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温》 第1章 小天才回国 正月初七,“人日节”的傍晚,俞璘影结束了一天的跟踪拍摄,没有回家,直接驶去了民政局。 银色保时捷停在大道旁,车内副驾驶上的twist包敞着口,手机卡包证件稀稀落落滑出来,并没有得到主人的优待。一旁的驾驶位上,一头海藻般的大波浪被金属抓夹禁锢住,敞怀的酒红呢子大衣,松垮的灰色羊绒衬衫。 俞璘影抬手把眼前的碎发拨到耳后,胳膊顺势搭到车窗沿上,手背借着力撑住下巴,高昂着头。昏暗的路灯透过前窗打下来,柔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光影交错间映出完美的侧脸线条。她神色平淡地目送那辆迈巴赫往霓虹中隐匿。 嗯,民政局年后开门第一天,她去领了离婚证。 俞璘影低下头,翻看手中的证件。小本本在葱白的手里反复打转,开合。 原来一段关系,一个本就结束了。一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本就强硬地有了牵扯。 俞璘影的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松弛中带着点怅然。当初婚礼开始前一刻,抱着电脑开跨国会议的新娘和一个连打五通电话吩咐工作的新郎,注定不像八字算出来得那么天作之合。 她拿着离婚证的手搭上方向盘,静静地看着这城市里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张灯结彩……年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远处人影错落,近处路边走过三口之家。**岁的小女孩跨坐在男子脖子上“骑大马”,年轻女子一手拎着礼品,一手高举着虚扶孩子,三口之家的笑声顺着风传到俞璘影耳朵里,好不祥和。 她把本本扔到一旁,空档轰了两脚油门,戳破了那三口之家幸福的薄膜。“神经病啊。”俞璘影不做理会,换了挡位冲出去。就这么悠悠绕了大半个江陵,最后停在一家酒吧门口。红色高跟鞋踏进门,门外牌匾上赫然“Merlin”,亮得刺眼。 酒吧场地很大,人却很少,并不吵闹,只有一位歌手弹着吉他轻哼着歌。 “I still believe Someday you and me Will find ourselves in love again ……” 如果俞璘影上心一点就会发现这些异常,但此刻她只想孤独地专注地享受一下下美酒,松一下这几个月以来都紧绷着的弦。 酒吧内,角落里的卡座。 “小白白,大学老师当的怎么样?是不是爽翻了?全是女大诶。” “可得了吧,你看她回来之后这个状态。头发剪短,染黑,小臂的纹身洗得干干净净,淡妆出门,连耳钉都素了,还穿小衬衫。正经的不得了嘞。”四五个女孩子坐一块,正围坐在一块调笑中间的女孩。 “哎呀,这不是回我奶奶身边了嘛,还让我当老师,干啥都要收敛点儿了。还有!不许再乱说,那些学生全都幼稚的要死,不是我的菜。”女孩抿了一大口酒吞下,带了些侠义之气。 一口酒下肚,仿佛女巫给她喂了魔药,嗓子一下子就成了软软糯糯的语气,“哎,我就不该回来。”说完还微微吭哧了两下,憋了满腹的委屈和不满。 这话引来了旁边小女孩的调笑,“敢吗你?就老太太那架势,感觉你再多呆一刻,她老人家就要亲自拿麻袋去绑你了。”这话一出,大家哄笑成一团。 “哈哈哈哈,是的,我作证。你那边还没毕业,江大这儿就已经把你的简介放官网上了。以至于去年江陵美院的分数线暴涨 50 多分,夸张死了。”旁边女生拍着大腿赞叹。 这是今年刚求学归国,在江陵大学美术学院任教的白瑾。此时,她还未满 23 周岁。 “哈哈哈哈哈哈第一章,小天才回国。”白瑾也不谦虚,玩笑似地接住了自己的梗。 嗯,未成年就凭借两幅油画和一幅速写一年三提AAC,出国攻读建筑设计又跟团队一起拿了几个建筑设计奖项,她早就被冠上“绘画天才”几个字。 “干杯!cheers。”白瑾闭上眼抿嘴大笑,十分享受地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一行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与她碰。 “Cheers!” 玻璃杯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细碎的光晕遇上激荡的美酒,摇摇晃晃地,一同被人灌入口腔。 一杯下肚,白瑾酒杯还没来得及放下,周围朋友悄悄越到她身后又喧哗起来。 “白小公子,回国快乐,荣归故里!” “小白白,荣归故里!”… 两个女孩在她后背拉开横幅,上面赫然的红底黄字,“荣归故里”。 “天哪哈哈哈哈哈,还搞这个,破费了破费了。”白瑾后仰着哈哈大笑。 “不破费不破费。没写名字,秦小晓回来还能用。”申语嬉皮笑脸地把这个横幅收好。 “哇,我就客气一下。申狗,你是破产了吗?要不要脸了?”白瑾大笑着就要作势去打说话的女生,被人拦下,“诶,我们申总是节约好不好。但这顿酒钱她是逃不掉的。是不是啊申总~” “少过你们的?喝喝喝…” 一角地喧嚣过去了一瞬,几个人拿出筛子开玩。 上了大半年的班,此时白瑾已经按捺不住了,上手玩了两把,还赢了不少。她自知技术远谈不上好,是好友们看她刚回国故作谦让。她见好就收,借着上厕所的说辞,溜到一旁吧台的散座上点了杯青苹果。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着酒杯,把自己剥离出来,脑袋轻晃着,四处打量这个酒吧,半马尾小啾啾摆动着,好像刚降世的小蝌蚪,观察,探索这个新世界。 朱砂红的吧台,玫红和昏黄的灯光交相辉映,灰白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承重柱的四面都挂上了油画,很有格调。 据说这儿是一年前秦小晓——秦晓临出国前拿自己零花钱偷偷盘下来自己装的,暂时不准备正式营业,就周三跟周五的晚上开一小会儿,弄个氛围,以供一帮好友来消遣一下,调节一下大家的班味。 白瑾回国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她不是忙入职手续,就是去上课,偶尔放个假还有数不清的会和教学计划,还时不时地要去外地参加研讨会,直到今天才被申语强行拉来这儿跟老朋友们聚一聚。 其实她不大爱来酒吧这种地方。她更喜欢找个船出海,钓钓鱼,看着广阔无垠的大海,找找灯塔,安静地感受自己的渺小,又或者骑两圈摩托,蹦两趟极,感受身体里肾上激素飙升的刺激。 再加上去年在国外跟同学一起去酒吧庆祝项目得奖的时候遇上了枪击案,险些遇害,更让酒吧这种地方在她的印象值里跌为负数。 但现下在国内,在好友开店设计装修的酒吧里,在好友们给她接风,陪她一起喝酒的氛围里,她正在被安全感浓浓地包围。白瑾勾着唇,她又多了些回到祖国的实感。 俞璘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胡乱地喝酒,就这么闯进了白瑾的眼眸。 酒红的呢子大衣被随意地搭在酒红的真皮卡座靠背上,桌下两只高跟鞋偷偷滚到一旁偷懒,任凭主人白皙纤瘦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女人坐着,上半身都爬到了桌子上,抓夹挽上去的墨发也早已凌乱,垂下来的几缕,贴到了嘴唇上,衬得浸了酒的唇更加艳丽。她一只手握成了拳,垫着脑袋,另一只手趴在桌前,拿着高脚杯转着圈地晃,迷离的双眸也跟着里边的酒荡啊荡。 白瑾从未见过这样的醉态,“怎么一个人喝成这样啊?”白瑾盯着她,秀眉结成块,看了看桌上的酒,一瓶都没过半。刚走到她身旁的申语听到她这话,感到莫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好像也没喝很多吧?” 申语话刚落音,就有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寸头女子拿着酒瓶酒杯走近美人。 “我去看看。”感觉到此人不善,白瑾把杯子撂下就起身走过去。 “诶,你。”申语伸手没拦住,抓了个空。 “得,英雄救美去了。”她坐上白瑾的座位,准备悠哉看戏。 白瑾紧了几步走上前,到俞璘影旁边,又缓下来,气定神闲。 “请问,有什么事吗?”上前拦下了那女人。 "啊?没有。我看这位女士喝得难受,来照顾一下。"女人脸上专属于服务业的笑容丝毫不减。 “不必了,我姐姐借酒消愁一下,我来照顾就好。”白瑾看出这位来者不善,又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 “姐姐?我看这位女士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啊。哈,这位小姐,我们酒吧有责任保证客人的安全的。” “Sigi,好久不见啊。”申语在一旁见情况不太对,端着酒走过来打招呼解围,语气轻佻。 申语常来,自然是认识这位的。 这是小小晓的调酒老师,暂时代替她管理酒吧。但这位并不老实,经常在酒吧钓鱼,还尤其爱钓醉酒的美人鱼。 “申小姐,好久不见。”她象征性去碰了一下申语的酒杯,却没有往嘴里送。 申语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微微挑了下眉,“再帮我们开一瓶李察,送到那边。”申语微笑着,也不想跟她嬉皮笑脸,客套暄选了,直接又开了酒让她送来。这种人,只要让她有钱挣就打发了。 “哦,原来是熟人。”又添了一大笔消费,自然该让路,跟猎物比起来,还是到手的钱比较实在一点。“那叨饶了,几位玩得愉快。我去取酒。”说着拿酒杯凑上去跟申语又碰了一下,仰头饮净,转身离开。 一旁同来的两个妹妹注意到这边,看到那个寸头麻烦撤退了,也坐了过来,一幅“我懂”的眼神,“行了行了,接风洗尘结束,快给人送回去吧。”顺手送来了白瑾的外套。 “她醉成这个样子很不安全啊。”白瑾板着脸。她真的在担心俞璘影的安危。国外几年她亲眼目睹过好几次抢劫犯趁女孩子醉酒就当街抢劫,国内这半年也有什么醉汉大排档约女生不成就狠下杀手的新闻,很是骇人。 白瑾不理耳边此起彼伏地起哄声,穿上外套就蹲下身子,轻轻握住俞璘影白皙纤细的脚踝,帮她穿上高跟鞋,便起身扶着她往外走去。“我先送一下她吧。”转身跟申语交代。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啊。诶,正规渠道找代驾会吧?” “会的,我是出国几年,不是去无人岛漂流。” “恩,那你见机行事,可别招惹了麻烦。”申语喊着她。 “哎呀,没事儿,在江城,还有什么麻烦是我们白小公子处理不了的?”坐她旁边的女孩子按下她。“回国这些天,她要寡死了,天天晨跑。你就让她有点新情况吧啊。咱们继续。”上手拉起申语就回了座。接风宴的主角走了,剩下的人依旧玩得起来。 俞璘影醉得东倒西歪。她酒量极差,对外都称自己酒精过敏,推不掉的酒局都是找助理关关挡酒。但她又实在爱酒,喜欢微微醺的感觉,常常找酒吧闻闻酒味,偶尔,抿一小口,染上一丝醉态,也不至不省人事,还能清醒着点个女性代驾。但今天她刚松开了名为婚姻的弦,贪了杯,两杯下肚,就醉成了一滩烂泥。无论白瑾怎么叫她,都没有一丝反应,更遑论让她讲清楚自己家在哪了。 白瑾瘦小的身躯,扶着一个高自己半头的人很吃力。这女人这幅模样,真的很危险,幸好遇到自己这么可爱善良的人儿。白瑾吃力之余暗暗替她庆幸,费劲地扶俞璘影上了车,又叫了代驾,一路奔快。 大学里面里老师们比较多,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但是仔细一听,话里话外怎么都藏着点别的意思,拐八百个心眼子才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白瑾十分不喜欢那个氛围,就自己买了一套离学校近一点的小公寓。想偷闲的时候就自己跑出来画画画,捏捏土,逍遥自在。 “哎呦喂,慢着点。哎呦!” 还没等到家,俞璘影就要不行了,整个身体压在白瑾身上。 白瑾撑着她,腾出手,指纹解锁开了门。进了门,把俞璘影的包和衣服往沙发上一甩,费劲地揽着她去主卧。 两人终于挪到了床边,白瑾一下子脱力,跟俞璘影一起倒在了大床上。 白瑾的小窝,是一套两居室。卧房里摆着一张床,两个大衣柜,和一张小桌子,大片的空地上还放了七八个画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画完或没画完的画。另一个房间的中心是一张大桌子,四周靠墙安置满了大型置物架,架子上摆满了动画人物的泥塑和各类建筑模型。 白瑾大口喘气,看来长时间不去健身房,体能真的不够用。 呼吸间,暖香扑鼻。方才白瑾扶她的时候还没闻到,现在躺在床上,四肢被床垫稳稳托住,她鼻腔的神经仿佛也活了起来。 不知俞璘影身上的香是不是有安神作用。白瑾就这么躺着,四肢都松散了许多,双眼似闭非闭,放松地坠落,就快要睡着。 她赶紧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撑起精神,起身帮俞璘影脱了高跟鞋,又把被子搭到她肚子上,这才转身走了,任由美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没过一会儿,白瑾冲完澡出来就看到被她带回来的美女姐姐斜着跪坐在白色地毯上,身前放着空白调色盘,手里拿着画笔,在她的画板上乱画一通。那是白瑾下午没画完的残作。 “我的妈呀,您还能起来呀?”白瑾放下正在擦头发的的毛巾,赶过去夺画笔。 “挺好,还能挤颜料,但挤地毯上了。你醉没醉呀到底?”白瑾扶起俞璘影,抢过颜料。 “呀,别画了,我半天的成果全被你给糟蹋了。” “嗯…好,好看,嘿嘿。”俞璘影迷迷糊糊的,话倒是说得挺清楚。 “好看!好看你就画?那是我画的好看,你画了就不好看了呀。”好好的一幅山水图,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醉酒后的俞璘影,力气不见少,跟白瑾推拉了几个回合,画笔上的颜料华丽地蹭到了两个人的衣服上。白瑾自己这身浴袍倒是没啥价值。但是,嘶,这位姐姐的衬衫是高定吧,这? “姐姐,这是你自己弄的嗷,可别找我赔。老太太可不给我生活费了,我赔不起的。”白瑾撇嘴,很为难。 白兵为了让孙女更好地在社会上接受锻炼,自白瑾回国后就停了她的生活费。白瑾自己也在有意地克制自己的购买欲。奈何先前的小金库都存的定期,买完这套公寓,她手机里的流动资产就剩不到六位数了,都不敢去健身房开卡。这件衣服的赔损,对她拮据的生活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白瑾低下头仔细摸了摸料子,又打量了两眼剪裁设计,急忙扒开袖口。 果然,手工刺绣的回字纹。难怪刚才在路上就觉得有点熟悉。 去年上学的时候,老师闲来无事,带她们几个同学去几位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举办的私人时装秀逛,她在后台无意间看到的一张设计图。那位设计师说是一位中国好友订的一款衬衫。她也是欠,一听是顾客是中国人就自作聪明地指点设计师,让人家在袖口加了两笔回字纹。 这下好了,消费者找上门了。 “这,你这,回旋镖啊?”她知道那位设计师很有名,她的高定设计都排到了后几年,这衣服的价格…“奶奶给我打生活费,我也得攒个把月吧。”白瑾两眼一抹黑,狂掐自己人中。 费力地把她重新弄到床上,白瑾看着她的衣服发呆。这面积不算太大,要不稍微创作一下呢?那,回字纹都是自己的小巧思了,多一点怕什么。她微微挑眉,开始调色。 床边的小桌子放上调色盘,她跪在床上,低着头,一手拿着画笔,一手轻轻地抻平衬衫,一笔一笔,神色专注而虔诚。 没一会儿,羊毛衫上就出现了一个戴耳机的小沙弥。 看着自己的杰作,白瑾露出了大大地微笑,真棒!自己给自己的创意竖了一个大拇哥! 目光悄然上移,看向那张安静的睡颜。她好白,醉了酒的耳根也红得可爱。 第2章 姐姐会接我电话的吧? 第二天,大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抬手轻揉着自己发痛的脑袋,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她突然想起昨天自己好像喝醉了,还是滴酒不能沾呀……。 这是哪?她翻身坐起环视,满地的支架,画板,调色盘,颜料……嗯,衣服都还完好的在自己身上。衬衫被画了一个和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机在哪? 手机在包里,包昨晚被白瑾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些她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俞璘影四下张望,一无所获,便悄悄打开卧室的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两声。她来不及理会,一双鹰眼迅速锁定了沙发上自己的包和大衣。 悄悄挪了几步,视线一转移,俞璘影就看到了客厅一旁的半开放厨房,一个娇小的,短发扎成啾啾,穿着无袖汗衫配短裤背影。白瑾正带着兔子耳朵的大耳机,哼着歌做饭,手下的锅也劈里啪啦地嚷,满室的烟火气。 俞璘影看着厨房忙碌的背影,莫名有点尴尬。这,要打招呼吗?嘶,还是算了,悄悄溜吧。 俞璘影拎着高跟鞋,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到沙发前,悄悄拿上自己的包和大衣,又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出了门。 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白瑾也关上了火,举着铲子转过身,歪头,笑眯眯地看向那紧闭着的门。 她已经透过液晶壁挂油烟机的反光,目睹了全过程。 姐姐这是,害羞了? 白瑾看着锅里,这两个煎蛋自己吃不成问题,就是粥煮的有点多了。嗐,留到下顿吃也不是不行,她撇撇嘴角。 白瑾举着铲子绕过吧台,到小茶几旁,背起手,弯腰看名片,“俞氏娱乐副总,俞璘影。啧啧啧,有钱人啊。”她背在腰后的手腕轻轻反转,勾着手上的小铲子一晃一晃地荡。 草草吃了早饭,收拾了碗筷,白瑾换了衣服就出门运动。深灰的发带箍住琐碎的绒毛细发,一身暗紫色运动衣包裹着姣好的身材,在小区林荫道上慢跑。 突然一抹灰映入眼帘。这是,那个出了门的总裁姐姐? 这个地产公司做的安保和绿化是全国数一数二得好,小区占地面积也很大,公寓楼稀稀疏疏地穿插在绿茵中,林荫间小路还刷上橡胶跑道。 俞璘影出了单元门,看着周围千篇一律的耸立的公寓楼,呆若木鸡。她本就是路痴,在这个小区转悠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出口,很不好意思地跟几个健身的大妈问了路。大妈指着一个方向,说“往东,再往北,看到社区医院然后往东就出去了。” 她路痴是路痴,但不傻,大妈指着一个方向说东,那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也是勉强能分清东南西北了。可是这路七拐八拐,它拐弯也不是直角啊,哪里是往北的路口啊。 俞璘影越走越迷糊,这小区的人造湖都经过第四次了。她幽怨地盯着手中亏电关机的“废铁”。 “姐姐,需要帮忙吗?”轻灵悦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仿佛天降神灵。 俞璘影立即转身,“需要的。”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你好,你,你能借我一个充电宝吗?” 俞璘影当下对白瑾的印象只是早晨餐厅的一个背影,并不记得样貌。更何况,白瑾还换了一身衣服,她更认不出了,只觉得碰到了一个看出她的窘迫,伸出援助之手的,善良的小妹妹。 “没问题,但是没有随身带着。要不,姐姐跟我去我家充一下吧。” “啊,好的。谢谢。” 许久之后,俞璘影才意识到,那是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第一次跟在陌生人屁股后面回人家家里。哦,第二次了,前一晚还有一次。但幸好,两次都回的是这个光芒万丈的小画家的家。 返回的路上,白瑾走在前面,一只手扯下耳机,拿着运动耳机的线,软趴趴地甩,一圈一圈,嘴里还哼着歌,心情极度舒适。 俞璘影跟在她后面,意识到有点不太妥。人家家里会不会有老公?哎呀,看着还小呢,应该还在上学吧。那会不会有父母?一会儿是不是还要跟叔叔阿姨打招呼?会不会有点尴尬。 思虑间,她已经站在人家家门口,看着白瑾输入密码,打开门。她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半个多小时前她就是从这里,弯着腰,悄悄溜走的。 “姐姐,昨天晚上我看你自己一个人在酒吧喝醉了,怕你有危险,就先带你回我家了。”说着,白瑾进去换好了拖鞋,侧身,带着标准的微笑,小臂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请进吧,俞姐姐。我还没打扫,不用换鞋。” 俞璘影这辈子第一次碰到过这种至暗时刻,脸迅速涨了起来,耳垂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脚下像是绑了千斤的沙袋,迈不开腿。 “哎呀,家里有点乱,不要介意啊。你随便坐,我先去给手机充电。”白瑾也不硬拉她进门,只是自然地拿过俞璘影手中的手机进屋去充电。 俞璘影磨蹭着迈开腿,静悄悄跟进去,慢慢抬起头,缓缓地打量起这个第二次踏入的小公寓。 这套公寓整体是黑白灰的极简设计风格。客厅朝阴,照不到什么阳光,只有亮着的暖黄色壁灯给房间带来点温度。一整块的落地窗,放眼望去,滃江江景一览无余。 客厅中间的小茶几下面铺着一大块纯白的羊毛地毯,跟卧室里那块的一摸一样。 灰色的皮质沙发上整齐地叠放了一摞衣服,俞璘影有印象,她早晨“出逃”时,卧室的阳台上挂着的就是这几件。 沙发对面是一整排的实木书柜,里面的书不算多,手办占了一大半,多是些动画电影或游戏的角色。其中打通了六格,放了一个巨大的动画电影《白蛇劫起》的手办,制作不算精美,有些许瑕疵,更像是自制。书柜上面横放着一个幕布盒。她这才注意到天花板除了顶灯外,还有一个小型投影仪。 “不用换鞋的,随便坐。”白瑾从卧室里探出头来,招呼俞璘影。 俞璘影脸上的燥热褪去了些许,应着声,“好。” 还没坐上沙发,一眼看到了茶几上自己的名片,脸上刚褪去的燥热立马找了回来,还更烈了几分。 这实在是第一次宿醉在别人家,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于是学了陪老妈听的霸总小说的套路,稀里糊涂地往桌子上放了自己的名片,觉得这算是表示了愿意无偿赠送毛爷爷的意思。但现在…… “姐姐还没吃早饭吧,要喝点粥吗?”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俞璘影的思绪。 “啊,不用了,我不饿。” 白瑾没管她的话,自顾自地去盛了一碗粥。电饭煲里的粥还是温的,红豆薏米粥。 “喝一些吧。本来以为不是我一个人喝呢,多做了些。” 不是一个人喝,多做了些…… 俞璘影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好的,谢谢。”礼貌地笑着接过碗,一勺勺喝起来。 白瑾坐在另一旁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拿起桌上的那张黑色名片,在手里反转打量,“姐姐是俞氏娱乐的副总啊?” “啊,是。”俞璘影感觉自己在被反复凌迟,刚才就该把名片偷偷收起来的。 “哦~。对了姐姐,昨晚你弄翻了我的颜料,衬衫染上色了,我就小小地搞了一下创作。这个颜料好像洗不下来,需要我赔偿吗?”再一次被凌迟。 俞璘影涨红着脸,保持淡然的微笑,“不用了,挺好看的。” “嗯,我的画在市面上也是有点价值的。姐姐,你也不算亏。”白瑾微微仰了仰头,带着些小骄傲。“哦,姐姐帮我改的画,也很好看。”白瑾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悄悄隐藏住了发力的后槽牙。 俞璘影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骨节泛白。她并不记得自己帮她改了画,但是依稀记得起床后看到的那些画板上的画,其中有一幅惨不忍睹,地上的地毯也有些散落的颜料。 她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起来了,“那还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可以支付给你费用,画的赔偿也可以。” “不用,姐姐也很会画。”白瑾依旧调笑。 “实在抱歉。我酒量很差,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如果给你造成一些麻烦的话,我可以赔偿的。”俞璘影很严肃地放下瓷碗,正坐致歉。 “没关系,助人为乐嘛。不过,酒量差,还是不要一个人喝酒,很危险的。”白瑾当时看到桌上的酒就想吐槽了,甚至都有点怀疑酒里是不是有药?这两杯倒怎么还敢出来一个人喝的啊? “好的,谢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你快喝粥吧,一会儿凉了。" “好。” 俞璘影又端起碗,慢慢喝着粥。 白瑾歪着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俞璘影喝粥。如此炽热的眼神下,俞璘影等不及把粥喝完就待不下去了,被盯得浑身燥热,抬眼回望白瑾,“那个,我的手机不用充满,能打个电话就好。” 白瑾的嘴角一下就到了最大弧度,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啊好,我去拿。”这个姐姐,好有趣。 “姐姐,你名片上的号码不是你的手机吗?”白瑾从卧室出来,低头看着两个手上的手机,其中一个正在连线,而另一个保持着开机后画面,毫无反应。 “那是我的工作号码,手机在我助理那里。”俞璘影急忙起身,她是真的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啊?我只能通过姐姐的助理才能找到姐姐吗?”白瑾挂断了电话,小脸一下子垮了,嘴撅的能挂二两酒。 “也,也可以给你我私人号码。”俞璘影生活中没几个朋友,私人微信上好友都超不过50人,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此刻她的头脑好像不转了一样,什么商场上的招数在这儿都使不出来,真的是骑虎难下。 “好的,谢谢姐姐了。”白瑾当即把手机递了过去。 俞璘影接过手机,葱白的手指飞快的在白瑾手机上输入了自己的私人号码,又递回去。 白瑾接过手机,抬眼看了俞璘影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转而低头按下了拨通键。 等另一个手里的手机有了反应,白瑾这才又露出笑容,“好的,谢谢姐姐。”说着把手机递给了俞璘影。 俞璘影尬笑着接过,“不用,我该谢谢你。”是啊,醉酒被人家照顾一夜,还给手机充了电,还喝了人家的粥,还疑似毁了人家的画。“谢谢招待,打扰了。“ “不打扰啊,有空常来玩,或者我打电话约你出去玩啊。“白瑾娃娃脸,露着狡黠的小虎牙,笑得人畜无害,“姐姐会接我电话的吧?” “当然,当然会接。那,我就先走了。”俞璘影指了指门口。此地不宜久留,她只想尽快溜。 “好的。姐姐慢走,我就不送啦。收拾一下也该上班了。” “不用,不用送。”俞璘影拿上包,出门等电梯,幸好电梯马上就到,她内心有点雀跃,终于要结束这场荒诞的剧情了。 结果……电梯十分绝情地上去了,根本听不到俞璘影的挽留。回想过去的三十几年里,她从没如此恨电梯公司设计的上行不接下行的这个设定,又懊恼自己怎么就不多按一下,先上了电梯再说啊。 白瑾就在她身后,一手抱臂一手勾着门,倚着门框陪俞璘影等电梯。两个人都不作声,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突然,白瑾出了声,“啊,姐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啊?” “啊,是。”俞璘影没想到,这里还有小测试。 “姐姐,不问问我吗?”白瑾声音带上了一丝失落。 “啊,你是…”俞璘影赶紧正身,以示郑重。 “白瑾,江陵大学美术学院的老师,主要教建筑美学,偶尔也带大一的基础课。家里边还有我的雕塑作品呢,姐姐要来看看吗?”说着她眨巴着大眼,侧过身,就要邀请俞璘影三进家门。 俞璘影看着这个热情的妹妹,不由得想起自己偶尔去救助中心投喂的那些小狗,躺在地上翻肚皮,斯哈斯哈地吐着舌头摇尾巴的那种。 俞璘影被她的热情打蒙,“我……” “哎呀,也没时间了。”白瑾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送走姐姐我就该去上课了。下次吧,我们电话约。姐姐不会忙得接不了我的电话吧?”白瑾笑着吐舌,胳膊自然垂下去,软软糯糯地自己就把自己的话接了,又十分自然地问了一遍接电话的事情。 很明显了,白瑾这是逗她玩呢。她有些恼怒,但又能怎么办? 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忍下。谁让你宿醉在人家家里呢?谁让你画人家的画呢?谁让你在人家家充电呢?谁让你喝人家的粥呢? “叮“碰巧电梯下来了。俞璘影鼓起勇气,脸上挂上了今天醒来之后,最最温柔灿烂,最最无可挑剔的笑容,"不一定哦,姐姐很忙的。“说完就转身走上了电梯。 原来是个会变脸的姐姐啊。 “呵呵。”白瑾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合上的电梯门傻笑了两声,转身进了家,“哐”的一声带上了门,徒留走廊的穿堂风呜呜地吹着,抓不住什么。 白瑾回了卧房,看着被毁坏的画作和羊毛毯上散落的一滩颜料,挑了挑眉。天哪,这还没收拾…… 都已经这样了,也不急着收拾。白瑾趿拉着拖鞋,几步到床边,一头砸进了松软的被子里。其实她今天并没有课,只是懒得送姐姐下去而已。昨晚她在沙发窝了一宿,今早吃完饭又下去颠了一会儿,身体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