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芳华之天上人间》 第1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九黎国国都朴云之郊,黑云低垂,风雨欲来,却列站着一批人,他们着丧服,别竹簪,于此迎九黎国公主归于故土。 城内百姓跪于街道旁,寂静,只有灵幡烈烈作响。 “阿娘,他们在做什么?”稚子不解,攥着身边人的衣裳。 “噤声!”一旁的人低声训斥,忙把人的头按低些,却敌不过稚子好奇,频频抬起头来。 她抬头与带刀的人对上眼,那人瞪她一眼以示警告,稚子原直起的身子弯了些,坐在腿上,又憋嘴直直的回望过去。 有人在诵些什么,稚子知这是国师的声音,只是她向来听的都是些庇佑九黎、洗灭妖氛;四海澄素,庶事康宁的话。 今日却听国师说起魂安与极乐。 稚子等着城外的人进来,可未等到什么动静,反倒乐声停下,万般寂静,稚子心下不解,抬头望见女帝。 女君背着人往城内来。 方此之时,狂风大作,骤雨忽降,路旁檐下的铜铃响起,穿透人的耳鼓。 稚子规正起来,老实靠着身边的人。 “那个人是谁,是公主?她不是死了吗?”她小声问道。 众人被淋了个透,也不得立即离去。 身侧的人轻笑一声,似嘲弄,稚子缩着脖子,被她揽进怀里,听人以只许附耳听清的声音道:“是弃子——” 话毕二人面前的人握上刀柄,二人再度将头低下,稚子被滴落地面的雨滴模糊了双眼,听耳边雷声滚滚。 国师紧跟在女帝后头一同离去,神色慌张。群臣未得旨意,在城门外停了许久,乐工将那口楠木棺椁围起来,终抵不住雨丝飞进去。 “诸位同僚先行归去,我与三公入殿即可。”说这话的即是威震朝野的安国公,她眉棱分明,鼻梁高挺,不紧不慢开口,不怒自威。 话毕即与身后几人往雨中去,走几步又定住,回头看向一人,眼神凌厉不减,道:“一同来。” 被她望着的人面容清冷,貌若谪仙,两绺青丝挽在身前更显出尘,正是谢家女谢倦。 谢家有二女,一女是当今女帝谢扶,还有一女就是这谢倦。 几人向大殿去,谢倦跟在最后头,她眉目疏淡,看这异象丛生的场面,眼底情绪不明。 等几人赶到大殿,便见观星台已开,于是又转去观星台。 观星台中,星阵开启,台上此刻即是如置繁星中。 “女君,却邪在此!”国师跪在人身后。 待她呈上古戟,谢扶即刻以血画阵,以长戟为眼。 “以吾血,凭长戟,还生灵。银汉星稀,蝶梦飞还,魂兮归来!” 惊雷走千回,长风穿堂过。几人赶来,见此心中了然,公主未亡,而是离体假死。雷光勾勒的这一幕似真似幻,人虽仍未醒来,但有了吐息。 “将公主带去颂青殿。” 谢扶站起身,神色如常,向外去。 她看一眼台下几人,道:“让她们上来。” 国师欠身,下去迎几人上来。安国公几人作揖,谢扶面若冰霜,不发一言看着黑空乱雨。 谢扶望一眼国师,国师得示意,出声道:“女君,卫镇求见。” 谢扶上抚上朱色阑干,未止住的血顺着手腕流下。这阑干雕着一龙一蛟,血恰恰滴在那龙的眼睛上。她未看身侧各怀鬼胎的一群东西,道:“宣。” 卫镇步入殿内,这人身上戾气冲天,戴着一副面具,腰间系着人骨做成的哨子,重重跪下,开口:“奴,拜见女君。” 国师侧过身,厉声道:“一路可有可疑之人?” 跪在地上的人端起一个匣子,打开后赫然是一块人皮,皮上是穆云氏族徽。 谢倦看向那东西,是穆云氏不错。 “奴砍伤了刺客的左肩。”那人道。 “姬裳的确几日未露面。”有人道。 国师看一眼女君的脸色,顺势跪下,道:“穆云氏近来动作颇多,先是弃了云州,使其落入鲛人之手,现下竟敢剑指公主!异心昭然——望女君出兵,平定九州,安抚八极!” “女君。”安国公向前行礼,跪着以待王令,她知,今夜必会是不眠之夜。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本君念穆云氏二十年前护驾有功,如何也不愿赶尽杀绝。”谢扶垂眸看向人,“安国公说此番要如何才好?” “臣亦听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安国公低眉,“臣愿为执剑人,斩杀贼子姬裳。” 谢扶闻言靠近,伸出手将人扶起来,温声道:“那便听安国公的。” 说罢她端详着面前高挑的人,笑着递出符牌,道:“本君身侧二百精兵,任卿驱策。” 安国公接过,行一军礼后离去。谢扶的视线从人身上移开,看向这朴云城。 观星台百年前拔地而起,是朴云最高的地方,君王站在这,头顶即是苍天,脚下即是众生。长风携雨划过她的面,谢扶阖眼,命众人退下。国师守着人,忧心说:“姬裳死了,想必慕云氏会择姬裳嫡女上位。” “那就斩草除根。” 谢扶平静道,抬起手来,任雨水打湿还在溢血的掌心。 “爱卿,本君的骨肉怕是要与本君反目了。”谢扶忽的笑道,心里生出一阵后悔来。 国师闻言望向颂青殿,沉声道:“殿下终会明白女君的苦心。” 九黎国公主名公冶温荼,十年前为鲛人俘虏——那年,天下大乱,纷争四起。 有一回,军中之人与鲛人勾结,鲛人奇袭营帐。 谢扶所带的数十号人死尽,唯有驾车奔逃。 鲛人一族有件宝物名玉句,只需滴入一滴血,便可追踪这血的主人。 两驾马车在竹林间闯着,彼时谢扶方诞下二子,灵力尽失,眉头紧锁,抓着被这马车颠簸得坐不稳当的公冶温荼。 公冶温荼皱着个小脸掀开车帘,与她们一起逃命的还有一人,公冶温荼大喊:“慢些!” 谢扶抓紧人,问:“做什么?” 公冶温荼看着谢扶的手臂,认真道:“她们得了您的血,我们逃不掉的……我去另外一驾马车,或许还有希望!” 她们血脉相连,自然可以骗过玉句。 说完,她转身跳下马车,谢扶眼中闪过怔愣,却没再挽留。公冶温荼几息间翻上另外的马车,命侍卫转向。 两驾马车分开来,公冶温荼隔着帘看向那越行越远的马车。 那年,她不过始龀的年纪。 *** 这边,安国公方回到府中。 “叫人准备起来,动作要快!”安国公号令道。 谢倦站在她身后,不解问道:“老师知女君的手段,为何揽下此事?做她揽权的刀,结怨穆云。” 安国公坐下,下人为她梳起发,她薄唇轻抿,眼眸深邃而凌厉,擦拭宝剑,剑光如水波,起伏在人的面上。 谢倦先是发觉她身上的疲惫,又隐隐发现一种跃跃欲试的凛意。 安国公抬眼,与谢倦对望,这个眼神饱含深意,她开口:“你是谢家人,女君也是谢家人,你们二人皆是谢家的女儿,往后你需记着——你与女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倦凝眉,看着人站起来。安国公看着门外,在与人擦身而过时,无悲无喜道:“此事,躲不掉,是本侯的劫数。” 二人一前一后穿梭在长廊间,侍从把着灯开路,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屋子。 谢倦跟在人身后走进去,安国公摸上一块墙砖,按下,面前竟是扇门。 开门那一瞬,暗道里的火把燃起来。 这暗道不长,不一会便到了头。 安国公翻出个盒子来,打开,是个竹蜻蜓。 再翻出个盒子来,打开,是块成色下等的玉饰。 一连几个如此,安国公将它们推到谢倦面前。 “这些是什么?”谢倦拿起那个折断了的竹蜻蜓。 “公主活着,这些东西便就有价值。”安国公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她是个可怜人。” “依老师看,公主活着是好是坏?”谢倦问道。 安国公摆摆手招人过来,语重心长按了按人的薄肩,说:“总之,于你不会是坏事。” 安国公笑说完,像是想起什么,靠着墙坐下。 “可听说过公冶观心?” 谢倦点头,道:“君后,已故去多年。” “十余年前,他成了女君身侧是最得意的枕边人。后来为女君带来一女,便是如今的公主公冶温荼。不过那个时候,女君日日与鲛人交手,留不得这孩子,又逢却邪戟断,女君便将尚未成型的孩子渡出,用来修补却邪。 只是这公冶观心是个痴情种,一心要留下这个孩子,加之不敢与女君相抗,竟偷偷以自己的精魂铸戟,瞒天过海,又将公主藏在族中胞姐家中,直到六年后,才被发现。只可惜,未得几日安稳又被俘去。 至于之后的事,天下无人不知——女君不久抓获鲛人王长子,鲛人王提出还回公主,只求保长子无恙,而女君,并未答应。” 说着安国公眯起眼,谈道:“女君果真一向薄情。” 谢倦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想起瞥见的那个身影,说:“或许,她会是个强劲的对手。” 安国公点头,提醒道:“女君怕是会要你与公主同学。” 谢倦语气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完她手里的竹蜻蜓忽然又裂开些,谢倦皱眉,将它放回去。 安国公见此便揭过这话题,她向来放心这孩子的行事,不一会儿想起另外都要紧事来。 谢倦抬起头,对上人欲言又止的目光,安国公纠结一阵后开口:“我给你算了一卦,嘶……红鸾星动——” 谢倦仿若未闻,面不改色,道:“老师的卦一向不准。 学生自上回后,还越发担心老师所说,只是些不经之语。” 安国公眼睛溜溜转,实在想不起,何时逗弄了她这善记仇的学生。 “这回定然不会有错!”安国公肯定道。 “也不知是何人会揽获谢家女儿的芳心?”她揶揄道。 昏暗的烛火照在谢倦面上,她理了理衣袖,不卑不亢道:“若真有此人,那必是这八极中最是难得的人。” “可要样貌出众?” “……自然。” “可要武功盖世?” “自然。” “可要知心些儿?” “自然。” 安国公笑出声,悠悠道:“竟是这般难寻的妙人?” 谢倦不犹豫,说得坦然。她如今不过及笄之年,却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形如竹,又逢谢家百年兴盛,世家望族之首,说她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少年意气,不过如此。 1·公冶观心是男的。 2·温荼姓“公冶”,一是因为我不想两个女主同姓,二是温荼是在公冶观心的姐姐(后文会出现叫公冶观昭)身边长大,跟她姓。 不是我一定要她跟她爹姓,这个姓都是按她的名来找配的,他爹的名字取得真的蛮潦草了,不要骂我。 3·她妈坏她爸好不是我在贩剑,谢扶先是自己再是女主她妈,人设如此。 4·你骂我你对,拜托拜托一定要收藏,比心。[彩虹屁][撒花][好的][求你了][求求你了][狗头叼玫瑰][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第2章 同窗之情,同席之谊。 今日是寒衣节,朴云夜里仍是人头攒动。 河上漂浮着无数花灯,颜色不同,焰火微弱而经久。 公冶温荼乔庄一番出宫来,侍女跟在人身后。 公冶温荼径自走着,到了李府。 守卫见来人立刻上前恭迎,一人去报告,一人迎着她向里走。 公冶温荼站着等人来,不多时一人出现在门口。 “卑职拜见公主。”李甄佝偻着背向人行礼。 公冶温荼扶起人来,道:“不必多礼。” 李甄与人一同坐下,问:“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公冶温荼抿一口茶:“自是因为公主府的事。” 李甄道:“此等事公主派人召见卑职即可。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公冶温荼看向侍女,侍女奉上带来的东西。公冶温荼将东西推到李甄面前,李甄打开,竟是张图纸。 “将本殿的书房换成这般。”公冶温荼道,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桌上。 李甄看着这图纸,有些失神,后很快收起情绪,不禁道:“公主,这是从何得来。” “他人所献。”公冶温荼只是如此说。 话毕便拂袖起身,李甄跟着人的动作,听人道:“李大人可能赏本殿个脸,让本殿看看你这庭院?” 李甄连忙为人带路,说:“此乃卑职之幸。” 踏进后院的那刻,城中放飞明灯,公冶温荼看着颇为盛大的场面,顿住脚步。 在她们不远处是西墙,墙的另一边也有一盏灯升起。 公冶温荼见此便想好一会之行事。 她故作不知地问:“西面是何人?” 李甄回道:“西面便是谢家女,谢倦。” 公冶温荼闻言没有惊色,点头,负手继续走,却又忽的想到什么,停下,冲李甄道:“本殿的耳珰失了一只。” 李甄环顾四周不见,往回走去几步,看见一只蓝色耳珰,俯身捡起,转身一看,余光竟看见那方才从西面升起的灯正摇晃着掉下来,正好落在公冶温荼面前。 公冶温荼牵过那灯,灯上无字。 是故缓缓道:“相思无言。” 李府侍者方要接过灯来,公冶温荼却忽的收回手,道:“本殿与这主人将是同窗,亲自送还也无妨。” 李甄顿了顿,低下头。 公冶温荼看向人,说:“既如此,本殿便不多叨扰,李大人好生歇息。” 李甄作揖,言:“是。” 公冶温荼便如此到了西边府门前,对侍卫道:“在下是李府的人,这灯掉落府中,特来送还。” 公冶温荼今日着一身素衣,用料未选上成,故门口二人未有疑虑,带人进去。 公冶温荼看着府内的光景,心道果然不同常人,手笔不凡。 不久走近内院,侍卫停下冲二人说:“二位稍等,且让我先去禀告主子。” 公冶温荼点头,与侍女等在外头。 院内,谢倦看着来报的人,出声对要走出去的人道:“等等。” 人停住,见谢倦看向外头,眼底意味不明,道:“我亲自会会。” 于是几人一同出去,灯火阑珊,待走近些谢倦才看清来人。 这人着一袭若雪白衣,一半长发被木簪挽起,垂落腰间,剔透的耳珰衬得人脖颈修长秀美。 若说相貌,是天下无双,只见于瑶台之上。 谢倦自然认出公冶温荼真实身份,虽有些意外,却神色自若,顺着人的意思装下去,道:“多谢李大人,幸好未伤着人。” 侍从将东西接过,看着这张与女君七分相似的脸怔住,感受这有些奇怪的气氛,不自觉头疼得很。 公冶温荼面不改色心不跳,看着人,说:“小事一桩,无需记挂。” “这是你放的灯?”公冶温荼明知故问。 谢倦见人无意真装成下人,自己也未令人离去。 “不错。” 公冶温荼仰头看一眼天,难以捉摸的转而又问:“放这灯有何用?” 谢倦默言一阵,道:“无用。” 公冶温荼被她逗笑,说:“当真?” “只求心安。”谢倦平静道,振袖作揖,“殿下万安。” 公冶温荼扬眉,没有否认,一旁的人便也立即跪下。 “起来吧。”公冶温荼抬手,两人站起来。公冶温荼看着人,颇为直白道:“早听闻谢姑娘冠绝四方,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谢倦看人的模样,好似真心。 “殿下是独自离宫?”她不痛不痒道。 公冶温荼摇头,眼神投向侍女,说:“还有本殿的侍女。” 一般的不痛不痒。 “谢姑娘明日可来院里?” 谢倦道:“自是不敢耽搁。” 公冶温荼说:“那便等着谢姑娘。” “殿下何事?只需吩咐。” 公冶温荼舒一口气,道“无事,不过想同谢姑娘一起。 女君原想我二人同学,却没想谢姑娘身子不适,一卧床便是六个月,两个时节。如今,本殿虽自去到在鹿院与诸子同学,却还念着此事,想与谢姑娘尽同窗之情。” 她说着,向外走,谢倦一同,落人几步向外去。 “谢姑娘在记挂什么人?”公冶温荼问。 谢倦答:“家母早故。” “原是如此。此回城中的灯该是比往年多些——是祭奠安国公。”公冶温荼有意道,颇有惋惜的意味。 安国公奉命讨伐穆云氏,利剑穿心而死。朝野震荡,百姓悼念。 公冶温荼停住,侧过身,道:“前面即是门口了,谢姑娘不必再送,明日再会。” 谢倦拱手,目送人离开。 公冶温荼不紧不慢穿过人群,握紧手中的玉佩,感受着它隐隐的热意。 想起那人所说。 “这枚玉佩叫人间,还有一枚叫天上,当这两人靠近时,人间则会发热,天上则是愈冷。”她把玉佩放在公冶温荼掌心,叮嘱道,“日后你若遇见带着天上的人,有难事皆可求救于她。 只是你需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留她一命。” 公冶温荼收起玉佩,昨日她遇上谢倦,玉佩发热,今日验证也是如此,谢倦与那人有什么关系? 谢倦又是哪一头的人。 总归不是她这头。 侍女小心跟在人后头,瞧见有个孩子糊闯在人群里,将要撞上公冶温荼,她一把伸手将人拦住,驱赶走。 公冶温荼停下,侍女忙低下头。 “叫什么名字?”公冶温荼问。 “奴名苏怀。”苏怀怯声回道。 公冶温荼这才想这就是那个“忠仆”,原来这个倒霉蛋活了下来。 公冶温荼嗤笑一声道:“没有武功就赶着送死,倒是有几分胆色。” 苏怀挠了挠头,说:“这是奴的使命。” 公冶温荼看一眼只到自己肩膀的人,没再多言。 第二日将人升到主事。 颂青殿里有个大池子,这个季节也开着荷花,公冶温荼在屏风内,等人为自己更衣上妆。 今日亦是她第一回去鹿院里听课,侍从按制为人带上玉冠,环上绣着鸾鸟的腰封,再罩一件谷纹外衫。 公冶温荼上马,从颂青殿向鹿院。一路不断有人投来目光,小心翼翼,或不怀好意。 半路便遇上谢倦一行人。 一行人向她作揖,她亦回礼,望向谢倦,伸出手。 街边好奇的人瞥向这,朴云不许城内驾马,难得见这景象。 “她是什么人?”有人不解。 “这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了吧!这就是从鲛人族回来的殿下。” “死而复生?怎的现在才露面?”他搭上人的肩。 “自然是神魂受损,不能轻易出来。我亦是几月前进宫表演奇术才知公主模样,惊为天人啊!” 公冶温荼等着人的反应,道:“谢姑娘不想与本殿同乘?” 一旁的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原想见识见识这谢倦是什么人,这下好了,最金贵的都认识认识了。 她们知谢倦这几月都不在京,想必不认识公主,心里揣测起来。 心下不约而同想,这是公冶温荼在有意拉拢。 谢倦搭上那手,一旁的人惊得眼睛瞪圆,一是不知二人何时认识,二是公冶温荼右手竟断了一根指骨。 谢倦翻身上马,公冶温荼偏头看一眼怔在原地的几人,策马继续向前。 一路无言到鹿院,谢倦下马,礼数周全,在一旁伸出手,公冶温荼虚搭上,没有借力。 书院里已来了许多人,数不清多少人假装不经意投来目光。 院中不是高官子弟,便是世家儿女,说遮掩也坦荡。 公冶温荼目不斜视,走进一个院子,穿过新种下的青竹,走进屋中。 看一眼屋内,竟引了温泉水,叫屋里更加暖和,几枝梅插在青瓷中,一旁悬挂着幅画作,典雅大方。 公冶温荼心里还算满意,落座后看向后几步踏入屋内的谢倦。 看着人没有犹豫,来到自己身边坐下,公冶温荼揶揄到:“还担心谢姑娘不与我一同坐。” 谢倦为人倒一杯茶,举起道:“与殿下同坐,是幸事。” “缘是如此,我还担心谢姑娘是怕无人敢与本殿同席,致使别处少座而此处无人。” 公冶温荼接过人递来的茶却未喝,拿在手中。 夫子关絮走进来,公冶温荼与这她倒相熟,这几月都是跟着这人重学的东西。 众人起身向人行礼,此谓尊师。 关絮看似内敛实则性情豪爽,通得奇兵遁甲、经书乐曲,清正而不迂腐,是良师,公冶温荼自心中敬人三分。 她将茶放下,回过神认真听起来。 一个时辰便也就这般过去。 将散之时,公冶温荼按着谢倦的书,莞尔一笑,叫人只能留下来陪自己到最后离开。 但屋中静下,公冶温荼站起身,谢倦不知人何意,把衣袖理了理,未有动作。 公冶温荼捻起一朵红梅,走到氤氲水雾前,说:“本殿曾遇见过一人,她不喜红梅,道此物艳丽,气味甜腻。如果生于暑期,则泯然群芳之中,偏降于寒冬,被捧作花中明月。谢姑娘认为如何?” 她缓缓侧过身投来目光,巧不巧,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衣襟上绣的正是红梅。 公冶温荼(制造巧遇版):打落灯 谢倦:哪个毛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同窗之情,同席之谊。 第3章 前尘太重,后路难料。 谢倦怎不知其中深意,看着那朵梅,平静道:“俯观人间,可见几龙几凤?若历风霜便可成龙成凤,但痛无妨。” 话毕起身行一礼道:“府中多事,先行一步。” 公冶温荼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将梅花掷入水中。 “有趣。” 她心中对这人生出些好奇。 世人皆谓谢倦风光霁月,端方如玉。 谢扶的确给她找了个好对手,可又怎能说不会反噬其身? 公冶温荼沉声道:“走吧。” 门外的苏怀听见端着个盒子进来,将书装好,这天善变,来时暖和现在却是寒气逼人。 公冶温荼拢了拢衣衫,翻身上马。 动身前看一眼可怜兮兮的人,道:“带她走。” 暗处的卫从得令一手架起苏怀,紧跟在马后头。 公冶温荼驱马向前,马蹄铃响个不停,不久又看见了那个身影。 谢倦低下身,把未开刃的飞刀放在一个孩子的掌心。公冶温荼未停下,谢倦抬起头,看见一只灵蝶栖在公冶温荼的腕子上。 公冶温荼回望过来,谢倦无甚表情,她素来如此,像什么都入不了人的眼。谢倦知昨夜实非偶然,虽一时不知人心中在盘算什么,却也知公冶温荼不愿针锋相向。 万物初发,韬光养晦。 谢倦如今也想知道,这人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回到府中,屏退侍者,看着墙上的画。 画中是梨树枝,其上共有六朵梨花,其中一朵已枯,奇异。 她看着尚未枯死的第二朵,知安国公玄狐没有死。 谢倦跪坐在蒲团上。 未死而不现身,一是自愿,二是不许。 究竟如何,她也无从得知。 玄狐是谢扶的利刀,谢扶不会让人简单的死了。 她想起人说的话——劫数。 穆云氏虽势大,于玄狐也配不上一句“劫数”。 玄狐瞒了东西。 谢倦拿出囊中的玉佩,发觉一丝寒意,只当自然。这是玄狐走前给她的东西。 “此物并不简单,我研究此物二十年,也未能窥破。你拿着它,天下没有几人知道这东西还存于世间,你要守好它,摸透它。”玄狐正色道。 谢倦接过,确实是块美玉,上雕刻着一只鸾鸟。 “对了,”玄狐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轻叹一口气,开口,“它叫天上。” “还有一块?”谢倦摸着那凹凸处。 “不错,那块叫人间。” 谢倦凝眉,问道:“为何取这个名字?” 玄狐说:“本侯起初也不知,直到遇见一个老者。 她说,此物之主将其中一枚赠与相守之人,后来飞升成仙,日月同寿,而相守之人在人间,百年孤独。飞升后,她没了俗心,将手中那枚也给了那人。那人于是将这两枚玉佩取名‘天上人间’。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人间。” 谢倦将这玉佩放回囊中,再翻起玄狐给的书。 目光在“藏心海”停住。 藏心海,修士聚集之处。 *** 国师行色匆匆来到殿中,跪在地,说:“女君,星图有异!” 谢扶扶额,挥手让人细说。 “藏心海上方雾气弥漫,久聚不散。”国师焦急道。 谢扶眼中一凛,站起,与人一同到观星台。 她结印,指尖凝起一缕紫烟,她看着面前的镜,将其注入。 镜中雷鸣声不断,似要撕碎天与地。 如此景象持续一刻,镜中才出现个人影,那人血肉模糊,看不出是男是女,年岁几何,虚弱的说着什么。 很快画面里出现另外的人,背后是一片焦土,她腹处向外涌血,艰难开口:“百年天罚已至,我等死伤惨重,重振之事仰仗女君……” 她说完便重重倒了下去,镜中也不再浮现出什么。谢扶看向国师,冷声道:“你亲自去一回藏心海……将心愿出世者带回朴云。” 神魔一战后灵气枯竭,不周山封,凡人飞升之路断。有仙位却未飞升,留在人间者,被称为遗仙。她们开宗立派,又被称作修士。 她们修为难以突破,可最少活两百年。百年前,灵气枯竭更甚,邪修为得其所愿,成换命之术。凡人与修士换命,天下生杀无序。 有预言百年后会降下天罚,今日生验。 谢扶与她们和手,助她们渡过此劫,她们为人族寻漓草。 漓草,人食之即可踏上修习之路,百年成十株,极其稀有,为得到此物,人们亦是挤破脑袋,纷争不休。 国师领命退下,立即动身。 颂青殿里,公冶温荼睁眼。 “天罚?”她轻笑一声,把那丑东西藏进识海。 苏怀像个鹌鹑一样,守在一边,不敢看一眼人在做什么。 公冶温荼支着头躺着贵妃榻上,问:“你看见了什么?” 苏怀吓得魂都要飞走,颤声回:“奴什么也没看见!” 公冶温荼摇头,说:“你分明看见了,本殿方才在看那观星台。” 殿内寂静得针落都能听清,苏怀急得脸色发白,说:“奴生为殿下,死为殿下,有违此誓,永堕阎罗,不得超生!” 公冶温荼像是颇为满意,拍拍人的肩,让人起来。苏怀爬起来,还是缩在一边。公冶温荼拿过那茶,贴在唇边,说:“本宫根基未稳,怎会随意杀人,太不聪明。” 何况,她需要人手。公冶温荼看得出这人虽不聪明,但有几分本事,和忠心。 苏怀看向人,又立刻把头埋起来,说:“奴愚钝。” 公冶温荼扬眉未出声安慰,而是问:“你如今几岁,家住何处,缘何入宫?” 苏怀一板一眼回:“奴今年十五,是被人从乱葬岗挖出来的弃儿,入宫……乃是为了避祸。” 公冶温荼问:“是天要害你,还是人要害你?” 苏怀小心翼翼回:“是人。” 公冶温荼道:“何人?” 苏怀攥紧手,回:“那个人已经死了。” “你杀的?”公冶温荼绕着身前的乌发。 苏怀先是一怔,又是呼吸一滞,看一眼她,心中直打鼓,苏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量,在人面前认下这事。 却看公冶温荼无甚反应,听杀人像听见孩子斗架,没有波澜。 公冶温荼继续问:“有何长处?” 苏怀想了想,说:“奴擅飞刀与长鞭。” 公冶温荼来了点兴趣,问:“最快可几息杀一人?” 苏怀犹豫一阵,答:“大抵眨眼之间。” 公冶温荼点头,将一个东西变到她面前。苏怀尽管知道,看见仍是无措,小心翼翼接过面前的瓷瓶。 “吃下它,每月本殿会给你一颗解药,若有二心,便让你肝肠寸断。” 苏怀重重磕了个头,拔开塞子,将里头的东西吃下。 公冶温荼看着视死如归的人,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拂袖向里头走。她刚走进去,一边笼子里的鹦鹉就活起来,叫个不停。 “女君威武!女君威武!”鹦鹉冲人叫。 公冶温荼凝气于掌心,“啪”的一声扇在鸟头上,国师送她的蠢鸟,她实在看不顺眼。 “再叫一声,剁了你——”公冶温荼威胁着。 这鸟通人性,听这话就开始对着公冶温荼喊:“饶我一命!” 公冶温荼懒得和这死鸟闹腾,将它禁言,转身去榻上歇息。 只是一睡,就噩梦连连。 破空声传来,公冶温荼没能躲开,肩头被鞭子抽的鲜血淋漓,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瘫在地上,拿鞭子的使了毕生的劲,差点让她这条命就葬送在那漆黑、寂静之地。 她假死,等人靠近探她的鼻息之时,顷刻反杀。 朝人的脖颈扎了几回还不解气,公冶温荼把人的头割下下,拔了旁边的草塞进人嘴里,将人的脸用头发盖住。 做完这些她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擦去手上的血,又仔细擦干净刀,收起来。待恢复些,她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公冶温荼背起地上的人,费力的走下山,走着走着磕绊着倒在地上,灼灼梅花开得真好,早先年将连血都要比作它,把流血、绝境看作一时,将血看成荣誉,现在再没有这样的心境。 为何浪梅封尽前路?她一次次望向那个方向,那个想要回去的地方,只有到痛苦淹没,才在濒死时看见一眼的地方。 公冶温荼累了,坐在一个地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胡乱抹在肩上、背上,扯下缠在手上的布条,堪堪把血止住。做好这一切,她安静坐着,仰头看见圆月。 那人醒了,意识模糊着靠着公冶温荼坐下,看着人半天才缓过劲开口,说:“想家了?” 公冶温荼不说话,固执低着头,眼泪成线往下掉。 那时她刚知道谢扶应下了鲛人的求亲,那年她不过十岁。 她也说不清,现在是想自己那素来冷言寡语的母亲,还是很那个薄情无心的女君。 “她们说,我回不去了。”公冶温荼把头埋进臂弯,无声的哭。 “我想回去……” 公冶温荼说个不停,就重复这么一句,压抑、痛苦爆发出来,像要把一辈子的泪都在今日流光。 那个人无声看着公冶温荼,换作以往,她从不容许公冶温荼失控,更不说哭泣,若像这般发疯失神,怕会被她臭骂再打个手肿、腿肿,甚至鼻青脸肿。 她亦尝过这被至亲背弃的心痛、陷入绝境的无力,知这种滋味像万剑穿身,抽筋剥骨。所以,只是坐在公冶温荼身边,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人清醒,再继续活下去,长长久久活下去。 公冶温荼又一次惊醒,直直坐起来,屋里的入睡前被她用掌风熄灭,屋里黑得让她失神,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汗水叫她浑身湿透,深深的窒息感淹没她,她抬起手,手上的残缺她至今不能适应。 前尘太重已叫她不能如初,后路如何她亦不能知晓。 生生死死间,她早已知任谁都不会有通天的本事。 可她要试试,去改天换地,去旋乾转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