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受心死后他们悔了》
1. 战报
萧霁掀开营帐门帘进来的时候,谢清安正在桌前看战报。
帐中炭火烧得足,就算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也不见帐内有半分寒意。萧霁刚一掀开门帘便带起一阵冷风,他慌忙将厚重的门帘放下,但一抬眼却正好对上谢清安的眼。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谢清安对着他笑,身上的狐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半,露出其下一截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腕子。
很难想象这截手腕会出现在一个武将的身上,但萧霁却偏偏知道这双手下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双手曾经握着一杆银枪,出入数万大军如无人之境,杀穿了他大宁的边防大军,也震得他大宁将士看见谢字旌旗就两股战战。
但同样是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扣在他背上的时候却柔弱得像是被剪去指甲的猫爪子,修长的手指攥紧他衣摆时手背会青筋暴起,更显得皮肤白皙异常。
情到浓时萧霁总是会忍不住和他十指相扣,看着那双手抓着他,如同溺水之人握紧一根救命的浮木,然后俯下身轻吻他的指尖。
而如今这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分明的指节在灯火下反着光,似乎是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满。
萧霁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谢清安的身边,替他将那件狐裘拢了拢:
“天冷,莫要着凉。”
“阿霁这是还把我当孩子?”
谢清安闻言抬眼看他,眼睛弯了弯,灯火照在其中像是落了星子。
“不是孩子也会着凉。”萧霁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腕,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手怎得这么冷?”
谢清安手往回一缩,却被萧霁捉住,紧接着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就这样覆盖上来。萧霁握着将他的手拢在掌心,暖意顺着手背传到手心。
萧霁刚从帐外进来,手掌却热得惊人。谢清安一愣,身体突然触电般地颤了一下,将手从萧霁交握的手掌中抽出。
他看向萧霁,举起案上的军报,指尖在其上点了点:
“康平关大捷,西线连下三城。”
他看向一旁的沙盘,两军对垒的战线中,边境线上的三座城池已经被他插上了小小的旗帜。
“大宁失去的疆土至此已经全部收回,如今……”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指指向沙盘中最为雄伟的关隘,谢清安像是没有察觉到萧霁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是笑着开口,
“只要再拿下雎陵关,大周便再无还手之力。”
雎陵关是大周的最后一道天险,之后便是广阔的平原。
只要破了雎陵关,大宁便可长驱直入,明明是曾经被大周得喘不过气来的战败国,如今却反过来压了日薄西山的霸主一头。
谢清安明显是整个大周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但他如今指着那座雄关,笑得却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猫。
“喂,喂,阿霁,萧霁!”萧霁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恍了神,直到谢清安喊了他好几声,甚至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他这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
“ 想什么呢,阿霁?”他重新看向谢清安,但谢清安却也不恼,只是支着脑袋,笑眯眯地问他。
“如今战事大局已定,也不急在这一时。”谢清安轻叹口气,
“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休息个什么劲,针对雎陵关的作战计划还没……”谢清安没理他,从案上抽出一张写满了墨迹的纸,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张纸却被萧霁抽出重新放回案上,然后身体突然往后一仰,腾空而起。
虽然是武将,但谢清安瘦得惊人,同为武将的萧霁甚至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抱在怀中。
“萧霁!”
狐裘滑落在地上,谢清安扑腾两下,连名带姓地喊他,但面容俊朗的男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抱着他几步走到榻边,放下人后抬手扯落他的发带。
“三晚没合眼,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萧霁看着披散着长发的谢清安怒视着自己,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大周想奇袭断他们的粮草辎重,萧霁带人去了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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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埋伏。
“肖云舟那小子是我带出来的,他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谢清安让萧霁带人去埋伏的时候笑得自得,仿佛谈论的不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埋伏倒是成功了,大周偷袭的兵力惨败,不过萧霁紧赶慢赶也才刚刚赶回营地。
没有他在,谢清安自然是无法无天了。刚才就听守卫说他帐中灯火亮了三个整晚,白日还得处理军务,操练军队。在他面前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可刚刚指着沙盘的手都在抖。
而他刚刚一进营帐就看见了,炉火边全是纸灰,有些没烧干净的还能隐隐看见上面的墨迹。
萧霁给谢清安把被角掖好,手背擦过谢清安的脑袋时被他不甘心地咬了一口,上面留了道红印。
“雎陵关……交给我吧。”但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似的,沉声道。
“你不信我?”谢清安又笑,他仰着头看向萧霁,嘴角勾着,但萧霁却明显能看出他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于是萧霁盯着他看了许久,没说话。
“我怕你疼。”好半天,他才轻叹口气。
他看着被他裹成粽子的青年,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他们初见那天,谢清安逆着光时嘴角勾勒出的那一抹弧度。
萧霁和谢清安的初遇是个意外。
说来也是,一个是敌国质子的侍卫,一个是败落侯府的侯爷,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处到一块去的。
那时候武安侯府刚因为谋逆罪而被满门抄斩,谢清安被收了兵权,继承了空壳般的侯府,唯一庆幸的是祁景霄还给他指了个闲职,让他不至于饿死。
那日他在酒楼喝酒,忽然听见楼下喧哗,从围栏望去却见是有人起了争执——换句话说其实也不叫争执,更像是单方面的羞辱。
其中咄咄逼人的华服青年他认得,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谢家烈火烹油之时也喜欢跟在他身后奉承,不过后来谢家除了他满门血染朱雀街后,他见了他就像是避瘟神。
2. 初遇
他听了一阵,似乎是另一个青年走得急了,不小心在店门口撞倒了那纨绔,所以他趾高气扬地让那人跪下道歉。而那人跪下后他依旧不知足,非要人当众舔他鞋尖。
酒楼不高,谢清安耳力很好,就算人群嘈杂,谢清安也能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个大概。
于是,在被为难的那人低三下四地道歉,纨绔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时候,谢清安干脆摔了筷子,顺着那围栏纵身一跃,在一阵惊呼声中直接落在了二人中间。
“我说李二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时候他没有理会周围惊诧的目光,只是掏了掏耳朵,泼墨般的马尾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有些凌乱,却更显出几分不羁,
“你在这路边挡着,老板的生意也不好做啊,你说是不是。”
而且更是吵得他头疼。
“你……”那纨绔看见他一愣,下意识地就想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但随即便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原来是武安侯,真是别来无恙。”
他朝着谢清安拱了拱手,语气间却是毫无敬意,反而多了几分嘲弄,
“不过侯爷久不入朝堂,倒是有所不知……”他的声音突然慢了下来,打量了谢清安一眼,可惜没在他俊俏的脸上看见什么波澜。
“此人乃是大宁质子的小厮。”于是他只能轻哼一声,高傲地扬了扬脑袋,
“如今大宁质子刚入了京城,这小厮便忙忙慌慌地在城中乱逛,谁知道他刻意撞上本公子,是不是为了刺探什么情报?”
“哈哈哈哈。”谢清安突然笑了,笑得马尾乱晃,
“在你身上刺探情报?李公子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他笑容玩味,像是没看出那人眼底的轻蔑似的,看向他的眼神中神色如常,但那人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中似的,
“你一无官职二没功名,承恩伯府世子之位在你长兄身上,脑子也不好使,也就能倚仗着家中势力在这大放厥词。”谢清安没给他留面子,说完后甚至不去看他,也没管那人面色红了又白,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
他只是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男人拉了起来,却在无意间对上那人如同一潭死水的眸子。
谢清安微微一怔,好在也只是愣神了瞬间便转过头,只见李二少爷面色铁青,嘴唇嗫嚅两下,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于是谢清安继续笑,而萧霁逆着光看去,只觉得眼前笑着的俊俏青年耀眼得惊人。
“所以说,就算是宁国探子,与其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夜袭我武安侯府,哪怕找不到情报偷摸跟着本侯学上一招半式,也比在你身上花时间有用得多。”
谢清安挑衅般地对李二公子扬了扬下巴,皮肤在阳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偏偏左眼角下有一颗殷红的小痣,更衬得他肤色如雪,原本英气逼人的俊朗面容也因此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魅惑。
“哈哈哈,京城谁不知道你武安侯府就是个空架子。”兴许是谢清安的气势太过,李二公子反而反应了过来,他面上突然扬起一个人毫不掩饰恶意的笑容,声音也冷了下来,
“若是早些年本少或许还怕你几分,如今……”
他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上句话话音刚落,就听见“噌”的一声响,银刃闪着寒光,在顷刻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围观的人群立马哗然。
大周贵族可佩剑入市,但那佩剑也大都是个装饰,作为贵族身份的象征,从没听说谁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人拔刀相向的。
“李公子说得对,武安侯府就是个空架子。”
谢清安的声音中听不出半分恼怒,反而是轻笑着歪了歪脑袋:
“那李公子要不要试试,若是本侯在这大庭广众下杀了你……”
“本侯会不会偿命?”他还是笑着,剑光却离李二公子的脖颈又近了半寸。
谢清安自认不是什么刻薄的人,所以看着李二面如土色开始求饶,他也没为难人,只是收剑入鞘,然后让他将自己为难那可怜小厮的活计自己做一遍罢了。
这场纨绔公子哥被迫给布衣小厮下跪道歉的稀罕戏码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本来谢清安还想押着人舔鞋尖,还是萧霁生怕事情闹大,这才制止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太多,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饶是人多口杂,奈何谢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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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力太好,哪怕不想听,还是有只言片语传进了他的耳中。
“不是说武安侯府早就破落了吗,怎么这武安侯还是如此嚣张?”
“嘘,小声点,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和那一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他真的发起疯来,你不要命啦?”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拔刀伤人,这王法……”
“哪有什么王法,说起来这武安侯虽然嚣张,但也是真的可怜……”
震惊的害怕的好奇的,偶尔夹杂着一些知情者的怜悯。谢清安不太想听,于是转身就走。
没有人叫住他,但谢清安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刚刚被为难的那个小厮,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惜一看就是个锯嘴葫芦,无聊得紧。他没感觉到什么恶意,便也直接无视了。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萧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垂下眼帘后却开始轻声念出他刚刚在路人口中听见的那三个字。
武安侯……
和萧霁的再遇比谢清安想象的要早很多——或者说,在他的想象中,二人不会再有交集的机会。
自从谢家被满门抄斩,独留他一人后,谢清安就从朱雀街上的大宅中搬了出来。
朱雀街上的宅子是他爹娘成婚时先帝所赐,哪怕在掉块牌匾都能砸死三个贵族的朱雀街上都称得上是豪华——当然,那是看了他母家林家的面子。
谢清安的母亲林乐央出身镇国公府,往上数三代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大功臣,而后代子弟也是个个骁勇善战,忠君爱国,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时候的武安侯府是个快要败落的花架子,这桩婚事也是林乐央的低嫁。当时边关不稳,先帝还要用林乐央的父兄,于是在林乐央出嫁之时大肆封赏,那座宅子也在其中。
可也是因为宅子太大,如今身边也没了人,谢清安一个人住着反倒是觉得不舒坦,于是便又置办了间小宅子,平时都住在那边,大宅只是雇了几个人定期打扫着,也不至于荒废。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所以知道他如今住处的人不算少,但来访的人倒是没几个。
3. 来访
所以,听见有人拜访的时候,谢清安还真是有些惊讶。
他这宅子是个二进的院子,不大,但是住他一个绝对是绰绰有余。他当初本来只想买个一进的院子凑合住,牙人起先一口答应下来,但后来听说要住宅子的人是他,之前说好的宅子也不带他去了,而是带他来了这座二进的小院。
最后谢清安是以比市价低上许多的价格拿下这座布局位置都不错的小院的——跟牙人之前为他找的那一进院子价格一样。
谢清安原本不肯,可那这宅子之前的主人铁了心要将这宅子给他。原本的主人是个富商,他说谢侯爷为大周征战多年,也是有他在他才敢常年于周宁二国的边境上走商,算起来这家财也是托了侯爷的福。
更何况,他们家也不是什么饭都吃不上的贫苦人家,这宅子本就空置着,一点银钱而已,算不得什么。
富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清安自然也不好再推辞。
当初朱雀街武安侯府满门抄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晓。毕竟谁都知道当今天子能夺嫡上位,倚仗的是侯府二少谢清安的军功。
可惜当初的武安侯府二少爷,如今的武安侯有从龙之功是真的,而老侯爷联合靖王谋反也是真的,铁证如山,这功过相抵,整个武安侯府也就剩下了一个空壳侯府和一个空壳侯爷。
于是谢清安都不好意思说,他其实也不算缺钱。
他手上还有当年林乐央名下的一些铺子和庄子,加上俸禄,就算生活不可能奢靡,但至少也能算得上富足。
更何况,也很少有人知道,武安侯府被抄后,也曾有流水般的赏赐趁着夜色送进朱雀街的大宅,宣旨的太监念了快有一刻钟,不过谢清安却一直吊儿郎当地倚靠着侯府的朱漆大门站着,没有半点听旨的模样。
等那太监宣完圣旨,谢清安也没说什么,更没有谢恩,只是让临时雇的人把东西搬进侯府库房,随意得好像那不是天子赏赐,而是他一时无聊在市场上买了些无关紧要的玩意。
不过他对那太监倒是客气,看着天热,宣完旨后就请人进屋喝茶——宅子内的仆从都被他遣散了,几个不肯走的他也给了卖身契安置到了庄子上去,于是这茶还是他亲手倒的。
“侯爷这又是何必。”宣旨的太监也已经有些年纪,看向谢清安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圣上心中念着您呢。”
若是谢清安愿意,那武安侯府从败落到煊赫,也不过是他几句话的事情。
赵公公很清楚,只要眼前之人和那一位服个软,那大周怕不是立马就能出一位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权臣,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的那种。
毕竟他服侍祁景霄多年,对自己的主子再清楚不过,那一位和眼前之人甚至都可以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谢清安呷了口茶水,却是笑而不语。
“罢了,时间也不早了,咱家也不打扰侯爷了。”良久,赵公公轻叹口气,
“圣上那边,咱家也……”
“赵公公如实说便是。”谢清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知道赵公公是想替他遮掩,毕竟他今天这行径,祁景霄真要追究起来,少不得给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更何况,赵公公就是想瞒也瞒不住。”谢清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赵公公轻笑,视线却有意无意地看向四周,
“莫说是我刚刚的模样,就是如今我们闲聊的这几句话,片刻工夫就会完完整整地传到陛下耳中。”
他很清楚祁景霄手下寒衣司的本事。
于是赵公公只能叹息。
那天送走赵公公后,谢清安独坐到了天明,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头一次生出了搬走的念头。想法一出,便如同落了雨的竹林般疯长不止。
于是没几天他就搬进了这间院子。
萧霁来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起先听见敲门声的时候,谢清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那声音也就响了三声,之后就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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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是过了一会,谢清安却一直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一个平稳的呼吸声。
他这宅子周围比较清静,夜里更是静得有些瘆人,于是那声音也格外明显。
就在谢清安想去开门一探究竟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这下倒是确定了,于是他挑了挑眉,一下子拉开门。
“是你?”看清来人的瞬间,谢清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很快松开,表情中带上了一丝玩味。
是今天路上被为难的那个男人——谢清安还记得他从李二公子口中得知听见的他的身份,宁国质子身边的侍从。
“你来干什么?”谢清安没让他进屋,而是在门口看着他。
“在下……来谢过侯爷今日的仗义出手。”门口那人沉默一阵,这才开口道。
“我也不是为了你。”谢清安冲着他摆了摆手,
“那人仗着自己家中有点权势,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本侯也早就看不惯他。”当年武安侯府尚且繁盛,那人跟在他屁股后面阿谀奉承的时候他就不搭理他,更遑论后来,他落魄时李二公子也没少落井下石。
就算不敢正面和他对上,但背后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嚼舌根也是少不了的。
这种人就像苍蝇,不咬人,但嗡嗡嗡地烦人得紧。
“没其他事的话回去吧。”见眼前之人不语,谢清安轻笑着开口,声音中不觉间带上了几分戏谑,
“还是说阁下真的想像本侯今日说的那样,夜袭侯府?”
萧霁没说话,只是抬头盯着他看。谢清安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本侯脸上有东西?”
“在下……还有一事相问。”萧霁突然小声开口。
谢清安闻言一愣,看着门口的萧霁,好半天才轻叹口气,身子从门边让开,留出一条道,
“进来说吧。”
“本侯这里如今也没什么好东西,让阁下见笑了。”走到厅堂中,谢清安领着萧霁坐下,顺手给他泡了杯茶。
4. 太阳
这屋子虽然也不算狭小,但对于一个侯爵来说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甚至寒酸。
“你叫什么名字?”虽说那人之前说是要问他问题,但谢清安不等他开口就先问他道。
“萧霁。”萧霁也没忸怩,直接开口。
“大宁萧家的人?”此言一出,谢清安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不由得问道。
“嗯……”萧霁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那李二今天还真没说错。”谢清安突然笑了。
大宁的萧家和他们大周的寒衣司大差不差。只是大宁的萧家除了监察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以外,其中翘楚还能出将入相,成为朝中重臣。
因为萧家的特殊性,出身萧家的人对大宁皇室都忠诚至极,因此哪怕身居高位,大宁帝王也能安心重用。
萧霁没说话,但突然间却只感觉一道凌厉的劲风朝着自己袭来。
他下意识地一挡,然后便擒住了谢清安的手腕。
“还真是萧家的人。”他听见身边之人一声低笑,随后挣脱了他的桎梏。
“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谢清安托着腮对着他笑,侧脸几缕鬓发垂落下来,倒显得面上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不过先说好,你若是真的想问什么要紧情报,那我可不保证你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仅如此,你家主子怕是也会小命不保。”谢清安笑着看他,语气却十分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清安自己倒是没什么兴趣再替祁景霄做什么杀探子的活计,但潜伏在他这院中的寒衣司想出手,他自然也拦不住。
“侯爷多虑了。”但是萧霁却只是摇了摇头,抬眼看他,深潭般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下只是想问,去年山阴关一役……”
“是我,怎么?”谢清安笑弯了眼睛,脸上露出几分自得,
“阁下这是想杀了本侯,给死在本侯枪下的宁国将士报仇?”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语气轻松得似乎只是在闲谈明日的午膳。
山阴关一战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战役。
谢清安以五万兵力硬刚山阴关八万大军,山阴关地处天险,易守难攻,却硬生生地被谢清安凿开了一道口子,守军不得不溃退。
此后谢清安更是长驱直入,连下大宁八城,逼得大宁急急慌慌地求和,这才有了质子入关。
谢清安笑得肆意,但萧霁看着他的笑容却突然有些无言。
他曾远远地见过谢清安站在山阴关城墙之上,一枪挑落大周旗帜,那时候他笑得和现在同样张扬,当时萧霁甚至因此恍惚了一瞬间,就像是不小心和强到刺眼的阳光对视,总会让人在那一瞬除了光芒什么也看不见。
萧霁是带兵前去支援的,到达山阴关后见大势已去,便当机立断下了撤退的命令。
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未曾想过,再次见到谢清安,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就连虫鸣都听得不清晰。
“侯爷说笑了。”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的莫名情绪,
“只是今日之事,在下只怕那位公子……”
“他敢真的闹事,我就敢真的宰了他。”谢清安一听他的话便笑出了声,
“阁下难不成真的觉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到本侯头上耀武扬威不成?”
他最不怕的就是有人真的骑到他头上来,可惜还真没有人敢。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无所有的人发起疯来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谢清安又想,祁景霄恐怕也巴不得他发疯,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他才好来给他兜底。
所以这么一合计,那还是不太合算。
“还有阁下其他事要问吗?”萧霁无言,倒是谢清安先开了口,
“没有的话,这时候也不早了……”茶也快凉了。
“在下……以后还能来吗?”谁知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萧霁突然开口。
“哈?”这下谢清安是真的愣住了,但旋即便笑道,
“哈哈哈,阁下往本侯这里跑作甚,本侯这里可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玩意。”
“有些事情想向侯爷讨教。”萧霁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比如?”谢清安追问。
“兵书、策论、天文、律法……”萧霁回忆着刚刚自己路过书房时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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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上书卷的匆匆一瞥,
“听闻侯爷通古博今,相比总能指点在下一二。”
“你是真不怕掉脑袋。”谢清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扬着,但声音中却隐隐多出了几分冷意。
自从武安侯府出事,京城中谁人不是绕着他走,可是眼前这个人……
所以,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他没回答,萧霁也没有说话,沉默良久,谢清安却突然笑出了声,
“萧霁,我不需要人可怜。”他第一次喊出那个人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也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
“你来,我也不一定会见你。”他望向窗外的夜空,看不见星子,月亮藏在云后,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有关自己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上报,祁景霄一直在等他示弱。
他甚至能猜到那人如今或许都已经妥协,不需要他主动去找他,不需要他低声下气地请求,或许只需要他在某个时刻有意甚至是无意流露出一点点需要他的意思,那人就会自然而然地给他递来台阶。
可惜祁景霄忘了,他性子最是倔强。
不过……他看向眼前眉目间有几分沉郁,却依旧难掩风姿的青年。
宁国萧家的人,来找他吗?
真有意思。
他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当年的祁景霄,他们相识于皇家宴会上,一个是快要被废的落魄太子,一个是有个爹宠妾灭妻的不受宠嫡子,同样有个糊涂爹,同样身份尴尬,好像自然而然就凑到了一起。
谢清安记得初遇时他们算是相谈甚欢,后来也保持着联系,直到有一天晚上祁景霄偷偷避开侯府的护院,翻墙来找他。
那天晚上一向稳重的太子在他面前哭红了眼睛。谢清安一问才知道,他偶然间听见了父皇和贵妃兄长的谈话,说准备废了他,改立大皇兄为太子。
他说清安,孤好怕。
他说清安,幸好孤还有你。
于是那时候谢清安就想,皇家的孩子,果然是要比旁人早熟的。
5. 殿下
所以现在呢?他又忍不住去看对面那人的眼。
谢清安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暗处待久了,眼中也会失去光芒,总之谢清安没在那双眼睛中看见什么希冀与渴望,反而是和之前一样的一潭死水。
表情也好借口也罢,眼前的人都要比祁景霄当年拙劣许多。
但就是过于拙劣了,反倒更像是真的。
“萧霁,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将茶盏放到一边,看着萧霁笑道。
“大周武安侯,前平西将军……”萧霁下意识地开口,但是却突然听见眼前低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祁景霄——大周新帝的内侍。”
“或者说……娈宠。”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在大周坊间流传已久,却鲜少有人敢拿在台面上议论的流言,或者说事实,语气平静地好像那其中的主角之一并非自己,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而话一出口的瞬间,谢清安看见萧霁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攥了一下。
于是他没等萧霁开口,便又露出一个讥诮般的笑容,转头看向萧霁,
“祁景霄那狗东西护食,自己吃剩的宁愿丢掉也不会留给别人。”他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恶劣,
“所以……你确定还要来找我?”
“会丢命的。”
其实也不一定会丢命,但谢清安就是起了几分戏弄他的心思。
他先前只是对大宁的萧家有所耳闻却从未接触过,而哪怕是和祁景霄最亲密的时候,那人也不曾与他说过有关寒衣司的秘辛,更遑论让他与之接触。
但他倒是一直对这类人有些好奇。
“在下并非那个意思……”兴许是听出了谢清安话中的意思,萧霁面上突然窜上一抹薄红,倒是让他的整张脸比之前要生动了些,
“只是请教,在下……绝不会逾矩。”
哎呀,没,想到还是个想坚持的。
谢清安托着腮,目光从萧霁身上缓缓扫过,嘴角的笑容不改,但眸色却隐隐变得有些幽深。
所以,又是要他做什么呢?
他突然又笑了。
那就让他看看吧。
“既然如此,那阁下自便。”他开口,但心中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反正,他什么都不剩了,不是吗?
……
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清安已经盯着萧霁看了许久。
他之前没回话,于是萧霁也不语,只是替他将外袍脱下,又将因为刚刚动作而散乱的长发理好。
“我再叫人取些碳来。”帐外的风雪声又大了些,萧霁听闻便起身。
“你急什么,又不冷。”榻上的被子十分厚实,再加上帐内本就暖和,谢清安只笑他是关心则乱。
萧霁没说话,谢清安却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来,对着他晃了晃,
“萧霁,过来。”
萧霁闻言听话地走过去,却见那只白藕般的手臂抓住他的衣袖轻轻一拉,他整个人就直接栽倒在了榻上。
谢清安和他挨得极近,呼吸打在他的面颊上,让萧霁眸色不由得暗了暗。
不过谢清安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笑着问:
“喂,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一直追着我不放?”
萧霁闻言一怔。
谢清安在冲他笑。
谢清安很喜欢笑,各式各样的笑,开心也笑伤心也笑,愤怒的时候会笑,就连战场上杀敌,面上染血的时候也常常是笑着的。
可偏偏是现在的这个笑容中没有带任何情绪,干净而纯粹。
干净到让他心脏好像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因为最开始一切只是一场欺骗。
他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回到殿下身边,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将今日在长街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那他当时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感激,还是怜悯亦或是叹息?
可惜都不是。
萧霁还记得,从李二公子口中听见“武安侯”三个字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那人的背影许久,脑中浮现出的却只有两个字。
利用。
殿下教过,入了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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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物也好,人也罢。
于是他问殿下,大周皇帝卸磨杀驴,武安侯不可能不心存芥蒂,既然如此,那此人是否可用。
他知道殿下一向料事如神,甚至可以说是智多近妖,于是有什么疑惑总会去问殿下。
可是那天殿下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当然可以。
殿下说,今日的长街相护就是个很好的由头,让他尽管去拜访他,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缠上他就好了。
萧霁一愣,说难道不会被他察觉什么吗?
“拙劣的借口,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伪装。”但他记得那时候殿下却只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声音平静,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萧霁张了张口,还想问些什么,但殿下却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似的,低笑着开口:
“也不用担心大周皇帝。”他悠哉悠哉地将残棋布好,然后将棋盘推到萧霁面前,
“失去过的人,总会想要证明些什么。”
比如……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那天殿下说的话其实他并没有全然听懂,但作为萧家人的本能却会让他按照殿下所说的那般去做。
于是他敲响了城郊那座宅院的大门。
萧霁不善言辞,殿下也没有告诉过他该说些什么,所以几句话便陷入冷场。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但看着那扇快要合上的大门,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了那个在他心中萦绕已久的问题。
是他吗?那个在城墙上一枪挑落大旗,笑得肆意耀眼的狂傲将军,和如今他眼前这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脆弱青年。
是一个人吗?
但当那一晚他笑着的模样与山阴关城墙上的身着玄甲的身影相重合,萧霁却不知为何,心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了一下。
于是他突然想起临走前殿下对他漫不经心的提醒。
“萧霁。”本该落魄的宁国质子从容地收拾着棋盘,一边平静地开口,口吻随意到仿佛在讨论明日的午膳,
“守住你的心。”
6. 兄长
“阿霁,阿霁!”萧霁走神得厉害,谢清安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阿霁又在想什么?”好在谢清安也不恼,只是笑着问他。
“我在想那天。”萧霁半真半假地回答他,
“那天我见到你后我就在想,你身边该有个人陪着。”他轻吻上谢清安的颈侧。
他没告诉谢清安,其实那天他还在想,那么强大的人,为什么看上去会那么脆弱呢?
好像一个不留神没护住,他就会彻底碎了。
“萧霁。”但是谢清安却突然喊他,
“我说了,我不需要人可怜。”
“不是可怜。”但是萧霁却少有地打断了他的话,
“从来都不是可怜。”他不知为何突然气息有些不稳,
“谢清安,我……”
萧霁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干脆低下头吻上他。
谢清安还记得,和萧霁第一次云雨时,他曾主动勾着萧霁的后颈吻他,但那时候萧霁却侧过头避开了他的吻。
可是现在,落在他唇边的轻吻却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一触即碎的宝物。
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反客为主地伸手环住他,唇舌交缠间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他听见萧霁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但在烈火即将燎原之际他却突然松开了手。
“多久攻城?”他面上有几分生理性的潮红,但眼神却无比清明。
萧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下意识地开口:“不急。”
“之前不是还急得很?”谢清安笑着伸手,隔着衣料在他胸口画圈。
当初收复宁国失地的时候跟不要命一样,如今只差临门一脚,怎么反而怂了?
萧霁没有说话,但指尖却不自觉地绕起谢清安的发尾,直到谢清安的目光再次看向他,他才轻叹口气,缓缓开口: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你说过的。”
过了雎陵关,便是大周的领土。
而对于大周的将士来说,先前的仗哪怕败了,最多是将得到的战利品还回去。
但如今,他们身后的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国。
二者是不一样的,任谁来领兵,要拿下雎陵关都免不了一场血战。
血战的血是将士们的血,也是百姓们的血,大周的也好,大宁的也罢。
穿上战甲便是战士,而褪去战甲,他们也不过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孩子,亦或是谁的兄长,谁的幼弟。
撑在他胸口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
“我……与你说过?”谢清安蓦地收回手,侧过头去看他。
距离上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似乎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谢清安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
不过谢清安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谢清然的书卷上。
那时候他刚开蒙不久,林乐央也还在,那日谢清然下了太学回来,他去找谢清然玩的时候,正好看见阿兄在温书,书上正好是这一页。
国破家亡百姓苦他能懂,可为何国家兴盛了,百姓也会苦呢?
谢清然想要收起书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谢清安已经问出了口,他自然也不好避而不答。
“安儿觉得,什么叫作兴盛?”谢清然合上书册,转头对着他笑。
“自是仓廪丰足,万邦来朝……”谢清安下意识地开口。
这两个词语还是前几日他在夫子那里听到的,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明白其中含义,但想起那时夫子向往的神情,他觉得这么回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仓廪丰足,万邦来朝……哈哈哈,安儿说得没错。”谢清然突然笑了,然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安儿不如再与阿兄说说,这仓廪是哪里的仓廪?”
“既然是国兴,那自然是朝廷的……”谢清安顺着他的话回答,但看着谢清然的笑容,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朝廷的粮草又是从哪来呢?”谢清然笑眯眯地继续问他,然后不等他开口便继续笑道,
“至于万邦来朝,安儿不如想一想,若是我大周能得万邦来朝,那倚仗的又是什么呢?”
“安儿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的。”谢清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所以安儿要记住,无论何时,我们都该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就像阿娘说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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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我们身上流着林家的血,就该为保护大周百姓而生。”
其实那天谢清然的话谢清安并没有太懂,但既然阿兄夸了他聪明,他也只能点头说自己明白了。
而当他真正懂了那天谢清然话中含义的时候,谢清然已经不在了。
“大宁所求,不过收复疆土,迎回殿下。”萧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谢清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至于旁的……不必勉强。”他垂下眼帘,掩却对谢清安的问题避而不答。
因为谢清安的确没和他说过。
只是那日谢清安喝醉了,似乎是将他当成了什么人,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而其中一句便是阿兄,天下兴亡,百姓皆苦,安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萧霁那时候没说话,只是哄着他睡下,回去之后却忍不住问殿下谢清安的那句话到底意义为何。
宁国太子——也是如今的质子听见他的疑问后微愣,但还是给他解答了那句话的含义。
听了殿下给他的解释后,萧霁沉默了良久还是对他拱了拱手:
“殿下,臣……还有一事不明。”
宁国太子容峥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萧霁,轻叹口气,
“起来说吧。”
“侯爷他……有个兄长?”
他才从暗处走到光下不久,一些事情并不太知晓,但殿下一定是明白的。
容峥闻言,面上多出了几分淡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追问这个。
但他脸上的讶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
“嗯,大周武安侯府先前的世子,名为谢清然。”
说着 他面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也多亏死得早,否则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回想起谢清然当年参与的那几场战役,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那人身上不愧流着林家的血,和谢清安一样。
可是就是那样本该成为一代名将的少年将军,却偏偏早早地就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大周皇室有时候还真是荒唐得令人发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谢清然还在,谢清安也不一定会踏上战场。
7. 童年
兴许是因为想到了谢清然,谢清安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谢清然和林乐央的模样不断在他梦中闪现,甚至偶尔夹杂着祁景霄的脸。
其实谢清安的童年怎么样都和悲惨沾不上边。
出身名门的母亲,爱妻出名的父亲,强大的母家,虽然败落,但在母家帮衬下也算得上兴盛的家族。
那时候外祖和舅舅都还在,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不仅谢清然宠他,就是舅舅家的表姐也最是喜欢他,将他当作亲弟弟。
他的童年可以说是泡在了蜜罐子中长大,先帝倚重林家,自然也对他和颜悦色,他的身份地位比起宫中的皇子甚至都不遑多让。
只是后来外祖和舅舅相继牺牲在了战场。
林家家风严明,讲求忠贞,家中子弟皆不允纳妾,但舅母身子骨弱,子嗣不丰,这些年和舅舅也就只有表姐这一个女儿。
于是整个国公府的败落似乎就在一夕之间。
外祖母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早早去了,后来表姐远嫁,舅母常伴青灯古佛,镇国公府的繁华好似还在昨日,但回过头来却一下子成了一场空。
而父亲谢淮元对母亲的态度也是在那时候开始改变的。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就已经有了端倪。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京城中人人称赞谢淮元爱护妻子,肯学林氏家风不纳妾的时候,谢清安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爹对他很好的确不假,但他总觉得,爹对娘亲,对他和哥哥的爱,好像并没有外面传得那样情真意切。
因为他看向娘亲还有自己和哥哥的时候,眸子最深处似乎是冷的。
他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和爹也并不亲近。
而镇国公府衰败后,母亲的身体也像是她的娘家一样,迅速地虚弱了下去,没几年便熬到了油尽灯枯。
而等到阿娘走了,谢淮元看他们的眼神就彻底冷了。
谢清安至今还会庆幸当年林家虽然衰败了,却称得上是满门忠烈,不仅余威犹在,在京城还有盘根错节的人脉。
这股遗留下来的力量让谢淮元不敢将养了多年的外室和私生子私生女抬进府,也不敢在明面上对他和谢清然有所苛待。
只是他终究是懒得在他和谢清然面前装慈父,谢清然倒是想瞒着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直到有某天谢清然向他行礼却再次被他无视的时候,他主动扯了扯谢清然的衣袖。
他说阿兄,爹爹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们啊。
那时候谢清然愣了愣,似乎还想找什么借口替谢淮元遮掩,但谢清安却紧接着开口道:
“阿兄,你别瞒我了。”
“爹看我们的眼神,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的。”
只是如今,外面包裹着的那层虚情假意被揭开了罢了。
那天谢清然沉默了许久,到了最后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阿兄的安儿怎么这么聪明。”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掐了掐谢清安的脸,
“可是阿兄希望安儿不要那么聪明。”
“很多事情看得太透了,会难过的。”
谢清然说这话时明明笑着,但那时候谢清安却不知为何直觉般地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于是他抱住了自己的兄长,学着当年母亲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安儿不难过。”
“安儿还有阿兄在呢。”他对着谢清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伸手去抹着他的嘴角往上拉,
“安儿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兄的。”
“所以阿兄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只是谢淮元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知廉耻。
撞破谢淮元和宋晚的事是个偶然。
谢清安当时已经猜到谢淮元对阿娘并非一心一意,但他怎么样也想不到,谢淮元会在林乐央走后不过半年光景就偷摸带人入了府。
甚至还是在阿娘的院子。
“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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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你明明说过,等那个女人死了就把妾身接回府的。”他本来只是因为又想阿娘了所以想去她院中坐坐,谁知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女子娇媚的低喘从阿娘的屋子里传出。
他当时便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下意识地就缩着身子躲了起来。
“晚娘,再等等,很快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他未曾听过的欲望和野心,就像是藏起来的厉鬼突然撕开了伪装成人的皮囊,露出了其下赤/裸裸、血淋淋的满身獠牙。
“我已经搭上了大皇子的线,过不了多久就能堂堂正正娶你进门。”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像是什么被压抑住的东西突然被释放,带着前所未有的快意,
“晚娘,我说过的,我不会负你。”
父亲的声音听得谢清安遍体生寒,他有些想要逃跑,但紧接着女子的声音却硬生生地让他停下了脚步。
“侯爷,那两个小贱人……”
女子没说是谁,但谢清安却很清楚她说的是自己和阿兄。
“晚娘担心那两个小杂种做甚。”他听见父亲一声低笑,随后女子的娇啼声又大了几分,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世子之位只会是屹儿的,侯府主母也只能是你。”
“等之后事成,林乐央生的两个小杂种你看不顺眼 尽管打发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侯爷……嗯……侯爷净会欺负妾身……”
后面的动静简直不堪入耳,谢清安几乎是逃也般地离开了本属于阿娘的院子,一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
也幸好那时候下人也都看出他不被谢淮元所喜,他年纪又小,没什么人搭理他,所以才没人发现什么端倪。
谢清安本来想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奈何谢淮元和那女子的谈话声却像是魔咒一般,始终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所以到了夜里,他还是没有忍住,去找了谢清然。
那时候谢清然正要合衣睡下,看着哭着推开他们的谢清安一下子便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哄他。
8. 战死
他絮絮叨叨地把自己下午看到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谢清然,拽着长兄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兄,爹会不会真的像那个姨姨说的那样,不要我们了?”
他已经没有阿娘了,如果爹爹再不要他们……
他不太敢往下想。
但是向来对他有问必答的兄长那天却沉默了许久。
“不会的。”就在他心中的惶恐越来越盛的时候,谢清然却突然笑了。
“安儿不怕。”他轻轻拍了拍谢清安的脑袋,笑容如往常一般和煦温柔,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能让谢清安安心的信服感,
“阿兄在呢。”
阿兄从来不会对他说谎。
之后那个女人再也没有来过府上,父亲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但下人却再也不敢轻慢他。
因为阿兄封了世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父亲说过不会将世子之位给阿兄,但阿兄还是封了世子。他想,可能是因为阿兄之前就中了举,还是解元,那年的会试殿试又一路高中进士。
阿兄做了官,他渐渐能从各处听到外人对阿兄的夸赞,但他见到阿兄的时间却少了。
阿兄变得很忙,他常常去见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些人是王家的人。
王家,太子的母家,祖上也是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大功臣,和当年的林家一样同为京城中的庞然巨物。
先皇后也是出身王家。
可是阿兄的仕途也并不算平坦,毕竟他如今和王家走得近,几乎是已经摆明了要将自己卷入夺嫡之争中,自然是有人看不惯他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龙椅上那位,毕竟贵妃才是他的心头肉,贵妃的大皇子亦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兄本有状元之才,但也只得了二甲进士出身。
可是阿兄总有其他的法子。
外祖和舅舅去后,西边的邻国大宁就开始蠢蠢欲动。两国本就是世仇,所以宁国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边境不稳,朝中自然也是一片愁云惨淡,而谢清然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王家的人推了出来。
因为出身将门,所以林乐央从小就让谢清安和谢清然习武,但自从外祖和舅舅去后,虽然林乐央没说,但谢清然却渐渐减少了练武的次数,而将心思放在了科举上 。
幼时林乐央常常告诉他,他身上流着林家的血,所以要心系百姓疾苦,要守江山安稳,可是如今林家的直系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若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又哪里能承受得住。
只是纵使减少了练武,却到底没有荒废。
距离林家骤变到底还是没有过去多少时日,谢清然本就有从小练到大的底子,更何况过去还跟外祖和舅舅在边关历练过几年,当时便被他们赞不绝口。
再加上有曾与林家相熟的老将出面与他担保,现在边关岌岌可危,朝中无将可用,先帝就算再不愿,也只能让谢清然挂帅出征。
谢清安是在谢清然出征前一日才知道的消息。
那是谢清安第一次见阿兄穿戎装。他瞪大了眼睛,身体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他自然知道那身装束意味着什么,外祖和舅舅便是在某次穿上了战衣后便再也没能回来,而如今阿兄……
他鼻头一酸,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清然却只是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让他不用担心。
他说安儿乖,阿兄会好好的。
阿兄还要看着安儿长大呢。
于是谢清安也只能对他笑。
谢清然刚走的时候,谢淮元似乎又有了故态复萌的迹象,但很快战报便传回来了。
谢清然打了胜仗。
不止一场,年轻的将领堪称用兵如神,硬生生地止住了大周军队在边境的颓势,甚至还隐隐有了逆转之势。
没人能想到官场上的小谢大人上了战场竟然也能如此勇猛,就连谢淮元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这个长子竟然能有这般本事,不得不再度收敛了姿态,对谢清安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但那时候谢清安已经不太想与他虚与委蛇。
后来谢清然得胜归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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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风光至极,只可惜谢清安沉浸在和兄长重逢的喜悦中,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一些望向他们兄弟的眼神逐渐晦暗,到了最后像是淬了毒。
谢清然是王家,或者说太子党的人,所以谢清然一得势,着急的人并不在少数。
总会有人盼着他死在战场上,可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偏偏谢清然就是能硬生生地从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所以谢清安没想到谢清然会死在战场上。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以为是有人在和自己开玩笑,可是谁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谁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一瞬间他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更让他骇然的,是和他一同听到谢清然死讯时,谢淮元的眼神。
虽然只有一瞬,但谢清安看见了。
他看见了父亲眼中还有错愕,庆幸,还有……惊喜。
可惜唯独没有悲伤。
于是他突然脑中“嗡”的一声响。
阿兄……
阿兄啊……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恶意好像在一瞬间将他包裹,让他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他看见谢淮元很快红了眼睛,整个人像是经受不住打击一般地踉跄了几步,下人慌忙去扶,但看在他眼中那演技却拙劣得让他想发笑。
他站在原地,盯着谢淮元痛哭流涕,直到他被下人扶走,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却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阿兄啊……他缓缓伸出手,阳光透过指缝落下,但他却只觉得身体冷到吓人。
刚刚谢淮元眼中没来得及收敛的惊喜不断在他眼前回荡,然后放大,再放大。
阿兄啊……
你不是死在敌人手上的,对不对?
他突然踉跄着后退几步,身体贴上了墙壁,然后只感觉那阵凉意一个劲地往心口钻。
阿兄,安儿好怕……谢清安的身体顺着墙根缓缓滑倒,有些茫然地看向照进房间里的阳光。
你在哪里啊?
9. 太子
谢清然的死在京城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朝堂中却平静得有些诡异,仅仅是一些赏赐,一些追封,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谢清然这个名字没过多久就在京城彻底销声匿迹,而也是这个时候,一顶小轿趁着某天的夜色停在了武安侯府的侧门外。
谢淮元到底也是没敢太明目张胆。谢清然入仕后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在民间颇有威望,如今他新丧,名头还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这个做爹的若是在这时候续弦,指不定要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成什么样。
但即使如此,百姓窥不见侯府内宅,自然也不知道丧子不久的武安侯此时与人拜了天地,将人安置在了侯府主院。
宋晚虽无正妻的名分,但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正妻的标准。至于她的两个孩子,谢淮元对外宣称是长子新丧,如今侯府子嗣稀薄,于是便收养了一个和其有眼缘的孤儿兄妹,记在亡妻名下,也当是做善事,为长子祈福。
于是宋晚的私生子也过了明路,成了谢清安的哥哥,改名谢清屹。
私生女也跟着进了府,可惜没混上个嫡出小姐的名头,只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借住在候府中,下人喊一声表小姐。
而遇见祁景霄,是在万寿节上。
他毕竟是侯府嫡子,就算谢淮元再不喜他,但对外的面子还是要做的,因此像是万寿节这样正式的场合,他还会回带着谢清安出席。
毕竟宋晚并没有被扶正,因为在谢淮元眼里,一个忠贞不渝的好名声,总比宋晚的一个正妻名头要有用得多。
他想,宋晚人都在他府上了,吃着他的用着他的,甚至还如其他正室那般执掌中馈,如此,还要那些虚名做甚。
那天很热闹,几个皇子公主依次向圣上贺寿,圣上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轮到太子的时候,态度却陡然冷淡了下来。
更巧的是,上一个贺寿的正是大皇子,在谢清安眼中,明明太子的礼更为用心,但圣上却大肆赞赏了大皇子,轮到太子却只有一句淡淡的“霄儿有心”。
宴会上的王公贵族朝廷重臣即使压抑着情绪,但总也会有人忍不住对太子目露几分轻蔑,而太子虽然全程的礼数都是周到的,但谢清安因为好奇而多盯了他一会,却见他退下至席间后指尖有些发抖。
面上倒是滴水不漏,但看来其实也没有真的那么坚强嘛。谢清安那时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不知为何嘴角莫名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宴席冗长,谢清安不是很想看席间的互相客套,于是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酒席。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御花园中看见刚刚的那位太子殿下,等他想离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因为少年已经抬起了头,目光分明看向了他的方向。
“臣恭请殿下圣安。”于是谢清安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礼。
“你……”谢清安的语气动作都太恭谨,于是祁景霄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还会有人这样将他这个快要被废掉的太子放在眼中。
他很早就知道,若不是他背后还有个王家在撑着,再加上他行事谨慎,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怕是太子之位早就给了他的大皇兄。
只可惜王家这些年也有衰败的迹象,父皇有意扶持贵妃的母家,他的身份倒是越发尴尬,地位岌岌可危。
“你是……”祁景霄看着谢清安的脸,终于想起了这个有几分面熟的少年是谁,
“你是武安侯府二公子?”
“是三公子。”谢清安轻笑。
他不知道眼前的太子是漏算了谢清然还是谢清屹,但他总要把自己的身份摆正。
“是孤失言。”祁景霄闻言轻咳一声,对着谢清安抱歉地笑笑,
“孤曾见过小谢将军,他与孤提过你,所以一时忘了……”
谢清安低笑着说无妨,但听见祁景霄提起谢清然,他难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像太久太久没有听见过谢清然的名字了,久到祁景霄骤然提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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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祁景霄没有让气氛冷场,很快抛出了其他话题,二人聊了一阵,直到宴席快散才各自回座,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们的行踪。
两个人就此相识,后来又遇到了几次,渐渐也相熟了起来。
谢淮元不怎么关心谢清安的行踪,所以也没注意到他和祁景霄的联系,直到那天他从太子府上回来,谢淮元却突然将他叫到了正厅。
“你和祁景霄有联系?”谢淮元甚至没有用上尊称,而是直呼其名。
“父亲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谢清安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开口。
“你……”谢淮元也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这样冷淡,脸色变了变,
“你少和他来往。”他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来一句。
“父亲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但是谢清安却发出一声嘲弄般的低笑,
“父亲不曾问过孩儿吃穿,不曾问过孩儿的功课,怕是连孩儿的生辰都不记得,如今倒是管起孩儿与谁交往了不成?”
“你故意的?”谢淮元眉头一皱,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谢清安突然想笑。
便是故意的又如何。他本来就没有掩饰自己和祁景霄的关系,否则谢淮元也没机会知道。
他就是要给谢淮元添堵,大皇子对他起了疑心于他而言再好不过。就算没起疑心,但若是能让谢淮元不痛快,那他就痛快了。
“父亲这话孩儿倒是听不懂了,孩儿和太子殿下志趣相投,相识相交乃是人之常情。”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却愈盛,
“父亲这般阻拦,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下九流,倘若传出去……啧,父亲还真不怕被治个不敬皇家之罪。”
祁景霄再落魄也是皇家血脉,甚至直到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哪里是他们能够直呼其名的。谢淮元在大皇子面前奉承惯了,一时间竟然在他面前也没收住嘴。
10. 滚水
最后父子俩自然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谢淮元自然不可能在明面上过于苛待他这个小辈 ,甚至还是他的亲子。但他跟谢清安在正厅中对峙的消息自然会传到府上各处。
于是他有段时间没有赴祁景霄的约。
再过了一段时间,某天夜里谢清安的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得不来找孤?”祁景霄从院墙上跳下,尊贵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干这样不光彩的行径,还不熟练,于是有些灰头土脸。
“太子殿下也学人登徒子翻墙?”谢清安在院里点了灯看书,闻言放下手中书册看向来人。
“明明是你,信也不回,找人传话也不见。”年轻的太子说话间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哀怨,朝着谢清安缓缓走近,
“你到底在跟孤闹什么别……”
祁景霄的后半句话被噎在了喉间。
夜风吹拂,烛火摇曳,但即使如此他依旧能看清楚,谢清安掩在衣袖下的手臂上满是包扎的痕迹。
而露出来的腕子和手背上也能看见明显的疤痕,新的,明显是这些日子才多出来的。
“之前贪玩,不小心打翻了二哥桌上的茶盏。”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清安垂下眼帘。
也不是不小心,是谢清屹故意在他面前说阿娘和阿兄的坏话,他一怒之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有时候还是压不住脾气。谢清屹便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激他,让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二哥说要教我学规矩。”谢清安继续笑道,却没有说下去。
打翻的茶水弄脏了谢清屹的衣袖,于是谢清屹就让人打了滚水,隔着衣袖往他手臂浇,一边浇一边笑着说该让他学学如何尊敬长辈,尤其是父亲和兄长。
他和谢淮元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谢清安的行径触怒了谢淮元,于他而言自然也是如此。
谢淮元是长辈,又是他亲生父亲,豁不出去那个脸,但他可以。
双手由之前的剧痛到后来的没有知觉,谢清安咬着牙没出声,但谢清屹的话却让他听得想吐。
“你怎么不躲?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跟着林老将军的旧部……”祁景霄的眉头拧作一团。
谢清安一直在跟着老国公的旧部习武,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谢清安无意间告诉他的。
“殿下真的以为,二哥想教我’规矩’只是一时兴起?”谢清安笑着问他。
他自然可以反抗,可就算他这些年没落下习武,到底也还是个半大少年,手无寸铁,又怎么敌得过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护院?
谢清屹明显是做了准备的,他只能受着。
好在谢清屹也到底有些忌惮,虽然想给他个教训,一早便安排了府医候着,所以倒是没落下什么治不了的病根。
但痛是肯定痛的。
“你爹……武安侯怎么也不管?”祁景霄咬牙想去拉他,却被谢清安下意识地躲过。
“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他……父亲不会管的。”谢清安低笑一声。
“为什么不管?”祁景霄有些急了,
“你明明是侯府嫡子,他怎会……”他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因为谢清安正抬起头来,无声地笑着,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
祁景霄突然踉跄两步。
他不也是吗。
甚至他的身份更加尊贵,他可是大周唯一的嫡出皇子。
可即使如此,自从母后去后,他不也一直被大皇子打压欺凌,只是皇兄到底也没敢这么明目张胆,更多的是一些口角之争。
而父皇视而不见,便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清安……”他动了动唇,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泪光。
那是他第一次喊出谢清安的名字。
他说谢清安,原来我们都一样。
谢清安一愣。
他们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一样
他那时其实也已经看得明白,圣上不是真正的不喜太子,而是不喜太子身后的王家。
就像谢淮元厌恶他和谢清然,不过是因为他们会让他想起他受林家帮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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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段时间。
他会透过他们看见林乐央,然后看清那个无能的自己。
外人眼里的平步青云,于他和皇帝而言却是自己的耻辱,毕竟归根结底,他们靠的并非自己,而是妻子的娘家。
至于贵妃,或许的确是有那么几分情义在的,但归根结底,不也是因为贵妃曾是他的侍婢,背后没有什么大势力,母家也由他一手抬举,所以大皇子最能受他掌控吗?
谢清安过去就想过,那时候谢清然已经走了,他也明白了太子和大皇子的恩怨。
他想难道大人都是这样吗,靠着妻子起家,却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爱的另有其人。
没有人逼着他们去娶发妻,就像当年父亲也是死缠烂打,对着阿娘情深意切地追求了三年,阿娘才终于松了口答应嫁他。
不然当年镇国公府的女儿,哪怕是嫁进皇家做正妃都绰绰有余,哪能便宜他这个落魄侯府世子。
明明是父亲为了“爱妻”的名声坚持不纳妾,京中却依旧有传言说阿娘善妒。
其实很多事情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迹可循,毕竟那些流言父亲一次也没澄清过。
只是万般思绪在脑海中流过,还没等他开口,院墙边便传来一阵轻敲,随后祁景霄身边伺候的赵公公的声音传来:
“主子。”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提醒,
“时候不早了,再待下去,巡逻的护院该过来了。”
祁景霄抬头只见远方隐隐约约地透过一点点逐渐逼近的灯火,他见状只能看向谢清安,压着声音快速开口,
“我明天还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急切,祁景霄甚至连太子自称都忘了用。
而谢清安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院墙外,眸光却再度看向手中书册。
所以,刚刚看见他受伤那一瞬间,那个人是在为他担心吗?
还是……在窃喜呢?
谢清安的梦境有些琐碎。
上一秒还是祁景霄借着月色翻墙进来给他送皇家才能用的烫伤药,下一秒却又变成了红绡帐暖,锦衾叠皱。
11. 梦魇
那时候他们身形比起初见都已经褪去少年模样,祁景霄与他十指相扣,将他按在重重锦被中,红烛摇曳,他动情地喊他安儿。
他说安儿,你要活着回来
他说安儿,孤会等你,孤不负你。
其实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谢清安下意识地就想阻止,可惜那时候祁景霄吻住了他。
失去了这个机会,之后自然也不好再开口。
那是他第一次出征前的事情。
此时谢淮元已经对宋姨娘有些倦了,之前他们大吵过一架,那之后谢淮元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哪怕回来也鲜少去宋姨娘那边。
谢清安知道他是又养了外室,就像当初的宋姨娘。
到了他这个年纪,再抬小妾入府总有些不光彩,于是干脆养在外面,没人提起也就当是不存在。
宋姨娘不受宠,她的女儿宋兰芷在府中也不被待见,只能独自缩在狭小的偏院,身边只留了一个亲近丫鬟伺候着。
不过这一切和谢清屹倒是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早就被记在了林乐央名下,入了族谱,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少爷。
更何况那时候他在政事上也已经崭露了一些头角,谢淮元离不得他。
谢清安记得那时候太子和大皇子两党的斗争愈发激烈,因为有帝王的刻意偏宠,所以大皇子一党占据上风。
可惜王家到底底蕴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拼死一搏的反扑,反而是最难抵抗的。
王储之争越发激烈的同时,边境也开始不稳,雎陵关破了,大宁连下数城,直指京师。
有时候谢清安甚至会想感谢大宁,正是因为两国持久的交战,才会让早就是一团浑水的大周朝堂偶尔也会生出些一致对外的危机感。
于是他借着王家的力,踏上了去雎陵关的路。
朝堂上的荣华富贵很多时候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的事,但战场上挣来的军攻和手中的兵权,却反而能成为遏制住帝王咽喉的那只手。
武安侯府又得了势,但这次却不是因为谢淮元和谢清屹,而是因为一个过去从未在大周境内为人知晓的名字。
谢清安。
谢清然的过去告诉过他一个道理,科举取得的功名再多,也不如战场上实实在在的人命来得有用。于是这些年哪怕谢淮元和谢清屹再如何打压他,他都一直在跟随着林家一些旧部习武,学习战场之道。
他没有机会真正上战场,但愿意教他的林家旧部无一不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忠义之臣。他们本以为谢清安只是个侯府中娇惯长大的小少爷,谁知这个他们眼中的孩子站在校场上时,眼中散发的杀意偶尔会让他们都心惊肉跳。
不过谢清安除了与他们学习武艺和排兵布阵以外并无其他接触,没有进入军队的想法,甚至无心科举,他又是林家满门忠烈谨慎的遗留血脉之一,因此于情于理,武安侯府都没有理由阻拦。
大周无将可用,于是仅谢清安一人,便让祁景霄立于不败之地。
谢清安也不用担心自己背后在被放冷箭,因为雎陵关一破,龙椅上那位也终于知道怕了。
哪怕皇位最后落到祁景霄手里,哪怕王家真的在祁景霄上位后把持朝政,但无论如何也总归是内斗,总比成了大宁的属国来得更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年习得的武和谋略终于得以厚积薄发,谢清安发现,战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甚至战场上的生死交锋,比京城中的那些尔虞我诈更加令他快活。
可是即使如此,当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涌向战袍,那真实的触感还是让他浑身一颤,几乎无可抑制地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忽地又想起其实他好像没那么喜欢战场。
当初第一回杀敌时,最初的愤怒和隐隐的兴奋褪去后,他惶恐了许久,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刺眼的猩红。
好在他战斗时并未露怯,可即使如此梦里的血色却成了他过不去的坎,他不知道那些人姓甚名谁,但有时候那些明明只见过一次的脸却在他记忆中格外清晰。
最后他是怎么摆脱那些血色梦境的呢?好像是因为习惯了,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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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麻木了。
当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太多,从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这样吗?
这一夜似乎格外地漫长。
谢清安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在不停地下坠,下坠,他想停下,但手中却空空如也,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继续下落。
直到有什么东西接住了他。
“清安,清安!”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是谁?
谢清安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惜梦中的很多事情本就是无迹可寻的,就连思考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奢望,他脑袋昏昏沉沉的,那种不断的下坠感让他甚至有些惶恐,迫切地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作为支撑
“清安,清安,安儿……”只是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那声音过于温柔,和过去一道他熟悉的声音慢慢重合。
是阿兄吗?
“安儿,安儿……”那个声音还在喊他。
他猛然睁开眼,却正好对上萧霁写满担忧的眼。
不是阿兄。
他下意识地抓紧被褥,却摸到了一手黏腻。
他的冷汗已经将里衣湿透了,连带着被窝都一阵湿热。而萧霁的手还抚在他的面颊边,面上满是忧色。
“什么时候了?”萧霁分明还是他睡前的模样,外衣都还没解,而从营帐被寒风吹起的缝隙来看,天还黑着。
“四更天。”萧霁回答他。
谢清安歪了歪头,躲开萧霁的手,伸手揉了揉眉心,却是发出一声苦笑。
入睡才不过半个时辰,在梦里倒像是过了一辈子。
“你……”萧霁见他这般模样,刚准备问他,谢清安便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似的,轻笑着开口,
“做噩梦了。”
萧霁一愣。
“梦到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谢清安嘴角勾着,眼睛微微眯了眯,
“长靖城,你知道吗?”
12. 屠城
“那是当年雎陵关破了之后,大宁打下的最后一座城 。”萧霁没说话,于是谢清安自顾自地跟他解释。
“清安!”萧霁闻言突然警觉,下意识地想阻止他,谁知谢清安只是轻笑一声,接着开口,
“当初祁景霄帮我求了这个机会,而我赶到长靖城的时候,正好遇到宁军屠城。”
他亲眼看着红了眼的宁军踹开百姓家的房门大肆搜刮财物,他看见大周百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依旧被大宁的士兵一□□破胸膛。
大宁的士兵哄笑着,欢呼着,声音尖锐得刺耳。他当时好像是愤怒到了极点,甚至他已经快记不清他当时究竟做了什么。
总之最后他赢了。
宁军仓皇撤离,而屠城时笑得最欢的那些兵被他们杀了一部分,但也俘虏了几个。
俘虏是几个新晋上来的小军官,谢清安本来是想再盘问一些有关宁军的消息,但是百白日城内的情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怕自己一时冲动直接把人砍了,因此只能暂时收监,打算等自己冷静些再做打算。
谁知第二日,等他压抑着怒气去到监牢内时,却见昨天还叫嚣着的两个军官如今却像失了魂,让他杀了自己。
谢清安看清楚了他们眼中的情绪,那不是对拷打的害怕,而是一种不可言明的懊悔和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了令人心惊的恐惧。
为什么呢?谢清安当时不明白,只是按照计划审问了他们,而没过几天,那几个俘虏也都疯的疯,死的死。
而谢清安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被俘虏关押后,几人逐渐冷静下来,但晚上城中百姓彻夜的哭声,让他们逐渐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疯狂。
暴虐,残忍,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厉鬼。
那时候他们明明眼中只有钱财,但不知为何,此时却又偏偏想起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平民百姓,想起鲜血喷涌而出的触感,想起原本鲜活的脸上生命力逐渐地消失——甚至好多人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他们又想起了那时候自己的笑。
一瞬间,明明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明明是他们亲手造下的血债,但他们心中却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惶恐。
那真的是他们自己吗?
他们也曾是谁的丈夫,谁的孩子,甚至也曾是村中被人赞不绝口的乖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就算并非同国之人,但那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啊。
一条条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们蹂躏的人命啊。
他们无仇无怨,甚至都只是挣扎着活着,但好像是第一个人为了钱财杀了百姓,之后有什么东西便像是裂了一道缝的鸡蛋,一下子彻底崩溃了。
城中逐渐被血色所笼罩,他们的理智亦是。
而等到回过神,他们似乎已经成为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恶鬼修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啊。
于是,当第一个人开始惊醒,那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是什么不得了的瘟疫一般,一下子蔓延开来。
他们屠城时的疯狂谢清安一开始不理解,而他们后来的崩溃,谢清安一开始也不太理解。
直到他的愤怒随着大宁军队的退去而逐渐消散,直到他梦中也出现那些本该是敌人的面庞。
那时候,谢清安似乎突然懂了他们那突兀的转变。
他也开始梦魇缠身。明明做的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可是当自己真的成了夺人性命的死神,却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
人毕竟不是动物,同类相残,总归是会消磨心智的。
所以那时候谢清安会想,为什么偏偏会有人连血亲的性命都可以这么轻飘飘地算计呢?
谢清安的话没开口说下去,但他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会了,不会了……”萧霁突然将他拥入了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脊背,声音温柔得近乎虔诚,
“我下过命令,再也不会有……”
但是谢清安却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如果我现在看到,恐怕早就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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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就像他不也让谢家满门血染朱雀街吗?
他也早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兽了啊。
萧霁的动作一僵。
“所以萧霁,准备攻城吧。”谢清安突然笑出气音,抬眼看向萧霁。
“雎陵关是大周的边塞。”但是萧霁却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我知道啊,你当我是脑子熬坏了?”谢清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可是我守了四……”
“所以你才不能去。”萧霁突然认真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怕我手下留情?”谢清安挑眉看他。
萧霁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轻叹口气:“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你以为我会难受?”谢清安眼睛微微眯了眯,突然笑得更加开怀,
“哈哈哈哈,萧霁,你以为我是谁,我早就不在乎了,我……”
“你会疼。”但是一双大手却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这里是骗不了人的。”说完,他轻轻点了点谢清安的左胸,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了那比平常要略快几分的心跳,
“就像那日你让我带你走的时候,你明明在难过。”
萧霁的叹息在谢清安耳边响起。
谢清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直到心跳不受他控制,跳动得宛若擂鼓一般的时候,他才终于后知后觉。
哦,原来萧霁说的是他离开大周的那天。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答应和萧霁走的呢?
其实说到底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但是谢清安却总有些不愿意去回忆那一晚,或许人都是念旧的,哪怕谢清安再自诩冷静也不能例外。
谢清安还记得,那时候萧霁已经与他说过,他已经准备离开大周,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
其实萧霁最开始邀请他的时候,谢清安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知道萧霁到底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来问他的,但哪怕抛弃国家身份的对立来看,这个问题也相当有意思。
为什么会想带他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