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城当个平凡的绣娘》 第1章 再遇故人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沈绫蔓已经支好了她的绣摊。 百越街是城南最热闹的市集,青石板路两旁挤满了卖菜的、卖肉的、卖杂货的小贩。沈绫蔓的摊位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铺在地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七八件绣品——帕子、香囊、扇套,每一件都精致得与这嘈杂的市集格格不入。 "姑娘,这帕子多少钱?"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一方绣着梅花的帕子。 "五十文。"沈绫蔓头也不抬地回答,手中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针尾的红线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 妇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隔壁王婆子的帕子才十文钱。" 沈绫蔓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面容。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却已有了细纹,那是常年熬夜刺绣的痕迹。 "大娘,"她声音轻柔却坚定,"王婆子的帕子用的是普通棉线,花样也是寻常花样。我的帕子用的是苏州来的真丝线,绣的是沈家独有的''雾里看花''针法,您看这梅花,远看是花,近看每一片花瓣里还藏着更小的花。" 妇人将帕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果然发现那梅花花瓣中隐约还有更精致的花形,不由得啧啧称奇。 "三十文,我就买了。"妇人讨价还价。 沈绫蔓摇摇头,不再言语,低头继续绣她的新作品——一方绣着蝴蝶的帕子,那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竟是由无数细小的福字组成。 妇人悻悻地放下帕子走了。沈绫蔓并不在意,她的绣品从来不是卖给这些市井妇人的。每隔半月,城东锦绣坊的周掌柜会来收走她的大部分作品,付的价钱虽然压得低,但足够她和娘亲、弟弟维持生计。 日头渐高,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多。沈绫蔓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包着的小包袱,里面是两个冷掉的馒头。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这是她养成的习惯。五年前那场大火后,沈家三十八口人只剩她一人逃出生天。从那天起,她就学会了时刻保持警惕。 "卖糖葫芦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熟悉的叫卖声传来,沈绫蔓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不一会儿,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到她摊前,手里举着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阿姐,我给你带糖葫芦来了!"男孩兴奋地说,眼睛亮晶晶的。 沈绫蔓赶紧放下手中的绣活,掏出手帕擦了擦弟弟沈小满脏兮兮的小脸:"又乱花钱,娘亲的药钱攒够了吗?" "没花钱!"小满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帮糖葫芦张叔收拾了一早上摊子,他送给我的。这串给阿姐,这串给娘亲。" 沈绫蔓心头一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娘亲不能吃甜的,你替她吃了吧。阿姐这个也给你,你正在长身体。" 小满刚要推辞,市集那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顶华丽的轿子缓缓行来,轿夫大声呵斥着让路的人群。这种轿子在这市井之地极为罕见,人们纷纷侧目。 沈绫蔓只瞥了一眼,就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那轿子侧面的小窗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伯柔,她曾经的闺中密友,沈家未出事前,她们几乎形影不离。 "阿姐?你怎么了?"小满察觉到姐姐的异常,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沈绫蔓猛地回过神来,迅速低下头,抓起摊子上的绣品胡乱塞进包袱:"小满,我们今日收摊了,回家。" "这么早?阿姐不是说今天要多卖些钱给娘亲抓药吗?" "别问那么多,快走。"沈绫蔓声音急促,手上动作更快了。 就在她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绣品好生精致,可否让我看看?" 沈绫蔓背脊一僵,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伯柔。五年过去,伯柔的声音更加圆润成熟,但那种特有的尾音上扬的调子丝毫未变。 沈绫蔓没有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收摊了,夫人改日再来吧。" "咦?"伯柔的声音突然靠近,"这针法...好生眼熟..." 沈绫蔓心跳如鼓,一把拉过小满的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她能感觉到伯柔在身后呼唤,但她不能回头,绝不能。 一路疾走回家,沈绫蔓的心脏仍在狂跳。她住在城南最偏僻的一条小巷里,一间低矮的茅屋,门前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菊花。 "蔓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屋内传来虚弱的询问声。 沈绫蔓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推门进去:"娘亲,今日市集人少,我想着不如回来多绣些东西。" 沈母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五年前那场大火不仅夺走了她的丈夫和大部分亲人,也毁了她的健康。她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 "小满,去把后院的柴劈了。"沈绫蔓支开弟弟,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母亲手中,"这是今早卖的钱,您收好。" 沈母握住女儿的手,触到那些因常年刺绣而粗糙的指腹,心疼地叹了口气:"蔓儿,苦了你了。若是你父亲还在..." "娘亲,"沈绫蔓打断她,"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去做饭。" 她快步走进狭小的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泼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水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伯柔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搅乱了她小心维持的平静生活。 "她认出我了吗?"沈绫蔓不安地想,"应该没有...我现在这副模样,和从前判若两人..." 五年前的沈绫蔓是苏州沈家的大小姐,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而现在的她,粗布麻衣,双手粗糙,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市井。 晚饭是稀粥和咸菜,小满狼吞虎咽地吃着,沈母只勉强喝了几口。沈绫蔓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就坐到油灯下继续绣那方蝴蝶帕子。 "阿姐,这蝴蝶真好看,是要卖给锦绣坊的吗?"小满凑过来好奇地问。 "不,这个不卖。"沈绫蔓轻声道,"这是给一位...故人的。" 夜深人静时,沈绫蔓悄悄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千丝万缕"四个小字。这是沈家苏绣的秘传针法,那场大火中,她只来得及带出这一样东西。 她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针法的口诀和图示。最后一页上,父亲的字迹写着:"千丝万缕,一线生机"。这是沈家祖传的秘技,也是招致灭门之祸的根源。 沈绫蔓轻轻抚摸着那些字迹,眼泪无声地滑落。五年来,她从未停止追查那场大火的真相,但线索实在太少。她只知道,那绝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第二天一早,沈绫蔓没有去市集。她谎称身体不适,让弟弟小满去药铺给母亲抓药,自己则留在家里刺绣。 正午时分,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和仆人的吆喝声。沈绫蔓手中的针一抖,刺破了手指。她顾不上疼痛,迅速将绣绷和绣品藏到被褥下,刚做完这些,敲门声就响起了。 "请问有人在吗?"是一个陌生女声。 沈绫蔓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身后是一顶熟悉的轿子。 "我家夫人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丫鬟客气地说。 沈绫蔓刚要拒绝,轿帘被掀开,伯柔那张明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这位姑娘,叨扰了。" 五年时光似乎对伯柔格外宽容,她比从前更加美丽,一袭华贵的锦缎衣裙,发髻上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唯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些许沈绫蔓熟悉的灵动。 "寒舍简陋,恐怕怠慢了夫人。"沈绫蔓低着头,声音刻意变得粗哑。 伯柔却已经下了轿,不由分说地往屋里走:"无妨,我正好走累了,歇歇脚。" 沈绫蔓不得已,只好侧身让她进来。伯柔环顾这间简陋的屋子,目光在床上的沈母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墙角的那架老旧绣绷上。 "姑娘是绣娘?"伯柔问道,示意丫鬟递上一个锦囊,"昨日在市集上看到你的绣品,很是喜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绫蔓没有接:"夫人客气了,小女子手艺粗陋,不值这些。" 伯柔笑了笑,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方旧帕子:"姑娘可认得这个?" 沈绫蔓心头一震。那是她十五岁时绣给伯柔的生辰礼物,帕角绣着她们两人的小字"蔓柔",用的是沈家独有的"双面异色"针法,正面看是粉色荷花,反面却是绿色荷叶。 "不...不认得。"沈绫蔓艰难地说。 伯柔却不理会她的否认,自顾自地说:"这是我闺中密友所赠,她姓沈,是苏州沈家的大小姐。五年前沈家遭遇大火,全家遇难,唯独她下落不明。"伯柔紧紧盯着沈绫蔓的眼睛,"我找了她五年。" 沈绫蔓的手在袖中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不能承认,无论如何都不能。 "夫人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绣娘,不是什么大小姐。" 伯柔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我夫君在刑部任职,最近在复查沈家旧案。有些发现...你或许会感兴趣。"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在门槛处又回头道,"三日后午时,我在城南的静心茶楼等你。若你不来,我便当你真的不是她。" 伯柔走后,沈绫蔓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沈母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蔓儿,是谁?" "是...伯柔。"沈绫蔓终于承认,"她认出我了。" 沈母脸色更加苍白:"她说了什么?" 沈绫蔓拿起那封信,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信封上什么也没写,但封口处盖着一个熟悉的印记——那是沈家的家徽。 "她说...沈家的案子,另有隐情。" 第2章 心乱不止 伯柔离开后,沈绫蔓在门边呆立了许久,直到手指被木门上的倒刺扎出了血,才回过神来。 "蔓儿..."母亲在床榻上虚弱地唤她。 沈绫蔓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手指藏在袖中,转身时脸上已挂上平静的微笑:"娘亲别担心,伯柔不会说出去的。" "你如何确定?五年了,人心会变。"沈母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红晕,"当年沈家三十八口人,除了我们娘仨..." "娘亲!"沈绫蔓急忙打断,瞥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小满快回来了,别说了。" 她走到床边,为母亲掖了掖被角,顺手将伯柔留下的信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信贴着肌肤,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口发疼。 门外传来小满欢快的脚步声,沈绫蔓迅速抹去眼角的湿意,换上平常的表情。 "阿姐!我买到了王大夫说的那种药!"小满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手里举着一个小纸包,"王大夫还说,若是这药见效,娘亲的病就能好大半!" 沈绫蔓接过药包,手指微微发抖。这药她知道,贵得很,小满哪来的钱? "你...把绣品卖了?"她轻声问。 小满摇摇头,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我在药铺门口碰到了周掌柜,他说急着要一批绣活,先付了定金。" 沈绫蔓心头一紧。锦绣坊的周掌柜是个精明商人,从不做预付定金的买卖。这银子...莫不是伯柔安排的? "阿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小满担忧地望着她。 "没事。"沈绫蔓勉强笑了笑,"你去煎药,我去准备明天的绣活。" 夜深人静,小满和母亲都睡下后,沈绫蔓才敢就着微弱的油灯光,拆开伯柔留下的信。 信纸上是伯柔熟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沈家大火非意外。刑部重查旧案,发现火场有火油痕迹。有人要沈家绝技''千丝万缕''不得,遂下毒手。三日后静心茶楼,带绣绷来。" 沈绫蔓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五年了,她一直怀疑那场大火不是意外,如今终于得到证实。父亲临终前将"千丝万缕"的秘册塞给她时说的话犹在耳边:"蔓儿,这是祸根,也是希望..." 她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然后从床底取出那本秘册。翻到最后一页,父亲的字迹"千丝万缕,一线生机"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一线生机..."沈绫蔓喃喃自语,"父亲,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第二天一早,沈绫蔓决定还是去市集。她需要时间思考是否要见伯柔,更需要维持表面的正常生活,以免引起怀疑。 "阿姐,我跟你一起去吧。"小满主动背起装绣品的包袱。 沈绫蔓摇摇头:"你在家照顾娘亲,她今日该喝第二副药了。" 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那方未绣完的蝴蝶帕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帕子或许有用。 绫蔓街依旧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沈绫蔓刚支好摊子,就察觉到不对劲——几个平时对她爱答不理的摊主,今日频频向她这边张望,眼神怪异。 "哟,这不是沈绣娘吗?"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沈绫蔓回头,看见绸缎庄的李娘子扭着腰肢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李娘子是本地出了名的长舌妇,丈夫在衙门当差,平日里最爱欺压小商贩。 "李娘子早。"沈绫蔓低头行礼,不想惹事。 李娘子却一把抓起她摊上的绣帕,夸张地嚷嚷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那个要价五十文的帕子!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事,不过就是普通绣活嘛!" 周围渐渐聚拢了看热闹的人。沈绫蔓强忍怒气,轻声道:"李娘子若不喜欢,放下便是。" "放下?"李娘子冷笑一声,"我听说你这绣活有古怪,用了什么邪门针法。我家老爷说了,近来城里出了妖人,专会用针线下咒。你这帕子,莫不是也下了咒?" 沈绫蔓心头一震。这话绝非空穴来风,分明是有人指使李娘子来找茬。难道是伯柔?不,不会是她... "李娘子慎言。"沈绫蔓挺直腰杆,"小女子靠手艺吃饭,从不做那等龌龊事。这帕子上的绣法虽特别,却是正经苏绣技艺。" "苏绣?"李娘子嗤笑一声,"你一个街边绣娘,也配说苏绣?谁不知道苏绣是苏州沈家的绝技,沈家五年前就死绝了!" 沈绫蔓如遭雷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忍住没变色。李娘子这话,分明是试探! "李娘子既然不信,不妨请个懂行的来看看。"沈绫蔓强作镇定。 "好啊!"李娘子突然一把抓住沈绫蔓的手腕,"让我看看你这双手有什么古怪!" 沈绫蔓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李娘子趁机夺过她手中的银针,狠狠往她指尖一扎! "啊!"沈绫蔓痛呼一声,鲜血顿时从指尖涌出。那针正好扎在她最常用的食指上,对绣娘来说,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住手!" 一声厉喝从人群外传来。围观者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袍的男子大步走来。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绫蔓抬头一看,顿时如坠冰窟——来人是伯翰,伯柔的兄长,如今在刑部任职。五年前,他是沈家常客,与沈绫蔓的大哥交好,也曾手把手教过她写字... "这位官爷..."李娘子见来人衣着不凡,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伯翰冷冷扫她一眼:"当街伤人,按律当杖二十。你是自己去衙门,还是我让人来拿你?" 李娘子脸色煞白,慌忙丢下银针,带着两个婆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人群散去后,伯翰才转向沈绫蔓,目光复杂:"姑娘没事吧?" 沈绫蔓低着头,将受伤的手指藏在袖中:"多谢大人相助,小女子无碍。" 她刻意改变了声音,用市井妇人那种粗俗的语调说话。五年流亡生活,这些伪装早已深入骨髓。 伯翰却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绫蔓,别装了。" 沈绫蔓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认出她了!怎么办?逃跑?否认? "大人认错人了。"她强撑着说,"小女子姓陈,是本地人..." "你右耳后有一颗红痣。"伯翰轻声道,"沈绫蔓从小就有。" 沈绫蔓哑口无言。这个特征极少人知道,连伯柔都不一定记得,但伯翰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伯翰松开手,恢复了官腔,"姑娘的手伤了,我送你回家吧。" 沈绫蔓知道再否认也无用,只得默默收拾好摊子,跟着伯翰离开市集。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沈绫蔓的指尖火辣辣地疼,但比起手上的伤,心中的惊涛骇浪更为剧烈。伯翰为何会出现在绫蔓街?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与伯柔是一伙的吗? "你住在哪里?"走到一个岔路口,伯翰问道。 沈绫蔓犹豫了一下,还是指向城南的方向:"菊花巷。" 伯翰点点头,突然说:"菊花巷...我记得那里有家豆腐坊,豆腐脑做得极好。五年前我来苏州时,还特意去吃过。" 沈绫蔓心头一震。五年前,正是沈家出事前一个月,伯翰确实来过苏州。那时他还带着新婚妻子,沈家设宴款待。宴后,一群人确实去了菊花巷吃豆腐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绫蔓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夏夜:伯翰与大哥把酒言欢,伯柔拉着她在院子里赏月,父亲兴致勃勃地展示新创的"千丝万缕"针法... "到了。" 伯翰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沈绫蔓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自家破旧的茅屋前。 "多谢大人相送。"她低声道谢,转身就要进门。 伯翰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绫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相信我,现在不是翻案的时候。" 沈绫蔓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愤怒:"大人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你懂。"伯翰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沈家当年的信物,"三日后,静心茶楼。伯柔会告诉你更多。在此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说完,他不等沈绫蔓回应,转身大步离去。 沈绫蔓站在门前,手中的玉佩冰凉如雪。她认得这玉佩,是父亲送给大哥的成年礼,上面刻着沈家的家训"心如丝细,志比钢坚"。 "阿姐?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小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沈绫蔓慌忙将玉佩藏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刚回来。" 进屋后,她发现母亲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绣着什么。见绫蔓回来,沈母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蔓儿,你的手怎么了?" 沈绫蔓这才注意到,袖口已经沾上了血迹。她摇摇头:"没事,不小心被针扎了。" 沈母却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后,眼眶顿时红了:"这哪是自己扎的?分明是有人..." "娘亲别担心,已经有人帮我教训那恶婆子了。"沈绫蔓安慰道,隐瞒了伯翰的事。 沈母却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有人认出你了?" 沈绫蔓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是伯翰。" 沈母倒吸一口冷气,手紧紧抓住被角:"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沈绫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出静心茶楼之约,"他说沈家的事另有隐情。" 沈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色发青。沈绫蔓慌忙给她拍背,小满也闻声跑来,手忙脚乱地倒水。 "蔓儿..."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沈母死死抓住女儿的手,"答应我,别去查了...沈家已经没了,我只剩下你们俩了..." 沈绫蔓看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心如刀绞。她知道母亲在怕什么——怕剩下的家人也遭遇不测。 "我答应您。"她轻声说,却在心中默默补充:但沈家三十八口人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 夜深人静,沈绫蔓悄悄取出伯翰给的玉佩,就着月光仔细端详。玉佩背面有一道新刻的痕迹,像是用利器匆忙划上去的。她辨认了半天,才看出是个"危"字。 危?危险?还是...警告? 沈绫蔓将玉佩贴在胸口,闭上眼睛。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伯翰和伯柔究竟是敌是友?沈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她该不该去静心茶楼?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与五年前那个夏夜何其相似。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欢声笑语的沈家大院,如今只剩灰烬中的回忆。 沈绫蔓轻轻抚摸着绣绷上未完成的蝴蝶,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真相。为了沈家,为了父母,也为了...那一线生机。 第3章 两难 天刚蒙蒙亮,沈绫蔓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榻上爬起来,生怕惊动睡在旁边的母亲。昨夜她几乎没合眼,伯翰留下的玉佩像块烙铁似的贴在心口,烫得她辗转难眠。 油灯点亮后,沈绫蔓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她这些年偷偷攒下的铜钱和几件值钱的首饰——都是沈家大火那夜,她仓皇逃命时顺手抓来的。她数了数,加上昨日小满带回来的银子,勉强够买三副母亲的药。 "静心茶楼..."沈绫蔓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未绣完的蝴蝶帕子。今日午时,伯柔会在那里等她。她该去吗? "蔓儿..." 母亲虚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沈绫蔓差点打翻油灯。她慌忙转身,看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娘亲,您怎么醒了?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沈绫蔓赶紧上前搀扶。 沈母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要去见他们?" 沈绫蔓心头一跳,强笑道:"娘亲说什么呢,我只是早起做绣活..." "别骗我!"沈母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我听见你昨夜翻来覆去,看见你收拾细软...你要去见伯家兄妹是不是?" 沈绫蔓知道瞒不过去,只得点头:"伯柔说...她知道沈家大火的内情。" "糊涂!"沈母突然提高声音,又警觉地压低,"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伯翰如今在刑部任职,若他与当年的事有关,此番就是想把沈家余党一网打尽!" 沈绫蔓如遭雷击,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娘亲是说...伯翰参与了对沈家的..." "我不知道。"沈母痛苦地闭上眼睛,"但大火前一个月,你父亲曾说过,朝中有人对''千丝万缕''针法起了贪念。而伯翰...那时刚调入兵部。" 沈绫蔓浑身发冷。她想起伯翰昨日说的话——"现在不是翻案的时候"。那不像忠告,倒像是...警告? "娘亲,我该怎么办?"她声音发颤,像个迷路的孩子。 沈母紧紧攥住女儿的手:"别去。带着小满离开苏州,走得越远越好。沈家已经没了,我只剩下你们俩..." 沈绫蔓看着母亲枯瘦如柴的手指,那曾经能绣出绝世绣品的巧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她应该听话的,应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可是... "三十八口人..."沈绫蔓哽咽道,"娘亲,三十八口人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沈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沈绫蔓的袖子上。沈绫蔓慌了神,连忙扶母亲躺下,倒水拿药,手忙脚乱。 "小满!小满!"她呼唤弟弟,却无人应答。这才想起,小满天没亮就去城东给母亲抓药了。 待母亲稍稍平静,沈绫蔓才注意到,地上那方蝴蝶帕子沾了母亲咳出的血,在白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她弯腰去捡,手指触到帕子的瞬间,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千丝万缕,一线生机..." "娘亲,"她突然问道,"''千丝万缕''针法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有人为了它..." 沈母闭上眼睛,声音几不可闻:"那不是普通的刺绣技法...你父亲说过,它能绣出..."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绫蔓警觉地抬头,看见小满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阿姐!不好了!"小满上气不接下气,"巷口有、有陌生人打听我们家!" 沈绫蔓心头一紧,一把拉过弟弟:"你被跟踪了?" 小满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我不知道...我从药铺出来就觉得有人跟着,绕了好几条巷子才甩掉..." 沈绫蔓当机立断:"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去哪?"小满惊慌地问。 "先出城再说。"沈绫蔓迅速打包细软,把绣线和银针塞进袖中,又取出床底的秘册贴身藏好。 沈母挣扎着坐起来:"蔓儿,来不及了...你们俩走,别管我..." "不行!"沈绫蔓斩钉截铁,"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粗暴的敲门声。 "开门!官府查案!" 沈绫蔓和小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这绝不是普通的官差——官府查案不会这么鬼鬼祟祟地跟踪一个孩子。 "后窗。"沈绫蔓压低声音,示意小满扶母亲起来。 小满刚要动作,门板突然被一脚踹开,三个黑衣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腰间配着官刀,却穿着便服。 "沈家余孽,果然在这里。"疤脸狞笑道,目光在沈绫蔓和小满之间来回扫视,"上头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绫蔓挡在母亲和弟弟面前,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银针:"大人认错人了,我们只是普通百姓..." "少装蒜!"疤脸一把掀翻桌子,"沈家大小姐沈绫蔓,带着沈家秘技潜逃五年,真当我们找不到你?" 沈绫蔓心头剧震。这些人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千丝万缕"的事!是伯翰告的密?还是... "阿姐..."小满在她身后瑟瑟发抖。 疤脸一挥手,两个手下上前就要抓人。沈绫蔓猛地从袖中抽出银针,对准最前面那人的眼睛刺去! "啊!"那人捂着眼睛惨叫后退。沈绫蔓趁机拉起小满:"跑!" 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面。沈家的茅屋虽破,却有个后门通向后山。沈绫蔓推着母亲和弟弟往外冲,身后传来疤脸的怒骂和脚步声。 "分开跑!"一出后门,沈绫蔓就推了小满一把,"你带娘亲往东,我往西引开他们!" "不行!"小满死死抓住她的袖子,"阿姐,我不能..." "听话!"沈绫蔓厉声喝道,从怀中掏出秘册塞给小满,"保护好这个,沈家的希望都在里面了!" 小满还要争辩,追兵的声音已经逼近。沈绫蔓狠心推开弟弟,转身往相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沈家秘技在我这里!有本事来拿啊!" 这一招果然奏效,追兵全部朝她这边涌来。沈绫蔓拼命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喘息。 她熟悉这片后山的每一条小路,很快就把追兵甩开一段距离。正当她以为安全时,前方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是那个疤脸!他抄近路堵住了她的去路。 "跑啊,继续跑啊!"疤脸狞笑着逼近,"把沈家秘技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沈绫蔓步步后退,后背抵上了一棵大树。无路可逃了。 "什么秘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强作镇定,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的绣花剪。 疤脸抽出官刀:"少装糊涂!伯大人说了,''千丝万缕''就在你身上!" 伯大人?伯翰?! 沈绫蔓如坠冰窟。母亲说得没错,伯翰果然与沈家灭门有关!而现在,他派人来赶尽杀绝... "伯翰这个畜生!"她咬牙切齿,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沈家待他如亲人,他竟..." 疤脸不耐烦地挥刀砍来:"废话少说,交出来!" 沈绫蔓侧身躲过,手中的绣花剪狠狠刺向疤脸的手腕。疤脸吃痛,官刀落地,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拳打在沈绫蔓腹部。 沈绫蔓痛呼一声,蜷缩在地。疤脸趁机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最后问一次,秘技在哪?" "呸!"沈绫蔓一口血沫吐在他脸上。 疤脸大怒,抽出匕首就要刺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肩膀! "啊!"疤脸惨叫一声,松开沈绫蔓,踉跄后退。 沈绫蔓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是伯翰!他手持长弓,身后跟着几个官差打扮的人。 "拿下!"伯翰厉声喝道。 官差们一拥而上,将疤脸按倒在地。沈绫蔓却更加惊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跑。伯翰快步走来,伸手要扶她:"绫蔓,你没事吧?" "别碰我!"沈绫蔓尖叫着后退,"你这个凶手!" 伯翰脸色一变:"你误会了..." "误会?"沈绫蔓冷笑,指着被押走的疤脸,"你的人亲口说了,''伯大人''派他们来杀我!" 伯翰眉头紧锁:"那不是我的人。有人冒充我的名义..." "够了!"沈绫蔓打断他,"我娘说得对,你们伯家没一个好东西!" 伯翰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听着,我没时间解释。但你必须立刻去静心茶楼,伯柔在那里等你。你弟弟..." "小满?"沈绫蔓浑身一僵,"小满怎么了?" 伯翰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被抓走了。不是我们干的,但伯柔知道是谁。" 沈绫蔓如遭雷击,眼前一阵发黑。小满被抓了?她明明让他带着母亲... "我娘呢?"她颤抖着问。 "安全。"伯翰简短地说,"我的人已经护送她到安全的地方。现在,你必须马上去茶楼,否则你弟弟..." 沈绫蔓不等他说完,拔腿就往山下跑。伯翰在身后喊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小满,她的小满,沈家最后的血脉... 山路崎岖,沈绫蔓跌跌撞撞地跑着,树枝划破了她的衣裙,石块磨破了她的脚底,但她感觉不到疼痛。五年前那场大火后,小满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如果小满有什么不测... "沈家三十八口人..."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现在,可能要变成三十九口了。 沈绫蔓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不能失去小满,绝不能。即使要与魔鬼做交易,即使要踏入伯柔兄妹设下的陷阱... 静心茶楼的招牌已经遥遥在望。沈绫蔓停下脚步,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和泪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然后,她挺直腰杆,迈步走向那个可能决定她和弟弟命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