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求生,打猎养活双胞胎》 第164章 示敌以弱 前院里,刘世财对赵靖道:“昨晚我们已经弄清楚了,现在指挥忽野部的是忽野的侄儿。” 说着,他朝外面的衙差把手一招,叫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衙差们押着忽野和阿依汗两父女走了进来。 阿依汗一见赵靖,忙上前两步急道:“大人,阿奴和一定是想利用你除去父亲,他好控制整个忽野部!” 几日不见,阿依汗比赵靖印象里清瘦了些,但是不变的是她的那份美丽。 “阿奴和?”赵靖说道。 阿依汗赶忙解释道:“他是我父亲大哥的儿子,当年他父亲在和齐齐也族打仗的时候战死了,父亲才继承了族长的位子。” 旁边的刘世财补充道:“因为忽野没有儿子,所以忽野部族里的很多人都想让忽野认阿奴和为子,以便将来把族长的位子传给他,不过嘛……” 说完他望向忽野本人。 被折磨过的忽野,早没有了初见赵靖时候的锐气。 他看到刘世财看向自己,便很老实地说道:“我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女儿。我们戎丰人不像你们大乾人,女子是可以成为族长的。” 阿依汗咬着嘴唇道:“鲁河叔叔到底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明明叫他防备好阿奴和的!” 鲁河叔叔是阿依汗走后,管理忽野部族的人。 听完这些,赵靖也算是明白了,这是忽野部内部发生了叛乱。 “鲁河……说不定已经被阿奴和收买了。”忽野语气低沉道。 阿依汗惊恐道:“不可能!鲁河叔叔跟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 忽野苦笑道:“我们兄弟里,他最喜欢我们大哥。当年要不是阿奴和太小,他根本不会支持我当族长。” “可是鲁河叔叔从来没劝过父亲让阿奴和继承族长啊,那一年阿奴和去求他向您说情,还被赶出了家门,一时成了族里笑谈。”对于忽野的说法,阿依汗显然并不相信。 忽野没有再说话,他心里知道,如果自己能够顺利回到族里,鲁河当然会支持他。 可是现在,他败得这么惨…… 赵靖打断父女二人的谈话,问阿依汗道:“如果我放你回去,你能不能平定那个什么阿奴和的叛乱?” 阿依汗恭敬回道:“除非父亲本人,不然没人能降服阿奴和。” 因为被赵靖训斥过,一直不敢说话的赵县丞这时忽然开口道:“大人,万万不可放虎归山!” 刘世财也道:“大哥,这个绝不能答应。” 阿依汗跪下道:“我们父女愿将身心献给大人,世世代代为大人的奴隶。天上的祖先神明听得到我们的话,可以为我们作证!” 赵靖一脸的不相信,微笑道:“你们的神明我看不到。如果你能回去平定这场叛乱,我愿意和你们部族议和。从此以后,我来解决你们部族的吃穿还有朝廷摊派给你们的赋税。但是如果你不能,那我也只能用武力了,当年你们是如何臣服的,今天亦然。” “大人!”阿依汗急道,“请相信我们!如果开战,那就是中了阿奴和的奸计了!” 赵靖冷声道:“我一直没有出兵荡平你们部族,便是给了你们机会。忽野部还敢反叛,那便是流的血还不够。” “大人!请让阿依汗前往劝降!”忽野忽然跪在赵靖面前。 他知道,自己这次来已经把部族里的精锐都带出来了,现在忽野部根本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军队。 如果赵靖执意用血来回应忽野部的话,那忽野部将会被彻底消灭。 阿依汗大惊,忙扶住忽野,急道:“父亲!” 原来在来之前,两父女已经商量好了。 他们决意咬死了,只有放了忽野才能平息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 这个时候忽野说这样的话,便等于间接地放弃了自己最后逃走的机会。 赵靖眉头一皱:“哦?只单单她一个人回去,能有用?” 忽野回道:“也许鲁河会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回心转意。” 赵靖怎么听着都觉得不靠谱,但是留住一个阿依汗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试一试也无妨,便道:“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两天之后,我会对所有试图越境的戎丰人,以最残酷的还击。” 忽野恭敬道:“请让我写一封信。” 赵靖点点头,道:“世财,你带下去,给阿依汗备马。” 刘世财把二人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命人铺好笔墨纸砚,让忽野写。 戎丰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只有语言,他们在写信交流的时候,用的是大乾的文字。 忽野写完之后,先把信给刘世财,刘世财识字不多,便叫来了赵县丞。 赵县丞念了一遍,点头对刘世财道:“没有什么问题。” 刘世财这才把信交还给阿依汗,道:“马已经备好了,跟着你来的两个随从也在外面等着。” 阿依汗拿着信,说道:“能不能让我和父亲单独说几句话?” 刘世财断然拒绝道:“不行!” 阿依汗无奈,只能回头对忽野道:“父亲,女儿去了。” 忽野都不敢抬头看女儿,只摆摆手,催她快走。 阿依汗伏在地上给忽野磕完头,才含泪出去。 衙门口,她原本的两个随从看到她,很是激动,三人也没多话,都翻身上马,在刘世财的注视下,离开了吉和县。 送走了阿依汗,刘世财回禀赵靖。 赵靖对刘世财道:“我让你和刘狗儿练的兵怎么样了?” 刘世财回道:“已经有些样子了,只是武器不够分。” 赵靖微笑道:“郭大哥那里的武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命令众人集结,拿到武器之后立刻出城。” 刘世财惊讶道:“大哥不信任阿依汗?” 赵靖摇摇头道:“不,我是不信任鲁河和阿奴和,我想,阿依汗回去,说不定立刻会被软禁起来。” “那大哥还让阿依汗去送信?”刘世财不解道。 “阿奴和看到信,一定会以为我们不想和他们作战。” 不等赵靖说完,刘世财便明白过来了,喜道:“大哥这是为了麻痹他们,准备给他们来一个攻其不备!” 赵靖哈哈一笑:“你最近看了兵书啊,连攻其不备都知道了。” 刘世财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大哥吩咐的,让我们看看兵书嘛,我认字不多,找了个老先生。大哥别笑话我。” 第165章 夏夜消暑 赵靖亲昵地拍着刘世财的背,故意板着脸说道:“谁敢笑话你?狗儿那厮?回头我教训他。” 刘世财讪讪一笑,忙解释道:“不是狗儿。我媳妇就是头一个,说我做了大半辈子的泥腿子,这会子装起读书人来了。” 赵靖哑然失笑,道:“读书是为了以后做事,可不是像那些酸书生掉书袋。” 两人说话间,刘狗儿满脸通红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一见赵靖便拜,道:“大哥!” 他听说赵靖来了,一路骑马狂奔而来。 赵靖看他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忙扶起道;“先回家去歇歇,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刘狗儿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上汗水,道:“大哥稍等,我去院里冲个澡。” 说着他跑到院子里,叫人打了两桶水,当着众人的面就解了上身衣服,抬起水桶当头淋下。 赵靖看得直摇头,刘世财也是哭笑不得,让人赶紧找了一套衣服来给刘狗儿换上。 不一会,刘狗儿匆忙擦了头发,换上新衣服来到赵靖面前。 “大哥,听说你要和蛮子议和?” 赵靖奇道:“你听谁说的?” 刘狗儿回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了阿依汗,我开始以为她是想逃走,看见大哥的书信才知道是你让她去议和。” 说到这里,他紧跟着劝道:“大哥,不能议和。你是没看见那伙人,什么要回忽野,根本就是借口!大哥,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蛮子骗了啊。” 刘世财听到后半句,忙喝住刘狗儿道:“狗儿!大哥怎么会被骗!” 刘狗儿挠着头,忙找补道:“大哥当然不会被骗,可是那个蛮女真是太漂亮了,我想提醒提醒大哥。” 刘世财又好气又好笑道:“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赵靖轻轻踢了一脚刘狗儿,笑骂道:“混账,编排起我来了。” 刘狗儿受了一脚,赔着笑道:“我这不是怕万一嘛……” 赵靖笑了一会,才正色道:“这些天你们练兵没有偷懒吧?” 刘狗儿忙道:“大哥放心,大哥当初怎么训练我的,我现在就怎么训练我手下的兵,一丝儿也没松懈。不过……” 刘狗儿抬眼打量着赵靖的脸色,继续道:“现在武器短缺,很多人还是拿着从家里拿来的废铁,别说砍人了,切豆腐都费劲。他们一直嚷嚷着要武器呢。” “武器明天就能到,你拿到手之后,立刻分配下去。” 听到赵靖这话,刘狗儿喜出望外,拍着手叫道:“是郭大哥吧?我就说他厉害。” 赵靖点了点头,语气严肃道:“狗儿,你现在回去休息,两个时辰之后返回你的驻地,前沿离不开你。这两天你们仔细留意戎丰人的动向,不要挑衅,也不要受他们的挑衅。” 刘狗儿并无怨言,忙答应了,道:“我立刻动身回去。” 刘世财拉住他,道:“大哥让你去休息,你就去休息,弄得自己疲惫不堪,怎么能做好事?” 刘狗儿愣了一瞬,随即咧嘴笑道:“行,我听大哥的。” 等他走后,衙门里的官吏都在外面求见赵靖,这些天也积攒了不少需要赵靖亲自定夺的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知府衙门送来的催税收的信。 刘世财小声道:“大哥,这税咱们还交吗?我听说北边又有两个县反了,知府衙门被打得出不了城,都指挥使大人根本抽不出手。” 赵靖随手把杨知府的信收了,说道:“先让他们闹去,我们先解决边境,再解决百姓的衣食住行,其后顺其自然。” 听到顺其自然四个字,刘世财立时会意,道:“大哥说得对。” 赵靖一直在前衙忙到一更,才回后衙休息。 周小姐和彩蝶两人坐在廊下纳凉等赵靖。 因车马劳顿,加上周小姐身子比较弱,所以这会她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靠在彩蝶肩头半睡半醒。 直到听到有人叫“老爷回来了”,周小姐才忙打起精神站起来。 赵靖自己挑着一个灯笼走过来,看见周小姐在外面,笑道:“以后不用等我,你自己睡就行了。” 彩蝶上前帮赵靖拿着灯笼,周小姐挽着赵靖的胳膊,软软糯糯地道:“那怎么行?以前我爹在外面跑生意的时候,不管回家多晚,我娘都等着他。” 赵靖跟着周小姐进到屋里,这时才意识到,这间房间原本是魏青雁住的。 周小姐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见赵靖脸上神情,便知他想起了那个魏大小姐,于是酸溜溜道:“是杨二娘把我们安置在这里的,说什么以前这里也住过一个小姐。” 赵靖干笑一声,心里暗骂杨二娘这个妇人是个大嘴巴。 “是魏家的大小姐。之前他们家遭了蛮兵洗劫,家里都是死尸,她不敢回去住。” 周小姐十分温婉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就听说过这位魏大小姐。” 赵靖有些惊讶,道:“你知道她?” 周小姐服侍着赵靖脱了外衣,把她下午做的酸梅汤端上来,道:“我本来想送到前面去的,又怕打扰你。” 赵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身上热气去了大半。 “要是能在冰箱里冰一冰就好了。”赵靖忍不住感叹道。 “冰箱?”周小姐一脸茫然,随即若有所思道,“原本我们家冬天也会弄些冰留着夏天用,不过去年没准备,要不明天我看看外面有没有卖的?” 赵靖知道她会错意了,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就是随口一说。有这个我就很满足了。” 说完他把碗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问道:“还有吗?” 周小姐见赵靖这么喜欢,十分欢喜,忙让彩蝶再去盛一碗来。 屋里闷热,赵靖一时睡不着,便拉着周小姐坐在廊下闲聊。 周小姐本来已经很困了,不过是等来了赵靖来了精神,这会坐下来闲聊,没一会困意又翻涌上来了。 她靠在赵靖怀里,虽然百般告诫自己不能睡着,可还是不小心睡着了。 赵靖看着周小姐美丽的睡颜,心里十分满足。 大丈夫怀抱美人,建有功业,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第166章 合格的灰砖 第二天,周小姐醒的时候,赵靖已经不在房里了。 周小姐急忙爬起来,懊恼地叫彩蝶道:“怎么不叫醒我?” 彩蝶忍着笑道:“姑爷特意嘱咐不让我们叫醒小姐,我们哪敢不听啊。” 周小姐嗔道:“糊涂。郎君去前衙了?他吃早饭了吗?” 彩蝶回道:“喝了一碗萝卜干粥,吃了两个饼。听说是去城外砖窑了。” 周小姐点点头,想要起来梳妆,又想赵靖一时不回来,也懒得动了,便躺在床上发呆。 赵靖心里一直记挂着砖窑,所以今早吃了饭,便急急地过来了。 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这里和赵靖离开的时候,已经大变样了。 砖窑已经完全建成了,冒着浓浓的黑烟。 赵靖看到这一幕,心想他那个年代的人看到这样的黑烟,多半会吓得昏过去。 不过现在他可顾不上什么环境。 刘争和刑老刀听说赵靖来了,忙领着人出来迎接。 一见刑老刀,赵靖便急切道:“砖怎么样了?” 刑老刀满脸堆笑道:“正想送去给大人过目。” 他当先领路,带着赵靖来到一个木头搭成的小屋前。 到了门口,刑老刀取下腰间钥匙,打开门道:“大人请看。” 赵靖走上前往里一瞧,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堆着一人多高的灰砖。 赵靖大喜,进屋里拿一个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感觉十分结实。 刘争上前道:“大哥,我们都试过了,比现在用的砖要结实规整多了,既耐火烧,又耐水浸。” 刑老刀又从腰间取下那把他随身携带的抹刀,左手拿了一块砖,右手拿着抹刀猛地一砍,抹刀在砖身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刑老刀接连砍了四五刀,只听啪的一声,砖块从中断成两截,一半掉在地上,一半在刑老刀手里。 刑老刀把地上那一半捡起来,两半都交给赵靖道:“大人瞧瞧。” 赵靖看着砖身截面,他对灰砖不太了解,但是只看断面,非常密实。 “这样的砖,火烧不坏吧?”赵靖问道。 刑老刀咧着嘴笑,十分自信地拍着胸脯道:“大人只管架在火上烧,要是裂一条缝,我刑老刀把自己脑袋拧下来!” 赵靖笑着点头道:“我信就是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刘争:“晚些时候送五十两银子、十匹绸缎到刑老刀家。” 刑老刀立刻收起笑容道:“大人,这是小老儿该做的,不值得赏。” 赵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刑老刀,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才能更好地做事。你现在不让我赏你,岂不乱了规矩?” 刘争在一旁催促道:“刑老刀,还不快谢大人?” 刑老刀这才躬身道:“既如此,小老儿多谢大人。” 赵靖看完砖,又去看了看砖窑,问明了产量。 刑老刀蹙眉道:“前面运来的燃料马上要耗尽了,要是换成木炭,怕是效果不好。” 赵靖道:“这个不用担心,临水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不久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煤运来。” 想到这里,他对刘争道:“派个人去魏家,请魏大小姐来。” 魏家,奉墨小心地看着魏青雁的脸色,说道:“小姐,真的不去和赵大哥打个招呼吗?” 魏青雁低头写字,头也没抬,道:“戎丰人又要作乱,他现在定是十分繁忙,我们还是不要去烦他了。” 奉墨挠挠头,也不好再劝。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进来禀道:“小姐,外面有个官差求见。” 魏青雁还没来得及说话,奉墨就忙问道:“是赵大人派来的人吗?” 丫鬟恭敬道:“是。” 奉墨大喜:“快带进来。” 不一时官差低着头走了进来,在门外站着,高声道:“魏大小姐,知县大人请你到砖窑去,有要事相商。” 奉墨从屋里探出头,满是期待道:“大人说是为什么没有?” 官差恭敬回道:“大人没说,小人不知。” 奉墨有些扫兴,道:“劳烦你在外面稍等,我们小姐收拾了就来。” 既然赵靖派人来请了,魏青雁知道,多半是生意上的事,因此也没理由拒绝。 她尽可能地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不算什么,可是实际上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奉墨叫了丫鬟进来帮着魏青雁洗漱梳头,她特意嘱咐要把小姐打扮得漂亮些。 魏青雁知道奉墨的心思,但也没有拒绝,只默默地坐着,任她给自己梳头上妆。 奉墨几人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给魏青雁梳妆完。 魏青雁看着铜镜里涂脂抹粉,美艳无比的自己,一时间有些心虚,这算什么…… 她是去和赵靖谈生意,又不是去勾引…… 想到这两个字,她都不好意思再往下想了,于是蹙眉道:“奉墨,脸上脂粉太厚了。” 奉墨扶着魏青雁的肩膀,笑道:“有吗?明明刚刚好。小姐平日里就是太寡淡了,人也冷冰冰的,这才让男人不敢亲近。” 魏青雁眉梢一挑,转过脸看着奉墨,道:“臭丫头,越发胆大了。” 奉墨哎呀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时间不够了,不好让赵大哥久等,我们快走吧。” 她上前扶着魏青雁起来。 临走前,魏青雁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太过美艳了,同时心里又有一点小期待,不知道赵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小轿出了城,又走了一会,便停下了。 奉墨也坐着小轿跟在魏青雁的轿子后面,到了地方之后,她先下轿,见轿子停在门口,便上前对守门人客气说道:“两位大哥,我家小姐是未出阁的女儿,不好抛头露面,不知轿子能不能抬进去?” 那两人见奉墨笑吟吟说话,心情大好,忙道:“当然能。小姐是大人的贵客。” 奉墨谢了两人,这才回头让轿夫抬着魏青雁往里走。 又往里走了一会,奉墨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越靠近砖窑空气越呛人。 等在屋里的赵靖知道魏青雁来了,忙领着刘争几人出来相迎。 奉墨远远地看见了赵靖,立刻挥手大叫道:“大哥!” 跟着她又对轿子里的魏青雁道:“赵大哥来了。” 魏青雁听了,心里不由得一紧。 第167章 南方有佳人 赵靖走上前,隔着帘子对小轿里的魏青雁道:“魏小姐海涵,赵某有些东西想给魏小姐看,所以请小姐拨冗来此。” 魏青雁紧捏着帕子,隔着帘子,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缓缓说道:“大人想让我看什么?” 赵靖蹙眉望向奉墨,心想这魏青雁不下轿,也太不方便了,总不能抬着轿子到处跑吧。 奉墨会意,忙往小轿里递了一个帷帽。 她精心为自家小姐化的妆,是只能给赵大哥一个人看的,这砖窑里臭男人甚多,被他们瞧见可不妙。 魏青雁在小轿里戴上帷帽,遮住了头脸,才扶着奉墨的手缓缓出来。 即便如此,她身形高挑婀娜,只从小轿里出来,便掀起一阵香风。 以奉墨为首的四个丫鬟,像是保镖似的团团围住魏青雁。 对于这个夸张的阵仗,除了赵靖,其他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或者说,他们觉得,魏青雁不弄出这个排场才不正常。 刑老刀哈着腰,满脸堆笑上前给奉墨和魏青雁行礼,道:“小老儿拜见小姐,奉墨姑娘。” 奉墨笑吟吟看着刑老刀:“刑老刀,这回我给你举荐的东家如何?” 刑老刀咧着嘴笑:“再没有比赵大人更好的了。小姐和奉墨姑娘是我刑老刀的大恩人。” 魏青雁抬手示意刑老刀起身,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浅笑道:“你的恩人是赵大人,我们可不敢当。” 刑老刀忙道:“赵大人和小姐一样,都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看着刑老刀对魏青雁如此乖巧,除了赵靖和刘世财等没和刑老刀相处过的,砖窑的其他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刑老刀平日里脾气乖戾得很,看见工人弄错一点,马上就破口大骂,即便是刘争,他也照骂不误。 可他对魏青雁似乎比对赵靖还客气。 刑老刀知道周围人对自己这番举动的看法,但他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对于工人他虽随口便骂,却不曾打过,也不曾克扣体罚过。 对于赵靖,他则是拿出自己的所有本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做出赵靖所需要的,那赵靖便不会在意他是卑躬屈膝一点,还是随意一点。 而对魏青雁,那是另外一回事,除了对魏青雁更加尊敬,他没有什么可以回报魏青雁的。 魏青雁听到刑老刀把她和赵靖比作成“父母”,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又有几分羞赧。 奉墨咯咯笑道:“刑老刀,你这把年纪了,我家小姐和大哥可做不了你父母,羞死人了。” 刑老刀呵呵笑道:“奉墨姑娘没听说过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吗?年纪算什么?” 这话把奉墨她们几个丫鬟逗得花枝乱颤。 说笑一会,赵靖把魏青雁请到屋里,他想魏青雁既然戴帷帽,自是不愿意见人,因此叫人用布搭了个简易的屏风隔了一半屋子,让魏青雁主仆坐在里面,他则和众人坐在外面。 这下奉墨有些无奈了,这种情况下,她倒是不好把赵靖一个人单独叫过屏风这边来。 众人坐定,上了茶,赵靖让刑老刀把烧好的砖交给奉墨,再由奉墨转交给魏青雁。 一见到灰砖,魏青雁立刻意识到了这东西的价值,它比市面上能买到的砖可好太多了。 做起生意来,魏青雁便把那些男女弯弯绕的情丝暂时抛却了,兴奋道:“刑老刀,这些砖是你烧出来的?” 听到见多识广的魏家大小姐也为自己烧的灰砖惊讶,刑老刀自是免不了有些得意,道:“这还是多亏了赵大人找来的煤炭,比木炭可强太多了!” 魏青雁奇道:“煤炭?” 赵靖早已让人备好了,他怕弄脏了魏青雁的手,特意命人用布包了一小块洗干净的,同时又让人提进来一炉子烧着的。 魏青雁先是看着手里的黑色石头出奇,然后便看见了那一炉子冒着通红火舌的煤块。 本就炎热,那炉子一进屋里,众人只觉进了火焰山。 魏青雁忍着热,仔细看那火舌,呲呲地吐着。 赵靖隔着帘子介绍道:“小姐,这些煤块是赵某从山林里采来的,耐烧,火焰大。” 魏青雁仔细看了一会,到底受不了热。 奉墨忙让人提了出去。 这时赵靖再让人送上来用净水镇的凉茶,屋里人才经过火焰山,猛灌下去一口凉茶,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舒坦。 魏青雁稍歇了歇,才对帘子外的赵靖道:“赵大人请我来,不只是为了看这个的吧。” 赵靖扭头示意刘争、刑老刀都出去,等屋里只有他时才道:“小姐面前便不卖关子了,这东西虽好,可是要从山里采出来,要钱要人。”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我盖砖厂,又要盖琉璃厂,实在没钱了。” 魏青雁听到赵靖的苦笑声,不知为何竟有些高兴。她唇角微微勾起道:“没想到大人也有叫苦的时候。” 奉墨趁着二人说话,探出头往外看,见外面只有赵靖一人,心下大喜,当下也不顾二人正在说话,一把将帘子扯了,嬉笑道:“屋里只有赵大哥,还挂着这劳什子做什么,怪碍眼的。” 赵靖和魏青雁二人都没有准备。 魏青雁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赵靖面前。 她一愣,忙要去遮自己的脸,又想这太失礼,一时间把刚才要和赵靖谈生意的话都忘却了。 赵靖猛然看见盛装打扮的魏青雁,不禁为之一愣。 与周小姐那样小家碧玉怯弱惹人怜的气质不同,魏青雁是实实在在的御姐范。 此时她正应了那句“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奉墨!”魏青雁轻斥一声,脸上却是羞涩胜于怒色。 赵靖尴尬地咳嗽一声,眼睛还是不忍从魏青雁身上移开。 “魏家对这种煤矿有没有兴趣?魏家出钱,其他的由我来解决,采出来的矿,也全部由我吞下,魏家每年拿分红。” 即使再脸红含羞,可是在生意上,魏青雁依旧是精明的。她轻笑一声道:“赵大人这话听起来好,可是万一这砖窑亏了呢?” 第168章 击掌为誓 赵靖刚想回答说,这样的砖窑绝不会亏的。 可话没出口,他转念一想,以魏青雁对商业的敏锐程度,怎么会看不出这里面的巨大商机,她这么说自然是有其他的要求。 因而赵靖并不回答魏青雁的问题,而是问道:“小姐有什么建议?” 魏青雁美目流转,轻笑道:“魏家不只要煤矿的分红,也要砖窑的分红。大人采矿需要多少银子?” 赵靖竖起一根手指,道:“一万两。” 魏青雁眉头一皱,道:“这么多……” 魏家家底是厚,可是也没厚到可以轻松掏出一万两现银的地步。 赵靖心想看来还是高估魏家了,因道:“小姐若是觉得太多,我再找两家来投就是了。” “不,一万两,我魏家全包了。”魏青雁知道,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多投才能多赚。 她心里算了一下,卖两家不怎么赚钱的铺子,再把手里的存货清一清,尤其是最近才生产的那批肥皂,卖了凑齐一万两是可以的。 赵靖一向知道魏青雁在生意场上的豪迈作风,听她一口应承下来了,便道:“果然是魏家。” 魏青雁沉吟道:“一万两我一下子拿不出来,但是可以先给你三千两,其后七千两我会在一个月内凑齐,可行?” 赵靖拱手道:“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魏青雁起身走到赵靖身前,笑道:“魏家的钱出了,那我们来谈谈魏家能拿到的东西。矿的分红,大人打算给我多少?” 赵靖微笑道:“老实说,我是一分钱也没有了,所以是魏家出钱,我出力,自然是五五分。” 魏青雁忍不住盯着赵靖的脸看,以她过去打交道的那些商人来说,她以为最多会是三七,没想到赵靖竟这么实诚。 察觉到魏青雁的视线,赵靖忍不住笑道:“小姐觉得少?” 魏青雁微笑摇摇头,说道:“大人不像是生意人。” 赵靖奇道:“此话怎讲?” 魏青雁娓娓道来:“做生意讲究一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大人这样实诚的价格,倒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还价了。” 赵靖哈哈一笑道:“小姐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相处,是不用耍那些小聪明的。我相信小姐与我合作的诚意。” 这样真诚的话,对于在商场上看惯了尔虞我诈的魏青雁来说,实在新奇。 她饶有兴趣地望着赵靖,不知为何,越发觉得赵靖英俊,真是剑眉星目。 想到这里,她忙移开视线,脸颊微红,暗骂自己怎么这个时候想那些。 镇定下来,魏青雁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只要三成,不过,砖窑的分红同样要分我三成。这笔买卖如何?” 赵靖伸出一只手,做拍掌状,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魏青雁看着赵靖的手,迟疑着伸出自己的小手。 赵靖主动往魏青雁小手上一拍,笑道:“咱们击掌为誓!” 回到魏家,魏青雁立刻把自己要卖了城里两家铺子,用来筹一万两现银的事,使人告诉了魏大老爷。 魏大老爷听了险些背过气去,带着魏三爷急忙赶到魏青雁小院,隔着老远便扯着嗓子叫:“好好的铺子怎么就要卖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奉墨早有准备,听见魏大老爷的声音就赶忙迎出来,满脸堆笑道:“大老爷来了,三老爷也来了。” 魏三爷上前问奉墨道:“奉墨,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好好的铺子卖了?” 正为自家小姐和赵靖谈成了生意高兴的奉墨,笑吟吟道:“三爷怎么问我一个丫头,小姐在屋里等着大老爷和三老爷呢,里面请。” 魏大老爷气呼呼走进屋里,刚坐下就一拍桌子,不悦道:“青雁,这两个铺子都是你爷爷亲手交在我手上的,你怎么能把它们都卖了呢?” 魏青雁不急不缓地从里间出来,对奉墨道:“奉墨,快给大老爷和三老爷上茶。” 奉墨憋着笑,哎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茶和点心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奉墨到房间叫了丫鬟端来,笑吟吟奉给大老爷和三老爷。 三老爷客气一下接了,大老爷嘴一撇,道:“放桌上,我没心情喝。”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刚才扯着嗓子喊了两句,喉咙有点涩,于是又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两口。 “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你好歹和大老爷说说。”魏三老爷试图做个和事佬。 魏青雁坐在下首,品了一口茶,依旧十分平静地道:“赵大人找我合作一个大生意,需要一笔钱。对了,爹,你在城东的那座宅子也卖了吧。” 魏大老爷一惊,站起来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魏青雁也不看魏大老爷,淡淡地道:“钱是从魏家支出去的,我自然知道。” 其实是魏青雁后来想找到收留他父亲的人家报恩,结果查到魏大老爷私自动用魏家的钱,在城东置办了一个宅院,养了两个女人。 她猜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不甘心一辈子只自己一个女儿,还想努努力,可是又怕别人笑话他,因此私底下努力。 这件事被抖出来,魏大老爷顿时矮了一截,没了刚才的神气,转而低声下气道:“青雁,你别误会,我那是……” 魏青雁打断道:“我对父亲的事不感兴趣,那两个女人我给你接到家里来了。正好家里人少房子多,她们两个住进来也热闹些。” 魏大老爷老脸一红,另起一个话头道:“青雁,你总得告诉我,你弄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吧?我听说刚才赵靖把你请过去了?” 刚才输了一阵,魏大老爷打算从赵靖身上找补回来。 不过魏青雁自认和赵靖做生意,交情固然重要,可是利益也是实打实的。 因此她并不像魏大老爷想得那样心虚,反而是理直气壮地说道:“赵大人找我商量生意上的事,这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顺利,也许不用一年,我们就能把投出去的一万两银子赚回来。” 魏大老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多少?一万两?” 第169章 不解之缘 魏三老爷亦很吃惊,劝道:“小姐,这么大一笔钱非同小可。万一将来……咱们是民,还能和官斗不成?” 他的意思是万一将来赵靖食言,他们也不敢去找赵靖讨要啊。 魏大老爷立马连连点头道:“正是这话,你爷爷在的时候就常劝诫我,不要和官府的人做生意,那看着是白花花的银子,可实际上能拿到手多少?弄不好还要惹上官司。” 魏青雁微笑道:“我可不记得你以前这么听爷爷的话。” 早二十年,魏大老爷可是吉和县出了名的纨绔败家子,气得魏老太爷不知打断了多少荆条。 想起少年时的荒唐事,魏大老爷老脸一红,闷声闷气道:“以前我年轻不懂事,你这孩子,怎么拿你爷爷教训起我来了。” 魏青雁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回道:“是大老爷先拿爷爷来压我的。” 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对视一眼,两人对魏青雁的油盐不进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魏大老爷只能拿出一家之主的地位来,拍着桌子叫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不同意!” 魏青雁抬眼看了魏大老爷一眼,确认道:“大老爷认真的?” 魏大老爷被自家女儿看得心虚,可面上却强撑着,梗着脖子道:“当然了。” 魏青雁便对旁边奉墨道:“奉墨,那你去和赵大人说一声,我和他的协议作废了……” 魏大老爷不料魏青雁竟这么好说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脸上刚露出笑,就听魏青雁继续道:“你和赵大人关系好,他看在你的面上,许能给我们魏家两口饭吃。” “这话是什么意思?”魏大老爷感觉不妙,连忙问道。 奉墨早明白了魏青雁的意思,一脸认真地道:“大老爷和三老爷有所不知,我那大哥脾气可不大好。小姐和他的生意关系重大,小姐前脚答应了,后脚又反悔,只怕他一怒之下,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整个魏家,他也能拿去。” 魏大老爷听了后脊背发冷,犹强撑着道;“我就不信,这大乾还没了王法了?” 奉墨抿嘴笑道:“大老爷该听说过临水县的事吧,那个粮商叫什么来着?不听赵大哥的,囤着粮食卖高价……” 说到这里,魏大老爷不敢往下听了,忙喝道:“住嘴!” 奉墨嫣然一笑,躲到了魏青雁背后。 魏大老爷明知奉墨这话是故意来吓他的,可是这事他可没胆子试。 魏青雁淡淡地道:“大老爷,那两个铺子暂且算我借魏家的,我答应你,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把它们两个赎回来。绝不让你以后到了地下,没法向爷爷交代。” 魏大老爷气得脸色蜡黄,猛拍了两下桌子,恼火道:“你!大逆不道!你……” 魏三老爷一见,忙上前扶起魏大老爷,劝道:“大老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大老爷把家业都交给小姐打理,就听小姐处置吧。我看赵大人为人不错,有了这笔买卖,咱们魏家也算是有了靠山。” 魏大老爷知道再留在这里也只有丢脸,只好恨恨地借着魏三老爷递来的台阶下去了。 打发了魏大老爷,魏青雁也长舒一口气,她也不想和父亲闹得太僵,只是有些时候,道理说不通。 奉墨这时在旁边嘻嘻笑道:“真该让大哥来瞧瞧,小姐为了他承担了多大的罪名。” 魏青雁扫了一眼奉墨,轻声斥道:“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 奉墨挨了训斥也不恼,觍着脸凑上前道:“小姐,看你现在和赵大哥什么三成五成的算账,多麻烦啊,不如咱们成一家人算了,那就不用斤斤计较了。” 见魏青雁脸色不悦,奉墨一慌,急道:“小姐和赵大哥都有了肌肤之亲,就该成一家人,小姐又何必这样……” 刚才只是故意作态的魏青雁听了这话,顿时真的急了,斥道:“你越发口无遮拦了!竟污蔑起我的清白来了!说,你得了赵靖多少好处?” 奉墨忙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拿赵靖好处,跟着把当初魏青雁晕倒水米不进的时候,赵靖是如何以口渡口喂她药的事说了。 这话她过去几次想找机会和魏青雁说,都不知如何开口,如今情急,倒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魏青雁开始又急又气,待听奉墨说完,却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赵靖虽互有好感,但两人清清白白,别说是越线了,就是一句情话也不曾说过。 哪想两人早吻过了。 魏青雁不由摸着自己樱唇,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 奉墨说完也后悔了,见魏青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不说,顿时有些慌了,跪在地上道:“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要是当时奴婢早些醒了就好了。” “你先起来……”魏青雁轻声道,“除了你……还有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奉墨小心回道:“李大夫,是他出的主意!还有……还有狗儿哥,应该就没别人了。” 其实刘狗儿知不知道,她也记不清了,但是为了保险,还是加上了。 魏青雁伸手拉奉墨起来,认真道:“这话以后不许再提,要是传出去,我不管是谁传出去的,第一个拿你是问!” 奉墨忙举手发誓道:“要是奴婢说出去,就让奴婢的舌头烂掉!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魏青雁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笑骂道:“怪恶心人的,别说了。我自己静一静,你出去吧。” 奉墨应了,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回头眼巴巴望着魏青雁道:“小姐,你别伤心,奴婢就守在外面。” 待奉墨出去,魏青雁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从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美貌,她为此高兴自负,但是从不屑于在人前承认。 似乎承认了,便是矮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眼下,镜子里的人如桃花般娇艳。 “赵靖……”她抚摸着镜子里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念着赵靖的名字。 似乎命中注定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不解之缘。 第170章 为什么打仗 阿奴和,前族长的儿子,现任族长的侄子。 在他父亲去世后的十年里,活着的每一天于他都是一种羞辱。 他的父亲,伟大的父亲,为了族人死在了战场上,而他父亲的兄弟,那个卑鄙的小人,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父亲,也是属于他阿奴和的一切。 他苦苦忍耐着,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阿奴和。”鲁河不经通报便从帐外径直进来,看着搂着美人喝酒的阿奴和皱了皱眉。 几个陪在阿奴和身边的少年慌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向鲁河行礼。 摇晃着酒坛的阿奴和靠在美人怀里,乜着眼看鲁河,戏谑道:“哎呀呀,这不是鲁河叔叔吗?” 他捏了捏身旁一位美人的脸蛋,以一种下流的语气道:“去,好好伺候鲁河叔叔。” 鲁河眼一瞪,喝退那靠过来的美人,望着阿奴和道:“听说你想用阿依汗换取西尔部的援兵?” 阿奴和先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肉,才不紧不慢地道:“鲁河叔叔不同意?” 鲁河冷着脸道:“当然不同意!阿依汗是族长的女儿,你怎么能把她……” 啪的一声,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溅了一地,阿奴和身边的美人吓得全身一哆嗦。 “族长?鲁河叔叔,谁是族长?我父亲才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在忽野脚边当狗当得你自己都忘了吗?你忘了当年为保护你们而死的族长了吗?”阿奴和情绪激动地叫喊道。 鲁河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随即镇定下来,道:“阿奴和,族人们正在议论,他们中很多人仍效忠着忽野。” 阿奴和厉声道:“谁?我把他拖出去喂狗!” 鲁河十分失望地闭上了眼,劝道:“阿奴和,他们是你的子民,你应该爱护他们。” “爱护?”阿奴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放声大笑,渐渐地,他的脸部开始扭曲,变得狰狞可怖,“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 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用了,鲁河摇摇头从大帐里退了出来。 他没想到阿奴和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营地里弥漫着诡异的氛围。 鲁河能感受到,周围有人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不在乎,他深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部族。 离开阿奴和的大帐,鲁河来到关押阿依汗的地方,守卫们开始想拦,但是震慑于鲁河多年的威望,还是怯怯地退下了。 阿依汗一看见鲁河进来,忙迎了上去:“鲁河叔叔!” 鲁河挤出一抹笑,等两人坐定后,语气和善道:“阿依汗。” 阿依汗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挽住鲁河叔叔的胳膊,细声道:“鲁河叔叔,阿奴和怎么说?他愿意和赵大人和谈吗?” 鲁河沉吟道:“那个赵靖是什么样的人物?” “是个很厉害的人。”阿依汗认真说道,“阿奴和绝不是他的对手。” 察觉到鲁河那不信任的视线,阿依汗继续道:“鲁河叔叔,我说这话绝不是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当初父亲带着合族的精锐,尚且不敌,现在……” 鲁河接口道:“忽野做了一件错事。” 阿依汗无法反驳。 “阿奴和知道他现在对付不了那个赵靖,所以他想向西尔部求援兵。”鲁河试探着说道。 阿依汗愣了愣,他们和西尔部挨着,两边摩擦不少,但算不上敌人,当然也算不上盟友。 “西尔部一向对侵袭大乾没有兴趣,这次他们怎么会答应派援兵?”阿依汗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奴和答应了他们什么?” “你。”鲁河干脆地回答道。 原本挨着鲁河坐着的阿依汗,立时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鲁河,半晌才吐出一句:“是勃虎?” 西尔部族长的长子勃虎,阿依汗十五岁时见过他,自那之后他每年都会向忽野求亲。 鲁河点点头道:“勃虎很喜欢你。” 阿依汗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旦开战,忽野必死。 “你们这是要害死父亲!”阿依汗怒声喝道。 鲁河站起身,望着阿依汗,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今晚,逃出去。”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阿依汗愣在原地良久,跟着泪流满面。她知道,只此一去,忽野部和她、和她的父亲再没有关系了,她的家没有了。 …… 拿到了郭小德送来的武器,吉和县的士兵们很是兴奋。 他们中不少人前半辈子都在种地,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拿着这么好的武器上战场。 赵靖让刘世财镇守县城,自己则亲自来到了边境。 刘狗儿现在驻扎的小镇,原本是大乾和戎丰的贸易点,大乾人用瓷器丝绸换取戎丰人的金银和动物皮毛。 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自从大乾衰落,再不能震慑周边,保护来此商人的安全,这里便没什么人来了。 刘狗儿带着赵靖到高处,指着远处一个山头,道:“忽野部的人就驻扎在那里,男女老幼都有,估计有一千多人。” 赵靖蹙眉道:“这是把整个部族都带来了。” 刘狗儿笑道:“我想他们部族没什么人了。大哥,对付这些人,不用你来,我领着兄弟们就能荡平他们!” 赵靖摇了摇头:“狗儿,我们打仗不是为了杀人。” 刘狗儿不解道;“打仗不为了杀人,那为了什么?” 赵靖看着刘狗儿,忽然问道:“过去我让你们看书识字,刘世财在家里请了个教书先生,你呢?” 刘狗儿一脸心虚道:“我也学……学了些字,就是平日里忙,也没时间……” 见赵靖直勾勾看着自己,刘狗儿不敢撒谎了,跪下道:“大哥我错了,等这次事了了,我一定回去好好读书!” 赵靖让他起来,认真道:“我知道读书对你来说很痛苦,可是如果以后你想打胜仗,打大胜仗,你非认字不可。比如这次,我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收服人心。” “只有收服人心,以后这边境才能太平。我们才能拿出更多的精力在其他地方。不然有他们在边境掣肘,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刘狗儿听了,恍然道:“大哥,这个道理我明白!” 赵靖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过脸仔细观察远处的地势,这场仗不难打。 第171章 难道是敌袭? “今晚大家小心戒备,明早发兵。”因为对这片树林不熟悉,赵靖决定在白天进攻。 刘狗儿立刻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这一晚,大乾的士兵们吃饱喝足,枕戈待旦。 夜幕降临,阿依汗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鲁河临走的时候留下的那句“今晚,逃出去”,一直回荡在阿依汗耳边。 可是自己还能信任鲁河叔叔吗? 想到自己这次来什么都没做成,一股挫败感油然而起,阿依汗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阿依汗公主,阿依汗公主。” 夜晚静悄悄,正闷声啜泣的阿依汗忽然听到帐外有人在小声唤她。 她忙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眼泪,小心地走近帐门口。 阿依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听外面的人叫了几声,才压低声音回道:“是谁?” “我们是鲁河大人派来,救您离开的。”外面的人低声道。 阿依汗小心掀开帐帘,只见两个人影站在外面。 原本守在外面的士兵不知去哪里了。 “你们是鲁河叔叔派来的?”阿依汗并不信任这两人。 “是的,请公主立刻动身。” 阿依汗犹豫片刻,心想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走吧。” 其中一个人递过来一身男人穿的青布衣,道:“请公主换上这个衣服。” 阿依汗拿着衣服回到帐内,很麻利地换上了。 一路上都很顺利,有几个巡逻的守卫看见阿依汗三人,只远远问了一句,便任由三人往外走。 直到三人走到营地出口,守卫们忽然围上来,后面传来阿奴和的声音。 “阿依汗是乾国的奸细!拿下她!” 阿依汗大惊,她第一反应就是鲁河叔叔背叛了她,她要从领路的两个人身边逃开。 “公主快走!”让阿依汗意外的是,鲁河派来的那两个人,立刻拔出武器冲了出去。 两人极其悍勇,转瞬便把包围网撕开了一道口子。 阿依汗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沿着二人开辟的道路往前跑。 阿奴和还是低估了鲁河派来的人,在他的大部队没有赶到的时候,阿依汗三人已经冲出了营地。 “追!快追!别让那个奸细跑了!”阿奴和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他骑着马当先冲出去,他的那些随从们争先恐后地跟上。 “木利,你带着公主快走,我来断后!”其中一个领路的人说完,提着刀便往回走。 被叫作木利的人竟不多看一眼,只对阿依汗急道:“公主这边来。” 阿依汗跟着木利才走进树林,便听见身后传来乒乒乓乓武器碰撞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鲁河叔叔现在在哪里?”阿依汗一面跑一面问。 “不知道,主人他只是让我们带公主离开。”木利话语里没有多少感情,冷冰冰的。 阿依汗正要说话,走在前面的木利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后面淡淡地说道:“木器死了。” 阿依汗这才知道,刚才那人叫木器,她侧耳细听,身后果然只有叫喊声和脚步声,再没有打斗声了。 “快走吧。”几乎一瞬间,木利便恢复了神色,迈开大步往前走。 阿依汗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地跟上。 两人不敢走路,只敢往密林里钻。 脚下难行,阿依汗几次差点摔倒,脸上手上,凡是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灌木树枝刮得生疼。 可无论两人怎么走,追兵的声音总是不远也不近地跟在后面。 有几次,阿依汗都看见了对方举着的火把。 “他们在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追。”阿依汗叫道。 木利头也不回地道:“翻过这座山,就是一条大路。我们在那里准备了三匹马。”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出去之后直奔那里的,现在只能带着阿奴和的人在山里兜圈子了。 知道木利不是在乱跑,阿依汗振作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依汗对树枝的刮蹭已经有些麻木了,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护着自己的脸,但是现在,她既不在乎也没有那个力气了,她只想快些出去。 “快到了。”木利不断地提醒阿依汗不要放松。 终于,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密林,月光下,一条泛着白色磷光的河水缓缓流过。 不远处,三匹马在河边悠闲地吃着草。 忽然看见两个人影靠近,三匹马被吓了一跳,急躁着仰天嘶鸣起来。 静谧的深夜,这声嘶鸣显得无比响亮。 阿依汗和木利大惊,两人都知道,自己暴露了。 两人快步上前,木利骑一匹牵一匹,上马便走。 “站住!站住!”就在马儿撒开蹄子跑的时候,阿奴和的追兵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 边境小镇,一个士兵急匆匆赶到刘狗儿屋外,叫道:“大人,有敌情!” 刘狗儿睡得很浅,听到“有敌情”三个字,立刻睁开眼坐起来,叫道:“进来!” 他披着衣服连鞋也来不及穿便走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报信的士兵回道:“前面山路上来了一伙人,像是骑着马的。” 在这山峦起伏的地方,马本身就少,骑兵也施展不开,所以深夜里骑着马的人,很引人注意。 刘狗儿听了一惊,走出屋外脚下一凉才惊觉自己没穿鞋。 他扭身回屋里把鞋穿上,一路快跑到了观察高楼。 果然,远远的,一串火点在蜿蜒前行,以那个行进速度来看,必然是骑着马的。 “快,敲响警钟,敌袭!”刘狗儿没有多想,立刻传令备战。 赵靖被一串急促的钟声吵醒,听到是敌袭警钟,他忙穿上衣服出来,问左右道:“敌人在哪?” 这时一个人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大人,刘大人请你过去。” 赵靖来不及多问,忙跟着过去。 到了之后,刘狗儿指着已经近了很多的火点,道:“大哥,你瞧,是骑马来的。” 赵靖看了一眼,蹙眉道:“骑马点着火把夜袭?” 这太反常了,且不说在这崎岖的山地里,骑马偷袭效果不好,就是偷袭,也没有这么点着火把明晃晃来的。 第172章 木利之死 刘狗儿一直没有细想,听了赵靖这话,疑惑道:“难道不是敌袭?” “你守在这,我去瞧瞧。”赵靖说道。 “不,大哥留在这,我过去看看。”刘狗儿抢着道。 现在情况不明,贸然接近可能有危险。 赵靖明白刘狗儿的好意,拍拍他肩膀道:“这里是你的驻地,自然由你坐镇指挥。” 看刘狗儿还要争辩,赵靖道:“这件事就不要争了。” 因为只是刺探消息,赵靖并没有领大部队,而是带了三十骑全副武装的精锐,也是驻守在这里的所有骑兵。 刘狗儿看着赵靖出营,对随行的士兵命令道:“你们务必保护好大人!” 众骑兵齐声道:“刘巡检放心!” 赵靖出了营地,向着火把必经之路东侧的山坡移动。 “族长,不能追了。再往前就到乾国边境了。”阿奴和身边的亲信劝道。 “继续追!”阿奴和已经追红了眼,他不能忍受阿依汗从他眼皮底下逃走。 说话间,他看到身旁两个人放慢了速度,立刻怒吼着抽了两鞭子,骂道:“不许放慢速度!” 在阿奴和的威逼下,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只能死命地向着前面疾奔。 这时天已经微微亮了,阿奴和隐约能看见前方阿依汗的身影了,他更不甘心放弃。 前方奔走了一夜的阿依汗几乎靠着生存本能趴在马背上。 她虽自小也跟着父亲骑马打猎,可那都是贵族家女儿的玩乐,真的这样赶路,她坚持不住。 “你走吧,我坚持不住了。”阿依汗脸色十分难看。 木利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跟在阿依汗身后,不时地往后张望,留意着敌人的距离。 又跑了一段路,阿依汗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浑身说不出的恶心难受。 她不得不放慢马速,再次说道:“木利,你走吧,我坚持不住了。” “距离乾国边境不到十里了,请公主再坚持一下。”木利说起鼓励人的话也是没什么感情的。 两边一逃一追,很快便到了赵靖所在山坡的附近。 守候多时的赵靖早已命人把马牵到树林里藏起来,这时他站在高处,脚下的道路一览无余。 “大人,来了。”他身边负责警戒的士兵低声说道。 赵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山路上出现了三匹马的身影,其中两匹马上坐着人,第三匹马的马背上却没有人。 又过了片刻,赵靖看见了后面追来的人。 前面的逃,后面的追,十分好分辨。 难道是戎丰人内讧了? 赵靖有些疑惑。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天越来越亮,赵靖猛然认出了骑在马背上的阿依汗。 看着狼狈不堪的阿依汗,再看看后面呼喝着追赶的人,赵靖多少能猜到一些了。 他想过阿奴和会对阿依汗不利,只是没想过会以这种戏剧性的画面出现。 “大人,那个人好像是蛮人的族长。”常在附近侦察的士兵对赵靖禀报道。 似乎怕赵靖不信,他还特意解释道:“他头上戴的帽子插着三根花翎,那是只有蛮人族长才能戴的。” “是阿奴和……”赵靖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猝不及防地看到他。 赵靖对身旁人道:“快回去告诉刘巡检,就说阿奴和亲自来了,让他马上支援。” 那人应声回去报信了。 就在赵靖留意观察,等待时机的时候,下面的阿依汗终于坚持不住了。 她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尽管她的马速度并不快,这一下摔在地上并无大碍,可是阿依汗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木利大惊,下马叫醒阿依汗,急道:“公主,快上马!” 这时阿奴和的追兵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阿依汗迷迷糊糊睁开眼,摇摇头对木利道:“你走吧,鲁河叔叔不会怪你的。” 木利见阿依汗醒了,便要扶她上马。 阿依汗此时已经力竭了,抓着马的缰绳,试了两次,竟爬不上马背。 后面的追兵远远看着,欢呼道:“阿依汗跑不了了!快追。” 阿依汗听到后面追兵的声音,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不再试着上马,转而对木利道:“你快走吧!我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不想再害死一个了。” 木利看看身后追兵,毅然拔出了武器,对阿依汗道:“我答应过鲁河大人,除非我死了,不然一定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阿依汗不知道木利为什么会对鲁河叔叔那么忠心,她想要问时,追兵已经围上来了。 碍于阿依汗的尊贵身份,追兵只是把二人围住等待阿奴和的到来,并没有立刻动手。 赵靖在山坡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毫无防备筋疲力尽的戎丰人,他迫切地想要刘狗儿快些赶来。 “传令下去,做好冲锋的准备。不能放他们走了。”赵靖对身后下令道。 得知阿依汗在前面被围住了,阿奴和连忙催马赶了过来。 追了这一路,阿奴和也不好受,只是当他看到衣衫被树枝刮破,脸上手上都是血痕的阿依汗时,心中的那份疲惫顿时消解了。 “阿依汗妹妹,你跑什么啊?”阿奴和骑着马绕着木利和阿依汗转,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二人。 阿依汗靠在马身上,无力地抬眼看了阿奴和一眼,她已经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木利紧紧握着刀,对阿奴和怒目而视。 觉察到了木利的杀意,阿奴和望向他,冷笑道:“你就是鲁河养的狗?哼,倒是忠心。” 说完他给了身旁人一个眼神,跟着四五个人下马拔刀慢慢走向木利。 木利回头看了一眼阿依汗,眼中透出一丝视死如归的决绝:“公主请保重。” 木利虽勇武,可是面对四五个人的围攻,还是很快遍体鳞伤地败下阵来了。 赵靖在山坡上看着,都忍不住为这样的勇士惋惜。 木利死后,阿奴和一声令下,两个人上前把阿依汗绑在阿奴和的马屁股上。 这是掳人时对待奴隶的绑法,阿奴和在羞辱阿依汗。 眼见刘狗儿还没来,阿奴和等人就要回去了,赵靖知道自己必须冒险做些什么了。 第173章 打乌龟 “所有人上马,准备冲杀!” 赵靖简洁地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在听到赵靖的命令后,立刻拿上武器翻上马背。 “不要恋战,骚扰为主,我们要做的就是拖住他们,等刘巡检的援兵。” 士兵们五骑为一小队,拿着弓箭开始向山下冲锋。 赵靖披坚执锐一马当先,直奔阿奴和。 “什么声音?”正在撤退的阿奴和忽然听见旁边山上传来一阵喊杀声和马蹄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山上树木耸动,飒飒声响,便知大事不好。 “你竟然真的做了乾人的奸细!”阿奴和愤怒地抽了绑在自己马屁股上的阿依汗一鞭子。 阿依汗趴在马屁股上,她的脑袋抬不起来,只能听到伏兵出来的声音。 她想难道是赵大人,但是很快自己又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给否决了。 那个赵大人现在一定在城里等自己的消息呢,怎么会来这里。 “族长!我们中埋伏了!”阿奴和身边的亲信惊恐地对阿奴和叫道。 “撤!快撤!”阿奴和也是惊慌失措,自己拨马夺路而走。 因他之前在队伍的中间,所以前面有不少人挡住了他的路。 阿奴和情急之下甩着马鞭抽向前面的人,大叫道:“让开!让开!” 可惜越是这样,前面急于避开阿奴和的人越是慌张,反而失去了秩序,把一条还算宽的山路给堵死了。 这个时候,当先奔出的赵靖几人已经冲下了山坡,他们远远地便张弓射箭。 拉力极大的清弓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其射程的优势。 在戎丰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外围便有几个人中箭摔下马。 “快跑,是乾人!”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阿奴和的队伍彻底乱了。 追了一晚,他们的体力也已经透支得差不多了,而且为了追人,他们身上没什么像样的武器。 这个时候碰上乾国的军队,便如同空手的百姓碰上了官兵一般。 阿奴和比谁都要着急,他命令身边的亲信为自己开道,同时自己左右开弓用鞭子一阵乱打,把凡是靠近自己或者敢挡自己路的人打开。 无奈那些人也被人挡住了,被鞭子打得吱哇乱叫也躲不开。 “族长,我们跑了一夜,人和马都吃不消了!”一个亲信哭丧着脸叫道。 他寄希望于眼前的族长阿奴和,希望这位他竭力效忠的族长能带领他活下去。 可惜阿奴和听了这话暴跳如雷,抽刀便将这名亲信斩落马下,厉声喝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快去帮我挡住那些乾人!用你们的命挡住他们!” 远远地射了两轮之后,赵靖惊喜地发现,戎丰人纪律之差,超乎他的想象,竟然没有一丝还手或者反抗的意思。 确认这点之后,赵靖登时胆壮,骑马跑到距离不过百步的地方,开始张弓一箭接着一箭地射向戎丰人。 其他人见赵靖如此,也都跟着缩小了范围。 在这狭窄的山道间,赵靖竟然用三十人便堵住了一支小一百人的戎丰人,而且还在近乎屠杀地攻击着戎丰人。 “可恶!可恶!”这个时候的阿奴和终于惊恐地意识到,再这么挣扎下去,他会死在这里。 他举目望向周围,忽然又惊又喜地向身边人叫道:“他们只有二三十人!他们只有二三十人!” “斥术!你来殿后!齐禾,你来开路,所有人不要慌!” 阿奴和开始紧急地部署起来。 又经过一阵骚乱,在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后,戎丰人终于摆出了防御阵型。 他们穿着藤甲的人,把藤甲脱了当作盾牌使用,挡在最外围。 以阿奴和为中心,部署了三层防线。 赵靖出来得匆忙,并没有带火箭,眼见箭矢扎在藤甲上不能伤人,便叫停了众人。 见乾人的箭停下了,阿奴和大喜,下令便以这个阵型往回走。 看着那龟速移动的阵型,赵靖并不着急,这就像是一只被从水里甩上岸的乌龟。 阿奴和这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们是谁的部下?”阿奴和在阵中高声叫道。 赵靖骑着马,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跟在戎丰人身后,高声回道:“我等是吉和县巡检司,尔等为何越过边境?” 被绑在马背上的阿依汗忽然听到赵靖的声音,心中大喜。 阿奴和高声道:“一场误会,我们是一路追着我们部族的叛徒误入这里,请你们放我们回去。” 赵靖故意装傻,高声回道:“你们放下武器,随我们禀明了巡检大人,放不放你们,自有大人们定夺。” 阿奴和听了这话,真有那么一瞬间想放下武器,只是他到底不信任乾人,所以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 “族长,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从山林里走。”有个亲信指着旁边茂密的山林说道。 阿依汗听了心里顿时有些着急,如果阿奴和真的跑进密林里,那想抓到他可就难了。 她想通知赵靖,无奈胸口压在马背上,喘不上来气,也叫不出声音。 这里山高林密,和营地外的不一样,一旦进去,怕是不容易出来。 阿奴和望着头顶的密林,迟迟下不了决定。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脚步声。 刘狗儿终于领着人赶到了。 他怕赵靖有危险,让大部队在后面赶路,自己只领着几个人一路狂奔过来。 等见到赵靖安然无恙,刘狗儿才松口气,赶上前行礼道:“大哥,那些人是?” 赵靖指着阵中的阿奴和笑道:“那人就是阿奴和。” 刘狗儿一愣,举目望去,大喜道:“那岂不是拿下他便赢了?”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道:“兄弟们马上就到,他跑不了了!” “族长,他们援兵来了!”有人惊恐地叫道。 “上山!”阿奴和再不迟疑,翻身下马便往山上爬。 这时他也顾不上还绑在马屁股上的阿依汗了。 赵靖远远地看见阿奴和往山上跑,忙对刘狗儿道:“不好,他们想从山上跑。” 刘狗儿大急,叫道:“大哥,我现在就去拿下那厮!” 第174章 想要的东西 说完,也不等赵靖答应,刘狗儿便喝令一声,领着手下冲了出去。 那些跟着赵靖出来,又是刘狗儿部下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一时间左右为难。 赵靖见状,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犹豫,立刻下令跟着刘狗儿一起发起进攻。 在阿奴和准备翻山逃走的时候,刚刚构筑好的三道防线便出现了松动。 而刘狗儿凶神恶煞地冲杀过来,则是彻底断了戎丰人最后的一点抵抗意志。 戎丰人开始向着山上逃窜,刘狗儿指挥众人齐射,像是粘知了一样,把趴在山上的人一个一个的射下来。 “狗贼哪里走!”刘狗儿叫嚷着朝阿奴和的方向连射数箭,奈何阿奴和跑得飞快,已经跑进山上密林了,箭矢落入密林里,没了动静。 “上山!”刘狗儿知道射箭无用,立刻下马爬山。 他的那些手下见状也连忙跟上。 赵靖追到山脚下,正要爬山,却听旁边有人叫道:“赵大人,赵大人。” 赵靖循声望去,却是被绑在马屁股上的阿依汗。 差点把她忘了。 赵靖走过去把她抱下来,解开她身上绳子。 刚才离得远,他没有注意到,阿依汗身上满是伤口,衣服也破破烂烂,身体更是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赵大人……不能……不能放走阿奴和。”因为长时间被趴着绑在马上,阿依汗喘不过来气,说话断断续续的。 因她坐都坐不住,赵靖只能半蹲着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点头道:“你放心,他跑不了。” 阿依汗望着赵靖,眼里含着泪花道:“赵大人,求你,饶了我父亲好不好?” 这个问题,赵靖没法在这个时候回答,只道:“如果你们的部族不再骚扰我们的边境,我自然不会为难你父亲。” 阿依汗低声道:“只有……只有让我父亲回去,才能稳住部族。” 赵靖摇头道:“这个不行。”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忽野回到忽野部了。 阿依汗听了这话,眼睛里满是绝望。 这时后面的援兵也到了。 赵靖立刻指挥一部分上山帮助刘狗儿,一部分人把附近的路口都把守住。 说完,赵靖要把阿依汗交给别人,阿依汗一惊,立刻抱住赵靖的胳膊不松手,眼泪汪汪地道:“赵大人,你不要把我交给别人。” 原来在戎丰人的习俗里,首领或者族长把劫掠来的女人赏给部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阿依汗见赵靖要把自己交给别人的男人,自然就想到了这点。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父亲,她的男人只能是赵靖。 看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为了救父亲,因为自己的一封信落到这个地步,赵靖有些不忍,耐着性子道:“你在这里歇歇。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你回你父亲身边。” “我知道阿奴和的营地在哪!”阿依汗忽然叫道。 赵靖听了一喜,道:“在哪?” 他刚才只想着对付阿奴和本人,却忘了,这个时候阿奴和的营地应该是群龙无首的。 “除非你带着我去,我才肯说。”阿依汗倔强道。 赵靖不甚在意阿依汗的心思,只要她肯说,带去也没什么,因而说道:“好。” 阿依汗忽又红着脸道:“我不能骑马,你抱着我骑马,我给你带路。” 赵靖也答应了,抱着阿依汗翻身上马,点齐了五十人,依着阿依汗所指,朝着阿奴和的营地走去。 从昨晚一直到现在,阿依汗没有一刻安宁,直到此刻躺在赵靖怀里。 不知是赵靖的结实胸膛还是他的身份,阿依汗感到极大的安全感。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了一个岔路口,阿依汗指着其中一条路对赵靖道。 “阿奴和为什么抓你?”赵靖闲聊似的问道。 阿依汗抿了抿唇,回道:“他根本不想和大人议和,他想用我去换西尔部的援兵。” 赵靖蹙眉道:“西尔部?” 因为戎丰人习惯以族长的名字命名自己的部族,所以戎丰人部族名字换得极快,如果不是特意去了解,几年过去就分不清了。 阿依汗低声道:“是距离我们很近的一个部族。” “只是为了你?”赵靖有点不大相信。 他承认阿依汗很美,可要为一个美人参与一场战争,那还是有些儿戏了。 赵靖本意是想问出其他条件,不过这话听在阿依汗耳朵里,就像是嫌弃她不够美一样。 作为戎丰人里数一数二的美人,阿依汗自小可是众星捧月的。 因为她的出众,让她的父亲忽野在部族族长的大会上,也不会因没有儿子而受人耻笑。 很多部族都愿意和忽野部联姻。 “为了我还不够吗?”阿依汗微微扬着下巴。 赵靖低头看了怀里的阿依汗一眼,此刻的她十分狼狈,实在称不上美,脸上血痕犹在,人也蔫蔫的,不过那骄傲的模样,却着实喜人。 “够了,够了。”赵靖认输似的笑着回道。 阿依汗俏脸一红,颇有些心灰意冷道:“大人就不要骗我了,往日里,你连正眼也不瞧我。” 赵靖干笑两声,直白地道:“美人固然是美人,可是如果代价太大,那便是扎手的玫瑰。我这个人一向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去碰那些我付不出代价的女人。” “赵大人想怎么样呢?”阿依汗问出了困扰她多日的问题。 “我想要边境永远太平。” 阿依汗仰着脸看着赵靖,道:“如果能吃得饱饭,谁愿意得罪乾国呢?” 赵靖冷笑道:“吃不饱饭?我怎么听说你们这些族长家里,牲口都比百姓吃得强?” 阿依汗一愣,她竟从没想过这些。 她也施舍过些粮食给部族里的穷苦人,不过细想下来,那些穷人的确吃得不如她家的牛羊。 “那些粮食……”她张张嘴,一时找不到借口。 赵靖叹口气道:“阿依汗,只要你能让你们的族人不再闹事,我保证你们都能吃饱穿暖。” 阿依汗执拗道:“只有我的父亲才能安抚族人。” 赵靖苦笑一声,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第175章 凄惨的忽野部 阿依汗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撒娇道:“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让我吗?” 这话把赵靖逗乐了,他拍了一下马屁股,让马跑得快些,笑道:“事关国事,寸步不让!” 阿依汗颇为无奈,她抬头看去,指着前面道:“转过前面那个山脚就到了。” 赵靖命令众人加快速度,转过山脚便是一片平坦的山坳。 阿奴和的营地就驻扎在这里。 因昨晚阿奴和离开得匆忙,而且把他的心腹都带走了,所以现在这片营地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营地里的男女老幼们今早起来之后,和往常一样,去周边的树林里砍柴做饭,妇女们领着孩子在营地旁边的溪水里洗菜洗衣服。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体背着和他们本人差不多大的竹筐,在附近捡树上掉下来的枯枝。 “这里就是?”赵靖一伙人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的一幕。 阿依汗低声道:“族里的青壮年都被父亲带走了,阿奴和为了壮声势,把族里凡是能走动的都带上了。” 赵靖等人放缓马速,慢慢地朝着营地入口走去。 他仔细观察两边的戎丰人,十个人里能有一个青壮年,这些人望着赵靖走过来,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麻木。 他们中的很多人原本就是奴隶,是族长的私人财产。 现在族长不在,没有人下命令,他们便不会做多余的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换个奴隶主罢了。 阿依汗一直藏在赵靖怀里,直到他们走到营地门口。 守卫的七八个士兵惊恐地拦住赵靖,喝问道:“什么人!” “是我。”阿依汗从赵靖怀里坐直身体,高声说道。 因为阿依汗此时太过狼狈,士兵一时间没认出她来,看了一会才惊声道:“阿依汗公主!” 听到士兵的惊呼声,周围看热闹的人才敢靠近,众人纷纷认出了阿依汗,七嘴八舌地叫道:“阿依汗公主。” “阿依汗公主。” 阿依汗扭过头,轻声对赵靖道:“扶我下马。” 赵靖会意,自己先下马,然后把阿依汗抱了下来。 阿依汗没想到赵靖在这个时候以这个方式把自己抱了下来,不免又羞红了脸。 本来看到自家公主被一个乾国的军官抱着骑马,忽野部的族人们已经有些惊讶了,再看到公主被男人抱下马来,举止亲昵,众人不由得彼此对望,小声地议论起来。 “公主怎么会和乾国的官兵在一起?” “我今早朦朦胧胧,好像听见族长说阿依汗公主是乾国的奸细。” “他算什么族长!”一个对阿奴和不满的妇人一不小心说话大了嗓门。 她的女儿本来都要出嫁了,结果被阿奴和糟蹋了。 “对,阿依汗公主怎么会是叛徒,她去和乾国谈判,这些人一定是护送她回来的侍卫。” 整个部族在这个时候陷入了迷茫。 在见到赵靖一行人的那一刻,便有人到里面禀报去了。 可惜忽野部这种小部落,根本没有为这种情况设置什么预案。 在阿奴和还有他身边的一众亲信不在的情况下,整个营地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做主的人。 “鲁河叔叔在哪?”阿依汗问守卫道。 守卫看看彼此,没有人回答。 阿依汗顿感不妙,大声喝道:“鲁河叔叔在哪!” “公主,鲁河大人被关起来了。”后面来了一队士兵,为首的人向阿依汗叫道。 阿依汗认出了来人,叫道:“奇力!鲁河叔叔怎么了?” 奇力上前恭敬行礼,在阿依汗叫他起来之后,才起身回道:“阿奴和昨晚忽然带人抓了鲁河大人,说他与乾国私通,命人把他关了起来。” 阿依汗脸一沉,知道自己错怪鲁河叔叔了,定是他想放自己走的事被阿奴和知道了。 “快带我去见鲁河叔叔。”阿依汗急道。 她刚迈出一步,便有几个士兵拔出武器挡在面前。 “公主,你不能进去。”这几个士兵说这话的时候,甚是忐忑,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赵靖上前一步,冷声道:“阿奴和回不来了!”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赵靖手按在腰间长刀上,他身后的人立刻亮出武器。 此时赵靖已经确认,这个营地根本算不上军营,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 阿依汗忙按住赵靖的手,急道:“大人,他们只是老人和小孩!” 赵靖看向那几个拦着路的守门人,说道:“他们几个不算吧?” 守营的士兵被赵靖视线一扫,登时有些胆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阿依汗抓着赵靖的手,恳求道:“大人,你不要伤害他们,只要能让我见到鲁河叔叔,我保证说服他。” 这时奇力领着人上前,把那几个守营的士兵逼到路旁,喝道:“不要再为阿奴和那狗贼卖命了!” 说完,他对阿依汗道:“公主,请随我来。” 赵靖留一半人在营外,自己扶着阿依汗,领着余下的人跟着奇力往营地里走。 很多人从乌黑的破布搭成的帐篷里钻出来,看着赵靖一行人。 这些人皮肤黝黑,瘦骨嶙峋,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赵靖一路警戒着,好在这些人只是麻木地望着赵靖,眼神里别说敌意了,连活气都没有多少。 “你们是什么人!” 守在一个大帐篷前的两个人看见赵靖一伙如临大敌。 不等赵靖说话,奇力便招呼身边人上前,一声不吭就夺了两个守卫的武器。 这两个人看对方人多,也不甚反抗,被夺了武器便乖乖站到一旁。 奇力当先一步走进帐篷里,跟着惊叫道:“鲁河大人!” 阿依汗脸色一变,忙让赵靖扶着自己进去。 赵靖手下怕有埋伏,在赵靖进去之前,先有四个人钻进帐篷里,把帐篷的帘子掀开。 帘子掀开之后,一个被绑在木桩上,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赵靖眼前。 在这个几乎人人都瘦得皮包骨头的地方,眼前人肥胖的身体显得格外独特。 看来这人就是阿依汗所说的“鲁河叔叔”了。 果然,下一刻,阿依汗便惊呼一声:“鲁河叔叔!” 第176章 收服忽野部 阿依汗松开赵靖的手,踉跄着跑过去扑在鲁河身上,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哭哭啼啼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昏迷的鲁河缓缓睁开眼,看见扑在自己身上的阿依汗,嘴唇微动,苦笑一声道:“阿依汗,是我害了你。” 他只当自己被抓之后,阿依汗也没能跑出去。 奇力忙把鲁河解下来,抬着放到铺好的毯子上。 赵靖走上前,见鲁河脸上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眼珠子几乎要迸出来。 “你是……”鲁河看到赵靖这张生面孔,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立刻警觉了起来。 阿依汗附耳轻声道:“鲁河叔叔,这位就是赵大人。” 鲁河瞳孔猛地一震,满脸惊诧地望向阿依汗,急切道:“阿奴和呢?” 阿依汗只好把昨晚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 鲁河听完,眼睛黯淡了许多,不时看赵靖一眼。 赵靖看着他脸上伤口,心想现在天气这么热,这里又潮湿,他脸上的伤口里有不少鞭子带的污泥,如果不及时清创消毒,此人必死。 奇力把鲁河救下来后,立刻就使人把忽野部的大夫叫来了。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来了之后,看也不看鲁河脸上的伤口,从自己袋子里抓起一把灰就要往鲁河脸上撒。 赵靖实在受不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不由喝道:“你这一把灰撒下去,他绝活不过这个月!” 那大夫被赵靖吓了一跳,抓着灰呆呆地望着赵靖,脸上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阿依汗小声道:“我们都是这么治伤的……” 赵靖皱了皱眉,他不太愿意无辜示好,但是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 那大夫见赵靖不再说话,又把眼睛望向奇力,见奇力默许,便对鲁河道:“鲁河大人闭上眼,可能有点疼。” “等一下。”阿依汗叫道。 那大夫忙把手拿开,手指间漏了几片灰在鲁河脸上。 “赵大人,你能治鲁河叔叔的伤吗?”阿依汗眼巴巴地看着赵靖问道。 “能。”赵靖简单地回答道,但紧跟着补了一句,“只不过,我为什么要救他?” 阿依汗踮起脚,示意赵靖矮下身子,她扶着赵靖矮下的肩,嘴唇贴着赵靖的耳朵,轻声道:“鲁河叔叔是除了我父亲外,族里最有威望的人。大人既然不愿意放我父亲回来,那就只有依仗鲁河叔叔了。” 赵靖眼望着阿依汗,想了想,道:“我救他,你说服他。” 阿依汗忙不迭点头道:“一言为定!” 赵靖上前更仔细地看了看鲁河脸上的伤,下手的人很会把握轻重,打得鲁河一张老脸皮开肉绽,却又不至于当场要了他的命。 不过这张脸算是毁了。 “找几块棉布来,再烧一锅热水,去外面采一些马齿菜犁头草来。”赵靖吩咐道。 马齿菜和犁头草在这个时节是山间常见的野菜。 阿依汗忙对奇力道:“照大人所说的做。” 奇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躺着的鲁河,应道:“是。” 赵靖看那个干瘦的大夫还抓着灰站在那里,忍不住喝道:“出去!” 那大夫身子一抖,忙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时热水烧好了,马齿菜和犁头草也采回来了。 赵靖将马齿菜挤汁倒进热水里,然后把棉布放在热水里来回烫了几次。 烫好棉布,他又洗干净手,从一个手下那里要了一小坛消毒酒精。 这是赵靖蒸馏的,分给了士兵们。 他先用消了毒的棉布沾着酒精,小心地清理鲁河脸上的伤口。 那鲁河原本昏昏沉沉,被赵靖一擦,登时疼得醒了过来,两眼直勾勾望着赵靖。 “闭上眼,忍着些。”赵靖看了他一眼,说完也不管他,继续清理伤口。 鲁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随着酒精擦在伤口上,他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嘴里不断倒吸着凉气。 奇力看在眼里,小声问阿依汗道:“公主,他真的会治伤吗?” 阿依汗也有点摸不清,但她对赵靖的本事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于是说道:“放心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赵靖总算把鲁河脸上的伤口清理干净了,最后用绷带把鲁河的整张脸包好,那模样活像一个木乃伊。 “从明天起,每天拆开绷带,用煎煮的犁头草汁冷敷。等到伤口开始结疤的时候,要是想要疤痕轻些,可以涂一些蜂蜜。” 阿依汗在旁忙应声道;“好,多谢赵大人。” 赵靖把酒坛还给手下,对阿依汗笑道:“谢倒是不用,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阿依汗脸色一变,看看外面围观的族人,对赵靖道:“大人稍等。” 她出去和族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些人便散了。 回来之后,阿依汗让奇力和他的人都出去,帐篷里只剩下她和赵靖,还有躺着的鲁河。 “阿依汗,忽野怎么样了?”鲁河嘴张不开,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父亲很沮丧,很自责。” 鲁河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的父亲轻敌了。” 说完他眼珠转向赵靖,直言道:“是你打败了忽野?” 赵靖点点头。 鲁河闭上眼,道:“阿依汗,说吧。” 阿依汗坐在鲁河身边,轻声道:“鲁河叔叔,以后忽野部由你来管理吧,赵大人会给你一个官职。” 鲁河已经猜到忽野回不来了,阿奴和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何况自昨晚阿奴和把他折磨过之后,他便也容不下阿奴和了。 “我知道了,你要陪着你父亲?”鲁河说道。 阿依汗点点头,说道:“父亲他需要人照顾。” 这场不能称之为谈判的谈判进展得出乎赵靖意料的顺利。 在鲁河表示愿意接受赵靖给的土巡检之职后,忽野部里并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经过这番折腾,忽野部的人都明白,他们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就在鲁河接受赵靖的任职后,一个人忽然跑来,一脸惊恐道:“朝廷的兵马来了,带着阿奴和。” 原来刘狗儿在追上并抓住阿奴和之后,才知道赵靖已经去了阿奴和营地。 他赶忙带上刚俘虏的阿奴和,领着大军一路冲了过来。 第177章 我愿把自己献给大人 赵靖和阿依汗出营相迎,这时刘狗儿正一脸煞气地喝问营外的人。 他看见赵靖忙下马奔过来,急道:“大哥,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 阿依汗听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忍不住抿着嘴笑。 刘狗儿没好气道:“瞧瞧你那张脸,和花猫似的,好意思笑?” 这一语提醒了阿依汗,她摸到自己脸上的淡淡血痕,惊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扭头跑了。 看着阿依汗跑了,刘狗儿才对赵靖道:“大哥,你看。” 赵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阿奴和两手被绳子捆着,系在刘狗儿自己的马上。 原来这一路阿奴和都是跟着马跑过来的。 周围的忽野部族人看到阿奴和,心情相当复杂。 别说此刻鲁河已经和乾国议和了,就是没有,现在面对乾国这么多兵,凭着营地的这点人也做不了什么。 “这狗贼腿脚真快,险些就让他跑了。”刘狗儿嘻嘻笑着向赵靖讲述他是如何抓到阿奴和的。 赵靖夸奖了刘狗儿几句,道:“把他带进来。” 刘狗儿跟着赵靖走进营地,打量着这简陋的营地和营地里那些瘦骨嶙峋的人,心里暗自后悔,心想要是早知道这营地是这副德行,我就自己领兵杀过来了,也免得大哥辛苦这一回。 进了大帐里,看见躺在毯子上脑袋被包裹成木乃伊的鲁河,刘狗儿扑哧一笑,道:“大哥,这是谁啊,被人打成了猪头?” 赵靖忍着笑,轻声斥道:“不得胡言,这位是鲁河,新任的土巡检,今后你们两个人多交流。” 刘狗儿咧嘴一笑,上前道:“往后这边境外面归你,边境里面归我,你要有什么难处,可以派人到里面求救。” 鲁河对刘狗儿的第一印象相当不好,连带着对赵靖都有了一点不满,他不明白,赵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用了一个这样粗俗无礼的人。 “多多关照。”看在赵靖的面子上,鲁河细着嗓子回道。 刘狗儿上下打量着鲁河,蹙眉道:“兄弟,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哥哥我为你报仇。” 他看不见鲁河的脸,不知道鲁河的岁数,便自称了哥哥。 赵靖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对刘狗儿道:“去把阿奴和带进来。” 刘狗儿对赵靖最是言听计从,忙应了一声,出去踢着阿奴和进来了。 阿奴和一看到鲁河那肥胖的身体便认出了他。 “鲁河叔叔,你还活着啊。” 鲁河晃动眼珠看向阿奴和,冷笑道:“托你的福,若不是你一心想折磨我,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死了。阿奴和,你父亲对我的恩情,我还完了,自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阿奴和骂道:“忘恩负义之辈!忘恩负义之辈!你们这些给乾国做狗的人,天上的祖先神灵都在看着!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越骂越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似乎把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了吐出来的字上,真的指望着骂死鲁河和赵靖这些乾国人。 刘狗儿哪里容他放肆,拔出刀架在阿奴和的脖子上,对赵靖道:“大哥,让我一刀砍了这狗娘养的东西!” 阿奴和正骂得起劲,忽然感觉脖子一凉,登时闭上了嘴。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距离得这么近。 赵靖知道,阿奴和虽然不得人心,可是毕竟做过几天族长,要是自己在这一刀把他砍了,难免影响自己在忽野部人心里的形象。 “鲁河巡检,阿奴和是你的人,我就交给你处置了。”赵靖望着鲁河道。 鲁河一愣,立刻明白赵靖的意思,十分感激道:“多谢大人!” 赵靖对刘狗儿摆了摆手道:“走吧,咱们去外面扎营,不要骚扰这里的族人。” 刘狗儿悻悻地收了刀,踢了一脚阿奴和,啐道:“算你捡了一条狗命!” 出了戎丰人的营地,赵靖问刘狗儿道:“你看这个地方怎么样?” 刘狗儿左右看看,拧着眉头道:“大哥,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就不要考我了。” 赵靖笑骂道:“这次事了,我让人给你送书来,你非给我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不可!” 他也有点意识到了,刘狗儿再这样下去,之后难堪大任。 刘狗儿见赵靖似乎真的生气了,忙哈着腰道:“是是是,大哥别生气,为我这混账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赵靖指着四周道:“你看这四周,都是高山,这里地势平坦,有水有树,而且掐在忽野部外出的咽喉要道上。” 听到这里,刘狗儿恍然道:“大哥想在这里建一个边城?” 赵靖点点头,道:“用砖窑里的砖来造,城不用太大,能驻守五十个人左右就够了。” 刘狗儿拍手叫好道:“这样咱们也不用怕戎丰人背叛了。他们只要一撅腚,我们就知道……” 说到这里,刘狗儿意识到不雅,忙捂住嘴。 赵靖无奈摇摇头,观察周围地势,并在一处绝佳设卡的地方,用步子丈量出了边城的轮廓。 夜幕降临,乾国的士兵忙碌了一晚,除了负责警戒巡逻的人,其他人都睡得香甜。 赵靖躺在一棵树下,望着天上繁星。 如果是在现代,这处山坳真是一个绝佳的露营地。 就在赵靖望着星空,回想过去生活的时候,忽然一个人悄悄走了过来,轻声道:“赵大人。” “阿依汗?”赵靖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阿依汗走过来,笑吟吟道:“我和刘巡检说了一声,他便让我过来了。” 赵靖本意问的不是如何通过守卫的,只好再问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阿依汗点点头,看着赵靖身边,有些腼腆地道:“我能坐在这儿吗?” 赵靖应了一声,让开个位置,让她坐到自己铺好的毯子上。 “大人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吗?”阿依汗声音夹在夏夜的晚风里,说不出的温柔。 赵靖心里一动,问道:“你是指什么?” 阿依汗转过脸看着赵靖,然后一点一点地靠近,用极细小的声音道:“我愿意把自己……献给大人。” 第178章 天地大床 不等赵靖反应过来,阿依汗便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忍着羞道:“大人不要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我认定了大人,从今往后心里便只有大人一个人。” 赵靖朦朦胧胧地看着怀里的女孩,此情此景,说不想做点什么,实在说不出口。 “你……其实不必这样。”赵靖叹了口气,“我说过的,只要你的族人帮我守好边境,对我忠心,我会给他们吃穿,也会饶你父亲不死。” 阿依汗仰起俏脸看着星光下的赵靖,下巴的轮廓她都觉得好看。 “我便这么入不了大人的眼吗?”阿依汗话语间带着几分真假难辨的哭腔,“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上国佳人,竟难道让大人连碰都不想碰吗?” 赵靖听得心里直痒痒,同时鼻子里涌进一股好闻的清香,那不是花香或者脂粉香,而是淡淡的说不明白的清香。 “你……”赵靖忍不住把手搭在了阿依汗的腰间。 少女的腰肢纤细而柔软,让人手一放上去便舍不得挪开,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 阿依汗敏锐地觉察到了赵靖的心动,她鼓起勇气,攀着赵靖的身子往上一爬,主动把樱唇递了上去。 不过她只知道恋人或者夫妻会接吻,但并不会接吻,只是机械地把嘴唇贴在赵靖嘴唇上。 笨拙而又热烈的美丽少女,彻底将赵靖的理智压倒了。 他呼吸急促,翻个身把阿依汗压在身下,极尽热情地亲吻着身下的少女。 阿依汗被压倒的时候心里又惊又喜,她本能地抱住赵靖的脖子,热情的,笨拙的,学着赵靖,回应着赵靖的热吻。 对于赵靖来说,这是一个大胆而又新奇的体验,偏僻的荒野,寂静的夜空,美丽的少女。 阿依汗尽可能地回应着赵靖,努力地克服着过程中的种种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赵靖和阿依汗两人用衣服简单盖住身体,并肩躺在夜空下。 “大人……我算是大人的女人了吗?”阿依汗抓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忐忑地问道。 赵靖回过身在她唇上小啄了一口,轻笑道:“是的。” 阿依汗展颜一笑,两臂勾住想躺回去的赵靖,热情地索吻道:“我还要。” 察觉到赵靖的手摸到了小腹,她嘤咛一声,急道:“不是这个,疼……” 赵靖莞尔一笑,心想到底是没受过礼教荼毒的,就是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宋翠娥,也从没这般主动。 亲吻之后,阿依汗扭着身子靠进赵靖怀里,欢喜道:“大人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赵靖自然地搂住她,笑道:“很喜欢。” 阿依汗咯咯一笑,轻嗔道:“我阿妈说你们男人在床上都是骗子,不过我喜欢听。哪怕以后你嫌弃我了,只有今晚也足够了。” 赵靖的手在少女滑嫩的肌肤上游走,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以后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亏待你和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族人。” 阿依汗听后,忽然拉着赵靖的手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娇声道:“我也不只是为了他们,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今天看到大人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此生非大人不可了。” 听到少女如此直白地吐露倾慕之情,赵靖心里十分受用,忍不住轻揉着少女,再度发起了进攻。 次日早晨,天尚未亮,阿依汗便起来,摇晃着赵靖道:“大人,我先走了。” 赵靖半梦半醒,蹙眉道:“你要去哪?” 阿依汗扑哧一笑,跪在赵靖身边,俯身亲了赵靖一会,娇声道:“天要亮了,被人瞧见我在这里,成什么样子。我先走啦。” 赵靖虽不舍,但也不好强留。 等天光放亮,他起来洗漱,刘狗儿贱兮兮凑过来,看着他傻乐。 赵靖笑骂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刘狗儿嘿嘿一笑,低声道:“大哥放心,昨晚我把那附近的人都支开了,没人听见。” 赵靖哑然,昨晚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 刘狗儿说完这话,一脸贱笑远远地跑了。 白日里,赵靖又给鲁河看了一次伤,不枉他昨天那番辛苦,伤口快凝结了。 “等伤口结疤就好了。”赵靖继续给鲁河缠上绷带。 鲁河十分感激道:“属下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帮我认真做事,就是在谢我了。这两天我会让人给你送粮食和一些粗布,你回去之后,把忽野的粮食和布都拿出来,分给你的族人。其他的,就给忽野留着吧。” 鲁河恭敬应道:“下官遵命。” 赵靖帮他重新绑好绷带,带着些警告意味道:“我信任你,所以不会派遣什么官员监督你,给你和你的族人完全的自由,希望你要珍惜这一切。” 鲁河跪在地上,学着乾国的礼节恭敬磕头道:“大人的恩德,下官感佩在心,片刻不敢忘。” 赵靖示意他起来,道:“行了,你今天就带着族人回去吧。” 鲁河看看旁边的满脸含笑的阿依汗,恭敬道:“是。” 说完,他上前对阿依汗道:“阿依汗,请代我向你的父亲问好。” 他不敢说什么等你回来这种话。 阿依汗点点头,知道这次分别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鲁河了,眼睛里噙着眼泪道:“鲁河叔叔,以后你照顾好自己。” 到了中午,鲁河便领着忽野部的族人撤离了。 看着空旷的山坳,和忽野部族人留下的杂物,赵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对刘狗儿道:“先撤回边境的小镇,我会尽快让人在此起城。” 刘狗儿问道:“要不要留下人驻守在这里?” 赵靖摇头道:“不必。” 没有城墙防御,留下的人少了不顶用,多了未免有些浪费。 临出发前,阿依汗跑到赵靖马前,可怜巴巴道:“我身体还没好,不能骑马,大人能不能带带我?” 她既然认定了赵靖,可不在乎乾国的那些礼仪教条。 赵靖本来要拒绝,但是随即又想,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女子洒脱不成,当下伸手道:“上来吧。” 阿依汗大喜,拉着赵靖的手攀上马,喜滋滋靠在赵靖怀里。 第179章 琉璃出炉 回到边境小镇,刘狗儿留下,赵靖领着小队人马返回吉和县。 回到衙门后,赵靖立刻贴出告示,宣布戎丰人已经降服,再不会作乱。 满城百姓听闻大喜过望,都聚集到街上欢庆。 阿依汗去见忽野,把这两天的事情都说了,忽野怜惜地摸着阿依汗的脸,含泪道:“你做得很好,是父亲对不起你。” 阿依汗轻轻摇头,含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幸好那个人是赵大人。” 如果换成其他人,她未必能做出今天这样的选择。 看到阿依汗脸上的笑意,忽野欣慰了不少。 两父女一起吃了饭,赵靖在城里为忽野找了个小宅院,他的日常生活有专门的人管理,当然也是监视。 本来赵靖想给忽野每天出门一次的权力的,但是考虑到城里人对忽野的恨意,让他上街说不定会被人打死,因此禁止了他出门。 忽野此时心灰意冷,早已认命了,只求能常常见到女儿阿依汗,其他别无所求。 对此赵靖自然答应了。 不久,鲁河把忽野的两个小妾送来了,有了这两个小妾陪伴,忽野的日子倒也不算无聊。 阿依汗在送别父亲后,跟着赵靖来到后院给周小姐行礼。 她自认在赵靖的女人里身份最低,因此向周小姐行主仆之礼。 这倒是把周小姐吓了一跳,慌忙把她扶起来,一口一个妹妹地叫着。 自此以后,阿依汗便留在周小姐的院里。 处理好戎丰人的事后,砖窑烧出来的砖也足够建一个烧琉璃的炉子了。 赵靖凭着记忆画出坩埚窑的图纸,拿给刑老刀看。 刑老刀看了直呼不得了,他当宝贝似的拿着看了一下午,然后来向赵靖请教。 赵靖只是照着记忆画的,其中难免有错漏,刑老刀在这个时候,都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问题和解决办法。 赵靖再利用现代知识予以补充,两天内便把图纸定下来了。 图纸定下来,又有建造的材料,在刑老刀和刘争的监督下,第一个坩埚窑很快便建成了。 这是赵靖建成的,最接近现代锅炉的炉子,在建成那天,赵靖特意举办了一个小的剪彩活动,邀请了魏青雁来参加。 对于这个新奇的仪式,魏青雁开始比较抗拒,可是等到真的和赵靖一起参加完,两人并肩剪了一条红绸,迎接众人的欢呼声,即使隔着帷帽,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众人的喜悦。 “赵靖……真是个了不得的人。”魏青雁的眼睛在帷帽下,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身边的赵靖。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赵靖做的事,是她博览群书经商数年,也闻所未闻的。 “大人,什么时候能炼制出琉璃来?”魏青雁满怀期待地问道。 在这之前赵靖早已安排刘争去河里淘了细砂,准备了足够的石灰石和草木灰。 赵靖说道:“今天会烧第一炉,顺利的话,明天就能看到了。” 魏青雁看着身后的锅炉,浅浅一笑:“那我明天来这里等着,作为合伙人,我想看到第一炉琉璃。” 赵靖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当天,刑老刀按照赵靖教的,把细砂、石灰石和草木灰按照72比9比15的比例放进去,最后再加进去4%的赵靖高价买来的刚玉矿。 当天晚上开炉,一直高温熔炼到早晨,期间要不停地搅拌去除气泡,赵靖和刑老刀、刘争三人轮流监管,一刻不敢松懈。 眼见着坩埚里的火红溶液渐渐变成了赵靖见过的玻璃液,赵靖忙让人去请魏青雁。 魏青雁到的时候,赵靖已经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空心铁棒在吹玻璃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既要力气又要技术的活。 赵靖吹出来的瓶子歪歪扭扭,除了内部空心能作为容器外,其他实在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但就是这样的玻璃瓶,在冷却之后,惊得在场众人都说不出话。 一等玻璃冷却下来,刑老刀便忍不住上手抱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啧啧称奇。 “真是神了!刘经承,你瞧,透明的,像是钻石一样!”刑老刀嘀咕着向刘争炫耀。 刘争想伸手摸,刑老刀还不大舍得,咧着嘴笑道:“容小老儿我再看看,赵大人真是神了啊。” 那边魏青雁忍不住给奉墨示意,奉墨跑到刑老刀身前,眉眼带笑道:“刑老刀,你老抱着半天了,也看完了吧?我家小姐还等着呢。” 听到魏青雁想看,刑老刀再不舍得也不敢耽搁,忙用布包了,小心地交给奉墨道:“奉墨姑娘,有点沉,你可拿稳了。” 奉墨扑哧一笑,道:“再贵重的东西我也拿过,什么宝贝。” 刑老刀不敢反驳奉墨,只讪讪笑道:“这个不一样,不一样。” 奉墨把瓶子拿到旁边屋里给魏青雁,魏青雁把瓶子放在桌上仔细端详。 看着通透的瓶身,光滑莹润,魏青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奉墨摸着瓶身,惊奇道:“小姐,一颗琉璃珠子就能卖三四钱银子,这样一个瓶子,得卖多少钱啊?” 魏青雁有些兴奋地说道:“只要拿出去,想卖多少银子就能卖多少!” 这时赵靖走进来,颇为遗憾道:“我技术不好,吹得不够圆润。等工人熟练了,做出像是瓷器瓶那样的瓶子,也不难。” 魏青雁高兴道:“这样已经足够好了。” 赵靖上前摸着玻璃瓶身,虽然这个玻璃和他见惯了的工业制品不能比,但在这里,已经是开天辟地了。 “我想着只做琉璃珠子有些浪费,我们用模具,做一支通体琉璃的发簪如何?”赵靖提议道。 魏青雁连连点头:“当然可行。我这就安排人制作模具。” 赵靖提醒道:“为了卖高价,我们需要控制产量,商路那边……” 魏青雁莞尔道:“这个赵大人不用担心,我早已打点好了。如果大人愿意,今天这批琉璃,十天内就会遍布整个西南。” 赵靖拱手道:“距离杨知府留给我的期限没有多少天了,赵某的性命就全在小姐身上了。” 第180章 阳奉阴违 魏青雁听了赵靖这话,俏脸微微一红。 奉墨在旁揶揄道:“赵大哥,那你以后可要对我们小姐好些。不然她恼了,那你可就麻烦了。” 奉墨这话里有话,说得更像是一对夫妻家里闹矛盾。 赵靖没听出这层意思,只笑着应道:“这个自然。” 魏青雁嗔了奉墨一眼,对赵靖道:“大人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这小妮子仗着大人宠爱,越发无法无天了。” 奉墨吐了吐舌头,做出害怕的样子,求饶道:“小姐饶命啊,不要在赵大哥面前告我的状。” 魏青雁怕奉墨再说出什么引人误会的话,忙对赵靖道:“家里还有些事,小女告退。” 赵靖叫住魏青雁,商量了一下第一批的出货量和样式。 第一批没有做好准备,只能做成瓶子状。 为了保持稀有度,不能一次性卖出去太多。 两人商量一番,魏青雁便告辞了。 赵靖看着刑老刀和工人们把一炉子玻璃都弄出来,作为第一批,真的除了是透明度还可以的玻璃外,其他乏善可陈。 不过刑老刀和刘争等人却无比高兴。 回到衙门,赵靖开始安排人制作盛放玻璃的箱子。 玻璃易碎,这个时代的马车也颠簸,需要做出大小相当,能固定好玻璃的木箱,里面再填满稻草作为缓冲。 做完之后赵靖试验了一下,只要不是特意去摔,只是颠簸晃动,基本能保住里面的玻璃。 次日,便有魏家的商队带着第一批玻璃出发了。 随着商队的出发,赵靖又收到了杨知府的信。 这次是调赵靖领兵去平叛的,顺庆府东北两个县的叛军,已经把战火烧到了知府衙门所在的顺庆。 对于这个要求,赵靖自然不会答应,他以境内盗贼蜂起,境外戎丰人数次挑衅,自己抽不开身为由,好好诉了一番苦,回绝了杨知府的调令。 杨知府看到赵靖的回答后又急又气,马上再次来了一道命令,让赵靖立刻交起两地的税款。 赵靖以两县战乱刚平,百姓尚未安定,富户多逃亡且临近几个县都没交赋税为由,再次回绝了杨知府。 事到如今,杨知府再蠢也知道,这个他一路提拔上来的赵靖,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 看到赵靖强硬的回信,杨知府气得摔桌子砸椅子,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这边陲之地,根本指望不上朝廷的援兵,他自己和都指挥司更是没有余力对一个只是不听命令,还没有谋反的地方豪强下手。 而在吉和临水两县,赵靖照旧贴着告示,警告督促两县的百姓按时主动上交今年的税款。 赵靖特意命人在告示下宣讲,强调主动二字。 对于百姓来说,“主动交税”这四个字就根本不存在。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害怕衙门强制收税。 结果秋收的粮食都搬进家里藏好了,也没见衙门有什么动静。 尤其是临水县,得益于赵靖在上半年的努力,今年全县粮食大丰收。 加上赵靖只是通过魏家向百姓买粮食而不是强征,使得百姓们种地的积极性大为提高。 毕竟种下去就是自己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大半都交给了地主或者衙门。 这一天,赵靖才安排了人送些粮食给忽野部,衙差便进来禀道:“老爷,魏家大小姐来了。” 赵靖又惊又喜,知道是第一批玻璃有消息了,忙道:“快请到后院去。” 他先回到后院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来到二门上等着。只见两个人抬着魏青雁常坐的小轿,奉墨跟在旁边,后面还有两个人抬了一个红漆木箱。 到了近前,奉墨叫了声赵大哥,然后让小轿落下掀开轿帘。 魏青雁今天穿着简单,头上只一根白玉簪子挽了头发,给人感觉十分干练。 “赵大人,恭喜啊。”魏青雁一看见赵靖,便笑着说道。 赵靖知道必是那批玻璃卖得不错,拱手笑道:“同喜同喜。” 两人让到屋内坐下,魏青雁让人把那个红漆木箱抬到赵靖面前。 她打开木箱,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雪白的银子。 “这里一共是三千七百二十两,请大人查收。”魏青雁言笑晏晏。 赵靖大喜,这些天卖粮食,他才存下的钱正好不够用了,这笔钱来得及时。 “外面对那批琉璃的反响如何?”赵靖问道。 魏青雁笑容更盛:“我来正要和大人商量这件事。现在琉璃在市面上,大家都抢着买。只要从我们这里买到了,转手出去,便能涨价七八倍卖出去。我们下一批玻璃的定价要不要高些?” 赵靖沉吟道:“涨价自然是要涨的,第二批工人熟练了,品质比第一批要好。不过我们涨价是根据品质来的,而不是二级市场的溢价。” 赵靖在现代见过各种炒,甚至二级市场炒得越厉害,他们越赚钱。 只有让别人觉得,这些玻璃只要买到就是赚到了,他们才能不愁销路。 魏青雁不知其中道理,赵靖便拿现代那些奢侈品的营销套路和她解释了一番。 “原来还能这样……”魏青雁忍不住拍案叫绝,“青雁今天真是受教了。” 赵靖道:“这一批容器和首饰分开卖,首饰的价格便定为容器的五倍。” 说完,他对门口的丫鬟道:“你去后院找夫人,让她把昨天送来的琉璃首饰送过来给小姐瞧瞧。” 后院,周小姐听丫鬟这么说,便问:“是不是那个魏家的大小姐来了?” 丫鬟回是,周小姐便道:“我亲自送过去,你先回去吧。” 彩蝶会意,鼓足了劲道:“小姐,等我好好给你打扮打扮,咱们一定要压她一头!” 周小姐轻轻打了一下彩蝶,笑道:“胡说什么,给我拿件得体的衣服。” 换好了衣服,周小姐拿着首饰盒子,来到厅上。 赵靖见到,笑着站起身道:“怎么你亲自送来了?” 周小姐一眼便看见了魏青雁,含笑道:“我听说魏大小姐来了,心想我久闻魏家大小姐的大名,不可不见。” 说着她便上前向魏青雁行礼。 魏青雁忙起身还礼。 两人彼此打量,心里都有些惊讶,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出色。 第181章 备战 周小姐将首饰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底下铺着红绸,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根浅绿色通体透明的琉璃簪子。 赵靖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控制玻璃的颜色,而这一支是机缘巧合下,烧出来的最完美的一支。 魏青雁看见那簪子顿时眼前一亮,上前拿在手里对着外面的光看,连声夸赞道:“好通透的簪子。” 奉墨凑着脑袋瞧,也忍不住吃惊道:“这真的是用琉璃做出来的吗?” 魏青雁轻轻抚摸着簪子莹润的表面,对赵靖道:“这样的簪子,若是在京城,便是一千两也有人买。唉,可惜现在中原大乱,商道几乎不能走。” 赵靖道:“这样的簪子现在还是要靠运气,新烧出来的簪子品质不一,还请小姐安排专门的人挑选分类。还有一个问题,现在烧簪子的都是些工人,他们并不会设计簪子的样式,能不能劳烦小姐为我请两个制作首饰的高手?” 魏青雁略作沉吟,道:“我可以回去问一问,只是赵大人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魏家生意虽多,但是在首饰上并没有。” 赵靖拱手道:“是我麻烦了小姐。” 周小姐在一旁见两人一答一合,所言皆是生意上的事,心里暗想难不成是杨二娘胡说的,郎君和魏大小姐并没有什么。 不过她看二人,一个是自己的夫君,在她眼里,样貌能力品德无一不好;另一个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家小姐,真可谓一对良配。 赵靖又让人去把其他的簪子拿来,和周小姐拿出来的这一支一比,其他便逊色许多了。 魏青雁一面仔细打量着簪子,一面看着手里的,心想赵靖对这位周小姐果然不一般。 看完货,两人粗略地定下了价格。 魏青雁又道:“大人,这些天路上不大太平,商队的曲师傅说,想请大人拨些人给他当护卫,不用太多,一二十个人就够了。” 赵靖自然也知道,随着各地叛军四起,各地的山贼盗匪更是多如牛毛。 “这件事容易。” 说完赵靖便叫人把刘世财请来,说道:“世财,在你手下挑二十个精锐,明天跟着魏家的商队做护卫。” 刘世财拱手道:“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到魏青雁从衙门走的时候,那二十个人已经选好了。 送走了魏青雁,砖窑和琉璃厂也慢慢步入了正轨。 临水县的纺织厂和郭小德管理的铁匠铺也在一天天壮大。 到了十月,杨知府还是没有放弃,几次三番地派人过来,不是催税收就是想调赵靖去别处平叛。 每次这些人来的时候,赵靖都故意让人放出风去,弄得满城皆知。 百姓们知道知府衙门来的人是来收税的,便聚在大街上等待消息。 当知府衙门的人悻悻地从县衙门里出来,迎接他们的便是满城百姓充满愤怒的视线。 如此再三,不用赵靖挑拨,每次有上级信使来的时候,百姓们便怒气冲冲地上去拦着叫骂。 那些信使怕惹了众怒,也不敢拿出上差的架子来,几次都要赵靖解围,他们才能不被激愤的百姓打死。 同时整个十月,赵靖也在吉和县开始重新丈量土地,把那些无主的荒地分给失去土地的流民或者百姓。 有鉴于临水县的教训,这次吉和县的富豪乡绅们都十分乖巧,以魏家朱家两大豪门为首,他们不但不敢多占土地,而且还响应赵靖的号召,主动交出部分土地给衙门。 这样赵靖倒不好再对这些人下手了。 转眼到了十月底。 被戎丰人毁了的城墙和百姓的房屋,都用赵靖烧的砖重新盖了起来,而且比以前更加坚固了。 在这期间,忽野部那里出了一点小事。 那个本来和阿奴和商议好了,用援兵换阿依汗的西尔部,在知道忽野部毁约之后,集结人马开始进犯忽野部。 赵靖命刘狗儿领兵助阵,在精良的武器和战法的加持下,刘狗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趴了西尔部。 西尔部为了表示臣服,也送了些奴隶到吉和县。 赵靖恢复了这些奴隶的自由,并分给了他们土地。 内部稳定,外部也暂时没有强敌,而大乾国西南的叛军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都指挥使领兵各地平叛平了近两年,结果现在叛乱的火越烧越旺,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命令已经出不了西南川省的首府了。 赵靖预感到天下将彻底大乱,吉和临水两县将不能独善其身。 现在他需要更强力的武器。 这天赵靖命人把临水县的丰儿找来。 丰儿一直想跟在赵靖身边,无奈三婶总是不同意,这次赵靖找他来,丰儿自是巴不得。 一见赵靖,丰儿便诉苦道:“姐夫,你怎么不早些派人叫我来啊。” 赵靖似笑非笑道:“你觉得这次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丰儿想也不想地回道:“一定是又要打仗了对不对?” 赵靖摇摇头,板起脸道:“不是,即使打仗你也不能上战场,我答应了三婶的。” 丰儿有些急了,忍不住争辩道:“姐夫,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上战场!” 赵靖按住他的脑袋,笑着说道:“你离男子汉大丈夫还差几年了。我这里有个任务交给你,办好了我重重赏你,功劳不比上战场小。” 丰儿眼睛一亮,喜道:“什么任务?姐夫快说。” 赵靖神秘一笑:“随我来。” 他领着丰儿一路走到县衙的公共厕所,因为在衙门里办差的人都来这里方便,即使有人打扫,那个味道也有些刺鼻。 丰儿拧着眉头,见赵靖进去,便乖乖地等在外面。 赵靖进去又出来,叫道:“进来。” 丰儿一愣,讪讪地笑了笑,摆摆手道:“姐夫,我不用。” 赵靖捂着鼻子,招手道:“进来。” 见赵靖这么说,丰儿无奈,只能一头雾水地跟着进去。 赵靖拉了一把扭扭捏捏的丰儿,指着墙根一层霜白道:“我给你人,你领着,把全城的人家都走个遍,把厕所、马厩或者牛羊猪圈墙根这种白色的墙皮刮下来。” 第182章 炸药包 丰儿听了这话,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望着赵靖一脸委屈道:“姐夫,我做了什么错事,你可以打我骂我,干嘛让我去当掏粪工啊?” 赵靖正色道:“不是惩罚你,这个东西我要了有用。等你明天去弄一些来,我亲自示范给你看。以后我们打仗,就都要靠这个的。” 丰儿见赵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望着那墙根泛着恶臭的霜白色墙皮,眼神一阵变幻,最后迟疑着问道:“姐夫,你真没骗我?” 赵靖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要是我骗了你,你去找你姐姐告我状。” 丰儿撇撇嘴不快道:“她们才不敢找姐夫的不是。” 说话间他低头看着墙根,还是没法接受,又追问道:“姐夫,这个有什么用啊?” 赵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见过烟花吧?” 丰儿点点头,道:“小时候见宋老爷家放过。” 赵靖勾起嘴角道:“有了这个,烟花就能当武器用,一下炸掉一座桥,一片城墙。” 丰儿大吃一惊:“能炸毁城墙?” 赵靖点点头道:“当然能。你想,有了它,我们还怕千军万马吗?” 丰儿听赵靖说得真诚,信了七八分,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咬了咬牙道:“姐夫,我干!” 赵靖笑道:“这才对。等你做好了这件事,我给你找个好媳妇。” 丰儿脸一红,别扭道:“才不要,我自己找。” 赵靖哈哈大笑道:“行,你看上了哪家闺女和姐夫说,姐夫给你做媒。” 丰儿犹豫了一下,张张嘴没有说出来。 当天丰儿跟着赵靖一起吃饭,周小姐和阿依汗两个对他很是热情,一直帮他夹菜添饭。 本来丰儿对他姐夫的这两个“小妾”是有些敌意的,结果见两个人都又漂亮对他又好,心里便愧疚起来了。 等到周小姐给他夹菜,他便红着脸起身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逗得一旁的彩蝶咯咯直笑。 到了第二天,丰儿吃了早饭,便领着一伙人带着铲子木桶出发了。 周小姐奇怪道:“丰儿这是去哪?” 赵靖含笑把嘱咐丰儿的事说了,周小姐埋怨道:“郎君,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好让他做这个。便是想逗他,也不用这样啊。” 赵靖笑着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有些人家后院的厕所,成年男子不好进去,丰儿年纪不大,才好开这个口。” 周小姐担心道:“要是三婶知道了,怕不是觉得你在消遣丰儿。” 赵靖摇头道:“三婶是个明白人,只要我不让丰儿上战场,她才不管我让丰儿干什么呢。” 三婶很清楚,赵靖不可能亏待丰儿,这也是她放心把丰儿交给赵靖的原因。 周小姐笑道:“话是这么说,晚上我弄些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他吧,这大热天的,也真是难为他了。” 丰儿既然答应了赵靖,便没有抱怨。 有衙差引路,被丰儿叫开门的人家听了丰儿的要求,虽满腹狐疑,但是也不敢拒绝。 眼看着丰儿指挥着人把家里厕所、养牲口的墙根都刮干净就走了,房子的主人觉得莫名其妙。 当天,县衙老爷的小舅子挨家刮厕所的消息便在城里传开了。 晚上丰儿回来,弄得满身恶臭,周小姐叫他来吃饭他也不好意思来,在自己小院里洗了两遍澡吃了点东西便睡了。 次日,赵靖早晨来叫他吃饭的时候,下人回说他已经出去了。 不出三天,土堆便在衙门的一角堆起来了。 风一吹,整个衙门都能隐隐闻到臭味。 周小姐不好意思说,阿依汗却直率,对赵靖道:“大人,你不会想让整个城的粪都堆在衙门吧?” 这个的确是赵靖疏忽了。 这天晚上丰儿回来,赵靖过去对他道:“丰儿,明天不用去了。” 丰儿喜道:“够用了?” 他虽听赵靖的话,兢兢业业地做事,可是心里并不喜欢,能不做最好了。 赵靖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弧度:“不想看看是怎么炸城墙的吗?” 丰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点头如捣蒜道:“想看!” 第二天,赵靖将“硝土”碾碎筛成小颗粒,然后溶解在水里,经过过滤之后,重复三次煎煮结晶。 最后在锅底的,是白色针状晶体,有些像白砂糖。 一直帮忙的丰儿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惊叫道:“姐夫,这是糖吗?” 说着他便伸手去抓,赵靖打开他的手,笑骂道:“会吃死人的!” 在提取硝石的过程中,熬硝石的时候,整个县衙都被一股浓郁的臭味笼罩了。 边上住的百姓纷纷走到街上,都说县衙的厕所是不是炸了。 周小姐这样爱干净的,更是紧闭门窗躲在屋里不露面。 好在赵靖做的量不大,下午一阵及时的雷阵雨便把这臭味消掉了。 得到硝石之后,赵靖领着丰儿来到城外的砖窑。 此时的砖窑已经被建成了一个小城,面对这样的小城,一般的毛贼都要绕着走。 砖窑里有粗硫磺。 赵靖将石灰水和粗硫磺一起煮沸,再蒸发结晶,得到去除砷后的精制硫磺。 最后需要的木炭就是最简单的了。 不过为了燃烧稳定,赵靖还是对木炭做了要求,要颗粒均匀。 在凑齐这三样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赵靖按照比例配置好黑火药。 利用黑火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做炸药包,这个东西威力大,制作简单。 赵靖找来一块布,将黑火药结结实实地包扎成一个方形。 他拿着炸药包和一小坛黑火药,带着丰儿、刘争和刑老刀来到一处小山坡下。 赵靖对刘争道:“命人回去告诉众人,等会可能会有一声巨大的声响,可能比打雷还响,让他们不要害怕。” 准备好后,赵靖把炸药包埋进山坡里,然后撒上黑火药当引线。 在确认众人站的位置安全后,赵靖点燃了引线。 火焰滋滋地向着炸药包烧去。 当火焰消失在炸药包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 丰儿往前一步,道:“姐夫,我去看看。” 赵靖忙拉住他,喝道:“站住!不要命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山石崩裂,大地震颤,犹如九天惊雷。 第183章 劫道 丰儿吓得面无人色,扑进赵靖怀里,叫道:“姐夫!” 刘争和刑老刀都吓得连退几步,及时有了警告,厂里的工人也都吓了一跳,不由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待硝烟散去,众人看清那被炸的小山坡,整个塌了半边。 赵靖也有些惊讶,他并不知道药量,刚才只想着按照电影里炸药包的样子包一个出来,却不想用药量太大了。 丰儿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山坡,两腿不由发软,刚才要不是姐夫拉住他,他现在肯定也和那山坡一样,变成满地碎块了。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天完完全全地黑下来,刘争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哥,那……那是什么?” 刑老刀捂着心口道:“这东西太可怕了,差点吓死我。” 他女婿这才回过神,忙上前抚着刑老刀胸口道:“爹,你没事吧?” 刑老刀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没事,没事,缓过来了。” 赵靖拍拍还在后怕的丰儿,轻笑道:“丰儿,你在这等我。” 他要过一支火把,就要往山坡那走。 丰儿吓了一跳,忙拉住赵靖道:“姐夫,别去。” 赵靖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不会再炸了。” 丰儿上前一步拿过赵靖手里的火把道:“我帮姐夫举着火把。” 赵靖见他小脸上还有几分骇色,便拍拍他的肩,示意道:“走吧。” 因为怕山坡还会塌方,赵靖也不敢离太近,只用火把照着,仔细看了看被炸的地方。 以这个威力看,吉和县和临水县,两个县的城墙都扛不住一下。 “走吧。”确认完,赵靖带着丰儿离开。 回到砖窑,刘争、刑老刀和砖窑的人都开始议论起来。 赵靖又安慰了丰儿几句,然后把刘争和刑老刀单独叫到另一间屋里。 “刚才炸药的威力你们也看到了,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说到这里,赵靖补充道:“我这么说并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这里人多,保不齐哪个人就起了歪心思。自今往后,买来的原材料,都要你们二人一起验收,质量、数量一一确认。” 刘争和刑老刀都是明白人,那种威力的东西,自然不能流落在外。 刑老刀一脸严肃道:“大人放心吧,这事落在我身上,漏出去一点,你拿我是问。” 刘争也道:“小弟也是这般说。” 赵靖点点头道:“往后辛苦你们了,从今日起,这里所有人的薪资每月再加五钱银子,每顿再加一个菜。你们二人在这里好生管理,往后我绝不会亏待你们。” 刘争和刑老刀一齐行礼应了。 交代完刘争和刑老刀,赵靖便带着丰儿回了县城。 闷了一天的周小姐出来把赵靖迎进屋里,说笑道:“我听外面的人都在议论,说咱们县衙的。”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赵靖讪笑道:“我明天去挑个下风口的地方。” 周小姐摇头道:“要真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放在衙门里也无妨,我……过些天也就适应了,至于外面的人,凭他们说去吧。” 赵靖把周小姐搂进怀里,笑道:“我可不想回来搂着臭烘烘的小娘子睡觉。” 他在周小姐脖颈间深吸一口,少女的体香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冲入鼻翼。 “还是香喷喷的小娘子惹人疼。” 周小姐红着脸,轻轻打了赵靖一下,面上却满是笑意。 见过了炸药的威力,丰儿震惊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赵靖伟岸的身影现在在他心里,已经和神差不多了。 天还没亮,他就急忙穿衣起来,叫上那些手下,继续满城里挨家挨户地搜刮厕所“硝土”。 没法子,赵靖也只能早早地吃了早饭,匆忙间在县城的下风口买了一个小院。 之后丰儿负责收集“硝土”,赵靖制造炸药,不出半个月,就弄出了能炸塌半个城的炸药包出来了。 这天赵靖正在砖窑里忙碌,忽然奉墨神色慌张跑来,一见赵靖便道:“赵大哥,商队……商队被人扣了。” 赵靖脸一沉,道:“在哪里被劫的,可知人现在在哪?” 奉墨结结巴巴道:“在一个叫胡峪口的地方,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请大哥随我见小姐。” 赵靖交代了一下刘争,便洗了手跟奉墨径往魏家去。 魏家,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两人都在魏青雁那里,满脸的不安和焦急。 魏青雁人虽稳坐,但脸上有藏不住的忐忑。 外面下人忽然叫道:“赵大人来了。” 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像是被烫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急忙跑到门口,张着眼睛望。 一看见赵靖人影,两人赶忙迎上去,张嘴就道:“大人,这事不怪我们魏家啊!” 魏三老爷擦着额头的汗,急道:“赵大人你可来了。” 赵靖没空理会这二人,径直走到屋里。 认识魏青雁那么久,这是赵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不安的神情。 即使是上次魏青雁生命垂危时,也不曾如此。 “大人……”魏青雁上前一步向着拜倒在赵靖身前。 赵靖忙扶起魏青雁道:“小姐请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魏青雁示意奉墨上茶,对门外的人道:“带老张进来。” 说完对赵靖解释道:“老张是商队的车夫。” 不一时,一个用布包着额头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拜倒在地道:“大老爷,三老爷,大小姐。” 他眼神移到赵靖身上,魏青雁介绍道:“这位是赵大人。” 老张眼神一变,急道:“赵大人!要赶快去救人啊” 赵靖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张抹着眼泪道:“我们一行人走到胡峪口的时候,山上忽然冲下来几百人……” 说到这里他怕赵靖不信,脸上表情很夸张地用手比画了一下,继续说道:“真的,几百人。乌泱泱满山都是人。他们把我们围住,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在我头上给了一下,砸得血呲呲往外冒。” “他们让我回来给大人带信,要大人拿着银子去赎人和货。” 第184章 谷梁八寨 魏大老爷急道:“他们要多少银子?” 老张望着魏大老爷,结结巴巴道:“他们说货五千两,人五千两,一共一万两白银。” 魏大老爷听完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跌足叫一声:“苦也!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他扭脸向赵靖道:“赵大人,这事可不怨我们魏家啊。” 在赵靖来之前,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都担心赵靖把损失算在他们魏家头上。 魏三老爷上前扶住魏大老爷,劝道:“大老爷放心,赵大人是什么人物,岂能被那伙宵小勒索了?” 赵靖听得明白,三老爷这明里是劝魏大老爷,实际上却是给自己戴了顶高帽。 听着两位老爷的话,魏青雁脸上有几分尴尬。 “三爷,大老爷身体不舒服,你扶他老人家回去休息吧。” 原本装不舒服的魏大老爷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道:“我身体好着呢!” 他想自家女儿对谁都精明,唯独一见赵靖就犯糊涂,自己在这个时候可不能走。 要是自己女儿稀里糊涂认下了这桩买卖,魏家不破产也要元气大伤。 魏青雁眼见自己父亲在赵靖面前闹笑话,又不敢在赵靖面前和父亲说重话,只好忍气道:“大老爷,我和赵大人还有事要商议,你在这胡闹……” 魏大老爷气道:“我哪里胡闹了!” 他看了赵靖一眼,心下有些虚,怏怏道:“这么大的事,你就让我帮你参谋参谋。” 赵靖眼见两父女争执不下,无奈劝道:“二位坐下吧,这件事自然不该魏家承担。大老爷放心就是了。” 魏大老爷听了这话,心里一松,那块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些,赶忙上前应承赵靖道:“就说赵大人是个明白人。难怪大人能成大事。” 听到父亲这么恭维赵靖,魏青雁只觉得有些丢脸,轻咳一声道:“大人,这次的事主要责任在我们魏家,没有查明线路。” 赵靖摆手道:“这个不提也罢,我想知道,那些是什么人。照老张所说,有几百人,这可不是普通的毛贼。” 老张见赵靖看向自己,以为他觉得说谎,忙指天发誓道:“大人,小人要是有半句谎言,大人就割了小人的舌头!” 赵靖蹙眉道:“那些人除了让你来要赎金,还有哪些话?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老张张嘴要回答,又怕回答得不对,便低着头想了想,才抬头道:“我听见有人说什么将军。”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只好道:“当时我脑袋晕乎乎的,没听清也没记清。” 赵靖又问了些,那老张还是一问三不知。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赵靖便让老张下去了。 魏青雁沉吟道:“将军?会不会是谷梁八寨的叛贼?” 谷梁八寨是在吉和县东北的八个寨子的统称,这里都是山地,连建吉和县这样县城的平地都没有。 百姓们分布在十多座山里,交通不便,住的也十分分散,难以管理。 所以朝廷设了八寨来管理这些百姓。 谷梁八寨的叛军头领自称八将军,手下有八大将,人称八大金刚。 赵靖也想到了这个,不过谷梁八寨距离胡峪口有段距离,必经之路上还有一座叫鸡鸣关的关口。 因谷梁八寨穷山恶水,每次遇到荒年便有小股的农民起义,所以朝廷才修建了鸡鸣关,尽量把谷梁八寨的百姓挡在关内。 这些天赵靖一直留意各方动向,他可没听说鸡鸣关那边有什么消息。 不过这个时代消息传递得太慢,消息滞后也是寻常。 “八将军?要是他们就麻烦了……”魏大老爷惊声道。 眼下西南这边扯大旗造反的大大小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造反经验丰富的谷梁八寨便是其中风头最盛的。 赵靖也觉得有点棘手,人和货是肯定要讨回来的,但是赎金不能给。 首先是赵靖也没这么厚的家底,其次是,这种事如果选择给赎金了,那以后赵靖的商队不用出去了。 魏青雁见赵靖眉头紧锁,心里既愧疚又难过,道:“大人,魏家可以凑……” 赵靖打断道:“不能交钱,这次给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打我们商队的主意。这件事我来解决,小姐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听了这话,真是喜笑颜开,赶忙劝住还要说话的魏青雁道:“赵大人既然这么说了,便是有那么本事,青雁,你要相信大人啊。” 赵靖懒得在这里和这两位老爷扯皮,起身告辞道:“小姐,我先回去了,那个老张我带走了。” 魏青雁忙起身相送,命人把老张叫来,嘱咐道:“你仔细听赵大人的吩咐,回来我重重赏你。” 老张连连点头道:“小人听命。” 赵靖回到衙门,先让人安排老张住下,然后叫来了赵县丞和刘世财。 刘世财一听有人劫了赵靖的商队,火冒三丈道:“大哥,这钱绝不能给,要是这口子一开,咱们就成别人的钱袋子了。” 赵县丞小声道:“这谷梁八寨连朝廷都奈何他不得,大人要深思啊。” 刘世财不悦道:“依县丞的意思,我们乖乖给钱?” 赵县丞忙道:“那也不是,咱们可以派个人去说说情嘛。一万两太多了,要不我们货不要了,五千两把人赎回来就算了。” 见刘世财脸上越发不喜,赵县丞忙找补道:“大人,下官此言可都是为大人考虑啊,那谷梁八寨穷山恶水的,动武咱们吃亏。” 自跟着赵靖以来,刘世财还没打过什么败仗,听赵县丞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拧着眉头道:“吃亏?哼,大哥,我带着人去,一定把那什么八将军九将军绑了来给大哥谢罪。” 赵靖有些意外今天刘世财如此激动,往日里遇到事他最是冷静的。 “世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了?”赵靖问道。 刘世财脸色一暗,回道:“大哥,派去跟着商队的人,有一小半都是我从村里带来的兄弟。本来我想着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不想遇着这样的事。” 第185章 鸡鸣关是关键 “大哥,不救回这些人,我连家都不敢回了。”刘世财着急道。 赵靖拍拍刘世财的肩膀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派人去把狗儿、刘争、七娃还有郭大哥、王县尉都请来。” 刘世财拱手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刘争和刘狗儿近些,当天就到了,在临水县的刘七娃和郭小德则是隔天才到的。 刘狗儿听说谷梁八寨的人把赵靖的商队劫了,气得拔刀砍断一张桌子,骂道:“那帮狗杂种!敢动大哥的货,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刘七娃劝道:“狗儿,别冲动,等下听大哥的安排。” 刘狗儿气呼呼收了刀,嚷道:“这次我打先锋,你们都别和我抢啊,谁和我抢我和谁急!” 刘争笑道:“狗儿哥,没人和你抢。不过这事你说了不算,还得听大哥的。” 众人正议论着,赵靖从后堂走了进来。 刘狗儿忙起身道:“大哥,我来打先锋。” 赵靖看了一眼刘狗儿,和众人见了礼,道:“你先坐下。” 所有人坐定,王器开口道:“大人,谷梁八寨为祸已久,早几年朝廷便在实际上不管那里了。这两年收成不好,那里闹了两三次,直到这个叫八大王的跳出来。” “八大王也是个人物,只用了半年便打服了其他寨子。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鸡鸣关困住了他们,不想竟已攻破鸡鸣关了。” 刘争道:“大哥是想扫平谷梁八寨?” 赵靖反问道:“你们觉得能办到吗?” 刘狗儿拍着胸脯道:“当然能!” 赵靖忍不住喝道:“狗儿,你别说话!你们说。” 刘狗儿见赵靖脸色不悦,忙闭上了嘴。 刘争犹豫着开口道:“能倒是能,就怕损失太大了。大哥,我们才攒下这么点家底,怎么打要仔细考量才行。” 刘七娃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件事由不得我们。今后我们的商队要是还想出去,必须震慑住沿途的那些势力。” 赵靖赞许地点了点头:“七娃这话说得对,我记得一个伟人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王器点头道:“大人此言甚是。” 郭小德也道:“我们的商队赚这么多银子,眼红的人不少。” 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一仗无论如何都要打,两县现在能吃穿无忧都是靠着商队在外赚银子买粮食和各种原材料,要是这些东西断了,那大伙都要吃不上饭了。 见众人对打不打这个问题没有异议,赵靖便商量道:“好,既然对打没有异议,咱们就商量一下怎么打。” 王器起身道:“我以前曾去过谷梁八寨,对那里的地形有些了解,和其中一些寨子里的人也认识。不如我先去打个前锋,探探虚实。” 赵靖正愁自己对那里地形不熟,听了王器这话心中大喜,道:“我正为这个发愁,王县尉可解了我燃眉之急了。” 王器一直想报答赵靖的知遇之恩,听赵靖这么说,心里更有斗志了。 刘狗儿张口想抢先锋,可是一看赵靖,怕挨骂,又把嘴闭上了。 “大人,下官还有个建议。”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赵县丞。 因为这次会议是关于打仗的,所以像赵县丞和各房经承的小吏虽也在,但几乎没人在意他们。 “赵县丞请说。”赵靖虽不太喜欢赵县丞,可是有建议还是要听一听的。 赵县丞本来有些忐忑,见赵靖让自己说,便壮起胆子道:“谷梁八寨是朝廷下诏要剿灭的叛军,都指挥使司几次三番下令地方围剿。大人这次何不向朝廷向都指挥使司请命,如此一来便是大义所在,岂不名正言顺又能收拢人心?” 赵靖拍手叫好,道:“赵县丞提醒得是,都指挥使司即使现在派不出一兵一卒,也能给我些方便,如果能让那附近的几个县城配合我们,那就更好了。” 他赞许地看着赵县丞道:“一客不烦二主,那就麻烦赵县丞为我写一封信吧。” 见赵靖接纳了自己的建议,赵县丞喜出望外,忙起身道:“下官这就去办!” 赵县丞走后,赵靖和众人商量了一番。 若要武力攻取,那鸡鸣关就是关键。 那是谷梁八寨和外面联系的咽喉。 赵靖和几人讨论一番,开始制定作战计划:“现在八大王应该还在胡峪口附近等着我们交赎金,如果这个时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鸡鸣关,那就断了他们逃回谷梁八寨的退路!” 众人听到这里都面露喜色,王器说道:“如果这些人不能回寨里,那就好对付了,只是这鸡鸣关乃是雄关,城墙坚固,不容易打。” 这时刘争看向赵靖,笑了起来,道:“这可难不倒我们大哥。” 说着他便把赵靖那天炸山坡的事说了。 “那炸药真有开天辟地的威力,说出来不怕众兄弟笑话,我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刘争笑着说道。 王器喜道:“如果是这样,那鸡鸣关就是囊中之物。” 此时计划已经在赵靖脑海里形成了,他命令道:“王器刘争二人听令。” 王器和刘争一凛,忙跪下齐声道:“下官在。” 赵靖道:“你二人各点两百人,整理装备,刘争携炸药包二十个,后日天不亮就吃了饭出发,由王器引路,走小道,在距离鸡鸣关不远的淇水河边等待我的命令,若是没有命令,三日后你们偷袭鸡鸣关。” “拿下鸡鸣关后,你二人守住关口,只要谷梁八寨的百姓不主动进攻,你们便不要理会他们。” 王器和刘争齐声应道:“下官领命!” 赵靖又对刘世财道:“世财,你随我去会一会八大王,咱们想办法拖住他一两天。” 刘世财忙道:“大哥,这太危险了,让我一个人去吧。” 刘七娃和刘狗儿也上前道:“大哥,让我们去吧。” 刘世财道:“让七娃和我一起去吧,大哥坐镇后方,兄弟们才安心。” 王器、刘争和郭小德也劝,赵靖沉吟片刻,点头道:“既如此,七娃你和世财一起去,记住,对于八大王提的条件,你们都可以含糊答应。” 第186章 开拔 刘七娃笑道:“是,大哥,我们去收拾收拾,现在就启程。” 赵靖又让刘七娃把老张带上,特意嘱咐照顾好他。 听说赵靖又要去打仗,周小姐满脸的不安。 阿依汗在旁小声劝道:“姐姐,大人不会有事的。” 周小姐忧心道:“我明白,可是心里止不住地害怕。彩蝶,前面众人散了吗?” 彩蝶忙道:“奴婢去瞧瞧。” 她去了一会,回来道:“小姐,散了。” 周小姐忙道:“郎君呢?” 彩蝶回道:“丰儿把他拦住了,我不敢靠近,远远地听着,像是在求大人什么。” 周小姐蹙眉不语,阿依汗道:“姐姐,大人出征在即,我们不能帮上什么忙,也要高高兴兴的才好,免得大人在外忧心。” 周小姐偏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摇头道:“话是这般说,可是……唉!” 前院里,大家都各自准备去了,赵靖刚从堂上出来,便被守在外面的丰儿拦住了。 “姐夫,要打仗了是不是?”丰儿满脸期待道。 赵靖按着他脑袋,故意板着脸教训道:“不得随意打探军情,小心我治你的罪。” “姐夫,我想上战场!”丰儿扑通一声跪在赵靖面前。 赵靖一把将他拉起来,道:“你忘了我交代你的差事了?在吉和干完了,还有临水呢。” 丰儿满是委屈道:“姐夫,这些天我天天扒大粪,弄得人都是臭的。姐夫,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抱怨。为姐夫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求求你了姐夫,让我跟着去吧,我保证不告诉娘。” 这次丰儿像是铁了心了,围着赵靖拦住他的路,转着圈地磕头。 赵靖实在拗不过他,只得道:“咱们丑话说在前头,阵前不比这里,你要是不听话,我可军法处置了。” 丰儿一听大喜,赶忙道:“姐夫说往东我决不往西,我什么都听姐夫的!” “你先去找你郭大哥,问他要一副甲,再讨一件趁手的兵器。”赵靖嘱咐道。 丰儿咧着嘴给赵靖乱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道:“姐夫,我这就去!” 打发了丰儿,赵靖来到后院。 周小姐和阿依汗早早地等着了,赵靖一迈进后院的门,两人就迎了上来。 周小姐到底忍不住,扑进赵靖怀里,怯怯地道:“又要打仗了?” 赵靖抚摸着周小姐的后背,轻笑道:“有人扣了我们的商队,那些人和那些货都要讨回来。这些天我不在,你要不要回娘家住些日子?” 周小姐忙抬头望向赵靖,眼睛里全是惊恐,颤声道:“郎君是要休了我?” 赵靖一愣,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怕你一个人住着苦闷。” 周小姐见赵靖不像是说谎,脸色才恢复过来,抱住赵靖道:“回娘家住几天还行,多了就不行了。” 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要是回娘家住久了,难免让人议论,是不是被休了之类的。 尤其周小姐才嫁了赵靖没多久,更不好回娘家住。 赵靖歉意地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你这就收拾东西,先回临水,那里你两个姐姐在,也有人说话。” 周小姐不舍地抱住赵靖,轻声道:“我听郎君的。” 彩蝶这时上前提醒道:“小姐,别让姑爷在这站着了。” 周小姐回过神来,一脸歉意笑道:“忘了,快进去吧。” 她拉着赵靖到屋里,开始给赵靖收拾衣服。 阿依汗在旁跟着帮忙,周小姐看着,忽然想:“郎君身边还是有个伺候的好,阿依汗会骑马,不至于拖了郎君的后腿。” 想到这里,周小姐便把阿依汗叫到一边去,问道:“阿依汗,你愿不愿意跟在郎君身边伺候?你能骑马跟着走,不像我,连路也走不了。” 阿依汗自然是愿意的,道:“就怕大人不愿意。” 周小姐笑道:“这个无妨,我来劝他。” 她来到外间,柔声细语地把这事说了。 “郎君在外,总要有个人照顾。那些军汉都是笨手笨脚的,哪里照顾得好郎君?” 和那些粗笨军汉相比,赵靖自然是更喜欢美人的,想到阿依汗也会骑马,不影响行军,便许了。 周小姐回去和阿依汗一说,两人皆大欢喜。 刘七娃和刘世财在当天便领着手下出发了,过了一天,是王器和刘争。 最后赵靖安排好府衙的事,才和刘狗儿一起领着大军,带上阿依汗和丰儿出发。 胡峪口外,八大王及一众兄弟在营地周围打猎。 这时一个少年骑马风驰电掣跑到八大王身边,翻身下马行礼道:“大王,出云寨寨主回来了。” 出云寨是谷梁八寨之一。 八大王抹了下下巴上梳得整齐的大胡子,声如洪钟道:“叫他过来。” 那少年应声骑马去了,不一时,又引着一个中年汉子回来了。 出云寨寨主艾单礼下马跪在八大王马前,恭敬道:“大王,赵靖的人来了。” 八大王面上一喜,道:“来的是什么人?” 艾单礼抬头回道:“一个是临水县巡检司的巡检刘七娃,一个是吉和县县尉刘世财,都是帮助赵靖起家的兄弟。” 八大王冷笑道:“赵靖也算有些能耐,只是鼠目寸光,竟甘心为朝廷卖命。你见过这两个人了?赎金带来了没有?” 艾单礼为难道:“属下没看见赎金,他们二人说要见到大王才肯详谈。” 八大王脸一沉,骂道:“他们也配?哼,赵靖来了才配给我磕几个头。你去告诉他们,想要货和人,就拿赎金来,少一个子都不行!我忙着呢,没空见他们。” 艾单礼忙应道:“属下这就去。” 他骑马出了营地,一路来到路边一处临时关口。 见到等在这里的刘世财和刘七娃,艾单礼便把八大王的话转达了,当然八大王那些侮辱人的话,自是隐去了。 “请容我们兄弟商量商量。”刘世财拱手道。 艾单礼倒也客气,道:“二位请。” 刘世财拉着刘七娃到一旁,低声道:“怎么办,八大王不见我们。” 刘七娃低声道:“我们提条件,先见见人质和货。” 第187章 内部嫌隙 两人商量好回来对艾单礼道:“八大王不见我们,人质总要让我们见一见吧?还有货物。” 艾单礼心想,这要求算是合情合理,便道:“你们二位稍等,待我禀了大王再来回你们。” 他命人好生招待刘七娃和刘世财二人,自己则骑着马急匆匆去了。 刘七娃心里一动,等上茶的小厮上来,便笑着问道:“小兄弟,刚走的那位是什么人?” 小厮开始不回答,只顾着低头摆茶。 刘七娃背着其他人偷偷塞了二两银子到他袖子里。 小厮一惊,左右看看,见没人发现,脸上便带上了笑意,小声回道:“那是我们出云寨的寨主。” 刘七娃又问道:“寨主?除了你们大王,还有比寨主权力更大的吗?” 小厮望着刘七娃,笑道:“除了大王就是八位寨主了。” 说完这些话,小厮摆完茶果便退下了。 见屋里没有外人,刘七娃小声对刘世财道:“看起来这位八大王对手下人不怎么信任啊。” 刘世财一直挂念着人质,心不在焉的,听刘七娃这么说,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刘七娃解释道:“你瞧刚才那寨主提到八大王的神情,恭敬里带着几分畏惧,这可不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听了刘七娃的话,刘世财想到自己和赵靖相处的情形,再回想刚才出云寨寨主提到八大王的神情,连连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刘七娃小声道:“我看他对那什么八大王心里是有些不满的,这一点我们可以利用利用。” 刘世财拍着大腿道:“幸亏来的是你,我现在方寸大乱,就多辛苦你了。” “都是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刘七娃笑着摆了摆手。 两人议论一会,只听外面有人叫道:“寨主。” 但见艾单礼大踏步进来,右脸颊竟有一道伤痕。 刘七娃和刘世财对视一眼,故作关切地问道:“寨主脸上这伤?” 艾单礼闻言忙捂住脸,十分尴尬道:“骑马的时候走了神,被路边树枝划到了,让二位看笑话了。我们大王答应你们去看货和人质,请随我来。” 刘七娃佯作恍然地点了点头,抱拳道:“请寨主带路。” 他给刘世财使了个眼神,两人都看得出,艾单礼脸上的伤是马鞭子抽的,只是使马鞭子的人没用力或者说中途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所以才只留下了那么一个不轻不重的伤痕。 艾单礼捂着脸走在前面,心中十分激愤。 他觉得赵靖的人在拿赎金之前先看看人质和货物是十分合理的要求,自己这次出来是求财的,并不是要和赵靖拼个你死我活的,所以没必要闹得太僵。 结果八大王听了他这番话勃然大怒,斥责他为赵靖说话。 要不是旁边的寨主拦住了这一鞭子,他今天就没脸见人了。 这里是谷梁八寨临时搭建的营地,前面一字排开三个营地拱卫着中间的大帐。 而现在艾单礼便是领刘七娃和刘世财两人,从中间的营地走向东边的营地。 到了东边营地前面,艾单礼并不能直接进去,而是等守卫通报了之后才放行。 就此刘七娃便猜出,这些营地应该是以各寨为单位搭建的。 艾单礼虽贵为出云寨的寨主,但是在别的营寨的地盘,他并没有太多特权。 进入营地之后,有个青年出来向艾单礼行礼,然后引着众人往东北角走。 到了东北角,有三座乡间土屋,应该是原本就在这里,被叛军征用了。 一走到土屋前,刘世财听见有人叫他道:“刘大哥!” 刘世财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人脸挤在土屋破败窄小的窗户口。 “二狗子!蛋变!”刘世财叫着其中两个人的名字,快步上前。 “是刘县尉来了!” “刘县尉!” 三间土屋里的人都挤在窗户口大声呼喊。 刘世财快步上前,对艾单礼道:“请打开门,让我进去见见他们。” 艾单礼看向引路的青年,但引路的青年不为所动,十分轻蔑地说道:“我们寨主只是命我领你们来此,并没有说能打开门。” 刘世财脸一沉,便要发作,刘七娃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堆着笑对那青年道:“小兄弟,行个方便。这里防卫森严,又是大白天的,难道我们两个人还能把人劫走了不成?” 艾单礼也道:“让他们进去瞧瞧。” 那青年冷着脸道:“我说过了,没有寨主的命令,不能打开。” 见艾单礼的面子就被这么驳了,刘七娃心里一动,多少参透了些谷梁八寨的弱点。 “一点心意,给兄弟买酒喝。”刘七娃掏出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青年见了银子,眼睛都直了。 谷梁八寨是名副其实的穷军队,这些出来打仗的,也只是为了一口饱饭,饷银?那是想都别想。 所以乍看这么一大笔银子,青年手抖着揣进了怀里,嘴角勾起道:“这样的话,就让你们进去瞧瞧也无妨。” 说着他便招呼旁边的人上前开门。 一等门开,刘世财便冲进了屋里,把他认识的人的名字叫了个遍。 确认众人都没有受伤,只是被关在这里几天受了些磋磨之后,刘世财总算放下了心。 刘七娃则去另外一个屋,看了看魏家商队的人。 这些人里有两个身体不太好的,躺在里间床上,不过短时间没有生命之忧。 过了一会,青年催促道:“这里差不多就行了。” 刘世财还有些不舍,刘七娃把他劝了出来。 两人又跟着去看了那批琉璃,少了十几件首饰。 青年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这几样首饰我们大王喜欢,拿去赏赐妃子了。” 刘世财不满道:“既如此,是不是赎金也要少些?” 青年听了脸色一变,不悦道:“哼,我们大王看上了这几样,是给你们脸。赎金的事,我不敢多言。” 说着他看向艾单礼。 艾单礼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王早有明令,赎金一钱银子也不能少。听说你们一次就能赚几千上万两银子,应该不缺这点才对。” 刘世财没好气道:“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难道我们就该把银子白送你们?” 第188章 初显威力 刘七娃心中一动,这不正是一个扯皮的好机会? 他满脸怒气道:“我们赎金当然是要赎回所有货和所有人,你们既然拿走了些,便该按市价来减去。” 他和刘世财两人,一个真生气一个假生气,很快就闹了起来。 那青年见刘世财凶神恶煞,慌忙转身跑了。 艾单礼上前苦着脸劝道:“二位息怒,这件事我可以去和大王禀明。” 刘七娃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毕竟现在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呢,便忙拉住了刘世财道:“好,我们先回去等你的消息。” 一直出了谷梁八寨的营地,刘世财还有些愤愤的。 刘七娃劝了几句,他才勉强平息心中怒火。 八大王听了艾单礼的话,果然勃然大怒,骂道:“老子拿他几个首饰,是瞧得起他!哼,一帮朝廷的走狗,竟敢和我讨价还价!” 他指着唯唯诺诺的艾单礼喝道:“你去告诉他们,老子的话撂在这了,少一钱银子他们也别想把人带走。哼,惹恼了老子,老子每天杀他一个!” 艾单礼忙劝道:“大王息怒,属下立刻回他们。” 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旁边一直看热闹的风雨寨寨主阴阳怪气道:“艾寨主怎么处处帮着外人?” 艾单礼闻言,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立马喝道:“冯望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这都是为了大王能拿到银子。” 冯望玉十分无赖地呵呵笑道:“艾寨主不要动怒啊,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艾单礼恨恨地看着冯望玉,又发作不得,见八大王没有说话,便忙退了出来。 刘七娃回到落脚处便叫人写了信送给后面率大军来的赵靖。 赵靖看到信,叮嘱二人注意安全,同时派了两个人给刘争和王器送去命令。 他从刘七娃的信中看出,这个八大王十分傲慢,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会不交赎金。 赵靖命令刘争和王器到了鸡鸣关后,不要等待,直接发起进攻。 鸡鸣关外,刘争和王器才命令士兵们安营,便收到了赵靖的命令。 两人商量一番,都觉得兵贵神速,今晚就是个进攻的好时机。 在这之前,趁着天没黑,王器对刘争道:“我乔装打扮去鸡鸣关前看一看。” 刘争点了点头,嘱咐道:“王县尉小心。” 王器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叫上一个随从当做下手,两人各挑着一担衣服行李上了大道,直直地往鸡鸣关走,走了一阵,路上一个百姓也没见到。 不久到了鸡鸣关前,只见关门紧闭,几个百姓坐在道路旁愁眉苦脸地抱怨着什么。 王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雄关,这关不知建了多少年了,墙城虽满是岁月的痕迹,但看得出依然坚固。 “哎,你们要去哪?”路边歇着的一个老人向王器招手。 王器忙上前露出客气的微笑:“老人家有礼了。我们兄弟打算去风雨寨投奔祖父家。” 他回头看着紧闭的关门,问道:“这天还早,怎么早早地就把关门关了?” 老人叹口气道:“你家离这里不近吧?” 王器回道:“二三百里路呢。”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喽,这关啊,说不准什么时候开。你看到那家人了没有?”老人指着前面正在啃干粮的一家人,“他们在这等了两天了。” 王器故作惊讶道:“那这关不开了吗?” 老人摇头道:“谁知道呢。等吧……等吧……” 王器原地看了一会,装作懊恼的样子,对身边随从道:“我们走吧,在这里等哪是个头,先找个落脚吃饭的地方。” 两人挑起担子离开,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回来王器把观察到的告诉刘争,刘争道:“我拿炸药包的时候,大哥交代过了。为了一次就能成功,这些炸药最好堆在一起,炸城墙最薄弱的地方。” 王器沉吟道:“那关是用石头砌成的,要说最容易炸的地方,那就是关门了。” 两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炸门。 王器想到关前有不少人休息,他不忍心伤害他们,便道:“晚些时候你去放炸药,我把关前的人赶走。” 当下二人下令士兵埋锅造饭,吃得差不多便天黑了。 一直等到二更天,刘争和王器各领人马悄悄往鸡鸣关摸去。 一路顺利无事,到了鸡鸣关前,两人命令部下待命。 刘争领着十几个人拿着炸药包,王器则领着十几个人跟在后面。 鸡鸣关里的叛军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外面发生的事。 王器叫醒了睡在路边的百姓,凶神恶煞地道:“不许出声,都跟我来,谁出声我砍了谁!” 这些平头百姓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闭紧了嘴。 王器把这些人带走后,刘争那边也放好了炸药。 在引线也铺好之后,刘争命令众人后退,他自己则用火折点着了引线。 一见引线滋滋地烧起来,刘争急忙往回跑。 这个时候关上的士兵终于觉察到了什么。 有人探着头往下看,只见一条火焰正在往门里走。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叫道。 被吵醒的人揉着眼睛含混道:“着火了?” 所有的士兵都趴在关上往下看着那火焰,直到它消失在了脚下城墙里。 就在众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忽然轰的一声,一股强大的力自脚下传来,整个鸡鸣关都在摇晃。 “地震了?”有人扶在墙上叫道。 也有那探着头看,被震下去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刘争见识过还好,王器和那些没见过的士兵,都被这轰隆巨响吓了一跳,以为天塌下来了。 那些被王器押过来的百姓更是一个个满脸惊恐面无人色。 “炸开了吗?”王器有些胆寒地问道。 刘争道:“稍等下,等烟散了。” 过了片刻,在烟尘散后,众人望去,只见关门大开,原本竖在那里的沉重木门,连影子都没有了。 王器和刘争大喜,立刻对身后部下喊道:“兄弟们,门已经打开了,杀啊!” 二人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冲阵,其部下紧随其后。 第189章 寻贼 这是一场没有什么抵抗的进攻,鸡鸣关的守军都已经被炸药吓破了胆。 刘争负责封锁整个关口以免走漏消息,而王器则领着人在关城内搜寻,很快他就在一座宅院里揪出了被巨响震醒,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的鸡鸣关守将白尚龙。 白尚龙连衣服都没穿好,他宅院里的小妾女眷被吓得乱跑,守卫稀里糊涂地反抗了一下,很快就被王器拿下了。 绑了白尚龙后,王器将他押到城墙上,对着下面混乱的士兵叫道:“你们的将军在此,速速放下武器!” 本来就没有什么抵抗意志的士兵们很快自觉地放下了武器。 从开始发起进攻到彻底控制整个关口,前后不到三个时辰,天都还没亮。 确认消息没有走漏后,刘争回来对王器道:“各处出入口都已经换上我们的人了。” 这时王器想起了城外他装作山贼绑走的几个百姓,对手下吩咐道:“把那些人带进城里,吃喝伺候着,只是不许离开。”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连夜把门修好,暂时闭关,隔绝内外,以免鸡鸣关易主的消息传出去,惊了八大王,同时命人快马把这个消息送给赵靖。 最后王器十分感慨道:“赵大人真乃神人,有了炸药包,今后什么坚城在我们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他已经隐隐能感觉到,赵靖会是那个一扫天下,重整山河的人。 收到王器消息的时候,赵靖距离胡峪口还有十五里路。 看到进展这么顺利,他十分高兴,立刻叫来人道:“快到前面告诉刘县尉和刘巡检,大军明天抵达胡峪口。” 刘七娃和刘世财得了消息,两人合计要在赵靖来之前摸清谷梁八寨军营的布置,尤其是八大王的位置,迄今为止他们还不曾见过八大王。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见一见那位八大王。”刘七娃在房间里踱步道。 刘世财拧着眉头道:“这八大王极其傲慢,觉得我们不配见他,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商议一阵,始终不得要领。 眼见已经到了中午了,艾单礼倒是很殷勤,不但好酒好菜地招待两人,还请了四个小优来给二人唱曲。 看到谷梁八寨气候还没成便开始享受了,刘七娃和刘世财心情有些复杂。 作为苦了一辈子的百姓,若说不羡慕是假的。 可是二人跟在赵靖身边久了,也知道赵靖所图并非这小小的西南一角。 “别唱了,下去。”想不到见八大王的办法,听着小优咿咿呀呀的,刘世财有些心烦。 刘七娃闷着头喝酒,忽然把酒盅往桌上一拍,叫道:“有了!” 刘世财面上一喜,忙问什么主意。 刘七娃嘿嘿笑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以此观之,这八大王定然是个好色之徒。” 刘世财如醍醐灌顶,立刻赞同地连连点头:“要不然也不能拿去了几十件首饰。” 刘七娃张嘴要说什么,忽然又止住了,皱了皱眉。 “怎么了?”刘世财有些着急。 刘七娃有些心虚道:“我只怕大哥知道了生气。” “你先说来听听。”刘世财催促道。 在刘世财的一叠声催促下,刘七娃才道:“八大王既然劫了魏家的商队,那自然是知道魏家大小姐的……” 听到这里刘世财瞪大了眼,小声道:“你不会是说想用魏大小姐做饵……这这这……” 他左右看看,作贼似的压低了声音道:“谁看不出魏大小姐和咱们大哥那样……你这要是被她知道了,说句不好听的,大哥的钱从她手里过一半,可不比周小姐那样不管事的。” 刘七娃挠头道:“魏大小姐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咱们不让她知道就是了。” 两人嘀嘀咕咕一阵,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叫来艾单礼,刘七娃笑道:“艾寨主,其实我们拿不出那么多赎金……” 见艾单礼脸色骤变,刘七娃忙道:“艾寨主别急,我们虽没有赎金,却有另一样宝贝,只是需要面见八大王才能说。” 艾单礼不悦道:“你们莫不是在消遣我?这两日为了你们,我可吃了大王不少的训斥,这次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透个风。” 刘七娃只好道:“不知大王可知道魏家大小姐的名头?” 艾单礼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叫道:“谁不知道魏青雁……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在这稍等,我马上去禀明大王。” 他匆匆忙忙奔到八大王大帐。 这两天艾单礼每次来都是带来赵靖那边的条件的,这让八大王十分不悦。 这次见他来,不等艾单礼开口,八大王便怒声道:“怎么?赵靖的人还是没送来赎金吗?” 艾单礼急忙行礼道:“大王,请屏退左右,属下有要事上禀。” 他知道,这次劫商队是为了钱,如果换成魏青雁,大王可能会答应,但其他人就未必了,所以这事不好在众人面前开口。 八大王见艾单礼这么郑重其事,想了想摆手让服侍的人退下,只留下四五个心腹,不耐烦道:“说吧。” 艾单礼这才把赵靖的人拿不出钱,愿意用魏青雁交换的事说了出来。 八大王眼睛一亮,站起来急切道:“是吉和魏家的大小姐魏青雁?” 艾单礼见八大王这个反应,顿时安心不少,回道:“正是她。” 八大王搓着手,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听说这魏青雁不但聪慧,而且生得十分美貌,有人说她是大乾西南第一美人。” “快,把那两个人叫来,我要亲自问问!”八大王急迫道。 不一时,刘七娃和刘世财被带来了。 两人来的路上一直留意观察营地。 八大王的营帐比艾单礼的可华贵太多了,但看这个大帐,实在很难想象是穷山沟沟里出来的军队。 进了大帐,刘七娃和刘世财跟着艾单礼向八大王行礼。 不等二人开口,八大王便急切道:“你们说,想用魏青雁来换我手上的人质和货物?” 刘七娃回道:“是。” 八大王不信道:“那魏家也是豪门大族,赵靖真能说了算?” 第190章 少年意气 刘七娃微笑着回道:“这次魏家商队被劫,本就是他家的责任,他家出人赎回,也是天经地义。” 八大王拍着手连连叫好,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这事你们能做主?” 刘七娃拍着胸脯道:“这个自然。” “赵靖……舍得?”八大王酸溜溜地道。 刘七娃笑道:“我们大哥家中自有娇妻美妾。” 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声音,以一种道出自家隐秘的口吻说道:“大王有所不知,我家大哥虽然勇武,却是个惧内的男人。” 八大王听了一愣,随即摸着胡子摇头晃脑地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赵靖竟是这样的人物,哈哈哈。” 周围人也都跟着笑,刘世财望了一眼八大王,他听到这样的秘辛似乎便信了。 八大王拍着手道:“这样吧,你们把魏青雁送来,余下再凑五千……不,三千两银子,扣押的货和人你们就都带走。” 刘七娃赔着笑道:“大王,不是我们推诿,实在是不富裕。那杨知府催税银的信就和雪花一样,要不我们大哥也不会弄这个商队,还望大王再宽限些。” 八大王脸一沉,斥道:“我已是格外开恩,难道三千两银子你们也拿不出?罢了罢了,两千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刘七娃大喜,扑地谢道:“多谢大王开恩,下官立刻回去带人和钱。不过这期间还请大人照顾好我们的兄弟,那房子实在太窄小了,好歹给他们换个干净些的住处。” 此时八大王满心满眼都是魏青雁的倩影,对刘七娃说的话不假思索便答应了,道:“这件事容易。” 说完他转头对旁边一个人吩咐道:“给那些人换个好点的地方,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交代完,八大王又对刘七娃道:“你们快些回去把人带来,不要耍什么花招啊。” 刘七娃恭敬道:“大王英明神武,下官怎么敢在大王面前弄鬼。” 八大王咧嘴一笑,十分自信道:“谅你们也没这个胆子。” 艾单礼带着刘七娃和刘世财离开,路上他也很开心,对二人道:“难得大王如此高兴,你们快些回去把人带来吧。” 刘七娃拱手道:“这两天承蒙照顾,告辞。” 从谷梁八寨的营地离开,路上刘世财后怕道:“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万一损了魏大小姐的名声,你我死也不能谢罪。” 刘七娃笑道:“我知道。现在咱们已经大概摸清了大帐的位置,只要打赢了仗,谁敢议论魏大小姐一句,我割了他的舌头!” 两人带上部下快马加鞭,在天黑的时候到了赵靖的营地外。 赵靖得知二人来了,马上命人请进自己大帐内。 待二人进了大帐要行礼,赵靖忙扶起二人,道:“快起来,和我说说八大王那边的情形。” 刘七娃当下把自己摸来的消息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不过他没有提起利用了魏青雁的事。 刘世财在旁听了,也不好说出来。 赵靖听到二人摸清了谷梁八寨营地的情形,十分欢喜,道:“既如此,今晚由你二人做先锋,偷袭敌营。” 刘世财和刘七娃齐声道:“是!” 赵靖命人领二人下去先好生休息一会。 待二人出去,刘狗儿向赵靖请缨道:“大哥,我也去。” 赵靖摇头道:“你另有事做。” 他指着地图上从谷梁八寨逃走的唯一一条路,道:“你领三百人埋伏在这路两侧,见到败军不要第一时间阻拦,放过去一半,打剩下的。” 谷梁八寨的人数不少,赵靖能给的兵力,拦不住所有人。 刘狗儿不满道:“大哥,既然拦了,何不都拦下?怎么还放走一半?” 赵靖解释道:“困兽犹斗,何况是这么多人。凭你三百人是拦不住的。” 刘狗儿怏怏道:“我听大哥的就是了。” 这时丰儿站出来道:“姐夫,我跟着狗儿哥一起去。” 刘狗儿一听,连忙摆手道:“这可不行。” 他自己可以去拼命,但是他绝不敢带着赵靖喜爱的小舅子上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丰儿,他可没法和赵靖还有宋家人交差。 丰儿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叫道:“狗儿哥,我长大了。” 刘狗儿一脸的抗拒,道:“你老老实实待在大哥身边,我可不带毛孩子。大哥,我先去了。” 说完他也不等赵靖回话,直接一溜烟跑了。 丰儿追出去,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只好回来央赵靖道:“姐夫,你让狗儿哥带着我吧。” 赵靖蹙眉道:“别胡闹,我让你跟在我身边已经是破例了,现在别人不想带你,我把你硬塞过去,成何体统?” 丰儿噘着嘴,怏怏道:“姐夫,求求你了。” 赵靖打量着丰儿,奇道:“丰儿,你老实说,你为什么这次想和我出来打仗?” 之前几次丰儿虽然也想跟着打仗,可那时候他更像是凑热闹或逞英雄,而这次他给赵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丰儿低着头不说话。 赵靖没好气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婆婆妈妈!” 他放着丰儿不管,自去分派部下。 过了半个时辰回来,丰儿依旧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见赵靖回来,他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赵靖面前,大声道:“姐夫,我想娶奉墨!” 赵靖扑哧一笑,把他拉起来,道:“这个容易,回去我就向魏大小姐提亲。” 丰儿攥紧拳头道:“姐夫,我要靠自己。我要和姐夫一样,打胜仗,建功立业!不然别人都会以为我是靠姐夫的权势欺负她一个丫鬟。” 听了这话,赵靖着实对丰儿另眼相看了,他摸摸丰儿的头,无限感慨道:“你长大了啊!” 想当初在前世,自己还是丰儿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敢和喜欢的女孩对视。 丰儿拉着赵靖衣襟道:“姐夫,你就让我去吧,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娶她。” 赵靖笑着拍拍丰儿肩膀,说道:“丰儿,你要明白,活着才能娶她。打仗是要死人的,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次你跟在我身边,姐夫答应你,以后一定找个机会,让你‘建功立业’,好不好?” 第191章 大破敌营 赵靖又宽慰了丰儿几句,让他回去休息。 听姐夫都这么说了,丰儿只好答应道:“好,我听姐夫的。” 待丰儿一走,赵靖忍不住乐了,连忙写了一封信送回去给宋家姐妹,并嘱咐她们不要告诉三婶。 两姐妹收到赵靖的信,知道丰儿的事,亦是乐不可支。 宋秀娥用她蹩脚的字回了赵靖,要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和丰儿云云。 且说这晚到了三更天,天上一朵乌云遮住了明月,将大地笼罩在一片阴影下。 士兵们将马蹄子用布包上,嘴上咬住木棍,身上武器都捆绑结实不让发出声音。 刘狗儿先领着人出发,绕路赶向埋伏的地点。 刘七娃和刘世财两人各领两百人,分南北两个方向摸向谷梁八寨的大营。 赵靖则率领主力五百人,在正面埋伏等待时机。 刘七娃领着部下就位之后,抬头看着天上刚露出一半的月亮,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跳起来喝令道:“兄弟们,杀!” 众人一起杀出,虽只有两百人,但在这幽静的夜晚,声震九霄,犹如千军万马。 八大王的部下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搭建的防御营地也是糊弄了事,被刘七娃领着的先头骑兵一冲便出来了一个缺口。 众人杀进去,立刻四处放火,见人就杀。 许多人尚在睡梦里,爬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赤手空拳地从着火的营帐里跑出来,结果成了活靶子。 见到北边火起,刘世财也立刻带部众杀出。 赵靖见状,立刻下令全军正面进攻。 因为要得到魏青雁,八大王今晚在酒宴上格外开心,这会正躺在美人的肚皮上打着酒鼾。 喊杀声惊醒了睡熟的美人,外面人惊慌闯进来叫道:“大王,有敌袭!” 美人见八大王没醒,两三个人忙扑上来摇晃着他那健硕的身形,叫道:“大王,快醒醒!快醒醒!” 正做着美梦的八大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十分不悦道:“你们干什么?扰了我的美梦!” 下面人叫道:“大王,北面风雨寨被人攻破了!” 八大王听了这话,顿时酒醒了,翻身喝道:“你说什么?其他寨的人呢?快让附近的出云寨去救!” 下面那人转身跑出去,跟着又有一个人跑进来叫道:“大王,南面浮土寨被人攻破了!” 八大王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踩碎了两个酒盅也不自知,叫道:“是谁?是朝廷的狗贼还是赵靖?” 下面人颤声回道:“月黑风高,看不清旗帜。” 八大王恨声踢了一脚扎进自己脚里的碎瓷器,喝道:“快给我穿甲!拿我的兵器来,传令诸寨,就近救援!” 几个美人慌得跑起来去拿甲衣,她们平日里帮着八大王穿甲卸甲不过是闹着玩,这个时候人心惶惶,竟都不会穿了。 气得八大王一巴掌打翻两个,骂道:“没用的废物!” 外面几个侍卫忙进来帮八大王穿戴好。 这时又有人进来叫道:“大王,前营出云寨遇到敌袭,艾寨主下落不明!” 八大王惊叫一声“什么”,手里拿着的武器都掉在了地上。 旁边侍卫见状赶忙捡起来。 “北、南、前三寨皆失?”八大王此时终于意识到不妙了。 就在这时,后三寨的寨主来了,个个衣冠不整,叫道:“大王,大事不妙,快走吧。” 外面不时有坏消息传来,各处求援。 八大王一时间都不知该去救谁,恨恨骂道:“他奶奶的!到底来了多少人!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直到又来一个人惊慌禀道:“大王,不好了,杀过来了!杀过来了!” 八大王身边的人本来都不敢上前触霉头,一听敌人就要杀过来,这下都顾不得了,齐上前磕头道:“大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八大王满胸愤慨道:“不战而走,岂不让世人耻笑!” 众人齐声劝道:“大王,项羽逞一时之勇,自刎乌江。高祖数次避战,终成霸业!只要退回鸡鸣关,今后多的是机会啊大王。” 听着喊杀声越来越近,众人都上前簇拥着八大王就往外走。 八大王挣扎着叫道:“放我下去和那帮狗贼拼了!” 抬着八大王的人哪里管他叫什么,出去将他扶上马,急命往外走。 攻破前面三寨后,刘世财前去救人质和保护货物,赵靖和刘七娃合兵一处,直奔大帐。 饶是二人极力前进,但是到大帐的时候,八大王已经被人架着逃了。 余下一些留下来殿后的人,并没怎么抵抗就投降了。 倒是丰儿急于立功,跑进大帐里想搜查,结果被里面一群穿着暴露的美人,吓得羞红脸又跑出来了。 赵靖身边的人见丰儿这般,还以为里面有埋伏,忙跑进去。 看清里面只有些衣衫不整的美人后,都望着丰儿笑。 刘七娃看丰儿脸上又羞又气,笑着喝住众人,对赵靖道:“大哥,看来八大王已经逃了。” 赵靖拍拍丰儿肩膀,翻身上马道:“继续追,鸡鸣关在我们手里,他跑不到天上去。” 为了阻止追兵,谷梁八寨的人一路跑一路放火把营寨烧了。 赵靖等人追出营地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 “传令休息,吃饱了再追。”赵靖下令道。 杀了一晚的士兵现在也都累了,听了这话,立刻拿出准备好的干粮,三五个坐成一团开始吃饭。 丰儿急得不舍得下马,还是赵靖把他拉下来,塞给他两块饼一壶水,命令道:“吃!” 丰儿不敢违拗赵靖,埋头便啃。 赵靖对刘七娃道:“七娃,你领人在外面戒备,以防谷梁八寨来个回马枪。” 刘七娃咬着嘴里的饼应道:“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全。” 他叫上一部分士兵在外围简单设防,就地吃饭。 吃过饭,休息一阵,赵靖下令继续追击。 一路追到刘狗儿设伏的地方,只见道路两旁丢了无数辎重尸体,刘狗儿听说赵靖来了,急忙跑来道:“大哥,我照你的吩咐拦下了后半截,前面的人已经跑过去有一阵子了,要不要现在去追?” 赵靖道:“你先在此地打扫战场,完了追上我们。” 说完,他一夹马腹,径直奔向鸡鸣关。 第192章 鸡鸣关圈套 谷梁八寨的人只在山间利用地形偷袭骚扰打败过一些朝廷的兵马,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一场战争。 从云端跌落谷底,让整个队伍的士气溃散得很是彻底。 逃回鸡鸣关的路上,不断有人抛下辎重,脱离队伍。 八大王这时沉默地骑在马上,对于下属来禀报的事情,一概充耳不闻。 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唯一的念头,那就是回到谷梁八寨。 在八大王和他的手下看来,谷梁八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只要他们能回到那里,便是千军万马也奈何他们不得。 “大王,要不要停下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季雨寨寨主冯能小声地询问道。 作为后三寨的寨主,和艾单礼不同,冯能自十五六岁便跟着八大王了。 “不停,继续赶路!”八大王一脸灰败地粗着嗓子吼道。 若是旁人,被他这么一吼,定是一句也不敢多言了,偏冯能跟在他身边久,不甚怕他。 因此左右都眼巴巴望着冯能,希望他再进言,他们从昨晚逃命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 “大王,将士们赶了一夜的路,又饥又渴。我看后面也没人追来,不如让大家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再走。”冯能十分诚恳地请求道。 八大王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身边众人。 见这些人嘴唇干裂,脸色憔悴,形如枯木,又眼巴巴望着他,皆在无言地祈求休息,他只得勒停坐骑,下令道:“休息,吃饭。” 众人听了一阵欢呼,立刻翻身下马,奔向路边不远的河道。 有人从怀里掏出逃命时仓皇中带上的干粮,旁边人一见立刻上来抢下一半,为了不让对方要回去,抢到手之后,就猛塞进嘴里,把脸撑得仓鼠一般。 眼见下面有士兵为了抢吃的打了起来,冯能赶忙命人喝止住。 有人献上炊饼和水给八大王,八大王不接,满目忧伤道:“我无能,害你们至此,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冯能忙过来磕头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切不要因一时成败而心灰意冷。回到鸡鸣关,我们重振旗鼓,再来就是了。” 众人跟着冯能苦苦劝谏,八大王才不情不愿地吃了两口饼喝了两口水。 吃喝完毕,八大王上马命令众人继续往鸡鸣关走,同时告诉士兵们,只要回到鸡鸣关,所有人官升一级,赏银二两。 在这番鼓励下,士兵们才恢复些斗志。 但是越靠近鸡鸣关,冯能越是不安。 他们早就派了人往鸡鸣关报信,按说现在,就是鸡鸣关的守军不来,那信使也该回来了。 为了不影响大军士气,冯能心里虽担忧,却不敢说出口,只好偷偷再派人。 开始他还想着是信使见情势不妙,自己跑了,或者是鸡鸣关的守将懈怠。 结果七八个人全如石入大海杳无音信,冯能便知道大事不好。 只是他想到最坏的情况就是鸡鸣关受到了围攻,而不敢想鸡鸣关已经被攻破了。 “大王,属下先去鸡鸣关为大王扫洒,以迎接大王入关。”不安的冯能决定自己先去看看。 八大王此刻心灰意冷,听冯能这么说,凄然一笑,道:“辛苦兄弟了。” 冯能一愣,他已经多久没听到大王叫他兄弟了。 “属下先行一步!”冯能说完,带上本部人马,加快速度直奔鸡鸣关。 鸡鸣关,王器和刘争站在关城上,聚精会神地眺望着远方。 “已经扣下八个信使了,他们还会来吗?”刘争有些担忧。 以现在的情况看,显然谷梁八寨应该已经猜到鸡鸣关出事了。 王器道:“除了谷梁八寨,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一定会来的。” 刘争拍着城墙青砖,望眼欲穿道:“要不我领人出去看看?” 王器劝阻道:“不可,我们人少,出了城没有胜算。” 到了下午,天清气朗,万里无云,鸡鸣关内外一片祥和安宁,只有刘争和王器心内焦灼。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远处道:“报,有一队人马!” 刘争和王器忙趴在墙头远眺,果然看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刘争大喜,忙对身后人道:“快把白尚龙押上来!” 不一时,穿戴着整齐盔甲的白尚龙就被押了上来。 只是他的身形佝偻着,脸上一片惶恐,和他身上的威武甲衣不甚相配。 王器在他腰间拍了一下,喝道:“挺直腰杆!等会人来了,你知道怎么回答。要是人少,就让他们卸了武器进来,要是人多,就让他们就地在营外休息,记住了?要是敢耍花招,小心你家人和你自己的脑袋!” 白尚龙扶着脑袋上头盔赔着笑道:“大人放心,放心。” 说话间冯能已经赶到了关城下,刘争和王器两人站在白尚龙身后,下面的人看不见二人。 “快开城门!”冯能一到城下,便大声叫道。 白尚龙回头看了一眼刘争和王器,得到准许后探出头,喜道:“冯寨主?你怎么回来了?” 冯能勒住乱动的马,仰着脸喊道:“我派来的信使呢?” 白尚龙故作惊讶道:“信使?冯寨主,并没有什么信使来啊。” 冯能一愣,心想难道是被劫了?可是自己这一路过来,并无埋伏啊。 他想不通,便仔细打量鸡鸣关城。 见城门像是新涂的漆,除此之外,城墙完好,并无攻城的痕迹。 “城门是新做的?”冯能疑惑道。 这一点白尚龙早有对答,回道:“之前的门年久失修,下官便重新做了一个更坚固的。” 这话很是在理,冯能便道:“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大王在后面,马上就到。” 白尚龙赔着笑道:“冯寨主请把武器下了,我才好打开城门。” 冯能闻言脸色一沉,不悦道:“怎么?我进城都要下武器?” 白尚龙忙道:“冯寨主别误会,下官不过是照大王的命令行事。此关关系重大,除非大王亲临,不然进出关口都不能带武器。” 第193章 大王,咱们怎么办? 冯能无奈,只好下令让手下把武器丢下。 白尚龙见冯能自己和手下都把武器扔下了,便回头看向刘争和王器。 王器低声道:“你说城门马上打开。” 白尚龙闻言忙对关城下喊道:“冯寨主稍等,我立刻下令开门。” 这时王器对刘争道:“刘经承,这里交给你,我下去开城门。” 说完他拿上武器,扭头领着几个部下下城墙去了。 到了城门后,王器透过门缝往外看,见冯能等人很是焦躁,武器都放在一边,便对身边的人命令道:“兄弟们拿好武器,先不要急,等他们都进来了再动手。好了,先打开城门。” 守城的士兵上前拉住城门,只听吱呀呀响,城门缓缓打开了。 城门打开后,王器领着所有人都整齐地站在一旁,等着冯能领人进来。 冯能此刻只想快点见到白尚龙,根本没有留意王器等人。 在城门打开的宽度足够后,他便当先骑马冲了进来。 待城门完全打开,冯能领着的一百多号人鱼贯而入。 这些人都十分疲惫,一进城里便觉得安全了,立刻随便找个地方瘫坐下休息。 冯能骑马走到城门后,叫道:“白将军!白将军!” 他连叫了三声不见有人应,而更奇怪的是,两旁的士兵站得整齐笔直,纪律严明不似谷梁八寨的兵。 同时对于他的叫喊,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应声。 这个时候,冯能已经隐隐感觉不对了。 他一回头见城门又要关上了,忙本能地喝道:“不要关城门!” 哪想他这一叫,城门反而关得更快了。 冯能暗叫不好,策马想要抢出门去。 王器哪里会让他逃走,一声喝令:“动手!” 跟着便有无数士兵从两侧街道冲出来,城墙上无数弓箭对着冯能,王器则亲自领着人横刀立戈拦住了城门。 冯能大惊,急忙勒住马,急道:“白尚龙!你背叛了大王!” 白尚龙畏畏缩缩地从城墙上探出头,满脸无奈:“冯寨主,小人性命和家人都在别人手上,实在对不住。” 王器上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挥,喝道:“冯寨主,下马吧。” 这时跟着冯能来的士兵都已经吓傻了,一个个趴在地上不敢动。 冯能望着王器,目眦尽裂,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王器朗声道:“我乃赵千户下属临水县县尉王器,反贼冯能,还不速速下马!” 听得王器这一声喝,两边十多名士兵持枪上前。 冯能知道此番不能幸免,仰天长啸道:“劫掠赵靖商队是我为大王献的策,今为此陷大王于困境,实是我的罪过。我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王器听了便知不好,立刻叫道:“把他从马上拽下来!” 两旁士兵听见再去拽人,却是晚了一步,只见冯能猛抽马屁股,急向外冲。 受惊的士兵本能地举起手里的长枪往前刺,冯能撞翻两个人,身上也被两杆枪捅了个对穿,三人一马摔在了一起。 王器赶忙上前查看,两个士兵被撞得筋骨寸断,口里往外吐血,冯能半个身子被血染红了,一半身子被压在马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仰着头躺在那里。 看到王器过来,冯能只有两只眼珠能动,扫过王器一眼,便没了生气,竟是当场气绝了。 “快把这两位兄弟抬下去诊治!”王器阴沉着脸道,他完全没想到,谷梁八寨里竟还有这样刚烈的人物。 这时刘争也从城墙上跑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王器惭愧道:“我大意了,冯能自绝了。” 后面跟来的白尚龙忐忑道:“两位大人,小人可是按照你们的吩咐说的。” 王器见他对冯能的死毫不在意,心中对其更加厌恶,低声道:“你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白尚龙闻言大喜,忙行礼道:“小人告退,告退。” 他倒着退出数步,才敢转过身走。 刘争试了一下冯能的鼻息,对王器道:“这冯能是谷梁八寨的二号人物,他既然都来了,那八大王看来不远了。” 王器道:“紧闭城门,大哥应该也快到了。” 二人让众人把俘虏押下去,命人好生抬出冯能的尸体,在城里找了一个棺材收殓了,然后下令全城戒备。 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人禀报,前面有大军奔来。 这时一直没有接到消息的八大王终于起了疑心,这次他派了十多个探子。 王器下令,一旦这些探子靠近便放箭。 在死了一半探子后,另一半逃了回去。 探子回来,扑在八大王马前惶恐地禀道:“大王!鸡鸣关失守了!” “什么?”八大王听了这话,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喝问道,“你们看清了?” 探子回道:“小人们一靠近城墙,城墙上便射箭。城墙上站着的也非白尚龙将军。” “冯能呢?他在哪?”八大王急切地问道。 探子们彼此对望一眼,回道:“小人们没有看见冯寨主。” 这时旁边有人嘀咕一句:“冯能不会投敌了吧?” 八大王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反手给了那人一巴掌,骂道:“狗娘养的!老子的亲爹背叛了我,冯能也不会背叛我!” 那人被八大王一巴掌打下马去,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爬起来在地上磕头道:“小人知罪了,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八大王甩了他两鞭子,才骂道:“滚开!别挡了老子的道!”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往前走。 鸡鸣关已失,前面就是一条死路。 就在八大王犹豫着要不要掉头的时候,后面又传来消息,赵靖亲领大军正往这边来,距离不到五里路了。 众人一听瞬间慌了。 这两侧尽是山峦险峰,根本没有能逃走的地方。 “大王,咱们怎么办?”有人开始惊慌了。 八大王知道,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前要么后,留在这里不动只会让士兵溃散。 他咬了咬牙,眼中透出凶狠的光芒:“下令,前进!前进!我就不信,区区一个鸡鸣关能挡住老子的大军!” 第194章 贪生怕死 本来八大王认为鸡鸣关坚不可摧,可是现在得知赵靖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他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也能轻易拿下鸡鸣关。 原本慌乱不知所措的士兵们在听到八大王的命令后,开始勉强振作起来往前走。 前面过了鸡鸣关就是他们的家,这是他们现在能往前走的唯一精神支柱。 紧随其后的赵靖得知了八大王继续前进,对左右刘狗儿、刘七娃等人道:“看来这八大王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我们送他一程。” 一声令下,赵靖加快了行军速度。 鸡鸣关,王器和刘争看着远处滚滚烟尘,知道八大王来了。 即使有雄关在脚下,所有人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毕竟他们零零总总加起来,不到四百人。 而对面,少说也有十倍以上的兵力。 八大王到了关前,大声叫道:“关上的人出来!现在立刻开门纳降,我保你们荣华富贵!赵靖能给你们的,我十倍百倍地给你们!” 刘争不回答,只是拈弓搭箭瞄准了八大王。 嗖的一声,巨大的箭矢如流星一般袭向八大王。 八大王大惊,情急生智,猛地用力一拉缰绳,那匹马嘶鸣一声抬起马头,挡住了八大王。 而那支长箭扑哧一声刺进马头,没进去小半截。 被射中的战马挣扎着晃了两步,轰然倒下。 亏得八大王身手灵活及时跳下了马背,这才没让马压在下面。 这时八大王身后的人都被吓住了,愣神片刻才急忙跑过来,护住八大王就往回退,一直退了一百多步,确认城墙上的弓箭射不到了才停下来。 “这是什么弓……”一个人骇然说道。 刚才八大王所在的位置距离城墙两百步外,那弓箭居然能在那个距离射死一匹精壮的战马,实在可怖。 八大王又羞又怒又有几分狼狈,他跳起来阴着脸望着城墙上的刘争,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恨声道:“谁能拿下此贼,我赏他白银千两!” 周边人互相看看,竟无一人请缨。 八大王怒极,连声大呼:“都给我上!上!” 在他的怒喝声中,他身边的人开始慌慌张张地领着人开始攻城。 面对鸡鸣关坚固高耸的城墙,这些人的攻击自然没有造成任何威胁。 城墙上的剑雨和落石便打退了谷梁八寨的进攻。 “大王,城墙实在太高了。”一个从城墙下捡回一条命的寨主跪在八大王面前惊慌地说道。 八大王一脚踢翻他,骂道:“无能!赵靖的人是怎么拿下这关城的!” 这正是所有参与攻城的人不解的地方。 谷梁八寨第一次拿下鸡鸣关,也不是靠强行进攻,而是有内奸里应外合。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只从外面怎么拿下这座雄关。 开始的时候刘争和王器还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敌人的进攻,但是在战况越发激烈的时候,人数的劣势便显现出来了。 谷梁八寨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潮水一般拍在城墙下。 刘争和王器的箭矢和落石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又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后,王器有些焦急道:“大家省着点用箭!” 刘争眺望着远处,心想大哥怎么还没来。 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号角声。 刘争和王器顿时面露喜色,齐声道:“大哥来了!”“大人来了!” 下面攻城的士兵也听到了这声号角,本就士气不足的他们意识到追兵来了,立刻退了下去。 有几个已经翻上城墙的立刻扔下武器跪地请降。 “大王,追兵来了!”八大王身边的人此时彻底绝望了。 八大王抄起武器,愤慨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所有人,都不许放下武器!拿起来,我们和这帮狗贼拼了!” 到了这个时候,对于八大王的这个命令,已经没有人听了。 他身边的臣子们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四个字:“纳主请降。” 就在八大王怒吼着要去拼命的时候,他身后的人忽然扑上来叫道:“还不动手,难道想陪葬吗?” 周围的人一听,立时都扑了上来。 枉八大王一世英雄,一身的力气和武功,但这样被亲近的人偷袭,七八个人压在身下,他挣扎着,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夺下武器!夺下武器!”有人叫道。 两三个人上前,拽住八大王手里的长枪猛地往外用力一扯。 那八大王被人压得死死地,只靠五指的力气如何捏得住武器? 在夺去武器后,又有人叫:“拿绳子!牛筋!” 不一会,七八个人绕着圈,把八大王绑得粽子一般。 这时赵靖大军杀到,众人立刻押着八大王迎出去,远远地叫道:“大人留步,我等绑了八大王来向朝廷请降!” 刘七娃上前仔细辨认,对赵靖道:“被绑的的确是八大王。” 赵靖对刘七娃道:“你领几个人过去,先把八大王提过来,命其它人将武器交出来,跪在地上。” 刘七娃领着几个人骑马奔到谷梁八寨的人面前,喝道:“我们大人有令,尔等放下武器,匍匐于地,不得反抗!” 刘七娃身边两个部下上前架住八大王,三人一起回到了赵靖这边。 见对方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赵靖才下令接收这些战俘。 在控制住所有战俘之后,赵靖又命丰儿去叫开鸡鸣关的城门。 当下众人簇拥着赵靖,押着八大王和一众战俘欢呼着涌入鸡鸣关,让鸡鸣关里先前投降的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谷梁八寨士兵,彻底断了念想。 进到城内,赵靖坐在堂上,命人把八大王押过来。 刘狗儿亲自接过来,一脚踢翻在赵靖面前,骂道:“狗东西,敢劫我们大哥的货!真是活腻味了!” 赵靖坐在上面,俯视着跪在下面的八大王,冷笑道:“八大王?哼,我平日与你无冤无仇,何苦寻死?” 此刻八大王早没了刚才气魄,眼见事已至此,他忽然害怕起来了,跪在地上哭泣着说道:“小人知道大人早晚要平定小人,小人不过是借着这事,主动请大人来此罢了。” 第195章 杀人诛心 赵靖等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而那些谷梁八寨的人见大王如此,个个羞愧难当。 见赵靖笑得开心,八大王心里一喜,又看到了几分能活下去的希望,被绑缚着还向前膝行一步,谄媚地笑道:“大人乃当世英雄,小人早已仰慕许久。今败在大人手下,小人心服口服。小人别无所求,只求能在大人帐前牵马奉弓。” 刘狗儿笑得捂着肚子,笑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大哥牵马?” 八大王忙点头附和道:“是是是,小人原是不配的,能当大人上马石也是心甘情愿的。” 所谓上马石便是踩着上马的石头,有些跋扈的人家喜欢踩着自家奴才上马,赵靖对此并不喜欢。 眼见八大王这等低声下气,刘狗儿等人起哄侮辱,赵靖便命人先把八大王带下去。 因刘世财在保护人质和货物没有跟来,所以在场的众人中,只有刘七娃看过八大王当日嚣张的样子。 两相对比,不胜唏嘘。 两边跪着的谷梁八寨的臣子,稍有些骨气的都闭着眼不忍看,那些贪生怕死的见八大王都这么不要脸了,他们便更没有顾忌了,一个个拉着赵靖的手下,又是献财宝又是献妻女,还有主动请缨去收服谷梁八寨的。 赵靖冷眼旁观,心里竟有几分寒意。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和八大王易地而处,又有几个人肯为自己尽忠。 这时王器上前,把冯能为八大王尽忠自裁的事说了。 赵靖心里一动,立刻要去见冯能的尸体。 到了地方,他见收殓冯能尸体的棺材太过寒酸,便对王器道:“换一副好的棺材来。我要为冯能举行葬礼,以公侯之礼下葬。” 刘狗儿听了瞪大了眼,叫道:“大哥,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可是反贼!” 赵靖望着众人,认真道:“我知道,你们也这么想是不是?冯能为主尽忠,忠义可嘉,这样的人注定了流芳百世。今天我们若是薄待了他,天下英雄都会耻笑我们。” 远处的谷梁八寨降兵听了这话,和刚才的八大王两相对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早已看出赵靖志向的王器急忙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他特意派了人,在距离最近的县城买了一副上好的枣木棺材。 赵靖领着众人,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为冯能举办了符合公侯标准的葬礼。 这期间八大王被赵靖指派着,亲自为冯能守灵送行。 这一场葬礼无论对八大王本人,还是对整个谷梁八寨,都是杀人诛心。 八大王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只求能活一命,他亲自写信给谷梁八寨,劝各寨不要反抗,向赵靖投降。 赵靖派人拿着八大王的信,很快便收服了其中六个寨。 这六个寨就是跟随八大王出关的六个寨。 而留下的两个寨,因为寨主还在,所以对赵靖的招降拒不接受。 知道这两个寨不投降,八大王比赵靖还着急,跪在赵靖面前道:“他们负隅顽抗是不知道天兵的厉害,小人愿意亲自前往劝降。” 众人都以为赵靖绝不可能放八大王出去,不想赵靖却道:“你既然有此心,是再好不过了。我并不想寨内生灵涂炭。王器、刘争,你二人各领精兵,带上他一起去劝降那两寨。告诉他们,只要他们降了,免赋税一年。” 听到赵靖竟然答应了,八大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脑子里飞速旋转,思考赵靖是不是想借机除去他,因不敢接口。 倒是刘争等人觉得不妥,刘争道:“大哥,不需要劝降,三天内我就拿下这两个寨!” 赵靖知道他们都不信任八大王,但他就想看看,八大王还有没有反叛的勇气,这谷梁八寨里,还有没有人敢重新跟随八大王。 不彻底把八大王从谷梁八寨的人心里摘了,这就是一根刺。 赵靖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在意。你和王县尉下去点兵去吧。” 刘争听赵靖这么说,便知自有一番道理,因此恭敬道:“下官遵命。” 这时八大王也没有退路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一定劝降他们。” 赵靖笑着扶起八大王,随口封了他一个前锋小官,又拨给了他二十个原来谷梁八寨的士兵供他差遣。 八大王感激得眼泪鼻涕往外冒,七尺大汉哭得和女人一样,抱着赵靖的大腿,就差叫爹了。 打发了八大王出去,赵靖对刘争和王器道:“只要这八大王还有一点邪念,立刻斩杀!所有跟着八大王意图不轨的人,你们不必手软,格杀勿论!” 刘争和王器这才隐约猜到赵靖的心意,齐声道:“是!” 八大王回到自己住处,却是满脸愁苦,他摸不清赵靖现在是真的完全信任他还是想要借机除掉他。 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很清楚,自今往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如果这次他能从赵靖手里逃走,凭着他对谷梁八寨地形的熟悉,赵靖的这点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可是万一赵靖是试探他…… 八大王在房里坐立难安,他忍辱苟且才保下来的这条命。 这一晚他几乎没有合眼,脑海里的两种想法一直在打架。 次日,刘争和王器点齐兵马,其中不少原来的谷梁八寨人员混在军队里做向导,赵靖亲自送他们出城,道:“等你们回来,我为你们庆贺。” 目送刘争和王器离开,赵靖回到关城内,开始审问各寨的战俘。 为了收服这些人,赵靖并不坐在高位上审讯他们,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向他们了解谷梁八寨各寨的情况。 虽统称谷梁八寨,但是实际上各寨情形相去甚远。 比如八大王出身的静云寨原本是八寨里最穷的,也是八寨里最好斗的。 在谷梁八寨的众多次造反里,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是从静云寨开始的。 但是自从八大王掌权之后,静云寨便成了八寨中最富有的了,其他七寨对此多少有些怨言。 这天赵靖照常命人带上来一个季雨寨的老兵。 哪想那老兵一见到赵靖便跪下磕头,感谢他厚葬了冯能。 赵靖一问才知,这人居然是冯能的岳父。 第196章 狗都不理的朝廷 冯能的岳父自称老锄头,抹着眼泪对赵靖道:“冯能这孩子心眼实,当年他老子和娘病死了,是大王……” 说到这里他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惶恐地看着赵靖。 赵靖微微一笑道:“无妨,老人家继续说。” 老锄头见赵靖并不生气,这才敢继续说道:“他给了冯能几口吃的,后来他打了朝廷的官差,是冯能舍命救走了他。后来兄弟两人好得和一个娘生的似的。” “直到他称自己为大王,当时我见冯能是真的高兴,哪想今后二人倒是慢慢疏远了。” 似乎想到了二人如今的下场,老锄头忍不住掉下泪来,又觉得为八大王和冯能掉眼泪不好,赶忙用袖子抹了。 赵靖安抚了两句,问起冯能的季雨寨来,从老锄头那得知,冯能和八大王都是静云寨出身,后来是八大王强把冯能安排在季雨寨的,为的就是镇压季雨寨的人。 从老锄头这里,赵靖知道了八大王的发家史。 在了解清楚谷梁八寨各寨的情况后,赵靖在心里已经琢磨好了如何管理这个地方,只等刘争和王器胜利回来。 “大哥,朝廷的人马来了。”刘狗儿忽然跑进来禀道。 赵靖眉头一皱,问道:“谁?” 刘狗儿回道:“那人自称朱千户,奉都指挥佥事廖大人的命令来接管鸡鸣关。” 说完他拧着眉头骂道:“不知哪里来的狗杂碎,大哥,要不直接宰了算了!” 赵靖心想自己这次是打着为朝廷平叛的名头来的,这个都指挥使廖大人估计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派了个人来接管鸡鸣关。 如果赵靖是正常的大乾臣子,那么他在平叛之后,确实该把打下来的地方交给朝廷。 可是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除了没打出造反的旗号,赵靖和那些占地为王的叛军没什么区别。 “等等,带他们进来。”赵靖说道。 刘狗儿应了一声,出去不一会,领着五个人回来了。 这五个人清一色地穿着朝廷武官的官服,居中的那个更是穿着正五品的千户官服。 “赵靖在哪?”那为首的千户明明看见赵靖坐在上首,却依旧装作看不见,左右张望。 刘狗儿嗤笑一声,满脸讥讽道:“朝廷眼瞎就罢了,用的人竟然也是个瞎子。” “你说什么?”千户身旁的武官立刻凶神恶煞地把手搭在腰间武器上,盯着刘狗儿道,“哪里来的狗杂种,敢诽谤朝廷!” 刘狗儿大怒,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喝道:“老子宰了你!” “赵靖!我奉廖大人的命令而来,你这是何意?”那千户上前一步喝道。 赵靖叫住刘狗儿,冷笑道:“原来不是瞎子,看得见我。廖大人我不认识,你想接手鸡鸣关,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朱千户似乎没料到赵靖如此大胆,又急又怒道:“赵靖,你想谋反不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向左右大声喊道:“都指挥佥事廖大人的亲笔手书在此!你们这些人可要想好了,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刘狗儿和一众武将闻言哈哈大笑,谋反,他们求之不得。 看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害怕的,朱千户五人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在来之前,朱千户根本没了解过赵靖这号人物,他只是听说赵靖在拿下整个县城后还向朝廷讨赏,就自然地以为赵靖是惧怕朝廷贪图一时富贵的人。 刘狗儿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五人,大声道:“大哥,这五人怎么处置?” 赵靖冷声道:“押下去,每人打一百大板,扔出去。” 刘狗儿不乐意道:“大哥,直接宰了算了,费那个力气干嘛?” 赵靖给刘狗儿使个眼色,道:“快去办,不然我把他们交给别人。” 刘狗儿一听,急道:“大哥,我亲自动手。” 说完他一声招呼,立马进来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人。 朱千户五人手按在武器上,在这个时候也不敢拔出来了。 “赵大人,我们是奉廖大人的命来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朱千户这时候终于知道低声下气了。 赵靖淡淡一笑,看向刘狗儿道:“狗儿,还愣着干什么?” 刘狗儿把手一挥:“兄弟们,都绑了,敢反抗的,一律杀无赦!” 有了这句话,包括朱千户在内的五人哪里还敢拔武器,慌忙叫道:“赵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朱千户挣扎着叫道:“赵大人,我们错了,我们立刻回去告诉廖大人,这鸡鸣关是赵大人的。” 刘狗儿踢了一脚,啐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赵靖就眼睁睁看着朱千户五人被刘狗儿拖了出去。 丰儿小声问道:“姐夫,咱们是要造反了吗?” 赵靖见他眼睛亮亮的,似乎很是期待,一本正经道:“不啊,咱们官做得好好的,造反做什么?” 丰儿撇撇嘴,道:“那个什么东西也能称大王,姐夫该做皇帝才对。” 赵靖哈哈大笑,揉着丰儿的脑袋道:“你是不是想做皇亲国戚了?” 丰儿不屑道:“皇亲国戚有什么好的,我只想做姐夫的小舅子。” 这话说得赵靖十分欢喜,笑道:“冲你这句话,你的心事我也一定帮你成了。” 丰儿脸一红,忽然扭捏起来了,道:“姐夫,我自己可以的。” 过了一会,刘狗儿回来道:“大哥,有两个受不住死了,那个姓朱的还有半口气。” 他是真的下了死手打了一百板子。 赵靖也不在意,摆摆手道:“找人给姓朱的看看伤,明天送回去。” 刘狗儿笑了起来:“大哥还是心善。” 赵靖这里才打发走了朝廷的人,刘争和王器的消息便送来了。 八大王思虑再三,到底是没有了胆气,最后老老实实地劝降了两个寨子。 这两个寨子见八大王亲自在阵前劝降,登时也没了抵抗的勇气。 得知二人不日将带着八大王和那两个寨的寨主凯旋,赵靖大喜,特意命人买了酒肉回来,打算好好庆贺一番。 第197章 芳心错付 另一边,刘世财在解救出人质之后,立刻便把老张和所有魏家商队的人送回了吉和县。 在赵靖说出不怪魏家之后,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便安心不少,等到魏家商队的人回来,魏大老爷立刻摆了酒宴给众人压惊。 奉墨在魏青雁耳边喋喋不休地夸赵靖,一会说他长得好看,一会说他是个打仗厉害的大英雄。 魏青雁知道她的心思,忍不住白了她两眼,打趣道:“你把他夸得那么好,我把你送给他当丫鬟如何?” 奉墨嘻嘻笑道:“我只服侍小姐和未来的姑爷,旁人可不配。” 魏青雁轻轻点了下她额头,轻笑道:“哟,好张狂的丫头,你未来夫君也不配了?” 奉墨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他怎么能和小姐姑爷比呢?” 魏青雁正要再调侃奉墨两句,忽然瞥见门外一个丫头探头探脑,便问道:“什么事?” 那丫鬟似乎是最近新买来的,脸上尽是局促和惶恐。 “小姐,外面有个叫五婶的找你。” 魏青雁一听,忙道:“快请进来。” 这五婶是魏家商队领头的,人称齐五爷的媳妇。 因为齐五爷在魏家做了十几年的事,所以五婶和魏青雁、奉墨都很熟。 那小丫鬟听了魏青雁的话,匆忙去了,不一时领着五婶回来了。 奉墨等在门口,远远地看见五婶,笑着打招呼道:“五婶来啦。” 因为齐五爷全须全尾健健康康的回来了,五婶也很是开心,满脸堆笑道:“奉墨姑娘好,小姐在屋里吗?” 这时魏青雁在屋里道:“五婶,进来吧。” 五婶听见魏青雁的声音,忙加快脚步走进屋里行礼。 待五婶对魏青雁见罢了礼,奉墨摆上茶碗点心。 五婶低头抿茶,先是说了些感谢小姐把齐五爷救回来的话。 魏青雁含笑道:“你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这些都是赵大人的功劳。”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骄傲和得意的神色,仿佛赵靖是她什么人似的。 五婶看在眼里,犹犹豫豫道:“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青雁好奇道:“什么事?五婶但说无妨。” 五婶应了,可是期期艾艾,还是不张口。 奉墨在一旁催道:“五婶,小姐都问了,有什么快说吧。” 过了好一会,五婶才盯着魏青雁的脸色,小声道:“小姐,我从当家的那里听说,听说……哎呀,也不知道这件事小姐你知不知情。” 见五婶这般吞吞吐吐,魏青雁越发奇怪了,道:“五婶,到底是什么事?” 奉墨板起脸道:“五婶,你这是故意吊小姐胃口呢?” 五婶忙道:“不是,哎呀,实在是不好说出口。是当家的和我说的,就是本来他们被关在一间小屋里的,十几个人挤在里面。后面有一天,忽然给他们换了干净的帐篷。” “当家的当时都以为要吃断头饭了,因而向守卫打听,哪想那守卫却高高兴兴地对当家的说,‘你家小姐未来就是我们王妃了,你们老老实实的,将来我还要求你们提拔呢。’” 奉墨听到这里,拧着眉头道:“定是那守卫胡扯呢,五婶,这样的话你也敢当着小姐的面说?” 五婶闻言忙道:“这可不是,当家的后来细打听了才知道,竟是赵大人要用小姐来换那批货和人质……” 不等五婶说完,奉墨便忙拦住,恼道:“不可能!赵大哥才不是这样的人!五爷定是听了醉汉的胡言乱语。” 五婶见魏青雁听后脸色阴沉,才意识到这事不大好,忙起身道:“是了,定是当家的听错了。” 说着她便起身要走,奉墨赶忙送出去,到了外面又埋怨道:“五婶,你怎么来说这话,瞧把小姐气得。” 五婶心想,小姐那情形不像是气,倒像是伤心。 等奉墨回来,魏青雁脸上已经没有一点笑模样了,阴沉着脸坐在那里。 奉墨忿忿道:“小姐,别信五婶的话。她平日里便喜欢搬弄是非,这样的妇人,专会挑拨看戏。” 魏青雁闷哼一声,半是嘲笑道:“赵大人是对的,那毕竟是几十个人和上万两的货。” 奉墨急道:“小姐,赵大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魏青雁转脸看着奉墨,忽地凄然一笑道:“奉墨,我不生气,如果换作我,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我只是……” 一语未了,她只觉得脸上湿热,伸手一摸,竟不知何时,早已满脸泪水了。 奉墨从没见魏青雁这样过,慌得跪在她面前急道:“小姐,等赵大哥回来,我一定替你好好骂他,你别哭啊……呜呜呜……” 奉墨劝了一句,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魏青雁心里明白也许赵靖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想到他竟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心里自是没有太看重自己。 想自己如何待他,再思他如何对自己,不免痛心疾首,悲不可止。 一个下午,两主仆躲在屋里不见外人。 到了晚上,奉墨好不容易伺候魏青雁躺下,自己回了屋,越想这事越不对。 赵靖在为凯旋的刘争和王器摆了庆功宴后,便着手安抚治理八寨的百姓。 首先是抄没许多豪强地主的土地,尤其是那些战死的高层。 投降赵靖的人则允许保留一部分,大多数都要上缴。 得益于八大王和他身边人的多年搜刮,抄出了不少的粮食。 粗略估计,如果是以未去壳的粗粮算,这些粮食够八寨的百姓吃上半年的。 赵靖让人把这些粮食分给那些没饭吃的人家,同时宣布,免除整个八寨一年的赋税。 之后便是分土地,原本对赵靖有些不满的人,在拿到分得的土地后立刻变了脸,开始称赞起赵靖的功德来。 分完土地后,赵靖废除按人头征粮的旧法,推行户牌制度,木牌刻户主名、人口数挂在门上。 除了这些,谷梁八寨还有一个惊喜,那便是盐井。 过去八大王控制盐井的时候,就是寨内的百姓都吃不起盐。 而赵靖则给予寨内百姓每人一定数额的免费盐,只有超过了这个数,才需要自己购买。这么算下来,只要省着点吃,百姓们每年有一半时间不用买盐。 第198章 黄鼠狼来拜年 转眼半月有余,赵靖逐渐收服了八大寨的民心。 知府衙门,冯凭玉这天正在处理公务,同知沈易安和通判张叔表一齐找了过来。 冯凭玉抬头看见二人,笑道:“竟是你们二位一起来?难得难得。” 见听了他的俏皮话,沈易安和张叔表脸上可全无笑意,冯凭玉顿感不妙,忙问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张叔表脸色难看道:“廖大人来了。” 冯凭玉一惊:“都指挥佥事廖如海廖大人?” 沈易安点头道:“除了他,哪里还有第二个廖大人。” 冯凭玉忙起身要出去迎接,沈易安和张叔表两人拦住他,齐声道:“大人留步。” 冯凭玉不解地看着二人道:“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懈怠了廖大人,我如何吃罪得起?” 张叔表低声道:“大人,廖大人这次是为了赵靖来的,大人打算怎么回他呢?赵靖可是大人您一手提拔上来的。” 听了这话,冯凭玉心凉了半截。 赵靖打了廖如海派去接管鸡鸣关的朱千户这事,现在已经闹得整个西南都知道了。 那朱千户为了施压廖大人为他做主,刚能离开床便逢人就说赵靖如何目无法纪,如何为非作歹。 在朱千户嘴里,那赵靖每天吃人心喝人血,淫人妻女夺人财产,其罪行罄竹难书,十恶不赦。 等到上面意识到不对,暗中敲打朱千户不许再传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现在州府级以上的官员都知道,赵靖谋反是迟早的事。 而冯凭玉这个时候就有些尴尬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赵靖,也是他一直向朝廷请功,为赵靖讨了破天荒的兼理两县的差事。 现在廖如海奈何不了赵靖,又为了找回自己的面子,自然便想到了拿冯凭玉这个赵靖的“恩人”开刀。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冯凭玉慌张地向沈易安和张叔表二人问道。 两人哪里能想到什么办法,不过是特意来通知冯凭玉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三人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前面来人禀道:“大人,都指挥佥事廖大人在厅上等大人。” 冯凭玉心乱如麻,摆手道:“我知道了,命人好生伺候着廖大人,我马上就来。” 打发了传话的,他又急切地对沈易安和张叔表道:“两位,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既然因赵靖而起,自然还要他来解。”张叔表道。 冯凭玉听了这话脸拉得老长,不满道:“那赵靖现在飞扬跋扈,连廖大人的人都敢打,哪里还会正眼看我?” 张叔表赔笑道:“大人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那廖大人是从赵靖虎口里夺食,赵靖自然咬他。咱们要是给赵靖送礼呢?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靖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冯凭玉两手一摊,无奈道:“现在我这里没钱没兵,我能给赵靖什么?我还想求他施舍点呢!” 张叔表往自己头上一指,笑道:“咱们不是还有头上这顶乌纱帽和朝廷?那赵靖现在强占着鸡鸣关和谷梁八寨,咱们何不顺水推舟以朝廷的名义把这两地封给他,咱们只要动动笔的事,赵靖就得感恩戴德。” 说着,他还用手比画了一下。 冯凭玉听了眼睛一亮,喜道:“此话在理,只是……” 张叔表拱手道:“下官愿意亲自前往鸡鸣关,一则封赏赵靖,二则说服赵靖来此向廖大人赔罪。” 冯凭玉惊道:“赵靖亲自来?他必然不敢吧?” 张叔表自信笑道:“大人放心,只要下官说明利害,赵靖必欣然来此。” 冯凭玉大喜,拉着张叔表的手,亲热道:“若果能如此,通判救我命矣!” 这边说定了,冯凭玉立刻来到前面见廖如海,说不日会招赵靖来此亲自向他赔罪。 廖如海原本只是希望折辱冯凭玉一番,找回一点自己的脸面,现在听冯凭玉说,能让赵靖来赔罪,他虽不大信,却还是欣然答应了。 前脚送走廖如海,后脚冯凭玉便设酒宴送张叔表出城。 张叔表领着十来个人,出了城直奔鸡鸣关,三天便到了。 自从赶走了朱千户几人,赵靖就一直在等待州府各官衙的消息。 得知朱千户回去就传播他吃人喝血的谣言,赵靖还把这当成笑话讲给阿依汗听。 阿依汗忍俊不禁:“你们乾国人不是还说我们戎丰人吃人呢,如今大人也尝着这滋味了。” 赵靖看着阿依汗那娇嫩的脸蛋,搂在怀里轻轻咬了咬,笑道:“我是喜欢吃人,不过是吃你这样的美人。” 阿依汗俏脸一红,眼汪汪地看着赵靖,轻声道:“我倒情愿大人把我吃进肚子里。” 才几天,承奉甘露的阿依汗身上就有了几分诱人妩媚,颇有武侠小说里小妖女的味道,因此赵靖对她宠爱有加。 此刻经阿依汗一撩拨,赵靖便来了兴致。 阿依汗一见赵靖眼神变了,便知他心里所想。 若是周小姐或者宋家姐妹,定然会说等到晚上,而阿依汗却满不在乎,她反倒把胸脯往赵靖身上挤了挤,娇声道:“不知大人能不能拨出一两个时辰时间,疼爱疼爱阿依汗?” 赵靖看得心痒难耐,抱在怀里猛亲一口。 两人大白日地关了门,在房里颠鸾倒凤。 事毕,赵靖穿戴整齐到前面处理事务,才坐下,便有人来报:“大人,冯知府派了张通判来封赏大人。” 赵靖问道:“你听清楚了,是封赏?” 下面人回道:“小人听得清楚,张通判说的是封赏。” 赵靖心想自己打了朱千户,冯凭玉竟还封赏自己,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当下他换了官服,带上众兄弟亲自到关门迎接张叔表。 那张叔表一见赵靖亲自迎来,心里便知成了七分。 他的官职虽然比赵靖大,但是一点不敢托大,反而在赵靖面前摆出下位者的姿态,恭敬地向对方行礼。 刘狗儿、刘争等人见张叔表这大官竟如此有眼力见,对他都颇有好感。 赵靖心里反倒更警惕起来了,黄鼠狼来拜年,那可不是好事。 第199章 御下不严之过 赵靖让张叔表进关,张叔表很识趣地不敢和赵靖并肩而走,而是慢了半个身位,以示尊敬。 到了堂上,赵靖让张叔表上座,张叔表坚决不肯,最后还是赵靖上座,张叔表次之,其余人依次坐下。 坐定之后,赵靖开门见山道:“不知张通判此来何意?” 张叔表站起身,笑着从怀里掏出两份公文道:“下官是奉了冯知府的命,来封赏赵大人和诸位将士。” 众人一听都笑了,冯凭玉的情形他们多少知道一点,知府衙门自顾不暇,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赏赐。 张叔表面对众人的嘲笑也不变色,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 等刘狗儿、刘争等人笑了一阵歇下来,张叔表才继续道:“大人,请容下官为大人朗读公文。” 见赵靖点头同意,张叔表站在中央,高举着公文朗声读道:“国家设官分职,重在守土安民。值此多事之秋,尤赖忠勇干才,绥靖地方,捍卫疆圉。” “查署理吉和县知县、流西卫所千户赵靖,忠勤体国,智勇兼资。前因地方不靖,戎丰窥伺,该员洞察机先,亲率部曲,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于近日一举克复鸡鸣关天险,荡平谷梁八寨匪患。此役,歼顽寇于关下,慑敌胆于边陲,保境安民,功绩卓著。非特一县之福,实乃全府屏藩。” “该员之忠勇,朝廷素知,本府亦深为嘉许。为酬其勋劳,更期其永固地方,兹特奏明上宪予以优渥封赏,并加重任:擢升赵靖着即实授临水县兼吉和县知县,仍兼流西卫所千户事,食正七品俸,掌两县民政、刑名、钱谷,兼理本卫所军务。” “特委赵靖兼理鸡鸣关及谷梁八寨等处军民事。凡关隘防务、屯戍调遣、地方抚绥、赋税征榷、词讼听断等一应事务,均由其总揽节制,便宜行事。” “准予赵靖于鸡鸣关设立分巡道,刊刻关防,以便就近处置该地区紧急军务、民事。其属员,可由该员于本县及卫所得力人员中遴选保举,报府备案。随征有功将士,着赵靖核实具册,报府请赏。” “兹先拨付钱粮两百石,以为犒军之资,以示朝廷体恤。赏赵靖上等绸缎二十匹,银三百两,以旌其功。望其感念皇恩浩荡,益加奋勉。” 张叔表念完,双手捧着公文和另外一封信,笑道:“赵大人,这里还有冯知府的一封信,请大人亲自过目。” 赵靖忙下来接过,老实说,他完全没有想到,冯凭玉会给他来这么一份大礼。 他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 伏望 赵靖膺此重任,务须仰体朝廷倚畀之深、本府期许之切,当恪尽职守,整饬武备,抚辑流亡,怀柔远迩,使鸡鸣关固若金汤,谷梁八寨民安物阜,永为朝廷西南之保障。 其余地方文武官员、过往差遣,亦宜以礼相待,共维大局,不得稍有懈怠倨傲,致负圣恩与本府推心之托。 见赵靖脸上露出微笑,张叔表拱手作祝,笑道:“恭喜赵大人了。” 赵靖把公文和信都收起来,并不行大礼感谢,只是笑着说道:“皇恩浩荡!朝廷明鉴!冯大人提携之恩,赵靖没齿难忘!” “张大人辛苦!此命一下,赵靖与鸡鸣关、谷梁八寨万千军民,终得正名!自此当勠力王事,守土安民,以报天恩!” 他虽实占了这些地方,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有了冯凭玉的这份公文,便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 刘狗儿、刘争等人皆是满脸笑意,一齐起身恭喜赵靖,同时也对那张叔表越发和气了。 刘狗儿笑得脸都要开花了,对张叔表道:“你这人文绉绉的,看着不好,可实际上却是个大好人啊。朝廷要都是你这样的官,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张叔表虽不认识刘狗儿,但从座次和他对赵靖的态度上,也能猜出这是赵靖的心腹,因此对他的打趣不敢有丝毫不快,反笑着说道:“这位将军过誉了,朝廷里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下官不值一提。” 众人闹了一阵,赵靖拉着张叔表,很是亲近地问道:“除了这份公文和冯知府的亲笔信,冯知府还有没有其他的交代?” 张叔表知道赵靖是聪明人,笑道:“倒是有一桩小事,冯大人让下官转告大人。” 赵靖神情一凛,道:“张大人请说。” 张叔表看看左右,小声道:“请大人屏退左右,下官才好开口。” 刘狗儿听了脸一沉,叫道:“才说你是个好官,不想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赵靖看了一眼刘狗儿,低声命令道:“众兄弟先出去。” 刘争拉住刘狗儿,向赵靖行礼道:“大哥,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王器和刘七娃对赵靖拱了拱手,也转身向外走。 因张叔表一看就是个文官,众人也不担心他暗算赵靖。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赵靖示意张叔表坐下,道:“张大人请说吧。” 张叔表不敢坐,回道:“下官还是站着说吧。赵大人上次打跑了朱千户,那是都指挥佥事廖如海大人的心腹,现在他在城里四处散播大人的谣言,我想大人也有所耳闻吧?” 赵靖轻蔑笑道:“是说我吃人肉喝人血?哼,看来不该留他一命。” 张叔表忙道:“这朱千户固然该死,只是到底损了大人的名声。廖大人对大人束手无策,便把这一腔怒火都撒在了冯大人身上。冯大人的处境大人你也知道,实在受不起。” 说到这里他一个通判跪在赵靖这个知县脚下,哀求道:“求大人看在冯大人数次提拔大人的份上,好歹替冯大人解了这个围。” 赵靖心想原来冯凭玉给自己送这么一份礼,是被廖如海逼的。 他忙扶起张叔表,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前番与朱千户实乃误会。朱大人奉令接管关防,本是职责所在,然彼时戎丰残寇未清,关外流民汹汹,若仓促交接,恐生大变!” “赵某身负守土之责,本为社稷安危计,岂料言语失和,竟至冲突……此皆赵某御下不严之过。” 第200章 王失其鹿 张叔表听到这里,便知不好,只听赵靖接下来继续道:“本官改日必当亲书陈情表,上达都指挥使司,向廖大人说明原委,并向朱千户致意。” 张叔表顿时傻眼,急切道:“大人,冯大人那里实在被廖大人逼得紧……” 赵靖语气诚恳道:“下官知道冯大人的难处,可是我赵靖今既蒙朝廷信重,委以边关重任,自当枕戈待旦,以御外侮。关寨新附,百废待兴,戎丰虎视,流民待抚……实是片刻不敢擅离啊!” “这样,只待关防稍固,地方绥靖,赵某定当亲赴府衙,拜谢冯大人栽培之恩,并向廖大人当面请教军务!张大人以为如何?” 张叔表苦着脸道:“只怕冯大人那里等不及。还请大人务必亲往,和廖大人说清其中原委。往后赵大人还要和都指挥使司打交道,这可离不开廖大人。” 赵靖含笑道:“张大人此言甚是。不过我实在脱不开身,我备礼让手下送去,向廖大人致敬,向朱千户请罪,可好?” 张叔表看赵靖脸上的表情,心想只能到这个地步了,于是装出一副欣喜样,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 见张叔表识趣地答应了,赵靖哈哈大笑,道:“今日高兴,我为大人设宴。” 说完他对外面大手一挥,叫道:“备宴,为张大人接风洗尘!” 张叔表谦虚地推让一番,便应了。 当晚宴席设在关城校场内,篝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兵刃。 烤全羊的香气弥漫整个校场。 赵靖换下官袍,一身劲装,高坐主位。 张叔表被让在左首,面前案几堆满酒肉,他却只觉如坐针毡。 刘狗儿、刘争等人依次落座,一脸的欢喜,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们在赵靖的带领下,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高位。 “这一碗酒敬朝廷恩典,冯大人的厚意。”赵靖举起手里的酒碗,扫视众人,朗声说道。 刘狗儿、刘争等人忙站起来举起碗,齐声叫道:“敬朝廷恩典,冯大人的厚意。” 声音雄壮,震动云霄。 张叔表心里一颤,忙也端着酒碗跟着站起来。 看见张叔表这般,赵靖微微一笑,仰头饮尽,碗底朝下,滴酒不剩。 众人跟着喝了。 张叔表见状也忙低头往嘴里灌,结果那粗烈的酒烧得他喉咙疼,一口呛了出来,他忙闭紧嘴巴咽下去,已是眼角发酸,满脸通红了。 众人看见,都忍不住大笑。 丰儿笑得最是开怀,指着张叔表道:“这人还不如我呢。” 赵靖笑着斥责道:“丰儿,不得无礼,快给张大人奉茶。” “是!”丰儿应了一声,端了一杯茶奉给张叔表,满脸堆笑道,“张大人用茶。” 张叔表知道丰儿是赵靖的小舅子,慌得离席两手接过,赔笑道:“怎么敢劳小公子,折煞我也,折煞我也。” 喝了茶,张叔表涨得紫红的脸才好些。 “我们喝的酒张大人喝不惯。”赵靖笑了笑,把手一招,“来人,给张大人换酒。” 张叔表一听,忙摆手道:“多谢大人,这酒甚好,只是我喝得急了些。” 刘狗儿在旁幸灾乐祸道:“张大人,真不用换?” 张叔表连连点头道:“当真不用。” 之后张叔表真硬着头皮,跟着赵靖喝了两碗,喝得他眼神迷离,舌头发麻。 刘狗儿、刘争等人看到张叔表这样,反而起了些敬佩之心。 他们并非不尊重文人书生,他们只是不尊重那些道貌岸然没有骨气的文人,对张叔表这样的文官,他们反而更加敬佩。 赵靖叫人割了羊肉送给张叔表,这会张叔表晕晕乎乎,他见有人用手抓起羊肉啃,便也学着抓起来啃,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酒至半酣,赵靖走下来单独敬张叔表道:“张大人远道而来,边鄙之地,唯有粗犷待客,还请张大人不要见怪。” 张叔表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咧着嘴笑道:“赵大人哪里话,能和赵大人这样的英雄共饮,是我张叔表几世修来的福分。” 赵靖拉住张叔表的胳膊以帮他稳住身形,说道:“张大人请。” 张叔表大着舌头囫囵说了个请字,仰头就往嘴里灌酒,竟真一滴不漏的灌进去了。 赵靖叫了声好,自己也仰头干了。 只是他一松手,张叔表便踉跄着后退,咕咚一声往后便倒,幸好后面有服侍的人,急忙扶住了。 赵靖看了一眼,张叔表手里还拿着酒碗,眼睛却已经睁不开了,便笑着对服侍的人挥了挥手:“把张大人抬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张叔表,众人立刻放松了下来。 赵靖吃了几块肉,刚喝的酒慢慢有些上头,因对刘狗儿、王器等人道:“你们在此宴饮,我先去了。” 这些兄弟和赵靖都熟了,知道赵靖的酒量不算特别好的,因此也不挽留,一起送到了外面。 赵靖的住处,阿依汗也和几个丫鬟在院子里烤肉喝酒,看见赵靖来了,忙过来迎接。 她喝得脸红彤彤的,扶着赵靖笑道:“大人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听宴会那边还有鼓乐声。” 赵靖半个身子靠在阿依汗身上,闻到她身上清香的酒气,笑道:“你喝的什么酒?” 阿依汗心虚道:“是大人昨日才得的桂花酒。” 赵靖凑近阿依汗嘴边一闻,果然有股清冽的桂花香气。 阿依汗扶着赵靖到屋里,伺候他脱了外衣,喝了碗醒酒汤。 赵靖没有睡意,揽着阿依汗坐在院子里,看初秋夜空银河,灿烂绚丽,横亘天地。 远处校场上一阵阵鼓乐声和欢呼声,不知道他们在玩些什么。 “大人,早些歇了吧。”阿依汗小声劝道。 赵靖摇摇头,挑着阿依汗的下巴,笑道:“我今天高兴。” 他不是为朝廷对自己的封赏,而是为现在朝廷的虚弱。 连他这样顶撞都指挥使司都能逼得知府衙门低头,可见朝廷早已顾不上西南了。 从今天起,他真正地开始思考,进入到群雄逐鹿中去。 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阿依汗乖顺地靠在赵靖怀里,感受着赵靖坚实的胸膛。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大英雄,是个能刻在石碑上,流芳百世的大英雄。 第201章 高升 翌日清晨,张叔表顶着一张宿醉后痛苦的青色脸皮,带着赵靖“恭顺”的回话和几车边塞“土仪”,在赵靖的注视下匆匆离去。 送走张叔表后,赵靖立即亲书陈情表,备述自己“误会”“守土之责”的理由,命人快马送到都指挥使司,然后再备些礼物,大张旗鼓地送给廖如海和朱千户,命人宣扬误会云云。 冯凭玉对赵靖这番作为很不满意,对张叔表埋怨道:“这赵靖着实可恶,我给了他这么大的名分,他竟不亲自来!” 沈易安在旁听了叹了口气,脸上十分无奈,心想变天了啊,真是变天了。 如果说之前传闻大乾要亡国,他们还觉得是耸人听闻,现在已经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张叔表苦笑着对冯凭玉道:“下官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冯凭玉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恨恨地道:“这事也不能怪你。那廖大人和朱千户收了礼都怎么说?” 沈易安回道:“朱千户欢喜得不得了,敲锣打鼓地和人宣扬赵靖向他赔罪,又在家里摆宴席庆贺。廖大人那里没什么反应,听说都指挥使大人收到了赵靖的陈情书,不知如何回复的。” 三人正说着,外面一个传话的衙差进来道:“三位大人,都指挥使司派人来了。” 冯凭玉一惊,忙道:“快请到厅上,好茶好水的伺候着,我换了官服就来。” 说罢,他忙到里面换了官服,领着沈易安和张叔表出来。 只见一名身穿千户武官服的人坐在那里喝茶,四名劲装侍卫站在其身后。 冯凭玉进来见了礼,才知这人叫段超鹿,是奉了都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来的。 “冯知府,这次我来,是为了你的下属,赵靖的事。” 听到这话,冯凭玉顿时心慌了,以为是都指挥使责怪他乱用人,忙解释道:“下官也是不得已,那些地方都离不开赵靖。” 听到这话,段超鹿摆了摆手,呵呵笑道:“冯知府误会了,都指挥使大人觉得冯知府这事做得极好。那赵靖抵御戎丰人安抚边境,平定叛贼张二,夺回鸡鸣关,扫平谷梁八寨,实有功于朝廷。” “朝廷赏罚分明,这样的人应该重重地赏赐才对。” 话说到这里,冯凭玉和沈易安、张叔表面面相觑,都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那都指挥大人的意思是?” 段超鹿笑道:“都指挥大人想见一见这位赵靖,不知冯知府可否代为引见?” 冯凭玉听了这话,下巴差点掉下来。 都指挥使想见一个自己辖区的一个千户,竟然还要引见,这姿态放得实在太低了。 不过即便如此,冯凭玉也不敢贸然答应,实在是因为,他这个赵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根本管不了赵靖。 见冯凭玉不说话,段超鹿不由得蹙眉道:“怎么?大人有难处?” 冯凭玉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只是……”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一旁的张叔表忙上前禀道:“回大人,关寨新附,百废待兴,戎兵虎视,流民待抚。恐怕赵靖大人脱不开身。” 没想到赵靖用来敷衍廖如海的话,竟在这里用上了。 冯凭玉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赵大人这时候恐怕离不开。” 段超鹿看着冯凭玉,沉吟半晌,道:“既如此,可否让我去见见他?” 冯凭玉一愣,只能看向张叔表,道:“张通判,只能劳烦你再走一趟了。” 张叔表倒还想见一见赵靖,忙答应了。 “今天天晚了,咱们明日一早出发。”段超鹿拱了拱手,说完就要走。 冯凭玉忙道:“段千户留步,本官今晚在府邸为千户设宴洗尘。” 段超鹿笑道:“不必了,段某公干从不喝酒,告辞。” 眼望着段超鹿走了,冯凭玉嘀咕道:“都指挥使大人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张叔表却想到了什么,道:“恐怕是想用赵靖对付逼近广都府的反贼。” 自去年到现在,都指挥使数次领兵剿匪,结果这匪是越剿越多,现在西南被赵靖占了,东北被反贼徐鳌占了,和朝廷几乎断绝了联系。 冯凭玉惊疑道:“这是驱虎吞狼啊,我看那赵靖未必会答应。” 张叔表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我看赵靖八成会答应。” 如果赵靖想反,早就反了。 显然赵靖现在想借助朝廷的名义,积攒自己的实力。 冯凭玉瘫坐着,摆摆手道:“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说这话的时候,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次日一早,张叔表和段超鹿一起赶往鸡鸣关。 这些天,赵靖任命刘争为鸡鸣关百户卫所百户,负责鸡鸣关的防务和谷梁八寨关隘戍守、军屯调度、烽堠斥候、剿抚机宜,再从各寨中选拔过去被八大王打压的人做寨主,其中为盐井设了一个专司,名为谷梁盐井司,由赵靖自己直接管理。 处置好鸡鸣关的事后,赵靖便打算返回吉和县。 就在这个时候,张叔表和段超鹿来了。 因为朱千户的关系,众人对穿着同样官服的段超鹿甚是敌视。 开始赵靖也以为段超鹿是廖大人派来的,结果一问才知是都指挥使司的人。 赵靖接待二人,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此来是有什么指示?” 张叔表听了这话脸上便有几分惶恐。 段超鹿却是面不改色,笑道:“是为大人道喜来了。” 赵靖含笑道:“段千户这话赵某听不明白,喜从何来?” 他话音刚落,只见段超鹿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笑道:“赵大人请过目。” 赵靖接过来打开,只见公文是用紫色绸布写的,这可不简单,再细看上面内容,忍不住咦了一声。 只见上面写着:赵靖著即昌庆卫指挥同知,仍兼理吉和县和临水县两县知县事。原卫所千户员缺,准其荐举得力之人,报司铨补。 昌庆卫指挥同知,是从三品,实掌握着一州的军事。 这可不是冯凭玉那样小打小闹的升迁,这是直接坐上火箭了。 第202章 离奇文士 除了提拔赵靖,还有其他几项。 比如特设“鸡鸣关-谷梁八寨守御千户所”,下辖谷梁八寨,直属都司。该防区一应事务由赵靖专责节制总揽。 准予赵靖遇紧急军情可专折直呈都指挥使司,必要时得便宜行事,先发后闻。 这“便宜行事”四个字可是特权中的特权,能做的文章就太多了。 原辖军士,准扩编至满额一千一百二十员。另许于流民、归附寨勇中简选精壮五百,编为“靖边营”,由赵靖自兼管带官,饷械由都司协济。 在这之前赵靖所招募的兵勇早就超过了朝廷的限额,现在都指挥使司不但承认了这些兵,还准许赵靖另外募兵组建“靖边营”。 鸡鸣关内外、谷梁八寨左近无主荒地、逆产,准赵靖督率军民开垦屯种,所获粮秣优先充作军储,免赋三年。 赏赵靖银五十两,丝绸十匹,新设千户所关防印信一颗,即日颁行。 随征将士,著赵靖核实战功,列册报司,一体叙赏。 见赵靖看完了,段超鹿笑着拱手道:“难道不该恭喜大人?” 赵靖把那公文倒扣在桌上,含笑道:“赵某只觉得这公文有些烫手。” 如果说冯凭玉那是被迫承认了赵靖所得到的一切,那都指挥使司则是想撑死赵靖。 赵靖胃口虽大,却不会盲目地吞掉自己吞不下的东西。 “都指挥使司这般提拔赵某,赵某实不敢受。”赵靖把公文推到段超鹿身前。 段超鹿脸上笑容一僵,忍不住仔细打量赵靖。 面对这等天降的富贵,还能自持,果然不是凡人。 “赵大人多虑了,以赵大人的功绩,这些封赏是应该的。”段超鹿把公文推回去。 赵靖不接,低头喝茶道:“无功不受禄,都指挥使大人应该还有别的话让段千户带给我吧?不妨都说明白了,赵某也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段超鹿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赵大人果然是个爽快人。” 说着他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另一份公文,高声道:“昌庆卫指挥同知赵靖接令!” 张叔表慌忙站起来行礼,倒是赵靖只是站起来,微笑道:“赵某尚未履职,这份军令不便立刻接受,还请段千户见谅。” 段超鹿知道赵靖是想知道军令的内容再权衡利弊,只好念道:“仰昌庆卫指挥同知赵靖知悉,广都府急报,剧贼徐鳌啸聚合州山林,连破三县,裹挟流民数万,兵锋直逼府城!所过屠戮官吏,劫掠仓廪,全川震动。” “都司已檄调卫兵合围,然贼势猖獗,非虎贲锐卒不能速平。尔部近在肘腋,素称敢战。前克鸡鸣、平八寨,忠勇为诸军冠。今腹心之地板荡,正汝辈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之秋!” “着尔亲率本部精骑两百、步卒一千,配齐甲仗火器,备足五日干粮,接令十五日内开拔!” “取道叙州经米粮关,昼夜兼程,限五日内抵合州城下,听候剿贼总兵官魏无忧节制!” 本来还有“迟误一刻,军法从事”等字样,但是段超鹿没有念出来。 后面便是些“此贼不除,西南糜烂!尔深受国恩,膺兹专阃”之类的套话。 段超鹿念完将军令和封赏的公文放在一起,赔着笑道:“赵大人,富贵险中求,请大人尽快决定。” 他知道赵靖需要时间衡量,当下便领着张叔表告辞了。 赵靖望着桌上两份公文,这着实是个难题。 合州的徐鳌不是等闲之辈,不然都指挥使司也不会集整个西南的兵力都不能平定。 他也明白都指挥使司的意图,驱虎吞狼嘛。 可是那条件实在是有些诱人。 思量再三,赵靖决定放弃,这对他而言,是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 第二天,赵靖正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段超鹿,外面忽然有人禀道:“大人,关外有个自称是你舅家的表哥来找你。” 赵靖一愣,心想赵靖这人父母是被流放到这里死的,好像是个有舅舅在北方,不过两家应该有一二十年没联系过了。 舅舅家的表哥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事透着诡异,赵靖问报信人道:“那人是哪里的口音?” 报信的人回道:“听着像是湖广一带的。” 赵靖听了,便知有猫腻,道:“你悄悄领过来,不要惊动别人,若是有人问,也别提我,只说是谷梁八寨的人。” 那报信人应了,去了不到一刻,引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回来了。 “想必这位就是赵大人吧?”中年文士一见赵靖,便十分爽朗地笑了起来,仿佛真是赵靖的表哥一般。 赵靖打量着这文士,五官端正,气质洒脱,颇有几分前世电视剧中诸葛亮的风采,心下不由生出些好感。 他上前抱拳道:“这位先生是……” 那文士哈哈大笑,作揖谢罪道:“大人见谅,小人怕大人事务繁忙,不见小人,所以扯了个谎。” 赵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赵某也在心里犯嘀咕,我那表哥该是北方口音,怎么是湖广口音呢。” 文士忙又请罪。 赵靖问道:“敢问先生大名?因何要见赵某?” 文士左右看看,满脸堆笑道:“不知大人可否带小人在这关城内走一走?” 说完他忙强调道:“大人放心,我绝非歹人探子之流。” 赵靖觉得有点意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先生可想好了,看是可以看,但是看完了,先生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走不了了。” 文士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赵靖当下道:“这边请。” 于是鸡鸣关的将士们就看到了奇怪的一幕,赵靖亲自领着一个陌生的先生,在鸡鸣关各处闲逛。 两人也不让人跟着,一路说笑,似是多年好友一般。 刘争忍不住问丰儿道:“丰儿,你认得那个人吗?” 丰儿蹙眉道:“不认识。之前从来没在姐夫家见过啊。” 刘狗儿挠头道:“这哪里来的酸儒,竟让大哥亲自作陪,我上去瞧瞧!” 刘争忙拉住刘狗儿,道:“大哥特意吩咐了,不让跟着。” 第203章 智有不及 文士跟着赵靖看了又看,惊疑道:“这关隘固若金汤,大人当时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攻下的?” 赵靖笑道:“先生恕罪,这却是不能说的。” 文士莞尔一笑,并不追问。 两人从城墙上走下来,文士又问起如何管理谷梁八寨。 赵靖一五一十地说了,文士听完拍手称赞,向赵靖作揖道:“八寨的百姓能遇到大人,实是一件幸事。西南百姓能遇到大人,实是一件幸事!我代这一方百姓感谢大人。” “现在可以告诉我先生的来意和身份了吗?”赵靖扶住下拜的文士,笑问道。 文士十分恭敬道:“刚才为了试探大人,小人多有得罪。小人姓俞,单名一个智字,保宁府和溪人,因久闻大人威名,故而来投效力。” 赵靖正要说话,忽听远处有人叫道:“不及先生?” 却是张叔表和段超鹿一起过来,看见了赵靖和俞智。 只见张叔表满脸兴奋地一路小跑过来,盯着俞智的脸喜道:“当真是不及先生!” 俞智疑惑地看着张叔表,见他身着正六品的官服,不像是赵靖的属下,因道:“这位大人认得在下?恕在下眼拙,不知大人贵姓?” 按理来说这二人身份相差甚远,哪想张叔表对俞智却极为恭敬,像是学生面对老师一般回道:“五年前在惠山书院,我曾有幸见过先生,听过先生几句教诲,至今受用。” 俞智淡淡一笑:“五年前我的确应友人所邀去了惠山书院,但那不过是和友人喝喝茶下下棋,并未讲演些什么。怕是兴致所起,说了几句胡话,偏让大人听见了,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张叔表很是恭顺地笑道:“当日我侍奉济阳王殿下,不及先生自然不记得我。晚生张叔表,拜见不及先生。” 他当真向着俞智行了一个晚辈的礼。 赵靖看在眼里,心想看年纪,张叔表的年纪还大这俞智几岁,不想竟这般尊敬,看来这个俞智大有来头啊。 俞智扶住张叔表,惶恐道:“大人折杀小人了,折杀小人了。” 这时段超鹿也走了过来,听见张叔表的话,也向俞智行礼道:“晚生段超鹿见过不及先生。” 俞智看了一眼段超鹿,见他穿着五品的武服,只笑了笑,并没有回话。 那段超鹿也不在意,只是问赵靖道:“不知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赵靖正要回答,转念一想,不如向这位不及先生讨教讨教,也验一验他的成色。 若果然是个大才,自然留在身边,若是欺名盗世之辈,便几两银子打发了。 想到这里,赵靖对段超鹿道:“千户大人请容我再想一日,明天定然回复大人。” 段超鹿拱手道:“既如此,段某明日再来叨扰大人。” 说完他扭头就走,走出几步见张叔表不动脚,蹙眉道:“张大人?” 张叔表看了两眼俞智,竟似有些依依不舍,但在段超鹿的注视下,还是向赵靖和俞智告辞了。 送走了这二人,赵靖便请俞智到自己住处,命人摆上茶果,拿出那两封文书给俞智看。 “先生请看。”赵靖让道。 俞智先看了封赏赵靖的那份公文,咦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跟着又看了都指挥使调派赵靖前往合州平判的文书,却是先摇摇头又高兴地点了点头。 赵靖笑道:“先生何以看到封赏,先点头再摇头,看到调令,却是先摇头再点头?” 俞智放下两份文书,笑着解释道:“封赏大人是应该的,是以点头,其后见封赏过厚,便知其中有猫腻,是以摇头。又见调令,颇有驱虎吞狼的意味,所以先摇头。后来再想,这正是大人的机会,所以点头。” 赵靖沉吟道:“以先生的意思,这两封公文我都该接受?” 俞智十分自信笑道:“当然,那封赏自不必说,于大人是大大的助力。那徐鳌部众虽多,却是乌合之众。今日我观大人军营,军纪严明,又是精兵强将,破一徐鳌,如探囊取物一般。” 他微微摇晃着脑袋,十分得意道:“徐鳌乃是西南第一祸害,大人若能平了他,便是西南的救世主。以西南为基,无论东出还是北上,效仿高祖故事,都易如反掌。” 赵靖听他语气,仿佛这些事真的很简单一样。 “先生何以知道徐鳌部众不堪一击?那可是困扰了都指挥使司一年多的反贼?”赵靖质疑道。 俞智十分不屑道:“都指挥使司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他们打仗哪里是打仗,连村口孩童都不如。徐鳌为人贪财量小,不能容人,他的手下也是一群见财忘义,见识短浅的小人。”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些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因他实在狂妄,口气太大,赵靖反而犹豫起来。 俞智见赵靖这般,不禁轻笑道:“大人不信我?” 赵靖坦诚道:“前有张二,后有八大王,我赵靖不能不深思熟虑。不为我自己,也要为跟着我的兄弟们。” 俞智哈哈大笑,道:“大人这话说得真诚。大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破了徐鳌,整个西南就是大人你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图,展在赵靖面前,道:“这是徐鳌在合州的布防图,大人请看,只需从这里引兵偷袭,定然能一举擒下徐鳌!” 赵靖大吃一惊,道:“先生,这图哪里来的?” 俞智叹一口气,苦笑道:“不瞒大人,在来投奔大人之前,曾慕名去过徐鳌那里。一见他,我便知道此人不过是能搅浑水的泥鳅,根本成不了气候,因此才来投奔大人。” 赵靖望着那布防图,很是心动,当下应道:“好,既然先生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就把宝押在先生身上。” 答应了俞智后,赵靖立刻叫人安排俞智的住处。 同时他也派人往保宁府和溪打听这号人物。 另一边,段超鹿问张叔表道:“不及先生怎么会来这里,我之前听说他好像去投奔徐鳌了。” 第204章 为富贵一搏 张叔表一惊,忙道:“段大人哪里听来的这等流言,不及先生如何会去投靠反贼?” 段超鹿笑了笑,没有在这件事上争执,而是问道:“这位不及先生真的有经天纬地之能?” 即使现在说话俞智听不到,张叔表依旧带着几分恭敬的语气道:“不及先生那样的人物,我这样的人是很难评价的。至于什么经天纬地,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听到张叔表这酸腐的话,段超鹿便不再问了。 他知道俞智在士林中的名声,据说当年天子都想召其入仕,只是俞智听说后逃进山里躲了两年,这事也就作罢了。 张叔表有些坐立不安,他走到门首问外面的人道:“你们知道今天和赵大人一起的先生去了哪里吗?” 外面的人回道:“小人一直守在这里,不曾离开,不知道大人说的那位先生。” 张叔表听后有些扫兴,他很想现在去拜会一下俞智,又知道现在不合适,因此心内十分焦灼。 段超鹿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不时说一两句逗张叔表取乐。 当晚,赵靖召集众人,将两份公文摊在众人面前。 王器认字最多,因此便由他朗读,待他读完,刘争、刘狗儿等人面面相觑。 刘狗儿掰着指头咽口唾沫道:“乖乖,昌庆卫指挥同知是几品的官?” 王器回道:“从三品,是掌握着一州实权军事的从三品大员。” 他用了很多词来向刘狗儿、刘争这些人解释这个官职的权力之大。 刘争捏了捏自己的脸,对赵靖道:“大哥……” 他只叫了一声,便说不出话了。 这时刘七娃却道:“大哥,我们现在是要开拔去合州了吗?” 只有他注意到了调令里的内容。 赵靖简单介绍了一下合州的徐鳌,和今天俞智带来的信息。 刘狗儿虽然看不上俞智,可是他不想赵靖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道:“大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前怕狼后怕虎?咱们现在害怕什么徐鳌?只要大哥一声令下,我立刻把他头拧下来!” 赵靖教训道:“狗儿,你现在越发会说大话了。张二和八大王之所以败在我们手里,就是因为他们狂妄自大,你想步他们的后尘?” 刘狗儿一噎,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赵靖扫视众人,道:“这事关系众兄弟,我原本想拒绝的。但俞智的到来给了我希望,此人深藏不露,若是真心助我们,大事可成。” 刘七娃担忧道:“大哥,这人来得蹊跷,别是徐鳌听到风声,派来的。” 赵靖冷静道:“这事我也想到了,所以已经命人前往俞智的家乡去探查。我已经想好了,此人若不是徐鳌派来的,自然最好。如果是徐鳌派来的,那咱们就来一个将计就计。” 听到赵靖这话的意思是要接受封赏,刘狗儿喜道:“我就说,大哥怎么会是没种的人。” 刘争振奋道:“大哥此言甚是,这场富贵值得一搏!” 王器也点头道:“这是难得的机会。若在太平的时候,以我们的出身,一辈子也当不上这样的官。” 刘七娃也点头表示同意。 赵靖一脸严肃道:“既然决定了,便全力以赴。刘争,你马上整合一下八大寨,再募五百精壮勇士,宁缺毋滥。” 刘争拱手道:“是!” 赵靖对其余人道:“你们随我返回吉和县。狗儿,你回去坐镇边境,我只能给你留两百人,其余的人我都要带走。” 刘狗儿急道:“大哥,我要跟你一起去合州!” 赵靖板起脸道:“这是军令!” 见刘狗儿脸上不快,赵靖解释道:“合州距离过远,若是边境出事,我们鞭长莫及。必须狗儿你在那里坐镇,我才能放心用兵。” 刘狗儿听了,虽不情愿,还是认真应道:“我听大哥的。” 次日一早,赵靖亲自去俞智住处找他,一见面便道:“先生昨日说的事,我经过一晚深思熟虑,认为不该错过这次机会。” 俞智听后大喜,道:“那大人有什么安排?” 赵靖笑道:“我正是为此事来请教先生。” 俞智看着赵靖的脸,忽而哈哈大笑道:“大人分明已经安排妥了,这是考验在下来了。” 当下他把赵靖昨晚的部署说了一遍,虽不是一字不差,但也如同在旁听了一般。 说完,俞智摇晃着脑袋,有些得意道:“大人觉得在下这般部署如何?” 赵靖不动声色,笑道:“甚好,我立刻按照先生说的下令。” 俞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送赵靖出门道:“大人若是要回吉和县,请让小人跟随。” “午后出发。”赵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在得知赵靖接受任命并承诺会出兵后,段超鹿和张叔表便回去复命了。 除了刘争,其余人皆随赵靖返回吉和县。 赵靖大胜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吉和县,这些天百姓们都在翘首期盼着赵靖回来。 这天一早,一匹快马奔进城,告诉留守在县衙的赵县丞,赵靖凯旋,今天就会进城。 赵县丞急忙命人准备迎接,并使人告诉了后衙的周小姐。 这些天周小姐日夜为赵靖担心,即使知道赵靖打了胜仗,一刻没有见到赵靖,她也一刻不得安心。 现在知道赵靖今天就能进城,周小姐忙让人洒扫庭院,自己对镜梳妆,备上赵靖喜欢的吃食。 进城后,赵靖受到了吉和县百姓热烈的欢迎。 这次不仅仅是打了一场大胜仗,还拿下了一个盐井,从此吉和县百姓吃盐,能少花一半的钱。 魏青雁听说赵靖进城了,命人把魏家大门关上,不许下人出去看热闹。 奉墨也不例外。 “小姐……”奉墨半是撒娇地叫道。 魏青雁头也不抬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自从听说赵靖要用她当赎金后,魏青雁连觉也睡不好,她很想质问赵靖,是如何看待她的。 听到街上传来喧闹声,奉墨叫道:“进城了!” 魏青雁黯然神伤,她觉得自己在赵靖身上实在太患得患失了,也许该把话说清楚了。 第205章 情事 “大老爷,小姐不让下人出去。”魏三老爷小声对魏大老爷说道,脸上带着笑意。 魏大老爷点点头,敲着桌子道:“这才对嘛,赵靖说到底,就是个知县。” “当然了,知县也是官,可他要是没娶亲,我巴不得撮合他和青雁,偏他又成亲了,娶了还不止一个,这左拥右抱的,你说,咱们能让青雁去受那个委屈吗?” 魏三老爷连连称是,笑道:“小姐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想来经过之前的事,小姐也看清了赵靖的为人,自然也就死心了。” 说到这里,他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倒是奉墨那个丫头,一口一个赵大哥地叫着,像是被赵靖收买了的。” 魏大老爷眼睛一瞪,拍着桌子道:“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不过是念着她自小伺候着青雁,都高看她一眼,真把自己当小姐了!这两天你物色个小厮,把她嫁出去算了。” 魏三老爷脸一抽,尴尬笑道:“恐怕小姐那边不同意。” 他说这些话不过是哄着魏大老爷,可不想真的得罪了奉墨或者魏青雁。 哪想他越是这么说,魏大老爷越是来劲,仰着下巴道:“你就去办,青雁那里我来应付!” 魏三老爷还待要劝,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却是赵靖的队伍从附近经过。 魏大老爷走到门口听着,不由得摇头感叹道:“要是没成亲,倒真是个好女婿,可惜了啊!” 他连说了几声可惜,转身回到屋里对魏三老爷道:“你去吧。” 魏三老爷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下了。 离开魏大老爷那里,魏三老爷犯了难,忍不住轻轻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骂道:“叫你多嘴!拍马屁拍出事来了吧!” 奉墨不止是魏青雁的丫鬟,更是她的手和脚,是一刻也离不得的。 可是魏大老爷那里又发了话,魏三老爷心想,自己先物色个出色的去问问奉墨的意见。 要是她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 对于魏家的这场小小风波,赵靖毫不知情。 他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往县衙而去。 俞智骑马跟在一旁,见赵靖如此得民心,脸上尽是笑意,知道自己这次没有看错人。 “诸位先回去休息,明日来此议事。”到了县衙,赵靖对刘争、王器等人说道。 众人赶路也累了,一齐告辞。 赵靖又命人给俞智安排了住处,这才往后院里来。 周小姐早听说赵靖来了,正在县衙前院和众将议事,她急得在二门内踮着脚看。 终于一个丫鬟探着头叫道:“奶奶,大人来了。” 周小姐忙整理了一下头上发饰,问一旁的彩蝶道:“我头发乱了吗?” 彩蝶掩着嘴轻笑道:“小姐这会美极了,像是天上的仙女,大人一见小姐,一定被迷住。” 周小姐这会心情极好,听到彩蝶的打趣也不生气。 那边赵靖一迈进二门,周小姐便看见了,急忙拎起裙摆快步迎上前,叫道:“郎君。” 赵靖见她拎着裙子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就如仙子乘云一般到了自己眼前。 “怎么瘦了?”赵靖扶住差点撞进自己怀里的周小姐,轻声笑道。 周小姐顾不上回答,左右瞧瞧赵靖身上,又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道:“郎君没受伤吧?” 赵靖拍着胸脯,自信道:“他们怎么能伤得了你的郎君。” 周小姐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比蜜还甜,挽着赵靖胳膊道:“不枉我早晚为郎君祈福。” 这时阿依汗上前给周小姐行礼,嘴里叫着姐姐。 周小姐忙拉着阿依汗的手,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阿依汗回想这些天陪在赵靖身边,竟都是些甜蜜回忆,委实称不上辛苦,因此有些心虚道:“姐姐守在家里才辛苦。” 赵靖一手挽着一个,笑道:“你们姐妹就不要谦虚了,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屋吧。” 这时周小姐对彩蝶道:“快上灶上动火吧。” 彩蝶应了一声,跑到厨房,对厨娘道:“大人来了,动火吧。” 食材是一早准备好的,听到彩蝶这么一叫,厨娘们顿时忙碌了起来。 赵靖换了一身衣服,在周小姐的温柔伺候下吃了一顿好饭。 席间,周小姐笑吟吟地问:“这次郎君大获全胜,咱们可以回临水县和两位姐姐聚一聚了。” 赵靖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算起来,自打来了吉和县,他便和宋家姐妹聚少离多,当下写了信,吩咐人今晚去临水县,明天把两姐妹接来。 周小姐没有多想,只以为赵靖是想念宋家姐妹了。 阿依汗却是知道,赵靖马上又要领兵出征了,只是赵靖不提,她也不敢主动对周小姐说。 这天晚上,宋秀娥和宋翠娥、宋玉娥还有三婶,四人围在灯下绣帕子打发时间。 秋天的夜带着丝丝寒意,显得格外的冷清。 宋翠娥忽然把手里针线一丢,怅然道:“不知当家的现在回到吉和县了没有。” 玉娥抿着唇,小声道:“三姐姐,你们怎么不跟在姐夫身边呢?” 宋翠娥看了一眼宋秀娥,欲言又止,她是想跟在赵靖身边的,可是宋秀娥放不下她的纺织厂。 三婶轻轻打了一下玉娥道:“就你多嘴,你姐夫领着兵打仗呢,你两个姐姐怎么跟?” 宋秀娥低着头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外面下人忽然叫道:“两位奶奶,老爷派的人来了。” 宋秀娥慌得直起身子道:“叫他进来,在帘子外回话。” 两人赶忙穿上外衣,走到里间帘子后面,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一个人说道:“小人奉大人命令,接二位奶奶到吉和。这里是大人的手书。” 丫鬟把信送进来,宋翠娥先接过来,转念一想自己识字不多,又忙给了姐姐。 宋秀娥拆开,只见里面果然是赵靖的亲笔,写着想念两姐妹,要她们二人明早跟着去吉和县。 玉娥探头看了一眼,脸色不好道:“姐夫他是不到这里来了吗?” 宋秀娥这会又惊又喜,心里有些乱,随口回道:“临水县到底是太偏僻了。” 第206章 团聚 玉娥张嘴想要说什么,看了一眼三婶,又把嘴闭上了。 宋翠娥拉着宋秀娥的手,十分小心地问道:“姐姐,咱们去吗?” 看到宋翠娥眼睛里的期待,宋秀娥莞尔道:“自然不能驳了当家的面子。” 宋翠娥眼睛一亮,顿时把刚才的萎靡一扫而空,喜道:“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三婶拍手喜道:“这下好了,我就说年轻的夫妻总是分着也不是办法。何况他姐夫身边还有周小姐那样的狐……” 她刚想说狐媚子,话没说出口,想到宋家姐妹对周小姐很好,便硬生生改口道:“那样的人。” 宋秀娥知道三婶的意思,笑道:“三婶,当家的可不是糊涂人。” 三婶讪讪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这时玉娥拉了拉三婶的袖子,小声道:“娘,咱们也跟着姐姐去吧。” 三婶蹙眉道:“去做什么?” 玉娥小声道:“哥哥啊,你不想见见他吗?” 这话提醒了三婶,不过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玉娥忙道:“娘,去吧,一起去吧。” 宋翠娥这会满心高兴,听见了便叫道:“三婶一起去吧,瞧瞧丰儿。” 听宋翠娥这么说,三婶便笑道:“那就让我们蹭一蹭你们的车。” 玉娥喜道:“娘,我去收拾衣服。” 四人收拾完了才睡,次日一早囫囵吃了早饭便上了马车往吉和县赶。 许久没有离开县城了,宋翠娥从车里看城外的景色,竟是十分怀念。 被困久了的啸岳和苍峰,在路边的田野里撒着欢的跑,吓得几个农妇连滚带爬地跑了。 宋秀娥忙唤两只狼回来,想要拴上绳子。 宋翠娥劝道:“它们两个被关久了,好不容易跑一回,就别拴了吧,我看着它们,不让它们跑远。” 宋秀娥无奈笑道:“那你可看好了,再吓着人可不行。” 宋秀娥连忙答应了,就趴在马车窗口,一见两只狼跑得稍远一点便叫回来。 到了傍晚,快进城的时候,到底怕吓着人,宋秀娥便把两只狼拴起来了。 马车一进城,便见丰儿领着几个人在街边闲聊。 三婶探出半个身子,用力挥手,欢喜叫道:“丰儿!” 丰儿一扭头看见马车里的三婶,忙跑过来,叫道:“娘!二姐姐,三姐姐,咦,玉娥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玉娥嗔道:“我跟着娘来的不行吗?” 丰儿咧嘴一笑,道:“行,当然行。” “丰儿,你怎么在这玩?”宋翠娥笑道。 丰儿不乐意道:“三姐姐,姐夫让我在这等你们,哪里是我躲懒。” 宋翠娥忙道:“你姐夫现在在哪?” 丰儿挠头道:“他这会正陪着不及先生说话呢。” 宋翠娥蹙眉道:“什么不急先生?”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姐姐见了姐夫自己问他吧。” 丰儿说完,招呼车夫跟着他走。 马车直接到了衙门后院的后门,周小姐和阿依汗都在那里等着。 四人见礼毕,周小姐引着宋秀娥等人到屋里坐下,同时使人去通知前院的赵靖。 赵靖正和俞智讨论沿途补给的事,听见宋秀娥两姐妹来了,心里想见,却不好冷落了俞智,只好对那丫鬟道:“让两位奶奶先休息,我待会过去。” 俞智看出赵靖脸上的急迫,笑道:“大人先去吧,这里咱们明日再谈。” 赵靖莞尔一笑,拱手道:“让先生见笑了。” 俞智含笑起身告辞,赵靖送走了俞智,才急忙到后院。 宋翠娥一见赵靖,便扑上来抱住他,叫道:“当家的!” 赵靖回抱住宋翠娥,看着一旁含笑的宋秀娥,说道:“我刚才有事,才叫丰儿去接你们。” 宋秀娥满脸笑意,柔声道:“当家的大事为重。” 三婶和玉娥都上前和赵靖打招呼,玉娥直勾勾看着赵靖,嘴角翘起道:“姐夫。” 赵靖恍惚觉得,玉娥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长开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她穿着明艳的绿色长裙的原因。 众人坐下说话,赵靖问起纺织厂的事,宋秀娥回答得十分详尽。 赵靖忍不住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宋秀娥摇摇头,道:“能帮到当家的就好。” 这些天赵靖一直在募兵,军服都是宋秀娥的纺织厂供给的。 当晚,三婶拉着玉娥和丰儿一起在丰儿的小院,他们一家人一起,玉娥吃得心不在焉。 赵靖摆了个小宴,只有他和宋秀娥、宋翠娥、周小姐以及阿依汗五人。 既然都有了周小姐,宋秀娥和宋翠娥见阿依汗容貌艳丽,身上有一股她们乾国女子没有的洒脱,便十分喜欢。 席间宋翠娥说起两只狼,阿依汗又惊又喜,问道:“姐姐养了两只狼?什么样的?” 凡是喜欢那两只狼的女子,宋翠娥都喜欢,因此听阿依汗这么一问,她便把两只狼叫了进来。 阿依汗一见,喜欢得不得了,伸着手道:“姐姐,我能摸摸吗?我能摸摸吗?” 周小姐久不见两只狼,也甚是想念。 因此三女便凑到狼的身边叽叽喳喳,反倒把赵靖这个一家之主冷落了。 宋秀娥为赵靖斟酒,笑着说道:“我敬当家的一杯,恭喜当家的大胜。” 赵靖接过宋秀娥的酒,也是满脸笑意:“我也敬你一杯。替我管家辛苦了。” 两人相视一笑,赵靖喝干了,宋秀娥则是抿了一大口,直呛得咳嗽,赵靖忙给她夹菜。 吃过饭,众人闲聊几句,周小姐便领着阿依汗回自己房间了。 小别胜新婚。 宋秀娥和宋翠娥两姐妹早早洗了澡,赵靖原本想三人共浴的,只是这一点,两姐妹始终不接受。 不过在两姐妹伺候他洗澡的时候,他的一双手也没闲着。 当晚赵靖与两姐妹大战三百回合,斗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丰儿正陪着三婶和玉娥一起吃饭,忽然下人来说,魏家人找他。 听到是魏家人,丰儿也没时间和三婶解释,便忙跑了出去。 来的人是魏家的一个丫鬟,她看见丰儿,忙把一张纸团塞给他,说道:“是奉墨姐姐给你的。” 说完不等丰儿说话便走了。 第207章 她要嫁谁? 丰儿看着手里的纸团,一头雾水。 他展开看了看,上面字迹潦草,他也不认得是不是奉墨写的。 三婶看他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魂不守舍的,不由得嘀咕起来:“谁啊,这一大早的。” 丰儿挠头道:“是奉墨,娘,我去找姐夫,让他帮我读读这封信。” 这时玉娥在屋里叫道:“你拿来,我帮你瞧瞧,这么点小事也用麻烦姐夫?” 丰儿垮着脸道:“你能认吗?” 玉娥嗔道:“你拿来我瞧瞧。” 她接过纸,扫了一眼,忽然笑得前仰后合,叫道:“娘,你快来!” 三婶快步走过来,急道:“怎么了?” 玉娥指着纸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大老爷逼我嫁人,我不从,你快想办法。” 丰儿听了脸色一变,急道:“什么?魏大老爷要把奉墨嫁人?” 他夺过玉娥手里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急得团团转。 三婶还没明白过来,好心道:“丰儿,你快去告诉你姐夫去。奉墨不是叫他大哥的吗?” 玉娥拉着三婶的手,笑道:“娘,奉墨要是想找姐夫,她把信送给姐夫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送到哥哥手里呢?” 三婶疑惑道:“也许是她怕你姐夫忙?没空管她?” 玉娥忍不住笑道:“娘,你就要有儿媳了,怎么还糊涂呢?” 三婶听了这话愣住了,本能道:“什么儿媳……玉娥,你说奉墨?奉墨想嫁给你哥哥?” 说到这里,三婶脸上一片震惊。 在她看来,那奉墨虽是个丫鬟,可是行为举止和小姐似的,而自己儿子可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 丰儿这会心乱如麻,听了玉娥这话,恼道:“娘,你别听她胡说,奉墨她……她……” 他连说了几个她,说不下去了。 三婶追问道:“她怎么了?” 丰儿咬着下嘴唇,半晌道:“你们别告诉两个姐姐。奉墨她喜欢姐夫……” 不等丰儿话说完,玉娥便打断道:“不可能!” 她见过奉墨看赵靖的眼神,有崇拜有信任,但是没有爱意。 丰儿沮丧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玉娥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糊涂东西,她若是喜欢姐夫,为什么要给你来这么一张纸求救?这不明摆着让你去提亲!有姐夫在,魏家还敢不答应?” 丰儿惊住了,颤声道:“你说……你说她让我去提亲?玉娥,你别骗我,这可不好开玩笑。” 玉娥微恼道:“骗你我头发掉光!” 丰儿看着玉娥认真的脸,登时乐了,笑道:“妹妹,你长得这么好看,就是头发掉光了也好看。” 三婶这时才回过味来,止住两兄妹道:“等会等会……奉墨怎么会喜欢丰儿的?” 玉娥撇撇嘴道:“谁知道她呢,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 三婶斥道:“胡说,你哥哥才不是王八。” 丰儿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对三婶道:“只要看对了眼,王八就王八。娘,提亲要怎么提?我去找姐夫。” 玉娥忙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道:“我也去。” 说着她就跟着丰儿往后院走。 因为丰儿年纪不大,又是赵靖的小舅子,所以是少有能在后院里随意出入的男性。 他一路到了赵靖住处,远远地扯着嗓子叫:“姐夫,姐夫。” 赵靖才起来,刚穿好衣服,宋翠娥对门外丫鬟道:“去把丰儿叫进来,大早晨的鬼嚎什么。” 不一时,丰儿和玉娥到了赵靖面前,赵靖还没说话,丰儿便扑通一声跪在了赵靖面前,嚷道:“姐夫,奉墨要嫁人了。” 这话把赵靖吓了一跳,奇道:“她要嫁谁?” 玉娥拿过丰儿手里的纸交给赵靖,笑道:“姐夫你瞧,方才奉墨使人送来的。” 赵靖只扫了一眼,便哈哈大笑,对宋秀娥和宋翠娥两姐妹道:“你们要有弟妹了。” 两姐妹忙问怎么回事。 赵靖把纸上的字念了一遍,对两姐妹解释道:“奉墨的意思是让丰儿娶她呢。” 丰儿听赵靖也这么说,喜得抓耳挠腮道:“姐夫,你也这么觉得?我还以为玉娥故意逗我呢。” 赵靖听了忍不住看了一眼玉娥,心想玉娥倒是聪慧。 宋翠娥很是喜欢奉墨,连连拍手道:“这下好了,奉墨妹妹成咱们家人了。” 赵靖轻轻踢了一脚跪着的丰儿道:“起来,回去找身好衣服穿上,我让人备礼,咱们等会就去。” 丰儿这会害羞了,怯怯道:“是不是太快了?万一……” 赵靖笑骂道:“万一什么?再万一,奉墨就嫁给别人了。我可不帮你抢别人的媳妇。” 丰儿一听这话,登时跳起来,道:“姐夫,我这就去!” 一句话没说完,他便风也似的去了。 赵靖扭头对宋秀娥宋翠娥道:“你们快去买几件好首饰,准备几匹好尺头,虽然有些着急,但是不能太寒酸了。” 宋秀娥笑道:“我们两个凑几件首饰出来就好了,这时候哪里买得着合心意的。” 不到中午礼就备齐了,赵靖叫人抬着,领着丰儿径往魏家。 魏青雁正为魏大老爷背着她想把奉墨嫁了,和魏大老爷争执。 魏三老爷在旁看得额头冒汗,劝也不知道怎么劝。 就在这个时候,门人进来禀道:“赵大人来了,还带着礼。” 魏大老爷忙站起来道:“快,我亲自去迎。” 他也实在有些怕了自家女儿,正好借机跑开。 奉墨这时追上一步,问门人道:“只赵大人一个人?他那个小舅子来了吗?” 门人想了一下,回道:“来了。” 脸上还有泪痕的奉墨听见这话,登时露出笑来。 等魏大老爷走了,魏青雁问奉墨道:“是你叫赵大人来的?” 奉墨装无辜道:“我只叫了丰儿来,可没叫大人,是他自己要来的。赵大哥才打仗回来,小姐不去看看吗?” 魏青雁咬着唇,一时拿不定主意。 过了一会又有下人来道:“小姐,老爷叫您过去。还要带上奉墨姑娘。” 奉墨含羞带笑拉住那人,却故作不解道:“叫我做什么?” 那人满脸堆笑,伸出手道:“奉墨姑娘该给我喜钱了。” 第208章 误会 见魏青雁疑惑地看过来,奉墨忙合上那人的手,笑道:“姐姐,今儿且记下,还怕我赖了你的不成?” 说着,她让那人先走了,自己则过去服侍魏青雁。 魏青雁细心地扶着自己鬓边头发,望着镜子里的奉墨问道:“你又捣什么鬼?老老实实告诉我,等会我好有个应对,不然出了岔子,你可别找我来哭。” 原来奉墨偷偷使人送信,并没有事前通知魏青雁。 现在听魏青雁这么说,她忙跪下把送信的事说了。 魏青雁听后不但不生气,反而笑道:“你瞒着我,是怕我拦着你不成?丰儿那孩子不错,就是还有些孩子气。” 奉墨小声道:“总会长大的嘛。” “我连他的一句不是都不能说了?”魏青雁笑说道。 奉墨扭捏道:“小姐当然能说。” “行了,快起来,帮我把这点头发梳好,别让咱们家的女婿等太久了。”魏青雁打趣道。 奉墨撒娇叫一声“小姐”,忙起来帮她梳头。 待魏青雁穿戴整齐,才一起到前厅去见赵靖。 才到院里,看见院子里摆着的几箱礼,魏青雁轻笑道:“礼看着挺重的嘛。” 奉墨羞红了脸,难得在魏青雁身旁安安静静。 两人走到厅里,丰儿一见奉墨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叫道:“奉墨!” 奉墨抬头看了一眼丰儿,忙又把头低下。 见丰儿要往前走,赵靖叫住他,示意他坐下。 “魏小姐。”赵靖拱手作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魏小姐今天眉眼间带着些寒意,似乎极为不快。 “赵大人。”魏青雁屈身还礼,言语间很是生疏。 赵靖心里犯嘀咕,心想怎么感觉魏青雁像是对自己有意见,这可真够莫名其妙的。 魏青雁又向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行礼,才在末席坐下,脸上带着十分淡漠又礼貌的微笑道:“不知大老爷叫我来是为什么事?” 魏大老爷还没开口,丰儿先站起来道:“魏姐姐,我想娶奉墨,我一定会对她好的。求求你,把奉墨嫁给我吧。” 奉墨在旁听见,低下头满脸羞红,但眼角眉梢皆是欢喜之色。 魏青雁余光看了一眼奉墨,又望向丰儿,笑道:“你是赵大人的妻弟,奉墨只是一个丫鬟,恐怕配不上你。” 丰儿没料到魏青雁会说这话,登时不知道怎么回了。 奉墨也紧张地看着魏青雁,想说话又不好意思开口。 一旁的魏大老爷和魏三老爷也愣住了,他们以为以魏青雁和赵靖的交情,定是答应了。 赵靖蹙眉道:“只要小姐同意,我立刻除了奉墨的奴籍。” 魏青雁斜睨着赵靖,端起茶碗轻声道:“赵大人好大的官威,也是啊,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我们这些女子不过是你们手里的玩物罢了,喜欢了,便捧到天上,不喜欢了,便丢给旁人。” 她说完还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手里的茶。 魏大老爷见话不对头,忙打圆场道:“那是一般的丫头,奉墨自小和你一起长大,我视她和干女儿一样。奉墨,你过来。” 奉墨这会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知道小姐把对赵靖的怒火撒到丰儿头上了。 虽然知道小姐不至于真的毁了这门亲事,但奉墨心里还是怕怕的。 她听见大老爷叫她,忙走过去。 “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收你做干女儿。”魏大老爷说着望向赵靖,笑道,“我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是我的干女儿嫁给大人的妻弟,也算勉强配得上吧。” 这边赵靖没开口,丰儿便抢道:“配得上……不对,是我高攀了!” 赵靖颇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恋爱脑妻弟。 奉墨回头看了一眼魏青雁,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跪下恭恭敬敬地给魏大老爷磕了三个头。 “好孩子,好孩子。”魏大老爷扶起奉墨,满脸堆笑道,“叫两声爹我听听。” 奉墨扭扭捏捏叫了两声爹。 魏大老爷听了,竟差点掉下眼泪来。 自魏青雁懂事之后,便只叫他大老爷再不肯叫爹了。 “好孩子,你的嫁妆爹帮你准备了。”魏大老爷望向魏青雁,问道,“青雁,你看这样行不行?” 魏青雁笑道:“大老爷喜欢奉墨,是这孩子的福气。” 丰儿喜道:“那大老爷是答应了。” 大老爷点点头,笑道:“不过小少爷,你明儿还是要找个媒婆来,咱们好过礼数。” 丰儿喜得要跳起来,望着奉墨那张俏脸,连连点头道:“是,我今天就去请!” “既然事情定下了,奉墨,咱们走吧。新人婚前见面不吉利。”魏青雁说话便站起来要走。 赵靖心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但是眼下这情况也不好问,只能起身送道:“小姐慢走。” 奉墨刚沉浸在自己婚事定下的喜悦里,现在看见自家小姐和赵靖这样生分,心里暗自着急,忙道:“小姐,我想和赵大哥说两句话……” 魏青雁知道奉墨想把事情挑破,她也想知道赵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作物品交易。 “说吧,我在这等你。”魏青雁重新坐下。 奉墨见状,忙向赵靖招招手,轻声道:“大哥,你来,我和你说两句话。” 她领着赵靖往外走,一扭头看见丰儿跟着,笑着挥了挥手道:“你跟着做什么?回去坐着。” 丰儿脸上笑容一僵,挠挠头老老实实坐回去了。 奉墨领着赵靖出门到墙角,站直了道:“大哥,你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生气吗?” 赵靖一头雾水道:“我正为这个纳闷呢?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家小姐了?” 奉墨两手一比画,道:“得罪了,大大地得罪了!” 赵靖觉得有些好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从鸡鸣关回来,我还不曾见过你家小姐呢。” “你是不是和八大王说,要用我家小姐交换货物和人质?”奉墨提醒道,“小姐知道了这事,气得眼睛都哭肿了!” “赵大哥,小姐对你的那片心,你比谁都清楚。你却这样待她……” 第209章 只一句话你听不听 “用你家小姐交换货物和人质?”赵靖打断奉墨道,“交换什么货物和人质?” 奉墨惊讶地看着赵靖道:“就是八大王抢走的那些货和人质啊。” 赵靖疑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就是回来的商队的人,他们说的,说大哥要用小姐换他们,八大王很高兴,还给他们换了好的住处。” 奉墨说话的时候看赵靖脸上的疑惑和惊讶不像是假的,因纳闷道:“大哥你真的不知道?” 赵靖拧着眉头道:“这事我听都没听说过……何况我怎么会拿你家小姐去做交易?” 奉墨听了这话,喜道:“我就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小姐白哭了两天。一定是那些嚼舌根子的乱造谣,回头我定要找他们算账!” 赵靖觉得这事另有蹊跷,沉吟道:“那个八大王现在被我带来了,等我问问他。” 奉墨脸色凝重道:“大哥,会不会是你的手下背着你……” 赵靖摇头道:“他们不会的。” 但是这话他说得有些没底气。 两人说完话回到厅里,魏青雁丝毫不给赵靖说话的机会,起身便带着奉墨走了。 丰儿倒是想和奉墨说两句话,眼巴巴看着她。 奉墨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给了丰儿一个眼神,才欢欢喜喜跟着魏青雁去了。 婚事既然已经谈妥,赵靖也不在魏家耽搁,和魏大老爷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到衙门,宋翠娥迎上来问道:“当家的,魏家同意了吗?” 丰儿嘿嘿笑着说道:“姐夫出马,当然同意了!” 这时三婶和玉娥也都从屋里出来了,三婶听见这话,喜得拍大腿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对于三婶来说,奉墨那样的儿媳着实可遇不可求。 虽然他家跟着赵靖飞黄腾达了,他儿子不用在村里挑那些丑媳妇,但三婶还是不敢想,自家儿子能娶奉墨那样俊俏的丫头。 “丰儿,你快给你姐夫磕个头。”三婶叫道。 赵靖拉住要跪下的丰儿,笑道:“行了,别跪了。那媒婆的事,可就得你自己来了。” 丰儿忙道:“我现在就去找!” 赵靖叫住他,道:“你急什么,明天再去,找个会说话的。” 宋秀娥听说魏家那边同意了,也很高兴,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谢赵靖。 赵靖接过茶,笑道:“都是一家人,这样就生分了。” 这一晚赵靖和三婶他们两家人一起吃饭。 宋秀娥、宋翠娥和周小姐三人嬉嬉笑笑地讨论丰儿的婚事要如何操办。 阿依汗在一旁,偶尔说两句她们戎丰人会如何如何,怪异新奇的礼节,逗得众人一阵笑。 赵靖因为心里记挂着奉墨说的事,因此有些心不在焉。 吃过饭,趁着人少,宋秀娥悄悄问赵靖道:“当家的有什么烦心事?” 赵靖一愣,把她搂在怀里,道:“被你瞧出来了。” 宋秀娥转过脸,轻轻摸着赵靖眉毛,轻笑道:“当家的不知道?你一遇到烦心的事,这儿就皱起来了。” 赵靖哑然,便把奉墨说的事告诉了宋秀娥。 宋秀娥惊讶道:“真有这样的事?” 赵靖忙否认道:“我从没听说过,正准备去查一查,这谣言从哪来的。” 宋秀娥低头想了想,道:“无论如何,当家的应该先和魏大小姐解释清楚。” 她设身处地想,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是要哭死了。 赵靖无奈道:“她对我误会颇深,我没机会开口啊。” 宋秀娥轻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和翠娥过来,还没见过她呢。明天我就下个帖子请她过来。我想她不会不来吧?那时还愁没有说话的机会?” 赵靖听了大喜,忍不住在宋秀娥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娘子真是我的贤内助!” 宋秀娥回抱住赵靖的腰,笑着不说话。 这一晚赵靖为了答谢宋秀娥,越发卖力地在她身上施展。 次日上午,赵靖与俞智、刘争等人议事,宋秀娥则准备茶点,命人送了请帖给魏青雁。 收到宋秀娥的请帖,魏青雁不好怠慢,立刻梳妆赴宴。 因奉墨不好见丰儿,所以魏青雁没有带她,带了旁的丫鬟。 坐在小轿里,魏青雁心里五味杂陈,她想今天应该见不到赵靖了吧? 那日她对赵靖说的那番话,事后想来极为后悔。 只是要她再对赵靖像往日那般,她却绕不开心里这根刺。 到了地方,魏青雁下了小轿,却不见人来迎。 一个丫鬟候在门口道:“魏小姐,我们夫人正在院里为小姐准备宴席,一时走不开,请小姐随我来。” 魏青雁此时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在意。 这里毕竟是衙门的后院,是知县老爷家眷住的地方,魏青雁也不必担心什么危险。 “小姐这边请。” “小姐这边请……” 那领路的丫鬟领着魏青雁一路往里走,转了几个弯,却到了一座小花园前。 和魏家的花园比起来,这座花园显得有些寒酸,但是山石树木的摆设显然是用了心的,也不知是哪一任知县建的。 “小姐,夫人就在里面。小姐自行进去吧,奴婢就不跟着进去了。” 魏青雁不疑有他,领着丫鬟便往里走。 这花园并不大,走了一段路魏青雁便隐隐觉得不对,似乎太安静了些,而且没有看见其他人。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听前面有人叫道:“魏小姐。” 她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赵靖。 “赵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魏青雁疑惑中带着几分警惕。 赵靖不敢走近,隔着十几步站住,柔声道:“魏小姐,有个误会我要向你解释。” “难道尊夫人的请帖是大人伪造的?”魏青雁脸色阴沉道。 赵靖苦笑道:“不如此,小姐怎么肯听我解释?” 魏青雁咬着唇,扭头就要走。 赵靖追上一步,叫道:“魏小姐,只一句话,你听我说完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撂开手如何?” 魏青雁本来很是生气,听了赵靖这话,心里一紧,不由停下脚步,望着赵靖道:“你说。” 第210章 点破 所谓只一句话,不过是为了留住魏青雁,现在魏青雁停下脚步了,赵靖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见赵靖不开口,魏青雁心里比他还要着急。 她心想,无论什么,你说话呀,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两人就这么隔着几步望着彼此。 “你不说话,我走了。”终于,魏青雁忍不住开口了。 赵靖又上前一步,一脸认真道:“小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那个误会。今天我已经查清楚了,刘七娃为了见到八大王,所以拿你做幌子。这件事千真万确,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一旦开口,思路便理顺了。 “在我心里,小姐如神明一般。我怎么会做出这样亵渎的事呢。” 魏青雁听到这里,其实已经信了赵靖的话,嘴上却不肯轻易过去,故意板着脸道:“当真不是你指使的?你的那些兄弟唯你是从,他们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你授意的?” 赵靖苦笑道:“真是冤枉。” 他举起右手手指道:“苍天在上,要是我赵靖有半句不敬魏小姐的话,让我不……” “别!别乱起誓!天上的神佛都看着呢!”魏青雁上前两步,焦急地打断道。 赵靖脸上露出笑意,道:“那小姐是信了?” 魏青雁脸上的寒霜明显褪下去了,说道:“我只是让你别乱起誓,谁信你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把头一低,满脸伤心道:“我虽帮魏家处理生意上的事,可是闺阁里的规矩,却是一条也不敢僭越,唯恐落人话柄,被人说闲话。如今倒好,在大人你的手下眼里,成了交易的玩物了。” 一句话说到后半句,已经带上了哭腔。 赵靖慌忙走近,柔声道:“昨日我已经把七娃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们也是实在没法子。没有个诱人的饵,八大王压根不露头。当然,就是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不该损了小姐的清誉。这里我代他们给小姐道歉。” 说罢,他长身作揖。 见赵靖这般真诚,魏青雁顿觉自己太矫情了,打仗是事关生死的大事,相比之下,她的一点风言风语根本无关紧要。 自己之所以那么伤心生气,还是因为赵靖,怕自己在赵靖眼里不过是个合作的人,不过是个可以交易的人。 “大人,我如何受得起。”魏青雁忙上前扶住赵靖。 两人原本距离十来步,这一番话的工夫,彼此走近,已经是脸贴着脸了。 赵靖抬起头,看着眼角带着泪花的美人。 往日里强势的御姐,此刻流露出了她娇怯的一面。 察觉到赵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魏青雁不由往后退了小半步,面颊微红轻声道:“只要不是大人真的要把我送给谁,那便好了。” 赵靖忙道:“我便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人碰小姐一下,什么送人,便是我死了也不答应。” 这话实在暧昧,听得魏青雁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竟是不敢直视赵靖的脸了。 “我……我回去了。”魏青雁低着头一转身就想跑。 到了这个时候,赵靖哪里容她,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道:“小姐,我还有话要说。” 魏青雁别过脸不敢看赵靖,心乱如麻道:“我信你了。” 赵靖笑道:“不是那件事,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你先松开我的手……”魏青雁轻嗔道。 赵靖忙松开手,歉意道:“不好意思,赵某一时情急。” “你快说吧。” 魏青雁还是不敢和赵靖对视,做出漫不经心欣赏周围风景的神情。 “我要去合州了。”赵靖的话很简短。 作为一个商人,魏青雁对各地的形势都有一定的了解,哪里战乱了,哪里的道路能走,哪里的不能走,她可能比赵靖还要关心。 自徐鳌领兵造反,凡是经过合州的商道就全断了。 都指挥使司去年到今年,领兵围剿了一次又一次,结果都是铩羽而归。 “大人去合州做什么?”魏青雁握紧了手,紧张地问道。 赵靖看见她脸上的关心和紧张,心里十分高兴,说道:“都指挥使提拔我为昌庆卫指挥同知,要我即日领兵助朝廷剿匪。合州是川府的最后门户,徐鳌若是拿下合州,整个西南都完了。” 魏青雁脸色大变,急道:“都指挥使司拿着整个西南的赋税兵力,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都不能奈何徐鳌,大人此去……岂非以卵击石?” 这话说完,她又恐赵靖多心,忙道:“我并非觉得大人不如徐鳌,只是兵力悬殊,那徐鳌可是号称拥众十余万的,大人便是把吉和、临水两县的男女老幼都算上,也不到五万人。” “这分明是都指挥使司想要大人和徐鳌拼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 冷静下来分析的魏青雁又恢复了往日的御姐范。 “这是一个机会。”赵靖说道。 情急之下,魏青雁主动伸手抓住赵靖的胳膊。 “太危险了,以大人的本事,只要步步为营,将来必有大作为。便是要对付徐鳌,也该积蓄力量,从长计议才是!” 赵靖望着魏青雁的脸,忽然笑道:“小姐很为我担心吗?” 魏青雁一愣,恼道:“我……” 她一个我字说完,声音转低,违心道:“我只是怕大人有个闪失,我的生意没了。之前魏家出的那笔钱已经让大老爷很不高兴了,若是赚不回来,我没脸见他。” 赵靖故作受打击道:“原来是为了生意啊……” 魏青雁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张嘴想说不仅仅是生意,可是却说不出口。 “小姐放心,便是我死了,那些生意照样有人打理,魏家赚的钱不会少一分一毫。” “你……”听到这话,魏青雁感觉自己的心被揉碎了,急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 话一旦说出口,魏青雁便不在乎了,她仰着脸看着赵靖,眼泪滚滚落下,念道:“我不想你死……” 赵靖心里猛然一动,再也忍不住,手臂一展把魏青雁的娇躯抱进怀里。 第211章 御姐范 当落进赵靖怀里的时候,魏青雁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张了几次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赵靖感觉到怀里的美人在微微发抖,柔声道:“事到如今,小姐还不知道赵某的一番心意吗?” 魏青雁紧绷着身体,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知道。” 这句话更像是在骗自己的。 赵靖将魏青雁紧绷着的身体转过来,看着她的脸,认真道:“当真不知道?” 魏青雁心虚地躲着赵靖的视线,声音如蚊蚋一般:“你放开我。” 赵靖低声笑道:“你不是说我马上要死了,就不能在我临死之前,可怜可怜我这一片心?” 魏青雁抬起头,两只美丽的眼睛望着赵靖,认真道:“能不去合州吗?” 赵靖脸色凝重摇摇头道:“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魏青雁脸上一片悲戚,轻轻在赵靖身上打了一下,嗔道:“那你现在说这话做什么?那你现在说这些话,是想我……” “守寡?”赵靖笑着补上了两个字。 魏青雁脸上一红,然后恼火道:“你……你欺负人。” 说着她便扭着身子,要从赵靖怀里挣脱出来。 赵靖松开双臂,拉着她的手,笑道:“当初我领着兄弟打张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可能,我打赢了。打谷梁八寨的时候,我也打赢了。现在那个徐鳌,难不成就三头六臂,我打不赢?” “不一样……大人当然比徐鳌强多了,只是……不一样……”魏青雁不知道怎么劝,只能反复说着“不一样”三个字。 说完,她又主动扑进赵靖怀里,流着眼泪道:“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我原本……原本都忘了你了。” 赵靖回抱住她,笑道:“真忘了?” 魏青雁一噎,不再说话了。 两人便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 赵靖轻轻抚摸着魏青雁的后背,小声道:“知县配不上魏家大小姐,昌庆卫指挥同知的三品官能娶魏家大小姐吗?” 魏青雁嗔道:“你要是不做这个三品官,我立刻就嫁给你!” 赵靖扑哧一笑,抱得更紧了,笑道:“那我只能当一回恶霸,抢亲了。” 魏青雁轻哼一声,心里五味杂陈,叹道自己到底过不了这一关,真是命定的冤孽。 “大人什么时候出发?”魏青雁在赵靖怀里,仰着脸问道。 赵靖沉吟道:“都指挥使司命令我在十五日内开拔,但我打算拖到一个月。” 魏青雁两手捧着赵靖的脸,笑道:“那我们半个月后拜堂成亲!” “什么?”赵靖惊叫出声了。 他印象里,魏青雁虽在生意上活泛,但为人一直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说什么半个月后拜堂成亲,可谓语出惊人。 魏青雁柳眉一挑,道:“大人是嫌太慢吗?那就十天后。” 赵靖忙道:“不是,不是。那个……太快了,太快了……” 看见赵靖脸上少见地露出惊慌的神情,魏青雁还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还有一个月就走了……半个月,我已经嫌慢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在衙门里挂点红绸,其他的我来安排。” 赵靖喜得合不拢嘴,低头想亲魏青雁。 魏青雁忙用手挡住赵靖,笑吟吟道:“大人自重,我们还没成亲呢。” 说完她想起自己还在赵靖怀里,登时红了脸,羞道:“今天已经越界了。” “就一下。”赵靖央道。 魏青雁低着头没回答,赵靖大喜,忙把捂在自己嘴上的魏青雁的手拿开,低着头吻在了魏青雁唇上。 品尝着魏青雁的樱唇,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赵靖哪里忍得住就一下。 魏青雁开始紧绷着身子,但是不一会,整个人就软下来,没了推开赵靖的力气,只好任由赵靖胡作为非。 好在赵靖没有太过分,没有乘虚而入。 只是这个时候魏青雁双颊像是抹了脂粉,红得发烫。 她从赵靖怀里离开,连退后两三步,低声道:“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赵靖追上两步叫道:“还没商量婚事呢。” 魏青雁提着裙子疾走,丢下一句:“大人只管专心正事,婚事不需大人操心。” 赵靖看着魏青雁的背影,笑道:“我不追,你慢点,别摔着。” 魏青雁回头看赵靖果然没追上来,才喘着气慢下脚步去了。 离开花园后,魏青雁托丫鬟和宋秀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宋秀娥也不点破,对丫鬟笑道:“对你家小姐说,这次是我怠慢了,让她好好休息。” 晚些时候赵靖回来,宋秀娥上前小声道:“和好了?” 赵靖看看不远处说笑的宋翠娥和周小姐,小声对宋秀娥道:“半个月后,我娶魏小姐。” 他原本以为宋秀娥听了会很吃惊,不想宋秀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那我这半个月可有的忙了。” 她这般贤惠,倒是让赵靖有些过意不去,主动上前搂着她,轻声道:“我赵靖哪世修来的福气,能娶到你这样贤惠的妻子。” 宋秀娥朝着宋翠娥和周小姐那边努努嘴,揶揄道:“当家的那一世可够忙的。” 赵靖轻轻挑起宋秀娥的下巴,故作不悦道:“敢取笑为夫了?” 宋秀娥嘤咛一声,讨饶道:“奴家不敢。” 这时旁边宋翠娥瞧见了,叫道:“当家的,大白天的,你注意点。” 赵靖忙松开宋秀娥朝宋翠娥走去,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那咱们到屋里去。” 宋翠娥忙跳起来跑开,笑嗔道:“只有姐姐才任你欺负。” 周小姐上前服侍赵靖坐下,忽然在赵靖身上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不由鼻子轻轻嗅了嗅。 赵靖抓着周小姐手让她坐下,对跑开了的宋翠娥叫道:“来,我和你们说件事。” 这时宋秀娥走过来,对宋翠娥招招手。 宋翠娥慢慢靠过来,好奇道:“什么事?” 赵靖犹豫了一下,旁边宋秀娥帮着说道:“咱们家又添新姐妹了。” 周小姐想起刚才陌生的香气,心里明白了几分。 宋翠娥忙问道:“谁啊?” 宋秀娥失笑道:“除了魏大小姐,还能是谁?” 第212章 强势的女儿 周小姐和宋翠娥都望着赵靖,似笑非笑道:“早就看出来了,只有你们两个人还瞒着我们。” 赵靖尴尬一笑,不好解释。 魏家,魏大老爷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一脑袋摔在地上,勉强站稳了扶住身旁桌子,叫道:“什么?你要嫁给赵靖?” 魏青雁很是坦荡道:“对,这件事也不用大老爷费心,大老爷只要等着喝喜酒受礼就行了。” 魏大老爷又气又急,叫道:“我是你亲爹!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商量一下?” 魏青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不同意!”魏大老爷用力拍着桌面,怒声道,“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魏青雁却是浑不在意,只淡淡一笑:“对了,忘了说了,赵靖现在被提拔为昌庆卫指挥同知,不知手眼通天的大老爷,有没有本事对付他。” 魏三老爷闻声赶来,正巧听见这句,喜道:“赵大人又高升了,一下升到了指挥同知?这可了不得……” 说话间他看见魏大老爷气得脸都绿了,忙闭上了嘴。 “青雁!你这是拿他来压我呢?”魏大老爷气道。 魏青雁点点头:“不然呢?” 一句话差点把魏大老爷气死,他颤声道:“你……你这个不孝女!这门亲事除非我死了!” 魏青雁脸一沉,道:“大老爷这话言重了,青雁可担不起。咱们别把话说破了,这些年你做的事,我哪一件不知道?我对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您也这般对我。大老爷好生休息,女儿告退。” 眼见着魏青雁就这么走了,魏大老爷气得把桌上茶碗都打翻在地,连声骂道:“不孝女!不孝女!” 魏三老爷忙叫下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同时小心劝道:“大小姐说的什么亲事,把大爷气成这样?” 魏大老爷看了魏三老爷一眼,没好气道:“她要嫁给赵靖!” 魏三老爷听了,心里暗自嘀咕,这事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她家小姐做生意见过的人不少,可从没像对待赵靖那样对待过别人。 不过赵靖已经有几房妻妾了,小姐还不顾大老爷的阻拦嫁过去,确实让魏三老爷有一种既意外又不太意外的感觉。 “你说,这天底下的好男人都死绝了?就非他赵靖不可?”魏大老爷气呼呼道。 魏三老爷忙道:“大老爷慎言,慎言……” 他忙把下人都赶走了,小声劝道:“赵靖现在不比以前了。” 魏大老爷瞪了魏三老爷一眼,然后忽然泄气道:“我知道。” 他挠着头,懊恼道:“这门亲事……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看看青雁那个态度!我是她亲爹啊,就这么告诉我了?” 魏三老爷嘴里安慰着,心里却想,还不是当年你对夫人太过刻薄,惹得小姐怀恨至今。 魏大老爷发了会脾气也就冷静下来了,知道这事无可挽回。 现在赵靖已是草头王,谁也奈何不了他。 魏三老爷知道魏大老爷现在最膈应这门亲事的地方不是赵靖三妻四妾,也不是魏青雁先斩后奏,而是怕在这场婚宴上,两人不给他足够的体面。 如果真在亲女儿的婚礼上受到了冷落,魏大老爷在外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老爷,你放心,小姐嘴上虽那般说,可心里和明镜似的,她不会冷落了老爷的。” 这句话着实戳到了魏大老爷的痛处,他哼哼两句,忍不住道:“你去那边瞧瞧去。” 魏三老爷会意,忙道:“老爷这里歇着,我去劝劝小姐。” 奉墨知道魏青雁要在半个月内嫁给赵靖,当真是又惊又喜,拉着魏青雁的手好奇道:“是赵大哥先开的口吗?” 魏青雁坐到镜子前,摘下头上簪子,大方承认道:“是我开的口。” 奉墨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魏青雁,叫道:“小姐到底是小姐。” 魏青雁正要回话,只见一个丫鬟进来,道:“小姐,三爷来了。” “让他进来吧。”魏青雁皱了皱眉,又把刚拔下的簪子插了回去。 魏三老爷进来先恭敬行了礼. 魏青雁很是冷漠地道:“三老爷是来帮大老爷当说客的?” 魏三老爷忙摆手道:“小姐误会了,小人是来恭喜小姐的。” 听见这话,魏青雁脸上好看了些:“还是您老人家体谅我们小的些。” 魏三老爷赔着笑道:“其实老爷他也不是不同意,他就是……” 他左右看看,见屋里只有奉墨和魏青雁两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小姐知道的,老爷只是怕小姐的婚礼上,他受了冷落,让外人看着,笑话我们家。” 魏青雁笑起来:“劳烦三老爷回去和他说,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我保证该有的体面他都有。不然惹恼了,赵大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魏三老爷连连称是,心里也稍微为大老爷心酸,女儿太有出息也不是好事啊。 大老爷听了魏三老爷的话,只能叹一口气,认了这门亲事。 第二天,魏家大小姐要嫁给赵大人的消息便在城里传开了。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有人在开玩笑。 赵大人虽厉害,可是那毕竟是魏家的大小姐啊,多少男人连做梦都怕亵渎了的人物。 待真的看见魏家和衙门张罗起来,挂红绸红灯笼,贴大红囍字,吉和县的青年才俊们纷纷悲痛不已。 魏青雁使人送了信给赵靖,信里各种结婚相关的事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包括赵靖这边需要的东西也都由魏家送来了。 至于彩礼嫁衣之类的,几大箱几大箱地往衙门里抬,赵靖只需要命人再送到魏家就行了。 宋翠娥看着摆在院子里的几个大箱子,忍不住对周小姐说笑道:“知道的,是我们当家的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当家的要嫁人呢。” 周小姐和阿依汗听了都忍不住掩着嘴笑,阿依汗笑着说道:“在我们那,上门女婿真的可以收到钱的,和你们这边嫁女儿一样。” 宋翠娥眼珠一转,一脸坏笑道:“要不我们把当家的打扮打扮,当新娘子送过去吧?” 周小姐扑哧一笑,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敢。” 第213章 艰难抉择 宋秀娥走进来,见三人凑在一起说笑,便叫周小姐道:“周妹妹,你快来帮我瞧瞧这些东西对不对,我也不大懂。” 宋翠娥抢先跑上前,好奇道:“什么?我瞧瞧。” 宋秀娥宠溺地把手里几张礼单塞给她,笑着说道:“你瞧,你瞧。平日里让你读书你也不读,如今看什么?” 宋翠娥鼓着脸颊道:“姐姐认得就好了啊。” 等周小姐走过来,宋秀娥便把宋翠娥手里的礼单夺过来递给她,道:“这张是嫁妆的礼单,这张是彩礼的,周妹妹你看合不合适?魏妹妹出手这么阔绰,咱们也不能让当家的失了颜面啊。” 周小姐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道:“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其实也不大懂,约莫是对得上的。我想魏妹妹和郎君都不大在意这个,只要面上过得去应该就可以了。” 宋秀娥收了礼单,笑道:“有周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魏家,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这是自当年魏捕头成亲之后,时隔五六年,魏家再有喜事,凡是和魏家有生意往来的,想要巴结魏家的,哪个不上赶着送礼来。 再加上魏青雁要嫁的是赵靖,在这一带,赵靖的名头,说得大逆不道一点,比皇帝老儿的名头还好用。 往赵家送礼的门槛他们攀不起,可是往魏家送礼的门槛,却低得多。 魏青雁懒得管这事,便交给魏大老爷处置。 魏大老爷巴不得,他高坐在魏家堂上,满脸堆笑,十分得意又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对来送礼的人说:“哎呀,这礼太贵重了,人来了,心意到了就好,怎么好这么破费。” 他话是这么说,然而实际上看了礼单,会对那些拿不出手的礼物展现鄙夷的神色,冷淡地交代下人都抬下去,然后便随便找个由头,把那不识相的客人请出去。 多年不管事的魏大老爷在这几天,忽然找回了魏家家主的威望,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魏家门外的街上排着长队,几个掌柜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 “真是没想到啊。”一个中年男人挺着个大肚子,摸着鼻子下面的两撇胡子感叹道。 他身旁一个干瘦的掌柜笑道:“齐老爷最近发财了啊,你看这腰身,又胖了一圈。” 也难怪他这么说,毕竟这年头,连猪都长不出这一身肥膘。 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谦虚地笑了笑,道:“这年头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还发财?” 说着他拍拍自己肚子,颇为苦恼道:“我这人就这样,喝凉水都能长肉。哎,你们说,魏大小姐怎么愿意嫁给赵大人的?听说赵大人家里还有几房呢。” “四房,没发迹的时候被朝廷强按着头娶了一对姐妹。前不久才娶了临水周家的女儿,那也是个出了名的美人。”旁边一个人十分艳羡地补充道。 “这才三房啊,那第四房呢?”有人奇道。 “第四房就是前不久被赵大人打败的,戎丰人的首领的女儿,那算是个半奴半妾的,不算正经四房。” 挺着大肚子的商人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肚皮,叹道:“这样的人家,真是可惜了魏大小姐。” 干瘦的掌柜揶揄道:“怎么,老兄不服气?” 挺着大肚子的商人看看周围,小声道:“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羡慕赵大人?哼。” “听说赵大人又高升了,昌庆卫指挥同知。” “什么?那可是从三品的官!”挺着大肚的商人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老兄你原来不知道啊……”干瘦的掌柜笑道,“要不魏家能答应?” 周围几人连连点头,都说“难怪,难怪”。 挺着大肚子的商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诸位,我这里有点急事,晚些时候再来,告辞,告辞。”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挽留,几步找到自己的马车爬上去,便叫车夫掉头回家。 众人一阵诧异,却是干瘦掌柜道破了其中关键:“老齐带的礼太轻,现在听说赵大人高升,忙着回家重新备礼去了。” 大伙听了顿时哄笑,也有几个人惊叫一声“兄弟也得回家再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魏家后院,奉墨正指挥着几个丫鬟整理账目,一旁的魏青雁运指如飞,葱白般的玉手拨动着碧绿的翡翠算盘珠子。 “小姐,这么多账,什么时候处理得完啊。”奉墨忍不住走到魏青雁身旁劝道,“小姐不如先放一放这些,我们先试试嫁衣。” 魏青雁头也不抬道:“不要偷懒,好好看着账目。” 奉墨撇撇嘴,小声道:“真该叫赵大哥来瞧瞧。” 听到赵靖,魏青雁抬起头,打趣道:“怎么?还没嫁给丰儿,就向着赵家啦?” 奉墨脸一红,嗔道:“明明小姐才是赵家人。” 魏青雁莞尔一笑,继续拨弄算盘珠子,道:“干嘛不答应把你和丰儿的婚礼一起办了呢?” 奉墨上前帮魏青雁整理好她乱放的账本,认真道:“小姐这个时候最需要人手,我怎么能不在呢。何况我和丰儿都还小,急什么。” 魏青雁抬头看了奉墨一眼,伸手摸摸她的脸蛋,笑道:“可惜了,要是我有个儿子,一定把你留给他当童养媳。” 奉墨坏笑道:“小姐嫁过去努努力,说不定来得及哦。” 魏青雁开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等回过神来登时羞红了半边脸,笑骂道:“小丫头,敢揶揄我了?” 奉墨忙跳开,嬉笑道:“明明是小姐先揶揄我的。” 这时一个丫鬟走过来,恭敬道:“小姐,大老爷使人送来的礼单。” 奉墨忙接了递给魏青雁。 魏青雁看也不看放在一边,她对这些东西丝毫不在意。 吉和县县衙,和后院的喜庆不同,前衙众人脸上表情十分凝重。 前去合州打听消息的人带来的净是坏消息。 合州被徐鳌围困许久,城内弹尽粮绝,破城只在近日。 如果徐鳌拿下合州,那情形又不一样了。 现在众人都在争论,是不是要尽早出兵,如果能在城池失陷前抵达合州,那是最好。 但是这样一来,军队必然准备不足。 第214章 容人之量 除了准备不足外,还有一个原因,众人都讳莫如深,那便是赵靖和魏青雁的婚事。 尽管赵靖再三言明,自己不会因私废公,但他的下属们却不得不考虑。 刘七娃说道:“大哥,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出发。兄弟们刚回来,老婆的被窝都还没焐热乎呢,这个时候再要去拼命,大家多少都有点意见。” 郭小德赞同刘七娃的话,说道:“恩公,武器检修需要些时间。临水那边的武器太多,短时间也运不过来。” 俞智笑着看着几人,意有所指道:“你们是不知道合州城有多高,墙有多坚。如果徐鳌拿下了合州,你们再想抢回来,那可难如登天。徐鳌这是围困了一年多才有机会破城的。” 刘七娃对于俞智能参加这场会议多少有些意见,蹙眉道:“这位不及先生,难道忘了我们怎么拿下鸡鸣关的吗?比地势险要,比城高墙坚,合州能比得上鸡鸣关?” 对于如何拿下鸡鸣关,赵靖的手下一直守口如瓶,导致到现在,俞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攻破那个雄关的。 在参观鸡鸣关的时候,俞智也偷偷观察过城墙内外,并没有什么战斗的痕迹。 唯一的疑点是新修缮的城门,但是若说直接攻破了城门,那更匪夷所思了。 现在听到刘七娃提到攻破鸡鸣关,俞智不好说什么,唯有笑笑而已。 赵靖看到俞智的表情,心里会心一笑。 这个俞智的确有才有谋略,但是似乎自视过高了,需要挫一挫他的锐气,免得他把天下人都当成了愚笨之人。 众人发表完自己的意见,眼睛都看向赵靖,等他最后做决定。 赵靖心想,自己手里有炸药包这个大杀器,合州城的城墙再高再坚固,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 相反,他的兵有没有准备好,武器装备有没有准备好,才至关重要。 “我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出兵。”赵靖站起来朗声道。 俞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刘七娃和郭小德则是一脸笑意。 既然已经决定,赵靖便安排众人加紧准备,人数不足的,该募兵的募兵,武器该修整的修整。 俞智在这期间,全程半眯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待会议散后,俞智起身向赵靖微微拱手,也不说话,便往外走。 刘七娃看不过去,对赵靖道:“大哥,这酸儒实在嚣张!” 赵靖笑着摆了摆手,道:“所谓高人总有些怪脾气,随他去吧。” 他本以为俞智回去不过郁闷两天,哪想当天下午便有下人对他禀道:“大人,不及先生要走。” 赵靖眉头一皱,问道:“先生现在在哪?” 下人禀道:“先生在收拾东西。” 赵靖闻言一笑,那俞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哪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这分明是故意在等自己过去。 想通了这一点,赵靖叫人拿来十两银子,对报信的下人道:“转交给先生,就说这是我给他的路费。” 下人接了转身便走。 赵靖心里有些烦闷,不知不觉走到了周小姐那里。 周小姐刚在小憩,惊闻赵靖这时候来了,忙整理衣衫出门来迎。 她见赵靖脸上怏怏不快,因小心侍奉,试探着问道:“郎君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赵靖苦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周小姐轻笑道:“我不止看出来了,还知道,这件事不是官场上的事,也不是郎君后宅的事。” 赵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搂过刚睡醒,仪态慵懒的美人,打趣道:“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周小姐伏在赵靖怀里,轻声说道:“我想官场上没有什么能难得到郎君的,后宅里的事也有秀娥姐姐管着。” 赵靖笑着点点头,便把俞智的事说了。 周小姐听后,摸着赵靖的脸,柔声道:“郎君,我觉得你应该把不及先生追回来。” 赵靖眉头一皱,不快道:“此人是有些才学,可是性子太孤傲了,每天看别人的眼神,像是把别人都当成了蠢蛋一样。” 周小姐摇头道:“郎君也许不知道不及先生这个人,他十岁上便是名满天下的神童了,二十五岁便已折服了许多文坛巨擘。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想要拜他为师的人,不计其数。” “他这一张书稿,在京城里能卖到千金。各个书院抢着邀请他去讲学,听说有的书院还开出了千两银子一场的高价。” “朝廷几番招他入仕,不及先生每次都躲到深山里,因此越发得到文人的拥戴。” 说到这里,周小姐见赵靖脸上并无厌烦,才继续大着胆子说道:“郎君虽屡破强敌,可是我观郎君手下,皆是战场杀敌的良将,却无治理后方的能臣。” “如果这次不及先生从郎君这里走了,那么一旦传开,天下的读书人会以为郎君薄待士人……” 这些赵靖也能想到,只是他对俞智没了耐心,一时当局者迷了,现在听周小姐提起,登时明白自己犯了为君者的大忌。 想要成就霸业,他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若没有容人之量,怎么收服这些人。 周小姐一番话也着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越打地盘越大,却没有可信的人来管理地方。 “我马上追他回来。”赵靖忙松开周小姐站起来。 周小姐拉住赵靖,道:“郎君别急,这个时候郎君亲自去追不妥,自古没有为主的向为臣的低头的道理。” 赵靖蹙眉道:“那怎么办?” 周小姐指了指自己,笑道:“郎君信得过我吗?” 赵靖一愣,随即大喜,抱住周小姐道:“当然信得过!” 他不好去追,派周小姐去却是最合适的。 周小姐既能代表赵靖,又不至于太官方,能向俞智显示赵靖对其的重视。 周小姐忙重新梳妆打扮了,戴上帷帽对赵靖道:“郎君请到前衙等着好消息。” 说罢,她便领着丫鬟一路到了俞智住的小院外。 结果下人说俞智看到那十两银子,气得脸都青了,立刻就走了,那十两银子都没拿。 周小姐一惊,忙出门坐上马车追了出去。 第215章 劝谏 周小姐按照下人的指向,一路追到了城门口还不见俞智的身影。 守门的军士认得是知县衙门的马,忙上前行礼问好。 周小姐隔着马车帘子问道:“有没有看见一个先生骑着马出去?穿着青灰长袍。” 这类人并不常见,守门军士一听便道:“才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是逃犯吗?要小人去追吗?” 周小姐回道:“不必,一个亲戚而已。” 说完她忙让车夫急追。 好在吉和县出了城也只有一条道,那俞智看到赵靖的十两银子气得半死,跑出城后便放慢了脚步。 周小姐的马车则一路急追,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距离吉和县五里路的地方追上了俞智。 这里有个小关口,来往行人都受盘查,旁边搭着一个简易茶棚,俞智等着放行,便坐在茶棚里喝茶。 他一面喝茶一面观察关口的士兵,见这些士兵对百姓虽说不上多客气,但并不讨要好处。 在这个世道,这一点殊为不易,可见赵靖治理之能。 但是想到赵靖却无容人之量,俞智不免叹息道:“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念道:“尧舜不以天下与子而与他人,此非至公也……骄恣之祸,可不慎欤!不及先生当世聪明人,难道不明白骄恣乃是取祸之道?” 俞智闻声忙回头看,只见一个身形苗条的妇人戴着帷帽站在那里。 他见此女衣饰华贵,气质卓绝,便知其人身份不凡,再往后面看,看见了衙门的马车,当下站起来恭敬道:“未知夫人夫家是?” 周小姐端正行礼,回道:“我姓周,夫家姓赵,尊讳靖。” 俞智知道赵靖娶了临水周家小姐,想来便是眼前女子,便道:“原来是三奶奶。三奶奶刚才说骄恣乃是取祸之道,是替大人训斥我来了?” 周小姐淡淡一笑,道:“这话是我提醒先生的,与郎君无关。先生责怪郎君识人不明,却不知郎君的苦楚。他以罪人之后,布衣之身,仗三尺剑,历经生死乃有今日。他手下的兄弟皆是与他一般,从偏僻乡村里,一刀一剑拼出来的。” “如今先生才到,郎君待先生如座上宾,可有怠慢之处?” 俞智低头想了想,赵靖虽不听他的话,但对他本人是没有丝毫怠慢的。 “郎君听闻先生要走,又急又气,不知哪里得罪了先生……” 俞智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道:“赵大人托人给了在下十两银子,哼,大人这番心意,在下不领不行啊!” 周小姐轻笑出声道:“这可真真误会了。郎君不愿强留先生,自然只能给钱自便。不然先生岂能出得了城?” 俞智半信不信,淡漠笑道:“三奶奶好伶俐的口才。赵大人若想留我,便该亲自来,这才是礼贤下士的模样,如今让三奶奶你追来,未免把我看低了。” “先生这话又错了。”周小姐摇了摇头。 俞智哦了一声,不解道:“请三奶奶赐教。” 周小姐走到俞智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道:“这世上能让郎君出来追的人很多,但是能让我追出来的人,却没几个。先生可知其中精妙之处?” 俞智一想便通,赵靖让周小姐来追,是把他当成了心腹,否则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娇妾抛头露面。 “当真是大人叫三奶奶来追的?”俞智问道。 周小姐轻笑道:“我有几个胆子,敢假传郎君的话?” 俞智听后,脸上露出笑意,再回想自己的举动,不免自省道:“我只为有了偏见,觉得大人无容人之量,因此越发跋扈,想要探他的底线。以致到了现在的局面,实在是我的罪过。” 周小姐认真道:“先生学通古今,胸中有沟壑,原本便不是郎君能比的。你二人中,必定是先生多受些委屈劝谏着郎君才好。” 俞智听罢面有愧色,道:“我自诩聪明绝顶,不大瞧得起世人。今见三奶奶胸襟见识,才知自己量小气窄,实在惭愧,惭愧。” 周小姐笑道:“先生这话言重了,郎君还在城中等着先生,请先生随我回去吧。” 俞智忙叫老板结茶钱,那老板看见衙门的马车,不敢要钱,还是俞智强塞过去的。 结了茶钱,俞智先看着周小姐上马车,自己才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 马车上,周小姐坐定之后,忙把头上帷帽摘了,轻轻拍着胸口,后怕地对彩蝶道:“总算没有辜负郎君。” 彩蝶捂着嘴笑道:“我听小姐刚才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心里还惊讶,小姐嫁了姑爷真是不一样了。” 周小姐小声苦笑道:“那也是没法子。” 彩蝶轻笑道:“小姐帮了姑爷这么大的忙,姑爷要怎么谢小姐才好?” 周小姐见她一脸坏笑,脸一红轻轻打她一下,笑骂道:“你这丫头,还是个没出嫁的,也不害臊!” 彩蝶咯咯笑道:“上回回家,夫人还偷偷问我呢,说想让小姐尽快怀上个一男半女的。” 听到这里,周小姐不觉摸了摸自己肚子,跟着羞道:“好呀,你们背着我说这些。往后你再敢瞒着我,小心我把你嫁出去。” 主仆二人嬉嬉闹闹,不觉回到了县城。 在县衙前的街上,周小姐和俞智分别,她自从后院门回去,俞智则从衙门正门进去。 俞智一走到衙门口,便有差役上前帮着牵住马,满脸焦急道:“不及先生,老爷正在里面等您呢,问了好几遍了。” 俞智听了脸上露出笑,说道:“我这就去。” 见了赵靖,俞智便躬身请罪。 赵靖也忙走下来扶住,语气温和道:“先生不舍弃赵某就好。” 二人相视一笑,尽泯前番不满。 此时赵靖再向俞智解释为何不急着赶去合州。 “我能用攻破鸡鸣关的方法攻下合州,若是徐鳌拿下合州,定会放松懈怠,如此一来,只要我们把他们辛苦了一年打下来的城在数日内夺回,徐鳌的士气必然溃败。” 这个时候打仗,打的就是一个士气,那些鱼龙混杂的队伍,只要看到一点颓势,立刻就会作鸟兽散。 第216章 红妆与硝烟 晚上,赵靖到周小姐那里,谢道:“萦怀,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过去在赵靖的心里,他一直把周小姐当成一个极其传统的,甚至不客气地说,是深受封建礼教熏陶的女孩,很符合贤妻良母的要求,但是除此之外,就是一个漂亮的花瓶。 比治家管事,她不如宋秀娥,比经商谋划,她不如魏青雁。 直到今天,赵靖才知道,周小姐亦是有胆有识,极有魄力的女子。 周小姐红着脸道:“郎君言重了。郎君和不及先生,一个礼贤下士,一个胸有丘壑,两个人原本就是天作之合,不过一时龃龉,我只是传个话罢了。” 听周小姐这么说,赵靖越发欢喜,将她搂在怀里道:“我今天才知道,萦怀也是个女中豪杰,不逊当年萧何。” 周小姐知道赵靖说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典故,因痴痴笑道:“我不敢比萧何,却希望郎君如高祖一般,提三尺剑平天下,开太平盛世。” 丫鬟摆上酒菜,二人搂抱着,一个递酒夹菜,一个动手动脚,不觉便撂下筷子,洗漱了滚到床上。 其后数日,赵靖认真备战,招募丁勇,再从其中挑选勇壮者,编成精锐。 因为赵靖的军饷发放及时,战后抚恤也没有克扣,所以几乎半个县城的男丁都来报名了。 似乎猜到了赵靖缺钱,魏青雁偷偷让奉墨领人送来五千两白银,说是她的嫁妆。 赵靖感动不已,只恨婚期太迟。 不过一旦忙碌起来,时间是飞快的。 转眼到了婚期,吉和县从未有如此热闹过。 魏家大小姐魏青雁嫁给本县知县、新任昌庆卫指挥同知赵靖。 这桩婚事成了整个县城乃至周边府县的头等盛事。 从魏家到县衙的路上,沿途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议论声、赞叹声、鞭炮声混杂在一起,喧嚣直冲云霄。 魏家,魏青雁身着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熠熠生辉。 奉墨捧着凤冠在一旁,看着镜子里的魏青雁,面若芙蓉,眼波流转间带着平日里罕见的紧张与娇羞。 “小姐好美。”奉墨由衷地赞叹道。 魏青雁看着镜中人,手指轻轻拂过嫁衣上细密的针脚,心中百感交集。 青春年少的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出嫁那天会是什么光景。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如此仓促又如此笃定地将终身托付给那个男人,那个前不久还是个猎户,穿着麻布短衫的男人。 她想起听到赵靖要去合州时的揪心,想起对方抱着自己时的笨拙与真诚,想起那个莽撞的吻。 一丝甜蜜悄然漫上心头,冲淡了连日操劳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担忧。 “外面……都准备好了?”她轻声问道,声音里难得地带了点不确定。 “都妥当了,小姐放心!”奉墨用力点头,“大老爷在前厅待客,虽然……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该有的礼数一点没少,脸上也堆着笑呢。赵大哥那边……哦,姑爷那边,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敲锣打鼓的,排场大得很!” 魏青雁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知道大老爷终究是放不下那份体面,自己给的台阶,他不得不下。 至于赵靖……想到他身穿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的模样,魏青雁心底那点紧张奇异地化开了。 县衙后院此刻也是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与平日里肃穆的官衙气象截然不同。 宋秀娥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仆役布置喜堂、摆放酒席。周小姐和宋翠娥也在一旁帮忙,阿依汗则好奇地看着这不同于她家乡的盛大婚仪。 三婶走进院子,看着满院子的红绸和堆积如山的嫁妆箱子,忍不住小声对身旁的玉娥道:“魏小姐这样大的排场,只怕将来你姐姐要难过了。” 玉娥低着头,脸上十分冷淡,说道:“姐夫不是那种人。” 正说着,前院传来震天的鼓乐声和喧哗。 “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信。 宋秀娥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正色道:“快,都打起精神来!周妹妹,翠娥,随我去迎接新人!” 衙门口,赵靖一身崭新的绯红官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翻身下马,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气,向周围恭贺的人拱手致谢。 俞智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今日也换了一身较为体面的长衫,看着这喧闹的场景,目光若有所思。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衙役和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道贺。 赵靖抱拳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顶装饰华丽的花轿。 想到里面坐着的是那个平日里精明强势、此刻却将成为他妻子的魏青雁,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按照礼官的指引,上前准备行迎亲之礼。 仪式繁琐而庄重,但赵靖并不觉得烦。 踢轿门、射箭驱邪、牵红绸……当赵靖的手隔着红绸握住另一端那微微发凉却无比坚定的柔荑时,两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颤。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鞭炮声中,赵靖牵着魏青雁,一步一步,缓缓踏入县衙大门,走向早已布置好的喜堂。 喜堂内,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宋秀娥、宋翠娥、周小姐、阿依汗依次站在侧面,当中摆着的依旧是赵靖死去的父母的牌位。 三婶、玉娥和丰儿紧随其后。 这是赵靖特意嘱咐的,和当初娶周小姐一样,他对什么正侧之分嗤之以鼻。 俞智、刘七娃、郭小德、刘狗儿等赵靖的心腹文武分列两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礼官高亢的唱喏中,在满堂宾客的见证下,赵靖和盖着红盖头的魏青雁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 随着一声“礼成!送入洞房”,欢呼声到达了顶点,赵靖牵着魏青雁,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正准备往新房走。 刘狗儿猛给丰儿使眼色,准备闹喜。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位风尘仆仆的军士挤到了众人前面。 第217章 柔情与战火 喜堂内的众人一愣,刘七娃快步上前,喝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出去!不要耽误了大人的吉时。” 那军士有些慌张,忙躬身要退下。 赵靖上前一步,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军士看了刘七娃一眼,才粗着嗓子道:“合州……合州城破了。” 军士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铁,猛地砸进喜堂内灼热的红浪里。 在场观礼的人忍不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使赵靖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这个时候知道合州失陷,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舒服。 “大哥大喜的日子,咱们先把这事放在一旁,先闹了洞房再说!”刘狗儿大声叫道,试图挽回喜堂内的氛围。 不过显然是徒劳的。 合州一破,就意味着叛军可以直抵广都府,西南真的要变天了。 “当家的,先入洞房,什么事过后再议。”宋秀娥上前,低声对赵靖道。 赵靖点点头,那礼官很是识趣,再次高声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外面的乐手们也得了指示,立刻大吹大擂起来。 喜堂里的人赶忙在脸上挤出笑容,齐声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红盖头下的魏青雁握紧了手里的红绸,她似乎想通过这一点,向赵靖表达自己的决心。 合州失陷也好,大乾亡国也好,哪怕天塌地陷,都不能阻止她的婚礼。 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赵靖牵着魏青雁,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向后院布置一新的洞房。 红烛摇曳,映照着满屋的喜庆。 本来在房间里还有些仪式,不过赵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了,他对那些人轻轻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婆子仆妇出去。 在屋里只剩下他和魏青雁两人后,赵靖拿起桌上的玉如意,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他定了定神,轻轻挑开了那方大红盖头。 烛光下,魏青雁抬起了头。 凤冠霞帔,盛装之下,那张平日里或精明、或清冷、或含嗔带怒的脸庞,此刻褪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新嫁娘特有的娇艳与一丝羞怯。 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比赵靖想象中还要美上十分。 四目相对,一时间,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青雁……”赵靖轻声叫道。 魏青雁脸颊绯红,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低声道:“郎君……” 声音细若蚊蚋,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干脆利落。 赵靖伸手想碰一下魏青雁的脸,忽然想起还没喝交杯酒,这个仪式可不能省。 他回头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魏青雁。 魏青雁忙站起来双手接过,红着脸望着赵靖。 “青雁,委屈你了。”赵靖举杯道,“此酒入喉,非为醉人,乃为盟心。甘苦与共,白首不离。” 魏青雁伸出手臂和赵靖的手臂勾在一起,低声念道:“合卺同牢,永以为好…” 两人饮罢,魏青雁咳了两声,涨红了脸,越发娇怯了。 赵靖忙拿过她手里酒杯,给她倒了一杯水,笑道:“这酒太辣了。” 魏青雁望着赵靖,眼里无限柔情,今天的赵靖,她的夫君,似乎格外的英俊。 喝完水,压下嘴里的辣酒,魏青雁轻轻依偎进赵靖的怀里,呢喃道:“一炷香时间。” 赵靖轻轻揽着她,笑问道:“什么一炷香时间?” 魏青雁轻笑道:“这一炷香时间,你什么都不许想,哪也不许去。” 赵靖笑容一僵,脸上的柔情与喜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种冷硬如铁的凝重。 一炷香的时间是那么的短,魏青雁感觉自己还没完全感受到赵靖身上的体温,时间便到了。 “已经超过一炷香了吧?”魏青雁仰起脸望向赵靖。 赵靖点点头:“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哪儿也不去。” 魏青雁摇摇头,眼中的羞怯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商场上惯有的锐利与一丝了然于胸的忧虑。 “他们还在等着郎君议事呢,国家大事为重。”她松开赵靖,温柔地替赵靖整理好被她弄皱的喜服,“我在这里等着郎君回来。” 看着眼前的娇妻,赵靖心里一紧,一把将魏青雁搂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一番热烈的激吻后,魏青雁娇嗔地白了赵靖一眼,忙又为他整理才整理过的衣服。 “郎君快去吧,不要误了正事。” 赵靖走出两步,又回来亲了魏青雁一口,才迈开大步去了。 在赵靖走后,门外的奉墨走进来,轻声唤道:“小姐。” 魏青雁整理嫁衣,端正坐在喜床上,对着奉墨笑道:“奉墨,快给我拿点吃的来,我饿了。” 奉墨听见这话眼泪差点掉下来,忙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待奉墨转身出去,魏青雁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嫁衣的衣角。 前厅,刘狗儿正恼火地对刘七娃道:“你的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合州城破就城破了,急个屁啊!” 刘七娃也是有苦难言,他是说合州城破第一时间告诉他,但是没料到会这么巧。 面对刘狗儿的指责,刘七娃无言以对。 郭小德在旁劝道:“狗儿,七娃也不是有意的。何况这事也该第一时间告诉恩公。” 刘狗儿正要说话,看见赵靖走来,忙迎上前道:“大哥,你怎么来这了?” 赵靖看了刘狗儿一眼,向刘七娃道:“刚才那个军士呢?” 俞智看见赵靖来了,嘴角勾起,在他看来,男女之事自然比不上军国大事。 刘七娃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叫来。” 不一时,那军士就站在了赵靖等人面前。 “何时破城?守军如何?百姓呢?”赵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来。 军士知道自己搅了赵大人的大婚,所以说话的时候有些畏畏缩缩。 “报信的是从合州城西水门拼死泅水逃出的溃兵。城破就在昨日午后!守城参将王崇山力战殉国,副将……副将疑似开城投降!城内……城内人死得差不多了。” “徐鳌贼兵入城后,纵兵大掠,火光冲天,哀号遍野!那溃兵说,合州……完了……” 第218章 破茧 “徐鳌这个杀才!他敢屠城?”俞智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拍桌子,情绪显得十分激动。 那军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往下说了。 刘狗儿和刘七娃等人对俞智的反应有点意外,他们这些在尸山血海里拼杀过的人,不难想象,在围城一年多之后,徐鳌的兵会如何地愤恨城里的人。 俞智虽然才高,却并没有真的见过血淋淋的战场,在他看来,打仗就是打仗,打下一座城就该安抚百姓。 屠城既是道义上的沦丧,也是资源的浪费。 人,在这个时候,可是很宝贵的。 “大哥,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出发还是?”刘七娃小声问道。 赵靖命人取出一张简陋西南舆图挂在身后。 “合州一失,广都府门户洞开!徐鳌裹挟合州之众,其势更炽!都指挥使司……怕是要焦头烂额了。”王器语气沉重道。 郭小德叹道:“合州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倒是朝廷,剿匪剿匪,忙活了一年,不知在忙些什么。” 刘狗儿撇撇嘴道:“忙着搂钱呗,还能忙什么?” 赵靖看着舆图,回身问俞智道:“先生,依你之见,徐鳌会在合州逗留还是会即刻进逼广都府?” 俞智毫不犹豫道:“当是进逼广都府。” 赵靖用手比画着合州和广都府之间的距离,道:“这里还有米粮关、破天山关和鹿关三道关隘,虽都不及合州重要,但也足以抵挡贼兵一段时间。如果我们能在这期间夺回合州……” 他两手一拍,像是拍死一只苍蝇一样,道:“徐鳌前后无援,必死!” 刘狗儿喜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不如马上开拔!” 说完他又想起今天是赵靖大婚,忙改口道:“现在贼兵正盛,应该多等几天,待他们放松警惕不迟。” 俞智迟疑道:“大人此举若成必然名震天下,可是合州城……” 他还是怕赵靖轻视了合州城。 赵靖笑道:“先生,攻城之事不用担心。” 俞智站在那里,盯着赵靖身后的舆图,他从没想过,打仗可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他想,如果赵靖真的能够轻易拿下合州的话,那么击败了徐鳌的赵靖,就会立刻掌握整个西南川府,说不定…… 俞智的眼神炽热,将来扫平天下的,就是这屋子里的人。 在与众人商议好之后,赵靖下令道:“传令刘争,鸡鸣关防务,给我提到最高等级!八寨所有关隘,加派双倍人手!烽堠斥候,昼夜不息,给我把眼睛瞪到合州方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飞马来报!” “刘狗儿,你坐镇边关,留意戎丰人的一举一动。” “先生,请即刻行文昌庆卫下各千户所、百户所,以本指挥同知之名,命其整饬军备,固守防区,听候调遣!” “郭小德,清点府库,将临水、吉和两县的所有储备甲胄、箭矢,秘密转运至鸡鸣关!” “七娃,你部作为先锋精锐,明日午后出发,先在鸡鸣关等我。”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众人精神一振,齐声应道:“遵命!” “都去办吧!”赵靖挥挥手。 众人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赵靖和俞智。 俞智深深一揖:“大人临危不乱,深谋远虑,智不如也!先前骄妄,险些误事,请大人责罚!” 赵靖上前扶起他:“先生不必如此。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往后,还需先生多多费心。这西南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后院新房内,红烛已燃过半。 魏青雁一如赵靖离开的时候,身着红嫁衣端正坐在床上。 奉墨小心道:“小姐,要不我去前面看看赵大哥还在不在忙?” 魏青雁摇摇头,声音平静道:“他此刻,心应该在沙场,而不在这温柔乡。” 她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前厅书房的灯火通明。 乱世之中,嫁与英雄,便要有承受烽火的觉悟。 广都府,都司衙署。 烛影幢幢,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都指挥使蔺宴,这位掌控西南数十万卫所兵马的封疆大吏,此刻正背对着堂下噤若寒蝉的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面朝悬挂的巨大西南舆图。 他身姿依旧挺拔,但那按在地图“合州”位置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合州……合州……” 他猛地拍在地图上,骂道:“王崇山……废物!孙竟陵,该千刀万剐!合州坚城,粮草充足,数万军民,竟……竟……” 下面众将噤若寒蝉,没人敢反驳都指挥大人话里的“合州粮草充足,数万军民”之语。 那可是被围困了一年多的城,中间虽然也得到过几次补给,但于事无补。 “现在贼兵到哪里了?”蔺宴眼中布满血丝,那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此刻被一种近乎狰狞的焦虑取代。 一名负责军情的佥事官冷汗涔涔,扑通跪下:“回……回大人,徐鳌入城后纵兵大掠,火光三日不绝,其主力大部似仍滞留合州分赃。” “魏总兵……魏总兵前日急报,言其前锋在米粮关外三十里处遭遇贼军精锐伏击,损失惨重,已……已退守米粮关,请求都司速发援兵。” “大人,应该立刻命令昌庆卫赵靖开拔驰援!”都指挥佥事廖如海站出来道,“合州失陷,也有赵靖延宕支援的责任!” 蔺宴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廖如海的那点心思他心知肚明。 只是眼下,他需要一个替罪羊,需要有人挡在广都府前面,赵靖再合适不过了。 “即刻签发八百里加急军令,严斥昌庆卫指挥同知赵靖!责其迁延不进,贻误战机,致合州失陷!命其接令之日,即刻尽起本部精锐,星夜兼程,务必于五日内抵达米粮关,听候调遣,戴罪立功!若再敢推诿,定斩不赦!” “大人……”一名老成持重的幕僚忍不住开口,“如此严令,恐……恐适得其反。那赵靖新得高位,桀骜不驯,又手握实权地盘,若逼急了……” 第219章 内斗行家 廖如海跳起来道:“逼急了又如何?他还敢反不成!” 说到这里,他向蔺宴道:“大人,若是赵靖敢反,下官愿意亲领一军平叛。” 蔺宴冷着脸道:“廖大人如此勇武,不如领了兵去米粮关是正经。” 廖如海头一低,不敢应这个话。 蔺宴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简单布置了防务,便命众人散了。 待廖如海一走,蔺宴气愤地对左右道:“这个廖如海,仗着京中恩相,目中无人已久。如今国事沦落至此,他竟还只惦记着党同伐异!” 左右幕僚听了这话皆低头不语。 即使现在他们与朝廷自顾不暇,但“京中恩相”余威尚在,在场众人没有不怕的。 蔺宴话一出口立时就后悔了,现在想撤回来也晚了。 他只得扫过屋里余下几人,冷声道:“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我唯你们是问!都出去吧。” 布政使司衙署。 相较于都司衙门的杀伐戾气,布政使司衙署内弥漫着一种更深的恐慌和文官对武将们的谩骂。 “这帮酒囊饭袋!我们每年给他们那么多粮食和钱,打了一年多,连一帮流民都收拾不了,如今反倒让贼人破了合州城!” “这些人都该杀!大人就应该立刻上书陛下,治这些祸国殃民的废物的罪!” 布政使金景陠,一个保养得宜、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老者,此刻脸色灰白,拿着那份从都司“秘密渠道”传来的合州噩耗简报,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页。 看着到现在还只知道互相推诿的几个官员,他眼里只有深深的绝望。 金景陠肥胖的身躯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合州一失,广都门户大开!徐鳌那杀才……那可是几十万石存粮,几万引盐,还有……还有今年的秋赋啊!全完了!” 他心疼的不是人命,而是那白花花的钱粮赋税!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政绩、前途,甚至项上人头! “藩台大人!” 一名经历官焦急道,“当务之急是粮饷!蔺都帅必定要调集重兵布防广都,甚至反攻合州,这粮草军需,户房的存粮……怕是支撑不了几日啊!还有,流民!合州逃出来的流民,很快就会涌向广都,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 “粮饷?流民?” 金景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本官哪里变得出粮饷?!去年至今,剿匪耗费多少?都司那边就是个无底洞!秋赋还未收齐,合州就……就……” 金景陠喘着粗气,厉声命令道:“让各府州县紧闭城门!不许放一个流民进来!广都城内,加派衙役巡防,敢有聚众生事者,格杀勿论!” 他哪里有粮食养那些流民,既然养不起,那就不能放进城。 这时一名官员上前小声道:“大人,若是把流民挡在城外,只怕会引起骚乱。下官倒是有个主意。” 金景陠忙道:“何参议,你有何办法?” 何参议微微一笑道:“大人可还记得赵靖?” 金景陠理所当然道:“怎么会不记得?这厮占了两个县,今年一分税都没交上来!哼,顺庆府的一帮废物!” 何参议近前一步,低声道:“赵靖才又占了鸡鸣关和谷梁八寨,那谷梁八寨里可是有盐井的。” 想到赵靖占了那么多地方,却是一分钱不上交,金景陠忍不住拍桌子骂道:“可恶!” 何参议继续道:“大人,咱们何不把流民往赵靖那里引?听说他那里今年粮食不少。” 金景陠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喜道:“就这么办!吩咐各州县,引导流民往吉和、临水、谷梁八寨一带去,告诉他们,那里有粮食,准许流民经过,但不许流民在各州县城内逗留。” 安排完后,金景陠洋洋得意,心想这么多流民,我倒要看看你赵靖有什么本事能安抚住他们。 若是能安抚,那自然是他的功劳,若是不能,那赵靖非向广都府低头不可! 吉和县县衙。 “邦邦邦……”街上打更人的梆子声传得很远。 魏青雁终于有些支持不住了,她靠在床架上,问奉墨道:“奉墨,几更了?” 守在门口的奉墨听见忙跑进来,回道:“小姐,五更了。天快亮了,小姐你还是脱了霞帔睡一会吧。赵大哥今晚怕是不会来了。” 魏青雁看看门外黑沉沉的夜,苦笑着摇头道:“算了,等到天亮吧。” 奉墨想要再劝,见魏青雁闭上了眼,只好作罢了。 她回到门口,坐在门槛上,两手托着下巴发呆。 一阵风吹过,奉墨缩了缩肩,深秋夜晚的风带着寒意。 就在她坚持不住,眼睛都要闭上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一个灯笼朝这边走来。 奉墨大喜,跳起来回身对屋里叫道:“小姐,赵大哥……不对,姑爷来了!” 已经半睡半醒的魏青雁听见这话,立刻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她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外面有脚步靠近,忙叫奉墨进来道:“奉墨,快来给我整理下衣服。” 刚议完事,赵靖原本只是来看看,要是魏青雁屋里的灯灭了,他就不过来了。 结果走过来一看,魏青雁屋里还亮着灯,赵靖心里很是愧疚,忙快步走了过来。 门口,几个服侍的丫鬟睡得东倒西歪,婚房的门大开着。 赵靖放轻脚步刚迈进屋里,就见魏青雁抚着耳边鬓发笑盈盈迎了出来。 奉墨跟在魏青雁后面,一见赵靖便替她家小姐诉苦道:“赵大哥,我的姑爷,今晚可是新婚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赵靖看着面容有些憔悴但依旧美丽耀目的魏青雁,歉疚道:“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我以为你睡下了。” 魏青雁拉着赵靖的手,轻笑道:“今晚不见到郎君,我可睡不着。郎君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靖摸着肚子,笑道:“刚才在前厅只囫囵喝了一碗汤饼,现在还真有点饿。” 魏青雁抿嘴笑道:“我这里还有些糕点,郎君胡乱凑合一下。” 正说着,外面忽然跑来一个丫鬟,揉着眼睛上前对魏青雁行礼道:“四奶奶,大奶奶让人在灶上留了饭菜。” 第220章 流民危机 魏青雁语带微酸道:“还是大奶奶想得周到,奉墨,你快带人去灶上把饭菜拿来。” 奉墨应了一声,忙领着人去了。 等进到屋里,赵靖见魏青雁身上还穿着厚实繁复的嫁衣,因上前帮她道:“穿着怪累人的,换身轻便的。” 魏青雁虽不大习惯,还是强忍着羞意,让赵靖帮她把外衣脱了。 脱下外衣,她自己又到里面换了件常服出来。 赵靖看着拔了发钗穿着贴身常服出来的魏青雁,娴静娇艳,一时不舍得移开眼。 魏青雁被赵靖看得脸上泛红,转移话题轻声道:“郎君什么时候走?” 赵靖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魏青雁的手,半晌才道:“后日便走。我怕广都府的那些老爷们被徐鳌吓破了胆,把广都府也丢了。” 魏青雁脸上挤出一抹笑,赶走心底的落寞,尽量保持声音如常道:“我在家里等着郎君凯旋。” 赵靖轻轻揉搓着魏青雁的一双柔荑,十分不舍又歉疚道:“青雁,等我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魏青雁浅笑道:“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我只想郎君平安回来。” 赵靖被这话感动得心里软成一团,正要把魏青雁搂进怀里,忽然听见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是奉墨领着几个捧着饭菜的丫鬟站在门口。 奉墨有些尴尬地小声道:“赵大哥……那个,我们等会再来。” 魏青雁红着脸从赵靖身边跑开,叫道:“往哪去?快进来。” 奉墨吐了吐舌头,嘿嘿笑了两声,忙把饭菜摆了。 到这个点了,赵靖即使有些饿,也没什么胃口了。 他只简单吃了小半碗饭,魏青雁只拣着菜吃了几口。 吃完饭已经能听见外面鸡叫了。 魏青雁忙伺候赵靖洗漱,道:“趁着天还没亮,郎君快睡一会。” 赵靖搂着魏青雁道:“今晚委屈你了,明晚我好好补偿你。” 魏青雁开始没反应过来,还笑着说:“都说是夫妻了,郎君怎么张口补偿闭口补偿的,好生生分。” 赵靖莞尔,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是夫妻才能补偿,补偿一个洞房花烛。” 这时魏青雁才想起婚前那些嬷嬷们教她的房中事,登时脸色潮红,像是煮熟了的虾,羞羞怯怯,再无往日里叱咤商场的女强人模样了。 赵靖看得越发欢喜,若非今天实在太晚,他是定然忍不住的。 到了第二天,合州失陷的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 百姓们在街头交头接耳地议论。 “合州是广都府的大门,现在合州没了,岂不是说广都府要没了?”有人惊疑道。 他身旁的人摇头叹息道:“要变天了,真要变天了。” 之前虽然各地叛乱四起,但是大家都不觉得大乾会亡,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 然而现在,不好说了。 “你说,咱们赵大人……”有人拉了拉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往后是替朝廷尽忠呢,还是……” 他又往周围看了看,才小心地继续道:“还是向徐鳌投降呢?” “赵大人,该是心向朝廷的吧?”一个人很没底气地道。 “你看赵大人过去的作风,那像是心向朝廷的吗?知府老爷的话他都当做耳旁风。” “那要是广都府没了,咱们是不是要听徐鳌的了?”一个人满脸担忧,“听说徐鳌杀人不眨眼的。” “放屁!赵大人连朝廷的话都不听,会听徐鳌的?我看你们有些杞人忧天了。” 有人辩道:“那怎么能一样,朝廷不过就训斥赵大人几句,徐鳌那厮是真敢杀人的。” 众人为着这个,竟吵了起来。 一个读书的富户路过,上前听了一耳朵,笑道:“你们都错了,赵大人志向高远,哪是你们能忖度的?你们只要知道,有赵大人在,你们的地照种,房子照住,就够了。” 他说得虽大声,众人却都没听进去。 县衙后院,魏青雁和宋家姐妹、周小姐、阿依汗坐在一起闲聊。 因为赵靖明日就要走,五人各怀心事,因此话也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魏青雁和周小姐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那份沉甸甸的忧虑。 合州一破,西南半壁震动,赵靖此去,凶险更甚往日十倍。 宋秀娥和宋翠娥虽不太懂军国大事,但看气氛凝重,又知赵靖明日就要出征,心也揪紧了。 阿依汗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烛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厅,赵靖正与俞智等人议事。 王器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大人,不好了。刚鸡鸣关使人来报,米粮关之后的几个州县城门大开,他们让流民进城,但是却不许逗留。咱们得人细问才知道,布政使司下了命令,让各州县指引流民往我们这里来。” “什么?”赵靖和俞智都是一惊。 合州一破,连广都府附近都不安全了,现在逃离的流民不知多少。 若是他们都跑到自己这里来,那可真就麻烦了。 “大人,请立刻下令沿途关卡,不能放流民进来!”俞智当机立断道。 他并非没有仁心,只是理性告诉他,这些流民不能放进来。 赵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也明白,这些流民现在是流民,但是为了一口吃的,他们随时可能成为第二个徐鳌。 一旦他们闹起来,自己别说是偷袭合州了,就是把全部家当押上,也未必压得住他们。 布政使司里有人可真够狠毒的! 听俞智说完,王器看向赵靖,等赵靖下命令。 见赵靖不说话,俞智道:“大人,流民太多了,咱们承受不住。” “不能拦。”赵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 俞智瞪大眼睛看着赵靖,他相信以赵靖的才智,不会掂量不出其中的利害。 “传令下去,所有关口不得阻拦流民,但是需要严格检查,过关的人不能携带武器。还有,过关之后,流民必须在我们指定的地方住宿,擅自离开的,以贼探论处!” 第221章 夺民心 俞智震惊道:“大人,你这是……” 赵靖决绝地对俞智道:“我要在粮食耗尽之前,拿下合州!” “大人这样太冒险了!”俞智惊声道,“万一不能拿下合州,这些流民会将大人压垮的。大人舍得这份基业?” 赵靖手指放在舆图的合州上,笑道:“若是我任由流民死在我的关外,那么我和广都府的那些人、和徐鳌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呢?这天下,讲利害,讲成败,也该讲些公道。先生,你说是不是?” 俞智望着赵靖良久,忽然俯身下拜,朗声道:“赵大人请受俞某一拜!大人以天下苍生为念,俞某不及远矣。我号不及,乃是自负,天下无人可让我不及。今日听到大人这番话,才知我之短浅。” 赵靖忙扶住俞智,谦虚道:“先生过誉了,我亦有私心。若我拿下合州,让这些流民回到他们的家园,那今后这些人必定心向我,朝廷将再不能左右我。徐鳌在夺地,我在夺民心。” 俞智眼睛里闪着光,连声赞道:“好一个夺民心!天下苍生得遇大人,实乃众生之福!” 赵靖扶起俞智,笑道:“此番我本欲携先生与我一起往合州,如今看来是不行了。还请先生留在这里安抚流民,我会把所有的钱粮都交给先生,只要先生能安抚流民十五天,我定拿下合州!” 俞智知道赵靖这是把自己的命门给了他,感激应道:“士为知己者死!大人如此待我,俞智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赵靖拿起一旁的酒敬了俞智一杯,喝完酒,便立刻使人去请临水县县丞周老爷。 周老爷得讯之后不敢耽搁,即刻动身。 他见周太太弄了几个大包裹抬到他的车上,不由皱眉道:“我又不是去长住,随便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够了。” 周太太嗔道:“这些都是给萦怀的,都是些她爱吃的,喜欢的物件。” 周老爷蹙眉道:“赵大人那里什么没有,还能短了这些?” 周太太上前帮周老爷整理衣服,埋怨道:“前些天赵大人不在,叫她在娘家多住几天她也不住,真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哎,我常后悔,过去把她教得太柔顺了,便是在那边受了委屈,也不敢说。” 整理完,她拍拍周老爷肩上的灰尘,嘱咐道:“到了吉和,你去女儿房间里瞧瞧,看看她吃的住的好不好。” 周老爷无奈道:“你们妇人就是会乱想。” 周太太不依不饶道:“你去看看,回来我也安心。” 周老爷笑道:“好好好,行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周太太看着周老爷上车,马车消失在巷子口,她才叹一口气回家里。 合州失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周老爷在路上见到的百姓都面有忧色。 到了吉和县,天已经很晚了。 城里的氛围更加沉重,街头巷尾弥漫着不安的情绪。 百姓们脚步匆匆,忙着在家里囤积物资。 看到这些,周老爷心里感慨,大乾真是要亡国了。 一路到了衙门,那县衙的人知道周老爷的身份,忙将他引到前厅。 前厅吉和县的赵县丞和几房经承都在,见到周老爷,两边见了礼。 赵县丞对周老爷道:“周县丞请坐,我已经派人去请赵大人了。” 周老爷看着屋里摆满的账目,问道:“赵县丞这是在做什么?” 赵县丞闻言叹口气道:“大人要我们把县衙库房里所有的粮食、布匹、银两都核算一遍,明天就要把总数交给他。” 一个经承上前抱怨道:“听说大人是要接收从东边来的流民,那是成千上万张嘴啊,非把我们吃成骨头不可!” 周老爷闻言一惊,道:“大人要接收流民?” 赵县丞苦笑道:“是啊。” 周老爷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么多流民,可不是闹着玩的。 县衙后院,赵靖、宋秀娥和魏青雁三人围桌而坐。 赵靖已经向二人说明了,自己打算收留流民的事了。 魏青雁很是赞成道:“郎君这事做得对,这些人是几万张嘴,也是几万的民心。现在郎君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会永远记住郎君的恩情。郎君若是为钱粮发愁,魏家可以帮上一些忙。” 赵靖苦笑道:“我找你们二位来,正为此事。我盘算过了,集临水、吉和还有谷梁八寨之力,可以稳住流民至少一个月。只要在这一个月里,我能拿下合州,打通了出川的路,自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 魏青雁眼睛一亮,喜道:“江南这两年虽不太平,但仍是富贵之乡。若是我们能把货物卖到江南,那所获利润比现在高十倍也不止!” 说到这里,她狡黠一笑,道:“郎君,咱们做笔交易,魏家出钱出粮,事成之后,出川的贸易,要分魏家一杯羹。” 宋秀娥听了这话一愣,她不解地看着魏青雁,心想魏大老爷又没儿子,今后魏家迟早是魏小姐的,那不就是自家郎君的,现在魏青雁怎么还说什么魏家。 赵靖却听得明白,现在魏大老爷毕竟还活着,魏家愿意拿出所有陪着赵靖赌,但是需要丰厚的利润回报来堵住魏大老爷的嘴。 “今后魏家在我管辖内免除所有的贸易关税,凡是衙门的所需之物,优先以市场价购买魏家的。以后出川的贸易,魏家分一成利润。如何?” 魏青雁知道赵靖明白自己的心意,起身行礼笑道:“我代魏家多谢大人。” 赵靖扶起她,认真道:“是我该谢你。” 宋秀娥笑道:“你们快都坐下,才拜了堂,又要拜一次了不成?” 魏青雁俏脸微红,一下恢复了小女儿神态。 赵靖含笑对宋秀娥道:“秀娥,把纺织厂的布都换成粮食,还有我们存下的银子,除了留下日常所需,其他的全部买粮食,交给俞先生。” 宋秀娥忙应道:“我下午就回临水。” 赵靖道:“让丰儿带人送你回去,多带点人。” 现在人心惶惶,他怕路上不安全。 赵靖与二女才商量好,前面便有人来报,说周老爷来了。 第222章 掏空家底 赵靖来到前厅来与周老爷见礼。 两人寒暄几句,赵靖叫来俞智,与周老爷介绍道:“这位是俞先生。” 周老爷拱手见礼,忽地惊声道:“敢问足下可是不及先生?” 俞智含笑点头:“正是在下。” 因之前的事,俞智对周小姐很是感激,因此对眼前周小姐的父亲也自然地高看了几眼。 周老爷满脸热切道:“哎呀,真是不及先生!周某久闻先生大名,只是一向无缘得见。” 俞智难得地恭维道:“周老爷学识宏富,更难得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有周小姐那样伶俐的女儿,当真令人羡慕。” 周老爷不明就里,还以为俞智是看在赵靖的面子上才称赞了他女儿,心里虽高兴,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赵靖向周老爷道:“今年临水县的秋收如何?” 周老爷笑了起来:“皆赖大人仁德化育之功,今年我县河清海晏,时和岁稔,比之上半年还要多收两成。秋收那些日子,百姓们都说……”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村头庄稼汉的口吻说道:“咱县太爷真是青天大老爷!往年不是旱就是涝,自他上任后,沟渠通了,粮仓满了,连老天爷都赏脸——该雨时雨,该晴时晴!大伙儿都说这是仁政通神明,才有的风调雨顺啊!” 说完,周老爷一本正经道:“这话可是我亲耳听见的,说这话的人也是我亲眼所见,可不是凭空捏造出来恭维大人的。” 俞智捻须点头道:“我一到吉和县,便觉得此处与别处不同,此皆仰赖大人的仁德。” 赵靖淡淡一笑道:“你们二位一唱一和,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周县丞,这次叫你来,就是想让你估算一下,临水县现在买粮的话,大约能买到多少?” 听见这话,周老爷拧起了眉头,满脸为难道:“若是平日里,倒是不难买,现在这个时候,怕是不大好买了。现在大家伙都知道合州没了,人心惶惶的,都巴不得往家里屯粮食呢,谁愿意卖呢?” 说到这里,周老爷低声道:“大人若真想筹集粮食,我看还是收税吧。” 赵靖摇头道:“我既然已经下令临水县免税了,便不能食言。” 不过他心里也有打算,那就是如果真的到了必须强征粮食的时候,他当然会去做,不过那是下下策。 俞智极其赞许赵靖这话,道:“如果百姓不卖,我们就该向他们陈明利弊,再叫人往乡镇去宣传,让他们知道,把粮食屯在家里并没有用,只有拿出来,帮助大人扫平叛贼,才能保得长治久安。” 周老爷连连点头道:“不及先生此言甚是!依我看,百姓若知道大人的难处,定会解囊相救。” 毕竟只有赵靖在,他们才能继续拥有手里的土地。 其后,周老爷估算了一下,现在整个临水县,如果除去百姓留下的过年口粮,能买上来的,也就六千石粮食。 以一个流民每日最低一升的粮食来算,约莫可以养活四万流民半个月。 见赵靖面有忧色,周老爷道:“其实流民里青壮年很少,如果以老人幼童和妇人为主,那么每人口粮可减少一两成。” 赵靖摇头道:“不必减少口粮。” 说罢他苦笑一声:“即便节省,也不必在这上面节省。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既然要做,就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周老爷拱手道:“下官明白。” 三人又议论了一番如何采买,如何分配等,讨论完,赵靖对俞智道:“劳烦先生写一份告两县百姓书,将我们的困境一一说明白。” 俞智应道:“大人放心,我即刻去写。” 俞智走后,赵靖对周老爷笑道:“周县丞还是去看看萦怀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和王县尉他们商议。” 周老爷知道那是军事上的事,忙起身道:“下官告辞。” 他从前厅离开,径直往后院去,早有丫鬟候在那里,引着他一路往里走。 转过了几个弯,周老爷便看见周小姐和彩蝶站在墙边。 两人看见周老爷忙快步迎上来,彩蝶叫了声老爷,周小姐拉着周老爷的手,笑道:“爹。” 周老爷见周小姐面色红润,眉眼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心里便知,自家女儿在这里生活不错,只是现在正为赵靖出征发愁。 父女两个让到屋里,周小姐奉上茶水,问道:“爹和娘的身体一切安好?” 周老爷接过茶,打量屋里摆设,虽不奢华,却极雅致用心,顿时心里石头落了地,说道:“我和你娘都很好,你在这里好不好?” 周小姐在周老爷手边坐下,笑道:“女儿一切都好。爹这次来,是为了流民的事?” 提起这个,周老爷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道:“是啊,赵大人……”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转移话题道:“你可见过不及先生了?” 彩蝶在一旁为自家小姐邀功道:“小姐何止见过,还训斥过他呢。要不是小姐,也许这会他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老爷惊讶道:“训斥不及先生?此话怎讲?” 周小姐这时想拦也拦不住了,彩蝶叽叽咯咯,滔滔不绝又添油加醋地把赵靖和俞智闹不愉快,俞智要走,结果自家小姐劝和二人,又主动请缨追回了不及先生的事说了。 周老爷听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说道:“我说呢,怎么不及先生好好的,要夸我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我只当他是看在赵大人的面上恭维你我父女二人,不想其中竟有这个缘故。” 他赞许地看着自家女儿,满脸欣慰的说道:“萦怀,这事你做得好。赵大人一定很开心吧?” 彩蝶抿嘴笑道:“赵大人乐得合不拢嘴,一迭声地夸我们家小姐。说什么另眼相看了之类的。” 周老爷甚是欣慰,笑着指了指周小姐道:“亏你敢那么和不及先生说话。” 周小姐回道:“当时也是害怕得紧,没法子了。” 周老爷又让人把周太太让他带的东西拿来,除了周小姐喜欢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她出嫁没来得及收拾的物件。 第223章 受气的岳丈 周家父女两个言笑晏晏,而县衙后院的另一处院子的另一对父女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魏大老爷背着双手来回踱步,不多时突然停下来拍着桌子喊一句:“你彻底疯了!” 他望着魏青雁,情绪激动道:“你现在是赵家的人,不是我魏家的人!魏家的事与你无关!” 魏青雁抬眼冷静地看着魏大老爷,秀眉微蹙,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郎君若败,魏家这点浮财留着给徐鳌贼兵洗劫么?呵呵,大老爷不会还想着做墙头草吧?别忘了,赵靖是你的女婿,你看徐鳌饶不饶你。” 魏大老爷瞪着眼珠子,怒声道:“赵靖是我女婿?他是我爹!亲爹!” 一旁的奉墨听见这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见大老爷看向自己,忙别过脸捂住嘴。 “你和你家小姐一样,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前几天她不许你和赵靖小舅子的婚事,不是我收你做义女,她能答应?”魏大老爷气急,毫不留情地骂奉墨。 奉墨毫不在意,魏青雁却听不下去了,把茶杯重重地撴在桌子上,道:“大老爷,这里是赵家,不是你魏家!奉墨现在是赵家人。” 魏大老爷一脸不可置信道:“怎么?你是说我打狗还要看主人?我……” 他正要再骂,只听外面丫鬟高声道:“老爷来了。” 魏大老爷听见立刻变色,刚才满脸的怒火瞬间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惶恐。 “姑爷来啦。”奉墨看见赵靖,以一种特别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魏青雁含笑把赵靖迎进来,魏大老爷站在一旁恭敬行礼道:“赵大人……” 他一边行礼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这赵靖真是他亲爹! 原来赵靖隐约知道魏大老爷和魏青雁的事,听说魏大老爷来了,便来给魏青雁撑腰。 赵靖对魏大老爷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道:“大老爷请坐,小婿公务繁忙,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魏大老爷惊慌道:“岂敢,大人身负国事,肩挑万民,自当以国事为重。” 魏青雁帮赵靖脱下外衣,柔声道:“前面的事都了了?” 赵靖摸着她鬓边的头发,眼神里十分不舍道:“差不多了,明天开拔。” 魏青雁嗯了一声,黯淡的神色只在脸上一闪而过。 两人当着魏大老爷的面亲昵耳语了几句,赵靖到里间换了衣服出来。 这时魏青雁故意道:“大老爷已经答应了,马上就会命人把魏家能拿出来的银子送来。是吧,大老爷?” 见赵靖看向自己,魏大老爷只能咬着后槽牙,呵呵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赵大人想用,便是翻过魏家来,也是应当。” 奉墨捧着茶过来,听见魏大老爷这前后不一的话,忍不住又笑了,险些把手里的茶碗打翻了。 魏青雁忙上来扶住,笑骂道:“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了。” 奉墨嘻嘻笑着受了这声骂。 赵靖眼睛扫过主仆二人,落在魏大老爷身上,笑道:“魏家的这份情,我赵靖铭记于心。魏大老爷放心,一旦这事过去了,我不会亏待魏家的。我想青雁都和大老爷说过了吧?” 因为开始压根不答应,所以前面魏青雁说的时候,魏大老爷根本没听,现在后悔了也不敢直接问赵靖,只得吃着哑巴亏点头道:“大人太见外了,一家人计较这些?显得生分了,惹别人笑话。” 从魏大老爷那扭曲的五官里,赵靖多少能猜到他心里的不甘心。 趁着赵靖在这,魏大老爷又答应了,魏青雁立刻叫人去魏家把魏三老爷叫来,吩咐道:“把魏家存的银子、多余的口粮,那些没什么用的古玩字画都清点了,列个单子,明天送过来。还有,叫魏家的各位掌柜带着他们的账本来这里见我。” 魏三老爷听得心里吃惊,可是见魏大老爷坐在一旁,脸上和便秘一样扭曲,嘴上却好好好地答应着,他也只好应了下来。 “郎君,还有件事要麻烦你。魏家有些飞钱,是广都府‘汇通天下’钱庄的票子,郎君要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去兑出来。” 说到这里,她轻哼一声,十分不屑道:“布政使司想饿死我们,我们就拿银子砸开粮商的门!告诉他们,魏家有多少收多少,价格…可按市价加一成!” 这股豪气,看在赵靖眼里自是爱极了。 可是看在魏大老爷眼里,他差点被气昏厥过去,不住地在心里后悔,当年不该生下这么个孽障,不该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更不该让她嫁给赵靖。 “三老爷,在城里收粮食的时候,告诉那些粮商,这生意,是魏家和赵大人一起做的,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和眼光了。” 魏三老爷虽还有些迷糊,但还是脆声地答应了。 魏大老爷离开的时候,是扶着魏三老爷的,他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一出门上了马车,魏大老爷立刻换了一张脸,拍着大腿哭喊道:“完了,魏家几代人的积蓄全完了!赵靖和我那孽障,两个人比戎丰人还狠!” 魏青雁对魏家财产的掌握可不是戎丰人可比的。 魏三老爷只能劝道:“大老爷注意身体啊,大小姐说的也有道理,魏家被绑在赵大人身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魏大老爷瞪着他,怒骂道:“现在连你也被她收买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魏三老爷在魏家也是极有体面的,被魏大老爷这么一骂,心里反想难怪你斗不过自家女儿。 夜幕降临,宋秀娥赶回了临水县。 她一到地方,便立刻来到纺织厂,院子里灯火通明,库房大门洞开,成匹的棉布、麻布堆积如山。 宋秀娥挽着袖子,额角沁着细汗,正指挥着十几个健妇和账房先生忙碌。 玉娥和三婶在一旁帮忙,翠娥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撸起袖子亲自上去帮忙搬布,吓得一众下人上来劝。 “我的二奶奶,这种粗活哪是您干的?快歇着。” 第224章 离别的前夜 宋翠娥让几人让开,不以为意道:“我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才几天,便连这些活都不能做了?” 旁边宋秀娥看见了,对那几人道:“你们不要拦着她,这个时候她闲不住。翠娥,你也小心点,听见没?” 宋翠娥连声道:“知道了姐姐。” “玉娥,你过来。” 宋秀娥领着宋玉娥到屋里,拿出一把钥匙给她,道:“玉娥,你带人清点库银,除留下衙门三个月嚼用,其余全归拢一处,晚些时候,一并交予俞先生调度!” 玉娥惊讶地不敢接钥匙,吞吞吐吐道:“秀娥姐姐,还是让翠娥姐姐去吧,我怕我做不好。” 宋秀娥笑着把钥匙塞在她手里,说道:“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看得很清楚的。论识字算账,也许我都比不上你。你把三婶也叫上,这事交给你们母女,我放一万个心。” 玉娥拿住钥匙,又是吃惊又是感动,道:“秀娥姐姐放心,我一定仔仔细细地清点。” 今晚是魏青雁出嫁的第二新婚夜。 她的新房内,那满目喜庆的红绸尚未撤下,几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大箱却被打开置于堂中。 箱内并非嫁衣首饰,而是码放齐整的金锭、银元宝和成卷的飞钱票据,珠光宝气映得满室生辉。 魏青雁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发髻只用一根玉簪松松绾住,正与奉墨对着账册飞快地清点。 约莫子时,奉墨正低头清点箱子里的东西,忽然看见一双黑靴子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她一惊,抬起头来,见是赵靖,随即一喜,脱口而出叫道:“赵大哥!” 叫完之后,她立刻想起自己叫错了,忙又改口道:“姑爷。小姐,姑爷来了。” 在里间的魏青雁闻言忙搁下笔出来,惊讶道:“郎君明天就开拔了,怎么还没休息?” 赵靖上前见她一脸的疲惫,十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蛋:“这两天实在对不住你。” 魏青雁拉着赵靖的手,摇头轻哼道:“不,我很开心。好久没有这样投入地去做一件事了。” 她帮赵靖脱了外衣,伺候他坐下,问道:“吃饭了吗?” 赵靖笑道:“没吃,你呢?” 不等魏青雁回答,旁边奉墨便抢着道:“自大老爷走后,小姐就忙到现在,别说饭了,连茶也没喝几口。” 赵靖稍微用力一拉,把站在自己身旁的魏青雁拉进自己怀里,责备道:“这怎么行,若是累坏了身子,岂不是我赵靖的罪过?奉墨,快去灶上弄些吃的来。” 奉墨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不一时,饭菜摆上来。 即使饿了许久,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些。 撤去饭菜,魏青雁道:“郎君早些休息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颊通红,神情扭捏,昨晚她和赵靖还没有夫妻之实呢。 奉墨听见,很识趣地领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魏青雁的心咚咚跳着和赵靖一起走进里间,她把头几乎埋到了胸口,只敢看地上赵靖的一双脚。 “青雁……”赵靖轻轻抬起魏青雁的下巴,深情地叫着她的名字。 魏青雁双眼迷离地看着赵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这样美好的夜晚,她却只有一晚。 “我这次去九死一生,你还是完璧之身,你若是后悔,便等我回来……” 不等赵靖说完,魏青雁便扑进他怀里,嗔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恼了,难道我嫁你的时候,不知道你的处境吗?” 她拉着赵靖到床边,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嬷嬷说会有点疼……你……你……你轻点。” 话没说完,她便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起来。 赵靖不觉失笑,回身放下床帘,从后面轻轻抱住魏青雁。 两人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是精神上的兴奋与喜悦,完全遮盖了身体上的疲惫。 魏青雁忍着疼,努力地迎合着赵靖,她想把眼前男人的一切都留在自己身体里。 而赵靖同样的,他用力地抱紧魏青雁,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不再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的眼泪几乎淹没了它自己。 魏青雁叫奉墨端热水进来给她和赵靖净身。 真正成为赵靖的女人,魏青雁贴在赵靖身边,抱着他,毫无睡意。 赵靖亲昵地揉捏着魏青雁柔嫩滑腻的皮肤,这真是造物主的神迹,让他爱不释手。 听到外面响起几声梆子,赵靖支着身子探头往外看,道:“四更天了。” 魏青雁脸色一变。她知道,赵靖要走了。 她坐起来,乌黑的秀发划过她裸露的白嫩肌肤,将她美丽的胴体半遮半掩起来。 赵靖看得血脉偾张,忍不住将魏青雁一把抱在怀里,亲吻着,抚摸着,嘴里呢喃着:“青雁,你真美。我要舍不得走了。” 魏青雁动情地回应着赵靖:“带我一起走吧。” 赵靖没有回答,那不现实。 这次比讨伐八大王更为凶险。 没有得到赵靖的回应,魏青雁只觉鼻子一酸,世上再没有比此刻的她更伤心的新娘子了,这才成亲第二天啊。 两人缠绵许久,直到外面的公鸡开始打鸣,那急促的鸣叫催得人心烦。 魏青雁勉强振作精神,挤出笑容对赵靖道:“郎君,你该走了。” 赵靖轻轻抚摸着魏青雁的脸颊,柔声道:“青雁,等我回来。” 魏青雁点点头,她把自己的手覆盖在赵靖的手背上,轻笑道:“我是你们赵家的人。” 两人在一种黏腻又带些悲伤的氛围里起床穿好了衣服。 赵靖到了前厅,把周小姐、阿依汗叫来,这两女昨晚睡得不好,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 “郎君……”周小姐强忍着眼泪,眼巴巴地望着赵靖。 阿依汗拉着赵靖的衣角,低声道:“还是让我跟在大人身边伺候吧。” 在这之前,赵靖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了。 “这次和前次不一样,这次重在突袭,不好带着你。”赵靖摇了摇头。 这时丫鬟摆好了饭菜,赵靖与三人坐好,上面空着宋秀娥和宋翠娥两个人的位置。 赵靖端酒对三人道:“马上大军开拔,归期难定。此一去,干系西南万千生民性命,亦关乎我等身家前程。家中诸事,就托劳你们三位了。” 第225章 出征 周小姐先端起酒,红着眼眶道:“郎君只管在前方破敌,我们姐妹相互扶持,一定把家守好,静待郎君凯旋。” 魏青雁紧随其后,她举杯看着赵靖,眸中光华流转,眼里泛着泪花道:“后方粮食的事郎君不要担心,我们等着你回来。” 阿依汗端着酒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虽无言,眼神中的担忧与支持却一般无二。 晨光照着三张美丽而坚毅的面孔,想到此刻在临水忙碌的宋家姐妹,赵靖心头热流涌动,举杯与众人相碰。 “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待我踏破合州,凯旋之日,再与诸卿痛饮!” 辛辣的酒液滚入喉中,也压下了一丝离别的不舍。 家宴未散,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凝重的气氛。 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被引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报大人!鸡鸣关急报!流民先头已有数千之众涌至距离鸡鸣关不远的泥溪!” “泥溪县知县恐惧流民,命人驱赶,引起暴乱。若是放任这些流民奔向吉和,恐怕局势会失控。刘大人请命,是否需要他领兵将这些人在半路上截住?” 还没到这里便已经起了暴乱,周小姐等三人闻言立刻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 厅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靖身上。 流民,这柄悬在头顶的利剑,终究比预想中更快、更沉重地落了下来。 赵靖放下酒杯,脸上看不出喜怒,略一思索便道:“告诉刘争,让他在鸡鸣关外设粥棚,引导这部分流民往鸡鸣关去。” 鸡鸣关城高墙坚,不怕这些流民弄出什么乱子,吉和县这边就不一样了,虽有几处关卡,但都不足以拦住数千人。 赵靖站起来,朗声道:“告诉刘争,在粥棚里,流民缺吃的,就给他们吃的。流民缺衣服,就给他们衣服。但是他们不能越过鸡鸣关半步,但有冲击关门者,鸣镝示警!示警无效,弓弩…上弦!” “流民要活路,本官给他们活路,但活路不在冲击我的城池、我的百姓上!活路,在合州!” 在鸡鸣关的信使走后,赵靖眼睛扫过周小姐等三人,猛地转身向外走去,大声道:“传令三军,一个时辰后,出发!” 望着赵靖远去的背影,周小姐眼泪模糊了视线,魏青雁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阿依汗则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临水县,忙碌了一晚,才睡下不久的宋秀娥忽然惊醒,她披衣走出房间,看见东方的熹微,心想当家的这个时候应该出发了吧。 这时宋翠娥悄悄走到她身边,吸着鼻子道:“姐姐,当家的是不是又去打仗了?” 宋秀娥点点头,忽然一滴水落在了手上,她一愣,忙用手摸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宋翠娥扑进姐姐怀里,哽咽道:“早知道今天,还不如我们老老实实住在水溪沟呢!” “水溪沟……”宋秀娥抱着宋翠娥呢喃道,恍惚间觉得那是个遥远的地方,和赵靖一起在茅草屋里的欢快时光也成了遥远的过去。 清晨的微光开始刺目,吉和县城内,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骤然打破寂静,汇聚成一股压抑而肃杀的洪流。 晨光照在年轻士兵们紧绷的脸庞上,照在街道两旁探着脑袋的百姓脸上。 赵靖一身甲衣站在高处,王器、刘世财站在赵靖的下首。 赵靖最后望了一眼衙署后院的方向,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晨光中划出一抹刺目的寒芒,直指东北。 “开拔!” 俞智领着周老爷、赵县丞和县衙的文官们恭敬行礼,目送着队伍缓缓前行。 百姓们簇拥着,追着队伍一直到城外,那些妻儿父母看着队伍里的丈夫、父亲、儿子,一声声地叫唤着他们的名字,祈求上天保佑他们打了胜仗回来。 送走赵靖后,周老爷和郭小德就立刻起身返回了临水县。 周老爷要主持县衙事务和买粮,而郭小德则要加紧打造兵器,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赵靖的兵会越来越多。 这天中午,吉和县四门及各处要道,已贴满了墨迹未干的告示。 百姓们围拢过来,识字的摇头晃脑大声诵读,不识字的焦急询问。 这份告示是俞智写的《告两县父老书》。 “哎哟!合州真丢啦?徐鳌那杀才屠城了?老天爷啊!” “赵大人要收容流民?这…这得多少张嘴啊!咱们自己的粮食够吃吗?” “糊涂!告示上不是说了吗?布政使司那帮狗官把流民往咱这儿赶,就是想害赵大人!大人要是倒了,徐鳌的刀子下一个就架咱脖子上!” “对!大人免了咱的税,是真心为咱们好!告示上写了,大人和几位夫人都把家底掏空了买粮!魏家大小姐连嫁妆金子都拿出来了!咱不能没良心!” “走!回家看看粮囤!能匀出几斗是几斗!卖给衙门,总比便宜了徐鳌那狗贼强!” “这年头还能遇着愿意出钱买咱们手里粮食的官,就是咱们几辈子烧了高香了!” 周围人听了连连点头,齐声称是。 次日,这份告示也出现在了临水县四门及各处要道。 人心在惶恐中发酵,又被那告示点燃了同仇敌忾的火苗。 乡间小路上,周老爷亲自带着衙役,乘着车,一个村一个寨地奔走劝说,嗓子已然沙哑。 俞智坐镇县衙二堂,面对闻风而来、心思各异的粮商们,或引经据典剖析利害,或软硬兼施陈明大义,舌战群商,寸土必争地为那救命的粮食周旋。 当赵靖的人马刚出吉和县的时候,前线传来战报,米粮关已经失守,叛军距离广都府只剩下了破天关和鹿关两关。 此刻广都府人心惶惶,很多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随时准备向南逃。 都指挥使蔺宴大骂守关的将领无能。 而布政使金景陠则是找到按察使段烽獠,商量着怎么才能逼蔺宴亲自领兵出战。 第226章 重压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躲在广都府不出去!”金景陠的脸上尽是不满。 段烽獠今年五十四岁了,下巴上银白色胡须被打理得极好,泛着油光,如同一条瀑布。 他老神在在地捻着胡须,不疾不徐地道:“金大人不要着急,我想蔺都帅自有他的打算。此时正值危急之秋,我们更该勠力同心才是。” 金景陠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只一刹那便又恢复了端正的神色,干笑两声道:“段大人所言甚是,是我太心急了。” 段烽獠很爽朗地呵呵笑两声,帮金景陠找补道:“金大人这也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 两只老狐狸在一阵干笑声中,彼此道了别。 看着金景陠的轿子离开,段烽獠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冷哼一声道:“现在这个时候,竟还敢去惹掌兵权的人,真是愚蠢至极!” 金景陠坐在轿子里,不住地咒骂段烽獠这个老狐狸,在这个时候竟然退缩了。 残阳如血,映照着蜿蜒东去的官道,将赵靖率领的千余精兵身影拉得细长。 铁甲铿锵,马蹄踏起滚滚黄尘,队伍沉默而迅疾,宛如一股贴着大地奔涌的暗流。 “报……”一骑快马卷着烟尘逆流而至,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嘶哑,“大人!米粮关的魏总兵所部在破天关外二十里遭贼军精锐伏击,损失惨重,已退入破天关据守!贼军前锋游骑,距破天关已不足十里!” 空气骤然凝固。 刘世财倒吸一口凉气,王器脸色发白,周围将士们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这叛军怎么越打越厉害了? 自己等人真的能顺利地拿下合州吗? “知道了。”赵靖的声音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勒住马缰,战马喷着粗重的鼻息在原地踏了几步。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在明日日落前,赶至泥溪!” 泥溪县是赵靖往合州的必经之路,距离鸡鸣关亦不太远。 “得令!”传令兵飞驰而去。 “大哥。”刘世财的马靠近赵靖,压低声音道,“米粮关失得太快,不合常理。徐鳌主力尚在合州分赃劫掠,哪来如此精锐能迅速击溃魏无忧?恐是都司内部倾轧,或守关将领……已不可信。” 赵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驱虎吞狼不成,反被虎噬。蔺宴此刻,怕是在广都府跳脚骂娘了。无妨,他乱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在泥溪通往吉和县的路口上,先出发的刘七娃驻军在这里。 在和刘争沟通之后,刘七娃命人堵住了前往吉和县的道路,转而引导流民往鸡鸣关走。 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流民乱闯,但面对刘七娃所部精锐手里闪着寒光的武器,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向着鸡鸣关去了。 鸡鸣关外,一场阴雨过后,昔日还算齐整的官道此刻已是泥泞不堪。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汇成一条绝望而缓慢蠕动的长龙。 面黄肌瘦的流民扶老携幼,推着吱呀作响的破板车,或仅仅背着个空瘪的包袱,眼神空洞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隐隐的绝望气息。 几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搭起的草棚下,翻滚着稀薄的米粥。 鸡鸣关的士兵们忙得满头大汗,竭力维持着秩序,嗓子早已喊哑:“排好队!一人一碗!不许挤!” 但面对汹涌的人潮,这秩序如同纸糊的堤坝,随时可能崩溃。 “砰!” 一声闷响,一个壮硕的汉子撞开身前的老者,疯狗般扑向粥锅旁刚搬下的一袋糙米。 “给老子粮食!”他双目赤红,伸手就去抢夺。 “拿下他!”站在城墙上的刘争厉声喝道。 瞬间几名士兵上前扑倒那汉子,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押下去,打二十军棍,再敢冲击粥棚、抢夺赈济者,视同贼寇,立斩不饶!” 冰冷的宣判让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流民们看着那被拖走的汉子,眼中既有畏惧,也有一丝被震慑住的茫然。 刘争在城墙上,高声道:“乡亲们!赵大人开恩,给你们一条活路!但活路不是抢出来的!是守规矩,等赵大人打回合州,带你们回家种地挣出来的!谁再敢生乱,休怪本官无情!” 流民们惶恐地站在泥水里,他们根本不相信还能回去。 赵县丞特意在县衙一角辟出一块地方,留给魏青雁接见外面的商人。 即使价钱是一样的,粮商们也更愿意和魏家做生意,而不是官府。 此刻,几名粮商正在对着屏风后的魏青雁诉苦。 一位粮商唾沫横飞:“四奶奶!不是小的坐地起价!实在是水路被贼兵卡断,陆路艰难,运粮的脚钱、损耗都翻了几番!您这价……小的们真得赔掉裤子啊!” 魏青雁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赔裤子?好啊。魏家库房里还有百十匹上好的松江棉布,够不够赔你们的‘裤子’?或者……” 她故意将茶碗撴出声音,冷声道:“我现在就让衙役封了你们的车队,按‘扰乱赈济、囤积居奇’论处?兵荒马乱,死几个奸商,想必官府也没空理会。” 原本指望着在魏青雁这里抬抬价的粮商们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眼前这位过去的魏家大小姐、现在的新过门的赵家四奶奶,手段比布政使衙门的公文还凌厉百倍。 “不敢,不敢!”为首的粮商连连作揖,声音发颤,“就……就按大人之前定的市价加一成!小的们马上运粮过来!” 他们怕再争下去,连这一成都拿不到了,忙不迭地和奉墨确认价格和数量。 一直在旁听着的周小姐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更佩服魏青雁了。 若是让她面对这些粮商,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俞智听说那些粮商终于答应卖粮食了,忍不住赞道:“魏大小姐果然不同寻常,难怪魏家能在她手里蒸蒸日上。” 这时赵县丞走过来道:“先生,外面粮食已经装好车了,现在就送到鸡鸣关去吗?” 俞智点头道:“立刻送去。鸡鸣关的粮食撑不了多久,如果能在那里稳住流民,那是最好的了。” 第227章 劝降书 暮色四合,赵靖的军队在一片临水的河滩高地扎营。 篝火星星点点燃起,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兵士们默默地嚼着硬饼,抓紧时间休息,气氛肃杀。 中军大帐内,赵靖看着俞智从后方送来的书信和前方刘争、刘七娃两部送来的战报。 前方的泥溪县因为流民一场大闹,现在城门紧闭,刘七娃想领着部下借道通过都不行。 泥溪的知县胡淮贵被流民吓破了胆,将泥溪县两个城门都关得紧紧的,一心只当缩头乌龟。 “这个蠢东西!”赵靖忍不住骂道,后面的流民早晚会把县城的城门砸开。 刘七娃送来的战报,则是说明了鸡鸣关下流民的情况。 看过战报,赵靖正打算入睡,忽然王器在外面道:“大人,徐鳌的使者来了。” “徐鳌的使者?”赵靖疑惑道,“快带进来。” 须臾,王器领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了过来,这男子文质彬彬,身上穿着青色袍衣,一见便知是个读书人。 男子一见赵靖,忙躬身行礼道:“小人乔桑拜见赵大人。” 赵靖狐疑地看着眼前男子,问道:“你是徐鳌的使者?” 乔桑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大西南王给赵大人的书信,请赵大人过目。” 赵靖呵呵一笑,道:“大西南王?你们的主人倒是不谦虚。” 乔桑依旧带着自信的微笑,道:“如今西南局势已定,我大军攻克广都府只在这几日间。大王知道,西南诸雄中除了殿下,便以赵大人为尊。” 说到这里,乔桑用惋惜的语气道:“大王每常感叹,赵大人这等人杰屈居在蔺宴、金景陠、段烽獠这些狗贼之下,实在是上天不公。” 赵靖十分客气地笑道:“你们大王怕是误会了。” 他抽出乔桑递过来的信,打开,只见里面用方正的楷书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劝降文。 第一段写着: 赵靖将军麾下: 闻尔名久矣!提三尺剑,起于畎亩,破张二,平八寨,夺雄关,抚盐井,虎踞吉和、临水,鹰扬昌庆卫。 西南之地,但言赵靖,小儿亦不敢夜啼。 然,此等威风,不过困守西南一隅,做那缩头之龟鳖耳! 岂不闻“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当此风云际会,大丈夫当提劲旅,裂土分茅,岂可郁郁久居人下,为那朽木将倾之乾廷鹰犬? 赵靖没耐心看这些套话,匆匆扫过,直到看到最后一段: 顺逆之道,存亡之机,昭然若揭!五日为限,速决去从。 鸡鸣关前,若见白旗,则富贵可期,共襄盛举;若见刀兵,则休怪徐某踏平关隘,鸡犬不留!勿谓言之不预也! 看到这里,赵靖冷笑两声道:“鸡犬不留?大西南王好大的口气。” 乔桑神态自若,向外看了一眼道:“我观赵大人营帐,满打满算不足两千人。而我大王麾下,军民百万。赵大人难道想螳臂当车?当今天子失道,而我家大王得道,赵大人何等聪明,难道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见乔桑咄咄逼人,刘世财手按腰间长刀,上前一步怒声道:“大哥,这厮好生无礼,让我宰了他!” 赵靖望着乔桑,心想此人虽傲慢,但的确有胆识。 “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大西南王,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五日后我与他在破天关下一决胜负!” 说罢,他眼中寒芒一闪,喝道:“带下去!” 乔桑不让进来的卫兵碰自己,急道:“赵大人只需点点头便能保住吉和县、临水县和谷梁八寨的数万百姓,莫要为一时意气后悔……” 不等他说完,赵靖便给刘世财使了个眼色,刘世财会意,上去一拳打在乔桑脸上。 这一下刘世财用足了力气,直打得乔桑眼冒金星吱哇乱叫,流着眼泪鼻涕,吐出两口血来,仔细看,那血里还带着几颗泛黄的牙齿。 “你们……”乔桑捂着流血的嘴,指着赵靖含糊骂道,“你们敢打我?大王绝不会饶了你们的!” 刘世财提起沾血的拳头,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不饶谁!” 看着刘世财满脸的杀气,乔桑终于知道怕了,连退两三步叫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赵大人难道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吗?” 赵靖将徐鳌的那封信扔进一旁的火堆里,冷笑道:“我可不吃戴高帽这一套。我不杀你只是想让你回去告诉徐鳌,杀他的人必是我赵靖!让他记清楚了。” 说完,他冲着刘世财把手一挥:“送他出去!” 刘世财不情不愿地应了,叫上两个兵架起乔桑就往外走。 那乔桑还想说什么,但是一看见刘世财挥舞的拳头,便立刻闭上了嘴。 “大人,看来徐鳌注意到我们了。”王器担忧道。 这时刘世财回来,道:“大哥,徐鳌那厮不会防备我们吧?” 听了二人的话,赵靖反而笑了,道:“看了徐鳌的劝降信,我倒是更安心了。从那封信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徐鳌根本瞧不上我们。” “这样的信绝不单单给我们,徐鳌能做大,恐怕是常常利用这一招招揽其他叛军。” 王器恍然惊声道:“刚才大人故意说要和徐鳌在破天关下决战,就是为了迷惑徐鳌?” 刘世财笑道:“我说大哥怎么留下了那厮的狗命,原来是真的要他去报信!” 赵靖看着桌上舆图,道:“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要通过泥溪。通过泥溪之后,我们需要一队人马伪装成我们往破天关去。” 说着他拿出信笺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刘世财,道:“快马送给刘争,就说这些人明日一早要到我的营前。” 刘世财也不多问,接了信立刻去安排了。 一个多时辰后,信便到了刘争的手里。 次日一早,刘争便命人到流民中去公告,十六岁以上到五十岁以下的男子,愿意参军的,其家人可一次性获得二十斗米的补偿。 流民一听,立刻争着抢着报名,不到中午便募集到了三百人。 刘争命人把这三百人送到泥溪县和赵靖汇合。 第228章 流民过境 泥溪县西南五里的小镇,这段时间比往日都要热闹。 作为先锋的刘七娃在赵靖之前抵达了这里,因为前不久流民从这里经过,镇上的人跑的跑,逃的逃,留下的不是腿脚不便的,就是太老或者太小跑不动的。 镇上的房子一半都被烧了,另一半被砸破了门。 刘七娃刚到的时候,还以为这里被什么悍匪劫掠过呢。 他随意敲响了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 打开门看到刘七娃一行,老妪麻木地将大门完全敞开,语气平缓道:“你们随便搜吧,只别拆我这两间茅草屋。” 刘七娃蹙眉道:“老婆婆,我们是官兵,不是强盗。” “哦……原来是官爷啊。”老妪忙鞠了个躬,但脸上既没有敬畏也没有害怕,有的只是麻木和鄙夷。 显然,官兵的名声在她这里和强盗差不多,也许还不如强盗。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房里跳出来,叫道:“奶奶,火生好了,快来煮粥,我饿……” 老妪一见大惊,赶着骂道:“滚回屋里,谁让你出来的!不怕别人把你煮了?” 小女孩一见门外的刘七娃等人,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跑回了房里。 这时老妪再转过头面对刘七娃,脸上便露出惊恐来,颤声道:“她才五岁,瘦得和竹竿一样,没有几两肉。” 刘七娃等人听了这话皆是脸色一变。 “老婆婆,我们只是来打听些事。这镇上的人家都跑了?还有没有管事的?” 老妪忙道:“里长老爷们都跑了,没有管事的。” 刘七娃又问:“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老妪两手抓着门,似乎防备有人冲进她家里,回道:“除了几个零星不知情路过的,谁会来这种鬼地方?” 刘七娃又问了些别的,这老妪整日待在家里,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刘七娃走的时候,从身边几个士兵腰间取下几个饼袋递给老妪道:“打扰婆婆了,这些饼你们煮着吃。” 见老妪愣神不接,刘七娃把饼袋放在地上,领着人转身去了。 走出十几步,刘七娃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扭头一看,却是老妪追出来了,手里抱着饼袋。 “大人贵姓?” 刘七娃回道:“我叫刘七娃。” 老婆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往后老婆子每日为刘大人祈福。” 刘七娃笑了笑,摆摆手带着兄弟们走了。 他刚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便有人上来禀道:“大人,赵大人马上到了,距离此处不到二十里路。” 刘七娃大喜,立刻命人找一处好房子,打扫干净等待赵靖的到来。 天将晚的时候,赵靖率领大军抵达了这座小镇。 刘七娃率众在小镇外迎接。 “已经为大哥收拾好了住处。” 赵靖跟着刘七娃往住处走,路上简单了解了一下这座小镇的状况。 忽然来了这么多兵,镇子上的几个活人吓得躲在家里,连声也不敢出。 刘七娃为赵靖找的落脚处,是一座三进小院的宅子,被流民推倒了半面墙,一半的房屋被烧了。 余下的一半,在这座镇上,算是比较好的了。 “听说泥溪县现在城门紧闭,不许通过了?”赵靖问道。 刘七娃点点头道:“是,胡淮贵怕流民进城再闹事,因此早就关了城门。” “现在泥溪县前面有多少流民?” “确切的数量不清楚,我派去的人还没回来,但是估摸着,怎么也要有两三万人。”刘七娃面色凝重道,“大哥,你看看这镇子被流民祸害得,我要是胡淮贵,我也怕。” 人都说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这流民可比蝗虫的破坏力强多了。 当然,他们也是可怜人,背井离乡,饿着肚子,能怎么办呢?不抢不砸,难道真要等着自己饿死不成? 赵靖叹口气道:“但是把流民挡在城外,只会更加激怒他们。” 说到这里,他对刘世财道;“世财,你马上到泥溪县去,和胡知县说,明日我们进城,我们可以保证流民老老实实地通过泥溪县。” 刘世财躬身领命道:“我马上就去。” 他转身出了院子,挑了几名亲信,骑上马直奔泥溪县。 到了泥溪县城下,刘世财对着城墙上叫道:“我是昌庆卫指挥同知、吉和县知县赵靖大人麾下,县尉刘世财,奉赵大人命来见胡知县。” 城墙上一个抹着嘴的大头兵探出头,看了一眼叫道:“你稍等,我马上去禀明知县。”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城墙上探出一个满脸皱纹、头戴纱巾的男子,向着下面的刘世财拱拱手道:“我乃本县县丞洪农桑,你说你是吉和县的县尉,可有凭证?” 刘世财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腰牌,走到城墙下,猛吸一口气用力扔了上去。 洪农桑看过刘世财的腰牌才急命人打开城门,在刘世财几人进门后,城门又立刻关上了。 刘世财不解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贵县为何大门紧闭?” 洪农桑苦笑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哎……还是等会由知县老爷亲口和大人说吧。” 刘世财跟着洪农桑来到县衙,胡淮贵知县四十来岁,穿着半新不旧的官袍,挺着不大但浑圆的肚子,脸也圆圆的,眯着眼。 他刚看见刘世财的时候,脸上堆着笑,这让离远了的刘世财以为他没睁眼。 两人见了礼让了座,刘世财说明来意,道:“赵大人明日要经过贵县,特命下官来通禀一声。” 胡淮贵惊声道:“那是要开北门?” 泥溪县卡在两座山峰之间,虽不是关卡,却起到了关卡的作用。 在西南这一带,很多县城都是这种状况。 山里能走的大路就那么几条,而他们经过的县城,也就成了不是关卡的关卡。 不等刘世财回答,胡淮贵便摇了摇头道:“不能开北门,现在流民都在北门。一旦让他们进城,那就全完了!” 刘世财蹙眉道:“要是不开北门,我们要怎么去救广都府?难道要我们翻山越岭过去?” 第229章 快求援 “当然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县丞洪农桑忙补充道。 刘世财冷笑道:“那你们是不相信赵大人能拦住流民?” 说话间他叉开腿,把手按在腰刀上,一副随时要起身挥刀的架势。 胡淮贵和洪农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唬得脸色蜡黄,颤声道:“刘将军息怒!” 刘世财站起身,他的身高虽不比胡淮贵和洪农桑高多少,但气势逼人,将二人压得死死的。 “哼,赵大人是奉了都指挥使蔺大人的命令救援广都府,谁敢拦路不妨先摸摸他自己的脖子,看看是不是经得住这一刀!” 说到这里,刘世财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将身旁的茶几小桌砍成两截。 郭小德锻造出来的刀锋利无双,小桌的断口极为光滑。 胡淮贵和洪农桑吓得差点跳起来,外面两个衙差听到里面尖叫,连忙跑进来,先看看刘世财,又看了看胡淮贵,惊疑不定道:“大人!” 洪农桑的反应极快,立刻大声呵斥道:“出去!出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那两个衙差一头雾水,听到洪农桑这么说,只能急忙退了出去。 刘世财得意地看着洪农桑,轻哼一声道:“你倒是个识货的。” 说完他哈哈大笑,领着部下去了。 看着刘世财那狂妄的背影,胡淮贵和洪农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大人,明天城门……”洪农桑小心问道。 胡淮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跳起来道:“打开!都打开!” 他来回踱步,又羞又恼道:“我要参他!” 洪农桑一惊,问道:“大人要参刘县尉?” 胡淮贵破防叫道:“什么县尉,那不过是赵靖的一条狗!我要参赵靖!目无法纪!纵容部下欺凌朝廷官员!” 说到这里,他忙扯过一张信笺,怀着悲愤的心情,不到一炷香便洋洋洒洒写出了一篇向布政使金景陠参赵靖的公文。 文中,胡淮贵一共罗列了赵靖的三桩大罪,其一专权跋扈,私纳流民以蓄祸端;其二纵兵胁官,蔑视朝廷法度;其三私募兵勇,居心叵测。 其中又有“伏思赵靖其人,起于微贱,骤登高位,不思尽忠报效,反恃功而骄”,“私纳流民则乱法度,胁逼同僚则坏纲常,私募甲兵则蓄异志”等句。 胡淮贵写完一读,竟觉得这篇参赵靖的文是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写得最好的一篇,着实文采斐然,忍不住拿给洪农桑瞧。 洪农桑察言观色,连声夸这篇公文写得好,布政使大人看了一定会拿办赵靖。 胡淮贵面露得意之色,轻哼道:“一个卑贱的猎户,靠着一点蛮力和狗屎运得了官,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洪农桑附和了几句,胡淮贵便叫人进来,把那篇参文郑重地交给信使道:“你半夜悄悄出城门,走小道把这份公文送到布政使金大人手里。” 泥溪城北门外流民大营,十几个精壮的汉子聚在火堆旁,火堆上烤着的野兔肉滋滋冒着油,引得不远处的流民伸长脖子频频往这边看。 尽管对那野兔肉垂涎三尺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火堆。 火堆的上首,坐着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在这深秋的寒夜里,他依旧裸露着上半身,黝黑发亮的肌肤反射着跳跃的火焰,显示出他的力量与气概。 此人叫顾英杰,在合州是个有名的地头蛇。 合州城破之前,他纠结了一帮兄弟先逃了出来。 在这逃难的路上,过去瞧不起他的乡绅富贵人家纷纷来找他寻求庇护,往日的地痞流氓,俨然成了风云人物。 这次大家被挡在城外,眼见着粮食吃没了就要人吃人了,顾英杰拉了一帮人,决心大闹一场。 “大哥,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娘的,这帮狗官不给我们留活路,那就别怪我们心狠了。”一个汉子跳起来激动地叫道。 “老五,你先坐下,急什么?”顾英杰拿起烤好的兔肉,熟练地撕下一条兔腿,然后把其余兔肉丢给众人道,“都尝尝,开开荤。” 火堆旁的几人大喜,齐声称颂,风卷残云般把大半只兔啃了个精光。 吃完兔子,顾英杰抹抹嘴道:“走吧。” 二更天,一阵急促的钟声响起,值班的丫鬟匆忙跑到胡淮贵屋外叫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胡淮贵正搂着小妾酣睡,被这钟声吵醒,顿时知道大事不好,抓起衣服就往外跑。 那小妾揉着眼睛叫道:“老爷,你往哪儿去?” 胡淮贵并不答话,拉开门险些和报信的丫鬟装个满怀,急问道:“到底怎么了?” “流民……乌泱泱的流民在撞城门。” 胡淮贵大惊,拍着大腿道:“反了!这帮刁民要反了!” 他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往衙门前堂跑。 这时城门的守兵也带来消息,流民不只是冲撞城墙,还有人不知用什么手段,偷偷摸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见着城门就要失守。 最后守兵结结巴巴道:“那些流民喊着要杀狗县官……” 胡淮贵听到这话,险些晕过去。 他抓着刚赶到的洪农桑喝问道:“现在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洪农桑被胡淮贵提着衣领,险些喘不上来气憋死,在好不容易挣脱之后,他看见胡淮贵正命令手下人收拾东西,打算逃走,于是问道:“大人打算去哪?” 胡淮贵气急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广都府!” 洪农桑忙拉住胡淮贵,急道:“大人,万万不能去广都府!弃城逃走乃是大罪,大人不妨想想当初吉和县的知县是什么下场。” 胡淮贵推开洪农桑道:“现在顾不得了,难道让我在这里等死吗?” 洪农桑再次上前,拽住胡淮贵衣襟道:“去找赵靖!大人,应该立刻派人去请赵靖。” “你说什么?”胡淮贵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县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大人仔细想想,现在除了赵靖,谁还能对付那些流民?再说了,若是赵靖也挡不住,那时候大人尽可把今天的过错都推到赵靖身上,把咱们自己择干净。”洪农桑压低声音道。 胡淮贵一想是这个道理,急忙叫人进来道:“快,出城去向赵大人求援,就说现在流民反了,正在攻打泥溪,要赵大人火速来援!” 第230章 雷霆手段 泥溪县衙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胡淮贵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胖脸。 城外的喊杀声、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砸在他的心尖上。 “洪县丞,赵靖来得及吗?来得及吗?”胡淮贵声音嘶哑,原地打着转,官袍的下摆被他自己踩了好几脚也浑然不觉。 他猛地停下脚步,向外叫道:“备马!备马!” 洪农桑一惊,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哪?” 胡淮贵面有羞色,故作镇定道:“我想赵靖为人高傲,只派一个信使,他未必肯来,还是本官亲自走一趟算了。” 洪农桑听了这话便明白,胡淮贵这还是想逃,只是从逃往广都府改成了逃往赵靖那里。 他想再劝,却被胡淮贵猛地抓住两肩道:“洪县丞,我平日待你不薄吧?我走之后,这泥溪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守住。我一定会带着援兵回来救你的!” 说完胡淮贵不给洪农桑拒绝的机会,一转身跑出门,带着匆匆收拾的行李和睡眼惺忪的小妾上了马车 二十多个衙差护送着,从南门出去,径往赵靖驻留的小镇奔去。 与此同时,泥溪县西南十里,赵靖的中军大营。 篝火在深秋的寒夜里噼啪作响。 赵靖并未安歇,正与刘七娃、王器围着一张简陋的泥溪周边舆图低声商议明日的行军路线。 斥候刚报,刘世财已从泥溪返回,正在入营。 突然,营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守卫的呼喝。 紧接着,刘世财领着两个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人闯了进来。 为首那人穿着泥溪县捕快的号衣,一见赵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赵大人!救命啊赵大人!流民……流民反了!” 赵靖对此并不意外,脸一沉道:“反了?” 那捕快抹了抹脸上的泥水,哭道:“好几千人正在猛攻泥溪北门!城……城快守不住了!胡大人危在旦夕,恳请大人火速发兵救援!迟了……迟了泥溪就完了啊!” 帐内瞬间一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刘七娃和王器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刘世财则眉头紧锁,他刚从泥溪出来,知道情况紧急,但没想到恶化得如此之快。 “胡淮贵这个混账东西,他原本还不想放我们通行,被我吓唬了一下才答应,没想到现在城都要失守了!” 赵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 他盯着来人冷静地问道:“流民是怎么攻城的?有没有领头的?” “晚上太黑看不清,看那情形,必然是有人指挥的,不像是乱打乱撞。” 听完回答,赵靖意识到不妙,历史上多少豪杰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崛起的。 “七娃,你部立刻集结!轻装简从,只带刀盾强弩,给我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赵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刘七娃脸色凝重道:“流民若是反抗……” “杀!”赵靖的声音里透着寒意,“敢有持械顽抗者,杀无赦!其余流民,驱散即可,不得滥杀!” “明白!”刘七娃眼中凶光毕露,抱拳领命,转身便冲出大帐,厉声呼喝部下集结。 “世财!”赵靖目光转向刘世财。 “大哥!”刘世财挺直腰板。 “你带本部人马,紧随七娃之后,进城之后立刻接管整个泥溪县的城防。若有人不听,你可以依法处置,包括胡淮贵本人!” “遵命!”刘世财躬身领命,随即转身而去。 最后,赵靖望向王器,下令道:“传令后军,加速前进!天亮之前,必须抵达泥溪城下扎营!” 在王器转身传令之后,赵靖又立刻叫信使,写了两封信分别给鸡鸣关的刘争和后方的俞智。 给刘争的是命令他调拨一千石粮食,火速运往泥溪。 给俞智的,是告诉他泥溪有变,流民需粮,十万火急!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瞬间沸腾起来。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汇成一股铁流。 刘七娃的三百精锐先锋,如同离弦之箭,在浓重的夜色中朝着泥溪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荒野的寂静。 距离泥溪县不到一里,刘七娃远远地看见一伙人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他起先还以为是叛军探子,带人围了上去才看清,这伙人居然是衙门的官差。 胡淮贵惊惶失措地领着小妾从马车里跳下来,急道:“你们是谁?我是泥溪县的知县胡淮贵,我要去见赵大人!” 刘七娃打量着胡淮贵,对身边人笑道:“原来是个孬种。” 胡淮贵听见这话,一张老脸充血涨得通红,此时他已从刘七娃等人的甲衣上看出来,眼前这群人是官兵。 “你们是不是赵大人部下?快带我去见赵大人!”确认对方身份后,胡淮贵硬气了起来。 听着远远传来的喊杀声,刘七娃没空和胡淮贵浪费口舌,他对左右亲信道:“把这厮绑了!” 胡淮贵大惊,叫道:“我要见赵大人!你们敢绑架朝廷命官……哎呀,松点!松点!” 刘七娃带着胡淮贵径直来到泥溪县南门城下,上面零星几个守军看见被困成猪的知县老爷被吓得不轻。 “快叫他们打开城门!”刘七娃毫不客气地给了胡淮贵一鞭子。 泥溪北门,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简易的撞木在数十名壮汉的合力下,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包铁皮的厚重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哐巨响。 城门在剧烈摇晃,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墙上,火光晃动,人影憧憧。 不断有悍不畏死的流民顺着临时绑扎的简陋云梯向上攀爬,与守城的兵丁、衙役乃至被临时征召的青壮展开血腥的搏杀。 顾英杰赤着精壮的上身,挥舞着一柄抢来的腰刀,在城门下督战,满脸狰狞:“兄弟们!加把劲!城门快开了!冲进去!粮食女人都是我们的!杀了狗官,咱们自己当家做主!” 他的嘶吼如同兴奋剂,让围攻的流民更加疯狂。 第231章 流民之殇 撞木撞在城门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顾英杰红着眼睛盯着那道摇摇欲坠的城门,唾沫星子随着嘶吼喷溅在胸前的虬结肌肉上:“再加把劲!破了城门,第一个冲进县衙的,赏十两银子!”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更多人涌上去抱住撞木,将最后的力气灌注在臂膀上。 城头上的守兵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眼见流民和蚂蚁一样涌上来,城墙上的滚石箭矢也耗尽了,不少守兵趁乱跑下城墙,半道上便脱了官兵的衣服。 “哐……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城门终于被撞开一道缝隙。 顾英杰眼中精光迸射,挤开身前两个挡路的流民,率先朝着缝隙挤去,同时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大声叫道:“跟我杀进去!” 城门后堵门的士兵一见门闩要断,哪里还有战意,忙丢了武器屁滚尿流地往家跑。 所有人都明白,城门要失守了。 “城门开了!杀进去!抢粮!抢女人!”狂热的嘶吼瞬间压过了一切声音。 早已杀红了眼的流民,以顾英杰纠集的那批亡命徒为首,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向那道象征着生存与掠夺的缝隙。 城墙上零星射下的箭矢和砸落的石块,在汹涌的人潮面前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冲击,守军彻底崩溃了。 有人转身就逃,有人被推倒在地遭受践踏,惨叫声淹没在流民的狂潮中。 “杀啊!兄弟们!”顾英杰为首的一伙暴徒红了眼,粮食、银子、女人,就在这城里! 而放弃抵抗的守军则绝望且惊恐地望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整齐的脚步声。 “放箭!” 刘七娃浑厚有力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刃划开了这混乱的夜。 随着这一声命令,百支箭矢破空之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前排挤在城门缝的流民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响彻天地。 冲在最前面的顾英杰肩膀中了一箭,强劲的箭矢直接刺穿了他的右肩,钉在了他身后可怜流民的心口上。 这位可怜的流民眼睛里的狂热还未来得及消散,脸上的表情便定格在一抹难以置信的错愕。 刘七娃横刀立马,高声叫道:“现在退出去城门的,既往不咎!敢再往前一步的,杀无赦!” 三百精锐中两百名持盾刀兵齐齐向前踏上一步,紧密的方阵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顾英杰咬着牙将插在自己右肩上的箭从背后死人的胸口里拔出来,他左右一看,才发现冲进城门里的人像是被风吹倒的稻田一样。 “顾……顾大哥……”一个运气好没有中箭的流民吓得尿了裤子,全身颤抖着叫顾英杰。 “大家不要怕!他们没有多少人!冲过去!只要冲过去,我们就赢了!”此时的顾英杰知道,他身后的流民有退路,他的兄弟或许也有退路,但是他这个煽动造反的人,没有一丝退路。 “上!上啊!”顾英杰忍着肩膀的剧痛,把原本只开了一半的城门彻底打开,对着外面的流民怒吼道。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的状况,看见城门大开,立刻吼叫着往里面挤。 那些被第一轮弓箭吓傻的流民,此刻反倒成了拦路石,被不知情的后来者推倒踩在了脚下。 刘七娃皱了皱眉,握紧手里的长刀,往前一指,喝道:“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流民人群里惨叫声响成一片。 但是后方的流民如同海浪一般,推着前面的人或者尸体往前冲。 如果赵靖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想到丧尸片里的场景。 “不知死活的东西!”刘七娃咒骂一句,手一挥,他身后的刀盾阵迎面朝着流民们冲去。 紧密的阵型如同一把利刃割开了流民的海浪,前面持盾的人撞开人墙,后面的长刀手顺势劈砍,惨叫声与骨骼断裂声交织成一片。 流民们的简陋武器根本挡不住铁甲,连稍稍抵抗一下都做不到。 一时间血肉横飞。 狭窄的城门豁口处,顷刻间堆叠起一层尸体和伤者,后续的流民被这血腥的屠杀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推挤,流民们哭喊着尖叫着推搡着,在城门口挤成一片。 “快跑啊,官兵来了!快跑,官兵在杀人!” 前方的惊恐终于传到了后方,眼见形势不利,流民们立刻四散向外逃。 在城门口,被众人护着的顾英杰看得目眦欲裂,怒吼着试图挽救军心。 他万万没想到,眼看就要到手的肥肉,竟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生生搅黄。 他挥舞着腰刀连杀了两个逃命的人,怒吼道:“别怕!他们就这点人!冲进去才有活路!后退就是死!” 然而,面对那黑洞洞的豁口和里面不断传出的濒死哀号,他煽动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 流民开始大规模溃散,向黑暗的原野逃去。 “大哥!我们也快逃吧!”有人向顾英杰喊道。 顾英杰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刀,把那扰乱军心的人捅了个对穿。 “贼首在那!给我拿下!”刘七娃眼尖,借着火光看到了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赤膊大汉顾英杰。 他亲自带了一队刀盾手,如同楔子般从豁口猛冲出去,直扑顾英杰。 顾英杰身边还有几个死忠,见势不妙,嚎叫着举着简陋的武器迎了上来。 然而在刘七娃这些百战老兵面前,这点抵抗如同纸糊。 刀光闪烁,血花迸溅,几个照面,顾英杰身边的亲信便被砍翻在地。 求生的本能让原本就有些拳脚的顾英杰挡了刘七娃两刀。 刘七娃冷笑一声:“好小子,有点本事!” 他的刀势陡然一变,猛砍猛劈。 顾英杰背靠墙壁,只有招架没有还手的份。 十几招下来,刘七娃觑个空,一脚踹在顾英杰胸口,将其踹得闷哼一声,身子慢慢靠着墙壁委顿了下去。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刀枪齐指,瞬间将其制服捆了个结实。 “贼首已擒!放下武器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刘七娃的亲兵们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第232章 安抚百姓 失去了主心骨,又被官军以雷霆手段震慑,残余的暴乱流民彻底失去了斗志,纷纷抛下手中棍棒、锄头,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一场足以焚毁泥溪县城的滔天祸乱,在赵靖部及时而冷酷的干预下,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被强行镇压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绝望的气息。 刘世财率领的后续部队此时也赶到了泥溪,看到眼前惨烈的景象和跪满一地的流民,饶是他见惯了厮杀,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立刻执行赵靖的命令,分兵接管四门城防、县衙仓库,并迅速在城内关键路口布置岗哨,同时命人四处告知百姓,安抚民心。 从这一刻起,在朝廷官员胡淮贵手里险些崩溃的泥溪县,瞬间易主,落在了赵靖的实际控制下。 看着刘世财和刘七娃两个利落地安排人安抚百姓控制县城,胡淮贵一脸颓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刺破东方的阴云,照亮泥溪城头时,赵靖亲率的主力也抵达了城外。 他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勒马伫立在高坡上,俯瞰着这座狼藉的小城和城外黑压压、茫然无措的数万流民。 城门口,昨夜激战的痕迹尚未清理干净,暗红的血迹在泥泞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被俘的顾英杰和他的几个兄弟,被五花大绑地押在一边。 “赵大人,流民已经被控制住了。刘世财大人也接管了县城的防务和县衙仓库。”报信的人立在赵靖马前恭敬地说道。 赵靖问道:“见血了?” 报信的人回道:“刘七娃大人到的时候,流民刚好冲破城门,为了不让流民冲进城里,刘大人只好动手了。” “现在那些流民呢?” “都跪在城外等待大人发落。” 几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啊,赵靖感觉自己肩头沉甸甸的。 “进城!” 随着赵靖这声命令,大军向着城门行进。 刘世财和刘七娃知道赵靖进城了,忙带着胡淮贵和洪农桑及一众衙门高官前来迎接。 此时的胡淮贵眼神涣散,瘫坐在一辆破板车上,被人推着,官帽歪斜,面如死灰,看到赵靖的身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刘七娃大步流星迎上前,躬身行礼道:“大哥,整座城已被初步控制,暴乱平息。贼首顾英杰及其亲随十几人已擒获,如何处置?城外流民,不下三万,静候大哥处置。” 他的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却锐利如初,顾英杰等人就被押在不远处。 赵靖下马拍拍他的肩膀,脸色凝重道:“你辛苦了。昨晚的弟兄们也辛苦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顾英杰身上,声音冷酷道:“传令,将顾英杰及其党羽,就地处决,悬首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顾英杰挣扎着叫道:“狗官!狗官!你赵靖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如今披上了这层狗皮,便忘了自己的来路了!” 刘七娃给看守顾英杰的两个士兵使个眼色,那两人提起佩刀的刀柄猛往顾英杰嘴上砸。 只三两下便砸得顾英杰满嘴是血,哆哆嗦嗦一个字吐不出来了。 处决了顾英杰后,赵靖带着他们的人头来到北门城楼上。 城外数万流民绝望地跪在地上,仿佛待宰的羔羊。 当看到顾英杰等人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的时候,下面人群有了些小骚动,有人试图逃走。 赵靖居高临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高声喝道:“老弱妇孺,就地设立粥棚。青壮者,愿随我军效力者,登记造册,编入辅兵营,其家眷优先安置!敢有再生事端者,顾英杰便是前车之鉴!” 听到赵靖的喊话,下面的流民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 设立粥棚,允许入伍?这像是一场梦。 “真的能有吃的?”人们都在向周围的人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 “我们可是造反了啊,就这么轻易地饶了我们?”有人怀疑道。 “别是在粥里下毒吧?”有人恶意揣测道。 城墙上,赵靖对刘世财道:“你暂代泥溪县事!清点府库,所有存粮,即刻用于赈济;组织城内尚存劳力,清理街道,掩埋尸体,以防瘟疫;安抚城内百姓,敢有趁乱劫掠者,杀!” 刘世财抱拳道:“是,大哥!” 赵靖又望向王器道:“王县尉,你来组织人设立粥棚煮粥布施,敢有闹事的,杀无赦。” 王器恭敬道:“末将遵命!” 安排完这些,赵靖命人带着胡淮贵回到衙门。 “胡大人可知,本朝弃城逃走的官员是什么下场?” 听到赵靖这话,胡淮贵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赵大人饶命,下官并非弃城,而是为了亲自向赵大人求援!”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在因害怕而发抖。 见识过赵靖眼都不眨地杀了顾英杰等人,胡淮贵只觉后脊背发冷,尤其想到自己参赵靖的事如果被赵靖发现了,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赵靖委实看不上这样的官,蹙眉道:“押下去,待此间事了再行发落!” “赵大人,下官冤枉啊,赵大人……”胡淮贵哭喊着被两个衙差押了下去。 不久,王器使人来报,城外的流民不肯吃粥棚煮的粥。 赵靖不解道:“他们难道不饿?” 来人尴尬回道:“流民里很多人都饿了皮包骨头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吃粥?” “不知是谁传出来了,说朝廷要在粥里下毒毒害他们,哪怕是那些饿极了的,也没人敢吃。” 赵靖听完被气笑了,这特么也有人信! 当他赶到城外的时候,王器正端着一碗粥喝。 喝完了粥,王器举着空碗对流民道:“你们看,我喝干净了。” “你喝我们不信,除非你的头头来喝!”有人跳着脚叫道。 “我来喝。”赵靖大喝一声,他前面的流民顿时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 王器见状赶忙上前行礼道:“大人,下官无能。” 第233章 徐鳌的弊病 赵靖抬手示意王器无妨,昨晚刘七娃才杀了那么多人,流民不信任他们是应该的。 “拿碗来!” 赵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压过了流民们惶惶不安的窃语和远处伤者的呻吟。 数万道目光,带着怀疑、恐惧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赵靖大步走到热气腾腾的粥锅前。 王器连忙递上一个粗瓷大碗。 赵靖看也不看,直接从锅里舀起满满一勺黏稠的米粥,倾入碗中。 米粒饱满,粥汤浓稠,散发着久违的粮食香气,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空气里,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端起碗,没有半分犹豫,凑到嘴边,大口吞咽起来。 微烫的粥灼烧着喉咙,但赵靖眉头都没皱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每一个流民的心坎上。 “咕咚…咕咚…” 几口下去,半碗粥已入腹。 赵靖抹了把嘴,将碗底亮给众人看,朗声道:“粥里有毒?毒死你们,于我赵靖有何好处?我要的是人手!要的是能帮我夺回合州,让你们回家种地的活人!不是一堆尸体!”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黑压压的人群:“信我赵靖的,上前领粥!吃饱了,有力气的青壮,到我这儿来登记!随军效力,家人优先安置,每日有粮!老弱妇孺,安心待在粥棚附近,自有安排!” 说到这里,赵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流民,冷声道:“我的耐心有限,这样的迁就只此一次。想要活命,我给你们活路,要是谁还敢闹事散播流言……” 他指着城墙上顾英杰几人的脑袋,一字一句道:“他们就是下场!” 话音落下,城头悬挂的那几颗狰狞头颅在风中微微晃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血腥镇压。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汉,拄着根木棍,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靖手中的空碗,又看看锅里的粥,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嘶哑地喊出一句:“我…我信赵大人!就算是毒死…我也要喝粥!” 说罢,他踉跄着扑向粥棚。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如同决堤的洪水,压抑已久的求生本能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哭喊声,推挤着疯狂涌向那几个冒着热气的粥锅。 士兵们厉声呼喝着维持秩序,刀鞘拍打在流民们身上,才勉强压住混乱,形成几条歪歪扭扭的队伍。 “排队!排队!一人一碗!挤翻了锅谁都没得吃!”王器嗓子已经喊破了,带着士兵死死挡住人潮。 赵靖看着这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场面,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转身对刘世财道:“立刻清点泥溪县库房存粮,一粒米都不能少!再派人快马去鸡鸣关,催刘争的运粮队!告诉他,这里几万张嘴,等米下锅!” “是!”刘世财领命,立刻点了几名精干手下,飞奔而去。 赵靖又看向王器:“王县尉,施粥务必维持秩序,敢哄抢者,军法处置!登记青壮的事,交给七娃的人办。告诉他们,只要肯出力,就有活路,就有饭吃!” “末将明白!”王器抱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越来越长的队伍。 破天关外十里,徐鳌的营地。 被赵靖羞辱的乔桑激动地向徐鳌描述赵靖是如何如何地不识抬举。 他指着自己的嘴,呜咽着道:“大王,那赵靖十分无礼!看了大王赏识他的信,他非但不感恩戴德,竟还辱骂大王。臣为大王争辩了几句,他便命手下动手打了臣的嘴。这等刁奴,请大王立刻下令出兵讨伐!” 乔桑洋洋洒洒委委屈屈地说着,徐鳌却搂着美人指着乔桑红肿扭曲的厚嘴唇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场滑稽戏。 徐鳌身边重臣陈其术抬手示意乔桑闭嘴,恭敬对徐鳌道:“大王,赵靖竟敢殴打大王的使臣,此举对大王大不敬,绝不能容忍。请大王立刻下令讨伐!” 徐鳌就着怀里美人的手喝了一口酒,咂吧着嘴笑道:“爱卿言重了,赵靖不过是一乡野小民,自然不识天命。他不是说要在破天关与我一决高下吗?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说到这里,他扭头问一旁的天柱大将军王达道:“赵靖现在到哪了?” 王达喝酒喝得脸红红的,咧着嘴一笑,回道:“多半已经到泥溪了。” 徐鳌舞了一下手臂,咬着字道:“下令,明日不攻城!大将军,你派个人告诉赵靖,我在破天关前等他五天,等他和我一决胜负……哈哈哈……” 他笑了一阵,搂住左手边的美人,亲了两口说道:“你们说,我和赵靖谁能赢?” 那美人装作害羞的模样躲着徐鳌的大嘴,笑道:“赵靖是什么东西,也能和大王比?这天下早晚是大王的,一个乡野小民如何能比?” 徐鳌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把那美人拥进怀里,一顿猛亲。 陈其术在一旁劝道:“大王,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士气正盛,正是拿下广都府的好时机。怎么能停下来呢?” 王达不乐意了,道:“陈丞相,你们文官只动动笔杆子,哪里知道我们兄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苦?兄弟们打了这么多天的仗,都累了,趁此机会休息休息,有何不可?” 陈其术焦急道:“当然能休息,拿下广都府,将士们休息多久都行,可是现在……” 王达冷着脸打断道:“陈丞相,我们是听大王的,还是听你的?” 陈其术一愣,忙惶恐道:“当然是听大王的。” 这时徐鳌哈哈大笑,举杯道:“本王的左膀右臂,就不要争吵了。喝酒!喝酒!” 王达十分不情愿地举起酒杯,陈其术端起酒碗,还想再劝,却被徐鳌抢先道:“陈丞相,有事明日再议,今天我们只喝酒,不醉不归!” 第234章 出泥溪县 徐鳌既然这么说了,陈其术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唯唯称是。 只是一口酒下肚,徐鳌和王达脸上都笑开了花,唯有陈其术强颜欢笑而已。 泥溪县的炊烟在清晨的薄雾中袅袅升起,带着米粥的香气弥漫在城头。 赵靖踏着未干的血迹登上北门。 城楼下的流民已按捺不住饥饿,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领取稀粥,孩童的哭闹声、妇人的哄劝声混杂着士兵的呵斥声,构成一幅乱世里的生动画卷。 “大哥,鸡鸣关的粮队已进入泥溪地界,傍晚便能抵达。”刘世财快步登上城楼,“清点出府库存粮三百石,够支撑三日。” 赵靖望着下面流民,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够了。” 泥溪非久留之地,在安抚流民、震慑宵小、接管城防后,赵靖开始认真考虑合州之战。 从泥溪到合州走官道需经破天关,但赵靖的目标并非徐鳌主力云集的破天关正面战场,而是徐鳌的后方大本营,合州。 他看着舆图上俞智为他画的一条线。 那是俞智利用早先勘探地形打听的荒废古道,再结合猎户出身的赵靖对山林的熟悉,共同选定的奇袭路线。 “大哥,青壮登记踊跃,已有近千人报名!”刘七娃大步走进临时征用的泥溪县尉所,脸上带着一丝振奋,“都是饿怕了的汉子,听说跟着大人有饭吃,能回家,眼都红了。” 站在简陋舆图前的赵靖听了,笑道:“好啊,从中挑选身体健壮、无家室拖累者三百人,补到你的先锋营。” 赵靖用手轻轻敲打着舆图上合州的位置,继续说道:“余者编入辅兵营,交由王器统带,负责粮秣转运、营寨修筑。告诉他们,军功一体,战后按功行赏,土地、钱粮,绝不亏待!” “是!”刘七娃抱拳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粮食消耗巨大,泥溪府库空虚,刘争那边的粮队……” “这个你不用担心,俞智和青雁一定会保证我们的粮食供给。”赵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七娃嘿嘿一笑:“我不大信那位不及先生,可是嫂子我却是服的。” 赵靖莞尔道:“在我这拍马屁没用。传令下去,休整半日,午后开拔!徐鳌在破天关前等着看我笑话,我们就给他一个‘惊喜’。” 军令如山,泥溪城内外再次忙碌起来。 补充兵员、整备器械、分发干粮,一股肃杀而急迫的气氛弥漫开来。 接到赵靖亲笔书信的刘争和俞智都不敢怠慢,立刻按照信中所说安排下去。 知道赵靖控制了泥溪,俞智大喜,有了泥溪就能把鸡鸣关至谷梁八寨一线和吉和县、临水县两县连成一片了。 午后,秋阳高照,赵靖交代刘世财暂代泥溪县事,负责清点府库、组织民力、维持秩序,最重要的是作为交通枢纽,运送从后方送来的粮食。 刘世财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吧,我会守好这座城的。” 赵靖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告诫道:“现在民心思乱,你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该立威时莫要手软,该立德时要舍得下脸面。” 他眼睛扫过刘七娃,继续道:“我们都是从乡野泥腿子走到今天的,什么面子都不用在意,我们只要里子。” 刘世财笑道:“跟在大哥身边这么久,自问多少也有些长进了。” 最后赵靖又交代道:“好生看好胡淮贵那厮,衙门里的小吏们能用就用,不能用的就打发了。” 交代完刘世财,赵靖下令开拔。 他亲率主力,以刘七娃的加强先锋营为前导,王器统带辅兵营押运粮秣辎重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开出泥溪北门。 数万流民目送着这支决定他们命运的队伍离去,眼神复杂,有期盼,有敬畏,更有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 城墙上,刘世财按刀而立,目光坚毅。他知道,守住泥溪,稳住后方,就是此刻对赵靖最大的支持。 大军沿着官道走了一阵,很快便偏离了官道,走进了俞智所画的山路。 而另有刘争从鸡鸣关送来的三百多人押着空车,打着旗号,佯作赵靖的主力,继续沿着官道往破天关而去。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非大军通行之道。 但赵靖的部队,士兵多是当初随他钻山沟、剿八寨的老兄弟,都是自小在山里跑惯了的。 刘七娃的先锋营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硬是在荆棘密布的山林中开辟出一条勉强能够通行的路径。 沉重的辎重被拆解,由辅兵和驮马艰难运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一连走了两日,都不见一个人影。 这天,一名斥候如猿猴般从前方陡坡滑下,气喘吁吁地跪在赵靖马前,禀道:“报!大人,前方五里,野狐坳!发现贼军营地!人数约二百,扼守要道,应是徐鳌派驻的警戒哨卡!” 赵靖眼神一凝。 果然,徐鳌虽骄狂,却并非全无防备,通往合州侧翼的险要之处也布下了钉子。 “营寨情况怎样?防御如何?”赵靖沉声问。 “依山而建,木栅简陋,只设一道辕门。贼兵懈怠,未见严密岗哨,营内喧哗,似在聚赌饮酒!”斥候语速飞快,带着一丝兴奋。 刘七娃闻言,眼中凶光一闪,道:“大哥,给我三百人,一个时辰,必破此营!” 赵靖略一思索,手指在舆图上一个叫野狐坳的地方重重一点,部署道:“不,速战速决!七娃,你带本部精锐,绕行至其营寨侧后悬崖,攀岩而下,直捣中军!” “我亲率一队,正面佯攻,吸引其注意。记住,此战要点:快、狠、不留活口!绝不能让一人逃回报信,暴露我军行踪!” “遵命!”刘七娃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充满杀意的笑容,点齐麾下最悍勇的山地战好手,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两个时辰后,赵靖亲率两百刀盾手,大张旗鼓地向贼营正面压去。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惊起了林间飞鸟。 第235章 天时地利人和 “什么人?!”贼营辕门处,几个醉醺醺的哨兵终于发现了异常,惊慌地叫喊起来。 营内喧哗声戛然而止,随即是一片混乱的兵器碰撞声和叫骂声。 “朝廷剿匪!降者免死!”赵靖运足中气,声若洪钟,在山谷间回荡。 他并未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指挥刀盾手列出紧密阵型,步步为营,缓缓逼近,弓弩手隐在阵后,引而不发。 这沉稳的压迫感,反而让营内贼兵更加慌乱。他们摸不清官军虚实,只敢躲在木栅后张望。 这些贼兵被派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根本就没想过真能有敌人从这里经过。 营帐的守将田壮牛更是心怀不满,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因此整日抱着几个从城里掠来的美人饮酒作乐。 防务?那是什么东西! 所以当听到有敌袭的时候,田壮牛那被酒灌满的脑子,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下令迎敌。 就在贼营注意力被正面牢牢吸引之际,营寨后方的悬崖上,悄无声息地垂下数十条绳索。 刘七娃一马当先,口中咬着短刀,猿臂轻舒,如履平地般飞速滑下。 他身后的精锐个个身手矫健,如同暗夜中扑食的豹群。 “杀!”双脚甫一落地,刘七娃吐出口中短刀,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他拔出腰间长刀,瞬间将一名闻声赶来的贼兵劈成两半。 原本面对赵靖已经胆寒的叛军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喊杀声。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官军从后面杀进来啦”,营内顿时炸开了锅。 腹背受敌的恐惧瞬间摧毁了本就涣散的斗志。 刘七娃所部皆是百战老兵,配合默契,刀光闪烁间,如虎入羊群,专挑贼兵头目和试图组织抵抗者斩杀。 营寨内火光四起,惨叫声、求饶声、兵器断裂声混杂一片。 赵靖见营中大乱,火光冲天,知道刘七娃已然得手,眼中精光迸射,长刀向前一指:“破营!杀!” “杀!”早已按捺不住的两百刀盾手齐声怒吼,如同决堤洪流,猛地撞向那简陋的木栅辕门。 本就没有认真修建的辕门在巨力冲撞下轰然倒塌。 赵靖领大军如潮水般涌入,与刘七娃所部前后夹击。 战斗毫无悬念。 被徐鳌派到这里,受到冷落的军纪涣散的二百多人,在赵靖和刘七娃的前后夹击下,迅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不到半个时辰,喊杀声渐歇,营寨内尸横遍地,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少数跪地投降者,也被冷酷地斩杀了,这里距离合州太近,赵靖不想留下隐患。 除了甲衣穿了一半的守将田壮牛。 刘七娃浑身浴血,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刀,一手抓着田壮牛的头发将他扔到赵靖面前,道:“大哥,这是最后的活口。” 赵靖看着惊恐慌张不知所措的田壮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徐鳌手下任何职?” 田壮牛跪在地上,磕着头道:“我……我姓田,我老子想我长大壮得像牛,所以给我起名田壮牛。我和徐鳌的表弟贺峻同村,跟了徐鳌之后,我就一直听贺峻的。” 他吓得浑身发抖絮絮叨叨,也不管赵靖问的什么,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抖了出来。 “前些天贺峻忽然拨给了我两百人,让我来守这鸟不拉屎的野狐坳。” 赵靖又问起贺峻为人,田壮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把他知道的关于贺峻的事都说了,就连贺峻小时候几岁尿了床挨打他都说了出来。 从田壮牛这零散的话里,赵靖也算是知道了徐鳌这位表弟的为人。 贺峻是徐鳌姑母的二儿子,自小在村里便是一霸,长大更是成了十里八乡人人躲着走的祸害。 徐鳌起兵也是受了他的撺掇,攻下合州之后,徐鳌把他最信任的贺峻留在了合州。 贺峻此人自小便凶残无比,小时候敢偷杀邻居的狗,被邻居揭破之后,竟持刀上门要灭邻居满门。 这样的人在合州,加上徐鳌对合州军民的痛恨,合州百姓算是遭了殃,说是处身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赵靖命人先把田壮牛暂且关押起来,田壮牛一听能活命,“嘭嘭嘭”朝赵靖乱磕头,口里说道:“大人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田壮牛被带下去后,赵靖扫视着这片修罗场,脸色冷峻如铁:“清理战场,尸体就地掩埋,缴获的粮草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就扔了!此地不宜久留,一刻钟后,继续前进!”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没过多久,原本的一个营地便彻底消失了。 赵靖站在高处,望向合州方向,目光深邃。拔掉了这颗钉子,通往合州的最后一道障碍已除。 徐鳌还在破天关前做着“礼贤下士”的美梦,却不知一支致命的奇兵,已悄然逼近他看似稳固的后方巢穴。 “合州…”赵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徐鳌,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转过身,对着整装待发的大军下令:“拿下合州!”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野狐坳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大军已悄无声息地再次启程了。 田壮牛被捆得像只待宰的猪猡,由两名精壮亲兵押在队中。 他的脸上涕泪与尘土糊作一团,嘴里塞着破布,唯有一双惊恐的眼睛骨碌乱转,身体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赵靖策马行在前列,面色凝重,心里飞速盘算着田壮牛那颠三倒四的话语里透露出的关键信息。 “贺峻…徐鳌的表弟,合州守将…”赵靖咀嚼着这个名字。 如果真如田壮牛所说,那贺峻现在在合州就是天怒人怨。 自己有炸药,城墙不堪一击,此为地利。 百姓对贺峻深恶痛绝,此为人和。 至于天时嘛……赵靖抬头看看秋高气爽的蓝天,万里无云。 这几晚多半都是明月皎洁的夜晚,最适合偷袭。 徐鳌用此人留守合州,简直是天赐良机! “七娃。”赵靖减慢马速,声音不高,却让紧随其后的刘七娃立刻驱马上前。 “大哥!”刘七娃甲胄上的血污已凝成暗褐色斑块。 第236章 一声惊雷 赵靖用余光瞥了一眼后面的田壮牛,对刘七娃道:“这废物的话,你信几分?” 刘七娃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我看他没那个胆子在大哥面前说谎,瞧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那对于那个贺峻,你怎么办?”赵靖继续问道。 刘七娃笑得更厉害了,道:“徐鳌派了这么一个人守合州,可见其为人,成不了气候,从根子上就烂了。” 赵靖听到这里,不由想起自己在水溪沟的时候,从一众人里挑出刘狗儿、刘争、眼前的刘七娃还有刘世财等人的事。 “传令全军,加速前行!务必在明日日落前,抵近合州西郊山林隐蔽。再令斥候加倍放出,十里一报,凡遇樵夫猎户、可疑人等,一律暂扣,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得令!”刘七娃抱拳,旋即又问道,“大哥,那田壮牛…” “带上他,还有大用。”赵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徐鳌不是喜欢玩‘劝降’、‘礼贤’那套虚的吗?这次,我们也给他表弟送份‘大礼’!” 合州城,西城楼。 昔日还算齐整的城垣,如今却透着一股颓败与虚浮的喧嚣。 城头插着徐鳌那面刺眼的“大西南王”杏黄旗,在深秋的冷风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城墙上挂着十几具残缺的尸体,散发着一阵阵恶臭。 守城的“义军”兵卒三五成群,抱着简陋的长矛倚在女墙上打盹,或聚在一起掷骰子赌钱,吆喝声夹杂着粗鄙的咒骂,随风飘散。 城下进出的人流稀稀拉拉,多是面有菜色的百姓,被守门兵卒随意盘剥勒索,敢怒不敢言。 城里街道两旁散着数不清的尸体,事到如今,城里的人对尸体已经麻木了。 城中,原本的知府衙门如今成了贺峻的“将军府”。 府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酒气混杂着脂粉香,熏得人头晕。 大堂之上,贺峻敞着怀,露出肥白的肚皮,左拥右抱两名衣衫半解的歌姬,醉眼朦胧地欣赏着堂下舞姬扭动的腰肢。 案几上杯盘狼藉,珍馐美味大半被糟蹋。 一个师爷模样的干瘦老头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文书上前道:“将军……呃,不,大帅!这是今日各处报上来的粮秣损耗,还有……还有城中几家大户联名请求减免‘义饷’的帖子……” “滚!”贺峻不耐烦地挥手,油腻的手掌拍在歌姬大腿上,惹得她一声娇啼。 “什么狗屁损耗!减免义饷?告诉他们,再敢啰唆,老子明天就带兵去他们家‘取’!大王在前线打仗,他们出点血怎么了?这帮狗东西!” “是,是……”师爷吓得一哆嗦,连忙收起文书,不敢再多言。 他瞥了一眼堂上醉生梦死的景象,心中暗叹:这合州城,自落入贺峻手中,哪还有半分“义军”气象? 分明是群披着人皮的豺狼!徐鳌在外征战,家底都快被这表弟掏空败光了。 合州城西,一片稀疏的树林边缘。 赵靖领着刘七娃、王器二人远远地看着合州城墙。 “大哥,你看,城墙上挂着的。”刘七娃指着城墙说道。 “是人。”赵靖冷声道。 王器神情凝重道:“贺峻滥杀果不其然。” “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赵靖领着刘七娃和王器,远远地绕着合州走了一圈,忍不住叹道:“难怪徐鳌围困了一年多才打下来,果然是一座坚城。” 三人商量了一番,再结合从田壮牛那里审讯来的消息,都认为合州南城门最易接近。 这天下午,赵靖命令部下做好战斗准备。 他自己则准备好了早已备好的武器和足量的炸药包。 夜幕降临,二更时,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乌云遮住了月光。 夜风呜咽,卷过合州城南荒草萋萋的护城壕沟,带来城头几声模糊的呵欠和零星的梆子响。 赵靖率领数十名亲随,带着炸药包,伏在冰冷的泥地上,鼻息间尽是泥土和腐烂草根的气息。 他紧贴着地面,纹丝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黑暗中那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合州南城门。 不知过了多久,城头最后一点模糊的走动声也消失了,天地间一片死寂。 玩乐了一天的守城士兵这时都困了,三三两两挤在一起打瞌睡,根本没有人朝城墙下看一眼。 赵靖一挥手,他身后的数十名亲随立时如同离弦之箭,无声地窜出。 他们动作迅捷而精准,狸猫般窜过最后几十步的开阔地,紧贴到厚重的城门之下。 城门是厚重的包铁木门,门缝处透出城内一丝微弱的灯光和隐隐的喧嚣。 负责安放的士兵,将特制的、加长引信的火绳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炸药包的引线上,确保其足够长,能为他们争取到宝贵的撤离时间。 汗水浸透了赵靖的内衫,并非因为劳累,而是巨大的压力。 他死死盯着城门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安放的过程漫长而揪心,仿佛过了一百年。 终于,最后一个负责安放的亲随回到了赵靖身边,他的手里拿着合在一起的主引线。 成了! 过程顺利得赵靖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特制的火折子,用力一吹,微弱的火苗亮起。 赵靖先命令众人后撤,然后举起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那根主引线。 火绳“嗤”的一声,爆起一簇耀眼的火花。 随即,一条贪婪扭动的火蛇,带着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向着城门的方向疯狂窜去。 那跳跃的火光,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如同死神的号角,瞬间撕裂了寂静。 赵靖回身便跑,跑过一个高坡,对等候在那里的部下喝道:“趴下!捂住耳朵!” 说完,他率先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压在了泥土里。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恐惧与期待交织。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那火蛇疾速燃烧的“嘶嘶”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一息……两息……三息…… 轰隆!!! 第237章 破城 那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 合州城南门,这个承受了一年多围城战火,在尸山血海中依旧屹立不倒的坚固屏障,在一声超越所有人认知的恐怖轰鸣中,轰然解体。 没有攻城锤沉闷的撞击,没有箭矢破空的尖啸,只有一道撕裂夜幕的刺目红光骤然爆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直透骨髓的巨响,大地剧烈地颤抖,如同地龙翻身。 城墙上悬挂的残尸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抛飞,碎石、木屑、断裂的包铁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四面八方,打在城墙砖石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更远的则呼啸着飞入城内漆黑的街巷。 “天……天雷?!”城头一个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的守兵,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红,只看到城门方向腾起一团巨大的、翻滚着浓烟的火焰蘑菇云,他失声尖叫,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清。 “城塌了!城塌了!”侥幸没被爆炸波及的守兵,眼睁睁看着那巍峨的城门连同近半段城墙如同被巨神之手拍碎的豆腐,轰然垮塌出一个狰狞的巨大豁口,烟尘弥漫,碎石堆积如山,彻底懵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力量,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为! 伏在坡后的赵靖,只觉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耳中嗡嗡作响。 他猛地抬起头,借着爆炸的火光,清楚地看见黑重的城门化作了木屑。 “杀!”赵靖扯着被震麻的嗓子嘶吼,率先从地上弹起,手中长刀直指豁口。 听得号令,早憋足了劲的刘七娃顿时如脱缰野马般窜出。 三百先锋营精锐紧随其后,踩着尚未落尽的碎石,嗷嗷叫着扑向那道生死缺口。 城头上,被炸懵的叛军还在原地打转,有的抱着头哭喊,有的茫然地看着城墙外涌来的黑影。 刘七娃第一个踏上城头,长刀横扫,将一个试图举弓的叛军拦腰斩断,滚烫的血溅了他满脸,更添几分狰狞。 “拿下城楼!守住城门!”刘七娃的吼声盖过了城内的惊叫声。 先锋营士兵如潮水般涌上城墙,与残余的叛军绞杀在一处。 叛军本就疏于操练,又被这从未见过的“天雷”吓破了胆,哪里是这些百战老兵的对手? 不过一炷香工夫,南城头已经插遍了赵靖军中的黑色狼旗。 赵靖策马穿过豁口时,脚下尽是叛军的尸体。 他勒住马缰,目光扫过城内,几条主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灯笼在风中摇晃,远处传来妇孺的哭喊声。 “王器!”赵靖高声喊道。 “末将在!”王器策马上前应道。 “你带五百人兵分两路,沿城墙向东西两侧推进,控制所有城楼,插上我们的旗帜!告诉城内百姓,赵靖的军队只杀叛军,不伤无辜!” 赵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遵命!”王器抱拳领命,立刻转身领兵去了。 赵靖又对刘七娃道:“留部分人守在这里,咱们去找贺峻!” “得令!”刘七娃舔舔嘴唇,这几日的大战彻底激起了他的血性。 街道两旁的房屋里,胆大的百姓悄悄推开窗缝张望。 见是穿着齐整甲胄的军队,而非往日烧杀抢掠的叛军,有的竟壮着胆子打开门,跪在路边磕头。 “官爷!贺峻那狗贼在府里藏了好多粮食!还有好多抢来的姑娘!”一个瘸腿老汉从家里抢出来,扑出来跪在地上哭诉道。 赵靖勒住马,对身旁的亲兵道:“记下这位老丈的话,战后优先给他家分粮。” 他策马继续前行,心中却暗自思忖,贺峻倒行逆施,民心早已背离,拿下合州不难,难的是如何安抚百姓,守住这座城。 将军府内,贺峻被那一声巨响震得从酒桌上滚落下来,怀里的歌姬吓得尖叫着蜷缩成一团。 他醉眼惺忪,脸上沾满了汁水,却来不及擦去,只惊疑不定地嘶吼着:“怎么回事?!什么声音?!地龙翻身了?!” 丝竹管弦早已断绝,堂上一片狼藉。 贺峻的几个亲信随从慌忙跑出去瞧,不一会都争先恐后地跑回来了。 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浑身是血、头盔都跑丢了的小队长。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叫道:“将军!不好了!南……南城门……炸了!官兵已经杀进来了!” 贺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两三步奔到那小队长身前,拎着对方的衣领急道:“炸了?什么炸了?” 他根本想象不出,那样厚实的木门,怎么炸? “定是你们这帮废物没有守住城门!废物!废物!”贺峻恼羞成怒,拔出一旁侍卫的武器,发泄似的几刀将那可怜的小队长砍死了。 确认小队长死透之后,贺峻扔下手里的武器,还喘着气踢打着尸体,骂道:“废物!” 此刻的他满身满脸全是鲜血,仿佛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一扭头,吓得身后几位美人惊叫连连。 “吵什么!再叫一声,连你们一起杀!” 听到贺峻这句话,美人们立刻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露出一点声音来,只是惊恐地流着泪的眼睛表明了她们的恐惧。 “将军,城守不住了!”外面一位叛军将领灰头土脸地跑进来,惊慌叫道。 “来了多少人?哪里来的?为什么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贺峻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心理防线要崩溃了。 即使蠢钝如他,也知道合州城对徐鳌意味着什么,丢了合州城,他不敢去见那位表哥。 “将军,快走吧!南门、东门和西门都失守了,现在走北门还来得及!”又有一位叛军将领急匆匆跑进来,急吼吼地叫道。 贺峻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哆嗦着叫道:“快!快备马!我们从北门逃!” 身边人立刻扶起他,胡乱地给他套上件外衣,架起来就往府外跑。 府内的叛军见主帅要逃,顿时没了主心骨,有的跟着贺峻往外冲,有的则扔下兵器,躲进府里的柴房、马厩,想躲过这一劫。 第238章 合州天亮 合州城内的喊杀声如同滚开的水,顺着街巷四处蔓延。 赵靖勒马立于十字街口,甲胄上的鳞片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冷光,目光扫过两侧紧闭的门窗,喉间滚出一声沉喝。 “传我将令!沿街布设岗哨,凡持械者格杀勿论!其余人等闭门者免罪,敢有窥探滋事者,以通贼论处!” 士兵们齐声应诺,分作数队沿街奔去,甲叶碰撞声与马蹄声搅在一处,让那些藏在门后的百姓更不敢妄动了。 赵靖和刘七娃赶到府衙的时候,里面只剩下了瑟瑟发抖的仆人和婢女。 “大哥,贺峻那厮定是往北跑了!”刘七娃提着滴血的长刀从后院奔过来,脸上溅的血点子还在往下滴,“我带一队人去追?” 东西南三门现在都在赵靖他们手里,贺峻想跑,只能走北门。 赵靖点了点头道:“你带两百人抄近路,走府衙后巷穿过去,务必截住他!记住,要活的!” 刘七娃躬身领命:“是!” 他转身点齐两百精壮,如一阵风般卷进了黑夜里。 府衙前的石狮子被火把照得面目狰狞,门前的叛军尸体堆了半人高,都是方才试图抵抗的亲卫。 石阶浸着黏稠的血,火把噼啪爆响,将赵靖的身影拉长,投在朱漆剥落的大门上。 他垂目扫过阶下横七竖八的叛军尸首,这一路杀来,他对眼前的情形已经习惯了。 “传令!”赵靖声音不高,却压过周遭兵刃归鞘与伤卒呻吟的嘈杂。 “王器所部即刻分控四门,许进不许出!张贴安民告示,敢有趁乱劫掠、奸淫、散布流言者……”他顿了顿,靴尖踢开一柄染血的弯刀,“就地正法,悬首示众!” 传令兵叫一声“得令”,翻身上马,蹄铁敲打石板,溅起几点火星,没入长街暗处。 赵靖就站在府门前,接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战报,并分派人手,或安抚,或清剿。 街道两侧的屋门悄悄开了条缝,露出一双双惶恐的眼睛,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拼杀的“义军”与官兵。 约莫一个时辰,北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刘七娃的亲卫奔到近前,翻身跪倒:“大人!七娃哥在北门抓住贺峻了!” 赵靖眼睛一亮:“人呢?” “七娃哥怕夜长梦多,亲自押着往府衙来了,让小的先回来报信。” “好!”赵靖转身对身旁人道,“把田壮牛那厮带来,让他认认人。”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赵靖远远地看见,火光下,刘七娃提着个人踉跄走来,那人被捆得像粽子。 “大哥!这狗东西想从北门跑,被老子堵个正着!”刘七娃把那人往地上一掼,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厮不老实,被弟兄们打断了腿。” “他是贺峻吗?”赵靖看向身旁的田壮牛。 田壮牛只瞥了一眼,便惶恐地连连点头。 贺峻看见田壮牛,怒声道:“原来是你这狗贼把官兵引来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田壮牛也不理会贺峻,只看着赵靖的脸色。 “狗东西!”刘七娃给了贺峻一脚,骂道,“再不老实,打断你另一条腿!” 贺峻趴在地上哼哼唧唧,身子不住扭动,眼里满是恐惧。 赵靖用脚尖挑起贺峻的下巴,玩味笑道:“贺将军,别来无恙啊。” “赵靖!你敢动我?我表哥是大西南王!他不会放过你的!”贺峻的声音尖利,却透着色厉内荏的颤抖。 “徐鳌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赵靖哈哈一笑,随即起身对亲兵道,“把他拖下去。明日午时,在合州百姓面前就地正法!” 贺峻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尖叫:“不要!赵靖你饶了我!我有钱!我把所有钱都给你!” 刘七娃一脚踹在他脸上,骂道:“闭嘴!你搜刮的民脂民膏,早该还给合州百姓了!” 亲兵拖走贺峻时,他的哭嚎声在巷子里回荡。 周围百姓听得既解气,又忍不住发抖。 这时赵靖才回身重新走进府衙,大堂里还弥漫着酒气和脂粉香,案几上散落着啃剩的骨头和玉佩金饰。 赵靖拿起一块嵌着红宝石的腰牌,只见上面刻着个“贺”字。 他随手将腰牌扔在地上,对身边人道:“把这些东西都清点登记,连同府库的财物,一并造册。” “是。”账房先生模样的老吏连忙应道,他是方才被士兵从柴房里找到的,此刻正战战兢兢地捧着账簿。 赵靖走到后堂,这里原是贺峻的卧房,锦帐绣被堆了一地,角落里还扔着几件女人的衣衫。 他皱着眉退出来,刚到回廊就见王器匆匆走来:“大人,粮仓清点出来了!” 府衙的主簿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战战兢兢道:“在账面上,府库粮仓还有粮食三万石,上等丝绸布匹合三千五百六十二匹。” 赵靖夺过账目细看了,问道:“账面上?那实际呢?” 那主簿慌道:“只多不少。” 看赵靖脸上有疑惑,主簿忙解释道:“他们进城之后见人就抢,贺将军……贺峻把搜刮来的都收缴了,很多都还没来得及造册清点。” 赵靖松了口气。 有这些粮,至少能支撑合州百姓和军队一阵子。 他随手翻了翻账册,看到最后几页时,奇道:“这‘秘库’是什么地方?” 主簿忙回道:“这是贺峻的私人库房,里面具体放了什么,只有他和他的几个亲信知道。” 赵靖眼睛微眯,贺峻这种人,定然会把最值钱的东西藏起来。 “先把这‘秘库’封起来,等我亲自去查抄。” 交代完这些事,赵靖抬眼一看,才注意到,天空已经变成了青灰色,天要亮了。 这时王器从外面回来,对赵靖道:“大人,城里的尸体太多了。那徐鳌破城之后杀的人还都堆在城里。” 赵靖眉头一皱,立刻道:“马上组织百姓,把这些尸体搬到城外焚烧。城内各处街道撒上生石灰。” 幸好现在已近冬日,天气不再炎热,不然合州城非闹瘟疫不可。 天亮之后,确认官兵不会伤害他们后,百姓们探头探脑地从家里出来了。 第239章 安抚合州 赵靖亲自写了安民告示和希望百姓主动帮助处理城内尸体的公告。 凡是出力清理尸骸者,每人每日发粮食一升。 因为这一条,全城的百姓都动了起来,甚至出现了争抢尸体的情况。 赵靖只得命王器领人把这些百姓都编成队,各自分配了城里的区域。 “七娃,找几个工匠,想办法把南门堵起来。”赵靖吩咐道。 刘七娃上前应道:“我这就去。” 合州周围徐鳌的人在得到消息之后,难保不会立刻打来。 没有时间再做一扇新的城门了,只能把南城门的洞堵上。 在王器和刘七娃先后离开后,一名亲兵领着几个主簿小吏跑来。 亲兵捧着几卷厚重的册子,脸上带着一丝振奋,禀道:“大人!库房初步清点出来了!粮仓实存米麦粗粮共计三万八千余石!” “另有腌肉、干菜若干!布匹仓库也堆满了,各色绸缎棉麻四千多匹!金银铜钱还在清点,数目定然惊人!” 三万八千石!这数字远超贺峻账面上那虚报的三万石,更远胜俞智和魏青雁在后方苦苦支撑的极限。 看来徐鳌是真的把合州当作了重要的根据地来建设。 这简直是天降甘霖!有了这些粮,不仅能稳住合州民心,更能立刻解后方流民燃眉之急,大大缓解俞智的压力。 “好!”赵靖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将此消息传回吉和县不及先生处!” “告诉他,合州已下,粮秣充足!令他不必再为流民口粮忧心如焚,全力稳住后方即可!再派人去泥溪,告知刘世财,打通粮道,后方运粮压力已解,让他务必保障泥溪至合州一线畅通!” 亲兵合上册子,大声应道:“是,小人马上去安排!” 说完,他把册子交给身边人,飞也似的去了。 处理完最紧急的粮秣和防务,赵靖来到大堂。 贺峻留下的奢靡狼藉已被大致清理,但那股脂粉混合着酒肉的气息一时半刻难以散去。 在这里,赵靖见了城里原本的官员和乡绅们。 这些官员大多数都投降了徐鳌,他们原本还害怕赵靖清算他们,结果赵靖却只宽慰了他们几句,表示既往不咎。 这一下实在让他们喜出望外,大大小小的官跪成一片,感谢赵靖的大恩。 乡绅们则更关心,赵靖需要多少粮饷。 贺峻这些天已经把他们扒掉一层皮了,他们实在慌张。 当知道赵靖只是让他们去安抚城内的百姓,并无讨粮食要钱的打算,这些精明的乡绅们面面相觑,竟有些不安。 于是有人主动提出要给赵靖捐些钱粮。 赵靖微笑着拒绝道:“我知道你们深受贼人所害,哪里还有余粮。你们放心,我会向朝廷上书要求减免合州的赋税。” 见赵靖这般仁慈,这些乡绅们激动得眼泪都流下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给赵靖磕头。 送走这些人,又处理了些杂物,赵靖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 自离开吉和县,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揉了揉眉心,走到府衙门口。 随着告示的贴出,街上的人气似乎也旺了一些。 士兵们押着垂头丧气的俘虏走过,民夫们喊着号子,艰难地抬运尸骸,撒着石灰,几个胆大的孩童躲在门后偷偷张望,更有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捧着一碗浑浊的水,递给一个靠在墙边休息的伤兵。 看着这一幕,赵靖心中百感交集。 拿下合州,只是第一步。 徐鳌现在差不多应该知道合州被自己攻破了。 自己拿下合州,固然可以和广都府方向的朝廷兵马一起夹击徐鳌,徐鳌自然也可以联系合州以东的部下,东西夹击合州。 现在比的就是谁能撑住。 午时三刻,贺峻及其几个亲信一起被押往菜市场。 路上,饱受贺峻欺凌的百姓们,捡起石子猛往贺峻脸上砸。 待到菜市场时,贺峻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了。 监斩官宣读了贺峻的罪状和赵靖对其的审判,最后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刽子手往大刀上喷了一口酒,一刀斩下了贺峻的脑袋。 破天关外,徐鳌中军大帐。 “报!!!”凄厉的嘶吼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一名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一进来便扑倒在地上,声音也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扭曲变调:“大……大王!合州……合州丢了!南城门……炸……炸没了!贺将军……没逃出来!” 帐内正搂着美人酣睡的徐鳌猛地惊醒,一把推开怀中的温软,赤脚跳下地榻,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斥候:“你说什么?!” 又听斥候说了两遍,徐鳌才喝问道:“南城门炸了?什么炸了?” 斥候两手比画着,说道:“不知道那赵靖用了什么手段,昨天晚上,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南城门上……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个南城门被炸得粉碎!” “赵靖的人马像鬼一样从豁口杀进来,贺将军他……他没能从北门冲出去。” “天雷?!”徐鳌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猛地看向旁边同样被惊醒、脸色煞白的丞相陈其术和天柱大将军王达。 陈其术和王达与他一般,也是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赵靖!赵靖!!!”徐鳌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震得帐篷簌簌作响。 “好个调虎离山!好个声东击西!原来在破天关前装模作样的是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老子的合州!”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将面前的矮几劈成两半,杯盘酒水四溅。 “贺峻!废物!蠢猪!老子把老巢交给他,他就是这么给老子守的?!连一天都撑不住!” 陈其术急声劝道:“大王息怒!当务之急是立刻回援!合州乃我军根本,钱粮辎重尽在其中!若被赵靖站稳脚跟……” 徐鳌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无能狂怒道:“传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 第240章 功撼广都府 广都府,都指挥使司衙署。 烛火在沉重的紫檀木灯架上跳跃,映照着蔺宴那张因连日焦灼而深陷憔悴的脸。 他背对着堂下噤若寒蝉的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枯瘦的手指死死按在身后巨大西南舆图的“破天关”位置,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帛戳穿。 米粮关失陷,破天关告急,魏无忧损兵折将请求退守鹿关……坏消息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点心力。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他压抑的喘息声和地图被指甲刮擦的细微声响。 “报!!!” 一名满身尘灰的驿卒几乎是扑进门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叫道:“都帅!破天关……破天关急报!徐鳌贼兵……拔营了!全军后队变前队,丢弃辎重无数,正……正星夜向东急撤!” 蔺宴猛地转过身,惊声道:“徐鳌撤了?往东?东……合州??”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在在场众人的脑海里。 徐鳌围攻破天关正急,怎会突然放弃唾手可得的广都门户,掉头扑向后方?除非……除非他的老巢出了天大的变故! “可……可探明贼兵为何突然撤军?”蔺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驿卒摇头,一脸茫然地回道:“贼兵撤得极快,乱哄哄一片,沿途丢弃的辎重营帐都顾不得焚烧。” “疑兵之计?故意示弱?”蔺宴蹙眉咀嚼着驿卒的话,心里惊疑不定。 下面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朝廷的大军来了?” 自徐鳌起兵作乱,他们就在向朝廷求援,只是一直没有回应。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希望是这样,但是众人心里也清楚,朝廷几乎不可能腾出手来管这偏僻的西南。 就在众人惊疑之际,衙署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马蹄急停的嘶鸣和衙役压抑的惊呼。 “捷报!合州大捷!昌庆卫指挥同知赵靖大人飞骑捷报!” 这一声高亢的呼喊,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劈开了死寂的衙堂。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犹带干涸血渍的信使,在两名都司亲兵半扶半架下冲了进来。 他显然累脱了力,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出血口,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双手颤抖着捧起一封插着三根染血雉羽的文书,嘶声叫道:“禀…禀都帅!昌庆卫指挥同知赵靖大人亲笔捷报!” “我部奇兵突进,破合州南门,克复全城!阵斩贺峻以下贼将七员!现赵大人正率合州军民,据城坚守,誓阻徐鳌回扑!” “现在徐鳌与其部众被合州分割,请都帅立刻引兵出破天关,与赵大人东西夹击贼兵!” “轰!” 堂内沉寂一瞬,随即如同炸开了锅。 “赵……赵靖夺回了合州?!” “这……这怎么可能?” “难怪徐鳌着急撤军,连辎重都不要了!” 惊呼、质疑、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混杂一片。 将领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都指挥佥事廖如海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猛地踏前一步。 指着信使厉声道:“荒谬!合州城高池深,于徐鳌至关重要,贺峻拥兵万人!赵靖区区千余疲兵,如何能一日破城?定是谎报军情,掩其畏战不前、坐视合州陷落之罪!” “都帅!此等狂悖之徒,当立刻锁拿问罪!” 他话音未落,信使猛地抬头,眼神里尽是愤怒,反驳道:“贺峻首级此刻正悬于合州城头!大人若不信,可即刻派人飞马查验!赵大人与数千将士,此刻正浴血合州,独抗徐鳌反噬!大人如此污蔑,是何居心!” 见一个信使居然还敢顶撞自己,廖如海大怒,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刀。 众人一惊,急忙上前拦住,道:“廖大人息怒!” “够了!”蔺宴一声断喝,压下了堂内所有的嘈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上前,几乎是夺过那封染血的捷报。 目光急扫过那力透纸背、带着硝烟气息的字迹,蔺宴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是真的!赵靖真的夺回了合州! 不仅夺回来了,还擒杀了贺峻! 这些天,徐鳌就是压在他蔺宴头上的一座山,让他寝食难安。 此刻徐鳌的仓皇回撤,瞬间有了完美的解释。 狂喜、震惊、后怕以及一丝被这巨大惊喜冲击得头晕目眩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蔺宴。 广都府……保住了!他蔺宴的身家性命、官位前程……也保住了! “好!好!好!”蔺宴连道三声好,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狂喜的红光。 他目光如电扫过脸色铁青的廖如海,厉声道:“廖佥事!赵靖力挽狂澜,克复合州,阻敌归路,解广都倒悬之危!此乃泼天大功!你先前屡进谗言,诬陷忠良,该当何罪?!” 廖如海被蔺宴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骇得倒退一步,不由得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都帅……下官……下官也是……” 旁边人忙劝道:“都帅息怒,廖大人也是一时心急。” 蔺宴阴沉着脸,冷哼道:“念你……念你往日微功,暂且记下!待此间事了,再行论处!滚下去!” 此刻赵靖的胜利就是他最大的护身符和反击利器,什么宫里的恩相,那是天边的事! 廖如海又惊又怒又羞,踉跄着退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拟令!擢升赵靖为昌庆卫指挥使,全权负责合州防务及周边平叛事宜!”蔺宴放声大呼,似乎是故意叫给远去的廖如海听。 “凡合州府库钱粮,准其便宜调用,以资军需、安民心!” “再传令破天关总兵魏无忧,停止龟缩,给本帅狠狠地打!咬住徐鳌!待本帅亲提大军,与赵靖东西夹击,毕其功于一役!” “遵命!”传令兵高声应诺,转身飞奔而出。 布政使司衙署。 布政使金景陠正为联系不上朝廷而发愁。 一个书办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脸上却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狂喜。 第241章 捷报 金景陠皱起眉头,十分不耐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 “藩台!藩台大人!天大的好消息!合州……合州被赵靖赵大人……夺回来了!!” “哐当!”金景陠手中的茶盏失手跌落,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他却浑然未觉。 “你说什么?赵靖?收复合州?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都司衙门的八百里加急刚到!赵大人昨夜奇袭破城,杀了贼将贺峻!蔺都帅已经擢升赵靖为昌庆卫都指挥使了。”书办十分激动地说道。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这位布政使。 “好!好!好一个赵靖!”金景陠脸上的愁苦瞬间被满面红光所取代。 他虽不喜欢赵靖,可夺回合州就是保住了广都府,这实在是太重要了! “本官……本官就知道此子不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当真是国之栋梁!” 金景陠搓着肥胖的手掌,在堂内兴奋地踱步,唾沫横飞。 “快!立刻拟文!用本官的名义,给赵指挥同知……不,现在该叫赵指挥使了!给赵指挥使写贺表!盛赞其忠勇无双,功在社稷!” “再……再拨……拨三千两库银,不,五千两!作为犒赏三军之用!要快!” 他心思电转,赵靖如今坐拥合州,手握重兵,已是西南举足轻重的人物,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之前引导流民和参与赵靖抗税的那点小龌龊必须立刻抹平! 更要抢先示好,结下善缘! 这五千两银子,就是投石问路的敲门砖! 至于这钱最终能有多少落到赵靖士兵手里? 那不重要,姿态和名义到了就行。 书办领命正要走,金景陠叫住他道:“等一下,还有。” 他敲着桌子,一面想一面说道:“立刻行文各受灾府县,尤其是合州周边!宣告合州光复之喜讯!” “再严令各地官员开仓放粮,安抚流民,引导他们……有序返乡!告诉他们,赵指挥使在合州备足了粮米,等着他们回家!” 金景陠特意加重了“赵指挥使”几个字,这安抚民心、稳定地方的功劳,自然也要巧妙地与赵靖以及他这位“及时”下令的布政使挂上钩。 至于先前紧闭城门、驱赶流民的命令?那不过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罢了。 按察使司衙署后堂。 檀香袅袅,茶烟轻扬。 按察使段烽獠一身素净的常服,银白的胡须梳理得顺滑,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盏上好的龙井。 外间的兵荒马乱,仿佛与他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深知,在这乱世,保全自身,静观其变,有时比冲锋陷阵更重要。 这时一名心腹急步走进来,禀道:“大人,赵靖……奇袭夺回了合州!还杀了贼将贺峻。” “哦?”段烽獠苍老的眼皮微微抬起,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讶异,随即化为洞悉世事的了然。 “呵呵,蔺宴怕是要乐得跳起来了。金胖子那边,想必也在忙着写贺表、拨银子了吧?” 心腹笑着回道:“大人料事如神,都指挥使司已经紧急提拔赵靖为昌庆卫都指挥使,全权负责合州军政。布政使司那边也给赵靖送去了贺表贺礼,还下令周边县,要他们听命于赵靖。” 段烽獠捻着胡须,称赞道:“雷霆手段,直捣黄龙……这个赵靖,倒真是个人物。” “从一介布衣猎户到坐拥两县一关,如今更是一举拿下合州重镇……这份胆识、运道和手段,西南之地,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他想起蔺宴之前对赵靖的猜忌和那封严斥的军令,又想到金景陠把流民当包袱甩给赵靖的算计,心中不免哂笑。 这两只老狐狸,这次怕是都看走了眼,反而被这头蛰伏的猛虎反手将了一军。 “大人,咱们要不要派些人去合州?”心腹小心问道。 段烽獠放下茶盏,语气平淡道:“不急,咱们和赵靖无仇无怨,不必急着巴结。哼,以蔺宴和金胖子的为人,徐鳌死后,赵靖有的是求着我们的地方。” 吉和县衙二堂,烛火通明。 俞智伏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与告急文书上,眉头锁得死紧。 粮!还是粮! 后方流民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他肩上,前方泥溪告急的文书更是雪上加霜。 他提笔的手因疲惫和焦虑微微发颤,试图在纸上再挤出几粒“虚米”来安抚人心,墨迹却因汗水滴落而晕开一团污迹。 “不及先生,急报!”下人刚打开门,一名驿卒就扑了进来。 “你……”下人惊叫一声,伸手要去拦那无礼的驿卒。 “你退下。”俞智对下人挥了挥手,然后望向驿卒,问道,“什么事?” “赵大人……赵大人昨夜引天雷轰塌合州南门,已克复合州!贼首贺峻伏诛!合州府库……府库清点,存粮三万八千石!!” “啪嗒!”俞智手中的狼毫笔脱手跌落,在昂贵的宣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驿卒,仿佛要从对方脸上挖出每一个字的真假。 “三……三万八千石?!”俞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连日来紧绷的弦,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阴霾。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竟带着一丝哽咽的狂笑。 “苍天有眼!大人神威!夺城!夺粮!断贼根基!此乃定鼎西南之役!” 俞智快步绕过书案,一把抓住驿卒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对方龇牙咧嘴:“快!详细说!大人如何破城?伤亡如何?城中情形怎样?” 他一边听驿卒激动地描述,一边在堂内踱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忍不住挥舞起手臂,然后兴奋地提起笔,泼墨挥毫,顷刻间便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捷报来。 俞智叫外面的人进来,吩咐道:“速速将此捷报誊抄百份!不,千份!张贴于吉和、临水、谷梁八寨各处城门、集市、村口!传喻两县父老,赵大人不负众望,合州已复!流民归乡有路,太平在望!”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此刻化作了无穷的斗志。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清高自诩的“不及先生”,而是赵靖后方最坚定、最狂热的拥趸与执行者。 第242章 沸腾 合州大捷的消息很快便在县衙里传开了。 自赵靖走后就一直人心惶惶、死气沉沉的县衙,像是被春风吹拂过的青草,瞬间活跃了起来。 “我就说赵大人一定能赢!”吏房经承狂喜道。 周围几人听见这话哈哈大笑,县衙主簿孙德福笑道:“我怎么听说你老兄前几天要送家小出城?” 吏房经承一听,急道:“孙主簿!这话可不能乱说!” 看见他紧张地往外看,生怕被旁人听见了,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实际上想着安排家小保命的,非止他一人。 县衙后宅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魏青雁伏案的身影。 她面前摊开的账册上,墨迹未干的数字像一条条勒紧的绞索。 奉墨轻手轻脚放下参汤,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影和紧抿的唇角,心疼又不敢多言。 空气凝滞得让人呼吸不畅。 “砰!”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魏青雁和奉墨一惊,抬头看去,却是周小姐,她扶在门框上的手拿着一张折着的纸。 “小姐,小心点!”彩蝶从后面跑过来扶住周小姐。 “魏妹妹!”周小姐叫了一声,声音便噎住了。 “周姐姐,怎么了?”魏青雁心下一沉,急忙上前扶住周小姐。 奉墨忙端了一碗茶递过去。 周小姐摇摇手,深吸一口气,声音因太过欢喜而有些发颤,道:“郎君……攻下合州了!” “哐当”奉墨的手里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魏青雁拉住周小姐的手,急切地问道:“可是真的?” “这是不及先生才送给我的捷报,你瞧,千真万确!” 魏青雁急忙接过周小姐递来的捷报,飞快扫过。 “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连日来殚精竭虑、拆东墙补西墙的焦灼,对前线夫君生死未卜的揪心,对后方流民随时可能失控的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开。 “是啊,太好了……”周小姐忍不住哭了起来,再没有比这几天更难熬的了。 彩蝶忙拿出帕子,笑道:“小姐,这会该是笑才对,你怎么哭了?” 周小姐夺过帕子捂着脸,不好意思道:“胡说什么。” 擦完眼睛,她又不好意思地对魏青雁道:“让妹妹见笑了。” 魏青雁此刻眼睛里也噙着泪水,她太能理解周小姐的心情了。 若不是身旁有人,她真想抱着眼前的周小姐大哭一场。 过了一会阿依汗闻讯来了,她却是顾不得许多,又哭又笑,抹着眼泪道:“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要守寡了。” 这话把眼角还湿润的周魏二人都逗笑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周小姐想起还在临水的宋家姐妹,忙对彩蝶道:“快叫个人来,把这份捷报送到临水宋姐姐那去。” 魏青雁此刻却在心里盘算着,拿下合州是最关键的一步,但是徐鳌还在,徐鳌的数万大军也还在。 从现在起,更加不能大意。 合州是身在徐鳌的前后夹击里,赵靖的人手不足在攻城的时候还不大显得出来,守城就吃亏了。 送走周小姐后,魏青雁立刻又忙碌了起来,现在的她可以更激进了。 “奉墨,立刻传信魏家各商号,让他们明天来见我。” 赵靖攻下合州的消息,以吉和县县衙为中心,很快扩散到了整个县城。 “铛!铛!铛!” 急促而欢快的锣声骤然撕破了清晨的宁静,敲锣的衙役嗓子都喊破了。 “合州大捷!赵大人神兵天降,克复合州!缴获贼粮如山!贼酋授首!”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立刻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百姓们。 “啥?赵大人打下合州了?!”一个人衣衫不整地从家里窜出来,扯住那报信的衙役叫道。 “衙门才发的捷报,能有假?”衙役话语里难掩兴奋。 旁边又有人凑过来,震惊道:“我的老天爷!这才几天?!” “那可是赵大人!赵大人不是凡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一个以算命说媒为生的婆子咧着嘴笑道。 店铺的门板被猛地卸下,掌柜伙计涌上街头。 茶楼酒肆瞬间爆满,说书先生还没醒过神,就被激动的茶客推上了台,唾沫横飞地编起“赵将军奇袭破合州”的新剧目。 就连深闺中的小姐也忍不住推开小窗,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喧闹,想着赵靖英俊神武的模样,脸上飞起激动的红霞。 喜悦如同野火燎原,迅速蔓延。 人们奔走相告,击掌相庆,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那位“赵大人”近乎神祇般的崇敬。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凝聚力,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悄然滋生。 吉和县的驿卒们骑上快马,向着周边的县府疾奔,每到一处便引起一阵欢喜的骚乱。 临水县,纺织工坊。 织机声咔嗒作响,宋秀娥一面飞快地织着布,一面不时地下着命令。 院子里,宋翠娥挽着袖子,正和一群健妇将最后一批粗布捆扎装车,额角沁着细汗。 玉娥跑来跑去地清点记录,小脸红扑扑。 “二姐姐!三姐姐!”丰儿连滚带爬地冲进大院,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姐夫攻下合州了!” 随着丰儿这一声吼,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宋翠娥扔下手里的布,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丰儿面前。 宋秀娥也忙从屋里出来,眼睛急切地扫过院子,寻找丰儿的身影。 丰儿举着手里的捷报气喘吁吁道:“这是捷报,刚到县衙,周老爷给我的。” 宋翠娥忙一把夺过捷报,展开看了一眼,扭头看见宋秀娥,忙跑过去把捷报交给她,急道:“姐姐,你念给我听,我这会眼睛都花了。” 宋秀娥拿过捷报,先自己快速读了一遍。 “当家的……真的打下了合州!”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 玉娥在旁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宋翠娥愣神片刻,扑进姐姐怀里,又哭又笑道:“姐姐……太好了!这几天,我做了好几个噩梦。” 周围的女工们确认了这个消息,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243章 山雨欲来 与陷入狂欢中的人们相比,他们口中的赵靖却没有那么轻松。 从夺回合州的第二天起,他就开始为应对徐鳌的反扑做准备。 为了堵住合州城南城门的门洞,刘七娃正领着一帮百姓在城里搜刮各种建材石料。 刘七娃的兵如狼似虎扑进城内尚存的深宅大院。 富户们昨日还因赵靖的“既往不咎”和拒收捐纳感激涕零,此刻看着自家库房的门板、后院亭子的梁柱被粗暴拆卸,脸都白了,却无人敢拦。 一个绸缎商刚嘟囔了句“总得给条活路”,就被兵士一枪杆砸在肩头,踉跄着被家人拖了回去。 府衙的雕梁画栋在铁锤斧凿下呻吟崩裂,上好的楠木被粗鲁地拖上板车,混着碎砖乱石,一股脑运往城南那片狰狞的废墟。 城中央,王器的吼声在百姓中传开。 “赵大人有令!是带把的爷们儿,想让你爹娘婆娘娃儿有口粥喝的,抄家伙!上城墙!徐鳌的兵回来,第一个屠的就是你们这些‘从贼’的!” “怕死的,现在就滚出三十里,看阎王爷收不收你这饿死鬼!” 一个瘦得脱了形的汉子猛地推开搀扶他的老母,嘶吼着扑向堆放锈蚀兵器的角落,抓起一柄豁口的腰刀,叫道:“干了!横竖是个死,老子跟着赵大人和徐鳌那狗贼拼了!” 这声嘶吼像火星溅入滚油,人群轰然炸开,无数枯瘦的手臂伸向那些冰冷的铁器,混乱中夹杂着妇孺压抑的哭嚎。 城墙上,巡视各处的赵靖手按在刀柄上,冷风卷着生石灰和尸骸的恶臭扑在脸上。 他抬头望天,冬天要来了。 凭着一座孤城绝对过不了冬,他一定要在气温降下来之前,打败徐鳌。 破天关通往合州的官道上,丢弃的营帐、翻倒的粮车狼藉一片。 徐鳌的主力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初冬的旷野上疯狂扭动向东。 速度被强行提到极限,步卒掉队者不计其数,被后面督战队的马鞭抽得血肉模糊。 中军,徐鳌那顶宽大的杏黄旗王帐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寒风更为刺骨。 “废物!一群废物!” 听到有士兵逃走,徐鳌愤怒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炭盆,燃烧的银炭滚落,点燃了厚厚的地毯,腾起呛人的黑烟。 帐内众人见状忙扑上来把火扑面。 天公似乎也在和他作对,天气忽然冷了起来。 “赵靖!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徐鳌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像是一条疯狗。 陈其术面色凝重,躬身上前劝道:“大王息怒!息怒啊!合州虽失,根基尚在!只要大军回返,赵靖那点人马不过是瓮中之鳖!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这般急行军只怕……” “稳个屁!”天柱大将军王达粗声打断,他才灌了口烈酒,络腮胡上还沾着酒渍,说话时,脸上横肉一跳一跳的。 “兵贵神速!赵靖刚占合州,脚跟都没立稳!就该像老子说的,丢下辎重,轻骑疾进,打他个措手不及!” 王达把腰间佩刀拍得叮当响,嚷道:“磨磨蹭蹭,等他把城墙修好了,得填进去多少兄弟的命?” 说话间,他狠狠瞪了陈其术一眼,满是鄙夷,骂道:“你们这些酸丁,就知道稳!稳!黄花菜都凉了!” 陈其术被王达最后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怒道:“王达!你放肆!” 眼见自己的左膀右臂又吵了起来,徐鳌无比心烦,咆哮道:“够了!” 他猛地抽出佩刀,寒光一闪,将身旁矮几连同上面一幅地图劈成两半,木屑纷飞。 “都给老子听令!王达,你亲率本部所有骑兵,给老子昼夜不停赶回合州!” 徐鳌面目狰狞地吼道:“老子不要活口,不要俘虏!见到赵靖的人,给老子杀!杀!杀!杀光!烧光!把合州城给老子用血洗一遍!” 王达眼中凶光大盛,狞笑着抱拳:“末将领命!定把赵靖的狗头给大王提回来!” 说罢他转身大步出帐,帐外立刻响起他炸雷般的呼喝和急促的马蹄集结声。 陈其术看着地毯上焦黑的破洞和王达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垂下头,再无一言。 他知道,合州城下,注定将是一片血海尸山。 而大西南王的根基,已在这疯狂的奔袭和杀戮命令中,发出了不祥的裂响。 暮色降临,一匹快马飞奔到府衙前,马背上的斥候利落地翻下马背,两步跑上府衙台阶,问守门人道:“大人在府里吗?” 守门人忙道:“大人才回来。” 斥候迈开大步跑进府衙,片刻后便出现在赵靖面前。 “大人,王达领精锐铁甲骑兵五百人脱离了徐鳌主力,正全力朝合州这边来。照他们的速度,不出半日就能到!” 赵靖闻言大喜,拍手叫道:“王达疯了,这般轻敌冒进,正是我们的机会!” 想用五百铁甲骑兵打先锋攻城,徐鳌的脑子大概也不正常了。 刘七娃跳起来道;“大哥,让我去砍了那孙子!” 王器谨慎道:“听说王达是一员悍将,他手下的这五百骑算是徐鳌最锋利的尖牙了。” 刘七娃意气风发道:“就是要拔掉徐鳌最锋利的那颗牙!我看一只没牙的老虎还有什么能耐!” 赵靖盯着桌上舆图看了一会,指着合州西边十多里必经之路上的一小段峡谷道:“这里就是王达的葬身之地!” 王器和刘七娃凑过来看,王器犹豫道:“大人,这峡谷两侧的山似乎太矮了。” 这里名为野狗峡,两头窄,中间略宽,像个破口袋,两边的土坡不高。 赵靖笑道:“对于步兵来说,这山的确太矮了,人能轻易地爬上来,但对王达引以为豪的铁甲骑兵来说,这里的坡太陡了,是一道天堑。” 刘七娃恍然,喜道:“大哥,我现在就点兵出发!” 这段时间他杀得太厉害,性子都有些急躁了。 赵靖叫住道:“七娃,冷静点!王器,你点弓弩手三百人,带着拒马桩领兵埋伏在山谷东西两侧,在王达的骑兵进入山谷后,你要堵住他们前后的路,不许放跑一骑!” “七娃,你带些炸药事先埋在山谷里,待王达走上去之后引爆。” 赵靖并不指望这样分散的炸药能炸死多少人,他的目标是那些战马。 第244章 拔牙 军中的战马都是经过筛选的,一般的动静惊不到它们。 但是炸药的爆炸声,显然是个例外。 一旦坐骑受惊乱跑,失去了铁骑最重要的冲击力,就成了活靶子。 徐鳌被夺城之恨烧昏了头,王达被连番胜仗冲昏了脑,竟敢脱离大军,孤军深入。 这五百精骑,是徐鳌的最锋利的尖牙,更是他骄狂的注脚。 刘七娃和王器得令之后,立刻各自去点兵准备了。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赵靖在西城门送别二人。 “大哥,人马点齐了!三百刀盾,两百弓箭手,还有那几十斤‘好东西’!” 刘七娃轻轻拍了拍马后挂着的鼓囊囊的皮囊,里面是小心分装的炸药。 赵靖视线扫过刘七娃、王器和他们身后几名同样杀气腾腾的亲兵队长,扬手鼓舞士气道:“我在城里备酒,等你们回来。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冒进。” 刘七娃笑道:“大哥放心,我保管让王达那厮和他那群铁王八,进去就甭想再爬出来!” 赵靖又对王器道:“那些马一旦失控,定会疯狂的冲撞东西谷口,王县尉一定要守住。” 王器躬身道:“进了口袋的耗子,跑不了!活的死的,包在末将身上!” 若不是合州需要他本人坐镇,赵靖真想自己去。 他再三嘱咐刘七娃和王器道:“连胜之下,最忌骄躁。王达是徐鳌的‘天柱’,绝非浪得虚名。” “他那五百骑,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悍卒,不是合州城里的这些乌合之众能比的。” “此战,要的是快、准、狠!一击毙命!容不得半分轻忽!炸药引爆的时机,尤其关键!早了,惊了兔子,晚了,口袋扎不紧!” 刘七娃脸上的亢奋稍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凶狠与专注,面色凝重回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赵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得手后,立刻燃三堆烽火为号!” 刘七娃和王器拱手作别,两人各领人马出了合州城。 赵靖在城门楼上看着他们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天幕上寒星点点,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遥远地平线下,那由远及近、沉闷如雷的铁蹄声。 野狗峡。 两道低矮却陡峭的土梁子夹着一条蜿蜒的谷道,最宽处不过十余丈,最窄处仅容五马并行。 谷底是经年累月被雨水冲刷出的坚硬砂石地,两侧坡上稀稀拉拉长着些枯黄的荆棘灌木,在初冬的寒夜里瑟缩着。 刘七娃伏在东侧土梁的背坡后,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谷口方向。 他身边,几十名精挑细选、最擅攀爬和潜伏的老兵,如同蛰伏的壁虎,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地。 谷道中间那一段相对平缓的地面上,新翻的泥土已被小心地伪装过,若不细看,几乎与周围无异。 下面埋着的,是刘七娃亲自带人布下的十几处炸药包,引信都汇集到东侧坡下一个隐蔽的浅坑里。 坑边伏着两个眼神沉稳、呼吸悠长的老兵,手里紧握着火折子。 峡谷的东出口,王器正指挥士兵无声而迅捷地忙碌着。 碗口粗的硬木拒马桩被深深钉入地下,尖锐的木刺斜指前方,形成一道简陋却致命的屏障。 峡谷的西出口,一队人马埋伏在坡后,简易的拒马桩和引燃的柴火堆成一座小山,他们要在王达的骑兵经过后,封住西出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凝固了一般。 每一刻都无比漫长。 刘七娃吐掉嘴里的草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心里全是汗。 突然地面传来极其细微、却连绵不绝的震动。 伏在地上的老兵猛地抬起头,耳朵紧贴地面。 片刻,他抬起头,对着刘七娃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伸出五指,然后缓缓收拢,敌人的距离还有五里。 来了! 刘七娃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身边所有伏兵的身体都压得更低,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 震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 沉闷的马蹄声如同从地底深处涌出的闷雷,由远及近,滚滚而来,打破了死寂的夜。 谷口外,隐约可见一片移动的、更浓重的黑暗,伴随着金属甲叶摩擦碰撞的铿锵声和战马粗重的喘息。 没有火把,没有呼喝。 这支骑兵沉默而迅疾,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凶悍气势。 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梧如山,身披厚重的铁甲,胯下一匹神骏的枣红马,正是叛军天柱大将军王达。 此刻的他眼神凶狠如饿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合州城里所有人!用赵靖的人头,来洗刷大王的耻辱! “快!再快些!”王达低吼着,马鞭狠狠抽在坐骑臀上。 枣红马吃痛,嘶鸣一声,四蹄翻飞,黑夜里如同一团火焰。 刘七娃死死地盯着谷底。 前锋……中军……主帅王达那醒目的铁塔般身影已经冲到了峡谷中段。 就是现在! 刘七娃身边的人猛地站起来挥舞手里的火把,给埋伏在浅坑里的老兵发去信号。 看到刘七娃的信号后,老兵立刻吹亮火折,点燃了炸药的主引线。 “嗤……嗤嗤嗤……” 引信燃烧的急促嘶鸣,在震耳的马蹄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致命。 片刻之后。 轰!轰!轰!轰隆!!! 十几处炸药几乎在同一瞬间被引爆,仿佛天崩地裂。 虽然威力不如在合州城南门集中堆放的,但是声势却更加骇人。 在狭窄的山谷里,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砂土、断裂肢体到处四散开来。 对于没有见过炸药威力的叛军来说,这就是世界末日。 战马惊恐绝望的嘶鸣,士兵凄厉短促的惨叫,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滚滚烟尘之中。 首当其冲的王达正好踩在炸药上面,若非他骑在马背上,马的身体成了肉盾,爆炸激飞的石子非当场要了他的命不可。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刘七娃已高声下令道:“放箭!放箭!” 第245章 血战 随着刘七娃的一声令下,埋伏在两侧,早已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们几乎同时松开了弓弦。 三百支箭矢如密雨倾落,刺穿弥漫的硝烟,狠狠地扎进混乱的骑兵阵列。 战马在爆炸声中惊狂乱跳,铁甲骑兵被颠得东倒西歪。 不少人尚未从震懵中回过神,便被箭矢穿透甲胄缝隙,惨叫着坠马。 王达胯下的枣红马前蹄腾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将他狠狠甩在地上。 厚重的铁甲救了他一命,却让他一时难以爬起来。 他身旁的亲卫见状,急忙下马来搀扶他。 此刻的王达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到混乱的部下,他只能嘶吼道:“不要慌!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但,这是徒劳的。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底摧毁了这些训练有素的战马的神经。 它们完全脱离了骑兵的控制,在极度恐惧下疯狂地尥蹶子、冲撞、践踏。 披着重甲的身躯成了失控的攻城锤,将本就混乱不堪的阵型彻底搅碎。 许多落马的骑兵甚至来不及爬起,就被自己或同伴受惊的战马活活踩成了肉泥。 士兵濒死的惨嚎、战马绝望的悲鸣瞬间交织成一片地狱交响曲。 “结阵!结阵!”王达嘶吼着下令。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王达的怒吼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即使有距离他比较近的骑兵听到了,也没办法控制胯下发了疯的战马。 王达亲眼看到自己的亲兵队长被一匹发狂的黑马撞飞,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再无声息。 就在此时,致命的箭雨又到了。 箭矢如雨点般钉在叛军骑兵的重甲上,发出密集的金属撞击声。 清弓射出的强劲箭矢能穿透大多数人的甲衣。 看着部下一个接着一个的,或从马背上摔下来被自己的坐骑活活踩成肉泥,或直接摔在地上没了动静,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王达的心头。 他能预感到,这次和以往不同,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结圆阵!向谷口冲!冲出去!”王达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附近残余的部下。 他明白,在这狭窄的谷底,失去速度的重骑兵就是待宰的羔羊,只有冲出去才有活路。 他的坐骑,那匹枣红马的肚子被石子打成了筛子,此刻正躺在地上汩汩冒血,眼见是不行了。 身旁的一位亲信见状,忙翻身下马,把王达扶上了自己的坐骑。 几轮箭雨下去,下面山谷里已经堆满了尸体。 眼见谷中叛军已成瓮中之鳖,刘七娃胸中杀意沸腾。 他拔出长刀,第一个从东侧土坡上猛扑而下,如同下山的猛虎。 “兄弟们!随我杀!剁了这群铁王八!” “杀啊!”埋伏在两侧坡上的刀盾手、长矛手们齐声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陡坡上蜂拥而下。 经历过爆炸、相互踩踏和箭雨洗礼的贼兵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 面对围攻上来的敌人,他们连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便被人拉下马,或被一刀剁了脑袋,或被长枪刺穿了喉咙。 试图冲出去的人,不是撞上拒马桩摔成肉饼,就是被火活活烧死,侥幸冲过这些的,也会被外围的弓箭手射死。 “王达!纳命来!”刘七娃目标明确,浑身浴血,如同杀神般在混乱的战场中直扑王达。 知道自己跑不了的王达此刻也杀红了眼,手中一柄沉重的大刀舞得呼呼生风,接连劈翻了两个冲上来的刀盾手。 他看到刘七娃冲来,更是怒发冲冠:“狗崽子!就是你放的妖法?老子劈了你!” 王达猛地一夹马腹,准备向刘七娃冲锋,不想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支箭,精准地钉在了他胯下战马的脖子上。 那战马一声嘶鸣,往前跑了两步,轰然摔倒。 王达不愧是一员悍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一蹬马背,跳了起来,向着前面的刘七娃凌空劈下。 刘七娃一惊,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王达这疯狂一击。 两边的亲兵都是一声惊呼,齐声叫着“保护将军”,随后便拼杀在了一起。 这时,清理了谷口的王器已经领着人压了进来。 王达的五百精锐现在还站着的,不足十之二三。 即使他本人再怎么凶悍,也是无济于事了。 随着众人的围攻,王达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王达怒吼着,骂道:“狗贼赵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刘七娃听见他骂赵靖,不由得勃然大怒,搏命一般刀刀斩向他的要害,手下的亲兵见状,立刻也如疯了一般扑上去。 面对这么一群不怕死的人,王达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枉然。 只片刻,便有刘七娃的一名亲卫觑准王达的空隙,扑过去一刀斩在了他的右臂上。 王达痛吼一声,回身斩向那名亲卫。 回过神他才猛然惊觉,右手没了,只凭着一只左手,根本舞不动那柄沉重的大刀。 刘七娃和他的亲卫抓住这一个瞬间,立刻扑上去,乱刀砍在王达身上。 王达转过脸死死地瞪着刘七娃,直到此刻他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败在了眼前的无名小卒手里。 和朝廷的都指挥使蔺宴交锋时,他毫发无伤,领头进攻合州城时,他也只受了些许轻伤,他一直骄傲地认为,自己是天生的战神。 “呃……咕噜……”王达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不甘地瘫软了下去。 刘七娃喘着粗气啐了一口,骂道:“他妈的,真是难杀!”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悍将。 刘七娃俯身,用王达的衣襟擦干净刀上的血污,然后手起刀落。 “咔嚓!” 一颗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的硕大头颅被他提在了手中。 天柱大将军王达,徐鳌麾下最悍勇的大将,最锋利的尖牙,就此陨落于野狗峡。 主将授首,残余的叛军骑兵彻底崩溃。 零星的反抗被迅速扑灭,更多的是绝望地丢下武器,跪地乞降。 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彻底结束。 野狗峡内,尸骸枕藉,血流成河。 第246章 人心浮动 战斗结束了。 刘七娃拄着滴血的长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淌下。 他环视战场,眼中凶光未褪,却已带上了一丝疲惫后的狠厉。 “快点清点!”刘七娃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士兵们立刻四散开,有的给地上没死的人补上两刀,有的翻开尸山搜捡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 “报!完好的战马拢共六十三匹!受了惊,但没大伤!” “重伤的,救不了,十九匹!” 刘七娃大手一挥,道:“救不了的都宰了吃肉,娘的!” 这时一名亲卫跑到他面前,禀道:“大人,死马……太多了,数不过来,怕不得有三四百,都拖出来?” 刘七娃摸了摸身旁一匹还有余温的良驹,惋惜道:“都是好马啊,真是可惜。尽量都拖回去,剥皮吃肉!” “合州城里多少张嘴等着油腥!奶奶的,要不是太恶心,我真想把这些人也拖回去吃了。” 他走在战场里,指挥道:“重甲!重甲!这铁王八壳子是好东西!扒下来!能用的都扒下来!” “轻伤的弟兄都抬到边上,先裹伤!” “兵器堆东头!长矛、马刀、铁骨朵……娘的,都是好铁!” 他又踢了踢脚边一具叛军尸体上厚重的胸甲:“甲胄,能修能用的,全带走!破了的也收着,回炉也是铁!武器,拣好的!破烂也带上,熔了打箭头!” 战场清理在血腥与效率中进行。 完好的战马被集中看管,不安地喷着响鼻。 重伤的马匹被补刀,发出最后的悲鸣。 巨大的死马尸体被绳索套住,有些由俘虏拖着,有的系在战马身上。 兵士们则如同熟练的屠夫,将一具具披甲尸体剥光。 花白的尸体堆在一起,像是被剥了壳的虾仁。 刘七娃巡视一圈,才想起王达的脑袋还在原地,他立刻命人用结实的木盒装了,快马送到合州城去。 与获胜之后的战场相反,合州城内的氛围却很是凝重。 城南被拆了门板、房梁的几家富户大院里,弥漫着恐惧与怨毒交织的阴云。 李兆庆,一个在合州经营绸缎多年、面皮白净的胖子,此刻正缩在自家仅剩的、被搬空了家具的书房里,对着几个同样满面愁云的乡绅富户。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煽动的颤音道:“诸位都瞧见了!姓赵的比贺峻还狠!贺峻是明抢,他是刮地皮!门板梁柱都拆!这哪是官军?分明是土匪流寇!” “就是!”另一个瘦高乡绅拍着大腿。 “说什么守城,我看他是守不住!徐大王……徐鳌的大军转眼就到!他赵靖才几个人?野狗峡那边,王达将军的铁骑可是有五百!那是天兵天将!赵靖拿什么挡?拿从我们这拆下来的门板挡吗?” 旁边的人忙小声附和。 “要不是那个天雷,就凭赵靖那点人,能进得了合州城?现在徐大王动了真格的,连王崇山将军都守不住的城,他赵靖凭什么守?” “是啊,是啊。你说,万一徐大王杀回来,咱们这些人……岂不算作‘从贼’了?” 思及徐鳌那暴虐的性格,众人不由得一阵胆寒。 李兆庆眼中闪着算计的精光,低声道:“到时候赵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我们呢?合州是我们的根!家业、祖坟、妻儿老小都在这里!不能坐以待毙!” “李兄的意思是……?”有人心领神会,声音发颤。 “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主力在外,城内空虚……”李兆庆目露凶光。 他很清楚,现在城墙上站着的,多数是这两天招募的城内百姓,那是一帮饭都吃不饱的家伙。 屋里一阵死寂,即使嘴里有抱怨,可是没人敢接这个话。 按理来说赵靖是打不赢徐鳌的,可是万一呢,谁敢赌? 见无人响应,李兆庆急了,站起身来道:“我已联络了几个对拆房心怀怨恨的里长,还有城里一些地头蛇,赵靖把青壮都编队去守城搬尸了,城里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和我们的人!只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蛊惑道:“只要赵靖一死,咱们控制住城门,等徐大王的大军一到,咱们献城!这便是泼天的功劳!不仅能保住家业,说不定还能在徐大王跟前得个前程!” “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还看不清?有钱有个屁用,那就是案板上的肉!想保住手里的钱,得心狠!” 在李兆庆的蛊惑声中,贪婪和恐惧交织,压倒了理智。 屋里众人交换着眼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们仿佛看到了赵靖溃败,自己成为新朝功臣的景象。 黑沉的夜色里,流言如同瘟疫在部分被煽动的区域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那个刘将军在野狗峡被王达将军杀得大败,快顶不住了!” “徐大王马上就要回来了,等他一到,我们都得死!” “你说你没‘从贼’?那贺峻被杀那天,你没丢石子?” “不如……不如先……” 恐慌在部分不明真相的百姓中滋生扩散。 一些被李兆庆等人收买或煽动的泼皮无赖开始聚集,眼神闪烁地窥伺着守备相对薄弱的粮仓和府衙侧门。 “大人!”一名队正神色凝重,匆匆步入临时作为指挥所的府衙偏厅,对正在审视城防图的赵靖低声禀道,“城里有些不对劲。粮仓附近多了不少生面孔晃荡,城南几个被拆了房的大户家丁频繁出入后巷。” 他顿了顿,神情紧张道:“还有……北门轮值的刘老栓说,半个时辰前,守门的一个什长被绸缎商李兆庆家的人叫走吃酒,现在还没回来!” “李兆庆?”赵靖奇道,“他怎么了?” 队正支支吾吾地把拆李兆庆房子的时候,顺手打了李兆庆一下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他立刻跪下请罪,因为赵靖吩咐过,拆房的时候不得拆维持生计的房间,也不得欺负百姓。 赵靖阴沉着脸道:“你先起来,这件事先记下。李兆庆……现在徐鳌大军要来,七娃和王县尉领着主力在外,城内自然有人动歪心思。” 第247章 午时,斩首 赵靖留守合州城,就是为了预防这一点。 “传令下去,所有城门守将即刻回岗,未得我手令,擅离职守者,以通敌论处!半个时辰后,四门换防。” 那队正神情一凛,应道:“是!” 队正走后,赵靖立刻点了一队人马,到了这个时候,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趁着天还没放亮,赵靖派出的人将府衙外和粮仓外几个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的地痞流氓抓了。 他自己则亲领一队兵直奔李兆庆的宅院。 走到距离李兆庆宅院不远的地方,前方朦朦胧胧出现一个身影,看见赵靖等人转头就跑。 “抓住他!”赵靖喝道。 他身边的亲卫急奔上前,那小厮吓得靠在墙角抱着头,叫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赵靖一听便知有猫腻,道:“架起来!搜身!” 这一搜,竟搜出十两黄金和一封密信。 这密信是给北门守军的那位什长的,李兆庆还在信里许诺将来给那位什长“北门都尉”的职位。 眼见信被搜了出来,李家的小厮吓得屎尿齐流,不等用刑便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了出来。 赵靖把密信捏成一团,冷声道:“走,去会一会这个李兆庆。” 此刻,李兆庆正在家里鼓动自家下人,分给他们武器,只等着时辰到了,和外面的几家富户一起,联合北门守将,攻赵靖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李家的大门被“轰”的一声从外面撞开。 赵靖的亲卫举着火把冲进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整个李宅。 李兆庆此刻的脸煞白如纸,颤声装无辜道:“赵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靖一身戎装,按刀而立,冷冷地看着李兆庆。 “李老爷好雅兴啊,这个时辰不睡觉,在这领着家人赏月吗?” 李兆庆浑身发抖,拼命做出笑脸来,被火一照,显得十分诡异。 “赵……赵大人误会……误会了……”初冬的凌晨,他的额头却冒出细汗。 “误会?误会什么?”赵靖冷酷地打断了李兆庆的话,把刚才从李家小厮那里搜来的、被他捏成一团的信砸在李兆庆的脸上。 “你自己瞧瞧。” 李兆庆慌张低头把信捡起来,只展开一点,看见上面自己的笔迹,便登时两腿一软瘫倒在地,浑身筛糠。 “大……大……大人……” 他嘴唇哆哆嗦嗦,脸色惨白,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赵靖不理会他,把手一招,喝道:“拿下!所有参与密谋者,一个都不许放过!” 哀嚎求饶声响成一片。 这场尚未真正掀起的叛乱,在赵靖敏锐的嗅觉和雷霆般的手段下,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为了活命,不等赵靖发问,李兆庆便把其他几个人都供了出来。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天刚刚放亮,赵靖便把这一伙密谋发动叛乱的人一网打尽,全部抓回了府衙。 就在赵靖打算详细审问的时候,长街尽头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破清晨的薄雾,马上的士兵浑身浴血,高举着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浓烈生石灰气味的木盒,声嘶力竭地狂吼,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捷报!野狗峡大捷!天柱大将军王达授首!头颅在此!” 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合州人的耳边。 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瞬间被推开许多缝隙,无数双眼睛惊疑不定地望了出来。 府衙内的赵靖闻声急忙走出来。 士兵在府衙门前勒马,滚鞍而下,将木盒重重放在台阶上,单膝跪地,对着闻声走出的赵靖大声禀报:“大人!这是叛将王达的头颅,刘七娃将军命卑职快马送来!” 他眼睛发亮看着赵靖,兴奋道:“叛贼王达及其麾下五百铁骑,已于野狗峡全军覆没!王达首级在此,请大人验看!” 赵靖大喜,踏步上前,亲手掀开盒盖。 王达那颗经过简单处理却依旧狰狞可怖的头颅,赫然呈现在晨光下,怒睁的双目仿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不甘与难以置信,须发间沾着凝固的暗红血块和石灰粉。 “把田壮牛叫来。”赵靖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不一时,从睡梦中被叫醒,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的田壮牛就被带到了赵靖面前。 这个时候,府衙前的街面上已聚集了不少人。 “刚才你听清楚了,赵大人手里那木盒,盛的是王大将……王达的头?” “我家就在那,窗户对着街,听得一清二楚。” “不……不可能吧?” “你看赵大人现在还不让我们看那木盒里的东西,多半是虚张声势。王达可比贺峻厉害多了,哪里那么容易死?” 田壮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惶恐地向赵靖磕头道:“小人拜见大人。” 赵靖把木盒放在他眼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田壮牛便惊呼一声叫道:“王大将军!” 这时他抬起头望向赵靖,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恐惧。 “你可看清楚了,这是王达的脑袋?”赵靖故意大声问道。 田壮牛抓着木盒边缘仔细地确认,艰难地开口道:“小人……小人看得清清楚楚,这的确是王大将……王达的人头。”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街道。 下一刻,震天的欢呼如同火山般爆发。 “王达死了!王达死了!” “赵大人神威!官军万胜!” “天杀的贼将,报应啊!” 那些原本被李兆庆等人谣言蛊惑、心怀惴惴的百姓,此刻看着那颗曾经代表着徐鳌最强武力的头颅,所有的疑虑和恐惧瞬间被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所取代,看向赵靖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赵靖命人把王达的头高高吊起在府衙前,并把李兆庆等人押来。 李兆庆几人目睹王达的头颅,再听到百姓山呼海啸的“赵大人神威”,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烂泥般瘫倒在地,眼神涣散嘴唇发抖。 他们知道,自己完了。 他们精心策划的叛乱,在这颗血淋淋的头颅和震天的欢呼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卑劣。 “午时,斩首。”赵靖声音冷漠,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李兆庆的命运。 第248章 徐鳌此番,必败无疑! 午时三刻,合州府衙前的空场上,寒风卷着血腥与生石灰的刺鼻气味。 李兆庆连同几个被供出的富户乡绅,被反剪双手按跪在地。 他们面如死灰,衣衫凌乱,涕泪糊了满脸,口中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哀鸣,昨夜密谋时的贪婪狠戾早已消失不见,此刻只剩筛糠般的抖颤。 王达的头颅,就悬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旗杆上,暗红的血渍在冷风里凝固发黑,俯瞰着这场审判。 赵靖按刀立于台阶之上,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眼神扫过场下黑压压聚拢的合州百姓。 有缩着脖子眼神闪烁的富户,更多的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他们望向李兆庆的目光里,混杂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 “斩!” 赵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地,瞬间压灭了场中所有的窃窃私语。 刽子手高举手中的鬼头刀,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 “噗嗤!” “噗嗤!” 数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接连响起,鲜血喷溅丈余,几颗头颅滚落尘埃,无头的腔子抽搐着栽倒。 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炸开,站在前排的几个妇人捂着嘴干呕起来。 人群里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气声。 赵靖踏前一步,靴底踩在尚未凝固的血泊边缘,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徐鳌叛国,荼毒西南!贺峻虐民,合州泣血!今我赵靖奉朝廷之命,诛逆贼,复疆土,护黎庶!凡我治下,守土安民者,即为良善,战后论功行赏,田地钱粮,绝不亏待!然……”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扫过那些富户乡绅藏匿的方向,也掠过那些眼神闪烁的降兵面孔。 “敢有通敌叛国,煽动作乱,趁火打劫者!李兆庆便是前车之鉴!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六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那几具尚在汩汩冒血的无头尸首,便是最冷酷的注解。 震慑立威之后,赵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留下窃窃私语的百姓们。 府衙,赶回来的刘七娃和王器在等着他。 刘七娃很兴奋地把交战过程说了一遍,汇报战果道:“大哥,这次得了好马六十三匹,能用的甲胄一百二十五具,俘虏三十四人,物资倒是没多少,这些人只带了些干粮,真是奔着拼命来的。” “不过我们拖回来百十来匹死马,剥了皮,肉分给城里百姓和守城的民夫了,好歹见点油腥,有力气干活守城!” 赵靖夸赞了二人一回,命人简单备酒与二人吃了一顿午饭,道:“徐鳌这会一定已经发疯了,下午我们还要巩固城防,这顿酒宴略显寒酸,往后我一定给你二人补上一顿丰盛的。” 王器笑对刘七娃道:“旁人的酒宴我不在乎,大人的酒宴我可要记在心上了。” 刘七娃大笑道:“到那时,我可要一醉方休了!” 三人说笑一阵,都知道眼下时间不等人,利落地吃了饭,便各自忙碌起来了。 这时城墙上景象已大不相同。 原本挂满残尸、污秽不堪的垛口已被清理干净,民夫和部分降兵正肩扛手抬,将搜刮来的门板、梁柱,甚至是磨盘、石臼,疯狂地塞填进南城门那巨大的门洞。 这些填充物虽然不够坚固,但是清理起来极其麻烦。 除非徐鳌再围合州城一年,不然这南城门就是堵死的。 “大哥!”刘七娃看到赵靖过来,抹了把汗,指着那几乎被堵死的城门洞口道,“娘的,总算像个样子了!徐鳌那狗日的想要搬开,怎么也得用上几个月时间!” 赵靖点点头,道:“够用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徐鳌能围合州多久,不是看他,而是看广都府的都指挥使蔺宴。 眼下这情形,他相信蔺宴只要还有一点点理智,就该知道怎么做。 正说着,王器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禀道:“大人,斥候回报!徐鳌主力前锋,距合州已不足三十里!看旗号,是陈其术的中军!黑压压一片,怕是不下万人!” 赵靖眼神一凝:“王达那支尖牙没了,陈其术这老狐狸倒成了先锋?徐鳌本队呢?” “徐鳌本队在后,速度稍慢,但最迟明日午时也能兵临城下!”王器语气沉重道,“大人,咱们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足两千,加上临时编练的民壮,也不过五千。守城器械,尤其是箭矢滚木,消耗太快……”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三人肩头。 他们马上将面临自夺回合州以来最大的挑战。 “箭矢滚木不够,就用石头、用砖头、用开水!”赵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告诉所有弟兄,也告诉城里百姓,我们没有退路!徐鳌回来,合州必遭血洗!想活命,就跟着我赵靖,把这城守住了!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思索片刻,赵靖下令道:“王县尉,你亲自去督办两件事,第一,发动全城妇孺老弱,拆屋!把所有能拆的砖石木料,全给我搬上城墙!仗打赢了,朝廷照价赔他们的房子。” “第二,在城内各处架设大锅,日夜不停地烧开水、熬金汁,徐鳌敢爬城,就让他们尝尝滚油金汁的滋味!” “下官这就去办!”王器抱拳领命,说完转身飞奔去了。 赵靖又对刘七娃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分三班轮番值守,不得懈怠!” 命令一道道下达。 在死亡的威胁下,城内拆屋声、号子声、铁器碰撞声、锅灶沸腾声……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次日一早,一匹快马冲入合州城。 赵靖才睡醒,便听到外面有人叫道:“报!大人!广都府八百里加急!都指挥使蔺大人钧令!” 他心头猛地一跳,忙披衣起来,从信使手里接过文书,急不可耐地撕开火漆。 在扫了几眼文书后,赵靖大喜,这蔺宴到底不算十分糊涂。 徐鳌此番,必败无疑! 第249章 守城之战 那文书是蔺宴以都指挥使司的名义发布的钧令,其中几行字尤为关键。 一是:擢升尔为昌庆卫都指挥使,全权节制合州府及周边诸县军政,便宜行事! 二是:本帅已亲率大军出破天关,星夜兼程,尾击徐鳌!望尔坚守合州,锁贼归路,待我大军合围,共歼此獠!功成之日,朝廷不吝封侯之赏!切切! 都指挥使司给了赵靖前所未有的实权,节制合州府。 这意味着至少在名义上,整个合州地区的军政资源,赵靖都可以随意调动! 更重要的是,蔺宴的主力终于出关,从背后压向徐鳌! 赵靖强抑心中欢喜,命人立刻将蔺宴的公文誊抄公示在城内,同时命人沿街高声宣告:“都指挥使蔺大人亲率王师已出破天关,正星夜兼程,赶来合围徐鳌!” “我合州军民,务必死守城池,锁死叛军退路!待王师一到,内外夹攻,便是徐鳌授首之时!” “此战功成,朝廷必有厚赏!凡战死者,抚恤加倍!凡立功者,田地宅院,唾手可得!”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传遍城头。原本因强敌压境而弥漫的压抑气氛,被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和炽烈的战意所取代。 “朝廷大军来了!” “蔺都帅亲自来了!” “杀了徐鳌!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杀贼立功!” 欢呼声、兵器顿地声、甲胄碰撞声轰然响起,汇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粥棚前,原本稀稀拉拉的队伍瞬间排起长龙。 负责施粥的士兵发现,今日领粥的百姓眼神里少了往日的麻木,多了几分攥紧拳头的力气。 有几个青壮喝完粥,主动扛起旁边的石头,往城墙上走去。 合州城西城楼,刘七娃忽然指着远处对赵靖道:“大哥,你看!” 晨光中,地平线上扬起一道土黄色的烟柱,如同一道狰狞的黄龙,正朝着合州的方向蔓延。 徐鳌的大军到了。 最先抵达城下的是陈其术的中军,黑压压的队伍在旷野上铺开,旗帜如林,甲胄的反光刺痛了城上守军的眼睛。 陈其术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命人在三里外扎营,营寨连绵数里,炊烟升起时,竟遮蔽了半个天空。 毕竟是徐鳌的智囊,陈其术比王达要冷静得多。 “这老狐狸在等徐鳌的主力。”赵靖望着对方的营垒,“他想等兵力齐整了,再给咱们致命一击。” 王器捧着刚清点出的守城物资,脸色凝重道:“箭矢只剩七千支,滚木不足百根,烧开的金汁只够应付一轮攻城。昨日拆了三十户人家的房子,砖石倒还够用,只是……” 他压低声音:“城里的存粮,若算上援军,最多支撑十日。” 原本一直有吉和县的粮食从小道运来,昨天赵靖也让停了。 他根本没有人手去守护那脆弱的粮道。 得到三万多石粮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 赵靖沉默片刻,忽然指着城下的一处土坡,道:“让民壮在那里挖陷坑,五尺深,里面插满削尖的木刺,上面用茅草和浮土盖好。” “告诉弟兄们,弓箭省着点用,等贼兵到了城下,用石头砸,用金汁浇!” 午后,徐鳌的主力终于赶到了。 随着一面巨大的“大西南王”杏黄旗出现在阵前,旷野上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合州城墙仿佛都在颤抖。 徐鳌穿着镶嵌宝石的甲胄,立马在阵前,远远望着城头飘扬的黑色狼旗,嘴角的胡须因愤怒而抖动。 “赵靖!你这卑贱的猎户,敢偷我合州,杀我大将,本王今日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徐鳌的吼声借着风力传到城头,带着令人胆寒的怨毒。 城上的赵靖冷笑一声,摘下弓,搭上一支雕翎箭。 身后的亲兵连忙劝阻:“大人,距离太远,射不到的!” 赵靖却不答话,双臂猛地发力,弓弦如满月。 箭矢划破长空,带着尖锐的呼啸,竟直直地落在徐鳌马前丈余处,深深扎进泥土里,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徐鳌的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将他掀翻在地。 周围的亲兵慌忙上前搀扶,阵前顿时一片混乱。 城上守军见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陡然高涨。 “竖子敢尔!”徐鳌被扶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城头吼道,“攻城!今日不破合州,全体将士提头来见!” 随着他一声令下,叛军阵中响起沉闷的战鼓声。 数千名步兵扛着云梯,推着撞木,如蚁群般朝着城墙涌来。 他们脚下的土地被踩得吱吱响,喊杀声汇成一股洪流,仿佛要将合州城吞没。 “放箭!”刘七娃站在箭楼里,挥下手中的令旗。 城上的弓箭手齐齐放箭,箭矢如飞蝗般掠过半空,落下时在叛军阵列中激起一片片血花。 但叛军人数太多,前排的人倒下,后排的立刻补上,很快便冲到了城下。 “搭云梯!”叛军的小校嘶吼着,将沉重的云梯架在城墙上。 赵靖握着刀柄,看着第一个叛军顺着云梯爬上来,距离城头还有丈余时,他猛地挥手:“金汁!” 早已等候在城垛后的民夫们,立刻将盛满滚烫金汁的木桶倾翻。 腥臭的液体顺着城墙流下,惨叫声瞬间响彻城下,爬在云梯上的叛军像被浇了滚水的蚂蚁,纷纷坠落。 “砸石头!”赵靖再次下令。 大小不一的石块如冰雹般砸下,将云梯砸得粉碎,也将试图靠近城门的撞木砸得四分五裂。 城下的叛军尸体越堆越高,很快便垒到了城墙的一半。 陈其术在阵后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对身旁的偏将道:“赵靖的守城法子倒是泼辣,让弟兄们歇歇,等黄昏再攻。” 徐鳌却不依不饶,在马上咆哮:“不许停!给我接着攻!本王有的是人,耗也要耗死他们!” 叛军的攻势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黄昏。 当最后一缕阳光落在血色的城墙上时,城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而合州城头的守军也是个个带伤,疲惫不堪。 第250章 风雨飘摇 赵靖靠在垛口上,看着叛军撤回营寨,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味。 刘七娃喘着粗气地走过来,甲胄上插着一支箭,却满不在乎地拔了下来:“大哥,今日至少杀了他们上千人,够本了!” 赵靖粗略地替他检查了下,箭没射透铁甲。 亲兵拿着水壶,递给二人干粮,庆幸道:“今天算是守下来了。” 赵靖接过干粮咬了一口,干涩的饼渣剌得嗓子生疼。 他望着远处叛军营寨的灯火,忽然笑了:“徐鳌越是急着攻城,越是说明他耗不起。告诉弟兄们,今晚轮流休息,明日的仗,只会更难打。” 夜色渐深,合州城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城头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伤兵呻吟。 赵靖坐在城楼上,借着月光擦拭着佩刀,刀身映出他坚毅的脸庞。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 合州城西十里,徐鳌大营。 往日里喧嚣鼎沸、篝火连天的营盘,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下。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烤肉和烈酒的香气,而是浓重的血腥、马粪、汗臭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腐烂气味。 营帐间穿梭的兵卒个个面如土色,眼神躲闪,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泥泞的地上,发出令人心烦的噗嗤声。 中军那顶最显眼的杏黄大帐内,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徐鳌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震得帐布簌簌作响。 他赤红着双眼,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铺着虎皮的座椅前来回踱步,沉重的甲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帐内,徐鳌的几个心腹将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陈其术须发灰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更添几分枯槁,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十多岁。 他浑浊的老眼望着暴怒的主公,又扫过帐中一片死寂的将领,心中那根名为“大业”的弦,绷到了极限,几欲断裂。 终于,陈其术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劝谏道:“大王!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当此危局,万望保重龙体啊!” “保重?”徐鳌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陈其术,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老子的大本营丢了!老子的表弟被砍了脑袋!老子最倚重的大将被人把头挂在城墙上!你让老子怎么保重?!” 徐鳌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其术身上。 陈其术伏地不起,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怆,哭谏道:“大王!王将军轻敌冒进,中了赵靖奸计,此乃天不佑我,非战之罪!” “然眼下合州急切难下,赵靖凭坚城固守,我军强攻一日,伤亡惨重,士气已堕!更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道:“更兼蔺宴老狗的大军已出破天关,正星夜兼程尾随我军之后!” “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前有猛虎,后有恶狼,此乃兵家大忌!稍有不慎,便是……便是万劫不复啊大王!” 说到这里,他抬起老泪纵横的一张脸,劝谏道:“臣斗胆恳请大王!暂避蔺宴锋芒!立刻拔营,舍弃合州,挥师向北!” “北面诸府县空虚,我等可据险而守,广积粮草,再图后计!留得青山在,不愁……” 徐鳌的怒火被这番话彻底点燃了,他愤然打断陈其术,怒吼道:“放屁!” 话音刚落,徐鳌几步冲到陈其术面前,抬脚狠狠踹在其肩膀上,将这位过去他宠信的重臣踹得翻滚出去,官帽歪斜,狼狈不堪。 “舍弃合州?!陈其术!你这老匹夫!安敢乱我军心!”徐鳌指着地上挣扎欲起的陈其术,手指因暴怒而剧烈颤抖。 “合州是老子花了一年时间才打下的!丢了合州,老子跟流寇有什么两样?!还算什么大西南王?!向北?北边那些穷乡僻壤,养得起老子这数万大军吗?!” 陈其术扑翻在地,心里比身体更加痛苦。 徐鳌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环视帐中诸将,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喝道:“都给老子听着!合州,必须夺回来!赵靖,必须死!明日!” 他拔出自己的佩刀,在空中猛地挥砍一下,凶狠道:“老子亲自督战!把所有云梯、撞木都给老子堆上去!就是用人填,也要把合州城给老子填平了!后退一步者,斩!” “老子就不信,他赵靖一天能打下来的城,我徐鳌打不下来?” 一连串的怒吼让徐鳌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深呼吸了几下,瞪着地上脸色惨白、嘴角溢血的陈其术,恶狠狠道:“把这无能的老东西给我叉出去!”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陈其术,将他拖出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徐鳌粗重的喘息和将领们死一般的沉默。 三日后。 吉和县的清晨,县衙周围的百姓总是被衙门前的晨鼓唤醒。 但今日不同,鼓声未响,县衙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巷子里的狗狂吠不止。 俞智刚洗漱完毕,正对着一堆粮册皱眉,就见驿卒撞开房门,手里举着一封插着双羽的文书,声音都在发颤:“先生!合州急报!赵大人……赵大人在野狗峡设伏,刘大人阵斩王达!” “王达?”俞智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算盘“啪”的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他抢过文书,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野狗峡大捷,王达授首,五百铁骑尽灭。 紧接着,驿卒又递上第二封文书。 俞智急忙拆开,看完第二封文书,他脸上才有的笑意登时化作了担忧。 “徐鳌主力回扑合州,从文书时间来看,合州被围至少已经三天了。” 俞智捏着两封文书,指尖微微发抖。 杀王达是天大的喜讯,可合州被围,又是泼头的冷水。 他定了定神,扭头对身后的一名书吏道:“立刻把赵大人杀了叛军天柱大将军王达的消息散布出去。” “再传告各乡,凡愿往合州助战者,每日两升米,战后分田三亩!” 第251章 包围与反包围 俞智又叫来丫鬟,把合州的情形说了,并将一封信交给她道:“请立刻转交四奶奶。” 听闻消息,魏青雁手里的笔“啪嗒”落在账册上,猛地站起身道:“王达死了?合州被围?” 报信的丫鬟连连点头,道:“不及先生是这么说的,这是不及先生给四奶奶的信。” 魏青雁忙拆开看,只见里面写着:请四奶奶调度所有能调动的车马,优先运粮。请转告大奶奶和二奶奶,工坊的粗布暂停外销,尽数做成冬衣,随粮队送去合州。 看完信,魏青雁当即道:“奉墨,你去通知魏家商号店铺的人,凡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愿去合州助战的,安家费加倍,我魏青雁保他们家人衣食无忧!” 奉墨刚要应声,就见周小姐带着彩蝶匆匆走来,眼圈红红的,道:“青雁妹妹,我听说了……郎君他……” “周姐姐放心。”魏青雁握住她的手,指尖虽凉,语气却很稳,“以郎君的本事,守住合州绰绰有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粮和人送过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周小姐点点头,抹了把眼泪道:“我房里还有些首饰,拿去当了换粮吧。还有,我让周家族人也去应征,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是宋秀娥派来的人。 来人递上一封信,说是宋氏姐妹已召集工坊的健妇赶制了一批冬衣,要魏青雁派人去取。 原来宋秀娥早已预料到了,提前做了准备。 魏青雁看着信,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好,告诉宋姐姐,我这就派人去取。” 吉和县的街道上,消息已像长了翅膀般传开。 “听说了吗?赵大人在合州杀了王达!就是那个带着铁骑到处杀人的王达!”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杀人魔王啊!听说他的铁骑比猛虎还凶!” “王达都被杀了,那徐鳌……咱们赵大人是不是快打了胜仗回来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赵将军野狗峡巧设伏,刘将军阵斩王达”,茶客们听得热血沸腾,有人当场拍桌子,叫道:“我去应征!杀贼立功,还能分田!” 很快,县衙外就排起了长队,全是来应征的青壮。 俞智让人抬来几袋粮食,当着众人的面称粮,高声道:“凡应征者,现在就发一斗粮,家人每月再领两斗!战死的,朝廷给抚恤,儿子能继承田产!” 人群更沸腾了,连些头发花白的老汉都想往前挤,被兵丁拦住了才作罢。 在一处宅院的角落里,几个曾被赵靖处罚过的劣绅聚在一起,脸色晦暗。 “王达死了,徐鳌被拖在合州……赵靖这势头,怕是压不住了。” “可徐鳌还有大军,蔺宴又靠得住吗?万一……” “别万一了。”为首的老者叹了口气道,“赶紧把家里藏的粮拿出来,捐给县衙。赵大人要是赢了,咱们这点小动作,说不定还能揭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咬咬牙,点头应了。 一日后,吉和县的城门外,已经集结了五百名青壮。 他们背着简陋的兵器,腰间缠着新领的粗粮,脸上带着紧张,却又透着一股悍勇之气。 俞智为他们送行,同时还有魏青雁调度的粮车、宋氏姐妹送来的冬衣、周小姐组织妇孺准备的伤药。 “出发!”俞智挥了挥手。 领队的队正躬身应了,转身喝道:“兄弟们,跟我走!去合州,帮赵大人杀贼!” 俞智望着队伍消失在暮色里,又看向合州的方向,喃喃道:“赵大人,后方交给我们,你只管守住合州。” 合州城的攻防战已持续五日了。 这五日里,合州城下的尸体堆成了小山,暗红色的血水流进护城壕沟,竟在沟底凝结成一层滑腻的黑冰。 城上的守军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初跟着赵靖从吉和县过来的老兵只剩一半。 余下的多是临时征召的城内青壮,士兵们握着兵器的手被磨出血泡,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 “倒金汁!”刘七娃的吼声在北风中撕裂开来。 城垛后,民夫们吃力地倾翻木桶,滚烫的粪水混着石灰倾泻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 一个正攀到半空的叛军被金汁浇透,铁甲缝隙里冒出白烟,整个人像块融化的蜡,惨叫着从云梯上摔落。 赵靖拄着长刀站在城楼最高处,玄甲上的血渍已结成黑痂。 他望着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箭囊早已空了,投石机的木臂也断了两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城砖、石块和守军骨子里那点“城破人亡”的狠劲。 “徐鳌这畜生!”王器浑身是汗地奔上来,甲胄歪斜着,喘息道,“大哥你看,徐鳌在驱赶流民填陷阱!” 赵靖探头望去,果然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被叛军刀斧逼着,哭嚎着扑向城下的陷坑。 那些削尖的木刺穿透他们单薄的衣衫,惨叫声此起彼伏,却硬生生将数丈宽的陷坑填出一条血路。 “让民壮把煮沸的桐油抬上去。”赵靖声音沙哑道,“等他们填到城下,浇下去。” 王器一怔,随即咬牙应道:“是!” 他知道这手段残忍,可此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徐鳌的中军帐里,气氛比城外的寒风更冷。 “五天!五天了!就没一个人爬上过城墙!一帮废物!”暴跳如雷的徐鳌怒瞪着帐内将领,恨不得拔刀把他们一个个都给砍了。 将领个个垂首,没人敢接话。 这五天,所有人都被徐鳌逼疯了。 他们填进去的人命够堆起半座山了。 “大王。”一个偏将硬着头皮上前,乞求道,“弟兄们……弟兄们快顶不住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眼见着就要穿棉衣了,大伙又冷又饿,这仗……” 徐鳌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盯着他,怒吼道:“顶不住?本王的大旗还没插上城楼,谁也别想后退!”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大……大王!不好了!米粮关失守!” 第252章 断臂 “什么?!”徐鳌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虎皮座椅上。 他敢孤注一掷地进攻合州,就是因为有身后的米粮关挡着朝廷的兵马。 现在米粮关失守,真的被陈其术那老东西说中了。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陈其术嘶哑的哀嚎声。 “大王!如今前有坚城,后有强敌,再不撤兵,我军就要全军覆没了啊!” 徐鳌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死死攥着刀柄,指节泛白。 他看向帐外,忽然奇怪外面的北风怎么吹得这么紧。 他似乎隐隐地听见了远处传来连绵的号角声,那是朝廷兵马的号角吗? “不可能……”徐鳌喃喃自语道,“本王有五万人马,蔺宴就算来了,又能奈我何?” 话虽如此,可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直蹿头顶。 他想起王达的首级,想起合州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想起昨夜巡营时看到的士兵们绝望的眼神。 若是赵靖从城里杀出来,蔺宴从后面掩杀过来…… 一败再败,徐鳌并非不知道军中士气已经到了低谷。 “大王!”又一个斥候慌慌张张冲进帐,声音带着哭腔禀道,“后营的粮草被蔺宴的游骑烧了!弟兄们……弟兄们开始逃了!” “逃?谁敢逃!”徐鳌猛地拔刀,却在看到帐外士兵慌乱奔走的身影时,刀锋微微颤抖。 他第一次切实地感觉到了害怕。 不是对赵靖的恨,不是对攻城不利的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像掉进冰窟窿里,四肢百骸都冻得发僵,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这时,陈其术那恼人的声音又不适时地响了起来:“大王!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蔺宴…蔺宴老狗!”徐鳌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帐中几名将领皆期待地望着徐鳌,期待着从他嘴里听到“撤兵”那两个字。 徐鳌的内心进行着激烈而煎熬的斗争。 “大王,合州是铁打的乌龟壳,赵靖那贼子缩在里面!前有坚城,后有恶狼,我军顿兵坚城之下五日,锐气已堕,粮道被袭,后营起火!再不走,数万弟兄就要填在这合州城下了!” 陈其术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徐鳌紧绷的神经上。 “进来!把陈其术带进来!”徐鳌咬着后槽牙,十分愤怒与不甘。 才几日,陈其术仿佛老了十几岁,原本灰白的头发根根银亮干枯,一张没有什么生气的脸上尽是疲倦。 “大王……”陈其术踉跄着跪倒在徐鳌面前,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徐鳌望着他,眼神阴鸷:“陈丞相,本王这次就听你的,立刻撤军北上。” 帐中将领闻言,登时如蒙大赦,不由得面露喜色。 只听徐鳌继续道:“传令!中军亲卫营、左营、右营,立刻拔营!丢弃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干粮,随本王向北突围!轻装疾行,不得有误!” 往北并没有大道可走,只能翻越山岭。 听到这里,陈其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喜悦道:“大王英明!” 帐下将领们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丝,纷纷抱拳:“遵命!” 徐鳌忽然起身,意味深长道:“我们一走,赵靖那狗贼必定出城追击。谁愿意留下断后阻敌,掩护大军撤离?” 众将领忙把头低下不敢看徐鳌,这分明是送死,他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以躲避徐鳌的视线。 在扫视众将之后,徐鳌的目光如同毒蛇,缓缓移向陈其术,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陈丞相,这般重任,除了你,怕是没人能担得起了。丞相神机妙算、洞悉局势、深谙兵法,本王将后营所有残兵归你节制,以丞相的能耐,定能挡住赵靖和蔺宴的追兵,对不对?”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将领们看向陈其术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后营?那是什么?是连日攻城被打残的溃卒,是裹挟来的流民壮丁,是早已吓破胆、只想着逃命的乌合之众! 把这些人丢给陈其术,让他去阻挡如狼似虎的赵靖和蔺宴追兵? 这分明是……借刀杀人,要陈其术的命! 陈其术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看着徐鳌那双充满怨毒和快意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呕心沥血辅佐的这位“大王”,在穷途末路之时,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点伪装,要用自己的血和命,来泄愤,来垫背。 一股彻骨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上心头,陈其术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惨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苦涩道:“臣……领命。” 他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对着徐鳌深深一揖。 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脸上的两行浊泪。 徐鳌看着陈其术这副模样,心中那股邪火似乎得到了一丝宣泄。 他不再看陈其术一眼,抓起佩刀,对着帐下将领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去准备,今晚二更拔营!” 合州城头,寒风凛冽。 赵靖按刀立于垛口,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弥漫的雪雾,死死盯着城下叛军大营的动静。 连日血战,他身上的玄甲布满了刀痕箭孔,如同披着一层冰冷的鳞。 “大哥,今晚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连着几个晚上你都没怎么合眼了。”刘七娃在旁劝道。 赵靖摇摇头,自穿越以来,这次是最凶险的一次,徐鳌不死,他睡不着。 “你去睡吧,我困了自会叫醒你来接班。” 刘七娃苦笑道:“大哥不睡,我如何睡得着。” 他望向广都府的方向,不满道:“朝廷的兵马当真是废物,都五天了,居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哥……”刘七娃叫了一声赵靖,欲言又止。 赵靖蹙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婆婆妈妈做什么?” 刘七娃对身旁几名亲卫道:“你们离远点。” 在亲卫离开后,刘七娃说出了自己的隐忧。 “大哥,你说朝廷那帮官,会不会坐山观虎斗?” 赵靖果断地摇头道:“蔺宴不至于这么蠢,他该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他要么被徐鳌折磨死,要么被朝廷赐死。” “他现在,应该比我们更急迫。” 第253章 末路 诚如赵靖所言,蔺宴比他要焦急得多。 如果赵靖守不住合州城,那么一切都将回到原点,占据合州的徐鳌会再次兵临广都府。 在攻下米粮关后,蔺宴本打算急行军赶到合州城下的,无奈他手下的士兵和将领们实在坚持不住了。 蔺宴无奈,只能自己领着一队游骑兵去烧了徐鳌的粮食。 是夜二更,徐鳌带着无尽的恨意,领着大军,悄悄地离开大营向着北面的山丘行进。 因为他下令行进时不得举火把,要给所有的马匹带上马嚼子,不让发出声音,所以赵靖和刘七娃远远地看着,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起因是眼见徐鳌败逃,一些合州本地人不愿意离开,便偷偷脱离主力部队,跑到合州城下向赵靖请降。 开始的时候赵靖还以为是徐鳌想骗开他的城门。 但是随着跑到城下的人越来越多,说得有鼻子有眼,赵靖开始起疑了。 他对刘七娃道:“用绳子绑着篓放下去,吊上来几个我细问一问。” 刘七娃领命,不一会便吊上来四个。 赵靖将这些人单独提出来审问,结果四人说得大差不差,细节也极为可信。 徐鳌往北逃了! “大哥,不能让这狗东西跑了!让我领三百人冲过去瞧瞧!”刘七娃请缨道。 赵靖仔细观察远处徐鳌大营的点点火光,那些火光下,的确看不见什么人影。 “徐鳌是真的跑了!”赵靖很自信地下了判断,下令道,“集合!直奔徐鳌大营!” 赵靖命令王器守城,自己和刘七娃引五百人出城直奔徐鳌大营。 刘七娃一马当先,冲到营门前才勒住马,见里面空无一人,怒骂道:“狗贼徐鳌!” 赵靖随后赶到,根据之前审问,知道徐鳌往北进山了。 “追!”赵靖的声音在夜风中炸开。 徐鳌跑得如此匆忙,可见其已是强弩之末。 赵靖领兵穿过徐鳌的大营,走到北门出口时,却见一老人披甲执剑坐在火堆旁。 听见马蹄声,陈其术忙扶着手里长剑站起来,抬头望向来人。 徐鳌留给他的所谓后营,在他赶去集结的时候才发现,整个营地空无一人,那些人都跑了。 看见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刘七娃隔着二十步停住马,喝道:“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绝不是一般的百姓。 陈其术稳住身形,提着剑,朗声道:“大西南王麾下,丞相,陈其术!”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赵靖,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赵靖拦住想冲过去的刘七娃,慢慢驱马上前,在距离陈其术五步停下,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吉和县,赵靖。” 听到赵靖的名字,陈其术瞳孔一缩,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刻骨的恨,有深沉的悲,最终竟化为一缕奇异的释然。 “赵靖……呵……想不到我临死之前,竟还能亲眼见到搅动西南风云的……赵指挥使。” 他顿了顿,气息有些急促,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那柄剑重逾千斤。 “徐鳌刚愎自用,暴虐无道……竖子不足与谋!合州……合州本不该如此……” 寒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扑在陈其术身上。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形在风中摇晃,如同秋末最后一片枯叶。 “赵靖!”他嘶声喊道,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沉重。 “你起于微末,以奇兵破合州,斩贺峻,灭王达……手段酷烈,却确有安民之实,我都看得见!” 陈其术拄着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踉跄一步,几乎扑倒在地,却又顽强地站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西南……这天下饱受离乱之苦久矣!徐鳌非明主,朝廷……亦多尸位素餐之辈!我以将死之身问你一句!” 陈其术的情绪很激动,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赵靖,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 “你可能持此心志,不忘今日初衷?!可能予这西南……予这天下苍生……一个真正的太平?!”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喷溅在花白的胡须上,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赵靖端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陈其术那双燃烧着最后执念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 “赵靖不敢托大,只求治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遮风挡雨之处而已。” 没有慷慨激昂的承诺,只有一句真诚的话语。 陈其术眼中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 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 “好……好……好……”陈其术剧烈咳嗽的同时,连说了三个好字。 说完,他的嘴角竟扯出一丝极其苦涩、又仿佛了无牵挂的笑意。 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绽开,显得异常诡异而悲凉。 稳住了呼吸,陈其术不再强撑着,坐了回去,缓缓开口道:“徐鳌家世代是李老爷家的佃户,他十六岁那年,他爹娘和妹妹都被李老爷逼死了。” “所以他恨透了天下的老爷们。可他占了合州,却比那些老爷们更狠,抄家、掠民、烧杀……” 似乎是段痛苦的回忆,陈其术闭上了眼。 良久,他突然把剑拄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倒,不是对着赵靖,而是面朝合州城的方向。 “合州百姓遭了一年多的罪,我陈其术……难辞其咎。” 赵靖勒马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进城时街道两旁的尸体,想起粥棚前瘦得脱形的老汉,那些景象此刻都压在了这声认罪里。 陈其术站起身,剑锋转了个方向,对准自己的脖颈,朗声道:“赵大人,徐鳌乃是前车之鉴,望你不要忘了今日的初心!” 赵靖就这么看着,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一开始就知道,陈其术在交代遗言。 陈其术转过身望向北面徐鳌逃走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突然高喝一声:“徐鳌!我陈其术对得起你了!” 第254章 徐鳌之死 “噗嗤!” 利刃切入血肉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寒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鲜血,滚烫而刺目,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陈其术身上破旧的官袍和那件不合身的皮甲。 陈其术的身体猛地一僵,拄剑的手臂颓然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咚!” 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目睹这一切,饶是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刘七娃也不由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喉咙有些发紧。 他身后的骑兵们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归于死寂,只有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 赵靖下马走上前,只见陈其术的眼睛还圆睁着。 他突然想起贺峻府里散落的金银,再看看眼前这个死得决绝的老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大哥,这老东西……”刘七娃想说什么,却被赵靖抬手打断。 赵靖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陈其术身上,感慨道:“乱世之中,能守着几分底线,不容易。” 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兵道:“找口好棺木,把他葬在合州城外的山坡上,立块碑,好让他的家人以后来祭拜。” 刘七娃一愣,提醒道:“大哥,他是反贼……” 赵靖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我们去追徐鳌。” 正如赵靖所料,徐鳌选择北逃,才走了不到一天,他手下的兵便四散溃逃了。 赵靖一路追击,途中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他们靠着沿途溃兵提供的线索,紧紧地追着徐鳌。 山里下了一场小雪,气温骤降。 赵靖勒住马,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 山路比想象中更险,脚下的石子混着冰碴,稍不留神就会打滑。 他身后的士兵还穿着秋天的衣服,一个个冻得脸色发白。 “大哥,斥候回来了!”刘七娃的声音带着寒气,他裹紧了身上的皮甲,甲叶上结着薄冰。 两个斥候从斜刺里的密林钻出来,裤腿沾满泥雪,其中一个左臂还淌着血,显然是被树枝刮的。 “回大人,前面三里地,发现了徐鳌的踪迹。”斥候声音发抖,“地上有血迹,还有……还有被丢弃的盔甲,看样子走得很急。” 赵靖点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士兵。 他们大多面色疲惫,眼里却透着一股狠劲。 追了三天三夜了,谁都不想前功尽弃,让徐鳌跑了。 又追了几里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岔路。 左边一条道路狭窄,右边一条道路宽阔些。 引路的斥候指出,左边那条路通往山林更深处,右边那条路通往富庶的离阳。 赵靖看了看,道:“七娃,你带两百人走左侧山道。若是遇到徐鳌一伙,不要惊动他们,立刻使人通知我。” “得令!”刘七娃咧嘴一笑,露出的牙花子冻得通红。 他调转马头,对着亲卫们吼道:“跟上!谁掉链子,老子把他扔山里喂狼!” 赵靖则领着三百人,往右边那条道追去。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面的骑兵猛地勒马,惊呼道:“大人,小心!” 赵靖抬眼,只见前方三十步外的雪地上,插着十几根削尖的木杆,杆尖上还挑着破烂的布条。 木杆后面,隐约能看见山壁后闪着光。 “是陷阱!”赵靖低喝,翻身下马,“盾兵上前,弓箭手准备!” 二十名持盾士兵快步上前,竖起的铁盾连成一片墙。弓箭手们张弓搭箭,箭头对准山壁后的阴影。 “徐鳌!滚出来受死!”赵靖的声音撞在山壁上,回声荡开,震得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山壁后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徐鳌嘶哑的笑声:“赵靖!你真以为能抓到老子?这北山是我的地盘,当年老子就是从这儿逃出去的!” 话音刚落,十几支箭从山壁后射出来,叮叮当当打在铁盾上,弹落到雪地里。 “放箭!”赵靖下令。 三十支箭呼啸着钻进山壁后的密林,惨叫声立刻响起。 “冲!” 盾兵在前开道,众人紧随其后。 山壁后的叛军显然慌了,有人扔出石头,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白。 也有人扔出木棍。 徐鳌已经弹尽粮绝了。 靠近之后,赵靖又下令放了两轮箭,眼见对方要跑,立刻叫道:“别让他们跑了!” 他挺刀当先追出去,众士兵急忙跟上。 吃了这么多苦,眼见徐鳌就在前面,所有人都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追。 终于,走投无路的徐鳌一行二十多个人,停在了一道峭壁前。 看着追来的赵靖,徐鳌双目赤红,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疯狂,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彻底崩塌后的恐惧。 “赵靖……你这卑贱的猎户……”徐鳌的声音像破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 “老天无眼……竟让你这等小人得志!” 赵靖在距离他不远处停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条垂死的疯狗。 “徐鳌,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无路可走?”徐鳌仰头大笑,“哈哈哈……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也是那些狗官的一条狗!狡兔死,走狗烹!赵靖,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他笑得癫狂,眼泪鼻涕混着血污流下来。 赵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徐鳌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刀锋,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疯狂。 他终于怕了,怕得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大西南王!我……” “王?”赵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该上路了,徐大当家。” 没有惊天动地的反抗,没有英雄末路的悲壮。 徐鳌眼泪鼻涕满面,就那么窝窝囊囊地死在了乱箭下。 赵靖赶上去一刀。 那颗曾经梦想着王冠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滚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这场叛乱终于结束了…… 赵靖甩了甩刀锋上的血珠,归刀入鞘,望向身边兴奋的部下。 “兄弟们,收兵!回合州领赏!” 山林里响起震天的欢呼声,震得鸟儿扑腾着翅膀离开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