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尊后,她美色入怀权倾朝野》
第18章 不能轻举妄动
与相国府的岁月静好截然不同,此时的靖王府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书房内,姬昱将最后一名侍卫也遣了出去,直到确认四周无人,才从袖中取出那封已经看了数遍的信笺。
信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她母亲靖王的亲笔。
姬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句,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母亲握笔时的力度。
“吾儿昱儿:
边关军务已毕,不日将返京复命。北狄使节同期抵京,女帝命你代为接待,务必谨慎行事……”
姬昱的目光在“北狄使节”四个字上停留许久,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北狄使节过些日子才到,为何元翎前些日子就到了京城?
三日前,宫中曾设宴款待此子。
姬昱作为靖王世女,自然在受邀之列。
宴席上,那位北狄帝卿元翎就坐在她斜对面,一袭艳红色锦袍,在一众华服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最令姬昱在意的,是那位帝卿看她的眼神,不像其他男子那般低眉顺目,而是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甚至在她举杯时遥遥相敬。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宫灯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人心。
“主子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皎月恭敬的上前,奉上了一杯热茶。
姬昱回过神来,将信纸折好塞回袖中,抬眸看了皎月一眼,并未发话。
“看主子神色凝重,可是王爷信中说了什么?”
那信上还带着靖王府的火漆,皎月能看出是姬昭传来的信,自然不难。
姬昱沉吟片刻,倒是没瞒着皎月,“母亲即将回京,还提到了北狄使节一事。你觉得北狄人此时来访,所图为何?”
皎月闻言在姬昱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北狄人最擅骑射,每年春猎都是他们炫耀武力的时机,今年却提前月余派使团来访,确实蹊跷。”
“正是如此。”
姬昱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而且陛下对此似乎并不着急,今日早朝上甚至没有提及春猎筹备一事。”
“陛下心思深沉,必有打算。”
皎月的声音放低了些,“王爷此时回京,恐怕也与这事有关,主子还是要早做准备……”
姬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接着说。”
“北狄近年来屡犯边境,王爷镇守边关多年,与他们交手数次。如今突然派使团来访,甚至使节中还有北狄王宠爱的元翎帝卿,现下已经在官舍下榻……”
皎月意味深长地看着姬昱,“属下觉得,未免太巧合了些。”
姬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母亲信中让我负责接待北狄使团,恐怕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这是试探,也是机会。”
“主子明白就好,王爷不在京中这些时日,您处事稳重,朝中多有赞誉。此次若能妥善处理北狄使团一事,必能在陛下面前更进一步。”
姬昱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她重活两室,太清楚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今日是座上宾,明日就会是阶下囚。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不外乎是。
更何况现在这件事涉及两国邦交,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皎月,我总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姬昱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边疆图志展开,“北狄人向来崇尚武力,若真有和谈之意,大可等到春猎之后,以比武结果定谈判筹码,如今提前来访,倒像是……”
“倒像是专程为了避开春猎。”
皎月从善如流地接上她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姬昱的手指在地图上北狄王庭的位置点了点,“除非他们自知春猎必败,或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或者春猎上会发生什么让他们不得不提前行动的事。”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新月悬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
“主子打算如何应对?”
姬昱收起地图,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先摸清北狄使团的底细,特别是那位元翎帝卿。母亲不日将回京,在此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主子这也是明智之举。”
皎月点头赞了一声,“不过主子不妨从相国府那边探听些消息,沈小姐与您也算有两分交情,又深得相国真传,对朝中动向想必也能说上几句话。”
更何况,沈公子还心系于她家主子,就算是看在沈翊桉的面子上,沈翊谦也不会不帮衬。
提到沈翊谦,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旁的什么人,姬昱冷峻的面容竟然稍稍柔和了两分,“已经约了她三日后踏青,正好一叙。”
皎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不多言,只是拱手应下,“天色已晚,主子还是趁早休息吧。”
姬昱应了一声,待皎月离去,姬昱重新取出母亲的信件,就着烛火又细细读了一遍。
信末还有一行小字,“元翎此人深不可测,勿近。”
姬昱不由得眉头紧锁,母亲素来谨慎,能让她特意提醒,这位北狄帝卿绝非寻常人物。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焰慢慢吞噬那些字句,直到化为灰烬。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姬昱眼神一凛,迅速吹灭蜡烛,隐入黑暗中。
她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谁?”
“主子,是属下。”
外面传来了星罗刻意压低的声音,“主子,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姬昱心头一跳,“备马,我马上就来。”
姬映这个时候召见她,想来也是不想让人发觉,所以姬昱也并未声张,只带了皎月随行。
宫门近在眼前,守卫很快认出了姬昱的身份,恭敬地让开了路。
姬昱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策马而入。
夜色如墨,姬昱策马穿过重重宫门,马蹄声在寂静的皇城中格外清晰。
戌时已过,宫中本该下钥,此刻却为她一人洞开。
一名身着紫衣的女官提着宫灯在前引路,“殿下请随奴婢来。”
第19章 做个选择
姬昱颔首下马,跟在那女官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不是通往正殿的路,意识到这一点,姬昱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入宫不得佩剑,这是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绕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精巧的凉亭临水而建,四周纱幔轻拂,亭中灯火通明。
透过纱幔,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独自对弈。
“陛下,靖王世女到了。”
女官在亭外三丈处停步,屈膝禀报。
“宣。”
姬昱整了整衣冠,迈步上前,按照礼制行了大礼,“臣姬昱,叩见陛下万岁。”
“平身。”女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近前来。”
姬昱这才抬起头来,向前几步。
姬映一袭素白常服,乌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正执黑子沉思。
棋盘上黑白交错,战况胶着。
“会下棋吗?”
姬昱一怔,谨慎答道,“略懂皮毛,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女帝轻笑一声,指尖黑子落下,“姬昭的女儿,错不了。”
她抬眸看向姬昱,目光如炬,“你母亲每次回京,都要与朕对弈几局,胜负各半。”
姬昱眉心微蹙,这事儿她倒是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朝中皆知,靖王镇守边关多年,与当今陛下关系微妙,既倚重又防备。
如今陛下突然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臣棋艺粗浅,实在惶恐,怕是扰了陛下雅兴。”
姬映不置可否,转而指向棋盘,“你看这局棋,白子看似占优,实则已入死局。黑子只需三步,便可绝地反击。”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昱一眼,“世事如棋,不是吗?”
姬昱背后冷汗涔涔,女帝话中有话,她还没搞清事情原委,并不敢贸然接茬,只得顺着话头道,“陛下圣明,只是臣实在愚钝,只看得见表面局势。”
“是吗?”
姬映轻笑,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笼里,“你这孩子大小就伶俐,就连元翎帝卿前两日都对你赞不绝口。”
姬昱瞳孔微缩。
元翎称赞她?
这绝不可能。
宫宴上他们不过遥遥相视,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姬映这是在试探什么?
姬昱想不明白,只能谨慎回答,“陛下说笑了,元翎帝卿身份尊贵,臣又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姬映忽然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夜色中的湖水,“靖王不日将回京,你可知道?”
“臣也是刚刚收到母亲家书。”
“北狄使团来得蹊跷啊。”
女帝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姬昱商量,“他们擅长骑射,却选在春猎前来访,连最受宠的帝卿都派来了……”
她转身直视姬昱,“你以为,他们为何而来?”
看来姬映深夜召她入宫,果然是为了北狄之事。
“臣愚见,北狄近年边境不宁,母亲多次击退他们进犯。如今突然派使团来访,或许……有求和之意?”
“求和?”
姬映仔细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北狄人骁勇善战,若是这次能言和,倒也是件好事儿。”
“陛下说得是。”
姬昱眼观鼻鼻观心,就充当个背景板,完全是姬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日朕也瞧出来了,元翎帝卿的确是对你颇为关注,宴席间更是多次望向你的方向。”
姬昱作大惊状,立刻跪伏在地,“臣与那元翎帝卿素不相识,绝无半点私交!”
“起来。”
姬映语气缓和,“朕并非责怪于你。”
她伸手将姬昱虚扶起来,“相反,你可曾记得那日你入宫,朕和你说了什么?”
姬昱愕然抬头,“陛下,臣……”
她刚想开言推脱,就听姬映截断了话头,“昱儿,你是个好孩子,正如你所说,那元翎帝卿身份尊贵,也不会辱没了你们靖王府的门楣。”
姬昱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所以,女帝这次叫她过来,纯粹是提醒她别忘了和亲的事儿。
原来如此!
“臣……恐怕难当此重任。”
姬昱硬着头皮道,“臣只会耍刀弄枪,不善言辞,恐怠慢了元翎帝卿,届时若是误了陛下大事儿……”
姬昱的言外之意很是明显,不曾想姬映却似笑非笑,“怕怠慢元翎帝卿,就不怕怠慢沈家娇养长大的小公子了?”
姬昱一噎。
女帝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姬昱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来了姬映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儿。
这是在点她呢。
“况且昱儿你是靖王之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这些朕早有耳闻,何况……”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元翎本就对你有些好感,若是能促成此事,西越与北狄结秦晋之好,你母亲也就不必再受边疆苦寒了,你说是不是?”
姬昱暗自咬牙。
姬映这分明是在逼迫她,逼她在沈翊桉和母亲姬昭之前做个选择。
若是拒绝,不仅仅是便是抗旨不尊,更是对长辈不孝。
可若是答应,母亲信中的那行小字就像是浮现在眼前一般。
那位元翎帝卿神秘莫测,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臣……遵旨。”
姬昱沉默片刻,四周都是姬映的人,好女不吃眼前亏,她只能先低头领命。
姬映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这是朕给你的信物,见此如朕亲临,你拿着它,好生招待不日就要入京的北狄使节。”
姬昱双手接过玉佩,“是,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
姬映忽然伸手抚了抚姬映的发顶,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姬昱浑身僵硬了两分,“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年轻时候,当年,朕与你母亲私交甚笃,朕信她,胜过信朕的亲妹妹……”
姬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并未接话。
母亲从未提起过与女帝的旧交,朝野上下也只知靖王功高震主,女帝对其多有忌惮。
如今女帝突然提起往事,谁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另有用意?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记住朕交代给你的事情。”
姬昱行礼告退,退出凉亭时,余光瞥见女帝拾起一枚白子,在指间来回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0章 娶我
月光如水,倾泻在宫墙外的青石板上。
姬昱踏着斑驳的树影,慢悠悠地走在回靖王府的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北狄与西越接壤,若是能与北狄联姻,确实能缓解边境压力。
虽然姬昭是原主的母亲,和她没什么关系,可她毕竟占了原主的身子,还是要尽一尽孝道的。
更何况,她本意也不愿见兵戈四起。
可是……
为什么要她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儿?
夜风微凉,却吹不散姬昱眉间的凝重之色。
“主子,夜深露重,还是快些回府吧。”
皎月提着灯笼,轻声提醒。
姬昱微微颔首,却在拐入一条僻静小巷时突然停住脚步。
皎月警觉地上前,却被姬昱抬手制止。
月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巷子中央,面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那人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匕首。
“阁下是专程等本殿的?”
姬昱上前两步,见对方点头,抬手示意皎月退后。
皎月犹豫片刻,还是退到了巷口把守。
姬昱又上前两步,就被匕首抵上了颈侧,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皮肤微微战栗。
她却恍若未觉,反而偏了偏头,月光映照下,她看清了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是元翎。
“见过帝卿。”
姬昱唇角微扬,声音平静,似乎现在被劫持的人不是她似的。
蒙面人明显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他收回匕首,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俊美面容。
月光下,元翎的五官深邃,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几分野性。
“靖王世女果然名不虚传。”
元翎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煞有其事的点评了两句,“匕首抵喉还能面不改色,有魄力。”
姬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北狄男子多以魁梧著称,元翎却修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与西越男子截然不同的野性不羁。
这会儿元翎穿着夜行衣,更显得肩宽腰窄。
“帝卿深夜拦路,不会只是为了夸本殿这一句吧?”
姬昱双手背在身后,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恍若谪仙。
元翎眉梢微挑向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近到姬昱似乎可以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草原特有的气息。
“世女果然聪慧,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
元翎直截了当地开口,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姬昱,一字一顿的说出了最后几个字,“我要你娶我。”
姬昱微微皱眉,那日在兰若寺,姬瑢明明告诉她元翎此行绝非真心和亲,怎么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
“为何是我?”
姬昱不退反进,也向前一步,两人几乎呼吸相闻,“陛下膝下适婚皇女不止一位,帝卿何苦看上我一个宗室之女?”
元翎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姬昱耳畔,“因为只有你配得上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草原男儿特有的傲气,“靖王府手握重兵,你本人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放眼整个西越,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元翎下嫁?”
姬昱微微眯眼,元翎的话听起来像是恭维,可也透露出了他对西越局势了如指掌。
“恐怕要让帝卿失望了,”姬昱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我对政治联姻并无兴趣。”
元翎不恼反笑,“世女以为我方才说的那句话是请求?”
他又上前两步,直接将姬昱逼至墙边,“北狄十万铁骑陈兵边境,陛下为何急召靖王殿下回京,又为何对本帝卿如此礼遇,让我挑选妻主,世女难道不明白?”
姬昱背靠墙壁,面色不改,“威胁对我无用,帝卿若真有意和亲,大可按照礼制递上国书,而非在此行刺客之举。”
“刺客?”元翎挑眉,突然伸手抚上姬昱的脖颈,拇指轻轻摩挲方才匕首抵过的地方,“我若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姬昱呼吸一滞,却未显露半分慌乱,“那帝卿意欲何为?”
元翎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姬昱的耳垂,“我要你心甘情愿娶我……而且,你会答应的。”
姬昱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元翎手腕,反身将他按在墙上。
两人位置瞬间调换,月光下,姬昱的眸子如寒星般冷冽。
“帝卿未免太自信了。”姬昱声音很轻,却不带半分温度,“我姬昱行事,从不受人胁迫。”
元翎也不挣扎,反而笑得更加肆意。
他微微仰头,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姬昱的脸,“不愧是靖王膝下独女,我现在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
姬昱有些无语,松开手退后两步整理衣袖,“夜已深,帝卿若无他事,恕不奉陪。”
元翎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整理被弄皱的衣襟,“和亲一事还请世女仔细思量,不日就是春猎了,届时,希望世女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我不会同意和亲的。”
元翎轻笑,“是因为相国府那位娇滴滴的贵公子?还是宫里那位金发碧眼的小皇子?”
这样说着,元翎又微微摇了摇头,“姬昱,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元翎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元翎眯了眯眸子,他来之前是打定了主意搅黄这桩所谓的联姻,在他眼里,西越人迂腐至极,根本就配不上他。
可若是与姬昱联姻的话……
那可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元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转身走向巷子深处,背影挺拔如松,“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姬昱站在原地,眉心微蹙。
皎月快步走来,“主子,可要派人跟踪?”
“不必。”
姬昱摇头,“咱们走吧,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
皎月点头应下,“主子放心。”
回府的路上,姬昱思绪万千。
北狄局势复杂,元翎此人也是心机深沉之流。
可笑女帝竟然还妄图让她将元翎掌控在手。
姬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看元翎那架势,分明是他想掌控别人。
事情太多,姬昱回到府上竟然失眠了一整晚。
第21章 旧相好
转眼到了靖王回京的日子,再加上还有北狄使节随行,所以这日,天边尚且还闪烁着几颗星子,朱雀大街上就已经戒严。
姬昱身着正紫色亲王世女朝服,腰间玉带上悬着靖王府的令牌,站在城门正下方最显眼的位置。
“主子,靖王殿下的仪仗已到五里亭。
姬昱微微颔首,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站在不远处的元翎。
北狄帝卿今日换上了正式的礼服,雪青色长袍外罩银纱,上头用金线绣着北狄图腾,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着七宝璎珞,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他似乎察觉到姬昱的视线,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一旁,崔丽轻咳一声,“世女,按礼制,北狄使节应由您亲自引见。”
姬昱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崔丽一番。
今早她刚收拾好,崔丽就出宫到了靖王府,说是奉陛下口谕随她一同来接待北狄使节。
也不知道究竟是重视北狄,还是说要监视她和她母亲靖王殿下。
“本殿知晓。”
号角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中,靖王军的旗帜渐渐清晰。
为首是一队玄甲骑兵,其后是三十六名扛着礼器的侍从,再往后才是靖王姬昭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一旁还并行着一匹枣红骏马,马背上坐着一名北狄装束的女子,身材魁梧,面容刚毅。
“那是我国使节团正使阿史那敏。”
元翎不知何时已走到姬昱身侧,声音压得很低,“旁边那位副使,想必世女会更感兴趣一些。”
姬昱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位副使的面容,是阿古拉,北狄有名的女将。
去年两人曾在边境交过手,当时姬昱还没穿越过来,不过原身也是武艺高强之辈,曾一箭射穿了阿古拉的右肩。
“看来世女记性不错。”元翎轻笑,“阿古拉的箭伤如今每逢阴雨天还会作痛呢。”
姬昱侧目,“帝卿这是在威胁本殿不成?”
“岂敢?”
元翎故作惶恐,眼中却满是戏谑,“本帝卿也只是提醒世女一二罢了,毕竟,今日场合特殊,还望世女克制……私人情绪。”
说话间,姬昭众人已至城门前,姬昱顾不得与元翎斗嘴,快步上前行礼,“儿臣恭迎母王回朝。”
姬昭翻身下马,年逾四十的她依然挺拔如松,面容与姬昱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她伸手扶起姬昱,目光中满是欣慰,“昱儿长大了。”
母女二人还未及叙话,北狄正使阿史那敏已翻身下马,右手抚胸行礼,“北狄使节阿史那敏参见帝卿。”
姬昱往那边瞥了一眼,就见元翎微微抬手,姿态气质宛如草原上慵懒的豹。
元翎目不斜视,用北狄语和阿史那敏说了些什么,姬昱没听太懂,隐约听出“和亲”“陈兵”等字眼儿。
只是令姬昱感到意外的是,在元翎话音落下之后,阿史那敏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昱一眼。
姬昱回看过去,就见阿史那敏和阿古拉一同上前,“北狄使节正使阿史那敏/副使阿古拉,奉可汗之命,特来拜见西越女帝,见过靖王世女殿下。”
姬昱眯起眼睛看了两人一眼,按礼制回应,“诸位使节远道而来,且随本殿入城。”
入城仪式繁复而冗长。
姬昱作为接待使,阿史那敏虽说是北狄正使,可毕竟是臣,而那元翎是实打实的北狄皇室,所以姬昱不得不与元翎并肩而行。
更令她不适的是,元翎时不时凑近她耳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在旁人看来亲密非常。
“帝卿何必如此做戏?”
元翎笑容不变,“世女以为这是做戏?”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过了城门,正欲再度上马,元翎却突然握住姬昱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的骏马旁,“世女殿下不如与我共乘一骑,让百姓看看两国联姻之喜?”
姬昱眼中寒光一闪,正欲挣脱,却听姬昭轻咳一声,“昱儿,大局为重。”
在姬昭暗示的目光下,姬昱只能是强忍怒气翻身上马,握住缰绳。
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将下巴搁在元翎肩头,从远处看宛如亲密依偎。
姬昱想放开缰绳,元翎却故意后倚凑得更近,“世女难道怕了?”
他的后背紧贴着姬昱的前胸,“若是摔了我,世女怕是要招惹来不少麻烦。”
马匹开始缓步前行,元翎身上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姬昱不由得微微蹙眉,“你到底想要什么?”
元翎轻笑,目视前方,“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要你娶我。”
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你更喜欢‘嫁’这个说法,我也不介意入赘靖王府。”
姬昱暗自磨牙。
这个北狄帝卿简直厚颜无耻!
随着队伍前进,人群不时爆发阵阵欢呼,谁都没注意到街角茶楼上,一柄青竹折扇“咔”地折断。
沈翊桉盯着马背上那对身影,温润如玉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身后的绿绮下意识地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公子,老大人嘱咐您今日不可……”
“我知道。”
沈翊桉松开折断的扇骨,随口打断了绿绮的话,目光依旧落在姬昱二人身上。
马背上,姬昱正暗中使力想拉开距离,元翎却突然按住她握着缰绳的手,“世女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姬昱抬眸就看到沈翊桉正微笑着向她颔首致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
姬昱莫名一阵脊背发凉。
不知道为什么,沈翊桉方才那眼神,似乎比前世还是大夏长公主的时候,更凌厉两分?
“茶楼上的这位沈公子似乎看着不太高兴?”
元翎的语气很是玩味,“莫非是世女的……旧相好?”
姬昱收回目光,元翎这句话倒是歪打正着了,不过这“旧相好”难免过于“旧”了。
前世的“旧相好”。
上辈子的事儿了。
“帝卿还是操心自己的处境为好,阿史那敏看你的眼神,可不像看一位尊贵的帝卿。”
第22章 往事
这话让元翎身体微微一僵,姬昱敏锐地捕捉到元翎的这个反应,心中疑云更甚。
队伍行至皇城前,姬映已经设下了接风宴。
下马时,姬昱几乎是跳下来的,迅速与元翎拉开距离。
姬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宴会开始前,姬昭寻了个空隙将姬昱拉到偏殿。
“母王,那元翎——”
“陛下有意让你娶他。”靖王直截了当,“北狄陈兵十万在边境,这次和亲势在必行。”
姬昱眉头紧锁,“可孩儿得到的消息是元翎此行另有目的,他根本不想和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姬昭摇了摇头,“不管他有何目的,陛下已经决定用联姻稳住北狄,而你,昱儿,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孩儿就该牺牲自己的婚事?”
闻言,姬昭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轻轻拍了拍姬昱的肩膀,“为母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说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况且,那元翎帝卿姿容绝世,也不算委屈了你。”
姬昱还想争辩,外面传来礼官的声音,催促她们入席。
宴会上,元翎被安排在姬昱对面。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发辫上的银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举手投足间尽显北狄皇族的气度。
酒过三巡,北狄正使阿史那敏起身向女帝敬酒,同时呈上可汗的亲笔国书。
姬映阅后微笑颔首,目光扫向姬昱,“靖王世女,北狄可汗有意许元翎帝和亲我朝,对此,你可有什么看法?”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姬昱敏锐的察觉到了元翎那道灼热的视线,“臣……”
“母皇,儿臣有话要说。”
姬瑢突然起身打断,“此等大事,是否该让帝卿在京城多住些时日再做决定?毕竟两国风俗迥异,若是此刻便下绝对,或许会让北狄可汗以为咱们有轻慢之意。”
姬映若有所思地看了姬瑢一眼,“瑢儿所言也不无道理,那便等春猎过后再定婚期。”
姬昱暗自松了口气,却见元翎举杯向她示意,唇边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姬嫱的目光在姬昱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收回目光睨了身侧的姬瑢一眼,“两国联姻是必然,你阻止不了的,五弟还是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
姬瑢刚坐定,就听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姬嫱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凤眼微挑,“五皇弟这话说的,倒像是要棒打鸳鸯似的。”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姬昱和元翎,“两国联姻乃大势所趋,皇弟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姬瑢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白,面上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三皇姐说笑了,弟弟不过是关心世女与帝卿的终身幸福罢了。”
“关心?”
姬嫱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杯沿,“就算没有元翎帝卿,沈家那位嫡公子不就一直对世女青眼有加?难不成……”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皇弟你是皇家血脉身份尊贵,可那沈家公子毕竟是世女心上人,皇弟你莫不是还想让世女心悦之人做侍不成?”
姬瑢放下筷子,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眸直视姬嫱,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锐利,“三皇姐多虑了,弟弟不过是觉得,婚姻大事,总该让当事人心甘情愿才好。”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姬嫱脸色微变,没再理会姬瑢。
她去年刚强娶了礼部侍郎的公子,那公子心有所属,所以至今不肯与她同房,已是京城笑谈。
见姬嫱不再说话,姬瑢也重新拿起筷子,专心对付面前那碟翡翠虾仁,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是的。
但姬昱却注意到,他夹菜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察觉到姬昱的目光,元翎眸光微眯,凑过去递上来一盏温好的桂花酿,“世女与那位五皇子交情匪浅?”
姬昱接过酒盏,“不过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是吗?”
元翎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那五皇子看你的眼神,只怕不只是‘情分’那么简单吧?”
姬昱皱眉,正欲反驳,却见姬瑢起身向姬映告退,说是身体不适。
姬映准了,他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大殿,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失陪。”
姬昱道了一声“失陪”便起身,不顾元翎玩味的目光,快步追了出去。
殿外月色如水,姬瑢并未走远,正倚在汉白玉栏杆前望着远处的宫灯发呆。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昱姐姐不必跟来,席间实在烦扰,我不擅长应付这些,所以出来清静清静。”
姬昱上前几步站到他身侧,“心情不好?”
姬瑢没有回头,目光望向远处漆黑的宫墙,“我只是今日看元翎帝卿这般,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一阵风吹过,姬瑢的衣袍被风掀起,显得他更加瘦削。
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二,却仍未嫁人,都说皇帝的儿子不愁嫁,可在西越人眼里,他和个异类也没什么两样。
更何况,若成了皇子的额驸,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再加上他父君去世得早,根本没人帮他留意安排这些。
女帝随口一句“朝务繁忙”,就将姬瑢给忘到了脑后。
姬昱沉默片刻,“是因为你父君的事?”
姬瑢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的生父是南疆送来的和亲王子,当年也算是宠冠后宫,可最后却在姬瑢十岁那年突然暴毙。
宫中都传是病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来自南疆的父君,是被这吃人的皇宫给活活逼死的。
“这皇宫……”姬瑢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姬昱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知道姬瑢这些年在宫中过得不易,异族血统让他备受排挤,偏偏又生得貌美,更招人嫉恨。
女帝虽对他不算苛待,但也谈不上多疼爱。
“我想离开。”姬瑢突然说,眼睛直视姬昱,“而你,是我唯一的机会。”
第23章 梁上君子
姬昱心头一震,“你想借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
姬瑢摇头,“我对你那点欣赏,还不足以让我真心倾慕。”
姬昱倒是没想到姬瑢会这样将话说那么直白,刚想说什么,就见姬瑢苦笑连连,“但你是唯一有能力带我离开的人,母皇忌惮你们靖王府权势滔天,若你开口向母皇要我,她多半会答应。”
“为什么是我?你是陛下亲子,大可以直接请求外放封地。”
虽说姬瑢是个男儿,但西越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姬瑢的眼神变得复杂,“因为我身上流着南疆的血,虽然我是她亲生,可她也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我。除非……除非我嫁给一个她完全信任的人。”
“可这世间盲聋哑嫁者太多了,我不想从一个牢笼里出去,转身又进一个牢笼……”
“我不想做笼中鸟,也不想做金丝雀,我……”
姬瑢絮絮地说着,声音还微微发颤,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
来人是元翎,他斜倚在廊柱上,似笑非笑,“打扰二位雅兴了,只是陛下命我来寻世女,说是北狄使节有要事相商。”
姬瑢立刻恢复了平日温顺的模样,向元翎行礼后便告退了。
临走时,他看了姬昱一眼,那眼神中的恳求让姬昱心头一颤。
“五皇子似乎很依赖世女。”
元翎望着姬瑢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姬昱没有接话,她还在消化姬瑢方才的坦白。
姬瑢说的那些,她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
她却在姬瑢身上依稀看到了一丝长公主的影子。
前世的长公主也是这样,要应付宫里各种阴司算计,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帝卿不是说陛下有话要说?”
姬昱转移话题,却见元翎轻笑,“骗你的,我只是好奇,世女与五皇子在密谋什么。”
“谈不上密谋,也确实与你无关。”
“很快就有关系了。”元翎突然上前一步,将姬昱逼到栏杆边缘,“别忘了,你可是要娶我的人。”
姬昱不得不后仰避开,,“大内禁地,还请帝卿自重。”
元翎却变本加厉,一只手撑在姬昱耳侧的栏杆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世女何必如此抗拒?我元翎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嫁给你不算辱没了靖王府吧?”
姬昱正要发作,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三皇女姬嫱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看来本殿打扰二位的好事了?”
元翎从容地退开,向姬嫱行礼,“三殿下言重了,本帝卿只是与世女赏月而已。”
姬嫱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昱一眼,“皇姐好福气,元翎帝卿如此主动,只是不知沈家公子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姬昱面色一沉,姬嫱此时提起,分明是故意挑拨。
若是因此元翎对沈翊桉起了杀心的话……
“三殿下多虑了。”
元翎不慌不忙地接话,“西越女子三夫四侍本是常事,若世女喜欢,本帝卿不介意与沈公子……共事一妻。”
这话说得露骨,就连姬嫱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一个北狄帝卿!果然豪放!”
话音落下,姬嫱又向姬昱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姐可要好好珍惜啊。”
待姬嫱走后,姬昱冷冷地看向元翎,“帝卿何必在人前做这等姿态?”
元翎脸上的轻浮表情渐渐褪去,“世女以为我是在做戏?”
他微微勾唇,“我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姬昱,是我元翎认定的妻主。”
元翎语气如此笃定,姬昱正欲反驳,却见元翎已经往前走去,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回去吧,否则女帝真要派人来寻了。”
回到宴厅,宴席已近尾声,女帝正与姬昭和北狄使节交谈。
见姬昱回来,女帝招手让她过去,“昱儿,北狄使节提议下旬举办一场骑射比赛,朕觉得甚好,就由你负责筹备吧。”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阿史那敏笑着补充,“我们帝卿骑射俱佳,届时定要讨教世女高招。”
姬昱看向站在一旁的元翎,后者冲她眨了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你逃不掉的。”
“……”
姬昱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吵嚷了快两个时辰,宫灯才渐次熄灭,姬昱踏着月色走出宫门。
夜里的风到底是冷了些,姬昱明明喝了个半醉,可这么一吹,冷不丁就想起了沈翊桉当时的眼神……
“主子,王府的马车在那边。”
皎月小声提醒,剩下的话却没说出口。
她家主子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在神游什么,平时闭着眼睛都能走明白的路,这会儿却连方向都弄反了。
姬昱脚步一顿,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城东方向。
今日马背上她与元翎的亲密姿态,沈翊桉定然看得一清二楚。
“先去相国府。”
听清姬昱的话,皎月控制不住的瞪大了眼睛,“可是王爷方才叫您……”
“母亲那边我自有交代。”
姬昱说着已经解下了腰间玉牌丢给皎月,“你回府替我告诉母亲,就说我去查探北狄使团的底细。”
话音落下,姬昱留给皎月一道潇洒的背影,就华丽丽的离开了。
留下皎月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了看手里的玉牌,又看了看一旁的马车,摆摆手让小厮回去了。
姬昱施展轻功,很快到了相国府。
可男未婚女未娶,又是大晚上,姬昱也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从相国府大门进去,干脆就做了回梁上君子。
“世女来了!”回廊下正在守夜的绿绮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慌忙压低声音,“殿下,我家公子他……他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姬昱皱眉,“这个时辰就睡下了?”
他明明就已经养成了习惯,这个时辰必定在房中抚琴或研读诗书。
“公子今日从茶楼回来就……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晚膳都没用。”
绿绮眼神闪烁,他实在不会撒谎。
第24章 只会娶你一人
可不知为何,公子不仅断定殿下今日一定会来,还特意交代了他要这么说。
姬昱心头一紧,大步流星穿过回廊,却见房门紧闭,只从窗纸上透出微弱的光。
“绿绮,你先下去吧。”
绿绮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家公子的嘱托,还是应了声“是”。
沉默片刻,姬昱抬手,轻叩门扉,“沈公子,是我。”
她倒是想唤他“翊桉”,可又怕冒犯,更何况他现在只怕还在恼她。
屋内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却无人应答。
“我直接进来了?”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姬昱直接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是一股很好闻的沉水香。
沈翊桉背对着门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动静慌忙将手中的什么东西扔进了脚边的炭盆,火苗“腾”地窜高。
“你在烧什么?”
姬昱几步上前,却只看到绢帕一角在火中化为灰烬,隐约可见绣着她的名字。
沈翊桉倏然起身,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寝衣,腰间丝带松松系着,露出小片如玉的肌肤。
那张总是温润含笑的脸此刻没什么表情,可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殿下晚间擅闯男子闺房,传出去只怕有损清誉,还请殿下自重。”
他声音轻得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姬昱盯着炭盆里的余烬,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滋味。
那种绣帕,多是京城公子们用来寄托情思的物件。
沈翊桉竟然已经在偷偷给她绣帕子了,可现在却她因为今日之事要烧掉……
“今日长街上,你都看见了?”
姬昱沉默片刻,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沈翊桉别过脸,烛光在他鼻梁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看见什么?殿下与北狄帝卿共乘一骑的恩爱模样?”
他轻笑一声,喉结微微滚动,“确实……很般配。”
“那是做给北狄使团看的。”
姬昱不自觉地向前一步,“元翎此人来意不明,我不得不——”
“不得不搂着他的腰?”
沈翊桉突然转身直视着姬昱的眼睛,眼中水光潋滟,“不得不把下巴搁在他肩上?”
他声音越来越低,“不得不……娶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姬昱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翊桉,眼眶通红,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我还没答应。”
姬昱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泛着尖刺刺的疼,她伸手想擦他眼角的泪,却被沈翊桉侧身躲开。
“但你会答应的。”
沈翊桉退到窗边,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一行清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在面上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印象里,靖王世女向来以国事为重。”
姬昱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沈翊桉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儿似的,滑坐在地上,抱膝蜷成一团。
“翊桉,那是从前的靖王世女,不是我。”
姬昱这话几乎可以说是明示了。
沈翊桉微微一怔,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阿昱,你既然这样说,那本宫问你,你还记得本宫及笄那年的及笄礼上,你对本宫说过什么吗?”
姬昱心头一震,沈翊桉也是在和她说前世的事情。
那年海棠初开,她父亲已经去世,自己身为三品大将军,自然在受邀之列。
她不胜酒力,寻了个由头出来在宫里闲逛,和当时的沈翊桉聊得很是投契,沈翊桉开玩笑般的问她愿不愿意做公主驸马。
她当时还说求之不得。
姬昱张了张嘴,还是唤了声“殿下”,“殿下,臣当时说的是醉话……”
“醉话才见真心,不是吗?”
沈翊桉抬起头来,盯着姬昱瞧,泪水已经打湿前襟,“如今北狄帝卿要你娶他,女帝乐见其成,靖王也……”
“阿昱,我是了解你的,当初在大夏,你……”
沈翊桉沉默片刻,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今日之事你明明有千百个理由推脱,却偏偏……”
姬昱蹲下身与他平视,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这是她两世以来最熟悉的味道,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能平静下来。
“翊桉,北狄十万铁骑陈兵边境,若联姻至少能换边疆三年太平……”
“那我呢?”
沈翊桉抓住她的手腕,眼眶近乎赤红,“从在大夏的时候我就在等你,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看着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姑娘,甚至还有贵公子,从来不敢争不敢抢……”
“就因为我当时是长公主,我怕影响你的仕途,可现在呢?再等下去……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说着话,沈翊桉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姬昱连忙轻拍他的后背,这才注意到梳妆台上放着的小碗里,黑褐色的药汁还剩一半,“你生病了?”
沈翊桉用手帕掩住唇,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紧,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可笑如今,我竟也学起那些深闺怨夫……”
姬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她抬袖轻轻给沈翊桉擦着泪水,“翊桉,你别这样想,我会娶你的,也只会娶你一人。”
“你让我如何信你?”
窗外传来一阵异响,还伴随着瓦片轻碰的声音。
姬昱猛地推开窗户,却只可看见一道雪青色身影掠过墙头,速度快得像是她产生的幻觉。
“元翎……”
沈翊桉听了不由得苦笑,“看来你的未婚夫等不及要洞房花烛了。”
“翊桉,他不是,我心里只有你……”
“主子!”
皎月轻轻敲了敲门,将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主子,北狄使团驻地起火了,只怕一会儿就会有人去王府请您了,咱们得赶快回去。”
姬昱心头一跳,沈翊桉却已经背过身去,哭过之后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殿下请回吧,国事要紧。”
他的手垂在身侧,姬昱看到那修长的手指上隐约有几颗针眼,只怕是为了绣那条帕子才留下的。
她突然上前,从后面环住沈翊桉的腰,轻声附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等我处理完这事,我们好好谈谈。”
第25章 做给殿下看
姬昱凑过来的时候,沈翊桉脊背明显僵了一瞬,他虽然没有开口回应,却也没有推开姬昱。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察觉不到姬昱的气息了,沈翊桉才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公子,您……哭了?”
绿绮端着热水进来,看见沈翊桉眼尾还泛着红。
沈翊桉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再抬头时,那双桃花眼里哪还有半分脆弱?
他唇角微勾,“做个样子罢了。”
说这话时,沈翊桉声色清冷,与方才哽咽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绿绮手一抖,铜盆里的水都晃出了些许,“做给殿下看的?”
沈翊桉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盯着炭盆看。
那火苗早已熄灭,他用铜簪拨了拨灰烬,直到烧得只剩下一角的帕子上的“昱”字也彻底化为黑絮。
“收拾了吧。”
绿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收拾炭盆退了出去。
门扉轻合的声响中,沈翊桉解开了被姬昱碰过的腰间丝带。
月白绸缎滑落在地,他赤足踩过,在妆台暗格取出一方鎏金铜盒。
“适当示弱罢了……”
沈翊桉轻轻梳理着长发,对着铜镜自语,“前世本宫若是早懂得这个道理……”
烛花爆响,拉回他的思绪。
“两世了……”
前世他因为没有开口所以错过了姬昱,这次他又争又抢,总不能还和前世一个样子吧?
窗外传来打更声,沈翊桉却依旧没什么睡意,转而去一旁的博古架上,打开暗格取出来了一只紫檀木匣,锁扣上刻着精细的海棠花纹。
沈翊桉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将闸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信笺,每封上都写着“昱亲启”,却从未送出。
最上面那封墨迹尚新,是三日前写的。
沈翊桉取出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闻北狄有意和亲,夜不能寐。忆前世曾共读《诗经》,君独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之句。今君或将另着婚服,与异域之人结同心之好……”
后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渍晕开过。
沈翊桉轻轻抚过那些字句,然后又打开了一封,直到将所有信件一一看过,沈翊桉才又将闸子放了回去。
“绿绮,去打听打听,北狄使团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绿绮刚退下,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沈翊桉头也不抬,甚至唇角还漾出了一丝笑意,“帝卿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阵轻笑飘进来,雪青色衣角掠过窗棂。
元翎倚在窗边,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像某种夜行动物,“沈公子这般好耳力,倒不似养在深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之人。”
沈翊桉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帝卿夜探相国府,不知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看看让我未来妻主念念不忘的美人,究竟是何等风姿?”
元翎假模假样的扫了一眼屋内的装潢,唇边笑意更深,“看来本帝卿来晚了?”
沈翊桉不紧不慢的上前两步,抬眼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如玉,“帝卿说笑了,世女心系天下,又岂会为儿女私情所困?”
“是吗?”
元翎突然逼近,身上雪松气息扑面而来,“那方才她抱你时,你为何发抖?”
沈翊桉微微偏头,面上却不露分毫,“天凉罢了。”
元翎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大笑,“有趣!西越的男子都像你这般口是心非吗?”
他转身欲走,又回头道,“对了,告诉你个秘密——”
这样说着,元翎凑近沈翊桉耳边耳语了几句。
沈翊桉心中波涛汹涌,可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意,“多谢提醒。”
目送元翎跳窗离开,沈翊桉静默片刻,轻唤一声,“绿绮。”
绿绮立刻推门而入,“公子?”
“明日一早你就去告诉母亲,我要看今日北狄使团递交的国书副本,若旁人问起,就说……相国府需提前准备聘礼事宜。”
绿绮瞪大眼睛,“公子真要……”
沈翊桉眸光一冷,“多嘴。”
“是。”
绿绮无奈也只能应下。
沈翊桉倒是没再说什么,他起身想要关窗,却无意间看到了海棠花枝上挂着疑虑雪青色的丝线,估计是元翎离开时留下的。
沈翊桉眉梢微挑,伸手将那簇丝线捏过来,凑近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
“看你能得意几时。”
话分两头,马蹄声碎,姬昱不敢耽搁,策马穿过宵禁的街道。
远处天空已被火光染红,浓烟滚滚而起,隐约传来北狄语的呼喊声。
“巡防营到了吗?”
姬昱勒马急停,问了早已候在驻地外的皎月一句。
“到了,但北狄人不让我们的士兵靠近,阿古拉将军说……”
不等皎月说完,姬昱已经翻身下马。
北狄使团暂住的驿馆东侧,三顶绘有狼头图腾的帐篷正熊熊燃烧,火舌舔舐着邻近的建筑。
北狄士兵像无头苍蝇般来回奔跑,有人提着水桶,有人抱着贵重物品,场面几乎可以说是混乱不堪。
阿古拉正在火场边缘大声指挥,她看到姬昱,眼中闪过一丝敌意,“靖王世女来看热闹?”
“让开。”
姬昱一把推开她,跃上附近一辆粮车。
她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在火光中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西越巡防营听令!”
“在!”
姬昱轻笑,声音如金戈交鸣,穿透嘈杂的人声,“一队拆毁西面三座空帐,建立隔离带!二队组织百姓排成长龙,从井口传水!三队疏散周边民宅!”
“是,殿下!”
安排好这些,姬昱跳下车,一把抓住一个正抱着金银器皿逃跑的北狄侍女,“元翎帝卿在哪?”
那侍女惊恐地摇头,“不、不知道……起火后就没人见过帝卿……”
姬昱心头一紧,环顾四周,发现最中央那顶绣着雪狼图腾的华丽帐篷完好无损,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突兀。
“看好阿古拉。”
她低声吩咐皎月,随即快步向那顶帐篷走去。
帐篷外没有守卫,门帘虚掩着。
姬昱握紧佩剑,轻轻挑开门帘,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第26章 做好当做没看见
但案几上的文书明显被人匆忙翻动过,一盏油灯倒在地上,灯油流了一地。
“果然有鬼……”
姬昱蹲下身,手指刚抚过地毯,帐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世女好雅兴,趁乱翻人闺房?”
元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戏谑。
姬昱转身,就看到他斜倚在门框上,雪青色外袍松散地披着,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白色中衣。
他发丝凌乱,脸颊上还沾着一点黑灰,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帐内闪闪发亮。
“帝卿倒是悠闲。”
姬昱垂眸,慢条斯理的拍了拍指尖方才沾上的灰,“外面都快烧成灰了,你还有心思……散步?”
元翎轻笑,缓步走近,“我闻到烟味就出去查看,回来就看见一只小野猫在翻我的东西。”
他突然伸手,指尖擦过姬昱的耳垂,却被姬昱轻巧的避开,“世女这么关心我,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北狄使团在我西越境内出事,本殿自然要过问。”
这样说着,姬昱的目光略过元翎有些泛湿的中衣领口,“帝卿这是去哪了?怎么弄得浑身是汗?”
“救火啊。”
元翎无辜地眨了眨眼,突然抓起姬昱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摸摸,心跳得多快。”
掌心下传来强劲有力的心跳,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姬昱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在无意间瞥见元翎腰间那枚半掩在衣带下的玉佩,样式奇特,但她又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世女看得这么入神.……”元翎突然贴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是想替我宽衣解带?”
姬昱有些无语,伸手隔开与元翎之间的距离,“火势控制住了,本殿该去查看损失情况。”
她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半张残图,“这个,就当是帝卿送我的见面礼了。”
这是方才元翎进来之前,姬昱无意间在地毯一角发现的。
元翎笑容不变,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世女还是把它还给我比较好,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很危险。”
姬昱不以为意,刚想说什么,就听帐外传来阿古拉的怒吼声,“靖王世女在哪?我要见她!”
姬昱趁机向外走去,却在撩开门帘的瞬间被元翎从后面扣住手腕。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今晚的事,你最好当作没看见,否则……你的小相好恐怕会有麻烦。”
姬昱浑身一僵,看来元翎知道她去了相国府!
“你跟踪我?”
“保护未婚妻主的安全,不是天经地义吗?”
元翎松开手,笑容格外灿烂,“去吧,别让阿古拉等急了。”
帐外,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阿古拉正被两名巡防营士兵拦着,看到姬昱出来,立刻咆哮道,“你们西越好大的胆子!竟敢放火烧使团驻地!”
“将军慎言。”
姬昱皱眉掏了掏耳朵,这阿古拉好吵。
“火源是从你们存放酒水的帐篷开始的,很可能是烛火倾倒所致。”
阿古拉怒极反笑,“酒水帐篷?那为何偏偏烧了存放文书的副帐?”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姬昱身后的帐篷,“又为何帝卿的帐篷完好无损?”
姬昱心头一动。
看来北狄使团内部也有分歧,阿古拉这句话明显是在怀疑元翎。
“阿史那敏正使在哪?”
阿古拉表情一滞,“正使去……去宫里求见女帝了。”
正在这时,一队禁军举着火把赶来,为首的正是女帝身边的女官崔丽,“陛下口谕,北狄使团即刻移居鸿胪寺别院!靖王世女随我入宫面圣!”
姬昱回头看了眼元翎的帐篷,门帘微动,却不见人影。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的残图和那枚不知何时顺到手的玉佩,跟着崔丽向皇宫方向走去。
路上,皎月低声道,“世女,相国府派人来问,您明日可否过府一叙?沈公子他……似乎受了伤。”
“好,知道了。”
皇宫,养心殿——
宫灯如昼,偌大的养心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
姬昱跟在崔丽身后进了养心殿,就见阿史那敏已经跪在御阶之下,额头紧贴地面,姿态谦卑得不像一个使团正使。
“臣参见陛下。”
姬昱单膝跪地,眼角余光扫到姬映案几上摊开的,赫然是另外半张边境布防图。
“起来吧。”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听说你从元翎那里拿了点东西?”
姬昱心头一跳,缓缓起身,“臣在火灾现场发现了可疑之物。”
她将半张残图和玉佩双手呈上,“此图标注了北狄边境驻军情况,而这枚玉佩……”
姬映接过玉佩,在掌心轻轻一转。
烛光下,灵蛇图腾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仿佛活物。
“你可知灵蛇是哪一族的标志?”
“臣见识浅薄,只知南疆巫月族王室的图腾是灵蛇,至于北狄……”
姬映将玉佩放在案几上,挥挥手止住了姬昱的话头,“那朕再问你个问题,你可知道,元翎的生父是谁?”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姬昱敏锐的发现阿史那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臣只听说是南疆人士。”
女帝轻笑一声,“南疆巫月族前代族长的嫡子,现任族长的亲哥哥,这才是元翎生父的真实身份。”
巫月族掌控着南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元翎身上有一半南疆王族的血脉。
其实姬映说的这些姬昱都知道,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在姬映面前藏拙。
因而姬昱装出了一副吃惊的样子倒吸一口冷气,“但他名义上是北狄帝卿……所以他是——”
“北狄可汗与南疆贵子的私生子。”
女帝接过话头,“二十年前那场边境冲突中,巫月族送子求和,可没想到却珠胎暗结。北狄可汗为了安抚正室,将这孩子记在已故侧君名下,对外宣称是帝卿。”
阿史那敏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陛下明鉴!可汗派我等前来,确实是为和亲,绝无二心!”
“那为何要烧毁布防图?又为何元翎身上会有南疆王族玉佩?”
第27章 恳请母皇成全
阿史那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女帝看着也心烦,干脆寻了个由头就打发她离开了。
“昱儿,元翎此行,你怎么看?”
姬昱眉梢微挑,这么称呼她,看来,是要打感情牌了。
这样想着,姬昱低眉敛目,“臣愚钝,只怕不是和亲那么简单。”
女帝站起身来,对于姬昱这幅姿态倒是没说什么,反而自顾自的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北狄可汗病危,国内诸女争位,元翎作为有南疆血统的帝卿,处境危险。他来西越,表面是和亲,实则是想借我朝之力保全性命,甚至……争夺汗位。”
姬昱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两分震惊之色,“陛下,那联姻之事……”
“照常进行。”女帝斩钉截铁,“一个同时拥有北狄和南疆血脉的棋子,千载难逢。”
她走下御阶,亲手扶起姬昱,“昱儿,你自幼聪慧,当明白其中利害。娶了元翎,我朝可同时牵制两国边境至少十年。”
姬昱垂首敛去眸底的诸多神色,心中却止不住的吐槽。
这女帝就是太谨慎了些,管他北狄究竟陈兵几何,打就完了,哪来那么多事儿?
“臣但凭陛下吩咐。”
“如此甚好,三日后朕会正式下旨赐婚。”
女帝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至于今晚的事,就当是一场意外。”
“母皇!儿臣不服!”
一道鹅黄色身影突然闯了进来,姬嫱提着裙摆快步走到御阶前,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姬昱抿了抿嘴角,可算是来了。
女帝眉头紧锁,“胡闹!谁准你偷听朝政?”
姬嫱却浑不在意地上前两步,仰起那张娇艳如花的脸,裙裾扫过青玉砖面,“儿臣来给母皇请安,恰好听见这桩婚事,从您说元翎帝卿是南疆血脉开始,母皇,儿臣细细想来,愈发觉得皇姐的身份配不上北狄帝卿,虽说皇姐也是咱们皇室中人,可毕竟只是宗室所出!”
姬昱眼角眉梢带了些笑意,却见女帝面色阴沉如墨。
“胡闹!”
女帝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溅出的茶水在布防图上洇开一片褐渍,“联姻之事朕已决断,岂容你置喙!”
姬嫱却不依不饶地膝行几步,“儿臣恳请母皇成全!”
这位最得宠的皇女本就生的昳丽非常,此刻眼角眉梢却带着志在必得的傲气,“母皇明鉴,儿臣如此也是在成全皇姐,此前皇姐对于这桩婚事便有推脱之意,既然皇姐不情愿,不如就让儿臣娶了那元翎帝卿。”
姬昱垂下眼睫,掩饰眼中的锐光。
早两年姬昱与姬嫱两人在宫宴上同时露面,还会有人说姬嫱美貌胜过姬昱一筹,原身那时候还不服气,可如今想来,估计是只顾着长皮囊了,半点脑子没长。
她不过是安排人在姬嫱面前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而已。
“三皇妹说笑了。”姬昱拱手,声音四平八稳,“臣并非不情愿,只是……”
“只是什么?”姬嫱突然凑近,鎏金护甲几乎都要戳到姬昱鼻尖,“你心里装着那个娇滴滴的小公子,当本殿不知道?”
姬嫱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很明显,似是生怕姬昱反过来跟她抢元翎。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女帝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嫱儿,元翎身份特殊,非寻常联姻可比。”
“正因如此,才该由儿臣来娶!”
姬嫱转身跪在御阶下,仰起的脸庞在宫灯下熠熠生辉,“靖王府虽掌兵权,但儿臣身为皇女,更能彰显西越诚意,再说……”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南疆那些所谓的巫蛊把戏,儿臣府上的南疆侍君最是了解。”
姬昱心头一跳。
是了,姬嫱去年纳的侧君正是南疆小族出身。
看来这位看似骄纵的三皇女,暗地里也没少经营自己的势力网。
女帝眉头微蹙,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姬昱抓住这个间隙,突然上前一步,“陛下,三皇妹所言似乎不无道理。若论震慑北狄、牵制南疆,确实皇室嫡亲血脉比臣更合适。”
姬嫱诧异地扭头看她,眼中写满怀疑。
姬昱眉梢微挑,回了一个很是诚挚的目光。
姬嫱也懒得想姬昱究竟为什么帮她,只知道趁热打铁继续开口,“母皇您想想,儿臣是您膝下皇女,若娶了元翎,北狄南疆那些势力不是更得乖乖听话吗?”
她转头朝姬昱使眼色,“皇姐你说是不是?”
姬昱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肃然,“三皇妹所言极是,若论身份地位,确实是皇女联姻更能震慑边疆。”
女帝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昱儿,你方才不是还……”
“臣方才思虑不周。”姬昱躬身道,“如今想来,元翎帝卿身份特殊,若由皇女迎娶,确实更显我西越重视这次和亲。”
姬嫱见有人撑腰,更加来劲,“就是就是!而且儿臣尚未立正君,府里就一个侧君还算上得了台面,是那礼部侍郎家的嫡子,只是整天端着架子不让碰,儿臣早想打发他走了!”
“荒唐!”女帝气得额角青筋暴起,“那是你自己哭着闹着要娶的,如今说打发就打发?”
姬嫱撇撇嘴,“谁让他整天板着张脸,连手都不让牵,儿臣府里养个祖宗做什么?不如休了他,正好给元翎腾位置!”
“陛下,”姬昱适时开口,“三皇妹虽然言辞直率,但确实点明了关键,元翎此人关系两国局势,若能由皇女……”
女帝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深沉地看着姬嫱,“你当真想要元翎?哪怕他心机深沉,可能另有所图?”
姬嫱毫不犹豫地点头,“儿臣就喜欢带刺的花!他那双琥珀眼睛多勾人啊,这不比儿臣府里那张棺材脸强多了?”
殿内一片寂静,姬昱垂首而立,掩饰嘴角的笑意。
女帝则盯着自己这个任性的女儿,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第28章 因殿下而起
良久,女帝缓缓坐回龙椅,“此事容后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姬嫱还想再争,被姬昱一个眼神制止。
三人退出紫宸殿后,姬嫱立刻拽住姬昱的袖子,“皇姐刚才为何不继续帮本殿说话?”
姬昱刻意压低声音,就见姬嫱贼头贼脑地凑得更近了些,姬昱心头暗笑,“皇妹没看出来吗?陛下已经动摇了,这时候再逼,反而坏事。”
姬嫱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眨巴着那双满是无辜的大眼睛,“真的?!”
“皇妹且耐心等待就是了。”
姬昱挺直了腰杆闲庭信步,说出来的话也意味深长,“之后若陛下再问起元翎的事,您只需强调他的利用价值即可。”
姬嫱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凑近姬昱耳边,“其实本殿知道,你是为了沈翊桉才推脱这门亲事的吧?”
她得意地笑着,似乎真觉得自己脑子聪明?
“放心,等本宫娶了元翎,就求母皇把你和沈翊桉赐婚!”
姬昱轻笑,“那就劳烦皇妹费心了。”
和姬嫱分开后,姬昱收敛了神色出宫。
“世女殿下。”
阴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元翎从廊柱后转出,雪青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姬昱下意识按住佩剑,“你一直在宫外等着?”
“当然。”
元翎缓步走近,靴底敲击青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我总得知道我的未婚妻,会向女帝透露多少……我的小秘密吧?嗯?”
他在距离姬昱一步之遥处停住,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可又实打实的让姬昱察觉到了一丝杀意,“聊得开心吗?关于我的……身世?”
姬昱眉梢微挑,元翎竟然还知道女帝与她的对话内容?
“你在紫宸殿安插了眼线?”
元翎不置可否,手指从她脸颊滑到脖颈,若有似无地擦过微微跳动的血管,“聪明,可惜太聪明的人通常活不长。”
他蹙了蹙眉,似乎是真的在替姬昱感到惋惜。
可下一秒,元翎倾身上前,莞尔低语,“不过你放心,我舍不得杀你……至少,在大婚之前。”
姬昱微微勾唇,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你以为凭借那点南疆血脉,就能玩弄西越于股掌之间?”
元翎轻笑,非但没有用力挣脱,反而又上前半步,两人鼻尖几乎相碰,“我亲爱的世女,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唇,“不是我玩弄西越朝堂,而是你的女帝陛下,想借我这枚棋子,来牵制北狄和南疆。”
他微微用了些力度挣脱开姬昱的束缚,后退一步,笑得恣意,“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双赢,不是吗?”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袍,姬昱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清楚自己的价值,甚至可能在利用女帝的计划反过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你为何要烧毁布防图?”
元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世女果然聪慧,这就猜出来了是我安排人放的火。”
这样说着,元翎又绕着姬昱走了几步,目光落在姬昱的面上,最后又在姬昱唇边停留了两秒,多少有些轻浮。
“不过我很好奇,你都猜到了是我烧毁的布防图,难道猜不出原因?”
姬昱沉默片刻,垂眸盯着元翎看了一会儿,“因为那上面标记的驻军情况……是假的,对吗?”
元翎不置可否,他转身走向宫墙阴影处,“记得告诉你们的女帝陛下,想合作就得拿出诚意,十日内,我要看到赐婚圣旨。”
他的身影融入黑暗,最后的话语飘散在风中,“顺便替我问候沈公子……听说他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姬昱抬脚欲走,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微顿。
这个元翎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插上几句话?
翌日清晨,晨露未晞,姬昱就踏着晨光去了相国府。
红袖一早就等在相国府门口,见姬昱来了,直接引她去了沈翊桉的院子,连通报都免了。
推开雕花木门,只见沈翊桉斜倚在廊下的软榻上,一袭月白色宽袍松松垮垮地披着,晨光透过窗纱,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明显心不在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殿下来了。”
沈翊桉起身要见礼,却被姬昱上前两步扶住,“听说你病了?”
沈翊桉顺着姬昱的力道重新坐下,将书卷搁在一边,唇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不过是夜里没睡好,下人小题大做罢了。”
这样说着,沈翊桉挥了挥手,一旁伺候的绿绮和红袖便很有眼力见儿的把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支了出去。
做完这些,沈翊桉的目光扫过姬昱靴尖上沾染的潮气,“殿下这么早过来,宫里有变故?”
听到这话,姬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这样的算计变故,前世的沈翊桉见识过太多次了。
“三皇女昨夜在养心殿闹了一场。”
姬昱开门见山,“她要娶元翎。”
沈翊桉指尖微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三殿下倒是……眼光独到。”
他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锐利,“那殿下如何应对的?”
“我自然是顺水推舟,说皇女联姻确实更合适。”
沈翊桉突然轻笑出声,“只怕这水和舟,都是因殿下而起吧?”
“果然瞒不住你。”
沈翊桉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的默契还能让旁人比去?不过,只怕女帝不会答应。”
姬昱挑眉,“何以见得?”
“元翎此人心机深沉,女帝岂会让他接近最没城府的三皇女?”
沈翊桉意味深长的看了姬昱一眼,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更何况……靖王府的兵权,才是元翎与女帝交涉过程中真正想要的筹码。”
窗外的海棠花瓣被风吹落几片,飘进室内,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处。
姬昱伸手拈起一片,指尖不经意擦过沈翊桉的手背。
第29章 错嫁
“你觉得女帝最终会如何决断?”
沈翊桉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跟姬昱说起来一段坊间传闻,“我听说元翎的生母,巫月族前族长之女,当年不是被送去和亲,而是主动潜入北狄为细作。”
姬昱点了点头,这消息正是她安排人悄悄告诉沈翊桉的。
“所以……元翎很可能是双面细作,甚至三面。”
沈翊桉目光微凝,外头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为他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轮廓,“巫月族想借他掌控北狄,北狄可汗想用他牵制南疆,而我们的女帝……”
姬昱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话头,目光如炬,“想用他同时制衡两国。”
一片寂静中,两人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你觉得姬嫱能说服女帝吗?”
沈翊桉微微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三殿下不过单有一副皮囊罢了,胸无点墨,只是个没有孔的莲藕罢了,女帝再宠爱她,也不会拿国事开玩笑。”
姬昱点了点头,“不错,依我看,女帝并不打算放弃元翎这样一颗棋子。”
“所以,若是那元翎帝卿逼得紧,只怕赐婚圣旨上的名字,九成九还会是你。”
沈翊桉结果话头,抬眸盯着姬昱的眼睛。
姬昱轻轻点了点头,“所见略同。”
沈翊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带,“那你……作何打算?”
“若陛下当真要下旨赐婚我与元翎……”
姬昱指尖轻叩茶盏,青瓷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我便娶。”
沈翊桉正在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茶水溢出杯沿,在檀木案几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色。
“世女……思虑周全。”
他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放下茶壶时,指尖微微发白。
姬昱凝视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只是如今春猎在即,而元翎帝卿为北狄皇室中人,身份尊贵,婚事总不能草率应付,所以……要让礼部把婚期总要安排在春猎之后。”
沈翊桉倏地抬头,撞进姬昱含笑的眸子里。
他何等聪明,立刻捕捉到她话中深意,“春猎结束已是四月中旬……”
“如今正在修筑的彩楼届时完工绰绰有余。”
姬昱接过话头,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我说句实话,相国大人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所以,一旦彩楼建好,女帝不会允许你招亲一事拖延太久。”
窗外一阵风过,卷着几片海棠花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沈翊桉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殿下说得不错,相国府虽非皇亲,但在朝中也算有些分量……”
“何止‘有些’?”
姬昱轻笑,“令尊门生故旧遍布六部,便是几位皇女也要给三分薄面。届时彩楼招亲,想必热闹非常。”
沈翊桉眸光微动,忽然反手握住了姬昱的指尖,“世女的意思是……”
“三皇女对元翎志在必得。”姬昱压低声音,“若她在彩楼上接到绣球……”
“可绣球落谁手中,岂是人力能控?”
沈翊桉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在姬昱掌心画着圈,“况且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如何能……”
姬昱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枚精巧的铜制机关,形如雀鸟,翅膀上缀着细如发丝的金线。
“南疆的‘引雀’?”沈翊桉眼前一亮,“世女从何处得来?”
“姬瑢所赠。”姬昱将机关放在他掌心,“此物可藏于绣球之中,以琴音操控方向,五皇子生父是南疆王族,这些奇巧玩意儿姬瑢那里自然也多的是。”
沈翊桉把玩着机关,忽然轻笑出声,“殿下这是要我做戏?”
“做戏要做全套。”
姬昱倾身向前,两人鼻息相闻,“女帝赐婚我与元翎在前,你彩楼招亲在后,届时你可以表现得黯然神伤……”
“然后对三皇女青眼有加?”
沈翊桉挑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倒不难,只是……”
他忽然敛了笑意,“元翎那边如何应对?若他察觉有异,只怕……”
“所以婚期要拖到春猎之后。”
姬昱指尖轻点案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些日子那些对你势在必得之人,想必早已备好嫁妆。即便婚期仓促,也无不可。”
沈翊桉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中打了个旋儿。
他抬眸,对上姬昱含笑的双眼,“殿下是想……将两桩婚事的婚期定在同一天?”
“正是。”
姬昱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届时红妆十里,鼓乐喧天,难免会有些……阴差阳错。”
窗外的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沈翊桉凝视着枝头的那簇花瓣,忽然轻笑出声,“错嫁?”
他摇了摇头,“风险太大,若是被人察觉……”
“别忘了,姬嫱本就对元翎志在必得。”
姬昱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只要让她‘意外’得知元翎的花轿会经过哪条街……”
沈翊桉眸光微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勾画着路线,“朱雀大街与青云巷的交叉口最适合,但元翎又不是傻子,他定会加强护卫……”
“所以需要你配合。”姬昱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布,上面精细绘制着京城街巷,“你要暗示姬嫱,元翎其实对她有意,只是碍于圣旨难违……”
沈翊桉突然按住她的手指,“等等,你是想让姬嫱主动去抢亲?”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太冒险了,万一闹到御前……”
姬昱反手握住他的指尖,“不,不是抢亲,是要她主动配合我,来完成这出弄错花轿的戏码。”
说着,姬昱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青云巷的位置,“靖王府的迎亲队伍会在这里“恰好”与北狄的送亲队伍相遇。”
“场面一乱,什么都可能发生。”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心领神会。
沈翊桉忽然伸手,替姬昱拂去肩头落花,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殿下可曾想过,若计划失败……”
第30章 实情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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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礼尚往来
“昱姐姐果然还是这么敏锐。”
他声音低了下来,可却又带着些慵懒,“不错,我确实与元翎帝卿……有过合作。”
“不过,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他起身走向一株叶片肥厚的草药,指尖轻捻,“当时他托南疆商人给我带信,说想摆脱北狄王族束缚,求我帮他**逃离和亲。”
“你信了?”
“一开始信了。”
姬瑢沉默片刻,摘下一片墨绿色草叶揉碎,汁液染得指尖发青,透过日光,姬瑢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指尖,转头拿了帕子擦拭着,才又继续开口,“毕竟他在信里写得很动情,说宁愿做个普通商人,也不愿当**联姻的棋子。”
他转头看向姬昱,“这话多容易引起共鸣啊,昱姐姐,你说是不是?特别是对我这种……身份尴尬的皇子。”
姬昱默然。
姬瑢生父是早逝的南疆贡男,虽贵为皇子,却始终因为血脉和样貌被孤立在外。
女帝虽然给了他锦衣玉食,可也仅仅只是给了锦衣玉食。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他在说谎。”
姬瑢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寸许长的疤痕,“看到没?这是月前我去兰若寺进香祈福,却‘意外"**留下的,而当天早上,我刚拒绝帮他偷取兵部边防图。”
姬昱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原委。
姬瑢锁骨上的那道伤疤明显是利器所致,绝非坠马能造成。
姬瑢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领,“我派人暗中调查,才发现这位‘想逃离王族’的帝卿,似乎不满女子专权,私下里可没闲着。”
他掰着手指数,“联络南疆旧部,收买北狄边将,甚至在我西越境内安插眼线……哪像个要借着联姻离开王室的人?”
一只蓝蝴蝶落在石桌上的铜匣上,姬瑢伸手轻轻将它拂开,“昱姐姐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信中那句‘不愿做棋子’倒是真心话,因为他根本就是想当棋手。”
药圃深处传来窸窣声响,似是有什么小兽窜过。
姬昱下意识望过去,再回头时,发现姬瑢已经凑到极近处,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她微微放大的瞳孔。
“他找我合作,不过是看中我这点南疆血脉带来的便利。”
姬瑢呼吸间带着药草的苦涩,“就像他现在缠着昱姐姐,也不过是为了靖王府的兵权。”
“你倒是看得通透。”
姬昱伸手,轻轻将落在姬瑢发丝上的草叶给摘了下来,阳光透过凤凰木的枝叶,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光影。
“那你现在帮我,就不怕得罪他?”
“怕啊。”姬瑢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这不是躲在药圃里装病嘛。”
他忽然正色,“更重要的是,我算是看明白了,与元翎合作,成算太低。”
“在这西越皇宫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凤凰木的阴影里,姬瑢的侧脸显得格外孤独,“元翎至少还有北狄可汗那点微薄的血缘牵挂,而我……”
剩下的话被姬瑢囫囵咽回了肚子里,他忽然抓住姬昱的手,“昱姐姐,我帮你不是因为讨厌元翎,而是因为……在西越,我这个有异族血脉的皇子,生父已经故去,除了依附你,再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了。”
这番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姬昱心头如压了块巨石。
“瑢儿……”
“昱姐姐,如果有机会,带我离开这里吧,算来算去的,我算累了,若是能出宫去,便是不能觅得良人,若是可以在医馆做个赤脚大夫也是好的。”
姬昱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放心,就交给我。”
转眼暮色四合,相国府东院的灯笼次第亮起。
红袖捧着鎏金熏笼走进内室,暖黄烛光下,沈翊桉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翻阅书卷,月白色的寝衣外松松披了件竹青色外衫,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公子,该熏衣裳了。”
红袖轻手轻脚地打开熏笼,忽然“咦”了一声,“前儿绣的那方海棠帕子怎不见了?奴明明记得收在妆奁第二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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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翊桉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许是收别处了。”
“不可能,奴记得真真儿的,就在妆奁第二层,绝对错不了。”
正在铺床的绿绮闻言回头,嗔了红袖一眼,“早上谁来过了你不知道?”
她故意把锦被拍得啪啪响,“那位一来,咱们公子什么好东西不往外掏?”
红袖眨了眨眼,突然灵光一闪,“莫不是……送给靖王世女了?”
窗边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沈翊桉仍垂着眼帘,烛光却将他耳尖染上一层薄红。
绿绮见状抿嘴偷笑,从描金衣柜里取出一套新裁的秋香色常服,“瞧瞧这针脚,明明是照着公子身量做的,可偏偏放了三寸的余量……”
他意有所指地瞟向窗外靖王府的方向,“可不就是预备着将来给那位怀一个……”
“绿绮。”沈翊桉终于开口,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茶凉了。”
红袖忙去换茶,揭开青瓷盏盖却是一愣,“这好像不是咱们府的云雾茶啊。”
他忍不住凑近轻嗅了嗅,“倒像是……御赐的‘凤髓凝香’?”
虽然红袖和绿绮只是个伺候的,可毕竟在相国府服侍多年,自然见识的多。
绿绮噗嗤笑出声,“你才瞧出来?早上那位临走前特意交代的,说公子夜里睡不安稳,这茶能宁神。”
他故意含腔拿调,“听说这茶一年才产八两,除了宫里,也就靖王府能分到些。”
沈翊桉终于搁下书卷,烛光在他清俊的眉眼间跳跃,“多嘴。”
话虽如此,他却伸手接过红袖新倒好的茶,茶汤澄澈,映出他微微扬起的唇角。
红袖与绿绮交换个眼神,悄悄退到外间。
绿绮从多宝阁取出一只锦盒,压低声音道,“你猜我今儿在公子枕下发现了什么?”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双鱼玉佩,只是却少了另外一半。
“这另一半自然是……”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揶揄之色。
第32章 被收买了
“你何时见咱们公子对谁这般掏心掏肺过?”
内室忽然传来一阵轻咳,两人赶紧住了嘴,端着安神汤进去,却见沈翊桉已起身走到书案前,正提笔在信笺上写着什么。
烛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墙上,腰间蹀躞带上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公子该歇了。”
红袖轻声劝道,“府医说了,您这心病最忌劳神。”
沈翊桉笔下不停,“就几句。”
什么心病不心病的,若是这件事能彻底定下来,他也不至于这样操心了。
沈翊桉在心里谈了一句,又沾了些墨。
绿绮凑近瞥了一眼,只见笺上写着“殿下亲启……”
他心头一跳,赶紧移开视线。
“公子……”红袖忍不住轻声道,“您和殿下真的能算无遗策吗?”
沈翊桉蘸墨的笔尖在空中悬了一瞬,“嗯。”
“可万一……”红袖绞着衣角,“万一弄假成真,三殿下真把您……”
“傻小子。”
绿绮戳了戳他额头,“咱们公子是什么人?前……”
他突然噤声,瞥了眼沈翊桉。
沈翊桉恍若未闻,笔下字迹清隽如常,“告诉厨房,明日备些荷叶粥,许久不曾吃这个,倒是有些想了。”
绿绮刚应下,就听沈翊桉又接着开口,“这两日的夜里也给我留上一份。”
绿绮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是,公子。”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些初春的凉意。
绿绮忙去关了窗,又回头看了眼正在整理信笺的公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隔墙送过秋千影”。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只怕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殿下又约好了,莫不是殿下会夜里造访一次?
所以公子才让再留出一份荷叶粥?
“公子。”他忍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忍住轻声道,“奴斗胆问一句,您就……不担心么?”
沈翊桉系好丝绳的手微微一顿,“担心什么?”
“公子难道不担心吗?”绿绮捧着熏好的寝衣走到床前,杏眼里跳动着烛火的光,“那位元翎帝卿生得那般模样,万一殿下假戏真做……”
沈翊桉正散开发带的手微微一顿。铜镜中映出他清隽的眉眼,远山般的眉,秋水似的眼,确实与元翎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美截然不同。
他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雨夜,他执伞站在宫墙下,清晰地听到姬昱的声音落在耳边,很是笃定,“我偏不喜欢牡丹的浓艳,倒爱兰草的清雅。”
“你觉得……”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指尖绕着一段青丝,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比元翎又差在哪里?”
绿绮“哎呀”一声,抖开月白云纹的寝衣为公子披上,“奴失言了!咱们公子可是京中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陛下都赞过‘沈郎风骨,世所罕见’呢!”
红袖正往鎏金手炉里添香炭,闻言抬头抿嘴一笑,“何止呢?去岁赏菊宴上,都有好几个小姐盯着咱们公子看得眼都直了,酒水洒了满裙子都不自知。”
窗外夜风掠过竹丛,沙沙声入耳。
沈翊桉望着镜中自己与前世已有七分相似的容颜,一时间有些恍惚。
“净胡说。”他轻斥一声,唇角却微微上扬,“去把安神香点上。”
绿绮转到屏风后取香盒,可算是给了红袖插话的机会。
“公子不知道吧?”
红袖边整理床帐边道,“前儿殿下特意约了咱们大小姐去樊楼听曲,席间还问了许多公子幼时的趣事呢。”
他故意压低声音,“依奴看,殿下这是想提前与未来姑姐打好关系……”
“红袖!”沈翊桉这次真有些恼了,白玉般的面颊泛起一丝薄红,眼角眉梢也沾染了些春色,“越说越没规矩。”
两个侍子连忙告罪,却互相挤眉弄眼。
他们伺候沈翊桉多年,早摸透了原主面薄心软的性子,恰好现在的沈翊桉与原主的性格相差无几。
果然沈翊桉只轻叹一声,便由着他们搀扶到床榻边。
烛光透过纱帐,在沈翊桉脸上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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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柔和的光晕。
红袖跪在脚踏上为他按揉太阳穴,忽然轻声道,“公子今日见了殿下后,头疼可好些了?”
天地良心,红袖问这句话是单纯的担心沈翊桉的身子。
只是也不知沈翊桉是不是多想了些什么,只闭着眼“嗯”了一声。
“要奴说,殿下待公子真是没得挑。”
绿绮坐在床尾轻轻捶着沈翊桉的腿,“传闻都说殿下是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的主儿,可这些日子看殿下与您相处,殿下虽说面上不说,可心里对您,记挂得很。”
红袖笑着点头,“不然也不至于夜里追过来哄咱们公子。”
沈翊桉睫毛轻颤,“你们啊……只怕都被她收买了。”
绿绮笑嘻嘻地不反驳,“公子这会儿应该也松泛些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沈翊桉点了点头,让两人吹熄了烛火出去。
黑暗中,两个小侍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
红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隐约看见自家公子将什么物件贴在唇边,轮廓像是……一枚玉佩?
翌日清晨,五更鼓刚过,朱雀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已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姬昱整了整朝服玉带,迈步上前。
“主子。”
皎月快步跟上,压低声音,“刚收到消息,元翎帝卿寅时就进宫了,现在正在养心殿偏殿候着。”
姬昱脚步不停,“陛下召见的?”
“不是。”皎月摇头,“是持了北狄国书直接求见,据说还带了……礼物。”
转过宫墙角,金銮殿上已列满文武百官。
姬昱一眼就看见站在文官首列格外醒目的沈经纶,穿着一袭绛紫色官服,正与身旁的礼部尚书低声交谈着什么。
姬昱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抬脚走到了母亲姬昭的侧后方站定。
“陛下驾到——”
女官尖利的唱喏声划破晨雾,姬映身着明黄龙袍踏上玉阶,十二旒冕冠下的面容不怒自威。
在她身后半步,元翎帝卿一袭雪青北狄礼服格外醒目。
第33章 向世女讨教
元翎自然也在打量着下方的西越朝臣,琥珀色的眸子在扫过姬昱时微微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臣等参见陛下!”
山呼声中,姬昱单膝跪地,余光瞥见元翎只是行了个北狄抚胸礼。
“众卿平身。”
姬映在龙椅上坐定,声音沉稳,“今日有三件要事,其一,北狄使团驻地失火一案,靖王世女已查清原委,昱儿,你来说说。”
姬昱出列行礼,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元翎,却见对方似是正在出神,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腰间挂着的玉佩,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回禀陛下。”姬昱声音清朗,经查,火源起于存放酒水的西侧副帐,但火势蔓延方向异常,疑似有人为引导痕迹。”
她取出半张焦黄的羊皮纸,“这是在元翎帝卿帐外发现的北狄边境布防图残片,经兵部核实,图上标注皆为虚设。”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兵部尚书在姬昱话音落下后同样出列,“陛下,此乃北狄诱敌之计!若我军按此图布防,势必会……”
姬映抬手制止,目光转向元翎,“帝卿有何解释?”
元翎不慌不忙上前一步,雪青色广袖如流水般垂下,“回陛下,此图确系伪造,但非为诱敌。”
他忽然转向姬昱,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是为引蛇出洞。”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今晨刚截获的密报,我北狄大公主元玥已派死士潜入贵国,意图破坏和亲。那把火,正是要烧毁他们安插在我使团中的眼线名单。”
姬昱眉梢微挑,元翎这一手反客为主玩得漂亮,不仅洗脱了嫌疑,还倒打一耙。
只是,女帝会信么?
“既如此。”女帝接过密信,只简单扫了一眼就递给了一旁侍立着的女官,“靖王世女彻查有功,赐南海明珠一斛,加食邑三百户。”
“臣谢恩。”
姬昱跪拜,却听女帝继续道,“北狄帝卿忠谨可嘉,赐紫金蹀躞带一条。”
朝臣们交换着眼色,后头甚至隐约传来嘈嘈切切的私语声。
这紫金带非亲王不得用,就这么赏给一个很可能有不臣之心的外臣了?
“第二件事。”女帝声音提高了些,“半月后春猎,北狄使团同行,靖王——”
姬昭出列,“臣在。”
“你负责猎场布防,朕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臣遵旨。”
姬昱心头一跳,女帝真的信了?
她这般安排,明显是在防备元翎所谓的“死士”。
但为何又给他紫金带?
这恩威并施的手段……
不知怎得,姬昱忽然想到了自己前世惨死的局面,脊背都有些发凉。
“第三件事,沈卿。”
沈经纶稳步出列,躬身行礼听候差遣,“老臣在。”
“朕记得令郎的彩楼快完工了?”
殿内气氛骤然微妙起来,沈经纶面不改色,“回陛下,最多再有三五日便可竣工。”
“好。”女帝唇角微扬,“届时朕亲自去观礼。”
沈经纶从容自若地躬身领旨谢恩。
“若无他事,退……”
“陛下!”元翎突然出声,“外臣有一不情之请。”
女帝挑眉,“讲。”
“春猎在即,外臣想向靖王世女讨教箭术。”
元翎笑得人畜无害,“毕竟将来……总要妇唱夫随。”
朝堂瞬间死寂,可几息之后不知从哪儿传出来了揶揄声,姬昱感到无数目光如箭矢般射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女帝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准了,昱儿,你今日就带帝卿去校场转转。”
百官面前,姬昱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不满,“是,臣遵旨。”
更何况,她与沈翊桉已经商量出了应对之法。
退朝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
姬昱刚要离开,却被女帝身边的女官拦住,“世女留步,陛下有请。”
养心殿内,女帝已换下朝服,正在批阅奏折。
姬昱进来才发现沈经纶等几个朝中重臣都在。
见姬昱进来,女帝继续写着披红,头也不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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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几个都看出什么了?”
姬昱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假装女帝问的不是自己。
养心殿内静默了两秒,还是一位文臣顶不住压力最先开口,“陛下,微臣以为,那元翎帝卿怕是在演戏。”
“不错。”
女帝朱笔一挥,将刚写好披红的那份奏折放到一边,“但他为何要自导自演这出戏?”
她当然知道那封所谓的密信是假的,字迹与半月前北狄可汗来信完全不同。
见自己召见的几位朝臣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姬映干脆点了姬昱的名字,“昱儿,你来说说?”
“臣愚钝……”
“这话说得不老实。”女帝隔空虚点了一下姬昱,“你心里明白,元翎这是急了,只怕北狄内乱比他说的更严重,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屁!
姬昱在心底没忍住骂爹,一旦她松口真的与元翎联姻喜结连理,那就相当于靖王府上下直接介入北狄内斗!
到时候随便有个由头都能给靖王府举家发落了!
“臣明白了。”她深深叩首,“春猎时……”
“不急。”女帝打断她,“先陪元翎好好演这场戏,朕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在场几位大臣都寒噤若婵,只有姬昱觉得,她似乎在女帝身上,看到了前朝**之君的影子?
元翎现在显然还没成气候,若是再等下去……
可别被雁啄了眼才好!
退出紫宸殿,姬昱转过回廊往回走,却又被元翎拦住了去路,“世女原来在此,让外臣好找。”
他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袭杏黄色劲装,更显异域风情。
姬昱后退半步,微微低头,“见过帝卿。”
元翎走近时身上带着北狄特有的雪松气息,笑容灿烂得刺眼,“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世女这么拘谨做什么?咱们现在就去校场?”
“帝卿请。”
姬昱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在前面给元翎带路。
元翎不紧不慢的跟着,落在姬昱背上的目光一直在上下打量。
第34章 合该世女仔细收着
校场的沙土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姬昱挽弓搭箭,玄色骑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箭尖在日光下闪烁着冷芒。
“世女好箭法。”
元翎站在她身侧三步远,一袭劲装衬得他肤白如瓷,“不知可否比试一二?”
姬昱松弦,羽箭破空而出,正中百步外靶心红点,对于元翎所说的话就像是没听见一般,“帝卿自便。”
元翎轻笑,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把鎏金长弓。那弓造型奇特,弓臂上缠绕着银丝蛇纹,明显是北狄的工艺。
他故意在姬昱眼前晃了晃,“这是我王室匠人花了三年才制成的,世女觉得如何?”
“花哨有余,实用不足。”
她故意嗤笑一声,取下自己那把乌木角弓,“真正的良弓,不在装饰。”
元翎不恼,反而凑近一步,“世女若肯再好好教我,那这把弓便送你了。”
他呼吸拂过姬昱耳际,“连同你想知道的我身上的秘密一起。”
她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帝卿要学什么?”
“方才那招‘流星赶月’。”
元翎拉开弓弦,姿势标准,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练过的,只是这会儿也显出几分僵硬来,“北狄多用短弓,这般长弓……我倒是还真不太适应。”
姬昱在一旁看着,伸手握住了元翎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恰好能让元翎感受到身侧那股威胁之意,“肘再抬高三分,否则容易伤筋。”
两人角力般僵持片刻,元翎忽然松劲,羽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原本还在手中的黑翎箭飞射而出,深深钉入靶心。
元翎盯着靶心看了一会儿,才笑着开口,“世女教训得是。”
他顺从地调整姿势,整个人像是倚在姬昱怀里一般。
姬昱眉心微蹙,后退两步又拿了支箭,满弓射出,箭尖擦着元翎耳畔飞过,将元翎刚刚那枚箭给劈成了两半。
羽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支黑翎箭擦着元翎耳畔飞过,深深钉入靶心,将他的箭劈成两半。
“抱歉,手滑了。”姬昱面无表情地又取了第二支箭,“帝卿刚才说什么?”
元翎眯起琥珀色的眸子,忽然大笑出声,“好一个‘手滑’!”
他猛地拉满弓,“不如我们就比骑射?”
未等姬昱回应,校场入口突然传来清越的嗓音,“这么热闹,不知本殿能不能瞧瞧?”
两人一同看向声源处,就见姬瑢一袭湖蓝锦袍,腰间挂着银铃,笑吟吟地走来。
阳光为他深邃的轮廓镀上金边,琥珀色的眸子在扫过姬昱时微微一亮。
“五皇弟来得正好。”姬昱顺势收起弓箭,“元翎帝卿正要展示北狄箭术。”
姬瑢站到姬昱身侧,不着痕迹地隔开她与元翎,“北狄骑射天下闻名,今日倒是有眼福了。”
他转身从身后小厮拿着的食盒里取出一个玉壶,“刚从冰窖取出的梅子酿,昱姐姐要不要尝尝?”
壶身凝结的水珠滑落,沾湿了姬昱的指尖。
她接过抿了一口,酸甜沁凉,“不错。”
姬瑢注视着她微微滚动的喉管,眸色渐深,“昱姐姐喜欢就好,我还担心昱姐姐要念叨我贪凉呢!”
“确实现在还不算热,这会子你就吃这些,等到了夏日你用什么?”
姬瑢不以为然,将姬昱手中的玉壶接过来放回食盒里,“大不了再多用两碗冰酪也就是了。”
元翎冷眼旁观,突然挽弓连射三箭。
箭箭正中靶心,最后一支更将前两支劈开,引得侍从们阵阵喝彩。
“献丑了。”
他微微颔首,目光却锁住姬昱,“不知世女可否赏脸比试?”
姬瑢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突然插话,“单纯射靶多无趣?”
他解下腰间银铃,让人将其挂在了百步外的柳枝上,“射中铃舌者胜,如何?”
微风拂过,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姬昱与元翎对视一眼,同时弯弓搭箭。
“且慢。”
姬瑢笑着按住姬昱的手,“再加个彩头吧。”
这样说着,他褪下腕上那枚血玉镯,“南疆火山玉,冬暖夏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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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得之。”
那玉镯通体嫣红,内里似有火焰流动一般。
元翎显然也识得这玉镯并非凡品,“五殿下好大方。”
“开始吧。”
姬瑢退到一旁,目光却始终黏在姬昱拉弓的指尖上。
三箭齐发。
元翎的箭率先击中银铃,却只擦过边缘。
姬昱的箭紧随其后,精准穿过铃环,将银铃钉在树干上。
而第三支不知从哪飞来的箭,竟直接射断系铃的红绳,银铃应声落入草丛。
元翎微微蹙眉,反应过来后呵了一声,“谁?!”
沈翊谦一袭月白长衫缓步而出,手中握着一把朴素长弓,“下官冒昧了。”
元翎眯起眼睛,“沈大人真是好箭法。”
“侥幸而已。”
沈翊桉行礼如仪,却在直起身时与姬昱交换了个眼神,“下官奉相国之命来取兵书,听闻世女在校场,故而来此看看。”
元翎轻笑,“真有意思。”
他一把抓过血玉镯塞给姬昱,“今日是我输了,不过毕竟一开始的比试并没有沈大人在,所以这彩头嘛……合该世女您仔细收着。”
姬昱将血玉镯收入袖中,朝沈翊谦使了个眼色,“沈大人,前两日商议的兵械图样还需再核验一番。”
沈翊谦会意,立刻拱手,“下官正要去工部取新制的连**模型,不如同行?”
元翎眯起琥珀色的眸子,衣摆在风中轻晃,“世女这就走了?”
“军务要紧。”
姬昱翻身上马,马蹄声远去后,姬瑢自然也没了什么兴致,他转身要走,却被同样回过神来的元翎拦住去路,五殿下这就要回玉澜宫?不如让外臣讨杯茶喝?”
姬瑢指尖一颤,却也不好拒绝,“帝卿雅兴,本殿岂敢推辞?”
他面上不显,抬手引路,“正好新得了些云雾茶,帝卿可以尝尝看可还能入口?”
两人并肩同行,却各有打算。
玉澜宫离校场倒不算远,两人走过宫道又转了两个弯,便到了玉澜宫。
第35章 可汗驾崩了
早些年间姬瑢生父还算受宠,女帝说着玉澜宫离校场近,方便她带着他来赛马。
可没过两年,姬瑢生父就不那么受宠了,这玉澜宫离校场近,离养心殿远,他们父子二人就像是被遗忘在了宫里一角似的。
姬瑢心胡思乱想着,抬眸就见玉澜宫的飞檐翘角在日光下泛着金光,院中那株百年菩提树亭亭如盖。
是他生父入宫那年亲手种下的。
元翎踏入殿门,目光立刻被墙上那幅《南疆雪岭图》吸引,画中雪山连绵,正是巫月族圣地。
“好画。”他指尖轻抚过裱绢,“听闻令尊曾游历过整个南疆?”
姬瑢执壶的手稳如磐石,“父君虽是男子,可少时随商队丈量过南疆的寸土寸山。”
茶水注入青瓷盏,腾起袅袅热气,姬瑢不动声色的开口问了一句,“帝卿似乎对南疆很熟?”
“略知一二罢了。”
元翎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好茶。”
“帝卿能入口便好。”
姬瑢从善如流,安排小侍上了玲珑棋盘。
元翎低笑,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子把玩了一会儿,将其落在天元位,“我棋艺不精,就先走一手了。”
姬瑢轻笑,“帝卿帝卿博闻强识,实在是过谦了。”
他白子轻落,封住黑子去路,“不知北狄可汗近来身体可好?”
元翎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托殿下的福,还能撑些时日。”
他突然前倾身子,“说起来,殿下与靖王世女似乎交情匪浅?”
菩提树影透过窗棂,在棋盘上投下斑驳光影。
姬瑢趁机挪开视线,“昱姐姐是皇室宗亲,待诸位皇弟一视同仁。”
“是吗?”
元翎指尖摩挲着棋盘边角,“殿下还真是舍得,那手镯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本殿不明白帝卿何意。”
元翎不紧不慢地落子,“听说有对传世血玉镯,一阴一阳,本该是一对才对。”
“帝卿今日是来下棋,还是讲故事?”
“下棋如用兵,讲故事……如用间。”
姬瑢轻笑,像是没听出来元翎的言外之意一般,自顾自地下棋与之对弈。
元翎见姬瑢不搭话,也就识趣地没再试探什么。
不急,他还有的是机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宫女慌张闯入,简单行了个礼,“帝卿在就好了!陛下急召您去养心殿!北狄军报中说……说可汗驾崩了!”
棋子“哗啦”一声洒落一地,元翎面色瞬间惨白,手中茶盏坠地,碎瓷四溅。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时候母亲驾崩了,岂不是坏了他的事儿?!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禀、禀帝卿,说是三日前……”
“帝卿节哀。”
元翎尚未恢复镇定,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明明他来之前御医诊断过,母亲再撑上半年不成问题。
元翎越想越乱,随便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玉澜宫。
他疾步穿过御花园的九曲回廊,衣袍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随便打发走引路的小太监,独自拐进一处僻静的凉亭。
“可汗驾崩……”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怎么会这样?
凉亭石桌上积着层薄灰,元翎无意识地在上面勾画起来。
北狄地势图渐渐成形,王庭在中央,东境是忠于他的二十万大军,西境则是……元玥控制的狼骑兵大营。
若元玥已经登基,只怕不出几天,元玥下的第一道诏令必定是召回东境统帅阿史那敏。
“阿史那敏……”
元翎冷笑出声,看来,这位正使的心已经不在他这边了。
暮色渐浓,远处宫灯次第亮起。
元翎盯着一处出神,喉间溢出压抑的低笑。
难怪元玥那么爽快放他出使,阿史那敏的任务恐怕不是辅佐,而是监视。
夜风掠过梅枝,抖落几片早凋的花瓣。
元翎抬手接住一片,恍惚看见父亲临终时的面容。
“翎儿,记住……南疆的蛇毒,北狄的狼群,都比不上王庭里的暗箭。”
“母亲……”
他将花瓣碾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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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鲜红的汁液如血般刺目。
若元玥已经登基,他在北狄的最后依仗,父亲给他留下的巫月族死士,恐怕也凶多吉少。
远处传来打更声,元翎猛然惊醒。
他迅速抹去石桌上的痕迹,却在转身时撞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姬瑢不知何时站在亭外,手里提着盏琉璃宫灯。
姬瑢将灯挂在梅枝上,“帝卿怎么对着这残花发呆?”
灯光在元翎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被恍惚了一瞬,再睁眼时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在想……五殿下宫里的茶,比那日宫宴上的酒还醉人。”
姬瑢轻笑,从袖中取出个白玉酒壶,“那再尝尝这个?我自己酿的杜康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元翎沉默片刻,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好酒!可惜……”
他抹了抹嘴角,“本帝卿向来千杯不醉。”
“是吗?那就多喝些。”
酒液倾入喉中,像吞下一道火线。
元翎仰头又灌下一杯,琥珀色的“忘忧露”顺着唇角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帝卿慢些喝。”姬瑢的声音似远似近,“这酒后劲大。”
元翎嗤笑一声,索性抓起玉壶直接对嘴痛饮。
酒液太烈,呛得他眼眶发红,却仍不肯停下。
喉结急促滚动,仿佛要借这灼烧般的痛楚,压下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郁气。
母亲**。
元玥登基了。
他回不去了。
这三个念头在脑中轮番碾过,每想一次就灌下一口酒。
琉璃宫灯的光晕在视线里模糊成团,恍惚间竟像是北狄王庭的夜明珠,而耳边呼啸的风声,多像故乡草原上永不停歇的长风。
“啪!”
玉壶突然被按在石桌上,姬瑢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确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才有的手。
元翎盯着那双手,忽然想起自己掌心那道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元玥骗他徒手去抓淬了毒的**留下的。
“够了,再喝下去要出事儿。”
第36章 赐婚
元翎红着眼睛去抢,却因为动作太大带翻了石凳,“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梅林里格外刺耳。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石桌才没摔倒,掌心也被磨得生疼。
“把酒……还我……”
元翎皱着眉,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姬瑢没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月光从梅枝间隙漏下来,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凝成冰凉的星子。
元翎突然暴起,袖中**“铮”地出鞘,直指姬瑢咽喉!
“你以为……嗝……你是谁?也配管我?”
那刀刃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明显淬了毒。
姬瑢垂眸看了一眼,却不退反进,任由刀尖抵上自己颈间的脉搏,“杀了我,你连最后条退路都没了。”
梅香混着酒气在两人之间萦绕,元翎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你知道……什么……”
元翎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支离破碎,“她**……世间最后一个在乎我死活的人……也**。”
**“当啷”一声落地,元翎跌坐在地,衣角上沾满了泥土。
他蜷起腿,把脸埋进膝盖,肩胛骨在布料下剧烈起伏,却硬是没发出一丝呜咽。
姬瑢沉默片刻,蹲下身来,递过一方素帕。
元翎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全是狠厉,“怜悯我?”
“没有,我只是……心疼表兄。”
元翎瞳孔骤缩,酒意瞬间散了大半,反手扣住姬瑢命门,“你究竟是谁?!”
姬瑢任他钳制,声音平静,“你父亲……是我叔叔。”
“不可能……”
元翎松开手,踉跄着站起来,“你父亲的弟弟明明是巫月族大祭司,终身不婚,怎么可能……”
“你还想瞒着自己是私生子的事情吗?”
“所以?”他哑声问,“你要替我报仇?还是……拿我去换元玥的赏赐?”
姬瑢突然笑了,他拾起地上的**,在自己掌心划了道口子,又抓过元翎的手如法炮制。
两人鲜血交融,滴入石桌上的残酒。
“以血为誓,吾名瑢,巫月族最后一位圣子,今日与表兄元翎立约,共诛元玥。”
元翎怔怔看着交融的血滴,“为什么帮我?你想要什么?”
“我要元玥从南疆抢走的东西,而你要活命,要复仇,还要……”
说到这里,姬瑢未说出口的话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摆脱和亲的困局。”
元翎抹了把脸,酒意散尽后只剩刺骨的清醒,“再加一条,我要姬昱。”
姬瑢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什么?”
“别装傻。”元翎笑得恶劣,“你看她的眼神,藏不住的。”
他拿帕子擦净了掌心的血珠,“可惜啊……她马上就是我的人了。”
话音未落,一记重拳已经砸在他腹部。
元翎闷哼一声弯下腰,却低笑起来,“这就急了?”
姬瑢揪住他衣领,眼中杀意毕现,“你根本就不爱她。”
“爱?”元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北狄王庭不讲这个。”
他凑近姬瑢耳边,“我要靖王府的兵权,而已。”
姬瑢眯了眯眸子,盯着元翎看了半晌,“那……祝你得偿所愿?”
一晃又过去几日,文武百官像往常一样来参与早朝。
养心殿内金砖墁地,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御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姬昱单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玄色**袍的衣摆铺展如墨,腰间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靖王世女姬昱,北狄帝卿元翎,上前听旨——”
崔丽有些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姬昱不由得皱了皱眉。
元翎今日难得着了正装,蹀躞带上挂着女帝赐的紫金鱼袋,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狄帝卿元翎,温良恭俭,才貌双全……特赐婚于靖王世女姬昱,择吉日完婚。钦此!”
圣旨卷轴展开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姬昱垂首,视线落在金砖缝隙里一点未扫净的香灰上。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只是一道普通的边防调令。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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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同样行李谢恩,姿态优雅得体,却在起身时故意碰了碰姬昱的手背,“多谢世女垂青。”
姬昱收回手,指尖在袍袖中捻了捻,像是要擦去什么不洁之物似的。
“恭喜皇姐。”
三皇女姬嫱突然出列,鹅黄宫装上的金线鸾鸟随着她的动作闪闪发亮,“本殿备了份贺礼,稍后送到府上。”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元翎,“希望皇姐能……守得住。”
这话里的刺太明显,女帝皱眉轻咳一声。
姬嫱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悻悻地退回队列。
“北狄使团将于春猎结束后启程返国。”女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元翎帝卿暂留西越备婚。靖王——”
站在武官首列的靖王姬昭出列,“臣在。”
“春猎照常举行,你负责护送北狄使团至雁门关。”
“臣遵旨。”
退朝钟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出。
姬昱刚踏出殿门,就被元翎拦住,“世女不请我去府上商议婚期?”
他今日用了北狄特有的雪松香,气息清冽中带着几分野性。
姬昱后退半步,“帝卿若有闲暇,未时末来靖王府便可。”
她公事公办地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宫道两旁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姬昱肩头。
她没去拂,只是越走越快,直到拐进一处僻静的回廊才停下。
即便这赐婚是她与沈翊桉计划中的一环,可真将这圣旨拿在手里,姬昱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未时三刻,元翎的马车准时停在靖王府门前。
他今日换了身湖蓝色常服,腰间却仍挂着那枚紫金鱼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帝卿请。”管家引他穿过三重院落,“世女在书房等您。”
书房门半掩着,隐约可见姬昱正伏案疾书的侧影。
元翎在门前整了整衣冠,刚要敲门,却听里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滚出去!”姬昱的声音冷得像冰,“本殿说了,一切从简!”
第37章 给朕查
元翎挑眉,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等他推门而入时,只见姬昱端坐案前,地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碎片?
“世女好大的火气。”他自来熟地在客座坐下,“可是嫌弃外臣配不上你?”
姬昱合上兵书,“帝卿多虑了。”
她推过来一本黄历,“钦天监选了三个日子,还请帝卿过目。”
元翎却不看黄历,反而倾身向前,“世女可知,昨夜五皇子邀我去玉澜宫听琴?弹的是《凤求凰》。”
姬昱面色不变,“五弟得其父真传,琴艺确实精湛。”
“是啊……”元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特别是最后那段泛音,简直像在模仿某种……鸟鸣?”
姬昱面色不变,淡定地抽回手,“帝卿若对琴艺有兴趣,春猎时本殿可以引荐几位大家。”
“春猎……”
元翎玩味地重复这个词,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案上,“世女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枚青铜箭簇,上面刻着巫月族图腾。
姬昱装作看不懂元翎的言外之意一般,“南疆派人送来的伴手礼?”
元翎低笑,“这是今早在下榻处发现的。”
他转动箭簇,露出底部新鲜的划痕,琥珀色的眸子直视姬昱,“有人想警告我……或者……想栽赃我。”
姬昱一时没有开口,元翎起身,突然俯在姬昱耳边低语,“不过世女放心,在完婚前,我会好好……保重自己。”
他离开时带起一阵雪松味的风,吹动了案上的黄历。
姬昱盯着那页纸看了许久,她忽然意识到棋盘已经摆好,而棋子,似乎开始自行移动了?
……
转眼就到了春猎这日,寅时三刻,鹿鸣山脚已列满旌旗。
破晓的晨光为玄甲骑兵的肩铠镀上金边,三千羽林军组成的仪仗如铁壁般拱卫着中央明黄御帐。
疾风掠过草场,卷起细碎露珠,打湿了战马铁蹄上缠绕的防滑革带。
“陛下驾到——”
号角长鸣中,女帝一袭赤金猎装踏出龙帐,九旒冕冠上的玉珠随步伐轻晃。
她左手按着镶有东海明珠的剑柄,右手持一柄乌木描金长弓,传说那是太祖皇帝用过的“震天弓”。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姬昱随着文武百官队列单膝跪地。
她今日着了套玄色轻甲,腰间蹀躞带上还多了把鲨皮鞘短刀,是今晨沈翊桉派人送来的。
刀柄暗格里有张字条,只写了四个字,“小心行事”。
“平身。”
女帝抬手,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今日春猎,不拘礼数,各府女郎尽可施展本事,猎得白鹿者,赏金千两!”
欢呼声还未落下,北狄使团的号角突然响起。
阿史那敏率三十骑奔至御前,于马背上行礼,“吾等奉北狄可汗之命,献上海东青一对,恭祝西越皇帝陛下春猎大吉!”
鎏金鸟笼中,两只雪白的巨鹰目光如电。
女帝含笑颔首,却在接过鸟笼时微微眯眼,笼底暗格有被撬动的痕迹。
姬昱正暗自观察,身侧突然飘来一缕雪松香。
元翎不知何时已策马靠近,今日他难得着了戎装,雪青战袍外罩银丝软甲,发辫用嵌玉银环束起,倒比平日更添几分英气。
“世女看那海东青。”他俯身在姬昱耳边道,“北狄王族,元玥也养在寝殿里一对?是专门啄人眼睛的。”
姬昱勒马退开半步,“是吗?帝卿今日似乎话多了些。”
元翎不以为忤,反而笑着举起一把缠金丝的长弓,“陛下,外臣斗胆,请与靖王世女比试首猎!”
女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昱一眼,“准。”
马蹄声如雷,观猎台很快搭起。
姬昱正检查箭囊,忽见沈翊谦一袭月白骑装从文武百官队列中策马而来。
他今日将长发全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平日更显英挺。
“下官奉命记录猎获。”
他行礼如仪,端的是大家气派。
号角再次响起,狩猎正式开始。
姬昱催马冲入丛林,很快甩开元翎。
转过一处山坳,她突然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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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前方橡树下站着个南疆装束的男子,正将一封火漆信函塞入树洞。
“站住!”
那人闻声疾退,却在转身时被树根绊倒。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刺有蛇纹的脸,竟然是北狄使团里那个鲜少露面的文书官!
“世女且慢!”
姬瑢的喊声从后方传来,姬昱充耳不闻,一箭射穿那人正要取刀的手腕。
就在她下马擒人之际,林中突然飞出三支**箭,直取她咽喉!
“铮——”
“世女小心!”
雪青色身影从侧方扑来,将姬昱猛地推开。
一支淬毒**箭深深扎入元翎肩头,雪青战袍瞬间被鲜血染透。
“帝卿!”
元翎苍白着脸笑了,“这下……世女欠我一条命了,记得,要以身来还。”
话音还未曾落下,元翎便昏死过去。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那名南疆死士突然抽搐着口吐黑血,更没人看见姬瑢悄悄拾起了掉落的密函。
女帝的仪仗赶到时,只见姬昱半抱着昏迷的元翎。
“查!给朕查!”
元翎到底是北狄王族,如今在西越境内出了事儿,姬映自然不会耽搁,安排人直接将其暂且安置在了御帐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行太医才收回诊脉的手,银针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箭上淬了蛇毒,好在帝卿随身带着解毒丹。”
老太医擦了擦汗,“若是再晚上半刻,只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
姬昱站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刀。
元翎的脸色苍白如纸,雪青色战袍早被剪开,露出肩头狰狞的伤口,乌紫的血肉间隐约可见白骨。
“何时能醒?”
“这……”太医欲言又止,“毒虽解了,但帝卿脉象古怪,似有旧疾……”
帐帘突然掀起,女帝带着一身春寒踏入。
老太医慌忙跪倒,药箱里的瓷瓶碰撞出清脆声响。
“说实话。”
“老臣怀疑……日前,帝卿曾经中过同样的毒!”
第38章 元翎人头
太医抖着胡子,“他体内早有抗毒之效,否则绝对撑不到现在。”
姬昱与女帝交换了个眼神。
同样的毒?
莫非元翎在北狄就遭遇过刺杀?
“都退下。”
待帐内只剩三人,女帝上前掀开了元翎的里衣,就见元翎精瘦的腰腹间,一道陈年箭疤赫然在目。
“陛下。”
姬昱不动声色地退后,“微臣以为——”
榻上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姬昱及时止住了话头。
元翎睫毛颤动,苍白的唇间溢出一缕血丝。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姬昱脸上时骤然亮起,“世女……没事?”
女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姬昱一眼,起身离去前丢下一句,“好好照顾你的未婚夫。”
帐帘落下,带进一阵凉风。
“上次中箭,也是元玥所为?”
元翎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帐内炭盆“噼啪”作响,将元翎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里衣滑落露出肩头包扎的伤口,雪白纱布上渗着淡青色的药渍。
“世女何必明知故问?”
他声音嘶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道旧伤疤,“元玥要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姬昱抱臂立在榻前,“就因为你是北狄可汗唯一的儿子?”
“儿子?”
元翎突然笑了,笑声牵动伤口又变成咳嗽,“咳咳……这世间哪有男子专权的道理?我想**有怎会比得上她?你以为元玥为何非要我死?”
他抬眸,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因为她曾经……也是个‘儿子’。”
帐外一阵凉风掠过,吹得牛皮帐幕微微鼓动。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元翎艰难地支起身,从枕下摸出个锦囊,“元玥出生那年,她父君,也就是前任北狄可汗的夫郎,刚目睹了一场刺杀。”
他倒出锦囊里的东西,半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个古怪的图腾。
“刺客是巫月族派来的,为了报复可汗强娶我父亲。”
令牌在炭火映照下泛着幽光,姬昱认出那是南疆王族的信物,与姬瑢腰间佩戴的极为相似。
“所以?”
“那之后她父君变得疑神疑鬼,觉得有人刺杀北狄可汗,未免不会有人要刺杀他所出的嫡长女,因此,他便硬是把元玥这个嫡长女当成儿子养。”
元翎的指尖划过令牌边缘的齿痕,“着男装,**绣纺,甚至连朝臣都瞒着。”
他忽然冷笑,“直到那日,我偶然撞见‘大王子’沐浴……元玥这才恢复女子之身。”
姬昱瞳孔微缩,这元玥倒是与沈翊桉前世长公主的身份有些类似。
不过当时贵妃势大,皇后为了保全沈翊桉,才不得不如此。
“元玥知道秘密泄露,干脆毒杀了自己父君。”
元翎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如今她已经登基,未免不会觉得我有夺位之心,所以在她心里,我必须得死。”
炭盆里爆出个火星,落在姬昱靴尖上。
她没去拂,只是死死盯着元翎手中那半块令牌,“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
元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需要世女帮我做个选择。”
他从怀中取出个玉匣,“这里有两种药,一种能让人暂时假死三日,一种……”
他勾起唇角,“能解百毒。”
姬昱半信半疑的打开玉匣,只见两枚一模一样的白玉丸并排放着,唯有对着光才能看出左边那枚微微泛青。
“元玥派来的死士不止这一批。”
元翎靠回枕上,气息微弱,“春猎这几日,她定要找机会让我命丧西越。”
他闭上眼,“若选假死药,我可借机金蝉脱壳,若选解药……”
“这解药从何而来?”姬昱“啪”地合上玉匣,“若这解药实际上也是**,又该如何?”
元翎沉默良久,“我没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帐外突然传来银铃声。
元翎迅速拢好衣领,将姬昱手中的玉匣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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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掀起,姬瑢一袭湖蓝骑装踏入帐内,腰间银铃叮咚作响。
他目光扫过两人,“昱姐姐,母皇召你即刻去御帐。”
姬昱点了点头,让元翎好生休养,就和姬瑢一起去了御帐。
御帐内龙涎香缭绕,女帝正在批阅奏折,见姬昱进来,直接推过一封密函,“北狄刚到的国书,元玥要朕交出元翎人头。”
女帝将北狄国书掷于案上,狼头印鉴在羊皮纸上如一道血痕。
“你怎么看?”
女帝指尖轻叩案几,九凤护甲与紫檀木相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姬昱垂首盯着金砖缝隙,“臣以为,当送元翎返狄。”
“哦?”女帝眉梢微挑,“说说理由。”
“北狄内乱,实乃其国事。”
姬昱声音平稳,“元玥既已登基,想要如何处置元翎帝卿,都是元玥的意思,与咱们西越无关。只是现在您已经赐婚臣与元翎帝卿,若此时交还帝卿,只怕……有损天家颜面。”
帐内炭盆“噼啪”爆出个火星,女帝突然轻笑,“朕记得,你的意思是,要朕拒绝元玥?”
姬昱掌心沁出薄汗,“此前陛下赐婚之时,元玥也还未曾登基,更不曾说出想要元翎身死的话,臣以为,即便元玥现在已经登基,也得考虑先可汗的意思。”
闻言,女帝放下手中的文书,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姬昱看了半天。
“你说的不错,先可汗是想让元翎和亲,以与我西越结秦晋之好。那元翎生父毕竟是巫月族的人,他若活着,南疆王族便不敢轻举妄动。”
她起身踱至疆域图前,“近日可有收到什么边报?”
“上月军报称,北狄在雁门关外又增兵三万。”
“五万。”
女帝纠正道,“今晨刚到的密报。”
她指尖划过羊皮地图,“现如今,元玥陈兵共十五万,却只索要元翎人头……你可知为何?”
姬昱想起元翎腰腹间那道旧伤,“臣愚钝。”
“朕瞧着,只怕元翎身上,有她要的东西,所以,她才想要如此。”
第39章 护送帝卿返狄
帐外忽起喧哗,隐约听见靖王姬昭呵斥侍卫的声音。
“你母亲来了。”
帐帘掀起,靖王姬昭大步而入,“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起来吧,不必多礼。”
女帝似笑非笑,“靖王教女有方,方才世女正建议朕,不要答应元玥的要求呢。”
姬昭浓眉一皱,“胡闹!”
她转向女帝,“陛下,元玥现在新可汗登基,若是我们不将元翎帝卿放还到北狄,届时元玥若是出兵,我朝北疆……”
“母亲。”姬昱忍不住打断,“正因如此,才不能送他回去。”
两位长辈同时看向她。
姬昱深吸一口气,“北狄王庭规矩,弑亲者需以血洗罪,若元翎死于元玥之手,各部必生异心。”
她指向地图上几处标记,“这些部落本就与元玥不和,若是元玥当真要手刃胞弟,届时……”
“届时北狄自乱,无暇南顾。”女帝接话,眼中精光闪烁,“好一招驱虎吞狼。”
“所以,元翎帝卿在我朝不会有什么危险,元玥也不会因此什么都不顾。”
“陛下。”靖王突然单膝跪地,“臣请即刻返边,十五万大军压境,雁门关不可无将。”
女帝沉默地摩挲着案上玉镇纸,“靖王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帝才终于开口,“朕已有决断,你二人且先退下吧。”
两人刚回到靖王府营地,还不曾喘息片刻,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
皎月慌张闯入,“王爷,殿下!北狄使团闹起来了,说再不交出元翎,即刻启程回国宣战!”
姬昭与姬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刚冲出营帐,就见远处使团驻地火光冲天,阿史那敏正率众与羽林军对峙。
“怎么回事?”
羽林军统领抱拳道,“回世女,北狄人说元翎盗取国宝,要强行带他走。”
姬昱冷笑,“盗取国宝?”
她突然提高声调,“阿史那敏将军不妨说清楚,是何国宝?”
阿史那敏右肩铠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此乃北狄内务,不劳世女过问。”
她突然拔刀,“再不交人,休怪我等硬闯!”
“你敢!”
清越喝声自后方传来,女帝仪仗不知何时已至,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元翎也被两名侍卫搀扶着站在御辇旁,雪青战袍上面还有着点点血迹,在火光中映得如同血衣一般。
“陛下!”阿史那敏咬牙行礼,“此人乃我北狄逃犯……”
“放肆!”
女帝厉喝,“元翎帝卿是朕亲封的和亲使,谁敢动他?”
她扫视全场,“传朕旨意,明日寅时,由靖王世女率三千精兵,护送帝卿返狄!”
姬昱愕然抬头,正对上女帝深不可测的目光。
这分明是要她……在路上解决元翎?
阿史那敏还要争辩,女帝已拂袖而去。
人群渐散时,姬昱感觉袖口被人轻扯,是沈翊谦塞来的字条,可上面却是沈翊桉的字迹,“子时,老地方。”
当晚,姬昱去了鹿鸣溪畔赴约。
她到的时候,沈翊桉早已备好棋盘,正对月独弈,黑白子杀得难解难分。
“猎场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沈翊桉点了点头,“事情比咱们预想的更乱了些。”
“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姬昱在沈翊桉对面坐下,劈头就问,“既要送元翎返狄,又让我……”
沈翊桉落下一枚黑子,“声东击西吧?元翎那边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元翎给了我一个虎符,说是可以号令北狄二十万将士。”
闻言,沈翊桉愣了片刻,目光总算从棋盘上移开,“所以元玥……活要见人,死要见符。”
两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溪水潺潺,月光在沈翊桉的眉眼间流淌。
“看来,这里的水,只怕比西夏还要深许多。”
“西夏?”姬昱手指一颤,黑子滚落在地,“所以你是如何到这里的?还记得吗?”
姬昱总算是问出了那个曾经萦绕在自己脑海中好一阵子的问题。
沈翊桉没有立即回答,他弯腰拾起那枚黑子,指尖在棋子表面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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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摩挲,仿佛在抚摸某个遥远的记忆。
夜风拂过他束发的玉冠,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记得。”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他抬起眼,眸中映着月光,“你死在我怀里时,血是温的。”
姬昱呼吸一滞,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临死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视线模糊前最后看到的,是那个沈翊桉通红的双眼。
“所以你……”
“许是饮了毒酒吧,或是吃错了什么别的东西。”
沈翊桉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替你收殓那晚,贵妃的人发现了我的喉结。”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她其实早就怀疑我这个长公主是男儿身。”
棋盘上的局势不知何时已变,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
姬昱盯着那枚代表自己的黑子,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盘棋,也是这般死局。
夜露渐重,打湿了姬昱的袍角。
一只夜枭掠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
姬昱突然起身,“那为何今世初见时,你要装作不识?”
沈翊桉他仰起头,露出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坦然神情,“因为这一世的沈翊桉,本该是个闺阁公子,而且,阿昱,是你先装作不认识的。”
“什么?”
姬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又猛然间想到沈翊桉替自己挡箭之后……
好像的确是她没认出来沈翊桉。
还误以为只是两人相貌相仿。
“所以,前世你就……心悦于我?”
沈翊桉耳尖泛红,却没有否认,“两世了,殿下还是这么直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姬昱呼吸一滞。
好像也只有这句话,才能配得上他们之间的情谊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对沈翊桉动了心。
“罢了,不提从前了,现在这件事儿,你被牵扯太深了。”
“女帝的意思,我也没什么办法。”
沈翊桉叹了一口气,“我不管旁人如何,你要珍重自身,我不许你这一次还要死在我面前。”
第40章 不想杀我
姬昱沉默片刻,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转眼又过了些时日,元翎到底还是踏上了北上的路。
元翎站在驿馆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巍峨的皇宫,一时有些沉默。
他拢了拢披风,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倒不是因这料峭春寒,而是为即将面对的命运。
“帝卿,该启程了。”
姬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去温和有礼,可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元翎转身,看见姬昱一身墨蓝骑装,腰间佩剑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世女倒是勤勉。”元翎轻声道,声音如春风拂过冰面,“这么急着送我上路?”
姬昱瞳孔微缩,随即笑意更深,“帝卿说笑了,春雨将至,早些启程才能避开泥泞。”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腕间一枚青玉镯在动作间若隐若现,那是西越皇室的信物,元翎在三日前就注意到了。
马车辘辘向北,姬昱骑马随行在侧。
透过纱帘,元翎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如一柄出鞘的剑。
他低头摩挲着袖中暗藏的银针,针尖淬了能让人昏睡三日的药。
“前面是落霞坡,我们在此歇息片刻。”
姬昱的声音打断了元翎的思绪。
她下马走到马车前,亲手撩开车帘。
元翎抬眼,正对上姬昱深褐色的眸子,那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让他一时难以分辨。
山坡上野花初绽,姬昱特意选了处花丛旁的平地。
元翎刚踏出马车,一阵风卷着花粉扑面而来,他猛地偏头,以袖掩面,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帝卿不适?”
姬昱递来一方锦帕,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无妨。”
元翎接过帕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察觉到姬昱的手比寻常女子似乎更温热些。
帕子上有淡淡的沉水香,他心中一动,这香气似乎与沈翊桉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侍卫们在不远处生火造饭,姬昱亲自为元翎斟了杯茶,“这是西越特产的春茶,帝卿尝尝可还习惯?”
茶汤清亮,映出元翎苍白的脸。
他垂眸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几片花瓣,忽然笑了,“世女有心了,知道我对金盏花过敏。”
他抬眼看着姬昱瞬间绷紧的下颌,“可惜这花瓣放得太多,反倒不似自然飘落的。”
姬昱握杯的手纹丝不动,笑意不减,“帝卿多虑了,北狄少有此花,不认得也是常理。”
她仰头饮尽自己那杯,“若不信,我陪帝卿同饮如何?”
元翎凝视她片刻,忽然将茶水倾洒在地,“不必了。”
他起身时衣袖带翻了茶盏,瓷杯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夜幕降临前,队伍抵达了落霞坡最边上的一座驿站。
姬昱亲自检查了元翎的房间,本想做些什么,可元翎似乎不知自己前途命运会如何,一直安静地坐在灯下看书,直到更深夜静。
“帝卿还未歇息?”
姬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元翎嘴角微扬,“世女深夜造访,不怕惹人非议?”
门被推开,姬昱一身夜行衣,手中却托着个食盒,“想着帝卿晚膳用得少,特地带了些点心。”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元翎枕下露出的一截银光,“这里应当快到北狄地界了,这银针茶具果然精巧。
元翎不动声色地将银针往里推了推,“世女似乎对北狄风俗了解颇深?”
“家母常年戍边,知己知彼罢了。”
姬昱打开食盒,取出一碟桃花酥,将点心推到元翎面前,“帝卿请用。”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纠缠,如同搏斗的猛兽一般。
房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姬昱的手按上了腰间佩剑,若有若无的摩挲着剑穗,却见元翎忽然将半块点心递到她面前,“世女不尝尝?杏仁虽毒,却也是良药。”
姬昱盯着那块点心,忽然笑了,“帝卿好手段。”
她接过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可惜我自小以微量杏仁练就抗性,这点剂量奈何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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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元翎也笑了,从袖中掏出那枚可以号令北狄二十万大军的兵符,“就像世女也知道,金盏花对我已无威胁。”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兵符上的麒麟兽,“知己知彼,我们又何必再演这出戏?”
姬昱沉默良久,终于卸下伪装,“元玥已经控制了北狄朝堂,帝卿回去必死无疑。”
“所以我更不能死。”
元翎的声音冷了下来,“北狄内部一旦开战,西越边城将血流成河,世女心系家国,当真愿见如此局面?”
姬昱握紧了剑柄,沉默片刻才开口,“帝卿应当也知道,我有密令在身。”
元翎忽然起身,在姬昱反应前贴近她耳边,“那世女可知,为何你们陛下会选你执行这任务?”
他呼出的热气拂过姬昱耳垂,“我知道你们陛下不会想着放弃我这个棋子,所以她选了你,觉得你可以为了她所谓的大计,在两难中找到第三条路。”
月光从窗缝漏入,照亮了元翎平静的脸。
他从容地解开衣领,露出琵琶骨上一道狰狞伤疤,“这是半个月前为世女挡箭留下的。”
姬昱的目光有些回避,元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世女现在还要杀我吗?”
姬昱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帝卿想要什么?”
“合作。”
元翎重新系好衣领,“我得到我想要的,并帮你与那沈家公子喜结良缘。”
窗外春雨悄然而至,打湿了窗纸。
姬昱望着烛光中元翎的侧脸,手指在剑柄上摩挲,青玉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磕碰剑鞘,发出细微的脆响。
烛火在她深褐色的眸子里跳动,映出几分罕见的犹疑。
“你猜到了我不想杀你?”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
元翎将兵符轻轻推过桌面,青铜材质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对,虽然我不清楚是为什么。”
他抬起眼,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指尖轻轻点了点姬昱送来的那盘糕点,“但我能察觉到,世女不想杀我。”
第41章 依世女之策
“否则,这一路上,世女有很多机会下手,也不至于拿这些低劣的小玩意儿来试探我。”
窗外雨声渐密,一滴水珠从窗棂缝隙渗入,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姬昱忽然笑了,却仍未开口。
她伸手为自己倒了杯冷茶,茶水入喉的苦涩让她微微蹙眉。
元翎不急不躁,指尖沿着茶杯边缘画圈,“世女这次出来已有数日,送我回北狄还要至少三日车程,届时世女再回到京城,又要费些时日。”
他顿了顿,“如此一来,世女只怕要错过沈家公子的彩楼招亲了。”
“啪”的一声,姬昱手中的茶杯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帝卿对这些事,倒是了如指掌。”
“不敢。”
元翎微微倾身,一缕黑发从肩头滑落,“只是恰好知道,靖王府与沈家这门亲事,是世女与沈家公子联手促成的。”
他观察着姬昱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我猜得要是不错的话,即便是世女已经拿到了赐婚圣旨,可我现在在你们西越朝臣眼里,和**没什么分别,所以,你一定有办法,把自己的正君位置,许给沈翊桉,是不是?”
姬昱的指节泛白,元翎的确聪明,连这些都想到了。
雨水拍打窗纸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了些,仿佛应和着她胸腔里躁动的情绪。
“帝卿打算如何?”
姬昱最终问道,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前世的她就不擅长这些尔虞我诈,否则也不会就那样惨死在军营。
重生一世,即便是她日夜苦读那些权谋术法,可如今这些事牵涉太多,她实在是头疼。
元翎轻轻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世女可知道,为何元玥会急于取我性命?”
“这些你之前说过了。”
“其实不仅仅是如此。”
元翎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信笺上印着北狄皇室的朱红火漆,“我离宫前,母亲曾给了我一道密旨。若我能促成两国联姻,北狄将割让边境五城予西越。”
姬昱瞳孔微缩,割让城池,这足以让西越在两国邦交上占据足够的上风。
“元玥比母亲要有野心的多,她可不想拱手送给西越五座城池,再加上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原因,所以,元玥势必要置我于死地。”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照亮了元翎有些苍白的脸。
“所以帝卿是想……”
“我要活下来。”元翎直视姬昱的眼睛,“而世女想早些回到京城,迎娶沈翊桉。”
他声音渐低,“我们各取所需。”
姬昱站起身,走到窗前。
雨幕中,驿站庭院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飘忽不定的光影。
“其实没有帝卿的帮助,我一样可以迎娶翊桉入府,对于他,我志在必得。”
元翎微微一怔,“所以呢?”
“所以,”姬昱顿了顿,依旧看着外面没有回头,“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些,我还能得到什么?”
元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字字清晰,“北狄二十万铁骑的全力支持。”
姬昱转身,眉心微蹙,“你说什么?”
元翎晃了晃手中的兵符,并未开口。
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如同姬昱此刻翻涌的思绪。
姬昱不得不承认,元翎说的这个条件很吸引人。
母亲在朝中处处受到掣肘,女帝也一直忌惮她们靖王府的势力。
与其日复一日的跟女帝坦言没有僭越之心,还不如干脆让女帝更忌惮一些。
足够忌惮,却无力抗衡,所以,便能够和平相处。
想到这里,姬昱的眉眼松了松。
元翎到底也是王室长大的,几乎是姬昱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元翎勾了勾唇,“世女只需知道,我们的利益暂时是一致的。”
姬昱她走回桌前,将佩剑解下放在桌上,“明日改道,不走官道了。”
元翎抬眼,“哦?”
“女帝的人只怕会在官道上等着。”
姬昱冷笑,“她从不把赌注押在一处。若我杀不了你,自有别人代劳。”
“世女果然谨慎。”元翎点头,“那沈家公子的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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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操心。”姬昱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我自有安排。”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向一条隐蔽的山路,“从这里绕行,可节省一日路程。三日后抵达北狄边境,我的人会在那里接应。”
元翎仔细查看地图,忽然指着某处,“青岚峡谷?这里地势险要,若有埋伏……”
“正因如此,女帝的人不会想到我们敢走这条路。”
姬昱的指尖与他的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况且……”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那里有靖王府的私兵。”
两人目光相接,元翎轻轻颔首,“那就依世女之策。”
姬昱收起地图,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帝卿为**任我?”
身后传来元翎轻微的叹息声,“因为我曾在战场上见过世女**。”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真正想取人性命时,世女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姬昱握紧了门框,指节发白。
片刻后,她推门走入雨幕,没有回答。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驿站后院,皎月和星罗早已等候多时。
“传信给青岚寨,三日后准备接应。”
皎月震惊抬头,“主子,这……”
“照做。”
姬昱眼神凌厉,“另外,密切关注一下相国府那边的情况。”
“是,主子。”
待两人离去,姬昱独自站在雨中,任由寒意沁入骨髓。
雨水顺着姬昱的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姬昱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马厩。
她站在马厩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镯内侧那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
元翎苍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想到元翎谈起割让五城时眼底闪过的痛色,姬昱忽然攥紧了拳头,她竟对这个本该是棋子的敌国帝卿生出几分相惜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姬昱猛地抬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第42章 易容
又是三日的急行军,一行人总算入了青岚寨。
晨雾缭绕中,元翎掀开车帘,只见寨门高耸,木栅栏上缠满了带刺的青藤,几个身着粗布衣裳却腰佩精铁兵刃的女子正在哨塔上巡视着。
元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又看了看青岚寨的地势。
这青岚寨隐在群山褶皱处,三面峭壁,唯有一条隐蔽的小径可通,几乎可以说是浑然天成的兵家险地,易守难攻。
“世女的‘私兵’,倒是比想象中精良。”
姬昱骑马在前,闻言回头,唇角微扬,“帝卿过奖。”
她抬手做了个手势,寨门缓缓开启,“这里多是边境流民和退伍兵卒,为求活路罢了。”
姬昱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元翎自然也能看出来姬昱没有给自己透实底儿,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倚仗姬昱了。
马车驶入寨中,元翎透过纱帘观察四周,整齐的茅屋,冒着热气的灶房,操练场上一队正在习武的女子……
这哪是什么山寨,分明是个训练有素的军营。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针匣,若姬昱此时改变主意想要完成女帝下的密令的话,他脱身的几率恐怕不足三成。
“到了。”
姬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马车停在一座青石砌成的二层小楼前。
元翎刚下车,就被一个迎面跑来的小女孩撞了个满怀。
小女孩抬头,脏兮兮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哥哥真好看!”
“阿萝,不得无礼!”
一个妇人慌忙跑来,惊恐地看了姬昱一眼,拽着孩子就跑。
元翎怔在原地,从前人人都称他帝卿,恭敬中带着疏离。
这声稚嫩的“哥哥”,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帝卿随我来。”姬昱已踏上石阶,“时间紧迫,还是不要耽搁了。”
二楼厢房里,早有三人等候。
一个瘦高男子站在窗边,见他们进来,立刻单膝跪地,“见过主子。”
姬昱摆手,“起来吧,墨雨,我要的人找到了吗?”
名叫墨雨的女侍卫指向里间,“按世女要求,身量七分相似,通晓北狄语,最重要的是……”
她压低声音,“无亲无故。”
元翎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紧,他似乎猜到了姬昱想做什么。
他跟着姬昱走进里间,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坐在桌前,闻声站起看向门口。
那一瞬间,元翎几乎以为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同样的瘦高身材,相似的眉眼轮廓,只是那人的眼神看上去要比他怯懦两分。
元翎一时有些迟疑,“这位是……”
“徐三,马帮出身,曾在北狄行商三年。”
墨雨简短地介绍了一番,转向那人,“抬起头来。”
徐三抬头,目光在元翎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垂下。
元翎注意到他手指关节不似寻常男子一般纤细,估计是常年劳作的缘故,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世女是要……”
元翎隐约猜到了姬昱的计划,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姬昱拍了拍手,两个中年女子提着箱子进来。
“帝卿去更衣吧,这两位精通易容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元翎像个木偶般被摆布着。
他换上粗布衣裳,看着易容师用一种淡黄色的药膏涂抹他的脸,又贴上了几处几乎察觉不到的薄胶。
再睁眼时,镜中人已变成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唯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些许原来的神采。
“从此刻起,帝卿便是药材商林沐。”
姬昱递来一张路引,“林公子祖籍南陵,父母双亡,来北境收购雪莲。”
元翎,或者现在可以说是林沐,伸手接过了路引,轻薄的纸张在他手中沉甸甸的。
“那他……”
元翎看向正在被易容成自己模样的徐三,“那他……”
姬昱唇角微勾,“自然是‘北狄帝卿元翎’,明日起,剩下的路我会带着他大张旗鼓地走官道,替你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元翎听了,不由得眉头紧锁。
屏风那边,徐三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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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他的华服,易容师正在做最后的修饰。
从背影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元翎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开口,“他愿意替我**?”
姬昱眉梢微挑,示意其他人退下,等房门关上才道,“那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空的小瓷瓶,“所以,帝卿从前给我看过的那枚假死药,可以奉上了。”
元翎一噎。
此前他确实向姬昱展示过这种北狄秘药,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全无,状若死亡,可以维持三日。
当时只为证明自己有所准备,没想到现在却反被姬昱将了一军。
“世女好记性。”
他苦笑,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一个类似的小瓶,“此药珍贵,我仅有两枚。”
姬昱接过药瓶,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掠,拿走了一颗放好,“足够用了。”
她转身走向徐三,又停下脚步,“对了,林公子最好习惯现在的身份,言行举止,都莫要露出破绽。”
元翎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挺直的背微微放松,肩膀也塌下几分,这是他方才观察徐三学来的姿态。
从现在起,他必须彻底忘记自己是谁。
窗外日头西斜,易容终于完成。
站在房间中央的“元翎”转身的刹那,林沐呼吸为之一窒。
太像了,连那种因为伤感自己前途而略带忧郁的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徐三见过帝卿。”
“元翎”向他行礼,连声音都有七分相似。
元翎下意识后退半步,就见姬昱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假死药交给墨雨,“这药你收好,待‘帝卿’的车队遇袭后服下,务必让元玥的人确认‘尸体’。”
墨雨领命而去。
姬昱又对徐三交代了几句,最后转向林沐,“林公子随我来,你的商队已准备妥当。”
走出小楼,夕阳将青岚寨染成金色。
林沐这才发现寨中气氛变了,几个身着劲装的女子正在整理马匹和货物,俨然一副商队模样。
“世女早有准备?”
第43章 假死
姬昱轻笑,“三日前就传信安排了。”
她指向一队正在装货的马帮,“明日一早你随他们出发,走商道入北狄,我另有人手在边境接应。”
林沐注视着那些精干的女子,忽然意识到姬昱的势力只怕远不止一个青岚寨。
这个看似奉命行事的世女,暗地里不知经营了多少这样的据点。
“徐三……”他犹豫片刻,“真的能活下来吗?”
姬昱脚步微顿,“假死药无虞,但只怕元玥的人多疑,恐怕会‘验尸’。”
她语气平淡,“墨雨会确保他只受些皮肉之苦。”
“到了。”
两人边走边谈,姬昱最后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下,“林公子今晚在此休息,明日破晓出发。”
茅屋简陋但干净,木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林沐刚要道谢,却见姬昱转身欲走。
“世女留步。”
姬昱回头,夕阳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还有何事?”
林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道谢的话显得虚伪,询问计划又显得他太多疑。
沉默良久,最终,他也只问出一句,“为何选徐三?”
“因为他最合适。”
姬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也因为他曾经欠我一条命。”
她没再多言,转身离去,腰间玉绦在余晖中泛着微光。
入夜后,寨中渐渐安静。
林沐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睡意全无。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近房门。
他瞬间绷紧身体,袖中银针滑入掌心。
“林公子,是我。”
徐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沐迟疑片刻,起身开门。
月光下,穿着他往日华服的徐三显得格外陌生。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小人……我来谢过公子赠药之恩。”
徐三的声音压低了些,北狄口音比白天姬昱在时显得更加自然了两分。
林沐摇了摇头,“该我谢你才对。”
徐三搓了搓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他塞给林沐,“北狄边境多险恶,这个或许用得上。”
布包里是一把精致的骨笛,只有手指长短。
林沐不解地抬头,就听徐三开口做了解释,“这是马帮的暗号,若遇险,吹三长两短,附近若有马帮的人,自会相助。”
林沐心头一热。
这个即将为他赴险的陌生人,竟反过来担心他的安危。
他正欲道谢,远处传来墨雨的呼唤声。
“我得走了。”
徐**后两步,忽然以标准的北狄宫廷礼向林沐深深一拜,“愿天神保佑帝卿……不,保佑林公子,一路顺遂。”
看着徐三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林沐握紧骨笛,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为了活命,让无辜者涉险,这真的值得吗?
沉默良久,林沐长叹一声,将骨笛贴身收好。
翌日清晨,晨雾如纱,笼罩着青岚寨外的山道。
林沐骑在一匹灰鬃马上,跟着大部队往前走,粗布衣衫被露水打湿,黏在皮肤上,带来陌生的粗糙触感。
他下意识想拉扯衣领,又硬生生忍住。
现在的他是药材商林沐,必须习惯这种不适。
“林公子,前面就是白水镇了。”
墨雨驱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按世女安排,我们在镇上采购些药材做样子,然后直奔北境。”
林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商队前后十二人。
除了墨雨和两名青岚寨的女子,其余都是真正的马帮成员,不知内情。
这种真假混杂的安排,最易蒙混过关。
“墨雨姑娘。”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位徐三公子……”
“昨天夜里就出发了。”
墨雨面无表情,“世女亲自护送,走的是官道,阵仗不小。”
林沐握着缰绳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
徐三穿着他的华服,乘着他的马车,正走向一场精心设计的死亡。
而他,却要像个懦夫一样躲藏在商队中,逃往北狄。
白水镇比想象中热闹。
时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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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街道两旁摆满了山货药材的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林沐跟在墨雨身后,学着其他商人的样子,蹲下来翻看着一筐晒干的黄精。
“老板,这黄精怎么卖?”
林沐咳嗽两声,刻意让嗓音变得粗粝些。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三十文一斤,公子要多少?”
“太贵了。”
他故意粗声还价,“二十文,我全要了。”
交易达成后,墨雨借打包的时机凑近他耳边,“弯腰驼背些,别总挺着脊梁,看人时眼神低垂,别那么直勾勾的。”
林沐暗自苦笑,近二十年养成的仪态,岂是一日半日便能改的?
但为了活命,他也只能试着塌下肩膀,学着徐三那种畏缩的模样。
正午时分,商队在一家茶肆歇脚。
林沐坐在角落,捧着一碗粗茶慢慢啜饮。
邻桌几个行商正高声谈论着刚听来的消息,“……听说北狄那位帝卿**!就在官道上遇的袭!”
陶碗在林沐手中一颤,热茶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真的假的?不是说西越派了重兵护送吗?”
“千真万确!我表姐在驿站当差,亲眼看见尸首被抬进去的。说是中了**,抬进去的时候脸都青了,可吓人了……”
林沐放下茶碗,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林公子?”墨雨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镇定些,“该出发了。”
走出茶肆时,林沐敏锐的注意到街角有个穿红绸衫的女子正盯着他们。
那女子见他看过来,迅速闪身,消失在了巷子里。
“有人跟踪。”
他低声告诉墨雨。
墨雨不动声色,依旧牵着马前行,“估计是你们那位新可汗的人,我一早就发现了,别回头,继续走。”
林沐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商队离开白水镇不久,后方尘土飞扬,一队官兵疾驰而过。
为首的军官在马上高喊,“让开!都让开!紧急军务!”
林沐和商队众人连忙避到路边,官兵队伍中间,几个穿着太医署服饰的人格外显眼。
第44章 见面
林沐眯眼打量了一番,瞳孔微缩,“那是北狄的验尸官!”
墨雨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比预计的来得快了些。”
当晚,商队在野外扎营。
林沐躺在简陋的帐篷里,身下的硬地硌得他辗转难眠。
忽然,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谁?”他悄声问。
帐帘掀起,墨雨闪身进来,脸色凝重,“验尸官到了驿站。”
林沐猛地坐起身来,“徐三他……”
“元玥派来的是杜太医。”墨雨的声音更低了,“你本就在北狄长成,应当比我了解,此人精通毒理,曾为刑部研制过各种验尸手段。”
月光从帐缝漏入,映出林沐有些苍白的脸,“假死药能瞒过他吗?”
墨雨沉默片刻,“世女说,杜太医有个习惯,凡验尸必先查舌下。”
林沐沉默了片刻,“徐三得死够时辰才行,若是为了躲避杜太医验尸,提前唤醒他的话,只怕会有些后患。”
“什么后患?”
林沐叹了口气,“那假死药药效霸道,若是不够时辰,轻则记忆混乱,重则瘫痪。”
墨雨闻言也跟着沉默了一阵儿。
她也是找到徐三这人才发现,徐三虽然是在马帮讨生活,但是有一门开锁绝技,她已经请示了姬昱,若是这件事处理妥当,会考虑把徐三拉到清凉台这个组织里来。
若是徐三有了闪失,岂不是白瞎了那假死药和这样的人才?
“那帝卿现在是什么意思?是冒险救人,还是……”
徐三若提前醒来,一定会暴露整个计划。
可若是不救徐三,万一假死药被识破,徐三必遭酷刑致死。
“传信给世女。”沉默良久,林沐才终于开口,“就说……林沐请她尽力而为。”
两日后,林沐所在的商队抵达北境最后一个西越城镇,临关堡。
城门口贴着通缉令,守卫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
“听说北狄帝卿的死讯传开后,边境上多了不少探子。”
一个马帮女子小声嘀咕。
林沐压低斗笠,跟在队伍末尾。
轮到他们检查时,守卫格外仔细地翻看每个人的行李。
“药材商?”守卫打量着林沐的路引,“这个时节去北狄收雪莲?”
林沐佯装惶恐,“小、小本生意,赶在雪化前进山……”
守卫正要再问,城楼上突然传来号角声。
众人抬头,只见一队黑甲骑兵从北方疾驰而来,旗帜上赫然是北狄的狼头纹章。
“北狄巡逻队!”
守卫大喊,“关城门!”
混乱中,林沐被墨雨拽到一旁。
城门轰然关闭,将商队一分为二,他们和另外三人被困在了城外。
“糟了。”墨雨脸色铁青,“北狄人很少巡逻到这么近……”
林沐却盯着那队越来越近的骑兵,心跳加速。
他认出了为首那面绣金狼旗,那是北狄皇室的近卫军,直属可汗调遣。
换句话说,这队骑兵出现在这里,是元玥的意思。
可是,元玥为何会这个时候派他们来两国边境?
黑甲骑兵在百步外停下,只有首领一人策马前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面甲遮住了半张脸。
“西越人。”她口音浓重,“为何在此徘徊?”
墨雨上前一步,“回将军,我们是药材商队,正要……”
墨雨正说着话,北狄女将突然抬手打断了她,目光直刺向林沐,“你,过来。”
闻言,林沐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难道被认出来了?
他强自镇定地走上前,学着平民的样子躬身行礼。
女将俯身,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雪莲开在狼头崖。”
这是北狄皇室密语!
林沐心跳如鼓,表面却不动声色,“小人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明明林沐没出什么错处,可女将却突然直起身来,转而高声喝道,“此人形迹可疑,带回去审问!”
不等墨雨反应,两名北狄士兵已冲上来架住了林沐。
林沐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但想到现在的自己只是个药材商,硬生生止住了想把身侧两人按倒的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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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能……”
墨雨拔剑欲拦,却被女将一鞭子抽退。
“西越人,想引发战争吗?”
女将冷笑,“滚回去告诉你们长官,北狄只是在追查杀害帝卿的凶手!”
那女将话音落下,林沐就被粗暴地扔上马背。
在颠簸中,他最后看到的是墨雨焦急的脸和远处城墙上那一抹红绸。
那个在白水镇见过的女子,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北狄骑兵带着他向北疾驰,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林沐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救赎还是更大的阴谋,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无论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都得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林沐,而不是北狄帝卿元翎。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沐终于被那队黑甲骑兵带到了北狄皇庭。
北狄皇庭的宫墙比林沐记忆中更加森冷,黑甲骑兵押着他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道,空气中的檀香就更浓一分。
那是元玥独独爱用的熏香,因为可以用来掩盖血腥气。
“跪下!”
肩膀被猛地一压,林沐踉跄着跪在了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地面上。
抬头时,他看见九级台阶上的狼头王座上端坐一名容貌昳丽的女子。
他的长姐,北狄新可汗元玥。
数月不见,元玥的变化大得惊人。
曾经那个喜欢骑马射箭的皇女,如今一身玄色龙袍,眼角眉梢都被至高无上的权利浸染了凌厉的威严。
她右手把玩着一柄镶宝石的**,刀刃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药材商林沐?”
元玥开口,声音清冷得像是冰层下的暗流,“抬起头来。”
林沐缓缓抬头,刻意让眼神流露出惶恐与迷惑。
他现在的面容经过易容,与原本相貌只有三分相似,但那双眼睛……
只怕瞒不过元玥。
果不其然,对视的那一秒,元玥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龙袍拖曳在身后发出沙沙声响。
“听说你在临关堡外窥探我军布防?”
元玥用**挑起他的下巴。
第45章 为他报仇
“小人冤枉!”林沐让声音发抖,“小人只是去收雪莲……”
“雪莲?”元玥突然冷笑,“这个季节哪来的雪莲?”
她转向一旁的女将,“阿古娜,你信吗?”
黑甲女将单膝跪地,“可汗明鉴,此人形迹可疑,极可能是西越奸细。”
元玥的**沿着林沐的脖颈慢慢下滑,最终停在他心口,“奸细都该千刀万剐,不过……”
她突然凑近,在林沐耳边轻声道,“你的眼睛很像本汗的一个故人。”
林沐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元玥这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是在试探还是……
“带下去关起来。”
元玥直起身,语气恢复冷漠,“明日再审。”
当夜,林沐被关在皇宫地牢的一个特殊囚室。
出乎意料,这里干净整洁,甚至有张铺着毛毯的木床。
墙上小小的气窗透进一缕月光,正好照在床头的一本书上。
《北狄山川志》。
这是他少年时最常读的书。
林沐拿起书,指尖有些发颤。
翻开扉页,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赠翎弟,愿有朝一日同游这些山河。”
落款写了一个小小的“玥”字,书页间还夹着一片干枯的雪莲花瓣。
“这是……”
林沐胸口发紧,元玥分明已经认出了他!
可她为何不点破?
这囚室,这书,又是什么意思?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沐迅速把书放回原处,佯装睡下。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元玥的声音从铁栏外传来,“起来,有话问你。”
林沐坐起身,看见元玥独自站在牢门外,已换了一身便装,腰间却仍佩着那柄**。
“可汗深夜来访,不知……”
“我弟弟**。”
元玥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死在了回北狄的路上,西越人送来的尸体已经验明正身。”
林沐屏住呼吸。
徐三真的**?还是姬昱的计划有变?
“你从西越来,可听说过元翎帝卿?”
“略、略有耳闻。”林沐谨慎回答,“听说是个主张和谈的……”
“软弱无能的废物!”
元玥突然厉声喝道,眼中闪过一丝林沐读不懂的情绪,“他本可以再多活两年,可偏偏要赶在我刚上位的时候回来,送死。”
最后两个字,元玥一字一顿。
林沐沉默片刻,元玥这是在告诉他,她也有苦衷?
“可汗节哀。”
元玥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谁说我哀?北狄不需要软弱的统治者!”
她一把抓住铁栏,“明日早朝,我将宣布向西越发兵,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报仇’。”
林沐心头剧震,出兵?!
这不正是主战派一直想要的吗?
元玥眯起眼来,仔细打量着林沐的神色,“怎么,药材商这般皱眉,可是有什么意见?”
“小人不敢,只是……战争一起,生灵涂炭……”
“闭嘴!”元玥一掌拍在铁栏上,“你以为我不知西越人做了什么?她们杀我弟弟,就是在向北狄宣战!”
她突然压低声音,“除非……元翎还活着。”
林沐心跳几乎停滞,这是试探,还是……
姬昱明明给他看了文书,白纸黑字,是元玥亲笔,要取他性命,可现在却是这样一幅说辞,当真当他是傻子?
元玥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冷笑一声,“罢了,与你一个商贾多说无益。”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火把照耀下显得格外孤绝,“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晚吧,明日之后,北狄与西越之间将只剩血与火。”
脚步声渐远,林沐瘫坐在床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元玥究竟知道多少?
她若真要出兵,北狄与西越必将血流成河。
而他,只能以药材商林沐的身份困在这囚室里?
不,一定还有办法……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牢门就被打开。
两名侍卫押着林沐沐浴更衣,换上了一套素白长袍,那是北狄的丧服。
“这是……”
“可汗有令,所有囚犯今日都要为帝卿戴孝。”
那传话的侍卫个子高挑,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
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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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完毕,林沐被带到了皇宫正殿外的广场上。
数百名官员已列队等候,清一色的白衣在晨风中飘动。
元玥高坐在龙椅上,一身戎装,腰间配着象征可汗权力的金刀。
她身旁站着个身穿黑袍的老妇人,干瘦如柴,眼神却锐利如鹰。
那是北狄大祭司乌尔娜,主战派的核心人物。
“今日召集诸位,有两件事宣布。”
元玥的声音传遍广场,“第一,我弟弟元翎帝卿,在西越护送回国途中遇害。”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不少官员面露悲色,这些都是主和派的成员。
林沐站在一边,默默记下了他们的面孔。
“第二,”元玥“锵”地一声拔出金刀,“以此为证,我元玥对天立誓,必率铁骑踏平西越,为弟报仇!”
“可汗三思!”一位白发老臣冲出队列,“此事尚有疑点,应先派使者……”
“住口!”乌尔娜大祭司厉声喝道,“帝卿尸骨未寒,尔等就要向仇敌低头吗?”
元玥抬手示意安静,“国师不必动怒,赫连大人年事已高,难免有些畏首畏尾。”
她的目光扫过群臣,“还有谁反对出兵?”
广场上一片死寂。
“很好。”
元玥满意地点头,“即日起,全国备战。三日后,我亲率十万铁骑南下!”
“可汗万岁!”
林沐被这声浪震得耳膜生疼,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两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战争。
可他现在以林沐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
仪式结束后,林沐又被带回了囚室。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桌上多了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可汗赐你的。”
侍卫说完就退了出去。
林沐盯着酒壶,心跳加速。
这是毒酒,还是……
“不敢喝?”
元玥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林沐吓了一跳。
她不知何时已换下戎装,穿着一袭简单的黑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
“小人……”
“行了,别装了。”元玥走进来,将竹简扔在桌上,“看看这个。”
第46章 争执
林沐迟疑地展开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近三个月北狄边境的军事调动。
全部是针对西越的进攻部署,最早的一份日期竟是在他“死讯”传来前一个月。
“这是……”
“你以为我真是因为你的‘死’才决定出兵?”
元玥冷笑,“太天真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你的死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林沐脑中轰然作响,所以元玥早就认出了他!
“长姐……”
“别叫我长姐。”
元玥眼神冰冷,“元翎帝卿已经**,记住这点。”
她饮尽杯中酒,“现在,告诉我靖王世女的全部计划。”
林沐瞳孔微缩,“你连姬昱都……”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别想着瞒过我。”
林沐一时陷入了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边缘,粗布衣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长姐为何认定我会知晓她的计划?”
元玥嗤笑一声,“我的傻弟弟,你以为你去西越这几个月,北狄在西越没有耳目吗?阿史那敏就是我的人。”
她缓步逼近,“西越护送你回国的路线为何改了两次?青岚寨到底有什么秘密?阿翎,我实在是好奇。”
林沐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们只是在青岚寨找家客栈歇息。”
“歇息?”
元玥突然暴起,一掌拍在桌上,酒壶和杯子震得叮当作响,“元翎,我才是你长姐,北狄才是你的故土,你不该帮着本汗吗?!”
“长姐,我帮你,你就能拿下西越吗?”
元玥的手颤了一下,她背过身去,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疲惫,“总得要试试才知道。”
烛火噼啪作响,牢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拿数千数万将士和百姓的命来试吗?”
林沐看着元玥挺直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可如今,林沐总觉得有些看不透元玥。
元玥眉头皱地死紧,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沐,“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当初那个母皇纵着所以在朝堂上都能有立足之地的帝卿元翎吗?元翎已经**,你现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药材商。”
顿了顿,元玥的音量又提高了一些,“西越人到底有没有作战计划?姬昱为什么会帮你?她有什么后手?你说不说?”
林沐沉默良久,最终开口,“姬昱确实有计划,但我不会告诉你。”
元玥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你——”
“因为那不重要。”林沐着直视她的眼睛,“无论姬昱有没有计划,想做什么还是不想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现在与西越开战,北狄必败。”
“狂妄!”
元玥怒极反笑,“就凭你这三个月在西越商谈和亲的见闻,也配评判北狄军力?”
林沐不慌不忙地整了整因为方才动作导致有些乱的衣领,“春猎时我见过西越骑兵,他们的战马全部钉了铁蹄,能在碎石地上疾驰如飞。弓箭手用的都是**,射程足足比我们的弓箭手远了将近三成。”
他顿了顿,“更不用说他们的城墙,我听姬昱说起过,那是去年朝廷拨了银两,重新加固的防御工事,全部采用的糯米灰浆,炮石难摧。”
元玥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又如何?哀兵必胜。现在举国上下都认为你,先可汗最爱重的帝卿,死在了西越人手里,自然士气可用!若是一鼓作气,拿下几座边城绰绰有余。”
“然后呢?”
林沐反问,“等西越调集边境各城兵力反扑?还是等南疆人趁我们后方空虚时劫掠?”
他上前一步,“长姐,你比我更清楚,北狄去岁雪灾,粮仓已空了大半,持久战,我们耗不起。”
元玥的眼神变得危险,“谁告诉你粮仓的事?”
这个反应让林沐心头一紧,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猜的。”他轻声道,“去年冬天,母皇曾单独召见过我一次,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若非朝中有变,母皇不会在病中还要传召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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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她走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
“你总是这样。”
半晌,元玥突然开口,“从小到大,你明明最讨厌权术,可却总能一眼看穿症结。”
酒杯在她指间转动,元玥似笑非笑,“母皇常说,你若是个女子,必是北狄百年难遇的明君。”
林沐苦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中带着两分自嘲,“可惜我是个没用的儿子。”
“不,可惜你心太软。”
元玥仰头饮尽杯中酒,“为君者,当断则断,如今北狄内忧外患,唯有对外一战,才能转移朝野上下的视线。”
林沐震惊地看着她,“所以你要用千万将士的性命,来掩盖朝堂纷争?”
“有何不可?”元玥冷笑,“历代帝王不都如此?”
“母皇若是在的话,绝对不会同意的!”
“母皇已经**!”
元玥的声音更高了些,压过了方才林沐开口时的音量,“就葬在师汉沽畔。”
林沐微微皱眉,伸手扶着冰冷的石墙才稳住身形。
知道母皇身死是一回事,现在听元玥说起,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元玥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母皇驾鹤西去后不久,你也离开了人世,大祭司说,这是天神震怒,在惩罚北狄优柔寡断。”
“长姐……”
林沐伸手,想碰一下元玥的肩膀,却又在半空停住,“如今西越人还不知道我们要发动战争,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元玥猛地抬头,眼中燃着林沐从未见过的怒火,“以什么理由停?说我弟弟其实没死?说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她一把掀翻桌子,酒壶杯盏砸在地上粉碎,“乌尔娜大祭司会立刻以欺天之罪废黜我!主战派会把你这个‘假帝卿’绑在祭坛上活活烧死!”
碎瓷片溅到林沐脚边,有一片划破了他的裤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可是……”
第47章 开战
林沐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开口,“那就再找个别的理由,比如……南疆异动。”
元玥的呼吸渐渐平缓,“南疆?”
“我在西越时,曾见过南疆使节。”
林沐迅速编凑出来了一条半真半假的消息,“他们也在西越都城出现过,若北狄与西越开战,难保南疆不会趁机北上,届时我们腹背受敌,对于朝内的情况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空口无凭。”元玥眯起眼睛,“你可有证据?”
林沐摇头,“但我可以去找。”
“就凭你?”元玥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粗布衣衫上停留,“一个连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没有的逃犯?”
林沐一噎。
元玥说得不无道理,现在北狄帝卿已死,他一个药材商林沐又算什么?
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连站在阳光下的资格都没有。
“至少……”他艰难地开口,“让我试试。”
元玥沉默了很久,“子时三刻,会有人带你从密道出宫。”
她转身走向门口,黑袍在身后翻涌如乌云,“记住,元翎已经**,你若是敢以他的身份现身,我会亲手杀了你。”
牢门重重关上,余音在石室中回荡。
林沐缓缓蹲下,拾起一块碎瓷片。
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指尖,血珠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三更梆子响过,牢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门外,脸藏在阴影中。
“随我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
林沐跟着她穿过曲折的地道,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才出现一丝微光。
“到了。”
那女子推开一块伪装的石壁,新鲜空气顿时涌入。
她摘下兜帽,正是之前抓他回来的黑甲女将阿古娜。
“是你?”
“可汗有句话让我转达。”阿古娜递上一个包袱,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可汗说,南疆的情报,他只给您十天时间。若是证据确凿,可汗或可推迟出兵,但若是十天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的话……”
阿古娜顿了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包袱里是一套普通商贾的衣裳,还有一袋银钱。
“还有这个。”阿古娜又递来一个小木匣,“可汗说,您会用得上。”
林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张精致的**。
“马已备好。”阿古娜指向月光下的一匹黑马,“沿着狼头崖一直向东,可避开巡逻队。”
林沐戴上面具,瞬间变成了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商人。
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高耸的宫墙上,似乎有个黑影独立风中,袍角飞扬如鹰翼。
“告诉可汗,”他对阿古娜说,“十日内,我必带回证据。”
黑马嘶鸣一声,冲入茫茫夜色。
林沐不知道十天内能找到什么,甚至于有关南疆的这些话都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找到些所谓的证据交给元玥,来阻止这场战争。
而在那九重宫阙深处,元玥站在观星台上,对着空荡荡的夜色轻声道,“傻弟弟,你还是太天真了……”
青岚寨——
晨雾还未散尽,姬昱就已经站在了演武场的高台上。
下方,两百名女兵正按照她的命令操练新阵型,这是她针对北狄骑兵设计的防御阵列,前排长矛,后排劲**,两侧还配有带铁蒺藜的绊马索。
“主子!”
皎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急促得都变了调。
姬昱皱眉,皎月跟了她这么久,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她转身,就看见皎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素来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
“何事这么慌张?”
姬昱一把扶住踉跄的皎月,皎月喘着粗气站定,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已经被撕开的密信,“北狄……北狄开战了!今晨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元玥可汗亲率十五万大军南下,已经攻破了两座烽火台!”
姬昱眼前一黑,手中的信纸哗啦作响。
这么快?
按照她的估算,北狄至少还需要五天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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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力调配。
“朝中可收到战报了?宫里那位打算如何应对?”
她迅速展开信纸,目光如刀刮过每一个字。
皎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女帝命三殿下为帅,即日领兵赴边。”
“谁?!”姬昱猛地抬头,她还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姬嫱?那个连兵书都背不全的草包?”
“是……”
皎月的声音更低了,“而且……而且今早咱家王爷上朝时,马车突然失控……”
姬昱闻言,一把抓住了皎月的手腕,“快说!母亲怎么了?”
“王爷伤了左腿,太医说,至少需要静养半个月才行……”
咔嚓一声,姬昱一掌将一旁的木头拍得粉碎。
有不少木屑扎进掌心,鲜血顺着腕骨滴落,她却浑然不觉。
朝堂之上,谁会设计让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在战争爆发时恰好受伤?
答案自不必说。
“好一招一石二鸟。”姬昱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既防母亲功高震主,又给姬嫱立功的机会。”
她看向皎月脸上的伤,“这伤怎么来的?”
皎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属下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北狄人……不过主子放心,属下是甩开她们之后才回来的。”
姬昱应了一声,一时没再开口。
“主子,现在怎么办?三殿下根本就不懂军事,若是由她挂帅,只怕……”
“边关必破。”姬昱接过话头,“元玥这次出兵迅猛,必是冲着临关堡来的,那里囤积着西越近三成的军粮,一旦失守……”
剩下的话姬昱没有说完,但从皎月惨白的脸色来看,她也想到了边关失守的后果。
演武场上的操练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女兵都望着高台,等待指令。
姬昱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她们,“传令下去,全寨戒备,所有哨卡增派双倍人手,尤其是通往北境的小路。”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丝毫不见方才的震怒,“星罗,你快马加鞭去一趟临关堡,告诉守将韩平,务必加固东侧城墙。”
第48章 要去找她
“那里有段老旧的排水渠,北狄人知道,怕是会以此为突破口。”
“主子,您认识临关堡守将?”
“去年巡边时有过一面之缘。”
姬昱没有多说,“皎月,你继续盯着京中动向,还有边疆战况,一旦有突发情形,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主子!”
姬昱回到书房,摊开边境地图,用朱砂在北狄军可能的进攻路线上做标记。
“主子。”墨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徐三已经安置好了。”
姬昱头也不抬,“徐三情况如何?”
“提前醒来了六个时辰,所以假死药的副作用比预想的严重。”
墨雨眉头紧锁,“他现在虽然醒了,但是记忆混乱,时而说北狄语,时而又蹦出来几句西越的话……”
姬昱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地图上晕开一团,“让人好生照看着。”
“是,主子放心就好。”
姬昱应了一声,就让墨雨离开了。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后,姬昱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轻叹一口气。
“主子!”
又一声急唤打断她的思绪,星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单膝跪地,撩起的衣摆上都沾了灰。
“临关堡急报!北狄先锋已至黑水河,三殿下的大军却还在百里之外慢行!韩将军请求支援!”
姬昱气极反笑,姬嫱故意拖延行军速度?这是要眼睁睁看着边关失守啊!
“传令下去,集结青岚寨所有骑兵,我们连夜驰援临关堡。”
星罗心头一紧,“可……可没有朝廷调令,私自调兵是重罪……”
姬昱冷笑一声,“那就让我看看,是女帝先砍我的头,还是北狄人先砍姬嫱的头。”
她取下墙上的佩剑,剑鞘上的靖王府徽记熠熠生辉,“星罗,你要记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夜幕降临时,三百轻骑已在寨门外列队。姬昱一身戎装,长发高高束起,“出发!”
另一边,相国府——
西厢房内,沈翊桉正将几卷医书塞进包袱。
《金疮急救》、《箭伤处理》、《行军常见疫病防治》……
都是战场上用得着的。
“公子!您不能这样!”绿绮死死按住最后那本《解毒方要》,急得眼眶发红,“边关正在打仗,刀剑无眼,若是您有个闪失……”
沈翊桉轻轻拨开她的手,“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
他的声音很温和,“殿下精通兵法不假,可你方才也说了,刀剑无眼,我怕她受伤。”
红袖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可您是相国府的公子!哪有未出阁的男儿家跑去前线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
“那就别让它传出去。”
沈翊桉系紧包袱,抬头冲两个侍子笑了笑,“就说我去南山别院养病了,父亲那边我会打好招呼的。”
绿绮和红袖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绝望。
自家公子平日里温润如玉,可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去请大小姐!”
绿绮突然转身就跑,裙角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都顾不上。
沈翊桉叹了口气,却没有阻拦。
自从听到北狄开战、姬昱擅自调兵的消息,他的胸口就像压了块烧红的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姬昱染血的衣袍,还有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
“沈翊桉!”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回忆。
穿越称相国府次子以来,这还是他见沈翊谦这般疾言厉色。
沈翊谦大步跨进房门,一身靛青色官服还未换下,显然是刚下朝就赶来了。
相国府的嫡长女气场全开,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长姐。”
沈翊桉低眉顺眼,恭敬行礼,仿佛沈翊谦刚刚不是冲自己吼的似的。
沈翊谦直接抽走他手中的包袱,哗啦一声抖开。
包袱里面的医书散落一地,甚至还滚出来了几个小瓷瓶。
久病成医,那都是沈翊桉精心配制的伤药。
“你疯了?”沈翊谦一脚踢开挡路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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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昱违抗军令私自调兵,朝廷已经拟了问罪的折子!你现在凑上去,是想把整个相国府拖下水吗?”
沈翊桉微微一怔,随即蹲下身来,一本一本拾起医书,“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
他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看着沈翊谦,“殿下若是有罪,我可以替她担,可现在不是问罪于她的时候,是她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我必须陪在她身边。”
“荒唐!”沈翊谦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与她男未婚女未娶,何须如此拼命?之前你替她挡箭养伤养了多久自己心里没数?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长姐……”
“你别叫我长姐!”
沈翊谦打断了沈翊桉的话,接着往下说,“再说那姬昱是什么人?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单枪匹马剿匪的靖王世女!用得着你一个深闺公子去救?”
沈翊桉的手指微微发颤。
沈翊谦说得不错,甚至说现在的姬昱比沈翊谦口中描述的还要厉害三分。
毕竟前世的姬昱本就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可……
朝中派了姬嫱为帅,此女本就与姬昱不对付,若是假传圣旨或者虚张声势,那么……
这样想着,沈翊桉深吸一口气,“绿绮,红袖,你俩先出去吧,我单独和长姐说几句话。”
“是,公子。”
两人依言离开,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你想说什么?”
沈翊桉沉默良久,“长姐,我欠她一命,得还。”
沈翊谦的表情凝固了,看沈翊桉表情不似作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不是你的亲弟弟。”沈翊桉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至少灵魂不是,去年,大夏朝长公主故去之后,再醒来就成了相国府的次子沈翊桉。”
窗外的风吹进来,翻动着散落的书页,哗哗作响。
“大夏朝?”
“我之前所在的那个国家,叫大夏。”
沈翊谦死死盯着弟弟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第49章 坦言
可沈翊桉面上一派古井无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那我弟弟呢?”沈翊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真正的沈翊桉去哪了?”
沈翊桉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他自幼体弱,长姐你是知道的。甚至太医都说过,他撑不过双十年华。”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些悲悯之色,“我来到这里的那天,他就已经是**之末了。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他身体还好,我可能直接就身死道消了,更不会阴差阳错又借着他的身子再活一世。”
沈翊谦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书架才稳住身体。
“后来我来了,这身子好了些,所以他的灵魂又在体内存了些时日。”
沈翊桉继续道,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我曾一度把身体的控制权交还给他……一直到他彻底没了声息,这具身体的掌控者才真正变成我。”
“什么时候?”沈翊谦的声音发颤,“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冬月初三。”
沈翊桉准确报出日期,“那日他给相国府所有亲人送了香囊,记得吗?淡青色的绸面,绣着兰草,里面装着安神的药材……那都是他亲手做的,说的话……也是他想说的。”
沈翊谦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确实挂着一个淡青色香囊,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但兰草纹样依然清晰。
她还记得那天弟弟突然精神大好,亲自给母父和自己还有已经嫁出去的二弟都送去了香囊。
母亲得到的是一个绣着松柏的,她的则是兰草,父亲是竹纹……
每个人的图案都不一样。
“他……”沈翊谦的指甲深深掐入香囊绣面,“他知道你的存在?”
沈翊桉点头,“我们……曾经交流过,他说很抱歉要先走一步,这些年在相国府长大,他很高兴,临走也很不舍,拜托我照顾好你们。”
顿了顿,沈翊桉又开口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长姐你,他说你只是看着表面强硬,实则内里最是心软。”
一滴泪砸在香囊上,沉默良久,沈翊谦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我弟弟……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沈翊谦的声音颤得厉害,几乎都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时刻很平静。”沈翊桉轻声道,“就像睡着了一样。”
沈翊谦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可眼中仍有泪光,“他应该……也是感谢你的吧。”
说话的时候,沈翊谦指尖一直在摩挲着腰间的那枚香囊,“既然你现在用的是他的身体,我自然也会把你当成亲弟弟,所以,我不能放任你去边关。”
沈翊桉闭了闭眼,说出来的话也语重心长,“长姐,姬昱就是与我纠缠了两世的人。前世她惨死在我怀里,我今生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情形。”
他向前一步,握住沈翊谦的手,“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最重要的人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而你除了抱着她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一想到姬昱被折磨的几乎都要不成人形,沈翊桉心里就痛得厉害。
沈翊谦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发抖,感受到沈翊桉掌心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去岁冬月初三那日,弟弟将香囊递给她时冰凉的手指,和那句莫名其妙的“长姐以后要少熬夜”。
“你真的……非去不可?”
虽然现在的沈翊桉只与沈翊谦相处不过短短一年,可也能听出来,沈翊谦的态度有所软化。
因而沈翊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罢了。”
沈翊谦长叹一声,又故作轻松的打趣了一句,“混账东西!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沈翊桉被骂得一愣,“我……我怕你们把我当疯子。”
“相国府什么风浪没见过?”沈翊谦瞪他,“别说借尸还魂,就是你说自己是狐狸精变的,我也只会问你把尾巴给藏哪儿了。”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沈翊桉哭笑不得,沈翊谦却已转身吩咐门外的绿绮和红袖,“去准备马车,要最不起眼的那种,再备些干粮和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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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别走府里的账。”
“长姐?”
沈翊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发觉沈翊谦态度软化了不假,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就让沈翊谦同意。
“闭嘴听我说。”沈翊谦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塞给他,“这是母亲给我的通行令,能避开大部分关卡检查。记住,别用沈家的名号,扮作游医最稳妥。”
话音落下,她又去桌上拿了纸笔,快速写下几个名字和地址,“这几个人是母亲的门生,在边境任职。若遇险境,可找他们求助。”
顿了顿,沈翊谦还是不放心,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给圈了起来,“尤其是这个韩平,临关堡守将,为人正直。”
沈翊桉接过纸条,没忍住红了眼眶,“长姐……”
“别急着感动。”沈翊谦板着脸,“我有条件。”
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每隔上十日必须传信报平安。”
“好,长姐,我记下了。”
“第二,若局势危急到必须在你和姬昱中间二选一,保你自己。”
沈翊桉沉默,但也点了点头,“好。”
“第三……”沈翊谦的声音轻了些,“你现在用的是我弟弟的身体,我方才也说了把你当成亲弟弟……你一定不能受伤,要好好地活着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长姐。”
沈翊谦说一句,沈翊桉就应一声。
见沈翊桉都应下了,沈翊谦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可还是忍不住又多嘱咐了几句。
“长姐放心,我都记下了,不会有问题的。”
夜幕降临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出了相国府的后门。
沈翊桉换上了粗布衣衫,长发用木簪随意挽起,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像行走江湖的郎中。
沈翊谦站在角门外,一直盯着那马车看,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也不曾收回目光。
“大小姐,咱们回去吧?”
第50章 提醒
红袖立在角门边,风吹得门前日影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看沈翊谦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始终追随着早已不见踪影的马车方向,红袖忍不住又开口劝了一句,“大小姐,回屋吧。”
沈翊谦恍若未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淡青色香囊。
“大小姐……”
红袖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翊谦终于回过神来,指尖从香囊上松开,“回吧。”
她转身时,红袖分明看到她眼角有未干的泪光,但日光太刺眼,或许只是日头映照出来的错觉。
回到听雪轩,沈翊谦径直走向书房。
红袖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一旁,又悄悄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
书房里很快暖了起来,但沈翊谦的指尖依然冰凉。
“取纸笔来。”
“大小姐要写什么?奴去取对应的信笺。”
沈翊谦沉吟片刻,“取云纹笺,再把我那方青玉镇纸拿来。”
红袖心头一跳,云纹笺是相国府与外界正式往来专用的上等信纸,非重要事务不用。
沈翊谦要做什么红袖自然不敢多问,只快步去取。
待红袖回来时,沈翊谦已经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急促而不规则。
这是她一直以来思考难题时的小习惯。
一旁的却双见红袖进来,轻轻摇了摇头。
是以红袖虽然没伺候过沈翊谦,但也反应过来此时不宜打扰。
沈翊谦挥了挥手,让却双下去,房间内只留下她和红袖两人。
“你说……”
红袖屏息,静静的等着沈翊谦接下来的话。
就见沈翊谦沉默片刻,“桉儿此去,能平安回来吗?”
红袖手一抖,差点打翻砚台。
“公子吉人天相……”红袖斟酌着词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而且世女殿下武艺高强……”
沈翊谦轻笑一声,“你比绿绮心细。”
她接过云纹笺,突然换了话题,“你去让却双把我上月得的那罐南山雾毫取来。”
红袖连忙去跟却双讲,等取来茶叶时,沈翊谦已经提笔写了几行字,笔锋凌厉如刀,与平日端庄雍容的字迹大不相同。
见他进来,沈翊谦搁下笔,“泡一杯来,我尝尝味道。”
“是,大小姐。”
红袖应了一声,安静地在一旁煮水泡茶。
南山雾毫是今年新贡的御茶,叶片细长如眉,泡开后香气清冽,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因产量稀少,连相国府也只分到了一小罐。
沈翊谦啜了一口茶,继续提笔书写。
红袖悄悄退到一旁,却注意到沈翊谦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思考片刻,有时墨汁滴落污了信纸,竟也浑然不觉。
沈翊谦在信中用词极为谨慎。
表面看来只是一封寻常问候信,关切靖王姬昭的腿伤,顺带提及“南山新茶”和“家母旧疾”等琐事。
但若是结合现在的情形来看……
沈翊谦笃定,姬昱能看懂她的言外之意。
信写得很长。
中途红袖悄悄换了三次茶,最后红袖实在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大小姐,您要不要歇会儿?奴去给您拿件外衫来。”
沈翊谦摇头,将最后几行字一气呵成,“无妨。”
搁笔时,一滴墨溅在信纸角落,她盯着那点墨迹看了许久,突然道,“红袖,你觉得……”
他还是我弟弟吗?
只是这话,沈翊谦并未问出口。
红袖立在原地,半晌也没等到下文。
“大小姐?”
“没什么,是我糊涂了。”
红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默默为她换了杯热茶。
沈翊谦将信仔细折好,装入云纹信封,又用青玉镇纸压了压封口,“明日一早,让府里最快的信使送去临关堡,记住,必须让信使亲手将这封信交到世女殿下手中。”
“是。”
红袖双手接过信来,却见沈翊谦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
“还有这个,一并送去。”
沈翊谦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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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面是两本小册子,“这里有些关于北狄和南疆的档案,或许对她来说有用。”
信和木盒都被红袖仔细收好。
沈翊谦终于离开书案,走到窗前。
“大小姐,信上……”
红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告诉殿下公子去的事了吗?”
沈翊谦点头又摇头,“说了,至于其他的,有些事,不该由我来说。”
红袖自然听不懂还有什么其他的,但见沈翊谦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也只是低头应了声“是”。
沈翊谦望着母亲书房的方向,声音渐低,“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战事,靖王受伤,靖王世女擅自调兵,朝中又有太女和三殿下虎视眈眈……她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
“对了。”
沈翊谦突然转过身来,“信末我提到三殿下近日习武勤勉,这句话,让信使务必强调给世女殿下听。”
红袖心头一震。
三皇女姬嫱好文厌武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突然“习武勤勉”必有蹊跷。
沈翊谦这句话分明是在提醒姬昱小心姬嫱的异常动向。
“奴明白了。”红袖深深行礼,“奴这就去安排信使。”
沈翊谦点点头,等红袖离开,兀自站在窗前出神。
有风吹过,吹动书案上的废稿,隐约可见上面反复涂改的字句,“……南山新茶性寒,家母旧疾恐复发……三殿下近日习武勤勉……”
而最下方,有一行被彻底划去的小字,只能勉强辨认出“魂兮归来”四字。
沈翊桉重活一世的消息,她纠结半天,到底还是没有在信中言明。
既然姬昱就是沈翊桉找了两辈子的人,或许,姬昱已经知道了也未可知。
再者,她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稳住战局,让姬昱能照顾好沈翊桉。
若是再因为沈翊桉还有前世这件事儿而导致姬昱方寸大乱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以姬昱对沈翊桉的重视来看,沈翊谦觉得,姬昱能保证沈翊桉的安危。
只是现在,因为种种原因真正陷入困境的,似乎是……姬昱?
第51章 算计
临关堡——
临关堡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姬昱正在沙盘前推演战局,闻声抬头时,皎月已经掀开帐帘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云纹信封。
“主子,相国府急信!”
姬昱手中的小旗子“啪”地掉在沙盘上,激起一小片尘埃。
相国府?
她的第一反应是沈翊桉。
“拿来。”
她伸手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精致的云纹时微微一怔。
这不是普通信笺,非重大事宜不用,莫非是翊桉又察觉到了什么?
信封上的火漆完好,印着相国府的徽记。
姬昱用**小心挑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第一眼扫过字迹,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不是沈翊桉清隽如竹的字,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沈翊谦千里传书。
“沈大小姐?”
姬昱低声自语,迅速浏览内容。
随着目光下移,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世女?”皎月不安地问,“可是京城出了什么变故?”
姬昱没有立即回答。
她将信反复看了两遍,特别是关于姬嫱和姬瑢的部分,然后慢慢折起信纸,塞回信封。
“沈翊桉来边关了。”半晌,姬昱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就带了绿绮在身边,乔装成游医和药童。”
皎月瞪大眼睛,“沈公子?这时候?他疯了吗?”
姬昱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或许在旁人眼里,沈翊桉只是个连骑马都会微微发颤的贵公子。
但姬昱自己却知道,前世的沈翊桉六艺骑射都是自己教过的,虽说比不上正儿八经身经百战的将军,但比那些新兵蛋子还是绰绰有余。
可是令姬昱感到意外的是,相国府居然同意沈翊桉在这种时候奔赴战场?
“沈大小姐让我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姬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放轻了些,“这还用她说?”
她还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的未婚夫郎吗?
皎月识趣地没有接话,她一直都知道,自家主子与那沈家公子之间有种微妙的默契,虽然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沈公子都能准确预判主子的需要。
她好几次都怀疑是不是沈公子暗中派人监视着自家主子。
可她查来查去,连一只鸟都没查出来。
“还有更麻烦的。”姬昱将信塞进袖中,“姬嫱挂帅也就罢了,女帝居然暗中派了五皇子姬瑢随军,整个计划只有姬嫱等一众将领知道。”
“五殿下?”皎月一脸茫然,“他一个闺阁男子,又是宫里娇生惯养长大的,陛下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是鬼迷了心窍,还是被人下了蛊啊?
姬昱走到沙盘前,盯着代表北狄军队的黑色小旗。
姬瑢身上有一半南疆王族血统,生父是当年作为质子来西越的南疆王族。
因这层身份,姬瑢从小就不受待见,几乎可以说是皇室中最透明的存在。
“世女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没问题才怪了。”
姬昱随口应了一句,只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她还得再好好想想。
立时三刻姬昱也没有什么头绪,帐外突然传来星罗急促的声音,“报——青石峡失守!韩将军退守中宿江!”
帐帘猛地被掀开,星罗满身尘土冲了进来,左臂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她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北狄用了新式攻城锤,我们的城墙……根本挡不住。”
姬昱胸口如遭重击,反应过来之后只想国骂,“怎么可能?!城墙不是刚加固过吗?!边疆防御工事也有人敢粗制滥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中宿江之后下一个关口就是临关堡,囤积着西越三成军粮,更是扼守北境咽喉的要塞。
要是再失了临关堡,等于是直接打开了通往西越腹地的大门。
“伤亡?”
“过半。”星罗咬牙道,“韩将军让我转告主子……三殿下的大军迟迟未到,派去与北狄交涉的信使也全都……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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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昱猛地攥紧拳头,沈翊谦信中那句“三殿下近日习武勤勉”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姬嫱拖延行军,若是不日后临关堡失守,再加上突然被派往前线的姬瑢……
“皎月,星罗,你俩都过来看看沈大小姐的信,重点看姬瑢那里。”姬昱重新把刚刚收到的信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重点看关于姬瑢那段。”
皎月和星罗两人闻言上前,快速浏览了一面信件,脸色越来越难看,“主子的意思是……女帝早料到会战败,所以派五殿下来……”
“平息这场战争。”
姬昱冷冷接上,“你们别忘了北狄发动战争的借口,是说他们的帝卿死在了咱们手里,元翎身上可不止有北狄血脉,他身上还流着南疆人的血,咱们那位陛下想利用这点血脉,北狄人未必不想。”
皎月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女帝根本就不想打这一仗,甚至说她想用五殿下来堵住北狄的悠悠众口。”
“届时五殿下被北狄人带走,可现在边疆太乱,陛下若是说这里有南疆人,那就有南疆人。”
帐内一片死寂,半晌,星罗才试探着开口,“这样的话,咱们陛下无论是想对北狄出兵,还是想对南疆发难,都只是她一句话的事儿,旁人只会觉得她救子心切,而不是那种穷兵黩武之徒。”
姬昱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皎月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而且,五殿下已经及笄多年,都说皇帝的儿子不愁嫁,可五殿下的血脉……若是能借此机会将五殿下送出去,还抹平了陛下眼中的一个‘污点’。”
“嗯。”
姬昱又应了一声。
见姬昱点头,皎月和星罗都被这个推测震住了。
若真如此,那前线将士的牺牲算什么?
韩平死守临关堡又算什么?
星罗有些义愤填膺,“主子,陛下这一招实在是太险恶了,连自己亲儿子都算计。”
“最主要的是,还算计了咱们靖王府。就算守下来了边疆,只怕回去后等着主子的,不是**行赏,而是……”
第52章 别惊动任何人
“论律当斩。”
姬昱已经转身走向沙盘,一把扫掉上面的小旗,“重新部署,既然朝廷不在乎这几座城池,我们也不必死守。”
她抓起代表青岚寨的红色小旗,重重插在一处山隘,“星罗,带你的人去接应韩平,然后撤到这里,黑鹰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那临关堡的粮草……”
“北狄的铁骑过来也需要时间,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带不走的……”姬昱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烧了。”
星罗领命而去。
皎月凑近姬昱,低声道,“主子,那沈公子那边……”
姬昱闭了闭眼。
沈翊桉此时正孤身奔赴战场,若他按原计划去青岚寨……
不,以他的聪慧,应该会直接来临关堡,但万一……
“派一队轻骑沿官道搜寻,同时再派人装成流寇在小路上搜寻,务必找到他。”
姬昱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记住,要暗中保护,别惊动任何人。”
皎月点头,正要离开,姬昱又叫住她,“等等,沈大小姐还送了什么东西来?”
“啊,差点忘了。”
皎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说是要给主子您亲自过目。”
姬昱打开木盒,立刻认出了这是有关北狄和南疆的档案。
沈翊谦竟然把这些都送来了。
“主子?”
皎月见姬昱突然僵住,不由担心地问。
姬昱没有回答。
她的指尖忽然触到了木盒内层的一处硬物,似是一张对折的极薄的纸。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展开后,上面是用极细的笔触绘制的地图,标记着几条隐秘的山路,全都通向一个地方,南疆与西越交界的迷雾谷。
“这是……”
想到什么,姬昱再次展开沈翊谦的信,这次她注意到了那些看似家常的闲笔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这些词句排列的方式……
姬昱的指尖在信纸上戳戳点点,将指尖顺着暗语所指的字句连起来,姬昱读出了一条隐藏信息,“南疆欲借道北狄,奇袭西越后。”
“世女,现在怎么办?”
姬昱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望向北方。
“调整计划。”
她转身时,眼中已燃起战意,“星罗还是按原计划接应韩平,但不必死守黑鹰峪。主力部队向东转移,做出溃败假象。”
“那真正的兵力……”
“秘密调往迷雾谷。”
姬昱将木盒仔细收好,又把里面的东西和沈翊谦送来的那封信都贴身收着,“既然南疆想玩偷袭,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惊喜。”
皎月领命而去。
姬昱独自站在沙盘前,将代表青岚寨的小旗移向迷雾谷方向。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名斥候冲了进来,满脸是汗,“报——北狄先锋已至三百里外!还有……还有人在阵前举着……举着……”
“举着什么?”
斥候的脸色惨白,“举着靖王军的旗帜……说……说是斩获的战利品……”
姬昱的瞳孔骤然收缩,靖王军的旗帜?
那面绣着靖王军纹样的军旗,明明收在她的营帐中……
除非……有人故意仿制,目的就是激她出战。
“传令下去,”姬昱的声音如冰,“全军按计划行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是,世女。”
……
暮色四合时,临关堡的守卫差点把沈翊桉当成奸细射杀。
“住手!”
皎月及时赶到,认出那个满身尘土的“游医”是谁后,声音都变了调,“这是……这是相国府的……”
“祁丹。”
沈翊桉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药材商祁丹,来给世女殿下送药的。”
皎月会意,急忙引着他进来。
一路上,沈翊桉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绿绮背着药箱在后面追赶,气喘吁吁。
“世女在里面。”皎月在主帐前停下,压低声音,“沈公子,世女这几日几乎没合眼……”
沈翊桉点了点头,整了整衣冠,虽然那件粗布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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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整理也体面不到哪去。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
帐内烛火昏黄,姬昱正俯身在沙盘上推演,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我说过用膳时间不许打扰。”
“那……我晚些再来?”
姬昱猛地抬头,手中的小旗“啪”地掉在沙盘上。
站在帐门口的那个身影风尘仆仆,发髻松散,脸上还带着赶路留下的尘灰,可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正含着笑意望着她。
“……翊桉?”
姬昱的声音有些发涩。
虽然沈翊谦的信中已经提到过沈翊桉要过来,可亲眼见到这个本该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公子出现在战场边缘,还是让她胸口一阵发紧。
沈翊桉向前几步,烛光清晰地照出他有些憔悴的面容,可他的眼神在看到姬昱的瞬间就亮了起来。
“殿下。”
他行礼的姿势依然优雅,仿佛身上穿的不是粗布衣衫而是锦缎华服,“冒昧打扰,实在……”
话未说完,姬昱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来了?现在边关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直到感受到沈翊桉腕间急促的脉搏才猛地松开,“抱歉,我……”
“我带了些药材来。”
沈翊桉像是没听到她的质问,自顾自地解下背上的包袱,“想着殿下这里或许用得上。”
绿绮适时递上药箱,沈翊桉打开它,如数家珍地取出一个个小包,“这是止血藤,比寻常金疮药见效快三成。这是冰心莲,高热不退时煎服。这是……”
姬昱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药包间穿梭,每种药材都说得头头是道。
这哪是相国府娇养的公子?
分明是个行走多年的老郎中。
“……最重要的是这个。”
沈翊桉取出一个精致的锡盒,打开后露出一株暗红色的草药,“血见愁,生长在悬崖缝隙中,**者服用后能解百毒,若是未**者,误食后会引发毒症,或许在战场上能有大用。”
“殿下有所不知,公子为了采这株药,都差点掉进黑龙涧!”
第53章 重逢
绿绮突然插嘴,“那地方水流湍急,听说连当地的药农都不敢……”
“绿绮!”沈翊桉耳根泛红,“多嘴。”
姬昱的目光从血见愁移到沈翊桉的手上,那双本该执笔抚琴的手,现在布满细小的伤痕,有几处还结着新鲜的血痂。
“你……”她喉咙发紧,“没必要冒这个险。”
沈翊桉笑了笑,将锡盒郑重地放在她手中,“有备无患。”
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触,又迅速收回,“殿下瞧着面色不佳,可是近日劳神过度?”
不等姬昱回答,皎月已经端来茶水。
沈翊桉接过抿了一口,立刻被那粗粝的口感呛得咳嗽起来。
军中茶叶粗劣,与他平日喝的雨前龙井几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抱……抱歉。”他强忍咳嗽,脸都涨红了,“好茶,只是……一时没适应。”
姬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为了采药敢攀悬崖的贵公子,现在却被一杯粗茶难倒了。
她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将自己案上那杯还未动过的推过去,“喝这个吧,能稍微好些。”
沈翊桉道谢,小口啜饮。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光影摇曳。
沈翊桉的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军报,又落回姬昱略显疲惫的脸上。
她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现在的局势……”
沈翊桉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姬昱直起身体,手指在沙盘上方虚划一圈,“北狄先锋已至三百里外,青石峡失守后,韩平率残部退守中宿江。”
她挪动几个黑色小旗,“我们在这里设了三道防线,至少能撑两日。”
沈翊桉倾身细看,一缕散发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援军何时能到?”
“按行程……”姬昱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最迟后日午时,可按计划,三殿下的大军本该三日前就抵达边境。”
“三殿下?”沈翊桉微微蹙眉,“我在京中时,并未听说她已出发。”
姬昱从案头抽出一封信函扔给他,“今早刚到的军报,不只姬嫱,队伍中还有五殿下姬瑢随行。”
沈翊桉展开信纸快速扫了几眼,眉头越皱越紧,“五殿下是被秘密带来的?”
他抬头,与姬昱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女帝这是……”
“找个现成的可以与北狄人或者南疆人同时交涉的筹码。”
姬昱冷声接上,“一个有一半南疆王族血统的皇子,北狄人只怕会很稀罕,而南疆人,也会因此投鼠忌器。”
沈翊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信纸上摩挲,留下几道细微的折痕。
宫宴上,他与姬瑢也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这个出身高贵的皇子秉性很好,如今被推上这样的位置,一路上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那这样一来,五殿下他一路上只怕……”
“你先别操心别人了。”姬昱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手指上,“奔波了这么久,就在主帐休息吧,我去外面守着。”
沈翊桉一怔,随即摇头,“不必麻烦,随便给我置办个帐篷就行,我没那么娇气。”
“不行。”姬昱的语气不容反驳,“沈大小姐信中特意嘱咐,要我保证你的安全。这军营里耳目众多,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长姐给你送了信?”
“嗯。”
沈翊桉张了张嘴还想推辞,却感觉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扶住案几,眼前却止不住的发黑。
见到姬昱后,他下意识地放松了心神,以至于连日奔波积累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使得他几乎都有些站不住。
“你看你。”姬昱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一只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站都站不稳了,还逞什么强?”
沈翊桉勉强抬眼,发现姬昱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
她身上带着铠甲特有的冷冽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药香。
“军中药材储备可还充足?”他仍不死心地问,“我带来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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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够用。”姬昱不由分说扶着他走向内帐,“皎月已经按你的单子去清点了。”
内帐比外间简朴许多,只有一张窄床、一个衣箱和一个小几。
床铺收拾得一丝不苟,军被叠成标准的方块,显然是姬昱自己的住处。
“这……”沈翊桉停下脚步,“我占了你的床,你睡哪?”
姬昱松开他的手臂,从衣箱里取出一条毛毯,“我值夜。”
见沈翊桉要反对,她抢先道,“战时不比平常,我本就要轮流巡营,你安心休息就是帮我大忙。”
沈翊桉望进她的眼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再争辩也是徒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微微颔首,嘴角却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看穿了姬昱“保证安全”背后的其他心思。
姬昱别过脸去,假装整理毯子以掩饰突然升腾的热意。
沈翊桉总是这样,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却能用最温和的方式让她这个沙场老将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匆匆说完,转身要走。
“殿下。”沈翊桉叫住她,声音轻柔,“不必麻烦了,我……”
“坐着。”姬昱头也不回地命令,“要是等我回来发现你还在折腾那些药材,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沈翊桉独自站在内帐中央,环顾这个充满姬昱气息的空间,简朴到近乎苛刻的陈设,唯一称得上装饰的是挂在床头的一枚铜钱,用红绳系着,应该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床边小几上放着半杯冷茶和一本翻开的兵书,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他轻轻坐在床沿,手指抚过平整的床单。
被褥上有极淡的皂角香气,与姬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这个认知让他心跳莫名的有些加速。
脱下外袍时,沈翊桉这才发现自己袖口和衣摆都沾满了尘土,与这整洁干净的内帐格格不入。
第54章 同乘
帐外传来脚步声,沈翊桉迅速整理好衣着。
进来的是皎月,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样小菜。
“主子去巡营了,吩咐我给公子送些吃食。”
皎月将托盘放在小几上,又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安神的药茶,世女说公子饮下能睡得好些。”
沈翊桉道了谢,勉强用了半碗粥后,实在抵不过倦意,依言饮下药茶躺下。
床铺比他想象的更硬一些,但对连日在野外露宿的他来说已经是很舒适的了。
药茶很快发挥作用,沈翊桉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朦胧间,似乎听到帐帘掀动的声音,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来到床边,轻轻拉过被子为他盖好。
那人的手指在碰到他额前散落的发丝时顿了顿,似乎想拂开又不敢。
“翊桉?”姬昱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睡了吗?”
沈翊桉本该回答,可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能明显的感觉姬昱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傻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帐内重归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翊桉被一阵急促的低语声惊醒。
外帐有人正在交谈,刻意压低的嗓音中透着几分紧张。
“确定是南疆人?”
是姬昱的声音,沈翊桉凝神,以期能听得更真切些。
“千真万确。”星罗的嗓音沙哑,“他们穿着北狄军服,但手腕上都有这个,属下趁乱从一个死者身上取下来的。”
沈翊桉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内外帐交接处,透过缝隙向外看。
姬昱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什么物件。
星罗则满身是血,左臂草草包扎的绷带已被浸透。
“主子,韩将军那边……”
“按原计划,放弃中宿江,诱敌深入。”
姬昱的声音清冷,“传令下去,主力秘密向迷雾谷移动,记住,要做出溃败的假象。”
星罗领命而去。
姬昱独自站在沙盘前,肩膀微微下沉,显露出几分疲惫。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转身看向内帐方向。
沈翊桉急忙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小几上的茶杯。
“醒了?”姬昱掀开帐帘,脸上已恢复平静,“抱歉,吵到你了。”
沈翊桉摇头,“我睡得够久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方才被染了血的护腕上,“出什么事了?”
姬昱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那是一枚骨制的腕饰,上面刻着三条波浪线环绕太阳的图案。
“南疆巫族。”沈翊桉立刻认出来,“他们混在北狄军中?”
姬昱点头,走到水盆前洗手,背对着他说,“你再休息会儿吧,天亮前我还得去趟东大营。”
沈翊桉注视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姬昱猛地转身,水珠从她指间滴落,“太危险了。”
“我带着药箱。”沈翊桉已经起身穿衣,“若有伤员……”
“我说了不行!”
沈翊桉静静地看着她,“阿昱,你知道劝不住我的,我都已经千里迢迢追到这里了,自然是要跟你一起的,哪怕是……”
死。
剩下的话,沈翊桉并未说出口。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是姬昱先松了口,“随便你。”
她转身走向外帐,声音闷闷的,“但你必须跟在我身边,一步都不准离开。”
沈翊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他快速整理好药箱,将几样关键药材收入袖中。
“当真要去?”
姬昱实在是不想沈翊桉冒这个险,便又问了一句。
“嗯。”
得到肯定回答的姬昱没有再说什么,让皎月去给沈翊桉找来了一件女子日常的衣裳。
沈翊桉乖乖拿去换了之后,总觉得有些不舒坦,“你确定要这样?”
说着话,沈翊桉又扯了扯身上淡青色的衣裙,布料摩擦皮肤的陌生触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由于这身装扮是临时找来的,腰身有些紧不说,下摆又过于宽大,沈翊桉总担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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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路来会不会被绊倒。
“东大营不比临川堡,赵锐那帮人眼睛毒得很。”
姬昱正低头整理着物件儿,“你若是不乔装打扮,以相国公子身份出现的话,消息立刻就会传回京城。”
拂晓的微光透过帐帘缝隙渗进来,在姬昱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
她方才也换了一身轻便皮甲,长发高高束起,比平日更添几分利落。
沈翊桉看得出神,直到姬昱抬头,他才慌忙移开视线。
“我……我只是不习惯裙装。”
沈翊桉耳根发热,下意识又想整理衣襟。
姬昱突然走近,伸手替他调整了歪斜的衣领。
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两人同时一僵。
“别总去扯领口。”
姬昱退后半步步,声音有些紧绷,“医女不会这样,记住,你叫祁丹,是我从青州带来的随行医女。”
沈翊桉深吸一口气,放松肩膀,微微低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这样如何?”
姬昱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还行……记住,到了营地少说话,赵锐问什么都由我来应对。”
帐外,马匹已经备好。
沈翊桉看着那匹高大的战马,脚步微顿,前世的他虽说照着女子教养,但毕竟是长公主,有些特权,所以央了父皇允准,让姬昱教了自己骑射。
但眼下这个身份……
“你跟我共乘一骑。”姬昱翻身上马,伸手给他,“医女独自骑马太显眼。”
沈翊桉握住她的手,借力跃上马背。
马鞍空间有限,他不得不紧贴在姬昱身前,双手都有些无处安放。
“扶好。”姬昱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掉下去我可不管。”
沈翊桉当然不信姬昱会真的不管自己,但现在是非常时刻,他自然也不想再给姬昱添什么乱子。
因而姬昱话音落下之后,沈翊桉便小心翼翼地靠在了她怀里,感受着她皮甲下有力的心跳。
姬昱身上有淡淡的铁锈和皮革气息,但并不难闻,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药香。
第55章 赵锐
马匹小跑起来,沈翊桉不得不又往后倚了倚来保持平衡。
他感觉姬昱僵硬了一瞬,随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穿过晨雾,向东大营进发。
东大营比沈翊桉想象的更破败,栅栏多处破损,哨塔上的守卫也显得无精打采。
见到姬昱的马匹,营门缓缓打开,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将领迎了上来。
“世女来得真早。”他抱拳行礼,目光却狐疑地扫向沈翊桉,“这位是……”
“我的随行医女,祁丹。”
姬昱利落地翻身下马,顺手扶了沈翊桉一把,“青州祁家的传人,专程请来为将士们看诊。”
沈翊桉低头行礼,刻意改变了一下声线,“见过将军。”
赵锐眯起眼睛,“祁家?可是青州那个专治金疮的祁家?”
沈翊桉心头一跳,显然是没想到姬昱随口编造的来历竟然真有其家。
正犹豫如何回应,姬昱已经自然地接过话头,“不错,前年我路过青州时结识的,这次特意请她来帮忙。”
“是吗?”
赵锐突然逼近一步,“那请问祁姑娘,《金匮要略》中‘疮痈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篇,对箭伤化脓有何见解?”
帐内气氛骤然紧张,沈翊桉能感觉到姬昱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赵锐眼中毫不掩饰的试探。
“将军考校得细致。”
沈翊桉微微福身,声音依旧柔和,“《要略》主张‘脓成则决之,血出则已’。但晚辈以为,箭伤不同于一般疮痈,若见脓即决,恐伤经脉。当以‘三黄汤’先清内热,待脓自出为妥。”
赵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得到沈翊桉真的答了上来。
姬昱趁机插话,“赵将军,伤员在哪?我们时间有限。”
赵锐沉默片刻,最终是作出了让步,“随我来。”
伤兵营比姬昱想象的更糟。
二十多名伤员挤在狭小的帐篷里,空气中弥漫着腐肉和血腥的恶臭。
最严重的一个年轻士兵腹部中箭,伤口已经发黑,显然感染多时。
赵锐见姬昱和沈翊桉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士兵身上,不由得叹了口气,“药材短缺,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锐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沈翊桉已经蹲下身检查伤口。
这人高烧不退,脉搏微弱,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他抬头看向姬昱,“需要立刻手术。”
姬昱会意,从药箱中取出准备好的工具和药材。
沈翊桉净手后,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上快速消毒。
“按住他。”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翊桉全神贯注地处理伤口。
他下刀精准,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出是养尊处优的相国公子。
这一幕幕落在眼里,姬昱眸底划过一丝疑惑。
她印象里沈翊桉并非精通药理之人。
沈翊桉有过目不忘之能,相比来之前也仔细看过了不少医书,恰好能回答上来赵锐的问题姬昱并不感到奇怪。
但这手术……
沈翊桉自然不知道姬昱心头所想,依旧自顾自的忙着手上的活计,将腐肉清除,黑血引流干净后,他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将淡黄色药粉撒在伤口上。
赵锐一直看着,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家传秘方。”沈翊桉头也不抬,继续包扎,“能防‘七日风’。”
姬昱在一旁配合递工具,目光始终未离开沈翊桉的双手。
那双手此刻稳得很,与平日执笔抚琴时的优雅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移不开眼。
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沈翊桉才直起发酸的腰背。
帐外围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士兵,都在窃窃私语这位“医术高超的祁姑娘”。
“世女。”赵锐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不知祁姑娘可否多留几日?我们还有不少伤员……”
“今日必须回去。”姬昱断然拒绝,“临关堡也有伤员等着,不过我会让她留下你们急缺的药材。”
离开伤兵营后,姬昱借口检查军需,带沈翊桉去了药材仓库。
一进门,她的脸色就变了,“果然有人做了手脚。”
沈翊桉顺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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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标着“金疮药”的罐子被人为破坏,药材全部霉变。
更隐蔽的角落里,连包扎用的干净布条都被剪成了碎片。
“不是疏忽,是故意的。”
沈翊桉低声道,“有人不想让边军好过。”
姬昱冷笑,“看来朝中有人比我们想象的更急着要这场败仗。”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达成共识。
沈翊桉迅速从袖中取出几包药材,替换了部分尚未被破坏的库存。
姬昱则假装例行检查,暗中记下了所有可疑之处。
回程时,天色已近黄昏。
沈翊桉依旧与姬昱共乘一骑,但这次他上马的动作熟练了许多。
马匹小跑起来后,他很自然地倚在了姬昱怀里。
“今天……谢谢你。”
姬昱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马蹄声掩盖,“你可能不清楚,那个小兵是韩平的亲卫,若是**,只怕会动摇东大营的军心。”
沈翊桉将后脑勺轻轻枕在她肩上,“应该的。”
他能感觉到姬昱颈动脉的跳动,节奏略快于平常,“你的赵将军不好糊弄,好在是自己人,若是旁人,只怕今天不好过。”
姬昱轻笑一声,“她现在是你的崇拜者了,今儿午后还问我能不能把‘祁姑娘’许配给他侄子。”
沈翊桉差点被口水呛到,“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
姬昱故意拖长声调,“那位祁姑娘早有婚约,对方是个醋坛子,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亲自提着剑杀上门来。”
沈翊桉耳根发烫,不知该如何接话。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随着马背的起伏微微晃动。
“翊桉。”
快到青岚寨时,姬昱突然正色道,“明日我要去趟迷雾谷,你留在临关堡。”
沈翊桉微微蹙眉,“不行。”
“这不是商量。”
姬昱猛地勒住马,沈翊桉回头看着她,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
“好,听你的。”
第56章 医者自医
回到临关堡,已经有人给沈翊桉安排好了帐篷,就在姬昱的主帐旁边儿。
沈翊桉自然搬了过去,他这会儿也适应了许多,很快安顿下来后,正将晒干的草药分类研磨。
黄昏的光线透过枝丫照下来,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药碾与石臼碰撞发出规律的声响,掩盖了帐外渐近的脚步声。
“绿绮,把南星子递给我。”
沈翊桉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药盒放入他掌心,只是触感却不似绿绮那般。
沈翊桉猛地抬头,正对上姬昱探究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进来的,已经换下了皮甲,只穿着一件深蓝色劲装,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绿绮我支走了。”姬昱靠在药柜上,随手拿起一片晒干的黄精益在指尖翻转,“这会儿不忙,翊桉,我有些事儿想问你。”
药碾的声音停了下来,沈翊桉放下工具,用布巾擦了擦手,“什么事?”
“你的医术。”
姬昱直视他的眼睛,“前世我死的时候,你连金疮药和**都分不清,这一世的原主沈翊桉,据我调查也只是略通医理。”
她将黄精益丢回药盒,“可今天在东大营,你清创的手法比某些军医还老练。”
沈翊桉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身去取架子上的瓷瓶,借机避开姬昱锐利的目光,“人总会变的。”
“那也不该是这种变法。”
姬昱一把按住他取药的手,“我查过,相国府从未请过医女教你,那些手法,那些药方,根本就不像是能自学出来的。”
沈翊桉的手在她掌下微微发颤,帐内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医者自医。”
良久,沈翊桉轻声说,“你就不好奇,我前世是**的吗?”
姬昱的瞳孔骤然收缩。
“贵妃的毒膳。”
沈翊桉抽回手,慢慢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几处细小的银色疤痕,“我被亲信护送回宫后,她让膳房送了‘压惊汤’。”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穿肠烂肚的毒,我足足疼了三天才断气。”
姬昱的脸色惨白,她一把抓住沈翊桉的手臂,指尖抚过那些疤痕,是针痕,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沈翊桉的小臂上。
“所以,这是……”
“试针。”
沈翊桉苦笑,“刚来这具身体时,连穴位都找不准,我也只好在自己身上练习。”
他放下袖子,又解开领口两颗盘扣,露出锁骨下方一处发黑的皮肤,“还有试药,这具身体对乌头过敏,第一次的时候,差点要了命。”
“前世死状凄惨,所以这一世,我发誓要弄懂所有能**的,和救人的东西。”
沈翊桉重新系好衣扣,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相国府的藏书阁医典都被我翻烂了,没与你相认前,我还偷偷去太医院当过半年学徒。”
姬昱沉默片刻,转身从药柜最底层抽出一个布包,“哗啦”一声抖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银针、小刀和其他医疗器具,不少还带着暗沉的血迹。
“这些……全是在你自己身上试的?”
沈翊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红袖和绿绮见我这样辛苦,也会替我尝试。”
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姬昱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前世那个几乎可以说是被她护在身后的长公主,今生竟用这样近乎自虐的方式武装自己。
她一把抓起沈翊桉的手腕,掀开袖子仔细检查,那些针痕新旧交错,有些已经淡去,有些还泛着红,显然不是短期内所为。
“疯子。”她咬牙道,声音却有些发抖,“相国府的公子,何必……”
“能重活一世的几率能有几次?我不想再护不住自己。”
姬昱一怔。
沈翊桉从药箱暗格取出一个小瓶,递给姬昱,“这个随身带着,是我改良之后的配方,能验大部分常见毒,你自己去迷雾谷,有这个我也能放心些。”
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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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接过瓷瓶,指尖触到沈翊桉手上的茧子。
“所以今天……”
“今天那个士兵中的箭毒,我在医书古籍上见到过。”
沈翊桉拿起药碾继续工作,“南疆巫毒,用腐尸液炼制,如果不及时清创,三天内必死无疑。”
药碾的声音再次响起,规律而沉闷。
姬昱站在一旁,看着沈翊桉熟练地将药材碾成细粉。
阳光渐渐西斜,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伸手。”
沈翊桉疑惑地抬头,还是伸出了左手。
姬昱一把抓住,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为沈翊桉清理手上几处细小的伤口,那是今日手术时不慎划破的。
“医者不能自医吗?”她低头处理伤口,声音闷闷的,“这么明显的伤都不管。”
沈翊桉静静地看着她。
姬昱的睫毛很长,此刻垂下来,遮住了那双通常锐利如刀的眼睛。
她的手指上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此刻却轻柔得像羽毛,像是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习惯了。”他轻声说,“前世最后那段时间,你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不也……”
说到这里,沈翊桉猛地顿住。
毕竟,前世的姬昱几乎可以说是“死状凄惨”。
“那不一样。”姬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是马背上的将军,受伤是常事,可你……”
她突然哽住,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远处传来士兵换岗的号角声,惊起几只林鸟。
“阿昱。”沈翊桉突然正色道,“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
他顿了顿,“再让你独自承担一切。”
姬昱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眸仔细的给沈翊桉包扎着伤口。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绿绮悄默声地进来,点了灯又乖觉地退了出去。
第57章 饿了
沈翊桉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与姬昱记忆中的长公主重叠在一起,却又截然不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星罗小心翼翼的询问,“主子?公子?晚膳备好了。”
“就来。”
姬昱扬声回答,话音落下,就听沈翊桉将声音放轻了些,“今晚我再配些药,明日可能用得上。”
姬昱点头,突然伸手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点药粉,这一举动让两人明显都愣了一下。
“别熬太晚。”
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大步离开了沈翊桉所在的营帐。
沈翊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摸了摸刚才被她碰过的肩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姬昱已经整装待发。
迷雾谷的地形图已经被她反复勾画了无数遍,每个可能的伏击点都做了标记。
沈翊桉依旧是女装,一袭靛青色长衫外还罩着一层软甲,正在检查药箱中的应急药材。
“主子!”皎月急匆匆闯进主帐,“哨兵来报,三殿下的大军距此已不足十里,半个时辰内便能抵达!”
“这么快?”
姬昱皱了皱眉,她昨日晚上新收到的消息还说姬嫱的大军至少还要一天路程。
有那么一瞬间,姬昱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皎月没睡醒所以说了胡话。
但想想也不可能,皎月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三天不睡觉盯梢都做过,怎么可能这就撑不住了?
“是急行军。”皎月递上军报,“连夜赶的路。”
姬昱与沈翊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合常理的事情又增加了。
以姬嫱那个娇生惯养的性子,怎会突然发奋赶路?
“所以,主子您去迷雾谷的计划……”
“推迟。”姬昱随手将军报放下,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作为主将,必须留下迎接这位‘元帅’。”
她特别重读了最后两个字,满是讥讽。
沈翊桉也默默点了点头,将准备好的药材又重新收回箱中。
做完这些,他无意间注意到姬昱握剑的手上青筋凸起,显然在强压怒火。
营寨很快忙碌起来,士兵们虽对这位延误战机的三殿下满腹怨言,却也不得不整队迎接。
姬昱站在寨门前,身后是临关堡所有百夫长以上的将领。
沈翊桉以随军医官的身份站在稍后位置,目光不时扫向远处的尘烟。
半个时辰过去,道路尽头依旧空无一人。
晨雾还未散尽,姬昱已经第三次派斥候去查探姬嫱大军的动向。
她站在临关堡的瞭望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节奏越来越快。
“报——三殿下大军已至五里外!”斥候飞奔来报,“但……她们停下了。”
姬昱的剑柄敲击声戛然而止,“又怎么了?”
斥候咽了口唾沫,“三殿下说……饿了。”
“饿了?”姬昱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附近树上的几只乌鸦,“五万大军等着她驰援,她跟我说饿了?”
“三殿下可能不知道前线情况……”
“她知道!”姬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派去的信使说得清清楚楚!”
皎月在一旁拼命使眼色,姬昱才勉强压下心中怒火。
“传令下去,”姬昱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全军继续备战,就当没有援军这回事。”
两个时辰后,当姬嫱的仪仗终于慢悠悠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姬昱已经快把剑柄捏变形了。
姬嫱的帅旗懒洋洋地飘着,队伍行进速度慢得像在游山玩水。
沈翊桉眯起眼睛,注意到队伍中央那辆马车,虽不算华丽,但也颇为显眼。
车窗垂着薄纱,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马车两侧各有四名全副武装的女兵,看装束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女帝的亲卫。
队伍最前方是一名骑着白马的年轻女子,金线绣花的战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周围风尘仆仆的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人面容姣好却又带着几分骄纵之气,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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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女姬嫱。
“姬昱,恭迎元帅。”
姬昱单膝跪地行礼,声音平板得不带一丝起伏。
身后的将士们齐刷刷跪下,铠甲碰撞声如雷轰鸣。
姬嫱勒住马,视线居高临下地一一扫过众人,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都起来吧。”
她的目光在姬昱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姐久等了,不过如今不是咱们攀亲带故的时候,日后在军中,本帅便直呼皇姐名字了。”
姬昱起身,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一切依元帅安排,只是这一路辛苦,不知为何延误了两个时辰?”
“哦,这个啊。”姬嫱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早起赶路腹中空虚,便让队伍稍作休整。”
她瞥了眼姬昱铁青的脸色,又补充道,“将士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不是吗?”
沈翊桉看到姬昱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却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元帅体恤下属,令人敬佩。请入营歇息,末将即刻汇报军情。”
姬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她的动作略显笨拙,显然娇生惯养惯了,不常骑马。
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身旁亲兵及时扶住。
“这位同袍……似乎有些面熟?”
姬嫱的目光突然落在沈翊桉身上,仔细打量着。
姬昱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恰好挡住姬嫱的视线,“元帅请。”
主帐内,沙盘已经按最新战况调整过。
姬昱简明扼要地汇报了青石峡失守、退守中宿江的经过,以及南疆可能借道迷雾谷的推测。
“所以末将建议,主力秘密向迷雾谷移动,在敌军通过峡谷时伏击。”
姬嫱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绕着鬓角一缕头发打转,“听起来很危险啊。”她突然指向沙盘另一处,“为什么不直接就留在临关堡,届时与她们正面决战?我们有兵力优势。”
“临关堡地形开阔,正适合北狄骑兵发挥,而且临关堡是军粮补给重地,若是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第58章 救下元翎
姬昱强压怒火解释了一句,“而迷雾谷……”
“世女是觉得本帅不懂军事?”姬嫱突然冷下脸,“本帅离京前,母皇曾亲自教导过兵法。”
“末将不敢,只是前线实际情况……”
“就这么定了。”姬嫱一挥手,“全军开赴中宿江,正面击溃北狄人。”
她突然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至于世女你,就带你的青岚寨精锐去……嗯,去守后方粮道吧。”
帐内众将哗然。
这分明是夺了姬昱的兵权,还将她调离主战场。
皎月已经看到几位青岚寨将领已经怒目而视,看起来似乎是只等姬昱一个信号就要发作。
姬昱却只是深深行礼,“遵命。”
会议结束后,姬嫱带着亲兵去安排自己的营帐。
而皎月和星罗则趁机靠近姬昱,“主子,您方才为何不争?”
“争有用吗?”姬昱冷笑,“她是元帅,有陛下撑腰。”
她压低声音,“况且,军令是一回事,实际执行是另一回事。”
皎月微微睁大眼睛,“主子,您这意思是……要抗命?”
“不是抗命,是……灵活应变。”
姬昱的目光扫过远处被严密看守的马车,“先弄清楚姬瑢的情况再说。”
正说着,马车帘子突然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正是五皇子姬瑢。
他的眼神与姬昱短暂相接,又迅速缩了回去,但那一瞬间,姬昱分明看到他手腕上有一道很是明显的铁链红痕。
估计是姬嫱怕他半路逃脱,所以直接给人绑了。
姬昱眸光闪过一丝暗色,压低了声音,“看到了吗?”
皎月和星罗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先别轻举妄动,姬嫱可是个怕累的,只怕这两日不会轻易动兵,其余等我从迷雾谷回来再细说。”
“是,主子。”
姬昱半夜出发去了迷雾谷,皎月正在巡防最后一点防务,正要与星罗交了班去歇息,就听临关堡的西门突然骚动起来,“让开!紧急伤患!”
两名守卫架着一个血人冲进营地,所过之处留下了不少暗红的痕迹。
皎月闻声赶去,待看清那人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
“都退下!”她厉声喝退围观的士兵,“直接送去祁丹大人的医帐!”
守卫迟疑道,“皎月大人,看这人衣着,是北狄……”
“我说,送医帐。”
皎月一字一顿,手已按在剑柄上。
守卫不敢再多言,架着伤员转向医帐方向。
皎月快步跟上,心跳如擂鼓。
医帐前,皎月拦下了守卫,“你们回去守岗,今晚的事不许外传。”
待守卫走远,她立刻掀开帐帘,“沈公子!紧急情况!”
沈翊桉正准备休息,闻声转身,手中的药碾“咣当”掉在地上。
皎月身后,两名亲兵抬着的担架上,元翎双目紧闭,胸前插着半截断箭,暗红的血迹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袍。
“怎么回事?”
沈翊桉随手披了外袍,快步上前,手指迅速搭上元翎颈侧。
“巡逻队在堡外三里处的溪边发现了他。”
皎月低声道,“发现时已经昏迷,只说了‘青岚寨’三个字,正好今晚轮值的守卫是跟着主子从青岚寨出来的,所以一听这个情况,就将此人送了来。”
沈翊桉的眉头越皱越紧。
元翎的脉搏微弱急促,体温高得吓人,断箭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不祥的青黑色。
如此看来,箭上有毒,而且还不是普通**。
“绿绮,去准备热水,干净布巾,还有……”
他快速报出一串药名,“再去我内帐将那个红木匣子取过来。”
绿绮领命而去。
沈翊桉小心地剪开元翎的衣衫,露出伤口。
断箭插入的位置离心脏只有寸许,稍有不慎就会致命。
更麻烦的是,箭头的倒钩使得直接拔出会造成二次伤害。
绿绮很快带回来了沈翊桉所需物品。
沈翊桉从红木匣中取出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上快速消毒。
“皎月,你来按住他的肩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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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考虑什么女男大防,人吃痛会比牛反应都剧烈。”
他吩咐皎月,“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乱动。”
“是,公子。”
银针刺入穴位时,元翎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醒来。
沈翊桉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下针法却丝毫不乱。
这套针法能暂时麻痹伤者知觉,减轻拔箭时的痛苦。
“数到三,一起用力。”他握住箭杆,“一、二……”
“三!”
断箭被利落地拔出,带出一股黑血。
沈翊桉迅速用准备好的药粉按住伤口,同时观察箭头的状况,金属表面有细小的凹槽,明显是刻意设计的**。
“绿绮,去我药箱第三格取那个蓝瓷瓶来。”
随着药粉的撒入,伤口渗出的血渐渐由黑转红。
沈翊桉松了口气,开始缝合,皎月也在这个时候避了出去,在外面守着。
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口,沈翊桉刚想坐下喘一口气,床上的元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还溢出来了鲜血。
沈翊桉迅速扶起他,轻拍后背。
元翎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光涣散,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很快就又陷入了昏迷。
沈翊桉眉心微蹙,考虑到元翎可能知道什么消息,便放弃了等他自然醒来的办法。
他取出一枚银针,蘸了特制的药液,缓缓刺入元翎头顶的穴位。
这是“醒神针”,能暂时激发伤者的神志,但风险极大,沈翊桉也只是听一个白发苍苍的医者讲过此针法,并未见过,也并未亲手实操过。
但现在情况特殊,容不得他瞻前顾后。
银针落下,元翎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
他的眼睛突然睁大,瞳孔紧缩,直勾勾地盯着沈翊桉,“姬昱……”
“她在迷雾谷。”沈翊桉俯身,将元翎扶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外面到底怎么了?你为何会受伤?”
元翎的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颤颤巍巍的开口,“元玥与南疆勾结,要在迷雾谷……设伏,还有……南疆蛊毒……”
第59章 传信
“皎月,进来。”
沈翊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紧迫感。
帐帘微微一动,皎月闪身而入,眼中满是警觉。
她看了眼床榻上呼吸微弱的元翎,又扫向帐外晃动的守卫身影,脚步轻得像只猫。
“他刚才清醒了片刻。”沈翊桉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手指在元翎腕间轻轻一按,“说了些事情。”
皎月凑近,发丝间带着夜露的湿气。
沈翊桉的唇几乎没动,声音只够皎月听见,“北狄人与南疆取得了合作,甚至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蛊毒。”
皎月瞳孔微缩,她看了眼元翎苍白如纸的脸,又转向沈翊桉,“确定?”
沈翊桉点了点头。
皎月的指尖在剑柄上摩挲,“所以他是来警告我们的?”
“更可能是逃命。”沈翊桉示意她看元翎腰侧另一处较旧的伤口,“这伤至少两天了,他应该是一路被追杀过来的。”
帐外突然传来守卫的咳嗽声,两人同时噤声。
皎月假装在整理药箱,沈翊桉则拿起湿布为元翎擦拭额头的冷汗。
守卫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得立刻通知主子。”皎月借着物品碰撞声的掩护低语,“三殿下的人只怕也不放心我和星罗,所以方才才会过来巡视。”
沈翊桉从药箱底层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用信鸽,写‘雾散蛇隐,渔翁收网’。”
皎月接过纸片,眉头微蹙,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暗号,“意思是?”
“咱们要做那个收网的渔翁。”
沈翊桉的指尖在元翎伤口上方悬停,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如果真依元翎所说,只怕不出两日,迷雾谷就会成为三方混战的泥潭。”
皎月将纸片藏入腰带夹层,“好,我这就去。”
皎月点头正要离开,床上的元翎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的睫毛颤动着,似乎要醒来。
沈翊桉立刻俯身,手指按在他颈侧的穴位上,“别动,伤口会裂开。”
元翎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地扫过沈翊桉的脸,又落在皎月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想喝水。”
皎月迅速倒了半杯温水,加入几滴药液。
沈翊桉扶起元翎的头,小心地喂他喝下。
水顺着嘴角流下,在染血的衣襟上又留下了一团深色的痕迹。
元翎气若游丝,“小心元玥…和姬嫱……”
沈翊桉与皎月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看来姬昱猜得不错,输给北狄,是宫里一早就计划好的。
话未说完,元翎又陷入了昏迷。
沈翊桉迅速检查他的脉搏,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虚弱导致的昏睡,不是恶化。
“这消息比想象的更重要。”皎月的声音绷紧了些,“我亲自去放信鸽。”
沈翊桉点了点头,“小心三殿下的人,他们可能已经监视了鸽舍。”
皎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自有办法。”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后,帐内只剩下沈翊桉和昏迷的元翎。
外面的守卫又换了一轮,新来的两人比之前的更警觉,不时就在沈翊桉的医帐门前两步远晃一晃。
沈翊桉假装专心配药,脑中却飞速运转。
元翎带来的情报彻底打乱了棋局。
药钵中的药材被碾得极细,沈翊桉却浑然不觉。
南疆巫族向来诡秘难测,如果这次真用了蛊毒的话……
诶?
南疆?
那么姬瑢……
想到姬瑢的存在很可能成为这次扭转战局的关键,沈翊桉的手一抖,药杵砸在钵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里面怎么了?”
守卫立刻探头进来,目光中的打量之色很是明显。
“配药失手罢了。”沈翊桉平静地回答,将碾好的药粉倒入小碗,“这位俘虏情况不稳定,我需要彻夜看守。”
守卫狐疑地打量着他,“祁大人是世女殿下的座上宾,何必亲自守夜?不如让我们……”
“箭毒复杂,非我亲手不可。”沈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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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打断他,“若出了差错,三殿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
提到姬嫱,守卫顿时蔫了,嘟囔着退回岗位。
沈翊桉知道这借口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在那之前稳住元翎的伤势,至少达到能移动的程度。
夜深了,营地的喧闹渐渐平息。
沈翊桉添了盏灯,继续为元翎施针。
银针在火光下闪烁着细小的光芒,如同他脑海中那些零散到没怎么有头绪的线索。
“你们北狄人真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他低声对昏迷的元翎说,手上动作却轻柔依旧,“元玥跟南疆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至于你和姬昱之间……早知道合作这么复杂,姬昱或许该直接杀了你,而不是还给你伪装出来这副皮囊。”
元翎当然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沈翊桉小心地揭开他胸前的敷料,检查伤口状况,毒素已经控制住,但失血过多,需要时间恢复。
帐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沈翊桉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准备换药,突然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角,皎月的脸出现在缝隙中,“信送出去了。”
她溜到沈翊桉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用了三只鸽子,其中一只是诱饵。”
沈翊桉立刻明白了她的策略,放出假信鸽吸引可能的拦截者,确保真情报能传出去,“还顺利吗?”
“遇到个小麻烦。”
皎月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汗,“三殿下果然派了人监视鸽舍,不过现在他们正忙着在后山找那只‘重要信鸽’呢。”
她狡黠地眨眨眼,“我放的诱饵上写着‘粮仓鼠患,急需猫援’。”
沈翊桉差点笑出声,若姬嫱真的截获了这封信,再传给北狄那边的话,反而会让北狄人误判形势。
“主子最快明早能收到消息。”皎月看了眼元翎,“他怎么样?”
“算是救下来了,死不了。”沈翊桉收起银针,“但至少还需要一天才能移动。”
“算他命大。”
第60章 清醒
翌日清晨,元翎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沈翊桉端着早膳掀开帐帘时,看到元翎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正靠在床头发呆。
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元翎明显怔了一下。
“我还以为是我伤得太重看错了。”
他的声音因久未饮水而沙哑,嘴角却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沈翊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当他是在笑话自己。
他几乎是忙了一夜,衣裳没换不说,发髻也未曾重新梳理。
被元翎这样打量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散落的碎发,将食盘放在床边小几上。
“早膳。”
说着,沈翊桉自己也在桌前坐下,“粥里加了黄芪,补气血的。”
元翎并没有立刻动筷,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翊桉,“沈家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穿什么都像模像样。”
他轻咳一声,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却还在调侃,“我原本以为相国府的二公子是个娇气的,没想到这战场竟然也说来就来了。”
沈翊桉舀了碗粥递给他,面色不改,也直接道出来了元翎的身份,“帝卿过奖,比起阁下胸口中箭还能谈笑风生的本事,在下这点伪装算不得什么。”
元翎接过粥碗,手指在沈翊桉掌心不经意地擦过。
他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不是伪装。”元翎喝了两口粥,突然说,“你是真的懂医术。”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绷带,“这包扎手法,若是没点儿医术水准,怕是做不到这么利落。”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
等脚步声远去,沈翊桉才在床边坐下,伸手为元翎把脉。
“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元翎垂眸看着沈翊桉的动作,“药材商,林沐。”
沈翊桉应了一声,“脉象平稳多了,但毒素未清,还需静养。”
他收起手指,“方便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元翎将粥碗放回小几,目光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胸前,“我不想元玥发动战争,她明明答应了我给我十日的时间让我找一些所谓的证据,但我前脚刚离开皇城,她就让人追杀我。”
沈翊桉静静地听着,“看来,你那个阿姐,是想坐实了你已经身死。”
听沈翊桉这样讲,元翎指尖微颤,许久才应了轻轻应了一声。
“但其实不止是她,还有南疆的人,我在他们眼里,彻彻底底成了废人,不仅不能再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甚至我的存在只会影响他们的大业,所以在他们眼中,我必须要死。”
元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事。
沈翊桉沉默片刻,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姬瑢的缘故,竟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他起身从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解毒用的,含服。”
元翎接过药丸,却没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翊桉,“沈公子不问问,我们北狄为何要与南疆结盟?”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沈翊桉平静地回答,“你们可汗与南疆结盟,自然是为了对付西越,更何况,就像你方才所说,他们已经把你踢出了那个圈子,我问你,又能问出来什么东西呢?”
“嗯。”
元翎将药丸含入口中,眉头立刻皱起,那味道极苦,“但现在,我更想知道沈公子为何要救我。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对西越更有利。”
晨光渐渐明亮,将沈翊桉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垂眸整理药箱,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算是有三个原因吧。”他最终开口,“第一,姬昱与你达成了协议,我尊重她的决定。”
“第二呢?”
沈翊桉抬起眼,直视元翎,“第二,我认为帝卿是真心想阻止这场战争的人。”
元翎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那最后一条呢?”
“你现在是林沐,不是元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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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沈公子看起来像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看人倒是很准。”
元翎稍稍挪动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着,“不错,我与姬昱的合作是真的,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皎月刻意抬高的声音,“军医大人,这帐子真的不能进!那病传染性极强!”
沈翊桉与元翎交换了一个眼神。
元翎立刻躺下,闭眼装睡,便是牵扯到了伤口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沈翊桉则快速整理了自己的女装打扮,将一撮散发别回耳后,做出一副疲惫守夜的模样。
帐帘被掀开一条缝,军医在外面张望,“情况如何?”
“高烧未退,疹子更多了。”
沈翊桉假装咳嗽两声,“我也开始发冷,怕是已经被传染……”
军医立刻后退两步,像是怕被沈翊桉传染似的,“继续隔离!我这就去禀报三殿下!”
等军医走远,元翎才睁开眼来,“是‘三日昏’?”
沈翊桉点头,“放心,症状都是假的,但至少三殿下的人暂时都不敢靠近这帐子。”
元翎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翊桉,“你比传闻中有趣多了,沈公子。”
他试图重新坐起来,却被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嘶——”
“别乱动。”沈翊桉扶住他,“箭伤离心脏太近,再裂开就麻烦了。”
元翎任由他帮忙调整姿势,突然问,“姬昱去哪了?”
“迷雾谷。”
“迷雾谷?”元翎的脸色突然变了,“不能去!那里现在——”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接着是士兵们杂乱的喊叫声。
沈翊桉快步走到帐门边,小心地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营地中央,几名满身是血的骑兵刚刚冲进来,正从马背上拖下两个昏迷的人。
“怎么回事?”
沈翊桉的呼吸一滞,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他们带回了伤员,看着像是姬昱的亲卫……”
第61章 失踪
“好像是……星罗?另一个看不清……”
刚听到姬昱的名字,元翎就挣扎着下了床,踉跄地走到沈翊桉身旁往外看。
他的身高让沈翊桉不得不稍微让开一些,两人肩膀相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紧绷。
“情况不妙。”元翎低声道,“如果姬昱的亲卫都伤成这样,那姬昱……”
只怕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剩下的话元翎并未说出口,但两人都不是蠢的,自然明白现在姬昱的情况只怕不会很乐观。
沈翊桉不敢深想下去,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帐帘。
姬昱现在在哪?
是否安全?
种种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翻腾,沈翊桉几乎都有些站不住脚。
“我们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转向元翎,“你能走动吗?”
元翎苦笑,“勉强能站,但跑不动。”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绷带,“北狄人的**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医帐被隔离,他们无法直接出去打听消息。
方才一顿混乱,皎月现在也不知去向……
“我有办法。”元翎突然说,“但需要你配合。”
“什么办法?”
“制造更大的混乱。”元翎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比如……这间帐篷突然失火?”
沈翊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危险,你的伤……”
话音还未落下,元翎就截过了沈翊桉的话头,转身去拿床边的水壶,“总比现在这样等着死在床上强。”
元翎话里话外很是洒脱,顿了顿又接着开口,“你们西越人不是有句古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沈翊桉犹豫了片刻。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风险极高。
若控制不好火势,不仅他们会陷入危险,整个营地都可能遭殃。
但一想到姬昱可能面临着未知的危险,沈翊桉有些被说动了。
正当他权衡之际,帐帘突然被掀开,皎月闪身而入。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额头上还有一道未干的血痕。
“主子出事了。”她直奔主题,声音压得极低,“星罗带回消息,他们在迷雾谷遭遇伏击……”
闻言,沈翊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姬昱呢?”
“失踪。”皎月的眼中难得闪着些水光,“星罗说最后看到主子被逼入断魂崖方向……”
元翎猛地抓住床柱才稳住身体,“断魂崖?那里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帐内一时死寂。
皎月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元翎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翊桉却已经转身去拿药箱,动作快得惊人,“皎月,去准备三匹马,元翎,你能坚持骑马吗?”
元翎愣了一下,“你要去断魂崖?那地方……”
“我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
沈翊桉打断了他的话,从药箱暗格取出一把精致的**别在腰间,“但姬昱在那里。”
皎月急道,“可是三殿下的人已经把营地封锁了,我们出不去,我方才去和三殿下说明了情况,但是三殿下说主子没有得到她的命令就私自外出,**就算主子运气不好,命里该灾该难……”
“那就按帝卿说的,制造混乱。”
沈翊桉取出一包药粉,“这是‘红烟散’,遇水会产生大量红色烟雾,看起来像是起火了一般,我们就趁乱冲出去。”
元翎注视着沈翊桉的一举一动,眼中渐渐浮现出某种奇异的光芒,“沈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世家公子可不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沈翊桉系好药箱的手顿了顿,“一个不想再失去姬昱的人。”
他抬头看向元翎,“帝卿若体力不支,可以留下。”
“不必激我。”
元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姬昱也是我的盟友,如今她下落不明,我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说着,他抬眼看向皎月,“有酒吗?烈酒,能暂时压住疼痛的那种。”
皎月点头,匆匆离去准备。
帐内又只剩下沈翊桉和元翎两人。
“你身上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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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和感,沈公子。”
元翎突然说,“我虽然是北狄人,但你毕竟是相国次子,相国府上上下下我都背地里了解过,可你现在的表现,与我查到的有很大的出入。处世老练得像是活过大半辈子似的。”
沈翊桉背对着他整理药材,没有回答。
“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
元翎艰难地穿上皎月之前准备的士兵服装,系好最后一根衣带,“重要的是找到姬昱,救下她。”
帐外传来皎月返回的脚步声,两人等了等,就见皎月抱着一个包袱进来,“衣服和马都准备好了。”
话音落下,她又取出一个小酒壶递给元翎,“最烈的烧刀子。”
元翎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却还是强撑着又喝了小半壶,“够劲。”
他将酒壶还给皎月,“多谢。”
沈翊桉已经换回了男装,正将最后几样药材塞入行囊。
他转身时,看到元翎正盯着自己,目光复杂。
“怎么了?”
元翎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姬昱很幸运。”
他意有所指地说,“有这样的人愿意为她赴险。”
沈翊桉没有回应,只是将一把**递给元翎,“拿好,防身用。”
“嗯。”
三人很快收拾停当,考虑到现在时间不等人,沈翊桉也没含糊,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皎月,你再去马厩一趟,确保我们的马匹就位。元翎,你能制造多大动静?”
元翎扯了扯嘴角,“这个我最擅长了,足够让半个营地以为北狄大军打进来了。”
“不行,你的伤……”
“死不了。”
元翎已经艰难地站起身,从药架上取下一瓶酒精,“但需要你那个会冒红烟的小玩意儿配合。”
沈翊桉从行囊中取出“红烟散”,分出一半交给元翎,“遇水即燃,小心用量。”
“放心。”
见两人都做好了准备,皎月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帐外,借着逐渐昏暗的天色向马厩摸去。
“我往东,你往西。”
第62章 第三条路
元翎将酒精倒在几处关键位置,“看到红烟升起就开始喊。”
沈翊桉点头,突然抓住元翎的手腕,“活着回来,姬昱需要所有盟友。”
元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放心,我这人啊,命硬得很。”
两人分头行动。
沈翊桉借着医帐间的阴影向东移动,每走几步就停下来观察守卫动向。
靠近水井处,沈翊桉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撮红烟散撒入井边的水槽,然后迅速退到附近的粮草堆后。
“嗤——”
一阵刺耳的声响中,浓烈的红烟从水槽中喷涌而出,瞬间形成高达数丈的烟柱。
几乎同时,营地西侧也升起另一股红烟,紧接着是元翎听上去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喊声,“起火了!北狄人偷袭!”
营地瞬间大乱。
士兵们本能地冲向红烟升起的方向,有**喊“保护三殿下”,有人叫着“快去取水”。
沈翊桉趁乱向马厩移动,途中看到元翎正被两名守卫架着往相反方向跑。
他完美扮演了一个试图逃离火场的重病号,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远处根本不存在的“北狄骑兵”。
马厩处,皎月已经解开三匹马的缰绳,看到沈翊桉立刻挥手示意,“林沐呢?!”
好端端的别突然缺个人,那不就又添乱了吗!
“在制造混乱。”沈翊桉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按计划他应该……”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从烟雾中冲出,元翎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额头上全是冷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走!”
他咬牙爬上马背,胸口绷带上已经渗出一片鲜红。
三人策马冲向营地西门,由于大部分守卫都被调去“救火”,这里只剩下两名不知所措的新兵。
看到疾驰而来的马匹,他们下意识地举起长矛,却在认出领头人是皎月后犹豫了。
“让开!紧急军情!”
皎月厉声喝了一句,那两名新兵下意识地退开。
马匹冲过寨门时,沈翊桉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拦住他们!”
听上去是姬嫱身边的人的声音,但已经晚了。
三骑如离弦之箭,转眼间便冲入寨外的密林中。
林间小路崎岖难行,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只能勉强照亮前路。
元翎骑在最后,身体随着马背的颠簸不断摇晃,有几次险些坠马,都被紧跟在侧的沈翊桉及时扶住。
“再坚持一下。”沈翊桉递给他一块浸了药汁的帕子,“前面有条小溪,我们可以稍作休整。”
元翎接过帕子捂住嘴,闷声咳嗽了几下,帕子上立刻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但他只是随手将帕子塞回袖中,挺直了腰背,“不必管我,继续前进。”
皎月在前方引路,时不时停下来倾听追兵的动静。
起初还能听到远处杂乱的马蹄声和喊叫声,但随着他们深入密林,那些声音渐渐消失了。
小溪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三人下马让马匹饮水,同时迅速商量下一步计划。
“从这里到断魂崖有两条路。”皎月在地上简单画出了示意图,“大路快但危险,小路隐蔽,但是要翻过一座山。”
沈翊桉正要说话,元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小溪边的石头上。
他勉强用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
“你需要休息。”沈翊桉立刻扶住他,“至少处理一下伤口。”
元翎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皮囊,“水……”
皎月连忙取来清水。
元翎喝了几口,惨白的脸色稍微好转。
他颤抖着手指,从皮囊内侧取出一张被折叠得很小的羊皮纸。
“第三条路。”他将羊皮纸展开,上面是用血粗略绘制的地图,“从鬼哭涧穿过去,直通断魂崖背面。”
借着月光,沈翊桉将那张羊皮纸地图看了又看。
这条路线极为隐蔽,沿途只标记了几处洞穴和密道,明显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路径。
“你从哪得到这个?”
元翎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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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在西越待了几个月只顾着跟在姬昱后头跑?这是我从一个可靠的人手里得来的,他绝对不会骗我。”
话音落下,元翎指向地图上的一处标记,“这里是南疆人关押重要俘虏的地方,如果姬昱还活着……”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沈翊桉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地图边缘,姬昱生死未卜,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可……
“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南疆的事儿?”
“姬瑢,方才从营地出来之前,他拦住我,给了我这个水囊。”
沈翊桉与皎月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皎月拍定了主意,“这条路有多远?”
“骑马大半天。”元翎试图站起来,却差点摔倒,被沈翊桉一把扶住,“但我可能……需要帮助。”
皎月点头应下,“图纸给我,我来带路,沈公子,你照顾帝卿。”
三人再次上马。
这次沈翊桉与元翎共乘一骑,让后者靠在自己背上休息。
元翎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吸也越发急促,但神志依然清醒。
月光下,三人两骑沿着小溪疾驰,水花溅湿了衣袍却无人顾及。
沈翊桉能感觉到元翎的心跳透过相贴的后背传来,虽然有些微弱,但不至于濒死。
忽然,皎月举手示意停下,她敏锐地望向后方,“有人追来了。”
元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沈翊桉侧耳倾听,果然捕捉到隐约的马蹄声,距离尚远但速度很快。
“所以,主子出事儿不是意外!”
“分头行动。”沈翊桉当机立断,将图纸拿过来,扫了一眼记下,又还给皎月,“皎月,你继续沿溪流走,制**象,我和元翎走山路。”
皎月担忧地看了眼虚弱的元翎,“你们确定?”
元翎勉强直起身来,“就按他说得做,我瞧着,咱们这位沈公子,也是习武之人。”
“嗯。”
沈翊桉倒也没再隐瞒。
皎月虽满腹疑问,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没再纠结。
第63章 山洞
她解开行囊,从里面拿出来几样东西递给沈翊桉,“干粮、金疮药,还有主子的信号烟,到了断魂崖那边就放红色那支。”
“好。”
三人分道扬镳。
皎月故意策马踏水而行,溅起大量水花。
沈翊桉则带着元翎转向一条隐蔽的山路,马匹攀爬陡坡时,元翎几乎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再忍忍。”沈翊桉低声安慰,“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可以休息片刻。”
元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到达了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落脚点,一处隐藏在瀑布后的洞穴。
水帘如银练垂落,完美掩盖了入口。
沈翊桉小心地搀扶元翎下马,元翎这会儿的脸色已经由苍白转为不健康的潮红,唇角也因为高热导致的有些起皮。
但当他看向瀑布后的幽深洞穴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就是这里……”他喃喃道,“比地图上描述的还要隐蔽。”
“你从没亲自来过?”
元翎摇头,很是艰难地迈步向前,“我也只是刚听姬瑢说了……”
水声轰鸣,飞溅的瀑布在月光下折射出点点光晕。
沈翊桉半扶半抱着元翎穿过水幕,冰凉的水珠顺着两人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汇成细流。
元翎身上的袍子早已被血水和瀑布浸透,身上的伤也随着每次呼吸渗出暗红,将沈翊桉扶在他腰际的掌心也染得温热黏腻。
“再坚持三十步。”
沈翊桉贴着元翎耳侧说了一句。
山洞内漆黑一片,沈翊桉也只能试探着各处摸索。
元翎没有应答,但扣在他腕间的五指骤然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陷进皮肉。
又过了几息的功夫,水声突然变得沉闷,沈翊桉知道,他们终于穿过了瀑布,不由得松了口气。
昏暗的洞穴里弥漫着苔藓与某种陈旧铁锈的混合气味,他试探着松开元翎,对方体力不支,只得靠着岩壁滑坐在地,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忍着点。”
沈翊桉将人往干燥处带了带,水帘后的山洞比想象中宽敞,岩壁上的苔藓在微弱天光下泛着幽绿。
他摸出火折子要生火,元翎却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等等,你那还能用吗?”
元翎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指尖却稳得出奇,从腰间解下一个防水的麂皮囊,倒出几片干燥的桦树皮和火绒草,“用这个。”
沈翊桉挑眉,这些北狄宫廷特制的引火物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但他并没有开口问,而是直接拿来用了。
火苗窜起的瞬间,沈翊桉看见对方被水打湿的睫毛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警惕地扫视四周。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元翎突然开口,“有人来过。”
他有些费力的伸手过去,指尖抹过石缝里的一撮灰烬,凑近火光细看。
沈翊桉也凑了过来,就见那些灰末里还夹着未燃尽的草籽,“不超过两个时辰。”
沈翊桉皱眉,从火堆里抽了根燃着的树枝,跃动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洞壁上,拉长得像柄出鞘的剑。
他正要往洞穴深处探去,元翎突然拽住他的衣摆,甚至还因为牵动伤口闷哼了一声,“等等——”
沈翊桉回过头来,就看到元翎勉强支撑着洞壁想要站起来,脸色白得吓人。
他快步走回去扶住对方,“别乱动,你的伤……”
“别单独行动。”元翎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这洞穴不对劲。”
沈翊桉刚想反驳,元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间溢出的血丝落在前襟,在月白衣料上绽开数点红梅。
“应该是伤口裂开了。”
沈翊桉扶着元翎重新坐下,单膝跪地扯开元翎的衣领,就见原本箭伤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像雪地里蔓延的苔藓。
他毫不犹豫地从袖中取出青瓷药瓶,“我先给你包扎。”
“别紧张。”元翎偏头咳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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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琥珀色的眼瞳在火光中微微泛着光,“死不了人,不过,还是谢谢你。”
沈翊桉没有说话,单手捏碎药丸,药粉洒在伤口时,元翎修长的脖颈骤然绷紧,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痛呼,额角也不受控制地沁出冷汗。
“好了。”
话音落下,沈翊桉将剩下的药粉拍在他掌心,“内服。”
起身时,他的衣摆扫过地面堆积的枯枝,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火光随着他的移动在洞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照亮了深处几道可疑的刮痕。
考虑到元翎现在的状况,沈翊桉倒也没再逞强要往山洞里面走。
他举着火把靠近岩壁,手指抚过那些新鲜的刻痕。
眼瞧着是利器留下的,最深的一道缝隙里还卡着半片断裂的箭镞。
等他看完附近的情况,就见元翎不知何时已经撑着岩壁站起来,也在就着火光研究着地面。
见沈翊桉看过来,元翎用刀尖挑起一片未燃尽的布屑,又指了指灰堆旁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看样子,那人应该是受了些伤。”
两人目光在火光中相接,沈翊桉突然意识到洞穴里的气流变得紊乱,火苗不正常地朝洞口方向倾斜。
几乎同时,元翎眼疾手快扑灭了火堆,黑暗吞没视野的刹那,两人分明听见了瀑布的水声里似乎混进了些金属碰撞的脆响。
两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元翎的手无声地滑向腰间的**,尽管重伤在身,但现在危急关头,元翎也只好尽可能的保持状态,随时准备出击。
借着模糊的月光,两人警惕的看着水帘的方向。
元翎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只有沈翊桉能听见,“脚步声一轻一重,不是皎月。”
如果方才为他们引开追兵的皎月没有受伤的话。
水帘外——
姬昱将滴血的野雉甩在肩头,水帘外月色正好。
她贴着湿滑岩壁侧身闪入,耳畔轰鸣的瀑布声骤然减弱,却似乎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第64章 再重逢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腰间的短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剑鞘上镶嵌的暗纹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
想到什么,姬昱将腰中的短剑取了下来,借着反射过来的些微月光,姬昱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处洞穴。
是她一开始落脚的地方没错,位于半山腰,洞口垂挂着天然形成的水帘,细密的水珠在月光下如同串串银链,将洞口遮掩得若隐若现。
水声潺潺,但姬昱的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一定有什么不对。
姬昱屏住呼吸,眯起眼睛望向洞口。
水帘依旧,但水声似乎比离开时略大了一些。
她缓慢地移动视线,扫过洞口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月光不够明亮,但足以让她这个常年习武之人看清大致轮廓。
地面上的碎石似乎与她离开时的排列不同,有几块明显被移动过。
看样子,还是拖动的痕迹。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夜空中短暂显现又消散。
边疆的夜晚不比京城,带着些刺骨的寒意,但此刻让姬昱脊背发凉的却不是气温。
山洞里绝对有人。
这个认知让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但又很奇怪的是,她并未察觉到太多的危险。
直觉很少欺骗她,但现在这个情况,孤立无援,她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姬昱缓慢地调整呼吸,左手从腰间摸出三枚铜钱,这是她上战场钱用来占卜的小物件,此刻却有了别的用途。
她将其中一枚轻轻弹出,铜钱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洞口左侧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水帘后的动静骤然停止。
不是她的错觉,确实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而且现在被惊动了。
姬昱眯了眯眸子,试图穿透水帘看清内部,但月光被水珠折射成无数碎片,洞内更深处依然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山风忽然转了方向,带来一阵更清晰的气味。
姬昱的鼻翼微动,血腥味淡了些,但是……还有灰烬的味道,想来是洞里的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所以扑灭了刚生的火。
姬昱的手指在剑柄上收紧又放松,如此反复数次。
现在有几个选择,直接冲进去,可能会遭遇埋伏。
但转身离开的话,但夜晚的荒野同样存在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或者她可以继续观察,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想到这里,姬昱悄然后退几步,隐入更深的阴影中,同时从靴筒中抽出一把**。
短剑适合近战,但**在投掷时更为精准。
月光在刃口上流淌,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条。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一刻钟过去了,洞内再无任何动静。
水帘依旧如常流淌,仿佛刚才的异常从未存在一般。
但狩猎中最危险的往往不是扑出来的猛兽,而是潜伏不动、等待时机的掠食者。
又等了片刻,姬昱从地上拾起几块小石子,分不同方向投向洞口周围。
即便是有着潺潺的水流声,可石子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中依旧格外清晰,但洞内依然没有回应。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加可疑。
姬昱的目光扫过四周,寻找可能的辅助。
不远处有棵歪脖子松树,枝干斜伸向山壁,她无声地移动到树下,像猫一样敏捷地攀上树干。
松针在她动作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但在夜风的掩护下几乎难以察觉。
树枝在她体重下微微弯曲,但好在这棵树长得足够结实。
姬昱稳住身体,再次望向洞口。
透过水帘的缝隙,她隐约看到洞内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不是火光,更像是某种会发光的饰品?
更令人警觉的是,那光亮似乎在移动,非常缓慢,但确实在改变位置。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活动,而且刻意保持着安静。
姬昱的喉咙发紧,这是她的临时栖身之所,里面放着她的行囊和一些干粮。
更重要的是,洞深处石缝中还藏着她匆忙中写下的几封密信,若落入他人之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树枝再次轻颤,姬昱已经无声落地,却又故意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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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几根枯枝,制造出正常的接近声。
同时右手握紧短剑,左手也准备好了**。
“谁在里面?”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晚足够清晰,可却没有人回答,只有水帘的声响和远处偶尔的鸟啼。
姬昱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干脆直接走到了水帘前,冰凉的水珠溅到脸上,带着山泉特有的清冽。
月光从她背后照来,将她的影子投在水帘上,扭曲变形。
姬昱的指尖已经触到水帘冰凉的边缘,正犹豫是否要踏入洞中一探究竟。
忽然,水帘一阵晃动,一个身影从洞内缓步走出。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先透出水帘,将飞溅的水珠映成淡绿色的星点。
接着是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指紧握着一把精致的**,带着几分戒备。
是沈翊桉。
尽管他此刻穿着粗布女装,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垂落在颊边,眼下也有浓重的阴影,但姬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翊桉显然也认出了她。
夜明珠的光映在他骤然睁大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他嘴唇颤抖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昱?”
他试探着唤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微微有些发颤。
姬昱陡然回过神来,她一步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将沈翊桉紧紧搂入怀中。
夜明珠被挤在两人胸膛之间,透过衣料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翊桉……”
姬昱将脸埋在他肩颈处,反复呢喃着他的名字,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混合着药草和尘土的气息。
她感觉到怀中身躯的颤抖,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她背后的衣料,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沈翊桉的声音也微微带着些哽咽,“我以为你又……”
和前世一样了。
剩下的话沈翊桉没有说出口,只是死死攥着姬昱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诉自己她还在。
姬昱也将他搂得更紧,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第65章 好好活着
她能感觉到沈翊桉这两日又瘦了些,原本就纤细的腰身现在几乎不盈一握。
“我没事,”姬昱平稳了情绪,一只手抚上沈翊桉的后脑,指尖陷入他散落的发丝,低声安抚着,“我好好的,你看,我就在这里。”
沈翊桉在她怀里抬起头,夜明珠的光足够让姬昱看清他脸上的泪痕,看清他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睫毛。
他伸手抚上姬昱的脸颊,指尖虽然泛着凉,但动作却很轻柔,像是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瘦了,”沈翊桉轻声说,拇指擦过姬昱颧骨上的伤痕,“这里……还疼吗?”
姬昱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她注意到沈翊桉原本保养得宜的手上现在布满细小的伤痕,指甲缝里还有些未洗净的泥土。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姬昱从来都没有见到沈翊桉这么狼狈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身打扮?”
姬昱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翊桉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沈翊桉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听说你在遇伏……我……我实在等不下去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又怕姬昱迁怒于皎月,“你别怪皎月,她有拦我,但没拦住,阿昱,你知道的,我……”
姬昱又后怕又心疼,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一旦被外族人发现你是男子……”
“我知道!”沈翊桉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但这一次若还是失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姬昱的心脏。
她再次将沈翊桉拥入怀中,薄唇贴在他发间,“傻瓜……”
水帘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沈翊桉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人现在并非独处。
两人同时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元翎半倚在洞口的石壁上,苍白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胸前缠着的绷带渗出新鲜的血迹,显然伤势不轻。
“打扰二位雅兴了,”元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但又带着两分调侃,“不过能否容伤员先回洞里躺下?站久了伤口疼。”
沈翊桉的脸瞬间涨红,下意识要从姬昱怀里挣脱,却被她牢牢按住。
“元翎?”姬昱眯起眼睛,“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来话长,”元翎摆摆手,“简而言之,你的心上人救了我一命,他放心不下你,我也不能失去你这个盟友,所以就和他一起来了,不过现在看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紧握的手,“他似乎不需要我了。”
说完,他冲沈翊桉眨眨眼,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到洞中,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两人。
姬昱这才注意到沈翊桉手里拿着的那枚夜明珠是北狄的产物。
“你救了他?在什么地方?怎么救的?”
沈翊桉拉着她的手走向洞口旁的一块平坦岩石,示意她坐下,“昨天夜里,临关堡的巡逻士兵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他,皎月告诉我这个人得救,便救了。”
姬昱点了点头,“之后呢?”
“他当时高烧不退,伤口已经化脓,我给他做了手术,他清醒过来之后认出来了我,我也认出了他。”
剩下的事情即便是沈翊桉没有再往下说,但姬昱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说他欠你一条命,”沈翊桉继续说,“所以在听说我要去找你时,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五殿下还给了他一份羊皮纸,告诉了他这条路,我们才能找到这里来。”
姬昱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这一路上你有没有遇到危险?”
沈翊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轻描淡写,“没什么大碍,就是夜里路有些不好走罢了。”
姬昱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臂,卷起衣袖。
一道道细长的伤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甚至还微微泛着些红肿。
“这叫没什么大碍?”
沈翊桉试图抽回手臂,却被姬昱牢牢握住。
“真的不严重,”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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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辩解,“就是穿越荆棘丛时刮的,我带了药膏,已经好多了。”
姬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翼翼地清洗沈翊桉手臂上的伤痕。
“还有哪里受伤了?”
“后背可能有一两处……”
沈翊桉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说到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
姬昱闭了闭眼,再次将他拥入怀中,这次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对不起,”她在他耳边低语,“都是因为我……”
沈翊桉摇摇头,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红绳,绳上系着一枚半月形的玉佩,正是还在京城的时候姬昱送给他的信物。
“你看这个,我们自然是要一起的。”
姬昱应了一声,依旧搂着他。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融为一体。
姬昱凝视着沈翊桉的脸庞,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侧脸那颗梨涡。
沈翊桉闭上眼睛,微微偏头贴近她的掌心。
“阿昱,”他轻声唤道,声音里满是眷恋,“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吗?”
至于姬昱是怎么保全自己,又是怎么脱身的,沈翊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惊险非常,所以他干脆不问了,只求姬昱能安稳的活着。
姬昱点了点头,微微俯身,唇瓣轻轻贴上了沈翊桉的嘴唇。
这个吻开始很轻,像是试探,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但当沈翊桉回应她,双手环上她的脖颈时,吻又热切了许多。
姬昱尝到他唇上淡淡的药草味,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我答应你,好好活着,娶你,咱们白头偕老。”
分开时,姬昱抵着他的额头承诺,“我发誓。”
“好。”
沈翊桉伸手解开姬昱的发带,让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然后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把木梳,“转过去,我帮你梳头。”
姬昱顺从地转身,由着沈翊桉的指尖在自己发丝穿梭。
第66章 吃个山鸡
感受着沈翊桉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木梳轻柔地梳理每一处发丝。
“你还有印象吗?上辈子我从战场回来,你也给我打理过一次头发。”
“嗯。”
沈翊桉应了一声,指尖穿梭在姬昱的发间,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阿昱,你给皎月发个信号吧,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一定担心坏了。”
“好。”
姬昱心头一热,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竹管。
她走到一片开阔处,拔掉竹管一端的塞子,一道蓝色火光“咻”地窜上夜空,在最高处绽放成一朵莲花的形状,缓缓消散在星光之间。
“好了,皎月看到就会明白了。”
沈翊桉点点头,继续为她梳理长发。
梳好头发,姬昱重新束起长发,起身去取那只山鸡。
沈翊桉跟在她身后,夜明珠的光照亮前路。
穿过水帘时,姬昱自然地伸手护住他的头顶,这个小动作让沈翊桉嘴角微微上扬。
山洞内比外面温暖许多,元翎靠坐在最里面的石壁旁,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也只是微微睁开眼,又很快闭上,假装没看见两人交握的手。
姬昱熟练地在洞中央生起火堆,火光很快驱散了洞内的寒意。
沈翊桉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整齐地包着盐巴和几种晒干的香料。
“你连这个都带了?”
姬昱挑眉,接过那些调料。
沈翊桉耳根微红,“想着找到你的时候,你定是得饿坏了,若是再不能好好调味,你又如何能吃得下去?”
姬昱轻笑,“谢谢翊桉。”
自从被追杀以来,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直到此刻,在沈翊桉身边,她才重新找回了放松的感觉。
处理山鸡时,姬昱注意到沈翊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
火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男扮女装的打扮在此时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看什么?”
姬昱故意问,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给山鸡抹上香料。
沈翊桉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看你啊,咱们分开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姬昱心头一热,一边翻烤山鸡,一边听着沈翊桉说些有的没的。
“你不该冒这样的险,若你有什么闪失……”
“这话你说过好多次了,但是我现在好好的。”
沈翊桉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她虎口的茧,“而且找到你了,一切都值得。”
山鸡渐渐烤成金黄色,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整个山洞。
元翎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尴尬地翻了个身,背对两人。
姬昱撕下一条鸡腿,示意沈翊桉递给元翎。
沈翊桉自然明白姬昱的意思,将鸡腿送到元翎身边。
“谢谢。”
“嗯。”姬昱头也不抬地说,“一码归一码,你帮翊桉找到我,我记你这份情。但北狄追杀我的账,我会和元玥另算。”
元翎很是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安静地吃了起来,“我何尝不想与她算账?”
姬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而将最嫩的胸肉撕成小块,喂到沈翊桉嘴边。
“张嘴,”听上去是在命令,可语气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你瘦得太多了。”
沈翊桉乖乖张嘴,任由她喂食。
火光中,姬昱注意到他嘴角沾了一点油渍,自然而然地用拇指擦去。
“你也吃,”沈翊桉轻声说,撕下一块肉递到她唇边,“别只顾着我。”
姬昱张口接过,嘴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指尖。
沈翊桉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耳根通红。
姬昱坏心眼地舔了舔嘴唇,故意道,“真香。”
沈翊桉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引得姬昱笑得更欢。
两人分享完那只山鸡,沈翊桉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药膏,”他解释道,“来之前配的,对皮肉伤很有效。”
姬昱接过瓷瓶,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开始为他涂抹那些细小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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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在火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绿色。
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他,但沈翊桉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
姬昱立刻停下,没敢再动。
沈翊桉摇摇头,“不,凉的。”
姬昱继续涂抹,低头在那些伤痕上轻轻一吻,然后继续涂药,没再说话。
涂完药,沈翊桉坚持要为姬昱检查伤势。
拗不过他,姬昱只好解开外袍,露出腰间一道已经有愈合之势的刀伤。
沈翊桉倒吸一口冷气,手指悬在空中不敢触碰。
“已经好了,”姬昱安慰他,“当时躲得快,只是皮肉伤。”
沈翊桉的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姬昱的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化的铁水,“我是不是差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姬昱见状连忙将他拉入怀中,温声安抚着,“但我现在就在这里,”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火堆渐渐变小,洞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元翎不知何时已经睡去,沈翊桉靠在姬昱肩头,眼皮也开始打架。
“睡吧,”姬昱轻抚他的背,“我守着你。”
沈翊桉迷迷糊糊地点头,却还强撑着,“你也……休息……”
姬昱调整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沈翊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睡意占了上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姬昱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眉眼处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洞外,月光如水,蓝色烟花的余韵也早已散尽。
但在某个山头上,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望着这个方向,脸上露出了些笑容,但很快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修整了两日,姬昱一行人在三日后的清晨回到了临关堡。
姬昱一马当先,银甲在朝阳下微微泛着冷光,腰间佩剑随马步轻晃。
她身后,沈翊桉虽然还是穿着女装,但一袭靛青色长衫衬得面容如玉,只是眼下仍有未消的倦色。
第67章 污蔑?
元翎被两名亲卫搀扶着,脸色苍白却神情倨傲,虽说现在还伪装成了林沐的模样,但北狄帝卿的气度丝毫不减。
城墙上瞭望的士兵最先认出了姬昱,不由得惊呼出声,“世女殿下回来了!”
很快,城门处**了不少将士。
姬昱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有些人眼中是真诚的喜悦,有些则是掩不住的惊诧。
尤其是姬嫱的亲信们,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几乎让姬昱冷笑出声。
“皇姐!”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人群后方传来,将士们自动分开一条路,姬嫱快步走来。
她身着元帅轻甲,腰间悬着御赐金刀,英姿飒爽中透着皇室特有的矜贵,“老天开眼,听说迷雾谷出事儿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还好你真的平安回来了!”
姬昱不动声色地翻身下马,正好避开姬嫱伸来的手。
“托皇妹的福,”她淡淡道,声音恰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命硬,死不了。”
姬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热切,“皇姐说哪里话?这两日我一直在派人搜寻,几乎都要把迷雾谷翻了个底朝天……”
“那还真是辛苦。”
姬昱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很是明显,姬嫱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挤出一个关切的表情,“皇姐一路劳顿,先入城休息吧,有什么话慢慢说……”
“不必。”姬昱抬手示意,“皎月,去请赵将军和各位统领到议事厅。”
她转向姬嫱,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皇妹,借你议事厅一用,不介意吧?”
姬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强笑道,“自然,皇姐请。”
议事厅内,姬昱站在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
沈翊桉站在她身侧,发髻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看似随意却又处处透着风雅。
元翎被安置在角落的椅子上,虽然面色不佳,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锐利地观察着厅内每一个人。
将领们陆续到来。
赵锐是第一个冲进来的,这位跟随靖王多年的老将一见姬昱就红了眼眶,“世女!老臣就知道您不会有事!”
赵锐其实是姬昭的人,当年跟着姬昭走南闯北,是靖王军里元老级别的任务。
姬昱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赵姨,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请您稳住局面。”
赵锐神色一凛,立刻领会了言外之意,默默站到了姬昱身后。
很快,议事厅内**了二十余名将领,大多是姬昱提拔的亲信,但也有几位靖王府旧部。
姬嫱高坐上首,见这场面,多少有些面笑肉不笑,“皇姐有什么重要军情,现在可以说了。”
姬昱环视一周,确认皎月已经带人守住各个出口,这才缓步走到大厅中央。
“日前,我率斥候小队巡查迷雾谷,却遭遇伏击。”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不是普通的北狄或南疆游骑,而是精心布置的陷阱。对方不仅知道我的行军路线,还专门带了破甲箭,这种箭造价昂贵,通常只用于重要目标。”
厅内安静下来,姬昱接着开口,“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姬嫱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边境凶险,皇姐遇袭实属不幸……”
“不幸?”姬昱冷笑一声,突然提高声调,“若只是不幸,为何我派回来求援的星罗会身负重伤昏迷至此?又为何援军迟迟不到?”
姬嫱猛地站起,“皇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
姬昱眉梢微挑,“我还没说什么呢,皇妹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你!”
姬嫱自知理亏,到底没再说话。
“赵将军!”姬昱看了姬嫱一眼,收回目光,“把人带上来!”
厅门大开,皎月押着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北狄人进来。
他们衣衫褴褛,但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北狄精锐战士。
“这三个,是伏击我的刺客中的幸存者。”
姬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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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扯下其中一人嘴里的布条,“来,告诉我们的元帅大人,是谁向你们泄露了我的行军路线?”
那北狄人抬头看向姬嫱,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是……是金刀主人的使者……”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不少将士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在姬嫱与姬昱两人之间徘徊。
姬嫱脸色煞白,猛地抽出金刀指向那名俘虏,“大胆狂徒,竟敢污蔑本帅!”
“污蔑?”沈翊桉突然开口,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那请元帅解释一下,为何在北狄大祭司的营帐中,会找到盖有您印鉴的书信?”
姬昱接过密信,当众展开。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交换条件:姬昱的人头,换取北狄对姬嫱夺取帝位的支持。
“这……这是伪造的!”姬嫱声音尖利,“皇姐,你宁可相信北狄人也不信自己的皇妹?”
“我信证据。”
姬昱声色清冷,连眼神都懒得分给姬嫱半分。
这句话如同巨石投入湖面一般,瞬间就激起了千层浪。
几位中立将领已经悄悄地挪动了位置,站得离姬嫱更远了些,生怕惹祸上身。
姬嫱环顾四周,突然大笑起来,“精彩!真是精彩!皇姐,你以为带个北狄人来胡言乱语,就能动摇本帅的地位?”
她金刀一挥,“来人!把这些污蔑主帅的逆贼拿下!”
然而,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响应。
皎月手持长剑站在门口,嘴角挂着冷笑。
姬昱一步步走向姬嫱,“你带来的亲卫队已经被赵将军控制,姬嫱,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不要试图得罪我,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吗?”
姬嫱的面容扭曲起来,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歇斯底里,“认罪?我何罪之有?”
“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女,凭什么时时事事都比不上你?元翎和亲要找你,沈翊桉彩楼招亲也想找你,你不过是仗着出身……”
“我仗着出身?”姬昱厉声打断,“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第68章 算账
“我十五岁随军出征,十七岁独领一军,哪次不是身先士卒?倒是你,去年陛下说让靖王军带着你随军历练,可黑水河之战临阵退缩,导致右翼崩溃,若不是我带轻骑救援,你早成了北狄刀下鬼!”
一句话刺入了姬嫱最痛的软肋,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脖颈上青筋暴起,却仍梗着脖子狡辩,“你……你血口喷人!当时是战术调整!本帅初掌大军,谨慎些有何不对?”
“战术调整?”
姬昱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军报摔在地上,“这是你当时亲笔所写的撤退令,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右翼遇伏,速撤’六个字!哪来的伏兵?不过是北狄三十轻骑的疑兵之计!就因你这道命令,右翼三千将士白白送了性命!”
军报滚落展开,上面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其实姬昱没说的是,去年那三千去世的将士里,足足有八百人是历代靖王一手栽培下来的精锐。
几位当年参与黑水河战役的老将顿时红了眼眶,其中一人甚至忍不住啐了一口,“懦妇!”
姬嫱被这个称呼激得浑身发抖,金刀“锵”地出鞘,“放肆!本帅乃圣上亲封北境元帅,尔等……”
“去年北狄还没把你打惨是吧?”
姬昱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步步逼近,“今年竟然想着与虎谋皮,就为了置我于死地?姬嫱,你脑子里装的是稻草吗?北狄狼子野心,会真心助你夺位?”
“胡说八道!”
姬嫱尖声叫道,金刀指向姬昱鼻尖,“什么勾结北狄,什么谋害皇姐,全是栽赃!皇姐,你用这等下作手段构陷于我,未免太令人心寒了!”
她转向厅内众将,声泪俱下,“诸位将军明鉴!本帅这几日来为寻找皇姐殚精竭虑,如今她不但不感恩,反而带个北狄人来污我清白!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够了。”
姬昱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姬嫱的表演欲,使得她瞬间息声。
她转向皎月,“取我**来。”
皎月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从背后解下一个黑檀木长匣,双手奉上。
姬昱掀开匣盖,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精钢**机。
**身上缠绕着暗红色丝绳,那是靖王府世代相传的“血鸢”,据说曾射杀过三位北狄王。
原本这把**是在姬昭手中的,但自从姬昭奉命班师回京之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可能已经遭到了忌惮,这**就传到了姬昱的手上。
看到这把**,姬嫱瞳孔骤缩,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你……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临关堡,我是圣上钦点的元帅!”
“那又如何?”
姬昱很没风度的翻了个白眼,熟练地装上一支乌黑**箭,平举**机,箭尖直指姬嫱左肩。
“靖王世女!”一位姬嫱的亲信将领忍不住出声,“以下犯上可是重罪!”
姬昱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赵将军。”
赵锐会意,立刻带人将那将领按倒在地。
其余想开口的人见状,纷纷噤若寒蝉。
“姬昱!”姬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金刀横在胸前作防御状,“你敢对本皇女动手?母皇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陛下?”
姬昱冷笑,**机稳如磐石,“你私通北狄的书信,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大理寺,即便是陛下会容忍一个勾结外敌谋害血亲的逆女,只怕百官也容不下你。”
姬嫱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你不敢的,本帅如何行事,轮得到你置喙?相反,你若是真的动了本帅,才是触了母皇的逆鳞!”
姬昱嗤笑,“她如果不想下诏罪己的话,那就包庇你一个试试!”
姬昱说着,清了清嗓子,“诸位可还记得,靖王府一脉传承至第三世时,当时的皇帝曾钦赐靖王府一支九锡仪仗,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陛下若是一意孤行想要包庇于你,或许,她会是让靖王府请出九锡仪仗的第一人?”
“不敢的……你不敢的……我是皇女,是圣上的亲生骨肉……”
姬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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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啧”了一声,“黑水河三千亡魂,也是别人的骨肉至亲。”
话音落下,姬昱的食指缓缓扣上悬刀,“这一箭,是替他们讨的利息。”
“等等!”姬嫱突然尖叫,“我有话说!是她们的大祭司主动联系我的!她说只要除掉你,就助我……啊!”
剩下的话姬嫱没能说完,姬昱懒得听她狡辩,直接就扣动了悬刀。
“嗖——”
乌黑的**箭破空而出,精准地穿透姬嫱的左肩。
箭头上的倒钩在血肉中绽开,带出一蓬血花。
姬嫱手中的金刀“当啷”一声落地,她踉跄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沙盘,最终瘫坐在地,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肩头那支仍在颤动的箭羽。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震住了。
谁也没想到,姬昱真的敢对皇女下手,而且如此干脆利落,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饶是跟随靖王征战多年的赵锐,此刻见这副场景,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现在跟随的这位靖王世女,似乎……
格外不羁?
“你……你……”
姬嫱疼得满头冷汗,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姬昱慢条斯理地又装上一支箭,“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比如,你安排在城外的五千伏兵?比如,你与大祭司约定的献城日期?再比如……”
她顿了顿,箭尖微微下移,指向姬嫱的心口,“你准备何时对圣上动手?”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厅内众将一片哗然。
就连姬嫱的亲信们也纷纷变色,不自觉地离她远了几步。
虽然姬昱也知道,姬嫱不会对姬映下手,但……
现在主动权在谁手里,谁就说了算。
姬嫱强忍剧痛,狞笑道,“证据呢?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皇女,罪当凌迟!”
“要证据?”沈翊桉突然开口,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认识这个吗?”
第69章 杀
姬嫱一见那虎符,顿时面如死灰。
那是调动边军的信物,本该在她贴身处藏着。
“不可能……你怎么会……”
“你的心腹刘统领已经招了。”沈翊桉淡淡道,“城外伏兵,献城计划,甚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姬嫱一眼,“重阳节宫变,哦不,或者应该说是美化成‘清君侧’的安排。”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位原本中立的老将立刻拔剑指向姬嫱,“逆贼!竟敢谋害圣上!”
姬嫱见大势已去,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几乎同时,议事厅的窗户齐齐碎裂,十余支**箭从不同角度射向姬昱!
“主子小心!”
皎月纵身扑来,长剑舞出一片银光,格开大部分箭矢。
但仍有一支擦过姬昱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沈翊桉脸色骤变,不顾危险冲到姬昱身边,“箭上有毒!”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药丸,“快服下!”
姬昱吞下药丸,同时将沈翊桉护在身后,“赵将军!按计划行事!”
赵锐早已拔剑在手,闻言立刻吹响警哨。
哨声未落,议事厅大门被猛地撞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靖王府亲卫冲了进来,将姬嫱及其党羽团团围住。
“哈哈哈……”
姬嫱突然癫狂大笑,任由肩头鲜血直流,“你以为这就完了?姬昱,你太天真了!”
姬昱不以为然,甚至还心情颇好的露出了两分笑意,她举起**机,“最后问你一次,城外伏兵的口令是什么?”
姬嫱抬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永远别想知道。”
话音未落,她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狠狠扔向了姬昱心口!
皎月飞身上前,长剑一挥,精准地挑飞了**。
姬嫱见大势已去,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打断。
城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间或有**的轰鸣。
一名满身是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议事厅,“报!北狄大军攻城!先锋已至瓮城!”
姬昱眼神一厉,“多少人?”
“至少三万!打着北狄大祭司的旗号!”
厅内众将哗然。
姬嫱则疯狂大笑,“来了!他们来了!姬昱,你完了!大祭司答应过我,只要城门一开……”
“可惜你的内应已经被我安排赵将军清理干净了。”
姬昱冷声打断,转向众将,“诸将,北狄犯境,当如何?”
“杀!”
以赵锐为首的老将们齐声怒吼。
姬昱点头,一脚踢开挡路的沙盘残骸,“赵将军守东门,李参将守西门,周校尉带轻骑准备出城迂回,皎月,你安排人负责接应。”
她顿了顿,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姬嫱,“至于三殿下……关进水牢,严加看管,若城破……”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众将领命而去。
姬昱又快速交代沈翊桉和元翎,同时检查**机,“我必须上城墙,你们两个保护好自己,和五殿下,必要时候,我还得用一用他。”
沈翊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万事小心。”
姬昱点头离开,身后,姬嫱被拖走时仍在嘶吼,“你赢不了的!姬昱!你永远赢不了我!”
姬昱头也不回,只是握紧了手中的“血鸢”。
城外,北狄的战鼓声越来越近,而姬昱的眼神比手中的**箭还要冷。
……
激战数日,许是前世身为大夏常胜将军的缘故,姬昱用兵如神,很快就击溃了北狄军队,甚至还能乘胜追击。
饮马滩下游的河水因着连日的战乱,泛着暗红色的冷光。
姬昱勒住战马,抬手示意身后骑兵停止前进。
数千轻骑立刻如臂使指般静默下来,只有马匹偶尔传来响鼻声。
“报——”
“北狄残部已至饮马滩北岸,正在休整,约莫五千人。”
姬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连续十二日的追击,终于将这伙北狄军队逼到了绝境。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皎月,“大祭司在哪?”
“斥候说没见到王旗,”皎月压低声音,“可能是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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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狡猾的老狐狸。”
姬昱轻哼一声,从马鞍上解下水囊喝了一口。
冷水滑过喉咙,带走了连日征战的燥热,“传令,按原计划行事。”
皎月领命而去。
十二日前,临关堡一役大胜后,姬昱没有像众人预期的那样收兵回城,而是亲率轻骑追击溃逃的北狄军队。
当时赵锐曾劝她见好就收,毕竟孤军深入风险太大。
但姬昱只是淡淡回了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大军修整了将近半个时辰,晨雾渐渐散去,姬昱能隐约看到对岸北狄军队的轮廓。
他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河滩上,连哨兵都倚着长矛打盹,连续十几日的逃亡几乎已经耗尽了这支军队全部的精力。
“放箭。”
姬昱轻声下令。
三百张强弓同时拉响,箭矢破空的声音如同死神轻叹。
第一波箭雨落下时,北狄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直到第二轮箭雨带走更多性命,对岸才响起慌乱的号角声。
“杀!”
姬昱拔出佩剑,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战袍,但她浑然不觉。
身后三千轻骑如洪流般跟上,马蹄踏碎河面,喊杀声震天动地。
北狄军队仓促应战,阵型还未成型就被铁骑冲散。
姬昱剑光如电,每一击都精准地收割一条性命。
她的目标很明确,那面正在匆忙竖起的狼头帅旗。
“保护将军!”
一名北狄千夫长发现了姬昱的意图,带着亲卫队拦在前方。
姬昱冷笑一声,突然从马鞍上解下血鸢**。
追击途中她特意带着这支**箭,就是为了此刻。
**弦震动,乌黑的箭矢穿透千夫长的咽喉,余势不减,又钉入后面帅旗的旗杆。
“咔嚓”一声,旗杆断裂,狼头帅旗缓缓倒下,而原本就士气低落的北狄士兵们也因为这一幕彻底崩溃,丢下武器四散奔逃。
“一个不留。”
姬昱的声音不算大,却让所有骑兵听得分明。
第70章 三殿下被放出来了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
失去指挥的北狄士兵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却被早有准备的靖王军分割包围。
饮马滩的浅水渐渐被染红,甚至都有浮尸堵塞了部分河道。
正午时分,战斗基本结束。
皎月押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北狄将领来到姬昱面前,“主子,抓到条大鱼,大祭司帐下右将军,赫连铁。”
姬昱此时正不拘小节地坐在一块河石上擦拭着佩剑,闻言抬头打量这个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赫连铁的名头姬昱多少也听说过,在北狄以勇猛著称,如今却狼狈不堪,左眼甚至还插着半截箭矢。
“大祭司去哪了?”
姬昱看了赫连铁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着手上的活计。
赫连铁啐出一口血沫,“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姬昱不以为忤,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佩剑,“你以为我追这十几天,就为了杀几个杂兵?”
她突然剑尖一挑,抵在赫连铁咽喉,“大祭司与姬嫱勾结的证据我已有,现在只差她的人头向圣上复命。”
赫连铁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姬昱已经知道这么多。
“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姬昱的剑尖微微用力,一滴血珠顺着赫连铁的脖颈滑落,“否则……北狄的剥皮之刑,你应该不陌生,我的人只看过怎么做,但毕竟没有实践过,若是做得不到位,只怕你还得再受些苦。”
赫连铁的脸色变了,她挣扎片刻,终于低声道,“大祭司她……去了黑石峡谷……约定三日后与可汗汇合……”
姬昱收剑入鞘,“早这么痛快多好。”
她转向皎月,“带下去,给她个痛快。”
皎月领命,抓着赫连铁的后领带人去了一边,手起刀落。
赫连铁的人头滚入河中,很快被水流冲走。
“传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姬昱站起身,“然后向黑石峡谷进发。”
“世女,”一位副将忍不住劝道,“连日征战,人困马乏,是否先回临关堡补给……”
姬昱摇头,“兵贵神速,大祭司以为甩掉了我们,此时正是突袭的好时机。”
她看向北方,“这次,我要亲手斩下她的狼头。”
副将不敢再劝,领命而去。
姬昱则独自走到一处高坡,远眺北方连绵的群山。
黑石峡谷就在那片山脉之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但她早有准备,三日前就派出一支奇兵绕道而行,此刻应该已经埋伏在峡谷两侧了。
“伤口又裂开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姬昱回头,看到沈翊桉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药箱。
他依旧一袭白衣,只是下摆沾了些泥水,显然是刚渡过河。
“你怎么来了?”姬昱皱眉,“战场危险……”
“医者随军,天经地义。”
沈翊桉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就见姬昱掌心一道伤口已经结痂,但边缘又渗出血丝,“逞强。”
姬昱任由他处理伤口,目光却仍盯着北方,“北狄那位大祭司逃往黑石峡谷了,说是要与元玥汇合。”
“我知道。”沈翊桉熟练地涂抹药膏,“元翎说那里有条密道,可以直通北狄腹地。”
姬昱挑眉,“是吗?”
包扎完毕,沈翊桉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是往姬昱掌心塞了张地图,“元翎给我的。”
他轻轻握住姬昱的手腕,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太拼命……我在等你回来。”
姬昱心头一暖,反手握了握他的指尖,“放心,元玥和那位大祭司的人头,我要定了。”
远处传来号角声,休整时间结束。
姬昱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沈翊桉,“回临关堡等我。”
沈翊桉点头,目送她策马奔向集结的军队。
阳光下,姬昱的背影挺拔如枪,黑底金凤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展翅欲飞的凤凰。
三千轻骑很快消失在北方山路的拐角处,沈翊桉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抹尘土也消散在视野中,才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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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
话分两头,临关堡,军医帐内——
星罗赤着上身,由着军医给自己上药,肩胛处的箭伤已经结痂,沈翊桉调配的药膏效果奇佳,短短几日,伤口便愈合了大半。
她活动了下筋骨,听着外头士兵们议论纷纷,“听说了吗?世女在北境追着北狄人打,跟赶羊似的!”
“那帮蛮子连埋锅造饭的时间都没有,哈哈哈!”
“三殿下还被关在水牢里呢,啧,真是活该……”
星罗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随手披上外袍,大步走出军帐,径直朝水牢方向走去。
既然姬嫱敢勾结北狄,那就让她亲眼看看,她所倚仗的“盟友”,是怎么被自家主子碾得溃不成军的!
临关堡的水牢阴冷潮湿,浑浊的水漫至腰际,浸泡着被铁链锁住的姬嫱。
她肩上的箭伤已经有些溃烂,血水混着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昔日高高在上的三皇女,如今狼狈不堪,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如鬼。
她这两日因为身上的伤起了高热,但是却不至于给烧迷糊。
伤口疼得厉害,却又不会把她疼昏过去。
也不知道姬昱究竟派人给她用了什么药。
刚开始被关押的时候,姬嫱尚且还有力气叫嚣,可后面发现这些人是真的不把她当会儿事儿,她也就很识趣儿地不再怎么吱声了。
甚至就连看守每日给送来的粗茶淡饭也丝毫不嫌弃,吃得格外得香。
或许是她自己也知道,只有吃饱了被锁起来才不会那么难熬吧。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星罗提着油灯走了进来。
“三殿下,别来无恙啊?”
她笑眯眯地蹲在水牢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姬嫱抬头,眼中恨意滔天,“狗奴才,那天没弄死你,还真是可惜……你也配来看本帅的笑话?”
星罗不以为意,甚至还心情颇好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殿下真是说笑,我不是来看笑话的,我是来带您出去的。”
第71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姬嫱一怔,随即警惕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家殿下正在北境追击北狄残部,战况激烈。”
星罗说得慢悠悠的,大有一副气**不偿命的态度,“我想,三殿下作为曾经的‘盟友’,应该很想去亲眼看看,您视作倚仗的‘合作伙伴’……是怎么被世女杀得片甲不留的吧?”
姬嫱瞳孔骤缩,随即冷笑,“你想用本帅去刺激姬昱?”
“不,您误会了。”
星罗笑容不变,“我不是要刺激世女,我是要刺激……北,狄,人。”
“……”
姬嫱死死她着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
星罗是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所倚仗的北狄大军,是怎么被姬昱碾碎的!
而她,堂堂西越皇女,将成为这场胜利的见证者,甚至……祭品。
“疯子!”姬嫱咬牙切齿,“你以为姬昱会允许你这么做?”
“也不知道三殿下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自己比我更懂我家殿下?”
星罗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我家殿下究竟会不会这么做,咱们去了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星罗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姬嫱的下巴,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
姬嫱剧烈挣扎,却被星罗死死按住喉咙,药丸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放心,不是**。”
星罗松开手,笑容森冷,“只是让您暂时……安静一点。”
姬嫱还想怒骂,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哑药,十二个时辰内,您都说不了话。”
星罗满意地点点头,“这样,路上就不会有人知道,您是被‘**’的了,她们只会觉得,是您作为元帅,要亲自坐镇阵前。”
姬嫱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星罗解开她的锁链,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她拖出了水牢……
当日夜里,黑石峡谷——
姬昱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冰冷的山风撕扯着她的披风。
下方峡谷中,北狄军队的营火如一条蜿蜒的火蛇,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她眯起眼睛,数着帐篷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多,北狄那位大祭司果然在此集结了重兵。
“主子,”皎月悄无声息地摸到她身旁,“斥候回报,峡谷东侧确实有条隐秘小路,可直通敌军后方。”
姬昱嘴角微扬,“传令下去,”她低声道,“一营、二营随我走小路,三营留在正面佯攻,以火箭为号,见信号立刻夹击。”
皎月领命而去。
姬昱最后看了一眼峡谷中的敌军,转身没入黑暗。
三百精锐早已整装待发,每个人嘴里都衔着木枚,马蹄包裹着粗布,像一群沉默的幽灵般跟着她向那条隐秘小路进发。
山路比想象的还要险峻,有些地段仅容一马通过,外侧就是万丈深渊。
姬昱的坐骑“乌云盖雪”是靖王府精心培育的战马,此刻却也不安地打着响鼻,蹄铁在湿滑的石面上时不时地就会打滑。
“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姬昱回头,看见一名士兵连人带马滑向悬崖边缘。
千钧一发之际,姬昱用力甩出腰间一早备下的绳索,精准地套住那名士兵的手臂,硬生生地将人拉了回来。
至于那匹战马则坠入深渊,许久才传来一声闷响。
那士兵惊魂未定地跪下道谢,“多谢世女救命之恩!”
姬昱摆摆手,“跟紧。”
这种险境下,任何耽搁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绕到了北狄军队后方。
这里地势稍缓,几顶华丽的帐篷格外醒目,想来就是北狄大祭司和可汗元玥的大帐了。
姬昱抬手示意部队隐蔽。
晨光已经渐渐染亮东方的天空,时机将至。
她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特制的鸣镝箭,箭头包裹着浸油的棉布。
“准备。”
火石相击,棉布“呼”地燃起。
弓弦震动,火箭划破黎明的天空,发出尖锐的啸叫。
“杀!”
三百精锐如猛虎下山,瞬间冲入北狄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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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姬昱一马当先,“乌云盖雪”轻而易举的跃过一道矮栅栏,直接踏翻了两名刚冲出帐篷的北狄士兵。
手中血鸢**更是连续发射,每一箭都能精准命中一个目标。
北狄军队瞬间大乱。
他们根本没想到敌人会从后方出现,许多人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就被斩杀在帐篷里。
正面佯攻的部队听到信号也立刻发动真攻,峡谷两端同时受敌,北狄军顿时陷入混乱。
“保护可汗!”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中央大帐传来,姬昱眼睛一亮,这道声音她去年听到过,正是北狄的大祭司。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策马向声音来源冲去,长剑如银蛇吐信,沿途试图阻拦的北狄士兵纷纷倒地。
中央大帐前,一个身材魁梧、披着狼皮大氅的女子正在指挥亲卫队布防。
她左眼戴着眼罩,右手中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在晨光中泛着寒光,正是北狄大祭司赫连勃勃。
姬昭回京后,姬昱曾听母亲说过,赫连勃勃的左眼,就是被姬昭用血鸢**给射伤的。
“靖王世女!”
大祭司显然也认出了姬昱,独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竟敢——”
姬昱压根就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抬起血鸢**一箭射了过去。
大祭司仓促闪避,箭矢擦过她耳边,将身后一名亲卫钉在了地上。
“杀!”
两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起。
姬昱的剑法与大祭司的刀法几乎都可以说是当世顶尖,兵刃相击的火星在黎明中显得格外刺眼。
大祭司到底是北狄人,力大无穷,每一刀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势。
姬昱则以巧破力,剑走偏锋,专攻对方防守空档。
“小丫头有点本事,”大祭司狞笑着,突然变招,长刀如毒蛇般袭向姬昱咽喉,“可惜今天要死在这里!”
姬昱后仰避过,同时剑锋上挑,在大祭司手腕留下一道血痕,“谁死还不一定。”
她冷声回应了一句,突然从马鞍上跃起,弃马步战。
第72章 发挥余热
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大祭司都愣了一下。
姬昱抓住这瞬息的机会,一剑刺向对方坐骑的眼睛。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直接将大祭司给掀**下。
“大祭司小心!”
一声高喝,一名亲卫队长模样的人冲上来挡在了大祭司身前。
姬昱剑光一闪,只一剑就挑落了那亲卫队长的头颅。
但这一耽搁,大祭司也已经重新站稳,长刀横扫,逼退姬昱。
“可汗已安全撤离,你们掩护!”
大祭司突然高喊,同时自己却向后方退去。
姬昱立刻明白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她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那枚在姬嫱手中拿到的青铜虎符。
“全军听令!大祭司和北狄可汗人头,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声令下,靖王军士气大振,攻势更加凶猛。
大祭司的亲卫队很快被冲散,他本人则被逼到了一处悬崖边缘。
“赫连勃勃,”姬昱持剑逼近,“你北狄本为西越番蜀国,而今与姬嫱勾结谋反,罪证确凿,今日伏诛,可有遗言?”
大祭司独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变成疯狂,“你以为赢了?北狄铁骑百万,迟早踏平你们西越!”
说完,他突然纵身一跃,竟跳下了悬崖。
姬昱冲到崖边,只见大祭司的身体在峭壁上碰撞几次,最终坠入谷底激流,转眼被冲得无影无踪。
“找!”她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这时,峡谷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奇特的号角声,是北狄皇室的集结令,姬昱去年曾听到过。
姬昱心头一震,看来,北狄可汗元玥还没逃远!
她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一队精锐向号角声方向追去。
沿途不断有北狄残兵试图阻拦,但在姬昱剑下无一合之敌。
追出约莫三里地,前方出现一队人马,中央一个身着金甲的身影格外醒目,正是北狄可汗元玥。
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三百名亲卫,正在拼命向一处山口逃窜。
“放箭!”
一阵箭雨过后,又有几名亲卫倒下。
元玥不得不停下,转身面对追兵。
出乎姬昱意料的是,元玥虽然看上去很是狼狈,可开口时声音却出奇的平静,“靖王世女,久仰大名。”
姬昱勒住战马,剑指对方,“北狄可汗,你已无路可逃,投降吧。”
元玥笑了笑,突然拔出腰间弯刀,“北狄可汗,宁可战死,绝不投降!”
他身边的最后几名亲卫也举起武器,显然准备死战。
姬昱眯起眼睛,虽然她对元玥没多少好印象,但她竟然能这样和自己死磕,倒是有两分令人钦佩。
“我敬你是个人物,”她翻身下马,也拔出佩剑,“给你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你赢,我放你走,你输,那就束手就擒。”
元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大笑,“好!不愧是靖王世女!”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对决。
元玥本就是主战派,自然自身实力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会儿两人对战,元玥的刀法凌厉霸道,每一击都带着北狄草原的狂野。
姬昱的剑法则灵动飘逸居多,但却能轻而易举的四两拨千斤,对战元玥丝毫不落下风。
一时间,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几十个回合后,元玥的攻势开始减弱。
她本就疲惫不堪,加上铠甲沉重,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反观姬昱,不仅将靖王府的家传剑术发挥到极致,甚至还将自己前世多年积累的枪法和实战经验完没地融合了进去。
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是前世顶峰时期的姬昱,对上现在集百家之长的姬昱,只怕也不会有什么胜算。
所以元玥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姬昱一个虚晃引得对方露出破绽,剑锋如毒蛇般突入,精准地挑飞了元玥的弯刀。
“锵啷”一声,弯刀落地。
姬昱的剑尖已经抵在元玥咽喉,“你输了。”
元玥喘息着,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姬昱皱眉,正要询问,元玥却突然向前一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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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主动让剑锋刺入自己肩膀。
姬昱大惊,急忙收剑,但已经晚了,鲜血瞬间染红了元玥的金甲。
“保护可汗!”
一声暴喝从山口方向传来。
姬昱抬头,只见一队装备精良的北狄骑兵正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手持一杆绣着金色狼头的大旗、
看样子,是北狄皇室的援军到了!
“撤!”姬昱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受伤的元玥翻身上马,“全军撤回峡谷!”
就在此时,山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星罗带着一队亲兵押解着被五花大绑的姬嫱匆匆赶来,正好撞见准备撤退的大部队。
“主子!”星罗高喊一声,一直等离姬昱近了才将声音放轻了些,“三殿下带到!”
姬嫱被捆在马背上,发髻散乱,华贵的战袍上沾满了泥污。
看到姬昱手中擒获的元玥,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你竟敢……”
星罗毫不客气地一掌劈在她后颈,姬嫱顿时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姬昱眯起眼睛,“带她来做什么?”
星罗策马靠近,压低声音道,“主子,有您坐镇,北狄受降也只是早晚的事儿,属下想着……不如让三殿下发挥点余热。”
姬昱立刻会意。
她瞥了眼昏迷的姬嫱,又看向远处越来越近的北狄追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做得隐蔽些。”
星罗领命,迅速安排几名心腹亲兵留下“断后”。
随着北狄追兵越来越近,这几人装作战败溃逃,故意将昏迷的姬嫱“遗落”在战场上。
北狄骑兵果然中计,为首的将领一眼认出姬嫱身上的皇室纹章,立刻命人将她捆了带走。
“撤!快撤!”
星罗假意高喊,带着身边的几名亲兵“狼狈”地追上大部队。
那队北狄骑兵紧追不舍,但姬昱的部队占据有利地形,很快摆脱了追击。
回到峡谷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
靖王军大获全胜,正在清点战利品和俘虏。
“主子!”
第73章 留她一命
皎月匆匆赶来迎接,却在看到姬昱马上的元玥时瞪大了眼睛,“这是……”
“北狄可汗元玥,”姬昱将受伤的元玥交给军医,“好生看管,别让他**。”
就在这时,几名士兵抬着一具尸体走来,“主子,找到大祭司了!”
姬昱上前查看,就见赫连勃勃的尸体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但独眼和狼皮大氅确认了身份。
她拔出**,干脆利落地割下了头颅。
“用石灰腌了,装匣,等着押送回京。”
她冷声吩咐,皎月立刻领命而去。
“阿昱。”
沈翊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战场,白衣上沾着点点血迹,但神色依旧平静,“元翎也来了,特别是听说你生擒了元玥之后,说想见您。”
姬昱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北方绵延的群山,“好,我知道了。”
战后的军营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姬昱掀开主帐的门帘时,元翎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沙盘前,修长的手指在北狄地形图上缓缓移动。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回地开口,“抓到元玥了?”
姬昱走到他身旁,注意到沙盘上几处要塞都**上了黑色小旗,那是北狄**的标志。
“嗯,肩伤,死不了。”
元翎这才转过头,今天的他换了一身墨蓝色长袍,和沈翊桉一样,也是女子扮相。
“我猜猜,”元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那骄傲的阿姐一定说了些‘宁死不屈’之类的豪言壮语?”
姬昱不置可否,走到案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已经凉了,带着边疆特有的粗粝苦涩。
“负责守着她的士兵说,她有点想**的倾向,被看守给拦住了。”
元翎突然大笑,笑声里却带着几分凄凉,“果然是她的作风!从小到大,永远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
他走到姬昱对面坐下,“你知道吗,我劝过她三次。”
“劝什么?”
“劝她不要发动这场战争。”
姬昱抬眸看他,“她都没听?”
“不仅没听,还当众斥责我懦弱无能。”
元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所以我说,她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帐内一时沉默。
远处的伤兵呻吟声隐约可闻,更显得帐内寂静得压抑。
姬昱注视着元翎的侧脸,试图从这张与元玥有三分相似的面容上找出更多情绪,但他掩饰得太好,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你想见她?”
姬昱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元翎的手指顿了一下,“可以吗?”
“现在不行。”姬昱放下茶杯,“等伤口处理完。”
元翎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会用她去交换姬嫱吗?”
姬昱微微皱眉,这也是她现在最纠结的一个问题。
她下意识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
姬嫱,她的皇妹,也是差点置她于死地的仇人。
按律法,勾结外敌谋害皇族当诛九族,但……那毕竟是女帝的亲骨肉。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翎轻笑,“据说,那姬嫱是女帝最宠爱的三皇女,就算犯下谋逆大罪,难道女帝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处死?”
他凑近一些,声音压低,“尤其是……用北狄可汗来交换,多么体面的台阶。”
姬昱一时陷入了沉默,元翎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女帝最可能的选择,既能保全颜面,又能救回爱女。
但那些死在北狄刀下的将士、那些因姬嫱背叛而埋骨他乡的亡魂……
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你会把姬嫱换回来的,对吧?”
元翎的语气里很是笃定。
姬昱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嗯。”
她其实大可以拒绝,可以坚持将姬嫱明正典刑,但那意味着与女帝彻底**,只怕靖王府上下都不会太好过。
**不是江湖,从来不是快意恩仇的游戏。
元翎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明智的选择。”
他顿了顿,“不过……你甘心吗?”
姬昱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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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抬头,正对上元翎探究的目光。
“甘心与否,不重要。”
元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青铜匣子推到她面前,“那么,在交换之前,也许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姬昱警惕地看着那个匣子,“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匣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草香飘散出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北狄文字。
“大祭司与姬嫱的完整通信,”元翎轻描淡写地说,“包括他们计划在重阳节刺杀女帝的具体安排。”
姬昱的呼吸一滞,这份证据若公之于众,足以让姬嫱万劫不复,连女帝都无法袒护,“为什么给我?”
“交易。”元翎坦然迎上她的视线,“用这个,换元玥一条命。”
“你要我放虎归山?”
元翎摇了摇头,“不是放归,是软禁,你可以把她关在任何一个你想关的地方,只要……留她一命。”
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恳求,“她毕竟是我阿姐。”
姬昱合上匣子,陷入沉思。
这份证据确实价值连城,但放元玥活着……风险太大。
似乎看出她的顾虑,元翎又补充道,“不必担心他东山再起,北狄规矩,被俘过的可汗永无继位资格,就算回去,等待她的也是生不如死的废黜生活。”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皎月在门外禀报,“主子,祁大人求见。”
祁丹,也就是沈翊桉的化名。
姬昱收起青铜匣,“让他进来。”
帐帘掀起,沈翊桉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看到元翎时,他微微颔首,然后将药碗放在姬昱面前,“该喝药了。”
姬昱皱眉,但还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难当,许是沈翊桉在的缘故,姬昱整个人都比较放松,下意识地做了个苦脸。
沈翊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从袖中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颗蜜饯递给她。
“谢谢翊桉。”
第74章 黑狼部的人
元翎盯着两人的互动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沈公子医术高明,元玥的伤……”
“已经处理好了。”沈翊桉平静地回答,“只要不感染,性命无虞。”
元翎点点头,“多谢。”
见姬昱与沈翊桉两人还在叙话,元翎自知再在一旁带着也有些碍眼,便干脆得了姬昱的允许之后,去了一趟地牢。
地牢的阴冷简直要渗入骨髓。
元翎踏下最后一级石阶时,靴底已经沾满了潮湿的霉斑,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大人,”守门的侍卫向他行了一礼,“按世女吩咐,已经将人单独关押。”
元翎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一枚玉佩,那是北狄皇室的象征,只是……
他或许没机会再用这枚玉佩了。
沉默片刻,元翎压低声音,开口问了一句,“她情况如何?”
“肩伤无碍了,”士兵回答,“就是……”
元翎了然,“闹得厉害?”
士兵苦笑,“骂跑了三个医女,打翻五次饭食,今早还咬伤了一个送水的狱卒。”
这倒是元玥的作风。
元翎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从袖中取出一小袋碎银递给士兵,“去买些酒压压惊,接下来半个时辰,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必跟进来。”
士兵领命而去。
元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牢房比想象中干净,至少没有随处可见的老鼠和污秽。
一束微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正好照在元玥身上。
她靠坐在墙角,金甲早已被剥去,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肩部包扎的绷带渗出点点血迹。
即使沦为阶下囚,她依然昂着下巴,仿佛只是暂时屈尊在此小憩而已。
听到开门声,元玥懒洋洋地抬眼,看清来人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哟,我当是谁,咱们一向讨厌战争的元翎帝卿竟然还没死?”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元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元翎反手关上牢门,缓步走到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停下,“托阿姐的福,我如今也不过是侥幸苟活罢了。”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元玥眉头微挑。
她吃力地支起身子,身上束缚着的铁链哗啦作响,“怎么,来看我笑话?”
她眯起眼睛,“还是说……你终于找到机会向姬昱摇尾乞怜,换了个好主人的赏识?”
元翎不以为忤,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水囊扔给她,“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
元玥接住水囊,狐疑地嗅了嗅,确认无毒后才仰头灌了几口。
清水顺着她尖削的下巴流下,打湿了前襟。
曾经也算是叱咤草原的北狄可汗,如今落魄如丧家之犬,只是眼神中依旧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态势。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这个阿姐十恶不赦,所以拿了有毒的水来亲手了结我。”
元翎沉默片刻,“想过,但我不是你,不会对亲手足下手。”
“阿翎,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怪我心狠?”
元玥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嗤笑一声,“说吧,姬昱派你来谈什么条件?”
元翎不急着回答,而是环顾四周,最后在离元玥三步远的石凳上坐下。
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太过戒备,又足够在对方突然发难时及时反应。
虽然他来之前口口声声想要让姬昱留元玥一命,可眼前的元玥,也确实与他印象中的阿姐并不一致。
与现在的元玥相处,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不是姬昱派我来的,”他很是平静地说,“是我自己要见你。”
“呵,”元玥冷笑,“装什么手足情深?母亲去世那一阵儿,你只怕恨不得我随时暴毙而亡吧?”
元翎眼神一暗。
虽然当时他远在西越,但他也确实怀疑过,母亲去世的突然,这其中有没有元玥急于登基而做得什么手笔。
元翎直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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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的眼睛,忽略了元玥方才的那句话,“但现在,北狄需要可汗活着。”
元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肩伤迸裂,血染白衣,“需要我这个阶下囚?那群老不死的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大祭司更是……”
“大祭司已经**,为了掩护你撤退而死。”
元翎冷冷的打断她,“尸首分离,现在头颅正在送往西越京城的路上。”
元玥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盯着元翎,似乎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不可能……”
她喃喃道,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元翎叹息一声,“阿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场战争你们彻彻底底的输了,甚至现在连北狄都快要被人家给打散了!”
“闭嘴!”元玥突然暴起,铁链绷得笔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她喘着粗气,像一头困兽,“就算大祭司**又如何?我元玥能坐上可汗之位,靠的可不是那些老不死的施舍!”
元翎静静等她发泄完,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姬嫱现在在哪吗?”
她警惕地眯起眼,“什么意思?”
“西越军队生擒你的那天,北狄的援军没能救走你,但劫走了姬嫱。”
元翎观察着元玥的反应,“据说是黑狼部的人。”
黑狼部是北狄最激进的部落之一,向来主张彻底消灭西越,姬嫱落在他们手里,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西越人一定会用你换回姬嫱,可我总觉得,会有人不希望这场交易成功。”
元翎的声音压得更低,“阿姐,你想想看,若姬嫱死在北狄人手里,女帝会善罢甘休吗?战争继续的话,你只怕也会落得九死一生的境地,届时,谁受益最大?”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最终受益者只会是一直主张对西越强硬路线的二王叔赫连硕。
元玥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肩伤处的血迹不断扩大,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