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大佬都为我入魔》 第1章 谷底 天气阴沉沉的，没有风，天地之间死一般的宁静。天空仿佛向西边倾倒，所有的云翳都向西边的某一处幽谷压去。而在那幽谷之中，不断有比乌云更加漆黑的东西升上天空。那是来自幽都的魔气。 昆山，一面正对着幽谷的悬崖之上，几个人忧心忡忡地望着谷底。除了不断升腾的魔气，谷底浓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一个年轻修士一边挥剑抵御着魔气，一边回头看着同伴：“这次幽都封印松动怎会如此严重，山主都下去了整整三日，至今还没有出来。” 他身后那名较为年长的修士虽同样忧心，但面上还算平静：“山主修为高深，肯定不会有事的……” 话没说完，身边另一道身影忽然突破剑罩的庇护，就要冲到崖下。年长修士连忙出手，险险在崖边将其拽住。 “蓝灵，你疯啦！” 被救下的是名女修，她此刻双眼通红，在年长修士的禁锢下不断挣扎着：“山主生死未卜，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袖手旁观吗？” 她这话让另外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年轻修士回头看她，神色有些复杂：“山主临走之前令我们守好昆山，不得前去幽谷，你要违抗他的命令吗？” 蓝灵挣扎的动作停住了，倏然，她眼中又燃起怒火：“都是因为溪微，若不是为了她，山主也不会耗去一半修为。而现在，山主身处险境，她作为山主未婚妻子，却对山主的安危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她身边的两名修士对视一眼，都没有出言反驳。 * 一处僻静的院落中，金黄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屋内，一名蓝衣女子盘腿静坐，天光从纱窗透进来，照亮她的轮廓，脸色雪白宛若透明。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如蝶翅般眨开。一双平湖秋月般的眸子，映照着窗外的金黄。 经过整整三天的静坐调息，溪微体内的真气复归平和，额上的伴生花也隐去痕迹。三天前，她的应期忽然爆发，伴生花变得嫣红如血，灼烧得她头疼欲裂。 她经历过很多次应期，却没有哪一次似这般来势汹汹。体内有一股热流，如洪潮一般，奔涌着找不到出口。 恍惚中，有一个身影走近，昏昏沉沉中，她还以为是梦，因为每一次应期，她总会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接着，便有一股平和的真气注入体内，生生将她体内暴涨的气息压抑住。 溪微站起身，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她才感知到，体内那道真气是属于梁秉的。 她走出房门，满院的银杏如蝴蝶般落下。没有风，落叶也显得安静。溪微抬起头，却发现了异状。西边的方向，缕缕魔气纠缠成诡异的形状，狰狞着冲上天际。她目光一凝，幽都又出事了。 持剑御风，溪微很快站在西侧崖边。有人在此处挥舞剑气，以免其侵袭昆山。 她走近他们，听见脚步声，他们回过头，蓝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溪微感到一头雾水，她索性越过蓝灵，走到那名较为年长的修士身边。 “刘师兄，幽都如何了？” 刘师兄还未说话，一旁的蓝灵就忍不住怒道：“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连累了山主！” 溪微不知缘由，只听刘师兄开口了，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忧虑：“唉，山主已经下去整整三日。” 听见这话，溪微面上有些发白，梁秉应当是刚为自己压制应期，来不及恢复，就马不停蹄赶去镇压以幽都为首的九幽之地了。 望着黑黢黢一片的幽谷，溪微眼中闪过愧疚与担忧。接着，她手中银光一闪，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从掌心浮现，在其他三人的目光下，她踩上长剑，仿佛一道蓝影，朝崖底飞去。 崖边三人来不及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 刘师兄迎着另外两人的目光，干咳了一声：“让她去也好，想来山主不会怪罪于她。” * 溪微踏着本命长剑银泉剑飞速坠落。漆黑的魔气仿佛嗅到猎物的群狼，蜂拥着朝她涌来。 手中无剑，溪微只能运起真气抵挡。她能感觉到这些黑气中充斥的恶意，耳旁仿佛回想着千百道声音，嘶吼着“杀！杀！杀！” 这些从幽都中逸散的魔气，蕴藏着世间最偏执的恶意。溪微有一瞬间的晃神，额间伴生花即将显现出形迹时，她立刻封住灵窍，将魔气与恶意隔绝在外。 重重黑气并不阻拦外来者的进入，溪微很快就站在了幽谷的地面。这里繁茂的树木遮天蔽日，一丝天光都漏不进来。 哀嚎与痛苦在耳旁连绵不绝，溪微忽略这些杂音，看到不远处有道道暗光闪动，在无尽的魔气中苦苦支撑。 她朝那处走去，离那处越近，魔气的侵扰就越强烈。到后来，她不得不一刻不停地挥舞长剑抵挡。 终于到达光源，这里是一处祭坛，从祭坛中央向外延伸出五座灯台。此刻，另外四座灯台上的灯正发着微弱的光，只有一座灯台仍然熄灭着，冲天的魔气正是从那处升起。 这里就是封印幽都的阵眼，上面燃烧着五个人的命灯。 五十年前，曾经的昆山六玉合力将魔尊以及肆虐世间的魔气镇压在幽都之下，才换得世间短暂的清平。 多年来，封印数次松动，魔气再次蔓延世间。 时移事易，曾经的昆山六玉，却只剩下昆山山主梁秉，在每次封印松动时苦苦支撑。 溪微仔细观察这些灯。 有传言说，昆山六玉在灯芯中注入了本命法器的器灵，所以才能有镇压魔尊的威力。器灵离开主人也许会有所损耗，才使得封印松动。 不知为何，却只有五盏。 那枚熄灭的灯盏下面，霍开一道黑压压的洞口。溪微趴在洞口，朝里面呼喊：“师兄，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音。 这里的魔气无比浓郁，稍不留神便会被魔气侵蚀，从而污染真气。 外面尚且如此，若是梁秉在洞中，该是何等凶险。 溪微想起三日前，是梁秉帮她度过了应期，也是因为帮她，他才会失去一半真气。 她握紧长剑，跳进洞中。 溪微一面以剑抵御着魔气，一面呼唤着梁秉，忽然，溪微听到一阵响动，她连忙持剑跑过去。 黑暗中，只有溪微手中的剑莹莹发光。她看见洞中有一人双目赤红，头发散乱，倚靠石壁站立。听见响动，那道身影朝她看来。 是梁秉，却不像以往那样，总是温柔注视着她。此刻，他眼中闪着嗜血的光，就连眉心象征山主权柄的山峦形状的印记也被蒙上一层阴影。 “师兄？” 梁秉听见溪微的喊声，有一瞬间的停滞，却立刻嘶吼着向她扑来。 溪微步履如飞，极速后退。她望着梁秉失去神智的样子，眉心紧蹙。 梁秉一个跃步，伸爪向她抓来。溪微险险躲过，始终没有进攻，而是不停地试图唤醒他。 但是梁秉早已化身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溪微在不断退避中，已被他伤到数处。再加上魔气片刻不停地侵蚀，她感到越来越难以支撑。 再这样下去，他们只能双双困于这地洞之中。 溪微眼中闪过决断，忽然将长剑握至身前，将全部的真气灌注其中。霎那间，耀眼的银光如海浪一般在洞中充斥，银光所及之处，魔气纷纷退散。 而梁秉在被银光笼罩的一霎那，眸中黑云笼罩，体内魔气从七窍中喷涌而出，冲击得七窍都流出鲜血。 然后，他就昏死过去。 溪微用力握紧长剑，额头汗流如雨。那些魔气仿佛知道她真气即将不继，纠缠着卷土重来。 溪微全力一挥长剑，长剑迸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趁着这一击带来的片刻喘息，溪微迅速背起昏迷的梁秉，在魔气的追赶中，险险逃到洞外。 洞外的魔气没有那么浓郁，溪微勉力将长剑插到地面，以长剑为圆心，一个微弱的流罩将魔气隔绝在外。再将梁秉安置在身边，溪微终于脱力地靠坐在祭坛边缘。 她仰头望着天空，当然什么也望不见，漆黑的魔气足以遮天蔽日。 五盏灯台，只有梁秉的那一盏是熄灭的。他为什么在点燃其他四盏之后，留下那单独的一盏呢？ 溪微偏过头，望向昏迷的梁秉。 鲜血在他眼角流出两道血迹，映衬着眼角的一颗红痣，仿佛血泪一般。他的睫毛浓密，在眼下投出深刻的阴影，好像在昏迷中，仍然有心事萦绕在心。 忽然，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溪微眸光微动，连忙倾身过去，却听见他在一声一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溪微。” 是梦话，他仍没有醒来。 溪微垂下眼帘，嘴唇紧抿。 她的长剑忽然开始震颤，经脉仿佛干涸的泉水，飞速地枯竭。她将目光从梁秉脸上移开，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封锁祭坛，刻不容缓。 她站起身，走到属于梁秉的那盏灯前面。 既然梁秉能点亮其他人的灯盏，那么，他的灯盏，应当也能被除他以外的人点亮。 但是，应该如何点亮呢？ 溪微凝视着每一盏灯的灯芯，她从那些灯芯中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梁秉的气息。 本命法器皆与主人气息相连，其他人若要加固，只能以本源之力尝试。 本源之力若凝成实体，便只能是修士的内丹。 思及此，溪微凝聚起真气，感受到内丹在丹田中化形。接着，一颗银白的内丹从她口中吐出。 她的内丹略显黯淡，比那几盏幽微的灯光还要黯淡。溪微驱使着内丹，慢慢飘到梁秉的灯台上方。 “溪微！” 溪微一惊，内丹飞回体内。她转头，只见梁秉挣扎着站起身，定定地凝望着她，双眼微红。 梁秉上前用力地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离灯台。 一阵疼痛从溪微手腕处传来，梁秉握得太用力了。但是看梁秉的神色，她放弃了挣扎。 梁秉像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松开溪微的手腕，放低声音：“加固封印应当是我这个山主的责任，你应期刚过，还是不要再有损耗为好。” 可是他的脸色苍白，并不比她好多少。 梁秉看出她眼中的担忧，露出安抚的微笑：“你放心。” 说着，一颗耀眼的金色的内丹从他口中吐出，霎那间驱散谷底的黑暗。浑厚的真气在梁秉周身激荡，那金色内丹中倏忽燃起一道火苗，缓缓飘落到灯盏之上。 五盏灯全部被点亮，灯盏下方的黑洞渐渐消失。空气中的魔气失去了根源，也慢慢变得浅淡。 梁秉将内丹收回体内，面色变得更加苍白。那五盏亮起的灯，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他的灵力。但是他却对溪微勾起一抹微笑。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块莹白的玉石，递给溪微。 “这是九幽寒玉，恰好被魔气冲出幽都，可以压制你的应期。” 寒玉散发着微光，照亮了梁秉漆黑的眸子。溪微皱着眉：“你就是为了拿到这个，才会被魔气所困吗？” 梁秉眨眨眼：“我不想你难受。” 溪微从梁秉手中拿过寒玉，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嘴角下压：“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梁秉朝她走近一步，眼尾的红痣变得更加鲜艳：“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溪微垂下眼睫，避开他有些炙热的目光。 “我们早点成婚吧。” 她猛地抬头，对面的人却没能等到她的回应，而是晕倒在她的肩头。 第2章 下山 遮蔽天空的阴霾终于散去，一弯冷月向人间洒下清朗的光华。 溪微坐在床边，凝视着床上双眼紧闭的人。 他脸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了，英俊的面容显现出来。但是由于维持幽都的封印，真气源源不断地流失，使得面色苍白如霜，更加衬得眼尾的小痣鲜红欲滴。 他面容痛苦，在梦中仍然喃喃念着溪微的名字，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像是想要握住什么人的手。 溪微看着那只手，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片刻之后，她伸出手，缓缓敷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和脸色一样冰凉，溪微用力握紧，不知怎样才能温暖他。 像是感受到另一人的温度，梁秉痛苦的面容舒展开了，嘴角勾出一抹笑容，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溪微维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平稳，才缓缓将手松开。 * 夜色如水，昆山的山路两旁，草木都凝上了冰凉的夜露。 溪微一身便装，走在下山的路上，心中默念着行进的路线。天下分为五洲，昆山所在的中洲与西洲距离最短，所以要先去西洲，找到曾经位列昆山六玉的李明谯。 接下来，是南洲曲闻仙、东洲叶边春、北洲林念青，最好能寻到他们亲自回昆山，或者能借到他们的本命法器，弥补灯芯中日益损耗的器灵，加固封印，便能缓解梁秉的压力了。 想到梁秉，她又想到祭坛边上他的那句请求。此行下山，她就不用立刻给出答复了。 她为自己的逃避感到一丝羞愧。 “溪微！” 一句带着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溪微抬起头，只见前方一人持剑而立，脸上是黑夜也遮挡不住的愤懑。 溪微有些诧异：“蓝灵，你怎么……” 话未说完，蓝灵便持剑向溪微刺来。溪微立刻退开，同时召出银白长剑，横剑格挡。 “蓝灵，你在做什么！” 蓝灵攻势丝毫不减，步步紧逼：“我在做什么？我在为山主不忿！” 溪微举剑一挑，蓝灵佩剑猝然脱手，溪微的剑尖堪堪停在蓝灵胸口。 蓝灵对她怒目而视：“你杀了我吧，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溪微手腕扭转，长剑便横挡在蓝灵身前。她缓缓逼近蓝灵：“为何为山主不忿？” 蓝灵眼中怒火更盛：“这么多年来，山主是怎么对你的，昆山上下全都看在眼里。你区区炉鼎之身，山主却救你、爱你，对你无微不至。而你，却糟蹋了山主的一片真心，甚至在他受伤昏迷时，还要弃他而去！” 溪微持剑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她迎着蓝灵的目光，心中升起更加浓烈的愧疚，原本白皙的面色变得更加雪白。她垂下纤长的眼睫，避开蓝灵的视线，瞬息之间出手封住蓝灵穴道。 “你的穴道三个时辰即可解开。”她转身离去，没有再看一眼蓝灵，“我……我并不是弃他而去。” 后面半句声音极轻，不知是说给蓝灵，还是说给自己。 * 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仙乐悠扬，仙娥成群。一群衣衫褴褛的凡人，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溪微就坐在这群凡人中间，正对着阁楼中间那面镶金嵌玉的巨大镜子。镜中映出阁楼的一切，在他们上方，柔和的光线从飘逸的纱幔透出，轻纱后面是无数的看客，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汇于正中央的镜子。 “你说，在这寻仙阁，咱们这些凡人真的能修道成仙么？”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头发枯黄如同稻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的丈夫有一张凹陷的黄脸，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闻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那当然，你没见村东头二狗子那得意劲儿么，自从来了这寻仙阁，他那农活干的，一天能干一个月的份儿！” 溪微边上坐着一个瘦削的青年，对那两人的谈话嗤之以鼻。他那双因为消瘦而格外大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溪微：“陈哥陈嫂眼界也太低了，若是能学会仙术，哪里还用做农活呀。你说是么，溪微？” 溪微不置可否，她在昆山的山脚遇到了这群想要寻仙的村民。虽然在她看来，这些人的根骨全都稀松平常，但是大千世界，踏入仙途的方式何其之多，她也不欲多管闲事。 却听他们在闲谈中说起，几日前有一个额上带有花痕的女子来了这寻仙阁。 这就引起了溪微的注意。 额上有花痕，除了女罗一族，溪微想不到别的可能。可是，这世间的女罗似乎都已绝迹，除了她自己，她还从未见过另外一个同伴。 所以，她就跟着这些村民来了这寻仙阁。 这寻仙阁却与她印象中的仙门府邸大不相同，铺陈极尽奢华，金玉辉辉，看不出一丝超凡脱俗的气韵。 而且，他们度人修道的方式也有些诡异，二人一组，分别站在镜子两侧，接下来，便是一人成，一人败。 溪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神通广大的镜子，那上面既无仙气，也无魔气，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正在思索间，陈哥陈嫂被请去了场中，溪微注意到，陈哥始终紧盯着镜子，而陈嫂却双目紧闭。 接着，陈嫂这边的灯光近次熄灭，一片黑暗中，陈嫂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接着，仿佛一具泄了气的口袋，萎靡地倒在地上。 而陈哥周身却在同一时刻萦绕出淡淡光华，他神色似有些癫狂，面色似哭似笑，他没有留给妻子一个延伸，咆哮着凌空飞到了纱幔后面。 瘦削青年向溪微这边挪动，眼中满是狂热：“陈哥成功了！他被镜子渡入仙道了！” 说话间，他口中的热气喷吐到溪微耳边，溪微皱了皱眉，向另一侧偏过了身。 兴奋的气息洋溢在她旁边这群人身上，他们仿佛看见自己就是下一个陈哥，却无人注意到跌到在镜边的陈嫂，一名寻仙阁的仙娥上前，不知将了无声息的陈嫂带往何处了。 周围的人慢慢减少，最后，只剩下了溪微与瘦削青年。 他们分别站在镜子两侧，离得这么近，溪微才真切地感受到镜子的硕大，她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镜子的顶端。高处无数隐秘的视线透过层层纱幔，经过巨镜的反射，汇集在她的身上。 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情绪，兴奋、激动，以及蠢蠢欲动的恶意。 瘦削青年的声音从镜子后面传来：“溪微，我看见了你的眼睛！” 溪微一惊，将目光聚焦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镜中人身体是自己的，可是眼睛，却是另一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由于主人的消瘦，从眼眶中凸出，显得格外的大而圆。 是对面瘦削青年的眼睛！ 溪微与那双眼睛对视着，大脑飞速转动。 对于修道之人，镜子是承接灵力的媒介。有些镜子在反射人们皮相的同时，可以让灵魄畅通无阻地穿过。一些仙门便用此种方式，制成能够识别灵魄的镜子，作为仙门秘境的大门，只有灵魄正确的人，才能通过镜子进入秘境。 而人的眼睛是灵魄汇聚的所在，难怪会穿透镜面，在另一边现出形迹。 自己的脸上眨动着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这景象颇为怪异。不容她多想，就有一个穿着清凉的仙娥上前，面带笑容地扫视了一眼镜边的二人。 “二位若是诚心修道，便需要通过这换灵镜的考验。” 仙娥嗓音甜蜜，溪微看见镜中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迷离。 “修仙世界，强者为尊，你们二人之中，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成为修士。 “这是一场灵魂的较量，谁的灵魂更强，谁就能将对方的灵魄吸收过来，归为己用。” 竟是这么度人修道。寻常修士借助于天地灵气，而人乃万物之灵，若是能完整吸收一个人的灵魄，确实是一条捷径。 而寻仙阁这么做，其背后蕴含着令人发冷的恶意。 它是要让凡人与同伴自相残杀，除非双方都放弃，否则，为了自保，为了修仙，一场灵魂之间的较量一定会在两个人之间展开。 而最终胜利的那个人，究竟成了仙，还是成了魔呢？ 溪微转过头，对上仙娥有些妖异的瞳色：“那被吸走灵魄的人会怎样？” 仙娥眼中笑意更浓，语气是熏人欲醉的甜美：“会永远沉入梦中哦。”她一甩飘逸的羽袖，说出了最后三个字：“开始吧。” 仙娥迤逦远去，溪微重新看向镜子，镜中那双凸起的眼中满是恐惧。 “溪微，我不要沉入梦中，你不会害我的，对吗？” 听着那颤抖的声音，溪微点点头：“我不会。” 镜中的眼眸闪过笑容：“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那我们都闭上眼睛吧，这样就都不会有事了。” 溪微眨了眨眼：“好啊。” 镜中那双眼睛却不曾闭上，溪微感受到一股吸力，吸引着自己的灵魄离开体内，而身后的灯火也在依次熄灭。 瘦削青年的声音变得急促：“你怎么不闭上眼睛！” 溪微唇角挽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长睫微颤，真的闭上了眼睛。 来自镜子的吸力更强了，纱幔后面隐秘的笑声一浪一浪传入耳中。 溪微知道他们想要看到什么——修仙的**吞噬了人性，创造出走上邪路的修士，以及一具失去了灵魄的皮囊。 镜子另一面的喘息声愈发急促，一阵阵寒冷包裹住溪微，这是灵魄即将离体时的感觉，没有记忆，没有温暖，最终陷入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溪微低低开口：“我感觉好冷，你冷吗？” 对面声音嘶哑：“我也冷，也许忍过了这阵寒冷，一切就结束了。” 溪微叹息一声，长剑无声在手中凝起，银光乍现之时，她猝然睁开眼睛，看到镜中瞳孔中闪现着红光。 “喀拉！” 一声清脆的裂响盖过了寻仙阁中所有的声音，让每个人心脏都颤了一颤。只见中央的那面巨镜上，镜浮现出道道裂纹，裂纹不断蔓延，最终，镜子化作无数碎片，在场中下了一场银色的雨。 其中一面碎片上，沾染了点点殷红。没有了镜子，溪微与瘦削青年相对而立，有两道鲜血正从青年的眼眶中流出，那双大而凸出的眸子再也不能睁开。 他的双眸已被激荡的剑气震碎。 大火轰然撕咬掉层层叠叠的纱幔，躲在暗处的看客全都露出真实的面目。溪微看清了他们的脸，蜡黄，枯瘦，与陈哥一样，都饱受苦难的折磨。 可是他们却个个锦衣华服。 溪微明白了这寻仙阁为何如此极尽奢华，它是由这些以凡人之身入道的邪修建成，他们受够了穷苦，所以要用最好的财宝装饰这座阁楼。 此刻，换灵镜被毁，每一个人眼中都闪烁着赤红的仇恨。看客们纷纷飞身入场，手爪尖利如鬼爪，蜂拥着冲向溪微。 第3章 镜灵 一盏清茶，腾腾水汽飘升。 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拎着茶盏，将这屋中唯一有温度的事物封锁在茶盏中。 “哦？你是说，这些村民都是受你引诱，才会踏上歧途的吗？” 溪微抬手随意指了指门外数不清的邪修，他们姿势各异，动作狰狞，全部一动不动，华丽的锦衣衬托着枯瘦的脸，仿佛无数怪异的人偶。 方才，在他们冲向她的一霎那，溪微长剑震荡出冰寒真气，一瞬间，寒气席卷了整座寻仙阁，冰白霜花攀上阁内每一处角落，阁内所有人都被生生冻在原地。 除了一个人。 那人须发皆白，脸上松垮的皮肉坠出深深的皱纹，岁月将背脊压得佝偻弯曲，枯瘦的手拄着一根拐杖，走路颤颤巍巍，是垂垂老矣的模样。 却也是唯一一个抵挡住溪微剑气的人。 老人站在房间中央，浑浊的双眼连旺盛的烛火也照不亮。他弯着腰，说话声有气无力：“他们都是为了生存的可怜人，还请仙长饶恕他们。” 被冻住的那些人中，有一人仍是凡人之躯，没能吸走他人灵魄。溪微只需向前走几步，便能看到他定定地站在阁楼正中。他的眼睛被剑气所毁，再也不能用那双大而凸起的眼球，祈求旁人的怜悯。 他当然是可怜人，溪微听他说起，他父母被邪魔所伤，他是跌跌撞撞才能活到今日。 但是他今日的行径，却与邪魔无异。 溪微换了个坐姿，神色冷淡：“哦？可怜人就能害人吗？” 老人喘了几口气，老眼中流出清亮的泪。 “一开始，我们没想这样……可是邪魔太多了，除了邪魔，还有驱不散的魔气……村子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在死人……” 溪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到有些发冷。她问：“为什么不上昆山求助呢？你们明明就在昆山脚下。” 老人听到昆山，却只是呜咽出声：“我们只是**凡胎，如何能攀上仙山啊！ “所以我们想要修仙，想要和仙长您一样，有能力自保。然后，我们就得到了那面镜子。” 那面他们奉为至宝的镜子已被打破，溪微眨眨眼，睫毛上不知何时凝上水珠。 老人继续说着：“您要罚就罚我吧，我是第一个使用那面镜子的人。” 溪微看着老人，凡人一旦成为修士，寿命就会延长。修为越高，寿命越长。 而这个老人，实在太老太老了。 “你是从哪里得到那面镜子的？” 老人的身躯有一瞬间的震颤，但是没有逃过溪微的眼睛。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对上年轻的眼睛，他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面小巧的镜子：“这镜中有一位镜灵，是他送给我的。” 那面镜子外形古朴，看上去非常普通，想必是被老人从哪里捡了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询问：“那位女罗呢？被你们献给镜灵了么？” 老人一脸茫然：“仙长，我不知道什么是女罗。” 溪微催动真气，额上伴生花显露出浅淡的痕迹，没有应期那般嫣红，但是也立刻为她原本略显清冷的五官添加了一丝艳色。 老人凝视着伴生花，布满阴翳的老眼有一霎那的清明。 “镜灵曾让我们为他寻找额上有花痕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我们也只遇到那一个。” 溪微点点头，她再次看向外面那些凝固住的人：“我可以答应你，放过他们，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站起身，俯视着老人稀疏的头顶：“将我献给你们的镜灵。” 老人动作僵住了，布满沟壑的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 镜中没有春秋，不分晦朔。西边的天空上永远挂着一轮落到一半的夕阳，将整片天空染成昏暗的橘红。 映衬得溪微额上的伴生花愈发鲜艳。 溪微被老人带到一座奢华的宫殿，宫殿建在水面上，只有一道窄窄的拱桥通向那黑黢黢的入口。 溪微看到一只飞鸟掠过，落下一片羽毛，轻悠悠地沾到水面，缓缓沉下去。 这水竟没有丝毫浮力。 高台之上，满头红发的镜灵躺卧在美人膝上，正张口接住美人剥好的葡萄。见到溪微，带着邪气的眸光落在她的额头上，脸上闪过愉悦的神色。 他从美人身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如同欣赏猎物一般观察着溪微。 “你可愿与我双修，共进修为？” 浓烈的酒气呼出，溪微掩饰住眸底的厌恶之色，模仿着高台上那名美人的神色：“大人，能与您双修，是小女子的荣幸。” 镜灵放声大笑，笑声在大殿中圈圈回响。他伸手抚上溪微的脸颊：“好！好啊！你可比另一个女罗知情识趣多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 镜灵的那只手如同毒蛇一般在溪微脸上抚摸着，她竭力克制住出剑的冲动，红唇挽出一抹笑容：“不知那位女罗在何处，小女子想要替大人规劝于她。” 魔尊满意点头，大手一挥，袍袖间满是酒意：“你，带她去见那贱人。” 溪微这才看到，阴影中的角落里有一名侍从，他头颅低垂，只露出一道苍白的尖瘦下巴。 一路沉默着走过长长的甬道，他们停在一间阴冷的牢房外面。溪微看到，牢房中有一位瘦弱的女子，全身浸泡在一个大桶中。那桶中的液体不知是何物，呈现出荧绿的色泽，溪微看到那女子双颊都染上不寻常的酡红。 那女子似是陷入昏迷，侍从拿出钥匙将门打开，走到桶边，喊着女子的名字。 “石淙，石淙。” 石淙悠悠醒转，睫毛被水汽打湿，见到来人，激动地起身，四肢的锁链拍打出哗啦啦的声音。 “叶知秋，你怎么现在来了？” 叶知秋侧过身，石淙才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溪微。 石淙圆圆的眼睛看着溪微：“你是？”她注意到溪微额上的伴生花，眼中露出欣喜：“你也是女罗？” 溪微脸上现出一点笑意，点点头。 石淙看了看四周：“你也被抓来了？”她放低声音：“你别怕，叶知秋会帮我们的！” 溪微注意到叶知秋手臂动了动，想要阻止石淙透露这个秘密，却没来得及。 石淙看向叶知秋：“就是今夜，对吗？” 溪微看不见叶知秋的表情，只见他转过身看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防备，语气显得凶狠。 “你会告密吗？” 这问题有些孩子气，溪微都忍不住笑出来。叶知秋的脸还是少年的样子，稚气未脱，溪微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浅淡的魔气。 一个魔道修士竟然会帮助手无寸铁的女罗。 溪微回视着叶知秋，缓缓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边，石淙忽然痛苦地呻吟出声，绯色从伴生花开始，蔓延至她裸露的每一寸皮肤。溪微走近桶边，绿色的水中散发出腻人的甜香。 “这水有问题？” 叶知秋声音发沉：“魔君说，在这水中浸泡七日，便能让她成为炉鼎，今天是最后一天。” 他口中的魔君，想必就是镜灵。 石淙额上花痕愈发舒展，她的应期竟被这水生生催发出来了。 像是忍受不住体内沸腾的热意，石淙伸手覆上**的衣服，动作凌乱地想要解开衣上的绊扣。 溪微推了一把叶知秋：“你先出去。” 叶知秋面露怀疑之色：“你能帮她？” “我与她同为女罗，我知道如何缓解。” 耳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如丝弦一般缠绕在人心头，叶知秋没有再看石淙，径直走出了牢房。 桶中的液体源源不断散发着甜香，要将浸泡其中的人变成供人取乐的玩物。溪微一剑刺破桶身，荧绿的液体瞬间奔涌而出，蔓延至牢房的每一寸角落，沾湿了她的鞋底。 石淙被锁链禁锢，溪微只能也跃至桶中，与石淙相对而坐。她自己的应期刚刚结束，被这满室的气味一激，原本浅淡的伴生花颜色有些加深。 她凝了凝神，拍向石淙脸侧：“石淙，石淙。” 石淙的衣衫已经半解，热意却不能抒发。她的皮肤滚烫，被溪微一碰，感受到沁人的凉意，便不停地蹭着溪微的手心。 溪微勉强抽出手心，她想起梁秉给她的寒玉，连忙从芥子袋中拿出。 源源不断的真气经过寒玉，流至石淙体内，绿色的液体在二人周围凝结成白色的霜花，良久，溪微才归气入体。 燥意被压制，石淙终于恢复了神智，她扑上来抱住溪微，声音有些呜咽：“我方才真的好害怕，我好像变了一个人，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 溪微消耗了太多真气，此时被她一扑，仰倒在桶壁上。她安抚地拍了拍石淙：“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 石淙犹自抽咽着，手中忽然被塞入了一个冰凉的事物，她低下头，只见是一枚通体莹白的玉。 “你在药水中泡得太久，我只能暂时用真气压制你的应期，直到彻底恢复之前，这枚寒玉你得时时带着。” 石淙圆圆的眼中浸满雾气，她看着溪微，表情似哭似笑：“你对我真好。” 溪微没来得及说什么，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叶知秋手中拿着一串钥匙，神色急切：“时候到了，你们好了没有……” 他看见了衣衫有些凌乱的石淙，脸色僵住，缓缓转过身，继续说道：“魔君已经闭关了，我们要趁现在离开这里。” 石淙苍白的脸上重新染上红云，她匆忙整理好衣襟，不自然说道：“我好了……” 溪微从桶中出来，运起真气烘干自己和石淙的衣裙，看着叶知秋手忙脚乱地用钥匙给石淙解开锁链。 她们跟着叶知秋，走过一道幽深狭窄的甬道，一路上避开了数道守卫，终于站上了连接宫殿与外界的拱桥。 溪微看着宫殿门口两名晕倒的守卫，挑了挑眉，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早已放下对溪微的防备，流露出少年气的得意神色：“嘿嘿，我在他们喝的酒里加了点东西。” 忽然，一道低沉可怖的声音响起。 “是吗？” 他们回过头，只见身穿黑袍，一头红发的镜灵不知何时矗立在对岸，周身萦绕着危险的黑色雾气。 下一章男主就出场啦，猜猜他的出场动画是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