《发现养兄是反派恶神后》
1. 神算
温摇又看见了那天的自己。
按理说人类的大脑都该有自我保护措施,对于冲击力过大或不想看见的内容会无声无息自动屏蔽,以至于彻底遗忘。但她好像不一样。尤其是在正经八百的十九岁生日后,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看见十年前的那一天。
血。尖叫。鸣笛声。紧急避让时车胎与道路的摩-擦声。
她母亲收来的二手车本就破旧,横在路边时车头已经粉碎得不成样子,丝丝缕缕汽油顺着裂口往外涌,遍地都是金属零件与碎裂外壳。
由于冲击力太大,驾驶座的成年女性当场毙命,挡风玻璃反光的锋锐碎片还插在女人的胸口,汩汩往外淌着血,把那件新买的、样式朴素的素色衣裙染得黏腻一团。肇事的黑色豪车由于防护充足,仅仅只是凹下了半个车头。
警笛声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黑色豪车里戴着墨镜的司机关了手机通话,最后近乎怜悯地看了那辆粉碎的私家车一眼,踩油门倒车一气呵成,在旁观路人认清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十几分钟后,好心的路人与警察合力搬开破损得不成样子的车门,把后座两个受伤的孩子拽出来。一-大一小。
男孩尚且保留着清晰意识,只是肩膀划了一道长长扣子,被救出来时还死死扒着车门请求救救他养妹。八-九岁的小姑娘则不知撞到了哪里,闭着眼昏迷不醒,一条腿还被卡在汽车残骸内,最后用上扳手和大型铁钳才把她整个好端端抱出来。
半分钟后,私家车残骸着了火。
警察和消防人员抱着仅存的两个孩子退到安全地带,看着成年女性的尸体无声无息被火舌吞没,在成串的爆炸里绚烂又滚烫。
温摇也在看。面无表情,目不转睛。
她久违地感觉到了头痛和呕吐,蹙着眉按了按胃的位置,把责任归咎为今天忘带了哥哥准备的早饭。
大概由于能力并不稳定,原本如同全息电影般的画面开始频闪,肉被烤糊的焦味飘了出来。温摇后退,肩膀又被冰冷的手按住。
她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道只存在于幻觉里的、长着四只狭长血红眼瞳的黑影。红瞳里倒映着缺心圆血月环环相扣,蔓延着裂隙与触-须般的痕迹。黏糊糊的。冰冷的。一如既往,像是能吞没世界上的所有光线。
她看不清祂的存在,唯独跟那几双眼睛对视时头痛更是欲裂,弯下腰捂住鼻子,幻觉自己好像流出了鼻血。祂只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声音嘶哑得像是吞了鹅卵石分不清男女雌雄。
“太年轻了,”祂轻声道,“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再看了。”
“......”
“嗡......”
黑板前智能点名系统开始飞快转动,熟悉的阎王点卯小曲响起。教室里摸鱼睡觉打游戏的大学生们发出此起彼伏表示无奈的哀嚎。
温摇扶着太阳穴缓慢回神,胃部翻涌感未曾消下去,正好听见老师敲敲黑板,又好气又好笑地叉腰看着前几排学生。
“只是让你们谈谈关于近期本城几起死亡事件的看法,又没让你们真的跟着天师府去办案——眼看着快期末了,不想加学分?”
温摇一激灵就坐直了身子,庆幸自己醒得及时刚好赶上点名。再侧头一看,朋友祝珠还在旁边乐滋滋打字跟crush聊最近在年轻人堆里很火的“许愿网站”,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已然掠过了大屏幕。
她踢了踢祝珠的椅子腿,低声:“还玩,都要点到你了还玩!”
小姑娘这才回神,将手机一关刷刷扯过她面前的书,龇牙咧嘴地低声问:“她刚刚讲什么了?问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也在......也在发呆,”温摇低声严肃回复,“应该是什么......本城最近的几起多人死亡事件。天师府插手的那几桩案子?”
她最近不怎么关注新闻,说话时犹豫了半下。倒是祝珠看起来倒是走在网络热门前沿,立刻拖长调子发出意料之中的声音。
“那几件事......最近全城都在聊,也难怪老师会提起来。”
祝珠用书挡着脸,小声絮叨:“高速路连环车祸,城郊烂尾楼集体跳楼什么的,确实邪门。但天师府都介入了欸,他们可比咱们这些普通人本事大多了,估计破案也是时间问题......我靠停了,点到谁了?”
屏幕上头像停住。万幸她俩都没被点到名字,倒是后面两排的某个男生满脸生无可恋地冉冉升起。
两人齐刷刷松了口气,祝珠又把教科书推回了温摇面前,又拿起了手机。
“又是哪个crush?篮球场的、图书馆的还是食堂的?”温摇瞥了一眼她的手机页面,露出了一点促狭笑意,“还是那个宿舍门口召集大家买猫条喂学长学姐的?”
“狭隘,”祝珠冷笑一声,“当然都不是。是新认识的。”
她把聊天记录给温摇看,话题来来回回尬聊几轮,无非都跟“许愿网站”有关系。温摇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在跟异性聊天,还是点了个陪聊大侃特侃——毕竟据她所知,祝珠向来对这些神神鬼鬼有的没的很感兴趣。
本城大学之间流传的、据说只有“受邀请者”才能进入的、有求必应的许愿网站,更是她最近的心头朱砂痣。
只可惜跟朋友截然相反,温摇本人对这些没什么反应。她敷衍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了转笔看了眼时间。
“快下课了啊。”少女慢吞吞地转移了话题。
转移话题向来都是有用的,祝珠立刻兴致勃勃地提议,显然已经蓄力许久:“今明几天都放假,你有没有什么活动?要不一起出去玩吧?”
“不去,要回便利店打工,”温摇懒洋洋地拒绝,手机适时振动了一下,“老板说最近人手少周末打工算我三倍工费,还要教我怎么用冰杯调酒。到时候我给你调小甜水喝。”
祝珠歪头想了想,兴奋情绪并没有被打消,从善如流:“那也好!过几个月我生日咱们一起出去玩。到时候你请我吃你们家甜品店的蛋糕!”
适逢此时下课铃声打响,大型教室里躁动起来。温摇低头看了眼手机信息,置顶备注为“哥哥”的联系人发来了新消息。
【哥哥:晚上早点回来,给你留了奶油核桃包。】
【哥哥:小猫卖萌招手.jpg】
黑发的少女忍不住莞尔,闹哄哄教室里有同学笑嘻嘻地擦肩而过,顺便还热情招呼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不去了,”温摇收起手机,几乎是有些骄傲地回答,顺便替正在收拾东西的朋友拿过书本,“家里人让早点回家。”
*
能考入本城大学的只有两种学生。
家境非富即贵的、和成绩高到离谱的。两种极端。
很可惜,温摇属于后者。
因此,比起同伴热衷于的鲜艳品牌服饰,她更习惯于简洁朴素的衣物、黑白灰单调的颜色和更为常见的款式。丢在下课放学时的人流大部队里简直压根找不到人——这也是她刻意想要营造出的结果。童年时贫民区的生活经历早早教她学会了许多道理,其中一条是“枪打出头鸟”。
太高调只会引来灾祸。若不是学校奖学金实在给得太高,温摇当年甚至都没考虑报考以富家子弟和精英教育出名的本校。
“不过我说真的,你脸色今天也太差了,是不是因为没吃早饭?”
祝珠终于吐槽完了上周出去旅游被坑的经历,弯着腰开始观察她的脸色:“我这里还有巧克力,要不你垫一垫?”
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越发频繁的幻觉。
还有幻觉里那坨不可名状的黑芝麻糊。
温摇敛下眼底的不爽,扯起嘴角半开玩笑道:“说不定是因为昨晚熬夜,今天早八还要点名。”
可怜的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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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估计也被她糊弄惯了,颇为怀疑地瞥了她一眼,还是把巧克力糖塞给了她——对方随手掏出来的糖就是进口货,上面写的外语密密麻麻,瞧着价格就不便宜。温摇也不推辞,将糖塞进兜,准备留着周末加班吃。
等走到校门口时,人显得越发多了。校门外聚集的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大学门口的小吃摊和集市生意向来不错,只是聚集的人流黑压压,好像比以往还要多出几倍。
几个结伴大学生拉帮结派匆匆而过,温摇往旁边闪了一下,瞧着他们兴高采烈朝着门外某处疾走,涌入了那边明显增多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攒动的人头中-央遥遥地杵着个飘白布的木杆招牌,大大方方写着“八字命理,趋吉避凶”四个字。
......这么多人围着的,竟然是个眼生的算命摊子?
见温摇的目光落到招牌上,祝珠踮着脚越过人群看了看,恍然大悟地拖长音调:“你有几天没来这边不知道了吧,喏。这边支了个新的算命摊子,据说超级准,大家下了课放了学都喜欢往这边跑。”
“一个算命摊子围这么多人?”
温摇跟着祝珠往人群里面扎,一边侧身左躲右躲一边不以为然道:“超级准是有多准?别又是什么来圈大学生钱的骗子。你之前不也被什么命理师骗过......”
“咳咳,”祝珠适时两声咳嗽打断朋友挖自己黑历史的行为,“什么圈钱,人家不收钱。”
“那老头免费算命,一天一人一次,下午四点来铺摊,就摆俩小时摆完就收工,城管来了也撵不走,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真有个性。”温摇才刚敷衍了半句,已经被祝珠扯到了人潮前面。
正如朋友口中所描述,人堆中间的只是个很普通甚至称得上简陋的算命摊位,写着周易八卦的纸布被石头压住四角,旁边木杆子白布摇摇晃晃。摊位前塑料板凳上坐了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外披着件黄-色道袍里面则是大背心裤衩,戴了副茶色小墨镜,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学生们挤挤擦擦地来瞧他也不着急,甚至连什么摇头晃脑取道具动作都没有,就懒散耷拉眼皮那么看上一眼面相,随便诌两句话。
温摇刚刚离得远没看清,此时离近了才看见,那写着招牌的白布背面竟然还有行字。
【天师府认证,童叟无欺。】
温摇:“......”
温摇:“不是,这绝对是骗人的吧。我们还是......”
话音未落,祝珠已经拿出了女大学生挤超市的灵活身法,扯着她嗖嗖嗖就挤到了人堆最前方,往前一迈站在摊位前,热切地弯下腰:“我呢,我呢大师?能不能帮我也看看?”
她声音清晰落到摊位边,刚巧中年人看完一位,茶色墨镜后的眼睛一转,落在了这位衣着鲜艳的小姑娘身上。
“你?你有什么可看的?”
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掏了掏耳朵,随口道:“家境殷实无病无灾,就是近期容易破财被骗,小心着点就是了。”
“我靠大师,神算啊,”字字句句都准确打在祝珠心坎,她热泪盈眶,一把薅过温摇推到男人面前,殷切地:“我朋友今天第一次来,帮她也看看呗大师。”
温摇:“......?”
估计她也没想到这算命还有自己的事,一下子就被推到了人群中间。黑发少女表情茫然又尴尬,下意识低头,猝不及防与茶色墨镜后那双眼睛对视。
两人对望,男人懒散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温摇清晰地看见那双墨镜后的眼睛微微转动,露出了第二只深色虹膜。
他眼眶里的眼球是双瞳。
“......”
“小同学。”
算命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转动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某种鹰隼盯着地面上的毒蛇。
“死人怎么还来算命看相呢。”
2. 泥浆
男人的音量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能让靠得近的两个人听清。
身后人群似有了半秒寂静。
温摇只感觉血液一下冲上脑子嗡嗡作响,电光火石间抬起头与那茶色墨镜后的眼对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只可惜还没等她想好说辞,身后的祝珠依然拔高了声调,似乎有所愠怒:“什么死人?你说什么?我朋友好好的你咒我朋友死?”
她往前一步将温摇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瞪着男人。后者笑了一下,赶紧退后举起手,似乎是怕祝珠真创过来。
“开个玩笑而已嘛,”他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那个,小同学,你要不要我们这儿卖的护身符,可灵了。保你逢凶化吉事事顺利......”
“卖护身符?”祝珠气急,无视周围骚乱人群,“你就......”
一争一吵间,黑发少女才似缓慢回神,伸手拉住了像斗兽般的朋友,低声劝阻:“好了,跟他置什么气,我们走就是了。”
算命的男人低眸看她,见温摇略过祝珠,直直地又一次与他对望。那双漆黑的眼微微眯着,透出晦涩不明的意味。
“......”
祝珠看起来相当不忿,温摇花了大力气才把她劝走。
两人离开人堆走到公交车站旁时,她还在愤愤着,低头乱踢脚边的石头。
“我就应该听你的话,什么算命的,我看就是咒人来买他的护身符,”小姑娘冷哼,把小石子踢得远远的,又反过来安慰温摇,“你也别听他瞎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封建迷信都是骗人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大小姐,”温摇笑了起来,无奈地举起手,“好了,放过地上的石头吧。你看,有车来接你回家了,我的公交车也快到了。”
祝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路边果然已经停了辆自家的黑色豪车。
“好吧,”她一下子泄气,依依不舍地跟温摇挥了挥手,“那......明天见。”
“明天见。”
朋友小跑着跑向豪车,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公交车也终于由远及近而来。
车上人不多,温摇刷卡上车,随便找了一个后排的位置落座,靠着窗往外看。
她朝外呼出一口沉沉的气,脸上挂着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真糟糕。温摇想。
比她以为得还要糟糕一万倍。
*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做来自过往的噩梦,也第一次见到梦境里那团不可名状的黑芝麻糊。
只是,那次噩梦她并非旁观者,而是以幼年时自己的第一视角,再重新回顾了那起事故。
小小的孩童一条腿卡在车座底下拔不出来,外面警车鸣笛声嘈杂地响,胸口被钢片贯穿的致命伤汩汩往外流着血。身前是母亲已然失去气息的尸体。苍白冰冷的手耷拉下来,指尖落到她眼前。
残破车门外传来哥哥的哭喊,女童喘息着伸出手去,失血过多的混沌之中看见母亲惨白的手腕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细小的黑色符文。
从血管到筋脉,像是某种黑蚁肆无忌惮啃食着生命,流淌着蔓延向她自己。温摇定睛看去,这才看清那些符文只写了一个字。
死。
死咒。
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不能在这天活下去,等待她的会是跟母亲一般的命运。
有人早已将她的未来断绝在此处,即便那时实在年幼的温摇还理解不了为什么。
她挣-扎着伸手想推开面前横架的阻碍,将脸凑到残骸光亮处大口大口呼吸,徒劳的行动只能让胸口钢片扎得更深。
然后,女童抬起头,在濒死的虚无里。
看见了那庞然的、恐怖的、镌刻着残缺血月纹路的怪物。
怪物在俯视她,三只眼缓慢转动着,像她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蛇。她判断不出那道目光到底是审视,是鄙夷,还是怜悯。
“你要死了,”那东西如此对她说,“有人给你和你母亲下了死咒,你要死了。”
小温摇理解不了什么死什么活,但她太痛了,痛得实在坚持不住,只能蜷缩着躺在血泊里震颤。
俯视她的怪物微微蹙眉,或者说,在她的感觉里,祂“蹙起了眉”。
那只怪物朝她伸出了手。满是锁链与伤痕的、动一动会叮叮咚咚响的手。
漆黑,骨节分明,锋利。
幼童下意识服从祂的催促,冰冷惨白的小手艰难地伸出去,震颤着抓住了漆黑锋利的手指。
祂微笑,俯下身,贴着她的手引导她摸上自己胸口的钢片,用力将其拔出。预想的血流如注并没有出现,那道狰狞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愈合,化为平整洁白的肌肤。
“你本该死去,是我救了你。”
怪物贴在她耳边如此宣告,语气嘶哑粗粝没什么波动:“作为代价,你的命属于我。一如千年前你的先祖那般。”
“命运会替你记住这一日。等到未来的某时,重新提醒你想起。”
“......”
清晨苏醒时温摇浑身都是冷汗,湿-漉-漉把睡裙都浸得贴在后背上。她闭着眼抱着头深深吸气,半晌扶着墙壁下床,想去浴室里洗个澡。
等打起精神环顾四周时,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只是稍微注视某项物品注视得久些,丝丝缕缕破碎的信息就会涌进脑子里。桌子的年份和产地,闹钟仅存的电量,甚至食物的配料表与保质期。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物质世界的阻碍对她来说再无意义,无需触碰她就能接收到真实。
现实的真实。
谁小时候没做过白日梦?温摇小时候也梦想过自己有什么超能力。
尤其是在跟哥哥蜷缩于旧居民楼的小房间里,拼命嗅着隔壁飘来的饭香时,这种梦想被催化成饥饿之中唯一的愿景。
可当自己真的出现了某种异变,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惶恐和不安,仓皇间好巧不巧,房间的门已然被轻轻敲响。
“摇摇?你醒了吗?我听见你起床了,”清润平和的男声从门外传过来,“今天起得好早,快出来吃早饭,我做了南瓜粥和肉包。”
......是哥哥。
在人失去理智惶恐时总会下意识寻找信任之人的庇护,年轻的小姑娘也不例外。她几乎是瞬间就弹到了门口,震颤着手打开房门。老旧的门吱呀一声,露出门外温和微笑的青年面孔。熟悉又亲昵。
温摇紧张的,寻求庇护般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她视线上移,看见哥哥身后血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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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绕成残缺的、同心圆般的红月纹路。那双熟悉漆黑且锋利的鬼爪从红雾与血月里伸出,蒙住了青年的脸,只露出面具般深红色的缝隙,那是眼睛的位置。
确切来说,是怪物第三只眼的位置。
被漆黑鬼爪蒙住脸的哥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疑惑又稀奇道:“怎么了?没睡好?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随着动作,第三只深红缝隙般的眼珠也在转动,鬼爪从身后捧着他的头颅,缓慢摇晃。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拨弄着自己的哥哥,像拨弄着。
......像拨弄着木偶一样。
“.......”
“前方到站......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行李,等车停稳后再......”
公交车广播女声适时响起,打断了温摇的回忆。她闭了闭眼平复心神,又捏着鼻梁放松肌肉,这才勉强缓过神来。
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间,她总算是搞清楚了自己能力的使用方式和限制。
简而言之,温摇能透过事物的表象窥-探其内部实质,且能力的发动完全可控。但查看的生命体自主性越强,她能获得的信息就会越少越片面。就像刚刚与那位算命先生对视时,温摇只零碎得到了“天师府”、“卦象”、“运势”、“为......而来”这几个词语。
那人还真是天师府的来人。
天师府的人来这儿干什么?不是说他们接手了本城近期发生的几起大型死亡案件吗?现在应该在查案才对吧。
半个月前的温摇还得绝望地重塑世界观,半个月后的她现在已经看开了。
自己不是活人。哥哥可能压根连人都不是。
跟天师府什么的对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下次再放学的话,绕个路走好了。
站点播报声再度响起,黑发少女站了起来,目光透过更显喧嚣的街道,远远就看见了商业街边装潢简洁的甜品店。
她深深吸气,拍了拍脸调整表情,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了一些,单肩挎包跳下了车。
彼时正是中午,周边学校多,这个点来光顾的也都是学生,几个年轻顾客有说有笑提着纸袋推开门走出来,恰好与她擦肩而过。温摇几步跑过街道,甜品店招牌是大片的白与简洁的黑体字,看起来有些单调,但并不影响这里生意兴隆。
按照往日的客流量,快到午餐的时候,也是店长终于能休息一下的时刻。
少女熟门熟路踏过台阶,照例不急着一手推开玻璃门,而是先绕着店面走了一圈,检查调试角落里安着的摄像头是否正常。
确认一切无误,她这才放下心来,脸上带起人畜无害的笑,像小孩子那样扬起声调,胸有成竹地大叫:“哥!我回来了!”
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扑面而来甜甜的面包香。
店内正在整理柜台的人闻声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柔和了眉眼,莞尔。
同样的,青年头顶氤氲黏腻如泥浆般的黑雾之中,那红月纹路的眼球也闻声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住了正在进门的少女。
“......”
温摇笑容不变,眼底阴郁漆黑,笑意全无。
又是这东西。
最近祂出现在她眼前晃悠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3. 生父
四邻八舍外加温摇本人都知道,温祭长得好看。
打小就好看。
是那种温柔的、亲和力极强的俊美,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无端舒服。漆黑眼瞳不似温摇那般沉郁,反而时常弯起,透出潋滟的光。笑起来时会眼尾那一点小痣也荡来荡去。即便是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配黑裤子,甚至披着糕点师的外套,也与他相衬得不行。
应该是刚烤完一批新的面包,温祭身上带着小麦和奶油的味道。
他从柜台绕过来,熟练地接住了温摇抛过来的书包,笑眯眯地弯了眉眼:“今天放学好早,之后几天都没课了?”
“嗯,都没课了。”
温摇也不避讳,坐在一旁白色摇椅上,拿过柜台旁的蔓越莓曲奇饼干嚓咔嚓啃:“明天可以提前去便利店,店长说假期加班算三倍工钱。”
听到妹妹毫不避讳提及打工的事情,温祭神情微顿,露出了一点迟疑的神情,显然对“妹妹打工赚学费”这件事情并不赞同。
事实上,他们私底下也已经交谈过此事很多次,最后都被温摇找借口糊弄过去。
——“不是说哥哥没有能力养我,积累一点工作经验也很好嘛。”
那天温摇绕到他背后给他讨好地捏肩膀,身后一条尾巴无形地摇:“而且我好不容易成年了,总不舍得看见你起早贪黑营业早餐店吧。再说工作也不累,店长对我挺好的。”
“......”
当年母亲车祸亡故赔偿金分下来也只有一两万,在出租房里是他们两个依偎着熬过漫漫长夜。
温祭自觉愧疚,向来拗不过妹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再偷偷给她多塞点生活费。
就像此刻,温摇知道哥哥不喜欢她出去起早贪黑打工,又摇着小狗尾巴凑过来给他分蔓越莓曲奇,颇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今天什么时候卖完,我们回去吃小火锅怎么样?还想吃哥哥做的柠檬脆皮鸡翅。”
“今天生意好,应该能早点下班。”
温祭也拿了块曲奇慢慢吃,顺手翻了翻今日的清单:“你先去玩会游戏,等下午关店一起去超市买鸡翅和火锅材料。”
“好,”温摇从善如流,“要麻辣锅底。”
“不准,吃番茄的。”
“......喂。”
店面不大但要忙的事情也不少,温摇脱了外套系上店员的小围裙,自主负责了更为繁琐的收款和打包环节,让哥哥能安心钻进烘焙室里烤蛋糕涂奶油不见人。
周围不仅只有年轻人,附近居民区年纪大些的顾客也常来光顾。
老顾客知道这甜品店是一对养兄妹开的,买完东西还会笑呵呵地跟温摇打招呼:“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是啊,也好久没看见您了,”她弯着眉眼笑,利落打包封存纸袋,又双手递过去,“一共三十二,算您三十,下次再来。”
“您家是不是有小孩子,可以在那边选个赠品小玩具带回去。”
老顾客去另一边礼物墙选礼物,边选还边慢吞吞地随口道:“最近本城不是很太平,好多私人的小店都闭店了,我还以为你们兄妹俩也要关店歇业一阵。”
“......”
温摇做记录的动作微微一顿。
近期本城的确发生了好几起非自然且大型的死亡事件,甚至有一起还是在某中产超市内发生的顾客集体上吊事件。再加上天师府都介入了调查,摆明了这几次大型死亡事件跟“灵异”脱不开关系。
闹得现在互联网上人心惶惶,一会儿说什么有怪物,一会儿又说什么都市怪谈。
距离那几起事故发生地较近的店铺纷纷嫌晦气关了店,倒是离市中心比较远的这边没受什么波及。
她敛下眉眼中的暗潮汹涌,走过去重新带起笑容,连着小玩-偶带包装袋将老顾客送到门口。
——嘴甜又秀气的姑娘向来吸引顾客。有了妹妹帮忙,甜品店的商品售出速度也快了不少。
下午太阳终于敛起刺目光芒的时分,温祭整理打包了没卖出去的小甜点,在门把手上挂了“已收工”的牌子。
“去离家远一点的那家超市吧,今天牛肉好像打折,”温摇坐在门口台阶上,单肩挎着背包看手机,“坐公交几站就到了。”
“不乘公交,我今天开车来的,”温祭应下来,妥善地锁好门,又叹气,“都跟你说别坐在台阶上,凉。”
“还有,今天不准吃辣锅。”
温摇收起手机拍拍裤子站起来,拖着背包嘟嘟囔囔地跟在哥哥身后。
等他一开门,就心安理得地钻进二手轿车的副驾驶。
副驾驶的门关上,温祭却迟迟没上来。
温摇侧过头透过玻璃的缝隙,看见哥哥站在车门旁捂住嘴,胸膛震颤着咳嗽,声音放得很小,像是生怕被她发现。
少女眼底氤氲的那一点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近温祭身体不是太好。
咳嗽,头晕,偶尔还会低血糖般眼前发黑。这些症状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出现得越发频繁。
在察觉到哥哥近况的第一时间,温摇催促着他去过医院检查,体检结果显示并无异样,医生也看不出什么。
她还买过一段时间的补品,逼着温祭喝了几天,他就以浪费钱为由不准妹妹再买了。
几分钟后。
温祭拉开车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坐进了主驾驶。
他苍白脸上还带着咳嗽而激起的红润,眼尾透着生理性的绯色,掩饰似地转头,正巧对上温摇的眼。
两人对视,他移开眼神,笑着问:“怎么了。”
那一刻,温摇好像又看见了他身后的黑影。混沌的,黏腻的,无序的。
尖利鬼爪就漂浮在温祭头顶,玩木偶一样轻佻拨弄着。
“......”
温祭见妹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古怪,伸手按了按对方蓬松的发顶,弯起眼睛:“在生气我不让你吃辣锅?我还不是怕你又肚子疼上厕所。”
完全没有知觉吗?
温摇勉强提起嘴角眨眨眼,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他头顶移开:“就是一个锅底而已,其实我都行。”
“另外再买点梨吧。”
*
在很小的时候,温摇最喜欢逛的就是超市。
热闹,明亮,颜色鲜明的蔬菜水果整齐排列码在货架上,给人呈现出生命力旺盛的、催生购买欲-望的错觉。
那时候母亲还会带着她跟哥哥一块逛超市,顺便买一袋奶糖回家平分。她一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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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一半。
当然,吃到最后,属于哥哥的奶糖也有一-大部分会进她肚子里。
今天是工作日,超市里人不算多。
温祭去挑选鲜活的虾类和涮品,她就懒洋洋地推着车在水果区闲逛,挑选个头大汁水饱满的梨子,顺便离得远点观察对方的咳嗽频率。
就在等着售货员封袋时,温摇的手机震了一下。
祝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就说跟那个副部长天天出去晨跑有用吧!】
祝珠:【最近本城大学私底下流行的许愿网站网址,总算是被我找到了,哈!】
一长串陌生网址在聊天记录里赫然入目。
温摇接过封好的梨子放进推车,随手就想点击那个网址。指尖刚触摸到手机,朋友下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
祝珠:【好像只能在周围没人的时候自己点开!人多的话网址就会莫名其妙扑掉。】
祝珠:【他们说这也是“网站选择用户”的标准,真是搞不懂。】
她动作一顿,指尖离开屏幕,打了个“好”字就退出了小窗。
不远处,温祭已经称完了东西,正提着水淋淋的袋子往这边走。
温摇瞥了一眼袋子里的商品,在一堆番茄底料菌汤底料中,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牛油麻辣底料。
自从开了这家店面不大但生意很好的甜品店,两人的生活质量也大幅度提高许多,不再像童年时期母亲死后那般拮据。
尤其是最近,市中心那边由于几起死亡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好多小店都关了门,附近城区生意倒是好做了许多。
除了火锅用的涮品,温祭照例还要买一些下周做饭的食材。家里鸡蛋快吃完了,香油生抽一类的佐料也要提前备齐。
等兄妹俩并肩走出超市时,外面的天已然呈现出了略深的蓝色,两侧街道昏黄的路灯亮起。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向车,超市对面新的商业楼盘已经竣工。
温摇抬起头。天色渐晚,在高楼漆黑剪影交错之间,她看见了刚安装好的大型电子广告牌。
广告牌高调地发着光,播放着采访楼盘企业老板的视频。
屏幕上,西装革履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摄像头微笑致意,下方小字标注出这位企业家的姓名。
温常德。顺风集团的老板。
如果前面都是小打小闹,这一次,面对着那种保养得当的脸,温摇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脚步停住,温祭察觉到妹妹的情绪变化,也抬头看向广告牌的方向。
“摇摇。”他低声喊她名字,“走吧。”
温摇在原地杵着,不动地方。
哥哥叹气,伸手过去牵她,轻声:“好啦,不早了,咱们回去煮火锅吃,不管他。”
黑发少女不说话,恨恨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副广告牌,这才顺着哥哥的力道转身。
“他不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的,”温摇踩在楼宇的影子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对不对。”
“对。”
温祭安抚性地笑了笑,揽过她的肩膀,拍一拍:“当然不会。”
说着,青年也回过头,目光落到广告牌上那张中年人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垂下来。
那是他们的生父。
4. 密函
回家这一路上,温摇都没怎么说话。
当年母亲——也就是温祭的养母死得凄惨,他们两个孩子依偎着咬牙度日,疑似杀母仇人的生父事业却风生水起。
无论怎么想,都难免让人感觉心里不平衡。
恨意并非一天积累而成,温祭也不劝,只是在回家后系上粉红色小围裙,又拉着温摇过来一起剥虾。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公寓客厅的灯温馨地亮着,电磁炉上的鸳鸯锅煮着番茄和麻辣的锅底,咕嘟咕嘟响。
温摇只感觉这一天实在遇到了太多事,剥虾也有气无力意图偷懒,没剥几个就溜回客厅坐着锅底煮开。
“今天累了?”
哥哥没脱围裙,把满满一盘剥好的虾下进辣锅里,坐到她旁边替她倒可乐:“怎么难得见你这么没精神。”
“拎着菜搬回家,走累了,”温摇随口找了个理由,把牛肉也夹到哥哥碗里,“你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吃。”
“我买梨了,一会儿给你炖冰糖梨汤喝——必须喝。不准再搪塞我了哥。”
温祭笑眯眯地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类似于“我家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的表情,看得温摇一阵恶寒,火速又把他碗里的牛肉夹给自己了。
晚饭吃完得很快。
在这种夜晚,吃顿火锅总是能让人浑身热乎乎的。
跟哥哥一起洗完碗,又督促着他喝完一整罐梨汤,温摇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间,温祭则又系上围裙,准备做明天要售卖的曲奇面团。
房间门关上,她就坐到电脑前,点开了祝珠发给她的许愿网站网址。
说实话,不好奇是假的。
毕竟这个网站被论坛里传得太神乎其神,听闻只要能进入网站,什么愿望都可被实现。
眼看着就要发展成新的都市传说,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网址录入系统,电脑屏幕变暗,旋即弹出正在加载中的旋转图标。紧接着,一行小字从加载界面里弹了出来。
【请确保你正在独自进入网址,且身边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温摇点击了确认,旋转图标又转了两圈,从未见过的页面就在屏幕之上舒展开来。
传说中的许愿网站初始界面其实相当简洁,黑白灰的配色,最显眼的图标按钮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点此许愿】。
除此之外,两侧还有“好友消息”、“通知信息”和“愿望列表”三个板块。
进入网站比想象得要简单许多,她还以为得攻克什么壁垒或者搭建什么特殊渠道。
门槛这么低的一个网站,是怎么成为本城都市传说之一的?
温摇皱眉,目光挪移到左上角,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她在本该是网页logo的地方,看见了熟悉的标记。
缺心圆红月纹路。
“......”
说实话,最近,她已经在各种地方见过太多次这标记了。
梦境里,哥哥身后的黑影里,乃至每一次颠倒循环时都带来生理性的不适。
温摇现在看见这个标记,就想下意识捂住胃部干呕。
多次的经验告诉她,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每次跟它碰上准没好事。
黑发少女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点击了许愿的按钮。按钮没什么反应,下面一行小字注明:用户需要先进行登录操作。
她只得再点进左上角,拉开键盘打算注册账号,注册页面却完全不似普通网站那边,要求填写手机号与验证码。
页面上只有一个提示。
【请输入邀请密函。】
邀请密函?
那是什么东西?
邀请码吗?只有输入邀请码才能登录,还是......?
就在她愣神的这几秒钟,页面就像是有生命一般,猜到了温摇是没有“邀请密函”的“外来者”。
登录界面猛地一闪,下一秒整个网站化为黑红色电子乱码,将她这位外来者弹出了内部。
电脑屏幕又变回登录网站前的初始界面,所留下的只剩下一行黑色窗口小字。
【您没有收到邀请,禁止进入。】
“......”
“啧。”
温摇没想到这网站还有防外来访客的机制,回身坐在了床上,给朋友发消息。
wenyao:【没法登录啊。】
wenyao:【上面说......要什么邀请密函,把我弹出去了。】
祝珠回得很快。
祝珠:【你载入网站页面了?】
wenyao:【?】
祝珠:【到目前为止,我和那个副部长,还有其他人都没法载入网址哎......】
祝珠:【界面上会出现“网页无效”。】
祝珠:【你现在是我知道唯一一个成功进入网址的人。里面是什么样的?】
温摇看着发亮的手机页面怔愣几秒。
也就是这几秒,她脸颊倏忽间传来冰冷触感,就好像被黏腻的冷血动物吐舌舔舐,身后男女老少声音交杂叠加粗粝的声音再度响起。
少女抬起头,从房间倒影的镜子里,看见那如同从噩梦里探出来的鬼爪,正触碰自己的脸颊。
“想要进去吗?”祂说。
温摇对上镜子里的那只血红独眼——确切来说,祂的第三只眼,冷冷低声问:“你是什么东西。”
“想要进去吗?”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在我身边?为什么在我哥哥身边。”
“......”
祂面对连续四个问题也不恼,又或者说,温摇根本感觉不到祂的情绪波动。
就好像设定好了的机械般,以粗粝平静的嗓音,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想要进许愿网站吗。”
温摇深觉无力地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离那东西的爪子远了点。她意识到不回答这个问题,祂是不会说别的话的。
“想,”如祂所愿,少女敷衍地回答道,“你有办法把我弄进去?”
“说实话你连实体都没有吧,还能懂计算机的事?天呐......我会跟你交流我也是神经病......”
后面那一长串绝望的吐槽,那东西好像压根没听进去。她只听见祂笑了一声。
尖利漆黑鬼爪伸出来,在她垫在桌面的某张宣传单上敲了敲,旋即裹挟着浓重黑雾一并烟消云散。
......又消失了。
温摇环顾左右四周再看不见祂半点踪迹,抿唇蹙眉,心里隐隐的不爽伴随着生理性头疼一并升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己还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那些天师府的人就不能找个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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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把这东西收了吗?
抱着这样的情绪,她低头看向祂临走前敲击的宣传单。
——那是她打工的便利店的宣传广告。很平平常常的一张纸。
无论温摇把它拿起来透光对折还是浸-湿,都没有显出半点不同来。
一如祂出现和离去般,仿佛所有的异常都只是温摇脑子里独自存在的幻想,虚无缥缈的梦魇。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祂对话过的缘由。
这一晚上,温摇都没怎么睡好。
周末要去便利店打工帮忙,第二天她不得不照常早起。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来,再食不知味地吃掉哥哥准备的早饭。
温祭倒是已经很适应早起的日子了,穿着粉红围裙打量着睡出黑眼圈的妹妹。
“你昨晚熬夜到几点?”他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一副冬眠刚醒的样子?要不要今天请个假。”
“不要。”
温摇蔫蔫地摇摇头,叼着勺子又喝了一口燕麦粥。
她昨天根本没熬夜,早早就睡下了。
可惜这种超自然事件根本没法跟养兄交代,温摇草草吃完了饭,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
“我去上班了!下午就回来!”
“好哦。”
温祭一面洗碗一面站在厨房门口,冲她点头:“中午记得吃饭,早点回来,我晚上给你做糖醋小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睡醒的缘故,她哥今天穿着高领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瓷似的小臂,站在阳光底下笑的样子温柔又顺从。
看起来好像越来越人夫了。
说起来,她哥二十多了......是不是也该谈恋爱了。
温摇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恶寒,赶紧甩甩头把胡思乱想甩走,转身关门到楼下提自行车。
她打工的便利店离家不远,蹬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门口。
年轻的店长正在门口扒拉收款机算账,见她来了,这就热热情情地迎上来:“今天来的这么早?”
“嗯,听说最近活多,”温摇把自行车放到门口,走进店里换店员服,“我寻思早点来帮忙。”
“最近活确实忙,还得连累你加班。”
店长把柜台的位置让给她,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最近跟你搭班的小羽今天还递交了辞职申请,新员工暂时还没招到......我给你涨工资!你可千万也别离职啊。”
听到能涨工资,温摇自然不会拒绝。
她一面整理着前台收银机,一面随口问道:“小羽要辞职?她家里不是......情况不太好吗?”
跟温摇搭班的姑娘小羽年纪也不大。
她性格内向不受家里待见,父母又重男轻女只顾着她弟弟,高中刚读完就出来打工赚钱了。
温摇知道小羽家境不好,平日里也很照顾她,把工作清闲人少的夜班时间段让给了小羽。
两人关系还不错,交接-班时也能聊上两句。
然而,接下来店长抬头思忖说出的话,却完全在温摇的意料之外。
“听说她家里人前段时间出事去世了,她得了一-大笔赔偿金吧,”店长遗憾地摇摇头,“小羽辞职书上说要用这笔钱干点新的事情,就不在这里打工了......”
说着,他一抬手,往后指了指员工休息区。
5. 纸条
其实她们关系并不很亲密,但好歹也是一段时间的同事。
暂时忙完了手里的活后,温摇就走向后面的员工休息室,打算帮小羽整理一下要带走的东西。
一推开休息室的门,她就看见了熟悉的、瘦削的身影。
小羽平日里寡言内向,留着染过的棕色头发。听见开门声,少女转过头,耳朵上的小草莓耳钉晃悠。
正正好好与温摇对上视线。
“......”
温摇不知道哪里不对。
但与少女那双眼睛对上的一瞬间,她后背寒意陡生。
无光的、瞳孔微微放大的眼,透着不该属于生人的死气和冷漠,映不出其他东西的影子。
她与小羽共事的这半年里,也曾随口谈笑过几次——脊背发凉的毛骨悚然感,今天是第一次。
好在小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整理手头的东西,脑袋也不回地低声道:“你来了?”
“嗯。”
温摇定了定神,蹲下去,替她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我听店长说你要辞职了?”
“嗯。家里人都死了,得了一-大笔赔偿金,”小羽把棕发挽到耳后,轻描淡写地说,“这笔钱我自己花不完,之后打算开个小店,买个房子。”
“啊......”温摇迟疑,“抱歉,节哀顺变。”
听见这话,小羽侧过头,看着蹲在她身边的黑发少女,嘴角微微一扯:“节哀?我挺高兴的。”
温摇动作一顿,听着对方的声音飘飘荡荡地在耳边响起。
“不,应该说,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我想了太多年了......终于能有机会实现了。”
“多亏了那个网站。”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温摇的右眼皮又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网站”这两个字清晰地落进耳朵里。
她指尖轻微地一抽搐,险些没拿好衣服:“什么网站。”
小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看了她一眼:“许愿网站。你是本城大学的学生,应该知道的吧。”
“毕竟,这网站的网址就是从你们大学流出来的,不是吗?”
温摇也站了起来。
她无声攥紧衣物,神情不变甚至笑了一下,替她把店员服放进洗衣机里:“你说那个?不是杜撰出来的都市传说吗,我和朋友都没登进去,还说是哪个好事之人搞出来的谣言呢。”
“因为你们没收到邀请,当然进不去。”
小羽站在阴影里,那双无光的眼掩在黑暗中,静静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盯得温摇连动作都迟疑,指尖挪移到袖口,摸了摸藏在夹层里的、时常备着的金属扣子。
但对方什么也没做,只是走过来,递给她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四个字:【求死得死】。
“每条邀请密函都不一样,一条邀请密函对应一个账号,”小羽淡淡地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东西对我没用,送给你吧。”
“......送给我?”温摇右眼皮突突地跳,没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三个月前,夜班刚开始的时候。”
小羽笑了一下,只是她脸色苍白眼瞳也没什么光,笑起来更显阴郁:“一个金发的男人给我的。说什么......机缘巧合。”
见她迟迟不伸手,棕发少女直接把那纸条塞进了温摇手中,随后接过行李箱,利落地把拉链拉上,提起来。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现在认识的朋友差不多只有你一个。这东西给了你,我也心安。”
“走了,后会有期。”
小羽平时沉默寡言,做事却意外地利落。
她显然不打算多解释“邀请密函”的来历,只淡淡提着箱子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就走。
温摇杵在休息室门口没做挽留,只是看着她拖行李箱走出店门。
半晌,低头看了眼那张写着邀请密函的纸条。
棕发少女的意思是说......她家里人的事故,是她在网站里许愿的结果?
那个网站,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还是这么偏激的愿望?
......还有。
她想起昨晚卧室里,那裹挟着黑雾的怪物贴着便利店宣传单敲动爪子的动作,微微皱眉。
祂早就知道今天来便利店会得到邀请密函吗。
温摇一时入神没动弹,店长刚好准备离店,换好了衣服也站到休息室门口,跟温摇一并看着小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哎呀......虽然不知道怎么说,”他感叹似地抱着臂,“这起事故反而让她更轻松了许多呢。希望之后的生活会好起来。”
“谁知道呢,”黑发的大学生无声将纸条放入衣袋里,随口道,“毕竟是她梦寐以求的,不是吗?”
说着,温摇站到收银机后面,按照以往的工作顺序,把半成品烤肠夹到了烤肠机上。
好在她店长一如既往地神经大条,只端详着店门,半晌忧郁道:“最近生意不好做啊。前段时间这片区域的品牌都被收购了,再过几个月,应该会有新的店长来接手吧。”
“新的店长?”
“是啊,咱们便利店本城的分部被那个很火的企业收购了.....叫什么来着?哦哦,‘顺风’。”
“听说他们老总本来在隔壁市的,前段时间突然带着妻儿要搬过来,还收购了咱们市好几家小产业呢。”
温摇低头夹烤肠的动作顿住。
她脸上露出半秒错愕表情,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
虽然今天店内只有一个人帮忙,但胜在温摇做事利落迅速。
下午略早一些时就做完了一整天的营业额。
她立马交接岗下班,末了还去菜市场买了点排骨回来。
今天下班得早,哥哥以往这个点应该也刚回家,还没来得及做饭。正好赶上做饭的话,还能让温祭多做点糖醋排骨。
——在很小的时候,温摇就知道自己和哥哥被遗忘了。
她满怀痛恨地丢掉了母亲与那男人的所有合照,在被同学嘲笑时一声不吭地弯下腰来,捡起自己被丢掉的笔袋。
有时同学的家长看她可怜,会连带着送她一些文具或食物。
温摇从来不拒绝这种居高临下的好意,只会抱着包装袋跑回家,然后跟哥哥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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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时候,温祭已经快成年了。
妹妹灰头土脸跑回家时脸上还带着污渍,当哥哥的却只能忍气吞声。温祭也尝试过跟父亲联系,但每次不是助理接通电话搪塞就是占线。久而久之,少年学会了沉默和隐忍,只在白天又多打了几份工。
之后喜欢欺负她的那几个混小子好像都出了点事故,断胳膊断腿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
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至少现在,温摇不会原谅名义上为她们亲生父亲的那个男人。
自行车又被蹬回了公寓楼楼下,她熟门熟路坐电梯拎着排骨上楼开家门一气呵成,客厅里空荡荡的关着灯。
温摇环顾四周没看见哥哥,换了鞋和衣服走进客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旁边卧室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卧室门关着,门内的温祭在说话,语气冷到了极点,与素日的温和安抚完全不同。
“这就是你打电话来的原因吗?”
“我跟摇摇现在很好,不劳你挂心,也不需要你的什么帮助。”
走到门口的温摇停下脚步,放在门把上意欲推开的动作顿住,随后把手垂了下来。
她屏息凝神,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不,你的定居或是后续发展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完全不想了解。”
温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冷了几分,隐含了讥讽意味:“摇摇?只要你不出现在她眼前,我相信她也会很好的,温总。”
她哥哥鲜少有攻击力如此鲜明的时候。
后面不知道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温祭很显然不打算给对方面子,一面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一面走向卧室门口。
温摇赶紧退回客厅门口装作刚开门换鞋回家的样子,在站定玄关的几秒后,卧室门打开。
电话恰好挂断,穿着雪白常服的温祭站在门口,眼底冷淡之色还没褪干净,见到玄关处的妹妹,嘴角一扯,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他咳嗽一声将电话放下,迎面过来:“回来啦?今天回来得好早。”
温摇:“......”
温摇:“哥,你知道你一紧张就喜欢说回来好早吗。”
温祭:“......”
他伸手把客厅灯打开,明亮光芒下皮肤更显苍白:“你听见了?”
“一小部分吧,”温摇含混地应了一声,把排骨递给他,“我听店长说,温常德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
温祭“嗯”了一声,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是走进厨房里系好粉红色围裙,头也不回地道:“他说,近期会约我们见一面。在他公司大楼里。”
“......见一面?”温摇重复,“在他找人撞死妈妈,又把咱们丢到贫民窟等死十年之后?”
温祭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说不清那一眼里到底包含-着什么,又或者说,那一瞬间的眼神不该是温祭所该有的。
“......”
“无需在意,”哥哥轻松地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我会安排的。”
“你只要好好学习,高高兴兴生活,这就够了。”
6. 雀部
就好像真如温祭所说,这点事情只是无大碍的小插曲。
之后的晚饭和休憩时间,两人再没有谈起关于温常德的事情。
晚饭后温摇回到卧室里,关上灯,打开电脑再一次进入许愿网站的网址。
只不过在这一次,她摸出纸条,把属于小羽的邀请密函输入到了登录界面里。
旋转图标转动,黑色的小窗弹出来,却不是驱逐的命令。
【登录成功。】
【欢迎你进入许愿之地,客人。】
进去了。
竟然真的进去了。
登录成功的第一时间,温摇就在电脑里保存了这个网页。
她现在所在的账号没有昵称,姓名栏是一串数字代码。又或者说,这里所有的账号都由数字代码代替。
而且,网站内部用户的规模,似乎比她想象得要多得多。
黑底背景上是鲜红的缺心圆血月纹印,许愿页面内数万条愿望信息实时滚动不断刷新。愿望信息全部匿名发出,但从用词遣句与愿望内容中看得出来,这些愿望背后的发出者或为上班族社畜,或为还在上学的未成年人,年龄阶层包含极广。
【xxxx:我希望可以再也不用写作业了。】
【xx:希望妈妈的病可以赶紧好,高考完一起去旅游。】
【xxx:今天新调来的老板也太烦人了,真希望他出门就被车撞死。】
【xxxx:两个老东西怎么还没给我生活费,希望下个月生活费快点到账。】
【......】
温摇眼底映出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般,她移开鼠标,查看了这个账号的许愿记录。
一行黑体文字赫然入目。
【希望爸妈和弟弟早点去死,越早越好,我再也受不了了。】
只是与其他信息不同的是,这一条消息底下印上了血红的缺心圆血月标记,与网站的logo一模一样。
那是被“实现”的标志。
“......”
所以,是小羽在这里许了“家人死绝”的愿望。
愿望被网站实现,她的父母和弟弟都才死于车祸。
意识到这一点的温摇指尖微颤,只感觉通体冰凉,寒意从脊椎骨细细密密地爬了上来。
虽然这是别人家的家事。
但这个网站,连这种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还有多少人的愿望被实现了,又是以何种方式实现的?
本城最近接连出现的大规模死亡事件......也跟这个网站有关系吗?
还有“祂”的存在。
那个三只眼的、镌刻与网站logo如出一辙的血月印记的,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她生理性不适的。
把她养兄当做木偶摆弄的“祂”,到底是什么东西。
隐隐约约间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她深深呼吸,猛然间听见身后卧室门吱呀一声。
温摇下意识一颤回头站起身来。
从客厅亮光的缝隙里,一只手伸出来,啪地一下子把卧室灯打开。
“怎么关着灯玩电脑,看我来了还这么大反应。”
温祭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半开玩笑道:“不会是自己在偷偷看鬼故事吧。”
温摇干笑两声,侧过头确定自己把许愿网站页面关闭了,这才放下心来:“差不多吧。”
“真是......多大的人了。”
她哥失笑,把果盘送进来,嘱咐了两句“明天上学今天记得早睡”之类的话,就又走了。
很显然,刚刚的打断只是巧合。
房间内重归安静,温摇揉了揉眉心,伸手把笔记本彻底合上。
她重新关上卧室门,整理一下心情,抱着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往浴室走去。
算了,说不定只是她压力太大多心了......事实上“祂”是否真实存在还未可知。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早就去找心理医生了吧。
温摇低下头,浴室水阀被拧开。热水从头顶冲淋下来激起脊椎骨处微微战栗,淋得黑发都湿-漉-漉淌下水流。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神经短暂松懈下来。
少女把头发顺到脑后,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看向对面的镜子,眸光些微一瞥。
她看见雾气缭绕之间,自己的苍白后腰上,竟缓慢浮现出了个黑乎乎的、胎记一样的东西。
她以为是周遭雾气太重自己看错了,靠到镜子边上弯着腰仔细看,发现不是错觉。
那地方的确多出了一块纹路奇怪的印记,有点像随处蹭上的污渍。
温摇用毛刷狠狠搓了几下,周遭的皮肤泛红,那块污渍好像更清晰了。
温摇:“.......?”
早晨搬货的时候蹭上油漆了吗。
没人会把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像她这种麻烦颇多的女大学生更不会。
客厅那边传来温祭喊她过来试吃新品的声音,黑发少女在水流声里大声响应,很快就把这点异常抛到脑后了。
*
一-夜无话。
大概是今天没看见“祂”的缘故,温摇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早上毛毛躁躁吃完早饭,且被养兄按着被迫发出对新品面包的夸赞后,温祭才笑眯眯地松开手。
末了还塞给她一袋包装好的巧克力小饼干,告诉她带给朋友。
“走了,你别忘记吃止咳药啊哥,”温摇站在玄关处穿鞋,临走前不忘嘱咐,“你今天早上做饭的时候又咳嗽了,别以为我没听见。”
今天她换乘了地铁,从大学附近的地铁口出来时,刚好看见祝珠就等在旁边。
小姑娘换了新的手机壳,在阳光下一摇一晃地发光,很显眼。
“哇......你家店里的新品吗?”
甜食资深爱好者祝珠从马路牙子上跳下来,接过那袋巧克力饼干,拆开自己吃了一块,又给温摇塞几块,含混不清地抱怨:“最近路过你家店,我还想叫司机多买点面包吃,结果一看都关门了。”
温摇咀嚼着小饼干,跟她并肩往学校大门走:“最近我哥看店,生意又好,关门就早了点。”
“你想吃哪款告诉我,我叫我哥多做点给你带来。”
“真的呀?”祝珠也不客气,摇头晃脑地开始报菜名,“泡芙,巧克力爆浆麻薯,你们店里的招牌餐包卖得也太火爆了,每次去我都抢不到......”
两人说说笑笑,混在上早八的人流里进了校门。祝珠那边还在畅想菜单,忽然感觉身边的温摇脚步一顿。
“怎么了?”
“......没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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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摇迟疑,抬头看向人群外的方向,“咱们学校校门口怎么停了......”
她没继续往下说,也无需再往下说。祝珠已经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所投的地方。
校门口人群外,是几辆样式低调简洁的黑车。
黑车贴着防窥膜,车身八卦纹印清晰可见,中间镌刻煜煜生辉的红色飞禽。
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已然凑过去打量拍照。
八卦图纹印。天师府的标志。
那是天师府的车。
作为国家承认的、自灵异事件存在开放后成立且进入大众视线的官方调查机构,“天师府”四-大分部之一的雀部就驻扎于本城,以本城为圆心向外辐射,包括周边地区也在他们的辖区之内。
其中各色灵异事件都会被警方递交到天师府手中,后者再派出专人进行详尽的调查。
“天师府的车为什么在咱们学校门口?”
饶是见多识广的祝珠也狐疑地摸着下巴,边倒走边打量:“咱们学校死人了吗?没听说啊。”
“也未必是死人了才来调查,说不定是其他的......”温摇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时间,脚步加快了点,“别管了,再不快点走要抢不到后排的位置了。”
祝珠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抬脚快步跟上了亲友的速度。
直到坐进教室里,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跟温摇讲关于“天师府”的各色小道传闻八卦。
“那几辆车上有‘雀部’的图案,来人肯定是天师府内部的年轻人,我听那群富二代说天师府高层出行不是这种排场。”
小姑娘拄着下巴浏览校园墙,忍不住开始阴谋论:“最近本城灵异事件出得多,你说会不会咱们学校里也......”
“那应该早就在校园墙上传遍了吧。”温摇兴致平平。
“万一是消息被封-锁了呢,小说里都是这么讲的吧,”祝珠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意思。”
“这叫事不关己明哲保身,”黑发少女摇了摇笔杆,准备发表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不管怎么样肯定跟我没关系,我就安安心心做大学生然后每天回去吃点好饭就得了......”
她话还没说完,阶梯教室门口已经传来了敲门框声。
彼时还没开始上课,教室里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学生。敲门声一响,室内安静了几秒。
温摇和祝珠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门口那边看去,看见了她们年轻的导员。
导员脸上表情很古怪,又像迟疑又像不安,视线在教室里环顾一圈。
“温摇同学在哪里?”她问。
温摇:“......”
祝珠:“......”
祝珠:“......明哲保身?”
温摇已经无暇顾及朋友的嘟囔。她深深吸气,右眼皮猛地一跳,一股明显的、鲜明的、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不其然,还没等温摇倒完一个深呼吸,导员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温同学,”年轻导员咳嗽一声,“麻烦跟我来一下。”
阶梯教室满座人齐刷刷回头,
温摇沉默,慢吞吞地站起身,身边是好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幸灾乐祸的窃笑。
同时,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7. 冶炼
温摇自诩在学校没什么亮点,也懒得在各种机构各个活动里刷老师的眼缘。
能让导员亲自叫她过去的事情,实在寥寥无几。
年轻导员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只让她跟着自己,说罢就脚步匆匆地领着她往行政楼走。
行政楼是专门给教师、主任和校方高层办公的楼层,鲜少允许学生进出。温摇跟在导员身后,只感觉生理性的胃疼又开始隐隐约约地犯,就好像有人在她腹中给内脏打了个结。
才刚走到行政楼楼下,温摇一眼就看见了刚刚在校门口看见的车。
黑车,低调简洁的款式,车身镌刻着八卦图纹印,图内是只鲜红的、展翅欲飞的朱雀。
天师府的车......停在行政楼下?
直觉告诉她,导员脸色如此惨白地急匆匆找她来这里,跟这辆车——或者说跟天师府脱不开关系。
她有什么可被天师府找的?
是因为哥哥,还是因为网站......还是因为祂?他们会知道吗?
如果真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该怎么说?坦白还是欺瞒?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温摇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可能性和说辞,两个人一言不发走进行政楼。行政楼内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清闲寂静得紧,电梯嗡嗡上升至顶层。
年轻导员终于开口了:“一会儿你进了屋,不用紧张,问什么说什么就行。”
什么意思?温摇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中分析出可靠信息。
面上则不说话,只点点低着的头。
很快,电梯停下,门滑开。导员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前面的会议厅。
黑发少女定了定神,借过玻璃的倒映确定自己的表情依旧可控,这才小心翼翼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这是她第一次来行政楼顶层。平日里,会议厅是专门招待外来客人的地方,装潢自然华丽。两侧窗户大大地开着,里面站了两男一女。
其中年纪更大的温摇认识,是本城大学的副校长。
另外两位披着她从未见过的、利落的漆黑制服,制服袖口绣了八卦朱雀纹样,样式更为中式。
见她进来,副校长很明显地做了个呼气的动作,陪着笑脸擦了擦汗,对着那两个年轻人点头:“她来了,那您们先问着,我就先出去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忙不迭地往外面走,简直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门被砰地一关,偌大的空荡荡会议厅里,就剩下温摇和那两位披着制服的年轻人了。
趁着这时候,温摇也将会议厅内的两位“客人”打量全。
年轻人一男一女,女性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黑发,眉眼锋利身形劲瘦,言辞也更为轻快。
男性则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肤色苍白,闭着眼睛,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会议厅陡然安静下来,为首的年轻女性神情温和下来,给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证件上清清楚楚写着:“天师府·雀部,邵蓝云。”
果真是天师府的人。
“别紧张,我们就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确认过身份,邵蓝云笑着冲她点点头,坐了下来,“你也坐,放轻松点就行。”
温摇心中警铃大作,已然在脑子里把百八十种说辞过了一遍,表情只作出谨慎的、怯弱的样子。
在对方的视角里,黑发少女有些拘谨,扯着包又默默点头,然后坐在了她和她师弟面前的椅子上。
等三人都坐定,邵蓝云才开口说了个店名,问她:“你在这家便利店打工?”
这一开口,倒把温摇问得愣了愣。
这家店还真是她周末打工的便利店。
虽然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但听对方的语气,似乎并不是为了她身上那些秘密来的。
温摇也就略微放下心来,实话实说道:“是,每周末我都去这里兼职。”
“那你认识她吗?”
对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推过来。温摇下意识去看,视线触及照片时表情凝滞一下。
小羽平淡的脸就这样映入眼帘,耳朵上那枚熟悉的小草莓耳钉微微发亮。
为什么天师府会来问自己小羽的事情?
她下意识就想到了“许愿网站”,而邵天师察言观色,也早就发现了眼前的黑发少女表情似有一瞬怔愣,追问道:“你认识她?”
“......认识。”温摇定了定神,表情重新平静下来,每一句话都慎重琢磨过,慢慢地说。
“她之前是我同事,前不久似乎是家里人出了事,就办了辞职。”
听完这段话,邵蓝云和师弟对视了一眼。
温摇也不知道那位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年轻天师是怎么跟人对视的——但某种直觉告诉她,刚刚自己说的话正是是天师府在追查之事的线索。
果不其然,旁边那位师弟摊开了某个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邵天师身子微微前倾,紧接着问。
“你们关系很好?她什么时候辞职的?辞职之前说没说过什么话?”
温摇抬起眼,彻底镇静下来。
“关系还可以,我和店主都知道她家境不太好,平日里也照顾一些,”黑发少女对答如流,“我上周末去兼职正好赶上她收拾东西......其他的话倒是没说什么。这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上周末。”邵蓝云重复,“这么说,你们都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温摇恰到好处地做出惋惜的神情,“她年纪小,人内向,话又少。店长一开始就跟我说过,要我们多关照她一些。”
“人际关系的话,我几乎没见过她跟谁走得特别近,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
“......”
她的话的确没什么破绽,邵蓝云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等了解得差不多了,便侧过头看她师弟。
年轻的男性天师冲她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辛苦你了,”邵天师站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这次会谈你能保密最好,其他的不用有什么顾虑,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一面说着,她一面侧手做了个请离的动作。
看来到了结束的时候。
这一趟问询总不能白问,高低套点话出来。温摇深深吸气,站到门口处,似有意似无意地抬眼。
“今天您们来,是因为小羽出什么事了吗?”她真诚地问,“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大概是黑发少女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邵蓝云转过头看她,略微犹豫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案件。”
天师如此答道,摸了摸制服口袋,把一张黑色八卦纹的名片递到她手里,额外补充:“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还有什么想起来补充的......或者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就这样,温摇带着邵天师的名片出了会议厅。
刚出门,门口焦急等待着的副校长和导员全都迎了上来,一叠声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或麻烦。在听见温摇“只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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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问题,并无大事”的答复后,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知道对学校没影响,副校长急迫热情的劲也没了,擦擦汗理理领带,冷淡地让她直接回去上课。
不过温摇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总算是结束了,她现在只想离天师府的来人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
电梯门滑开,露出里面光可鉴人的金属电梯壁与明亮灯光,形成安静的密闭空间。
黑发少女按了几下关门键,直到电梯开始运行,她这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略微松懈下来。
温摇抬起手,看向刚刚邵蓝云递给她的名片。
名片还挺高档,正面是漆黑的天师府纹印和她的名字,背面则画了个红色的符咒,不知道有何作用。
她翻来倒去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温摇准备把名片收起来的时刻,头顶电梯明亮的灯光忽然接触不良似地闪烁了几下。
黑暗沿着密闭空间侵袭,周遭可反射出倒影的光滑电梯壁层层叠叠映出扭曲人形,她陡然间回头,分明看清电梯壁的倒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那个三眼的漆黑影子。
红月纹路的眼球扭曲着,与安全出口的绿光糅杂在一起,怪诞万分。
又是祂。
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地方有天师府的人,祂还敢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
温摇差点没拿住手里的名片,胃部猛然间抽搐起来。头顶灯光不断闪烁,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看不清,身体僵硬得吓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不想让这东西被天师府发现。
不过事实证明,温摇多虑了。
那道倒映在电梯里的、熟悉的黑影凑近了她,整个黑黢黢的存在都贴在了电梯壁上,抬起手。
狰狞细长的漆黑手臂伸出镜像的空间,电梯壁泛起湖水般的涟漪,锋利的爪尖直直朝她伸过来。
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她手中名片的边缘。
脑神经轰然炸开晕眩发黑的痛感,温摇倒吸冷气,瞳孔内霎时间闪过缺心圆血月的纹印。
——她那怪异的能力,在此刻,如同收到召唤般发动。
天旋地转之间,视线里不再是真实的电梯。
幻觉由模糊转向清晰,温摇又看见了会议厅内的两位天师,邵蓝云和她的师弟。
她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的魂魄,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旁观着自己走后的会议室。
在温摇走后,邵蓝云显然并没有急于将副校长叫进来,而是抱着臂皱着眉,在会议室内一圈圈地踱步,显然在沉思。
“这个学生说上周末受害者才辞职,可当天晚上警方就接到了报案,说发现了受害者的尸体,五脏六腑全被掏空。”
“也就是说,辞职的那个下午受害人就已经遇难身亡。‘不死门’带走了她的内脏和眼球,把尸体丢在了高速公路旁边的树林里,直至被人发现。”
【他们的惯用手段了,不是吗。】
闭着眼睛的年轻天师依旧没有开口,而是在本子上写下几句话,给师姐看。
【近期不只是本城,其他大城市也接连出现不死门杀人炼鬼案件,咱们目前还是查不到,他们究竟以何种标准来挑选能被“冶炼”的受害者。】
“说到这里......”
邵蓝云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他,拧着眉头:“受害者徐羽受家里压迫欺辱长达十年,家里人在上个月突然都死光了,她自己还获得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
“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巧了吗。”
8. 管理员08
小羽......死了?
还是在辞职的、把网站邀请函给她的当天下午,就遇害了?
谁杀的?不死门?
不死门是什么?跟天师府对立的存在吗?
还有。邵蓝云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还不知道许愿网站的事情?
幻觉之中温摇神思混乱,脑神经突突跳动着泛起痛意。屋内,邵蓝云腰间佩戴的小铃铛突然摇晃起来,叮铃铃清脆响声不绝于耳。
天师“咦”了一声低头去拿铃铛,温摇看见那振动的铃舌直直指向自己隐匿的位置。
“叮咚。”
电梯抵达一楼的提示音在封闭空间内回荡。
如同溺水的人探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温摇的意识猛然被拉回体内,惊吸一口长气。
她踉跄走出电梯,扶着墙喘了一会,回头。
电梯门还没关,光可鉴人的金属壁倒影里,红月眼球的黑影就安静地站在镜像中看着她。
温摇揉太阳穴,空出手来冷笑着对祂比了个中指。
黑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玩意儿隐约透出了一点委屈的意思。
电梯门自然关闭,祂的身影也随之如同烟雾般消散得无影无踪,留温摇一个人站在阳光处。
黑发少女:“?”
祂委屈个什么劲?
自己被祂无缘无故塞到会议室里偷听人家讲话,还差点被发现才应该委屈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感觉到一丝心虚,边这么安慰自己,边头也不回地出了行政楼。
慢悠悠独自回到教室时,课程还在继续,仿佛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温摇是悄悄从后门进来的,坐下时没惊动任何人,只有旁边的朋友还在眨着大眼睛看她。
祝珠显然对她的行政楼之旅相当感兴趣,转着笔问她怎么了。
“是竞赛的事情,”温摇耸耸肩,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去图书馆吗?”
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扯过去,祝珠想到自己过一阵子的四级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躲在立起的书后面长吁短叹,忧郁地看了看表。
“......去,”朋友蔫蔫地如此说,“下课就去。”
*
他们学校的图书馆离教学楼不远,据说是全市最大的图书馆。
在周末也会对外校大学生开放,前提是进来借阅需要登记。
两人找了张独立的桌子面对面坐下,祝珠不情不愿地打开复习资料,而温摇则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
本意是想跟着朋友一起复习,可刚打开网址,她的目光下意识又落到了最新收藏的网站上。
那个红月Logo的许愿网站。
鼠标悬在网站的打开界面上,温摇抿紧了唇。
一定有什么事情悄然发生了。
尽管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小羽的死跟许愿网站有关,但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中绝对有关联。
无论是小羽许下的愿望被“实现”,还是在新生活即将开始的那天被人杀死。
她抬眼瞥向祝珠,后者还在愁眉苦脸地攻读单词。温摇迟疑片刻,还是移动鼠标,点击了许愿网站。
红月纹路的加载界面熟练地转动,半晌蹦出“登录成功”的字样。
还是一成不变的网站内容,无非是许愿的条目多了几条,“被实现”的许愿内容也多了几条。
她鼠标在页面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转,又把已经熟悉了的界面浏览了一遍,这才不太甘心地想退出网页。
也就是在温摇即将退出网页的刹那间,右下角弹出了一条小窗消息。
【管理员08:你是谁?】
温摇一下子停住了。
她迟疑地看了看小窗,发现确确实实有人给她......不,是给小羽的账号发来信息。
匿名的、无法窥-探其主页的“管理员08”。
这个网站的管理员之一。
温摇见过这个id。许愿网站里共有八个管理员,平日里从不发言,似乎只冷淡机械地管理着所有人的许愿清单,即便是那些最极端的愿望也照单全收。
另外,他们也负责给“合适的人”发放邀请函,使其成为网站的一份子。
比起活人,倒更像是某种推波助澜的怪物。
她目光落到消息窗口,对方的信息后缀变成了已读。接连两条消息发过来,窗口又震了几下。
【管理员08:你不是这个账号的主人吧,她应该已经死了。】
【管理员08:你是怎么登进来的?】
【用户0973:你为什么知道她已经死了。】
还没等管理员回答,温摇指尖迅疾叩动键盘,已经把消息连着发了出来。
【用户0973:所以,她的死跟你们有关,是你们实现了她的愿望。。】
【用户0973:你们是谁。】
管理员08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温摇以为他不会再回复的时候,小窗新消息振动起来。
【管理员08:愿望是她想实现的,不是吗?如果她没有强烈的执念,又怎么会被选中呢。我们顶多只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机会。她该感谢我们才是。】
【管理员08:至于你......】
【管理员08:我们会找到你的。很快。】
这段话发完,网站就弹出了“对方已下线”的提示。温摇关了网站,又点了笔记本电脑的关机键。
等屏幕彻底黑下来,她“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漆黑屏幕映出她自己脸色不算好看的表情。
找到我?
他们要怎么找到我?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来,腰部某处地方逐渐灼烫起来,像是贴了个大功率的暖宝宝。
温摇某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她站起身,顶着朋友疑虑的眼神,直接去了图书馆盥洗室。
盥洗室没人,她对着镜面挽上腰处衣服的一角——
苍白皮肤上,昨晚那处可疑的“污渍”已经彻底变成了清晰的、鲜明的诡异黑色符文。
形状与许愿网站的血月纹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似乎加以改进,更为繁复。
而刚刚就是这东西持续不断地发着烫,就好像一个植入皮肤的定位器,震颤着不断往外界发射信号。
“......”
温摇表情僵硬在脸上。
她用手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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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处皮肤果然温度更高些。与那天晚上的尝试一样,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使其褪色。
就好像刻在肌肤上的漆黑纹身,明晃晃向温摇昭彰着它的存在。
这回,温摇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二十分钟后。
趴在桌子上的祝珠抬起头,看着黑发少女从盥洗室出来,坐回她对面,表情似有些古怪,但细看之下又分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浑身的气压,那叫一个史无前例的低。
祝珠:“?”
祝珠:“怎么啦?你便秘了?”
温摇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祝珠:“??”
......差不多吧是什么意思?
不过今天她情绪好像确实不高,祝珠只以为她被老师叫走是被训了,并没多想。
见其他学生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小姑娘摸着下巴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也快放学了,试探性地:“那......要不咱们收拾东西准备走?”
“好,”对方蔫蔫地点头,“我都可以。”
说着,温摇站起来心不在焉地折叠笔记本放回包里,眼睫垂下微颤,明显是在思考什么。祝珠刚准备走,忽然听见好友叫住她。
“......你最后,”黑发少女轻声问,“没进那个许愿网站吧?”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祝珠茫然睁大眼睛与她对视,见温摇眼底半点笑意都没有,不像是在调侃。
“许愿网站?”她困惑地重复,“怎么说起这个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上次所谓学长给我,我再转发给你的网址,压根就是那个男的想博取眼球胡编乱造的网址。我叫上朋友试了好多次都是网址错误,后来找人追问才知道实情的。”
温摇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是胡编乱造的网址?”
“是,是啊,”祝珠点头,眼神疑惑且清澈,全然没有谎言的痕迹,“我们还私底下讨论了好久。他们说,这个网站本身就是好事者流传出来的都市传说,网址都是编的,根本没人能进去。”
“你还在为这个担心?别怕啦.....什么诅咒都是假的。”
她像是终于明白温摇这些天在担心什么,一下子笑了起来,伸手过去跟她亲亲热热地勾肩搭背:“要是真有什么劳什子诅咒,估计早就被天师府查封打压了,还轮得到咱们这些大学生天天捕风捉影?”
“......”
彼时阳光浮躁得有点刺眼,温摇低下头,简直快要听不清朋友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她只感觉自己心脏快要停跳,冰冷得灌满凉水,沉沉地坠入胸膛无边的深渊里。
而与心情截然相反的,腰部那处印记似乎又开始滚烫着烧起来,仿佛在提醒她从此刻起,已然踏上了一条与他人都不同的路。
只有她一个人能触及的大门,正无声无息将她周遭的事物卷进去。
半晌,温摇慢慢地开口:“你说得对。”
她重新把包背上,回头看祝珠,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一会儿去校门口办点事,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趁现在还来得及。”
9.大师
校门口,那个简陋的免费算卦小摊还开着。
还是一样的布置,挂着“童叟无欺”小布条的杆高高立着,中年人依旧不修边幅地靠在小椅子上,耷拉着眼皮随意给那些学生以评价或建议,抱着臂看起来优哉游哉,比神棍还神棍。
可即便如此,他的小摊前依旧热火朝天人满为患,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这边的熙熙攘攘。
半个多小时后,天色眼见着暗了下来。
摊位旁边,中年人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脑袋微微一偏。
“今天就开到这里了,不算了不算了,”他笑嘻嘻地对着人群挥手,“还想听的明天赶早来,收工了,回家吃饭了。”
“欸——”
学生堆一阵躁动,此起彼伏的遗憾失落声响起,头挤头的人群开始逐渐解体。
“怎么今天收工得这么早啊......以往不都是六七点钟才走吗?”
“明天还来吗?大师还没给我看完桃花运呢。”
“明天都是课没法来啊......大师有没有微信号,我们加个vx吧......”
中年神棍一一点头应着,抱着臂笑嘻嘻地看着人群逐渐散开。
最后几个学生也慢吞吞地、零零碎碎地离开了,小摊面前终于显出冷清模样。
他抬起墨镜,墨镜后的双瞳一转,直直地落到了不远处房檐下的小巷子。
落日余晖被拖得很长。
黑发少女安静地扯着包站在晦暗无人处,影子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涌动着不息。
那双漆黑眼睛定定地与他对视,像是几天前第一次相遇的那样。
中年人微微一挑眉,并不意外地推了推墨镜,咧开嘴笑了起来:“今天人多,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这么能等啊小友。”
“在那边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我这儿有椅子。”
听见中年神棍热情的招呼声,温摇上前一步走出房檐的阴影.
她迟疑一下,不着急靠近,先开口问:“你......您早知道我要来?”
大概是因为有求于人,温摇硬生生把称呼改成了敬语。中年人“嚯”了一声。
这回他不推眼镜了,而是拉下眼镜,用那双叠加的瞳孔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也没什么,今天出门算了一卦,猜到有小友要来找我,”他重又坐回椅子上,靠着靠背摇头晃脑地,“看在我们是老熟人的份上,为你加半小时班也不是不行——”
她到底跟他是哪门子的老熟人,只是见过半面而已吧。
温摇忍不住腹诽一句,但还是跟他面对面地坐下来。
其实时至今日,她依旧不太敢相信面前这个不修边幅、看着就荒谬的中年神棍有什么真本事。
但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求助无门,又不能跟哥哥说。万一给他也引来祸端才真是完蛋了。
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温摇脸上几经变化的表情精彩纷呈,中年人抬眼睛看一眼,就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轻人嘛,还没学会怎么遮掩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实在好懂。
“有什么问题就问,”他摇晃着手里的罗盘,笑眯眯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道:“我可是专程等你这一遭......许久了。”
温摇没听出中年人这个“许久”字眼里的意味深长。
事实上,彼时少女心思紊乱,也没来得及纠结这个字眼。
“我想问......”
温摇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素描纸,低眉递给他,“您认不认识这个东西是什么。”
中年人接过素描纸,打开。里面赫然涂画着与温摇腰肢印记如出一辙的黑色涂鸦,繁复清晰。
他墨镜后的双瞳微微一滞,把那张纸举起来,对着光又仔仔细细地看。
“欸,”半晌,中年人拖长了声调,喃喃道,“你是从哪里见到这个的,这可不是好东西。”
温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装镇定,只问:“您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伥鬼打下的标记。”中年人研判性地看了她一眼,转手把纸还给她。
“那些炼鬼的修士想要谋财害命,就会先叫手下的伥鬼通过某种媒介为目标打上印记。这样,就算目标躲到天涯海角,伥鬼也能阴魂不散地追过去。”
“伥鬼......”温摇低声重复。
“不过很可惜,伥鬼只有修士自己能操纵,”神棍耸耸肩,又恢复了原本吊儿郎当的态度,蹲下来开始收摊,“能驭鬼的邪修我可惹不起,你要是想找办法,不如直接去找天师府吧。”
一面说着,他一面利利索索地开始系包裹,好像急于跑掉似的。
温摇见状一把按住了他要拎走的包裹,不死心地接着问:“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价格都好商量......”
“真没有,”神棍往外扯着包裹,开始跟温摇角力起来,“邪修一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一个半吊子神棍哪敢惹,都说了你要找就去找天师府,他们肯定有办法......哎你这小姑娘怎么劲这么大。”
“你再想想呢,大师。”
这回对方连称呼都变了,显得恭敬又殷勤:“大师你不是受天师府认证师出名门童叟无欺吗,区区一介邪修难道就能把你难倒?”
“......”
神棍:“你撒手。”
温摇干脆利落:“不撒。”
“我真没办法,你撒手。”
“不撒。”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中年人深深吸气保持脑部供氧,明显往另一边道路看了看。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带着息事宁人哄小孩的语调:“我想,我替你想想办法还不行吗。你先撒手。”
黑发少女怀疑地看着他,直到神棍举起双手表示真不跑,才将信将疑地撒手。突然泄力还把对面拽得踉跄了一下。
“有什么办法?”温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这标记被毁反而会引起邪修的注意,你又不想去找天师府的人解决,只能用这个办法咯。”
说着,神棍扶了扶茶色眼镜,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个简陋的小红布兜,递给她,叮嘱道:“这里面是张符,能在危急时刻帮到你。记住,一定要回家后再打开看,不然就失效了。”
“......”
温摇接过那个飘轻飘轻的小红布兜,迟疑着翻转打量:“就这样?”
“就这样。这可是我的家传绝学,要不是看你可怜,才不送给你呢。”
“。”
这么简陋的红布兜真的是什么家传绝学吗?
她心中更狐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抬起头就见神棍已然扛起包裹,一溜烟朝着远处撒丫子就跑。
跑之前还回头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她,颠颠加快了脚步。像是生怕她跟上来。
温摇:“......?”
不是,你真靠谱吗?
黑发少女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但目前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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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红布兜贴身放进扣子口袋里,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渐行渐远时,温摇自然也没看见,街角本该跑没影的神棍站在阴影处,无声无息望了她半晌,身后是提前来接他的漆黑轿车。
轿车上赫然镌刻着展翅高飞的红色朱雀与八卦图。
是天师府的图标。
*
公交车晃悠晃悠着行驶,半小时后抵达了甜品店所在的那条街,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
路灯把人影子拖得很长。
刚下公交,温摇一眼就看见了甜品店门口停着的火红色跑车,型号似乎是最新款。
她哥今天有大主顾?
温摇满脑子都是神棍今天所谓的伥鬼一说,也没多想,径直打开了店门。
果不其然,店内正站着个跟哥哥交谈的金发青年,腰间还挂着个红色车钥匙,衣着都是品牌。
他估计买了不少面包,光打包的纸盒子都垒了起来,温祭一面熟稔地撑开袋子,一面客套笑着与其聊天。
“......也不知道我那个师姐怎么想的,非要这个点吃面包甜点,”金发青年絮絮叨叨地抱怨,“我开车找了半个城区,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家这种样式多还开门的甜点店,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搪塞我师姐。”
“最近本城确实不太平,挺多市中心的甜品店都关门了。”
温祭选了个粉色的丝带给袋子打蝴蝶结,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看过去:“......摇摇?你回来啦?”
这时候,他的笑容才显出来几分真切。
金发青年也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与刚进门的温摇对上眼神。
明明是相当年轻的少女,眸色却比她哥哥还要暗沉几分,漆黑得像是透不进半点光亮。
“......欸,”金发青年转过身,仔仔细细打量温摇,后者也在打量他,“这是你妹妹吗?长得好像跟你不太像?”
“我是她的养兄,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养母就收养了我。”
温祭似乎并不在意提起这件事,只是温和且快速地打好包装,放到柜台上:“客人,您的糕点打包完了,记得加收五块钱的打包费......摇摇帮我收一下款。”
她们家什么时候要收打包费了。
温摇咳嗽了一声,应了句好,站到前台去结账。金发青年付完款,半开玩笑地跟她说:“这回记住你们家店了,下次我师姐要吃点心,我再来买。”
“好啊,欢迎下次光临。”
不知为什么,他靠近时温摇总感觉有些下意识的忌惮和不爽,露出一点笑意客套地跟对方告别。
后者也不在意,拎起大包小包的糕点袋子就准备走。
就在金发青年即将踏出玻璃门的时刻,她冥冥之中似有感召,本能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金发青年身旁玻璃门的倒影上。
——温摇看见了小羽。
小羽就趴在玻璃上看着自己,惨白的脸深深凹下去,空荡荡眼窝里漆黑一片,缓缓淌出两道鲜明的血泪。
贴在玻璃上的手掌腐-败磨出白骨,不知看了到底有多久了。
她身上绑着粗大生锈的锁链,锁链另一头连在金发青年的影子里。见温摇看过来,小羽不甘地张开嘴想要出声,却被身后探出的无数鬼手捂住嘴,铁链叮叮咣咣地拖着她,随着金发青年的身影远去。
玻璃门被关上。
温摇错愕,手中玻璃量杯脱手,摔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声响,碎片猛然间飞溅,片片反射出头顶冰冷灯光。
10.暗色
温祭本来已经回后厨整理蛋糕台。
听见玻璃杯碎裂的巨响,他匆匆推开门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一抬头,却只看见愣在原地脸色惨白的温摇,和满地的水渍与玻璃碎片。
“怎么了,没拿稳吗?”哥哥赶紧取来拖布和扫帚,把脸色不太好的温摇赶到一旁,“离远点,小心玻璃碎片刺到脚。”
温摇定了定神,勉强笑了一下,眼底惊疑不定。
她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小羽。
小羽的鬼魂为什么会在她眼前出现。
又为什么会被那个金发青年拴在影子里。
电光火石间温摇想起在行政楼偷听到的谈话,天师府的人说,小羽是被“不死门”杀的。
挖眼取心,炼成伥鬼,永不超生。
青年说过,这次出来是为了给“师姐”买点心吃。
“......”
那晚关店门之前,温摇把金发青年的付款信息和电话号码保留了下来。
玻璃量杯被妹妹打碎了,刚好店里也需要准备些别的食材,温祭和温摇说好再去超市一趟。关店门之前,他注意到妹妹在前台那边捣鼓什么,但并未在意,只是一边掩着唇咳嗽,一边关上卷帘门。
是的,最近温祭莫名其妙的咳嗽和虚弱症状加剧了。
虽然温摇每次问起时,他都会笑眯眯地说没什么大碍,估计是熬夜了或者太累了。
但温祭本人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些莫名其妙症状出现后的几乎每个晚上,温祭都会做噩梦。
梦见黑夜,梦见斩首的人凄惨地向他爬过来,梦见黄袍的天师用木剑指着他。
还梦见无数尸山血海堆垒成的祭坛里,有好多好多黑色的影子跪在他面前,向他许愿。
他们说,请降下神罚吧。
无论什么代价都好,请对那些蛮夷,降下神罚吧。
“哥?哥哥?温祭??”
温摇的声音将他重新拉回现实,温祭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扶着卷帘门弯着腰,咳了快半天了。
喉头一股不祥的甜腥泛起来,他抬起头,与担忧的黑发少女对视。
温摇屏住呼吸。
城市的夜亮堂堂,路灯底下飞蛾与小虫在振翅乱飞,唯独他们两个站在店面的阴影里。
她看见哥哥分明咳得撕心裂肺,脸上却惨白一片,眼底漆黑到看不见半点光,反而带了失焦的、恍惚的意味。
没有痛苦也没有难受,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披了人皮般无法感知情绪的,平静。
深暗的。黑沉的。就连光浸在里面都要溺死的暗色,在那双漂亮的眼底氤氲着。
“......”
养兄妹俩对视,莫名的毛骨悚然感从温摇脊椎骨处密密麻麻地窜上来。
比刚刚看见小羽鬼魂还要恐惧的冰寒袭上心头。
好在这种毛骨悚然似乎只持续了一瞬,温祭喘息,直起腰,把捂住嘴咳嗽的那只手摊开。
于是他们都看见,苍白掌心内,一抹鲜明的红色如此显眼。
是血。
*
这一回,原本说好的超市之行算是泡汤了。
温摇死活不肯听哥哥的劝阻和安慰,开车硬是把人送到了医院。
一套检查判断挂号缴费,几个科室来回乱转了半天,最后还去拍了肺部ct。
ct室里仪器嗡嗡地响,温摇带着一-大袋挂号单化验单坐在外面等。医院是最不缺病人的地方,男女老少各自纷纷扰扰地从面前路过。她深深呼吸,低头摊开手,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浸满了汗。
黑发少女把脑袋往后仰靠在冰冷墙壁上,在等哥哥出来的那几分钟,想了很多。
什么不死门,什么天师府,什么许愿网站。
她不想继续追查真相了,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就算温祭真不是人,真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她也不在乎。
只要哥哥能好好的,温摇可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只要他能好好的。
肺部ct没多大一会儿就做完了,哥哥出来穿外套换鞋。温摇带着相关检测结果惴惴不安,几个箭步就到了医生面前。
医生拿着各色检测报告比对,极为困惑地扶了扶眼镜。
“数据和检测结果都没问题,除了有些贫血和虚弱外都很正常......”
“回去再观察一下吧,开一点药,然后多买点补品,平时进食记得忌口......”
温摇话语梗在喉咙里,一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转过去看哥哥。温祭本来在原地整理衣服,闻言与其对视,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你看,就是这样”。
温摇:“......”
她不信邪,直到跟哥哥一同走出医院大门时,还在坚持比对着那几张肺部ct表。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城市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免费停车场里,他们家的二手小轿车还在静静地等。
“别太担心了,你看,医生不也说没事吗,”温祭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妹妹,“咱们家楼下的小超市应该还开着,要不要去再逛一圈,就当是调节心情?”
“这个时间的超市说不定还有打折水果。”
“......好。”
尽管心里清楚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温摇还是收起了报告单,闷声点点头:“我开车吧。”
温摇大一下学期就拿了驾照,开到现在也还算熟练。他没跟她争,只是拉开副驾驶坐好,往外面看去。
夜风吹得凉飕飕,车辆发动,缓缓驶离医院的停车场。
温祭看着窗外风景,兀然地开口:“最近,总感觉你在瞒着我什么事情。”
黑发少女表情没怎么变,似乎还在专心开车,嘴上只答道:“有吗?才没有吧。哥你又在操心了。”
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半晌,温祭扭过头来,看妹妹的侧脸。
“巫阿姨在世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她,以后要好好照顾你的,”他软了声调,眸光却紧紧盯住温摇的眼,“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哥哥都能帮你摆平......遇到事情的话,一定要记住跟我说,知道吗?”
适逢红灯亮起,温摇踩了刹车,小轿车停在斑马线前。
她转过头,眼底倒映着城市的车水马龙,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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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哥哥对视。
“话虽这么说,难道你就没有瞒过我什么吗,”温摇语气平稳不变,但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哥。”
“你的来历,母亲的死因。还有......为什么温常德会跟你联系?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我吧。”
“我说过,你只要正常学习,正常生活就足够了。”
温祭轻声道:“其他的有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
“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温摇侧过头去,攥着方向盘的指尖紧了紧,“这不是害不害的问题,我已经长大了。”
“你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黑发青年不轻不重地重复。外面的光照不进温祭的眼睛,她能看见的只是一片漆黑:“我希望你能过得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又来了。
那股感觉又来了。
毛骨悚然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盯紧的感觉。被蛛网捆绑般黏腻却无力挣脱的窒息感。
温摇不说话了,有点烦躁地皱眉,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她哥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扶住了座椅扶手。
这一路到超市又到回家,两人都没说超过十句话。
回了家,温摇闷声换衣服回了卧室,洗完澡草草地擦了擦头发,就往床上湿-漉-漉地一扑。
卧室的灯亮着,依旧是小时候哥哥给她安的小熊装饰灯。她盯着那盏灯半晌,又坐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
温摇点开许愿网站的网址,然后面无表情地按了“删除”键。
就在她鼠标即将按下去的那一刻,头顶的灯泡噼啪一闪,电闸瞬间的断电导致电脑死机,未能响应她的删除指令。
但断电只维系了短短几秒,半个呼吸的瞬间后,房间内重新恢复供电。
灯光霎时稳定下来。电脑开始重新启动。
就好像,就好像只针对她“删除网站”这个行径一样。
温摇气急,猛一转头,果然看见了墙角静静矗立于黑暗里的黑影,红月纹路的眼无声无息盯着她看。
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好,黑影又往后缩了一下,想尝试装作自己不在。
“......”温摇眯起眼睛,冷冷地问,“你干什么。”
黑影装哑巴不说话。
“为什么不让我删?”她连珠炮似地问,“我根本不想圈进你们那个破事......还有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哥?他身体现在变成这样跟你有关系吧?你到底要什么东西?”
那东西沉默着保持虚幻般的影子,半晌,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卧室的门。
黑发少女顺着祂指的方向去看,门好端端地紧闭着,空无一人。
“.....”
果然,她不应该尝试跟这鬼东西交流的。
温摇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转头坐下噼里啪啦按键盘,把许愿网站的网址从电脑上彻底清除。
随后,她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地钻进被窝里。
再回头看时,那东西已经识相地飘散消失不见了,墙角只余下更冰冷的温度,挥之不去。
温摇定定地看了墙角几秒,抿唇,啪一下用遥控器关上房间的灯。
房间重新陷入寂静和黑暗。
11.艳
温摇这个觉没睡多久。
才到后半夜,少女就被连环的噩梦给惊醒了。
床头尚且亮着光的电子表显示凌晨三点半,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房间里死寂一片。
徒留她一人满身冷汗淋漓地躺在床上,心跳剧烈,却又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
胃部又开始隐隐抽搐起来。
温摇烦躁地翻了个身,闭上眼刚打算继续睡觉,忽然听见卧室门外有动静。
粗重的呼吸声,和极其细微的、指甲剐蹭木门表面的声音。
“.......?”
她猛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屏气凝神确认门外真有动静,而非是自己太烦躁的幻听。
似乎是察觉到房间的主人坐了起来,门外声音听了几秒,随后又开始响。
声音很小。
如果不是卧室里太安静,自己又莫名其妙被吓醒,温摇整个晚上可能都不会意识到有问题。
最近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神神鬼鬼。
......难不成,那个许愿网站的主人真派伥鬼来抓自己了?
还抓到家里来了?
夜漆黑且死寂,窗帘拉着,门外细细碎碎如同老鼠般的声音停下了,卧室门外只剩下另一个陌生的呼吸声。
粗且沉重,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动物濒死的喘息。
温摇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美工刀塞进睡衣袖口,朝着卧室门走去。
她贴着门板听了听,那喘息声也逐渐弱了下去。
紧张而发冷的指尖落在把手上,按下去拉开了门,露出外面静悄悄的客厅。
本来温摇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且相信就算外面是什么血呼啦青面獠牙的鬼怪灵异,自己也能保持冷静沉着应对。
可在看见门外人的那张脸时,她还是错愕失声尖叫出来。
“——哥???”
是的。
门口浓郁深黑的夜色里,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温祭扯着被子把自己卷在皱巴巴的被褥里,看起来是想在她卧室门口打地铺,可还没打好就没了耐心,只胡乱把柔软的垫子被褥堆做一团,蜷缩起来喘息。
那张脸,即便深埋在黑暗里,也依旧透出不属于活人的、死气沉沉的惨白。
听见了开门声,他抬起头,漆黑无光的眼失焦,直勾勾地落到妹妹的脸上,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点红芒。
像是无声无息出没在黑夜里的、食人的艳鬼,殷殷地注视着温摇因震惊而微张着的唇。
即便被尖叫认出来,眼瞳里那一点红芒也只是晃了晃,并未消散。
“.......抱歉,摇摇。”
黑暗里,她听见养兄声音飘忽不定地响起来,像是风中的残烛低喃,落不到实处。
“.....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只要在你门口靠近一点,就会好很多。对不起......摇摇。就这一晚上,好不好?”
“我保证......”
言语也没什么逻辑性,比起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温摇只感觉脑子乱糟糟,身体比思维先一步行动,胡乱把哥哥的被褥抱起来。
“没事,哥,”她轻声道,“去我床上睡吧,地上凉。”
妹妹出乎意料温和的语气落到耳朵里,温祭身形摇晃一下,扶着额头按了按太阳穴,眼底的红芒微弱些。
他站起来,梦游似地踉跄进了她的卧室,一头栽倒在温摇的床上,发丝凌乱铺散开来。
埋在枕头里的、无光的眼倒映着卧室里黑暗寂静的场景,红芒若隐若现地亮着,像某种道德底线和本能的挣-扎。
“我不该这样的。”
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他的声音隔着被褥传过来,哑着嗓子:“为什么.....我会来你的房间。”
“我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养兄。我不该这样的。”
温摇反手关上卧室门,把被子放上-床给哥哥铺好,这才坐到床头,把小夜灯关上。
“这有什么的,小时候咱们还一起睡呢,哥。”
她声音镇定轻快,任谁也听不出那半分颤-抖:“晚安。我就在你身边。”
温祭把脸埋进柔软的洗干净的被子里,肩膀微微震颤着。半晌,她看见被子底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指节惨白,触及皮肤时冷得少女浑身一激灵,只感觉他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那样。
温摇强忍着生理反应没动弹,好在养兄似乎只是确认她是否在身旁,很快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温祭垂下长长的眼睫,呼吸终于逐渐趋于平稳。她动弹了一下,后者也没反应。
应该是彻底睡着了。
刚刚一直悬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长长地呼了出来。
温摇坐在床头,慢慢把脑袋埋在怀里,试图努力理清纷乱无序的情绪。
就在刚刚扶温祭进屋时,她尝试着使用了自己那份不可言说的奇怪能力。
结果与一个月前相同,她看不清哥哥的情况,也看不清哥哥身上所有的“信息”。只能看清缭绕的黑雾包裹血色眼瞳虚影,倒映在身后的黑暗里,像是居高临下讥嘲俯视他们的神。
一旦对视超过几秒,大脑就会针扎一般突突地痛。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早在之前温摇就发现,自己的能力只能对死物或精神力较弱的普通人使用。
一旦遇上资历更高、阅历更广的存在——譬如那个长着双瞳吊儿郎当的神棍,或者天师府的来人——她就只能看见零星的几个字,或是一片不明所以的虚影。
那东西......比天师府的天师资历还深吗?
黑夜暗沉不可追。
哥哥就躺在床上睡得沉沉。
温摇不敢躺在床上更不敢闭眼,生怕哥哥又出什么问题,硬是熬了整整一晚。
直到天光乍亮,光线从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幔里透出来时,她这才揉着黑眼圈起身洗漱。
洗漱时难免看见后腰那块所谓的伥鬼印记,倒是没继续蔓延,只是颜色更深了些。
本来就够烦,这人倔脾气又上来,死活不信邪,刷子钳子搓泥宝一套全用上,在卫生间又鼓捣了半天,还是没能奈何那破标记半分。
等她挫败推开门从卫生间出来时,温祭已经醒了,正在厨房系围裙准备做饭。
电视里晨间早报播放着,光线都如最正常的早晨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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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既往。
起锅烧油的哥哥抬起头,正好与刚从洗手间出来,站在客厅里的温摇对上视线。
温摇捂着后腰,黑眼圈深得像大熊猫。
气氛一时间诡异又尴尬。。
“......咳,”很显然,温祭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掩饰性地侧开眸子,轻声,“我....昨晚打扰到你了吧。对不起。”
“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你门口了。”
温摇知道哥哥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
兄妹两个各怀心事,隔着客厅对望。半晌,还是她打破了僵硬,故作轻松地摇摇头:“没事哥,你不舒服,想睡哪儿睡哪儿。”
“我昨晚在车里......也不该那么跟你说话,对不起。”
听见回答,温祭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低声:“我还能跟你计较不成?行了,给你做了爱吃的早餐.....还有便当,你今天又要去图书馆吧?”
温摇含混地应了,往卫生间那边看了一眼。
幸好她哥没问她为什么在厕所那么久。
家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餐桌上换了新的干净餐布。
热气腾腾的煎蛋溏心颤悠悠滑落盘子,边缘焦香酥脆。黑发少女胡乱把头发绑起来,叼了口烤好的面包,有意无意地戳着煎蛋蛋黄,开口:“所以,哥,你昨晚是梦游了?都快吓死我了。”
“梦游吗.....”
温祭把煎得滋滋冒油的肉肠盛到盘子里,蹙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情:“不知道。只是做了很奇怪的梦,然后就像是被谁提醒了一样,想要往你房间那边走。”
“本来昏昏沉沉头还疼,靠到你那边就舒服很多。”
说到这里时,她看见哥哥行动迟缓了一下,浓重黑色笼着漂亮的眼,红芒若隐若现,透出些莫名寒凉的意味。
不过只是短短一瞬间,漆黑就散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应该是最近压力太大......你说得对,我是该保养一下身体。”
“明后天什么的,再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看看吧。”
“嗯,是该做一个。”
昨天只是简单做了肺部ct检查,本来想着全身体检,但养兄死活不同意。
见他终于松口,温摇放下心来点头附和,叉子叉着肉肠咬了一口:“那我一会儿先走了,跟祝珠约好了去图书馆复习,怕迟到。”
“去吧。”
温祭尚在若有所思中,闻言也只是颔首,含糊道:“别让人家等急了。”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温摇才离座回房间换衣服。哥哥当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对,临走前还给妹妹带上了便当,嘱咐她吃之前热一下。
她猛点头答应下来,目光落到那盘吃剩下的、煎好的肉肠上。
温摇扯了一下嘴角,眸光轻微暗了半瞬。
看来养兄自己是感觉不到的。
那滚烫的、刚从热锅里端出来的、滋滋冒油的食物,经了他的手端到桌上后,就变得冰凉无味。
嚼起来肉香都无,像是纸糊蜡制的艺术品。
——这也是活人该有的特征吗?
12.图书馆
“你还没听说?”
“哦.....也对,你消息不灵通,每次都不关心这些事。”
图书馆层层叠叠高人半头的书架林立,气氛一如既往安静。
穿过通行阀出去买零食吃时,祝珠意兴阑珊地用叉子戳着薯条,说:“那个校门口免费看相的神棍......哦,大师。那个大师走了。”
闻言,站在微波炉旁边没精打采的温摇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抱着臂靠在墙上,抬起黑眼圈浓重的眼,重复:“走了?”
“嗯,今天早上有人去看,连摊子都收了。原位置上立了个牌子,说什么.....‘缘分已到,不久留了’。很奇怪吧?”
祝珠顿了顿,咬了一口薯条,叹气:“真挺可惜,我本来还想去那儿再看看的。给钱也行。”
“倒是你,你昨晚刨谁家坟去了,黑眼圈简直吓人啊。”
微波炉叮地一声跳起来,温摇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加热好的便当拿出来。
“没睡好。”她如此简短地说。
“就这样?”
“就这样,你还想听什么。我说我去夜店蹦了一晚上你信?”
祝珠笑了起来,取了一次性筷子摇头摆尾地坐在她旁边:“听起来也不像你的作风。哇,好香.......今天咱哥带的什么?炸猪排和蛋包饭?给我尝一口给我尝一口......”
为了吃的“咱哥”都喊出来了。
温摇跟她并排坐在长椅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便当里家常饭菜,目光落到不远处图书馆里,依旧放在桌子上的电脑屏幕。
今天来图书馆一打开电脑,发现昨晚删除的许愿网站,依旧好端端地躺在记录里。
明明回收站里有删除记录,明明自己已经清空了搜索网址。
可它就是不符合常理地躺在那里,如同一道阴魂不散的符咒,时刻提醒着她某种事件的酝酿。
“......”
经过一晚上的惊吓和酝酿,又安安心心在图书馆学了一上午习,她心情已经安宁多了。
到了现在,温摇甚至怀疑那个神棍嘴里的“伥鬼”,“符咒”,“追踪”一类,到底是不是随口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
对于一个前十九年从未接触过任何玄学事件的人来说,最近她遇到的麻烦事,实在是太多了。
温摇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揉了揉从早上就一直在突突跳动的右眼皮。
一面闷声扒饭,一面继续听祝珠瞎聊天。
“听说今天天师府的车又停到学校门口了,你说,不会咱们学校真出什么人命案了吧....”
“哦,还有,今天图书馆据说清洁整顿,迎接市里检查,要提前三小时闭馆,咱们今天得早点走......”
“......”
都是些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消息。
两人吃完饭,她顺手将一次性餐盒丢进图书馆的垃圾桶。
祝珠回到座位上学习,温摇则去图书馆二楼的厕所洗洗手,免得饭后油污把书弄脏。
一楼学生众多,盥洗室比较拥挤。二楼和三楼就相对更为僻静。
寥寥几个学生有说有笑在厕所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又扭身走开。
温摇没想那么多,侧身靠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清凉水流倾泻而下时,她忽然听见最里面的隔间传来一阵哭声。
若隐若现,细细碎碎的哭泣,不甚明显。
但的确存在。
现在是白天,图书馆人又多,温摇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平时总有小情侣相约一起来图书馆学习,估计是哪个小姑娘吵架了,偷偷来厕所哭吧。
不过说起来.....刚刚也没见有落单的人进洗手间。
已经哭很久了吗?
而且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哭声,有点熟悉?
温摇目光往最里头那个隔间瞥了一眼。盥洗室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跟那个隔间里的“不知名女生”还在。
秉承着不打扰别人的良好教养,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擦干手就转身出去了。
下楼回到热热闹闹的图书馆二楼,光线明亮,祝珠还在原地等她。
人气一重,自然就冲散了颈椎处升腾起的那点寒意。
“你去哪了,”朋友一面翻书,一面无意地问了一嘴,“二三楼的厕所不是在修缮吗,今天大家都挤在一楼厕所——喏,你看,那边正排着队呢。”
“修缮?”
温摇重复。
她顺着祝珠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楼厕所门口大排长龙,喧闹不休。
刚刚那几个结伴有说有笑的女学生,好像也确实只是在二楼厕所门口驻留了一会儿就走了,没进去解手。
......可是自己明明没看见修缮的牌子。
还有,那个最里面隔间的哭声,又是怎么来的?
隐约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似乎某种潜藏在现实生活之下的阴冷之处将被挖掘。
所幸这时候,手机恰好振动一下。
哥哥的信息发过来成功让她转移注意。温摇一愣,打开消息小窗。
【哥哥:午饭吃了吗。】
【哥哥:猫扒拉饭碗.jpg】
【wy:吃了!祝珠也说好吃,还问下次能不能多带一份。】
【哥哥:好吃就好,喜欢的话下次我还做.....今晚大概几点回家?】
【wy:今晚应该要回去早一点!三四点钟吧。】
【哥哥:好,等你。】
【哥哥:小萨摩耶歪头翻倒.jpg】
温摇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机熄屏放进口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跟哥哥聊了几句天,她的心情果然安定了不少,也能抽空找借口安慰搪塞自己。
没什么的。
应该只是对方担心被人看见,特意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哭。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灵异事件。
她自己身上的事还没闹完,哪还有心思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生活琐事。
想到这里,温摇坐在了祝珠身旁,把身心重新投入到了复习资料里。
*
就这样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
图书馆的人渐渐稀少时,馆内广播终于开始播报提前闭馆的消息。
“为迎接市里检查,本馆今日提前三小时闭馆.......十五分钟后准备清场。请同学们配合......”
“重复,为迎接市里检查,本馆今日提前三小时闭馆.......十五分钟后准备清场。”
“欸.....”
祝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轻微地发出声不满叹息:“这就闭馆了,过两天就要考试,我还没怎么复习呢。”
“要不,你干脆去我们家玩吧。我自己在家实在是学不进去啊。”
温摇低头把笔记本放进包里,听见这略带撒娇的抱怨声,忍不住低头微微一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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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周末我要是有空就去陪你,怎么样?”
“OK,你记得提前跟我说,我给你准备......”
收拾书包的动作未停,细细碎碎声响还在继续。
温摇没等到后面的话。
因为就在某个瞬间,祝珠声音戛然而止。
清亮声音在图书馆里回荡,像是被掐断了联系的收银机,再听不见余下的尾音。
黑发少女动作一滞,旋即抬起头——
面前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那样彻底不见了,就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自己站在这里。
刚刚祝珠站着的地方只剩下瓷砖和绿植,无声无息地摇。
周遭的一切,刹那间都安静下来。
图书馆空旷寂寥,只有牵扯着回音的馆内广播机械性地反复回荡,声音在无人到死寂的一楼大厅撞击。窗外依旧日光透亮,只是三四点多的太阳缓慢以某种不可追溯的速度一点点暗沉下来。
温摇环顾四周,刚刚还有零星几个身影的图书馆一楼大厅,彻彻底底地只剩下了她自己。
桌椅和成排高大的书架衬着绿森森的盆栽花草,在窗外投射下的日光里拖起长长的影子。
漆黑的影子,也在随着往西方沉下去的太阳一并,慢慢地扭曲着。
以往这个时候,早该有保安和管理员来整理学生们弄乱的书籍和垃圾了。
馆内广播还在响,可看不见负责清场收拾场地的图书管理员。
整个图书馆。
目光所及之内,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
恶作剧?
祝珠很少跟她开这种玩笑。
更何况,恶作剧怎么能让整个图书馆里的人都消失?
还是......她又出现幻觉了?
人是有秩序性的生物。
当日常熟悉的场景,在某些时刻变得陌生时,总会激起巨大的、茫然的恐惧感。
黑发少女右眼皮突突跳动着,胃部也开始痉挛起来。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她把书包背到身后,借着高大书架的遮挡,寻找记忆里出口的位置。
几分钟前还大敞着的图书馆大门,此刻却一反常态地紧紧闭合着,门上还落了沉重的铁索。
门旁二十四小时轮班制的保安厅和管理员办公室,此刻也空荡荡的。
透过半面墙的玻璃窗去看,满桌子文件杂物尚在,甚至茶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像是.....那些熟悉的身影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抹除,只剩自己一人留在此处。
本该作为日常场合的学校图书馆,在此刻,似乎已经被扭曲成了奇怪的,陌生的地方。
不合时宜地,温摇想到了她看过的、无限流小说。
现在的图书馆,挺像某个无限流小说里的现实副本。
她才是那个被突然拖进平行世界的人。
......糟糕透顶。
温摇蹲下来观察了一下管理员办公室门的锁孔,又从衣兜里摸出来根铁丝,放在齿间咬咬掰掰,摸索着插-进去上下调整着,用力一顶。
——现在这种反人类的情况肯定不能用正常思维衡量了。
小时候在贫民窟学到的技能,在这种时刻倒是格外有用。
只听“咔哒”一声。办公室门应声而开。
泡了过久的热茶水味扑面而来。
13.卫生间
挺平常的一个办公室。
放眼看去就能看到整个构造,桌子上散乱着各色文件,乱七八糟摆成一团。
温摇记得图书馆管理员们共用一串叮叮咣咣的钥匙串,上面各色钥匙上都标注了什么房间什么场所。
那串钥匙体积不小,以往就安安静静躺在办公桌上,来来往往路过学生隔着玻璃窗都能看见。
图书馆大门门锁的钥匙也应该在那串之中。
她没有偷-窥管理员日常生活的爱好,单肩挎着包翻遍了所有抽屉,也没找到图书馆大门门锁的钥匙。
这更奇怪了。
就好像有人无声无息布局修改了现实,封堵了她所有逃离的可能一样。
温摇不信邪,尚还蹲着在办公桌底下摸索,一抬头额角磕到了桌面。
她轻嘶一声,捂着脑袋爬起来,抬起眼。
巧合的是,也就是抬眼这一瞬间,隔着办公室半面玻璃窗和图书馆一楼空荡荡的大厅,她分明看见,远处楼梯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衣服和身材都与祝珠别无二致,漂亮活泼的颜色,只是背对着她,身形模糊。
朋友刚换的新手机壳亮晶晶,在逐渐褪色落山的太阳余晖里反着光。
她绝对不会认错。
“......”
刚刚消失的祝珠,为什么会站在楼梯口。
不。
或者说,那是“祝珠”吗?
朋友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看起来像是幻觉中的海市蜃楼。
图书馆的广播声已经停了,周遭安静又死寂。
办公桌上,刚刚热气腾腾的茶水已经变得温凉,这方空间的时间流速应该要比现实更快。
且不论这里是否安全,温摇的第六感在提醒她,无论如何都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这里。
到了夜晚,这座“图书馆”应该只会变得更危险。
不能一直躲在这个办公室。
温摇攥着单肩背包的手紧了紧,推开办公室门走了出来,定定地盯着远处二楼楼梯口那道熟悉的影子。
似乎是察觉到她走了出来,影子晃了晃,随即一转身,朝着二楼长廊里跑去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温摇听哥哥随意提起过某个小怪谈。
在僻静的野外钓鱼时,那些钓鱼人经常会碰到“引路鱼”。
又大又肥美的、本该活蹦乱跳的鱼,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浅滩,出现在那些常常空军的钓鱼人面前。如果钓鱼人去抓它,就会被那飘飘忽忽的大鱼引入深水处,至此发生溺水事故。
无论把她凭空拉进这个“图书馆”的是什么东西,都应该有它自己的目的。
刚刚跑到二楼的“祝珠”,应该就是那东西放出来的“引路鱼”。
它想让她跟上去。
事已至此,空荡荡图书馆门锁也开不开,周遭更是连个活物都没有。
眼前出现的线索就这么一个,要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直到天黑,只能顺着“它”给的信息往前走。
温摇皱着的眉头越来越深,但再怎么不情愿,也没其他的办法。
她只能回办公室摸了摸,把手电筒、美工刀、创口贴这一类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都塞进包里,这才循着刚刚祝珠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噔噔噔脚步声在越发死寂的大厅传得很远。
掠过楼梯口,果不其然,隔着二楼长廊她又看见了“祝珠”的影子。
依旧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依旧是背对着她,依旧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同的是,整个长廊的阅读室都紧闭着门,唯有白天里她去过的二楼厕所标牌亮着光。
“祝珠”就站在二楼洗手间的门口,一动不动。
又是这个本该正在修缮的洗手间。
温摇在心底暗暗地咒骂。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座“图书馆”的时间流速原本想象得要快上许多。这才没到半小时,太阳的影子就已然斜过半边天。
长廊尽头窗户落日余晖罩下的光线越发血红昏沉,衬得那洗手间标牌明亮且安全。
或者说。
那东西极力想让“洗手间”看起来明亮且安全。
黑发少女站在残存阳光的地方,低下头又不信邪地按了按手机。手机屏幕弹出无信号的标志,连紧急联系人都打不出去。
长廊寂静如坟墓,一人一不知道什么东西就这样安静地对峙,温摇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祝珠?”
声音很小,但落到安静吊诡的空气里逐渐清晰。
“祝珠”就好像被这声呼唤唤醒了般,猛一转头,动作僵硬地走进了洗手间里。
就好像浑身的关节都不是她自己的,隔着这么老远,温摇甚至能听见其骨骼的摩-擦声。
咯吱。咯吱。如同死去许久的僵尸在被人操纵着活动。
就这样一步步走进了亮着灯的洗手间。
“......”
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沉沉地从头顶压了下来。胃部又开始一跳一跳地抽痛,眼睛火辣辣地胀。
所有面对灵异事件时自己会出现的生理状况,在此刻一下子全都吻了上来。
她扯了扯嘴角,都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不是......那个红眼睛黑芝麻糊呢?
不需要祂的时候祂满地晃,怎么这时候祂还不见了。
还要跟着这个明显他爹不对劲的“祝珠”一起进去吗?进去绝对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都不用说现在的情况之非人,恐怖片里洗手间按惯例可都是撞鬼的地方。
进去会发生什么?
人在紧张时往往会肾上腺素飙升,此刻的温摇只感觉浑身如坠冰窖般冰冷,脑子胡乱转了半天。
末了,还是挪着小步,缓慢地靠近了洗手间门口。
刚到门口处,她就又听见了女生的哭声。
跟白天一样,细细碎碎,如同藤蔓或漆黑丝线般绕着耳膜盘旋。
只是在周遭绝对安静的环境之下,这哭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渗人。
.....很熟悉。
这就是温摇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太熟悉了。这个哭声.....就好像在哪里听过。不,她绝对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
黑发少女扶着洗手间门闭着眼深深吸气,死死咬紧后槽牙,半晌迈步进去,站到了厕所隔间一排排隔间门的拐角处。
果不其然,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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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头,看见那最后一个隔间门旁,有个熟悉且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她蹲着。
漆黑的、几乎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脚踝上钉着粗大锁链的女孩身影。
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
那眼熟到触目惊心的,耳垂上挂着的小草莓耳钉,也随着女孩子的哭泣摇晃。反射着厕所天花板雪白明亮电灯的冷光。
也就是那一瞬间,温摇只感觉一盆冷水轰然从头到脚把她淋了个透,寒意猛然间从脊椎骨处窜上来。
耳畔惊雷般嗡嗡地鸣着,以至于她脑子一片空白,甚至生不出别的念头。
她只听见自己的嘴唇难以置信地蠕动了一下,艰涩地、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名字。
“......小羽?”
随着这一句名字落下,细碎的哭声一下子停了。
背对着她蹲在厕所墙角的瘦削身影,也停止了摇晃。
面前的景象如同按下暂停键般安静了下来,只有心跳如鼓点般越发急促,简直像是在温摇耳边尖叫警告。
绝对的死寂之中,她看见那道身影缓缓地、慢慢地挪动,然后转过身来。
小羽那张惨白瘦骨嶙峋的脸映入眼帘,黑洞洞空无一物的眼窝直勾勾地“看”着她。
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字。
温摇没听清。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鬼脸,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哑声问:“......你说什么。”
小羽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她听清了。那的确是一个字。
“——跑。”
时间顷刻间再无意义,万事万物仿佛都放慢了无数倍。
这个字落下的瞬间,耳边猛然间炸开巨响,厕所隔间的门刹那间齐齐爆开。
头顶灯光倏忽间暗下,内里无数粘稠的、血淋淋的漆黑鬼手伴随着刺耳尖叫声一并抓挠着蜂拥而出。无数张鬼脸狰狞尖叫扭曲或狞笑着挤压到变形,从隔间撕裂开的黑暗里怪异地爬了出来。
就像是恐怖片里被挤压致死的肉泥,浓重的腥臭味混杂黏糊糊泥浆尸水,顺着瓷砖边缘流淌。
距离她最近的、最前面的那张死人脸奋力从狭窄的隔间门内挤出来,半截身子都残破,张开腐-败的黑洞洞大嘴冲她嘶叫。
它身后,更多伥鬼前赴后继,扑通扑通地抓挠着墙壁。
鬼脸的浪潮顷刻间淹没了刚刚哭泣的小羽背影,朝着她猛扑过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温摇空白的大脑自主发出了命令,使其做出了完全属于普通人范畴的反应。
在距离最近的鬼脸挥舞双手抓住她衣角的那刻,少女猛地一抽,将外套脱了丢到一旁。
随后,八百米体侧向来堪堪及格的她抓起背包。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狠狠撞开了即将自动关闭的卫生间门,炮弹般冲到了外面长廊里。
伥鬼扭曲尖叫狞笑碾压着追了过来,趋之若鹜般涌过温摇所逃跑的路径。
长廊之外,太阳彻底跌落入地平线内,死一般的夜色涌了上来。
像是被什么拉下了电阀,图书馆原本通明的灯光开始从一楼大厅盏盏熄灭,“滋滋”的关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直至整座图书馆,都彻底被夜色所笼罩。
14.美工刀
整座“图书馆”都停电了。
但奇怪的是,图书阅览室墙上挂着的电子钟还在响。滴答。滴答。于死寂中格外鲜明。
安全出口标识幽幽绿光投在玻璃上,再氤氲成混沌的一团。
温摇就此时就躲在这里,背部紧贴着阅览室关闭的门板,浑身被汗水浸-透到湿-漉-漉。
不知道是刚刚跑出的汗,还是被吓出的一身冷汗。
——她几乎用尽了自己这辈子的所有力气,才把那东西甩掉。
黑暗之中图书馆的空间布局似乎也出现了扭曲,温摇在漆黑长廊里狂奔半小时,凭借着白日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才勉强找到拐角。
身后,那些扭曲的伥鬼肢节已经挤压融合成了一只巨大的、由惨白鬼脸和残躯组成的怪物,百十张嘴里嘶吼着流出滋滋作响的黑血,凭借着下腹痉挛伸出的数十双手和脚奔跑。
所幸它身躯实在太过庞大笨重,那些伥鬼似乎又各有意识难以控制,融合后追杀的速度也放慢了许多。
这才让温摇有了一丝逃脱的机会。
只是一丝。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只感觉肺部快要炸开,又不敢大声喘气,只能捂着嘴小口小口深呼吸。等心跳平稳一点后,拖来阅览室的书架死死地抵住房门。
阅览室外面的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安全出口标识将周遭染成幽绿颜色。
远远地,她听得见那怪物踉跄在长廊里逡巡的声音。百十双手指甲剐蹭墙壁表面,沉重血肉拖曳在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缓慢且不可避免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来回徘徊,焦躁地吼叫。
最令人心寒的是,这种吼叫声来源不止一处。
温摇还听见了其他频率的声音,有的像男性,有的像女性,有的像小孩。
她遇到的很可能只是某一只“怪物”,图书馆应该早已被这些怪物占据。而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找到她。
温摇很确信,只要自己被抓到,就绝无反抗的机会。
它们跟丢了她,此刻估计正在满图书馆地瞎找瞎叫唤吧。
趁这段得以休憩的空档,黑发少女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从背包里拿出小瓶矿泉水,即便并没有渴意也强迫自己咽下去。
不知道还要在这个鬼地方留多久,更不知道何时会被找到。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缺水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先好好活着保证身体不出问题,才能再思考怎么能跑出去。
——事实上,温摇刚刚已经尝试过了各种办法。
用拆卸下来的钢管击碎窗户,没用。
现在的图书馆像是被某种异度空间包围,再坚硬的物体也没办法对其本身产生伤害,更别提砸碎玻璃时的声音太大,可能会引来那些怪物的注意。
爬通风管道更没用。
四处摸索在阅览室找到扳手,好不容易才拧开通风管道口的螺丝。温摇拿着手电筒试探性的往里面照。管道里黑漆漆一片积灰浓重,不知尽头延伸到了何处。
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爬进去,她就听见了管道里传来丝丝缕缕的、叽叽咕咕的液体水流声,伴随着熟悉的腥臭味,一并往通风的地方泛着油光,与刚刚在厕所闻到的味道如出一辙。
管道内空间狭窄光线昏暗,一旦爬进去就很难回头,真要有什么东西堵住她,她连跑的办法都没有。
温摇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重新把管道阀安了回去,还严严实实地把缝隙盖上,以防一会儿从里面钻出来什么东西。
种种办法尽数宣告失败,被困在阅览室的她简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外面的怪物还没找到她。
至少现在,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生还的希望。
温摇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尽量保持体力平静心绪,如此告诉自己。
自己是突然被拉到这个空间里,那么相对应,现实世界里的“自己”应该也是凭空消失的。
发生异变前她正在跟祝珠说话,突然消失肯定会引起朋友的注意。
温摇很了解祝珠的为人与性格,一旦发现异常,朋友肯定会替她报警。
不知道这座“图书馆”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快多少,按正常时间算,太阳也应该落山了吧。
只要坚持着撑下去,撑到天师府来人救她,自己就能平安无事离开。
一面这么说着,她一面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在黑暗中照亮一小片空间,鲜红的“无信号”三个大字仍旧触目惊心。
最后的界面停留在消息小窗,哥哥发的萨摩耶萌萌表情包还在动。
温摇指尖落到手机屏幕上,隔空摸了摸那只萨摩耶。
......不论怎么样,都必须逃出去。
不想让哥哥担心。
也不能留哥哥一个人......在外面。
想到温祭,她重新打起精神,将剩下的半瓶水装进包里,站起来打着手电筒翻找书架和抽屉,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工具。
也就在温摇摸索着到处翻找时,熟悉的头痛眩晕感,又来了。
这一次来得比之前更为猛烈,黑发少女闷哼一声扶住书架,骤然感觉到后腰某处位置灼痛起来。
火辣辣得像是被烈焰炙烤,鲜明到让人难以忽略。
温摇掀开衣角去看,只见自己后腰处沉寂已久的漆黑符咒,那被中年神棍判定为“伥鬼印记”的符咒,像是受到某种刺-激般亮起了森然红光,即便不用手电筒照亮也格外清晰。
火烧火燎的灼痛之中,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
她猛然间抬起头,屏息凝神去听,听见阅览室外由远及近响起数道黏腻血肉滴答与模糊剐蹭的吼叫声。
隔着黑漆漆的窗,惨白的鬼手在玻璃上拍打着,留下令人作呕的泥泞痕迹。
像是得到了某种指引般,停在了她所在阅览室的门口。
温摇靠在墙角,隔着阅览室门板上的玻璃,看见了目呲欲裂的、血红纹路组成的眼睛。
眼睛伤痕般刻在刚刚由无数鬼脸和残躯组成的怪物头顶,滴溜溜乱转,最后直勾勾地看向了玻璃后面的她。
......被找到了。
她与它对视的一瞬间,那怪物发出尖利刺耳的啸叫声,温摇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怪异的尖叫,像是长指甲划过毛玻璃,剐得人耳膜都生疼。
那些无头苍蝇般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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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在图书馆各处的怪物像是得到了同类的召唤,此起彼伏的嘶吼声由远及近靠拢。
好在阅览室的门是金属制成,门锁牢固,专门为防盗设置,就算一群大男人来了也砸不开。
温摇后退,估摸着这扇门至少还能顶几小时。
刚打算放下心来静观其变,她就听见大门后面发出巨大且沉闷的撞击声。
砰!!
这一下撞击,撞得整扇铁门都摇摇欲坠,连带着阅览室桌面上的浮灰都震颤。
不像是血肉之躯撞击的力道。
倒像是谁把攻城门的木槌搬来了。
少女表情凝固在脸上,脸色刷一下变得雪白。
她不顾腰间火辣辣的剧痛,猛然间推-倒书架,胡乱将周遭的重物一股脑全都堵在了阅览室铁门门,可依旧减缓不了外面怪物撞门的力道。
甚至,这力道伴随着其他怪物的加入与融合,变得更加可怖,衬得连特制防盗门都羸弱得可怕。
连她脚下的地板都能感知到这股震颤的力量,水杯中的水不断摇晃。
砰!砰!砰!撞得人手脚都发麻。
温摇身形摇摇欲坠,她掐着自己手心,强迫自己在危在旦夕之际硬是冷静下来,大脑于紧张之中飞速运转。
——它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是后腰那个什么“伥鬼标记”。
那个标记一开始火辣辣地痛,外面离得最近的怪物就过来了。
是它把那些怪物吸引过来的。
想清楚这一点,温摇随便在旁边抓起铁制工具,叼着衣服顶着外面越发焦躁清晰的怪物吼叫,对着后腰那块标记又擦又蹭。
可正如她今天清晨在洗手间的尝试那般,这块标记就好像深深长在她的肉里,死活去除不掉。
甚至,伴随着她的剐蹭越发疼痛,简直像是在挑衅她作为普通人类的脆弱和无能。
“咣当。”
门口发出一声不祥的、某种金属零件掉落的声音,温摇胸膛剧烈起伏着抬起头,不愿意去想到底是门上什么零件掉了。
但很显然,刚刚还如同铜墙铁壁般牢固的防盗门,撑不了多久了。
还有几次撞击?
再撞几下,它们就会进来?
进来之后她还能怎么逃?它们会用刚刚撞门的力道把她碾压成一团肉泥吗?
温摇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她深深呼吸,苍白震颤的指尖挪过去,抓住了背包里放着的美工刀。
......
门外凶残的撞击声猛然一滞。
怪物头顶发光的血色眼球像是失去目标般滴溜溜地四下乱转,满身鬼手和鬼脸茫然地挥舞,发出不甘心且疑惑的低声吼叫。
那些苍白的手掌噼里啪啦拍打玻璃,黏腻的黑色血液流淌下来。
它们停止了动作,漫无目的地扭动着身躯在长廊里游走着,互相尖叫甚至撕咬,如同一群死了首领的、没脑子的丧尸,最后不情不愿地挪动着朝着其他方向离去,牙酸的摩-擦声奇迹般地渐行渐远,最后咕哝着彻底消失不见了。
摇摇欲坠的铁门得以歇息。
美工刀咣当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15.里世界
温摇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拎出来,浑身湿淋淋失了力气,紧绷的肩部线条松懈下来。
她背部靠着书架慢慢地往下滑,左手死死捂住后腰的位置。
淋漓温热的血顺着腰部汩汩往下淌,一会儿功夫就把衣服裤子染得透红。麻木使其连面部神经都在微微痉挛,人在过于紧张的时刻是感觉不到痛楚的。
她只知道自己赌对了。至少现在,她又能暂时活下来了。
——就在刚才,温摇把自己后腰处的一整块皮肉都剐了下来。用美工刀。
刀刃割开肌理,尚带着体温的肉块血糊糊落下。
如胎记般附在皮肤上的伥鬼标记离开活体就滋滋地褪色,几秒钟便彻底消失不见。
效果立竿见影。
那群怪物本身应该没多少思考能力,失去了符文的指引就失去了攻击目标,只能无头苍蝇般乱转着离开。
“......哈。”
原来是这样去除的。
早知道就....早点把这块肉挖下去了。省得今天还被怪物追了好几个小时。
鲜血如注。
她不敢松懈,胡乱抓起抽屉里的医用酒精消毒,再用牙撕扯开衬衫布料火速将汩汩流血的伤处包扎好。包扎途中,温摇用袖子把嘴塞得死死的,生怕自己惨叫出声再把那些东西吸引来。
做完了这一切,黑发少女才勉强呼出一口浊气。
幸运的是,这么大的伤口,止血速度却比以往快上好几倍。
温摇不去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玄妙的原因,拄着钢管强行撑着自己站起来,深呼吸几下,贴着阅览室的玻璃往外面看。
那些怪物的确离开了,沉闷黏腻的嘶吼声渐行渐远,门外的整条走廊沉死在黑夜里,依旧静谧无声。
她休憩了一小会儿,又去了阅览室黑漆漆的洗手间,简单洗了洗手和脸。
“图书馆”没停水,冰冷水流激在皮肤上时掀起微微的战栗,也总算是让尚处于高度紧张中的温摇清醒了些。
后腰处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但依旧需要尽快前往医院处理伤口。
现实世界怎么样了,天师府为什么还没到。
......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摇在黑暗里安静地喘息,半晌,又打开背包和各个夹层摸了摸,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一摸,刚好在隐秘的、平时鲜少查看的夹层里摸到了个硬硬的东西。
她心下一跳,把那东西摸出来,用手电筒光照着一看——
是张名片。
印着红色朱雀纹样的名片,正面写着“天师府”烫金大字,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温摇猛然记起,这正是那日在办公楼里被约谈后,名为“邵蓝云”的天师递过来的名片。
那位天师还嘱咐过自己,说遇到什么危险可以用这个联系她。
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绝处逢生,温摇眼睛都亮了起来,赶紧拿出手机尝试拨打电话。
可惜手机屏幕依旧显示着鲜红的无信号,电话号码根本打不出去,更别提向外界寻求救援了。
她咬紧后槽牙,不甘心地满阅览室乱转,举着手机尝试找到哪怕一丝信号——
也就是在这时,温摇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滋滋的、电流流通般的声音。
紧接着。
头顶的灯,啪地一下又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温摇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下意识眯起来,她转头一看,外面的长廊也亮起了灯。
刚刚还沉死在黑夜里的、停电的“图书馆”重现光明,一如最开始层层熄灭那样,从一楼大厅开始,那些电灯又开始盏盏由上到下亮起,滋滋滋电流链接声不绝于耳,空调与广播也重新开始运行。
她以为自己终于撑到了救援到来,小心翼翼地、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阅览室的门,弯着腰摸出去,溜到一楼大厅正上方的栏杆处往下看。
温摇没有看到熟悉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半个天师府或图书管理员。
大厅里的确多了一个人。
一个披着黑衣服的、带着笑脸面具的男性。
比起正常服饰,那人的衣服更像是某种剪裁简洁的道袍,裸-露出的苍白小臂上蜿蜒着奇异的黑色刺青。
笑脸面具呈现出陶瓷般的惨白,黑洞洞的眼睛配上血红咧开的嘴,激得人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
意识到这位可能就是把她“拉进来”的幕后黑手,温摇尽量蜷缩在隐秘的角落里,从二楼栏杆的缝隙处紧紧盯着他。
居高临下地,她看见那个人从衣服兜里掏出了手机,一面拨打电话,一面用空着的左手在空气中随意比划了个什么东西。
一楼大厅四面八方响起熟悉且沉闷的嘶吼声,那些由残肢鬼脸组成的、手臂徒劳挥舞像多足毛虫般的怪物慢吞吞地从各处聚拢靠近,瑟缩着低下头爬伏在他脚边,其态度卑微又恐惧,远比追杀她时滑稽许多,好像犯了错的孩子。
这些令人san值狂掉的东西就这么聚在男人身旁,视觉冲击力与反差感极强。
温摇在高处无声无息窥-探着这一切,伸手忍不住按了按胃部,把想吐的感觉咽下去。
而这时,男人的手机也拨通了。
“喂?师姐?”
面具底下传出来的声音,竟然是个轻松愉快的年轻男声。
那上扬的语调仿佛他本人正身处于游乐园内,而非四处杀机隐现的平行空间“图书馆”。
“这不是在找了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徐羽邀请密函的,害得我还得过来加一次班给网站组那边擦屁-股。”
面具男环顾一楼大厅,伸了伸腰,懒洋洋地:“还有这些伥鬼,一群废物,连个黄毛丫头都抓不到。不如回炉重炼算了。”
说着,他还踹一脚离他最近的伥鬼。那怪物凄厉呜咽一声,巨大的身躯缩成一团。
听见他们提及自己,温摇屏息凝神死死盯住楼下面具男的手机,尝试着寻找几天前电梯里,那红眼睛黑芝麻糊曾教过她的技能。
周遭万事万物如同潮水般哗啦啦褪色,一瞬间感官被提升至非人的地步,她漆黑眼底无声无息掠过血月般发亮的纹路。
对方手机里,陌生女人的声音隐约传入耳畔。
“......你得快点,”那女人冷冷地说,“里世界结界顶多能撑三个小时,更何况那座图书馆面积不小。我看见好几辆天师府的车子进大学里了,好在放置在周遭的信号屏蔽符文起了作用,那群道貌岸然的混-蛋暂时没法定位到具体位置......不知道这次他们派的是谁。”
“还能是谁,最近风头正盛的邵蓝云呗,”面具男轻飘飘地耸肩,促狭地笑了一声,“手下败将,我还怕她不成?”
电话那头,女声陡然冷厉了几分:“你是来清理垃圾的,不是来约架的。赶紧那个牵扯进来的丫头杀了,然后走。”
面具男还想再说什么,后者似乎早就料到,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不想让师父他老人家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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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师父”这个词,面具男猛然哑火,手指不自觉地震颤一下。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温摇敏锐地捕捉到了“恐惧”这种情绪,开始自他周遭蔓延出来。
“.....”半晌,面具男咳嗽一声,不情不愿地,“我知道了。”
那边的师姐轻嗤一声,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被恐吓的面具男悻悻把手机塞回兜里,泄愤似地又踹了那些怪物一脚,扯着某一只的脑袋拽过来,对着它嘱咐着什么。
温摇收回注视,无声无息地后退,从阴影里又退回了那间阅览室。
她的技能施放不太熟练,只是窃-听了几分钟,就感觉到了明显的疲累和失神。
不得不靠在桌子上休憩,小口小口地喝光了剩下的半瓶水。
好在,从面具男跟师姐的对话里。温摇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他们是许愿网站那边的人,跟小羽的死有直接关系。
自己突然被拉进这里也是他们别有用心的安排。
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个面具男放出怪物群,目的就是要杀死她以绝后患。
另外,这座平行空间只能存在几个小时,天师府那边已经接到报案进入大学,只是没法确定她所在的具体位置。
因为那个......什么信号屏蔽符咒。
啊......
说起符咒。
温摇乱糟糟的脑子里闪过一瞬灵光。
她终于想起来了某些事情,手指下意识摸上裤袋,从里面掏出来了个红色小布兜。
这是那天落日时,神棍交给她的东西。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那张戴着茶色墨镜的脸重新浮现在脑子里,中年神棍嬉皮笑脸的表情看着就不太靠谱,声音隔着几十个小时却依旧清晰:“这里面是张符,能在危急时刻帮到你。记住,一定要回家后再打开看,不然就失效了。”
那天回家之后,自己忙着担心哥哥的事,早把这个小红布兜抛在脑后。
直到此刻。
温摇忙不迭地拆开小红布兜,简直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了这东西上面。她翻过来倒了半天,倒出来张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外加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几行神棍亲笔写下的字迹。
“小友,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情况应该很不妙吧。”
“前些日子我为市内接连发生的大规模死亡事件摆阵起卦,卦中兀然遭困的孤星命格与你如出一辙。那几日摆摊也是专程为与你结缘而来,命中注定你今日将有此一劫。”
“这张符咒并非攻击性符咒,只能使某样物品暂时从‘被封-锁’的状态中脱出,回到现实。且不能作用于活物。”
“如果你能活到打开这张纸条时,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命数如此,我才疏学浅亦看不清楚更多,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那个神棍真是天师府的人?
温摇没空揣摩中年神棍设计与她结缘背后的秘密,她不甘心地把红布兜翻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什么另外的破局之物。
这里面真的就只有纸条,和那张薄薄的符咒。
最凄惨的是,正如神棍在纸条里所写的那样。她现在孤身一人遭困,唯一的希望还真就仅有这张符咒。
事情还能变得更糟糕点吗。
温摇捂着脸,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16.同门
门外嘶吼声不绝于耳,面具男哼着不成调的歌,愉快地走上二楼,上楼梯的脚步声略重。
温摇听见了钥匙叮铃咣当地响着,声音熟悉,正是图书管理员办公室里莫名消失的那一-大串钥匙。
紧接着,是远处开门锁的声音。
尚沉浸在绝望之中暗自咒骂全世界的少女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在一间间阅览室开门查看。
二楼长廊内共有十四间阅览室,她在最里面那间。
开一道门锁顶多需要五分钟。一间间开下来没过多久就会找到自己。
一旦被抓到,她真的会死。
想到这里,温摇强行打起精神,勉强捂着后腰伤口展开符咒细细摸索打量。
又展开纸条,反复阅读上面的话。
只能使某样物品暂时从‘被封-锁’的状态中脱出,回到现实。且不能作用于活物.....?
从被封-锁的状态脱出是什么意思。
电子信号......算不算被封-锁的东西?
第一间阅览室被打开,不远处走廊里的面具男遗憾地轻啧了一声,门被踹关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脚步声又近了一点。
黑发少女抿着唇来不及多想,死马当活马医,将符咒贴在了手机背面。
黄纸接触到手机的一瞬间,电子设备屏幕亮起。
温摇屏住呼吸,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闪了两下,那鲜红的“无信号”标志,奇迹般地消失了。
!!居然真的有效果。
她指尖一颤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拿出名片对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屏幕上信号标志转了两圈,漫长的嘟嘟声响起,温摇终于拨通了数个小时里唯一一通电话。
“喂?”
电话那头杂音很重,似乎是这方空间内信号依旧不稳。但听得出来,那边是个利落的女声。
背景音里甚至还听得见嘈杂和警笛音。
“.....我是温摇。”
温摇不知道这个符咒的效用是多久,压低了声音尽量条理清晰地叙述:“我现在在图书馆二楼014号阅览室里。”
电话那头明显怔愣一下。
女声意外且惊诧地重复:“你是温摇?!”
*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这个夜里没有月亮。
得知有学生在图书馆里突然失踪,校方火速清场且采取了相应措施。整座图书馆都被警察保安以及大学内的各色工作人员来来回回找了三四圈,硬是连片衣角都没看见。
察觉到异常情况,学校那边立刻向上级汇报,同时请来了天师府。
天师府的车在图书馆门口停得七七八八,作为领队的邵蓝云很快就察觉了属于“不死门”的法术波动。
校方那边送来了失踪人员的身份资料,她一眼就认出,这个姑娘就是前些日子与自己见面的、小羽生前最后见到的人。
温摇的朋友也是个年轻姑娘,现在急得乱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她师弟师妹汇报情况。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在说话,突然人就不见了。”
祝珠声音都发颤,从图书馆清场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努力提供线索和帮助:“我本来以为她去厕所或者在跟我闹着玩,可图书馆里人都走-光了还看不见她的影子.....是的,我是第一个报告学校的人。”
截止到目前,这个学生已经失踪三个小时了。
夜色被警笛和刺眼灯光渲染得喧嚣又紧张,天师府来人迅速接管了现场,技术部那边正在尝试突破信号封-锁,跟结界里面的人取得联系。
“......师姐,不死门门徒的手段你也知道,”其中一名队员完成了记录,低声对邵蓝云道,“结界内时间流速比现实世界快,一入夜,结界里普通人类的存活可能性更是大大降低。”
“盛前辈不是说这个学生命格与咱们要找的东西有缘,已经紧密关注许久了吗?您看能不能......”
一提起这个来,邵蓝云脸色更急了。
“我已经问过我师父了,”她咬着牙狠狠皱眉,半晌叹了口气,焦躁道,“明明算到目标人物会历此一劫,却一个字都不肯跟下面的人说。他老人家说什么......这是人家必走的路,他没法干涉。干涉了之后的事情就没法展开了。”
“要是目标人物能从这次劫难里活下去,才说明她是阵法里注明的孤星.....”
“......”
盛前辈平日里做事风格率性随意,说话也模糊不清,整个天师府的人都知道。
可谁让人家是这一代天师府东南总部雀部的府主,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能说什么。
她师弟也叹了口气,转头通知下属小队的队员准备进行第五次地毯式搜索,祝珠也被人劝到一旁安慰去了。
邵蓝云急得不行,咬着笔杆子蹙眉沉思。
近期本城接连出现大规模死亡事件,死亡事件后零零散散的失踪案也多了起来,显然与不死门,与“祂”有关。
天师府追查了半个月,配着她师父的卦象推演,好不容易才揪到不死门的蛛丝马迹,顺着小羽的死亡事件一路查到卦象里的有缘人,所谓落进星盘的“孤星”身上。
如果这位学生真在今夜死去,那他们的线索链会断得干干净净。
天师府雀部上上下下这半个月的努力,将再度付之东流。
这也是不死门今夜一改往日谨慎阴郁,大摇大摆出来公然袭击无辜人士的最主要原因。
该怎么办。
时间飞速流逝,封-锁线外早有学生教师开始聚集,他们不得不分出人手进行驱赶。
当电子表显示夜间七点二十分时,技术部那边发出惊叫。他们检测到图书馆内出现高频法术波动。
那位不死门门徒本人出现在了结界里。
“是那位.......”年轻的天师看着她的脸色,磕磕巴巴地道,“邵师姐......你以前的同门。”
邵蓝云死死盯着屏幕里象征不死门标志的红点,右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嘴唇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的“那位同门”,即便在不死门门徒之中,也素来以手段残忍著称。
小羽的死,就是这位门徒的杰作。
就在邵蓝云心乱如麻之际,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还是她工作时不常使用的备用机。
刺耳铃声吵得她更是思绪不宁,打开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蹙着眉揉着太阳穴,接起来没好气地冷冷道:“喂?”
先是一阵滋滋刺耳的杂音。随后,模糊的年轻女声才传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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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像是隔着几千公里无人区打过来的电话,可即便声音如此模糊,依旧听得出对方声音发颤,极力维持冷静。
“我是温摇,我现在在图书馆二楼014号阅览室里。”
有一瞬间,邵蓝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猛然间提高了声调,周遭的下属纷纷停下手机的工作,把目光投了过来:“你是温摇?”
一时间,周遭陷入了罕见的静默中。
邵天师手机开了免提,女孩的声音伴随着冗杂紊乱的杂音,忽大忽小地传了过来。
“是的,我是温摇,现在很危险。有人在找我。”
“!!”
邵蓝云从业这么多年,做梦也没想到被不死门追捕的“猎物”,竟然还能反过来跟她们取得联系。
她一时间顾不得体面,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放在信号加强设备上,一面沟通一面跟技术部那边使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开始循着这股时断时续的信号追踪结界内部的情况。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谁在找你?”邵蓝云深呼吸,尽可能让声音显得安稳且专业,“你大概还能撑多久。”
“我现在.....不太好。我受伤了,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但还是需要尽快治疗。”
“找我的是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手底下还有很恐怖的怪物。他快找到我了,我撑不了多久。”
温摇嗓子发干发哑,声音在静谧的阅览室内格外清晰。
第七间阅览室的门被粗暴地关闭,巨响响彻整个走廊。
面具男哼着歌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些跟在他身后的怪物似乎也闻到了人味,躁动着发出低吼。
“我需要帮助。”
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阅览室大门,总结:“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外面都是天师府和公安这边的人,你别害怕,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去救你。”
现实世界那边,邵蓝云手心都冒汗了,眼看着技术部那边电脑屏幕上红点越来越清晰:“一定要撑住。”
“我尽量吧。”温摇苦笑一声,扯了扯嘴角站起来,隔着玻璃看了看外面。
“图书馆大门离......一楼大厅最近。如果我被找到了,就往一楼大厅跑。你们只要能进来,就能找到我。”
“好。”
即便是邵蓝云和天师府的来人,也不得不承认,电话那边的学生是他们迄今为止见过最冷静的目标人物。
处于这种高压的、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尚能于封-锁的结界空间里寻得自救的一线生机。
心理素质简直比某些年轻的天师还好。
隔着杂音,邵蓝云听见手机对面又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那位学生站了起来。
“我可能要被找到了。”
温摇的声音传过来,沙哑而颤-抖着:“手机电量还有10%,电话可能要挂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如果我没活下来,你们能不能跟我哥哥说......”
“......”
邵蓝云心下一沉,还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电话那边却陷入了迟疑的沉默。
女学生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一口气。
“算了。”
这是她挂断电话前说的最后两个字,手机另一边传来嘟嘟的忙音。
17.刺青
温摇最后还是没说出来那些话。
听起来太像遗言了。
像到她每每想开口都发不出声,话语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电话被挂断,她没有把手机关机,只是将其用符纸包着塞进了裤兜里。
然后,温摇站起来,仔仔细细地将后腰处伤口扎紧,防身的美工刀放进袖口,站到了门口。
在那面具男搜查到第九间阅览室的时候,突然听见长廊里响起来开门声。
他和身后那些躁动的怪物应声抬头,看见最后一间阅览室的铁门被费力地推开。
温摇就站在那里,满身血淋淋快干涸,左手捂着腰部。
估计已经脱了力,只能歪歪扭扭地倚靠在墙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与他对望。
“.....要找我吗,”她嗓子都哑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面具男有点意外地转过身来,与满身是血的小姑娘对上目光。
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叹:“啊......自己出来了吗?太好了,还免得我挨个房间找。”
“你这孩子,藏那么严实干什么。”
男人耸了耸肩往她那边走,一面走一面唠家常似地嗔怪着:“我说伥鬼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你把标记给割了。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有前途,考不考虑进我们不死门?”
温摇不说话也没搭理他笑嘻嘻的搭讪,只是垂下目光,看向男人灯光下的影子。
影子里无数鬼怪狰狞扭曲着尖叫,漆黑鬼手挣-扎着想从无底深渊里爬出来,铁链摩-擦叮叮咣咣地响。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具男低头笑起来,摸了摸左手手臂上的刺青。
随着他的动作,脚下影子里再度有新的面孔浮出来,正是被铁链撕扯哭嚎的小羽。
“是你杀了她,”黑发少女望着那张浮沉的脸,喃喃,“是你把她.....炼成这种东西了。”
“是我们.....算了,反正你也不会知道得更多。”
面具男竖起一根手指纠正,纠正到一半又放弃了,慢悠悠地抬起手,状若安抚:“别失望,马上就送你去跟她作伴。”
“等你们在影子里相聚了,别忘记感激我成全你们的友谊。”
下一秒,他身后那些混乱丑陋如同人体毛虫般的怪物赫然间冲了过来,密密麻麻大口张开露出螺旋状的利齿,一路挤压撞击墙壁,悍然扑向了温摇。
黑发少女转身就跑。
但很可惜,人类是跑不过那些怪物的。
更何况温摇还是个快半残了的人类。
还没跑到楼梯口,最前面那只怪物已经撞了过来。
温摇只感觉自己好似被行进中的大卡车撞飞了,肩头骤然被撕裂的利齿血盆大口咬住,痛得惨叫出声。
她整个人被怪物啃噬着从二楼往下滚,扑通扑通摔在了一楼大厅入口。
浑身都痛,痛到没法动弹,眼前一阵阵发着黑,万事万物都模糊。
耳鸣声声盖过怪物的吼叫,连带着脑子恍惚空白,只有身体下意识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爬。
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后脑勺也好疼。
不想死。
她勉强睁开眼,捂着腹部喘息着吐-出一点血沫,挣-扎着往紧闭的图书馆大门爬动,脑子里只剩下最强烈也最单一的求生本能。
剧烈的耳鸣之中,温摇看见刚刚还跃跃欲试要吃了她的怪物们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逡巡在她周围虎视眈眈,却夹着身躯死活不敢第一个上前。
“废物!你们在害怕什么!”
“就一个普通小姑娘都不敢杀,养你们真是白养了!”
三番两次在这里出现异常,面具人气得不行,噔噔噔从二楼走下来,扯着伥鬼们的链子强行拖拽。
即便如此,那些伥鬼也不敢上前一步,纷纷哀叫着缩在原地。
别无他法,眼看着结界时限将至,他只能亲自动手。
小臂那么长的锋利木刀被面具男从袖口取出,木刀刃上镌刻着细细密密符咒,专门用来剖解尸体和灵魂。深褐色血迹尚没被擦拭,干涸在每一寸符咒刻痕内,也足以说明这柄木刀夺取了多少条生命。
他几步过来抓起温摇的头发,与那双漆黑失焦的、饱含恨意的眼瞳对视,刀刃横在了她脆弱温热的喉口。
“你杀不死我的。”
剧痛与肌肉下意识痉挛之中,温摇声音沙哑得像是滚烫石子互相摩-擦。隔着眼前层层叠叠的血色和黑纱,她伸出手去,也攥紧了袖子里的美工刀。
头发被面具男扯着,她被迫扬起脸来,失了颜色的唇动了动。
面具男下意识低下头想听她在说什么,却见温摇陡然间从袖子里拔出那把美工刀,狠狠地扎在了他左手手掌的刺青上。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接把他的手扎透了。
惨烈凄厉尖叫声轰然炸开。
面具男尖叫着松开手,温摇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上,痛得她蜷缩着抱住脑袋。
耳边不仅仅是面前男性的尖叫声,随着手掌某处刺青的破坏,他身后的影子像是地狱之门开了一道小口,十几道浓重黑影挣-扎着从那口子里倾泻而出,半透明的粗大铁链叮叮咣咣应声破碎。
这其中,温摇也看见了小羽。
她脸上带着解脱的、畅快的笑容,尖叫呼啸着一并随黑雾冲上半空,铁链从她残躯之上消失不见。
如同象征着束缚的彻底崩溃。
青年面具底下的脸罕见地露出空白神情,一把将流血穿孔的手捂住,难以置信地望着残缺破损的刺青。
“你......”他像是梦游一样,目光寸寸定在了她脸上,轻佻彻底消失不见,“你做了什么?”
“我辛辛苦苦收集人魂,好不容易才炼出来数百条伥鬼.......你竟然,你胆敢放走这么多.......?”
啊,猜对了。
温摇喘息着坐起来往后退,如此心想。
那个刺身,果然就是他封印鬼魂的媒介之一。
一个刺身对标十几条伥鬼吗?那他那满臂的刺身.....到底是杀了多少人。
她还能.....
窒息般火燎燎的痛觉袭来,喉咙被苍白的手掌扼住,活生生地把温摇整个人提了起来,按在了墙上。
面具男面具后的瞳仁病态收缩,把自己被刺穿的手掌怼到她的眼前,把她整张脸都捏得变形。
“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发出嘶哑低吼,目呲欲裂,睁得连眼瞳都要爆出来:“哈?你知道......你这种低贱的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这些做了什么......”
“师姐说得对,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怪不得.......”
温摇双脚离地挣-扎着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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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被掐出青紫红痕,最后一点空气也快被肺部挤压出去。
她听不清面前这个疯子在胡言乱语什么,更听不清周遭发生了什么。
细细密密红血丝网上眼白,死亡的阴影笼罩于头顶,颈椎骨发出了不祥的“咔嚓”声。
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模糊,混沌,像是暴雨中被冲刷的车玻璃。
.......这种感觉很熟悉。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她和温祭失去至亲的那一晚,在无数次的噩梦里,温摇也感受过这种窒息的恐惧。
那时她是怎么远离死亡的来着......?
“砰!!!”
千钧一发之际。
有什么东西突兀打断了她在濒死关头漫无目的的混乱思维。
温摇听见了轰然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如同头顶的天穹撕毁。
紧接着,大雨倾盆般的玻璃渣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了她和面具男一头一身。
面具男抬手欲挡,混乱之中她重新摔倒在地,匍匐着咳出一点血丝。
在爆裂的耳鸣声掩盖不住饱含怒气的、清亮的女音。
“......桑子亦!你给我滚出来!!!”
图书馆一楼大厅整片巨型玻璃花窗尽数爆裂,玻璃碎片炸得满地都是。
破损的巨窗之后是现实世界浓重漆黑的夜幕,数道刺目的手电筒光线撕开结界的死寂。
邵蓝云一脚踏在满地玻璃碴子之上,漆黑绣红纹的中式制服衣摆飒飒地飘摇着,怒吼声传遍整座图书馆。
......救援来了吗。
混沌之中温摇擦了擦脸上的血抬起头,天旋地转间听到了面具男的一声闷哼。
紧接着,带着面具的黑影猛然间被踹飞出十数米远,脊背狠狠砸在了大厅那排列整齐的原木书架上。书架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受到重击成排倒下,被称为“桑子亦”的青年踉跄站起来,看着将温摇挡在身后的邵蓝云。
“哈,果然来了,”他吐了一口混杂着血丝的唾沫,将木剑收起来,“师姐,你进步得真快......”
邵蓝云懒得跟他多做纠缠,手心一开一合之间,泛黄纸张以朱砂绘就的符文赫然入目。
几道黄符迅疾闪电般贴在了桑子亦的周遭,图书馆地板以某种不科学的方式软化成泥泞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脚已经陷进了流沙般的地板里,越是挣-扎,陷落的速度就越是快。
而此时,温摇已经被后面跟过来的队员扶了起来。
“医疗队呢?医疗队在哪里......赶紧把她抬到担架上去!!”
“还有意识吗?太好了!伤员还有意识......”
“能自己动吗?哪里骨折了?呼吸机!把呼吸机也抬过来......”
黑袍的面具青年已经被地板泥泞吞没到了大-腿,想动也动不了了。他不甘心地看了眼被混乱人群簇拥的温摇,轻嗤一声:“真糟糕......要不是这家伙跟个蚂蚁一样到处躲,你们找来时这里应该只剩半具尸体了。”
“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普通人,炼成伥鬼想来也是个了不得的存在。”
邵蓝云走到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半身都被泥泞吞没的面具青年:“死到临头还嘴硬,这一点倒是很符合你们不死门的行事风格。”
“剩下说话的力气留着,去跟审讯司那帮人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