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无情道灭世大师兄》 第1章 第1章 血色残阳,黄昏映照着苍叶红林狭长阴影,一人提剑,自仓皇哀嚎声里漫步而出。 他满身血迹,斑驳杂痕。衬着永不消退的血红斜阳,好似活世修罗。 薛暌生被眼前血煞残景所震。重生再度睁眼,她万想不到,曾被师门敬仰爱戴的大师兄已身堕为魔。 死寂笼罩着寂静人群,不多时,方有怒吼声自长枪喝厉里随人飞来:“竖子,休得猖狂。” 那头盔铁甲之人还未近身,胸口劈开大刃,周围顿作哗然一片。 汪悬白仍着旧时他素爱上身的素白道袍,腰间虚系黑白经文长绦。 他缓步提剑走近,围困众人步步后退。 剑身拖曳焦土烂地,干涸地面刺出哗啦厉响,似哭似啼。 他仰脸露出染血的半脸,悲冷无喜的眸子长眺,深沉无底眼眸只余深邃黑暗:“这就到头了么?” 薛暌生为他话语的死寂所惊,一个仰身翻起,窗外已从深夜转为破晓。 黎明的曙光映衬断断续续的剑声交击。 薛暌生起床至铜镜木盆前洗漱,清水扑打脸面,燥热稍退。 再想起梦中时时闪烁的血腥画面,薛暌生仍觉喉底似有钝涩蔓延。 剑眠峰道场上人满为患,天尚未亮,各个年龄段的道士道姑便个个早起练剑。一个个身素着白,又或青袍木剑着身持手,与桩对练的独自与自个较劲,与人共剑切磋者你呼我喝,愤慨激昂的声音时时此起彼伏。 一头插木簪的小道正以手掐诀,潜心修习昨日师傅讲习的功课,温故知新。他抬眸凝神放出一道凌厉剑光,余光一瞥正正瞅见往这步来的薛暌生。 他瞬间收剑入袖,小跑过来一脸慰问:“怎么跑这来了,伤休养好了么。” 他言辞关切,面容端素,天然一股道家正派之相。 年纪虽小,已现肃然之风。 薛暌生笑眯眯道:“不碍事不碍事。常师傅早放话,说我可到处走动,不必拘束。” 华鼎苏一脸为难不肯松口,他被常飘忽委以照顾薛暌生的重任,不敢耽搁。 薛暌生四处瞅了瞅不见大师兄身影,寻常练剑,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师兄。今日他不在,好生奇怪。 “小师弟,大师兄在哪,你可知道。” 华鼎苏前一秒还端端正正的脸,下一秒就因这句“小师弟”羞恼交加。 “说了多少次,我虽年龄不及你大,我入门时间却远早于你。小师妹,该你唤我师兄。” 薛暌生满脸漫不经心实际存心逗弄:“我找大师兄有要事嘱托,你可看见了。若有下落烦早些告知。”心里暗想,这华鼎苏前世今世都不禁逗。 华鼎苏肃色道:“今日是姚公公下山之日,大师兄乃清肃弟子之长,一早就出关去拜见季掌门了。” 薛暌生心中却想,重生这一世果然未有改变。汪悬白原因季沧酬闭关陪练之故,说好有大半年不再露面。后不知有何变故,汪悬白又代替了佟镜破,他的小师弟之职,领他们一干师弟师妹下山伏妖降魔。 薛暌生见天色尚早,剑眠峰上挑水师傅都尚未露身。 她也百无聊赖,刚好抽剑摆姿,想与华鼎苏过个两招,过过手瘾。 华鼎苏正愁找不到练剑道友,瞬间摆出过招剑姿,朗声笑道:“我平生最爱过招对试,你若身体无恙,尽管放马过来。” 薛暌生是天下第一剑派入门最晚的小师妹。 照她父亲宁武侯的话讲,她从小体弱多病,幼时精通命理风水的掐指太岁曾嘱薛震公夫妻,此女命里逢劫,未来最好上山修炼避灾。 三年前,薛暌生被薛震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上地势陡峭的剑眠峰。 一周前小师妹打瞌睡从几人高的屋檐坠下。 剑法未护体,险些遭殃。独自在木屋里清养数天,可把她师傅常飘忽吓得魂不附体。 常飘忽现在提及此事仍惴惴不安,提心吊胆:“侯门贵女若因清肃突发了闪失,我怎么担当得起。” 季沧酬一脸肃穆擦着手上一把细细雕琢刚毕的木头道剑,并无言语。 倒是他左手侧歪斜坐着的师门护法荣宵崖坐不住,按耐不住道:“现在还提这等闲杂清事,当务之急得尽快解决内部财库空虚之急。” 季沧酬仍不搭话,也不吭声。 一侧盘麒富也加入战场心生催意:“今日姚公公就要下山,这场旷日持久的迎接大会可算能告以一段落。为迎这位公公,道门损耗多少金银不提,库银余钱,现下怕是供弟子日常衣食支出都难以为继,更别提经书名剑的购置,不尽早解决,我们几个掌门护法都得喝西北风。” 季沧酬才放下剑身,昨日一宿练剑无眠,今日神色颇显倦怠。 “照二位护法之意,当下你们可有解决法子。” 盘麒富的情绪蓦地激动:“依我看,直接把五掌山下无甚用处的几座破庙拆了来补损耗,那些木材名贵不说,光搁置在那受风吹雨打,多年来损磨不堪,多么浪费。要我说就不该死一个建一个祠庙供奉,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建庙了,铺张浪费。” 常飘忽余光瞥见议会堂门外侍立的人,掩手咳嗽示意。 季沧酬见盘麒富和荣宵崖打定以祠庙的木材换山下钱财,凑巧弟子在前,不便多说。 “此事我自有主意,二位意见我也会细酌甄选。”他拿着擦拭干净的剑出门。 汪悬白乃清肃门下身负第一大弟子之荣耀,也是季沧酬爱徒。 季沧酬将刻琢好了的木剑递给汪悬白,示意他展示近日的成果。 汪悬白不有耽搁,青袍道簪,举手挥剑。 一招一式尽显他平日为人作派。 常说剑式不一,剑如其人。观其剑招,举式之姿,便能如观此人品性风格。 汪悬白自幼受季沧酬亲传,剑招干净利落,丝毫不现拖泥带水之象。 风拂他的道袍广袖,于清肃中显出肃杀。 剑眠峰一带地势险峻地处高山,风声喝猎的时刻常有,五掌山下每每便掀起呼啸呜咽之风。 山前弟子排排齐列,剑影寒光彼此交错。 季沧酬望了望远处道场上一个个道袍木剑的身影,回首望着心无旁骛,脸色寂寒的汪悬白,“此次我原准备冬日闭关修炼,你做关内弟子,一同陪练。但事发突然,山下弟子传来妖祟横行的噩耗,作为天下第一剑派的清肃不可坐视不理。你又是我门下第一大弟子,身负高誉,思来想去还是由你出马,方能长我清肃除魔卫道的传世理念。” 汪悬白忙收光入袖,负剑而立:“师傅说的是。” 季沧酬用指尖寸寸划过木剑剑首,“这是为师亲手所雕,你平日要勤加修炼。” 汪悬白心头微震,低头看向这柄看似朴实无华的习剑工具。 “清肃内近年来二心之徒层出不穷,与庙堂勾搭之辈更显嚣张。我苦于坐在掌门之首的缘故,不能亲自出马清剿。这次你下山携带若干师门弟子,以护天下为己任,切为为师揪出志不在此的几人,上报师门。” 汪悬白才算了悟季沧酬特意抽他出门的用意。 清肃近年衰败显著,外壳虽还浮华可观,内部派系斗争只多不少。 季沧酬借他们下山历练一事派他暗中调查,一来表明季沧酬的信任,二来说明内部腐浊不堪。 汪悬白脸色也随之一凛,静而厉威道:“师傅放心,弟子定不辱使命。” 季沧酬迅速抽身如没事人样,摆摆手,随意道了句:“今日姚公公下山,兹事体大。照例就由你领头,率弟子们送他下山。” “是。” 常飘忽远远瞧着这对师徒时而比招,时而切语。 待季沧酬走来之后,常飘忽还想替自家徒弟说情:“我看下山除妖一事由鼎苏去就可,暌生小病新愈,让她山上休着吧,何苦折腾。” 季沧酬不似平常温和,这次神带指责:“老常,你什么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趋炎攀势。” 常飘忽面色抽搐,暗自顶嘴:“给我家徒儿告个假也变趋炎附势了。” 季沧酬笑着拆穿他实际用心:“若非你那小徒弟是侯门之女,你能有今天这般呵着护着的良苦之心。”他顿了顿话题转寰,回到议会厅的话茬上,“你怎么看拆庙补缺?” 常飘忽将手插进袖兜,摇头晃脑掩饰内心算盘:“我看老荣老盘说的挺好。” 季沧酬是他们之中最小师弟,当年常飘忽三人都已而立之年,唯独季沧酬刚满十八,凡事都还须师兄师姐把关的青涩年纪,便被故去前的掌门道虚观委以掌门的重任。 说这几个资高威望的师兄没点想法也不现实。 多年处理清肃积案事务,季沧酬常得听取这几位师兄意见。 常飘忽算是师兄一辈里随和亲切一位,季沧酬平日也与他交从稍密些。 季沧酬叹息:“我明白了。这事我会有断夺,届时再将你们请过来各做个盖章定论。” 旭日初声,带着寒气的阳光透过薄泛轻云,穿堂檐而下,照着道场西面光滑有致的千字罪恶碑。 那光凌凌反射,大有将千字碑上篆刻的浮尘经文一一公布现世的姿态。 一连练剑数小时的清肃道长道姑们收剑入鞘,一个个背剑列队,进入大师兄汪悬白的队伍,朝着下山口出发。 薛暌生与华鼎苏也跟在队伍末端往前行进。 远远只见队伍之首的汪悬白的背影,一如前世薛暌生对大师兄的全部印象。 记忆中让清肃面上增光,天下称道的汪悬白不是在除妖的路上,就是在去往除妖的路上。 薛暌生与这一心守护苍生,毅然决然投入无情道,倾献自己的汪悬白常有敬畏退缩之意。 他一心为民,乃至到了心无旁类的程度。 薛暌生每次一想到这么个正道之人,后来竟会在她起死回生,千难万苦睁眼之际,把整个世界屠成红色,让她饱尝复活了但又死了的荒诞错愕,就很难不觉隔世一般的恍惚迷惘。 你说现在这个身姿笔挺,浑身发光的道长。 后边变成面染血污,屠人为快的堕落魔头。 薛暌生不敢联想也不敢直视,但在看见他运剑起光,做打头阵的领头羊,带领师弟师妹将万千剑光凝聚成云梯汇送姚悲歌下山之际。 她仍是感受到了心底前所未有的一股震悸。 修得无情道圆满又为何要尝杀人之快? 若她有汪悬白那等修道的天赋悟性,有汪悬白那种经历重重考验,顺利通过试验修得无情道毕业的气运和悟道。 薛暌生重生的这辈子就能顺利查出自己前世死因,复仇雪恨了。 就不必再经受死前无助,死后凄凉的酸苦了。 “小师妹。小师妹——” 薛暌生猛地回神,华鼎苏一面用指尖运剑凝光,一面满脸不解瞧着心不在焉的薛暌生。 薛暌生迷迷糊糊:“啊?” 华鼎苏抬起下巴好心示意:“你的剑。” 薛暌生低头,方见自己的剑在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剑梯里格格不入颇为突兀。 她忙将剑气摆正,还没使力,面前一道遥光坠落。汪悬白从远处望来,他手刚收,剑气微敛。 华鼎苏亲眼见证汪悬白这道剑影光寒的飞落,护着薛暌生那把歪歪斜斜的剑重回正位,他心底暗惊师兄剑人合一的绝妙剑术。 回去路上,薛暌生仍在出神,快到屋前与华鼎苏分散,方问出口:“小师弟,我问你个事。” 华鼎苏本还一脸清正严肃,一听这声小师弟险些又要破功。 他又羞又恼,左右望望幸好没人顾及,略松了口气:“你说。” 薛暌生知道天下剑门正派虽多,练无情道的弟子屈指可数寥寥无几。这是修道世界,每年上山拜师入道的弟子数量颇多,唯独修炼无情道之人,就如大海捞针,踪迹难觅。 就薛暌生两世记忆,修习无情道者,多以宗门内天赋异秉,为师门重爱的人担当。 念着心底承载了两世的疑惑,薛暌生问出口:“我想练无情道,该去哪报名。” 华鼎苏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薛暌生问出这话,震惊地脸上五官表情不断错愕。 薛暌生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咳声道:“当我开玩笑的,你听过就算。” 华鼎苏却是犹疑不定地追问:“小师妹,你确定?” 薛暌生瞧他想笑又不敢大笑出声的老气横秋样,不觉羞愤。 她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心底的想法,觉得我一个女子,想修无情道未免不自量力,是么?” 华鼎苏忙鞠躬道歉:“还真没这么想,你误会我了。” 薛暌生拧他的胳膊,催促:“你快说,你们怎么都不修习无情道。莫非这里面大有玄机?” 华鼎苏念她是师门后来弟子,承载红尘之气,对修炼道义的理解难免不及他们从小御剑之人。 华鼎苏连声求饶随后正正经经解释:“修习无情道者,根骨必纯,以抛弃一己私欲为首要,以苍生疾苦为先任,方习无情道才不算白习无用功。” 薛暌生有所了然,悟道:“就是说这无情道还有门槛之说。” 华鼎苏瞥了薛暌生一眼若有所思地低了头。 他从嗓子眼挤出低低的一声低咳:“当今天下,除了我门的大师兄,就只有紫陌的肖师兄,两人是修无情道的人。至于我,师傅多次表明天赋平平,无甚出挑,不过胜在勤奋吃苦罢了。若小师妹你早几年入山修道,你比我有前途得多。” 薛暌生不想华鼎苏竟有如此想法,叹了一声,安慰:“这世上还有修成功了也不珍惜的人,那更可悲。” 华鼎苏懵了懵:“此话何意?” 薛暌生不想泄露天机,忙打嘴巴自吃惩罚,扯了个皮扭头回屋去了。 刚一扭头,华鼎苏在后头惊叫一声:“大师兄,你来的正好,小师妹她有话和你讲。” 薛暌生这下是想走不行,不走也不行。 左右为难之下,她仍侧头恭恭敬敬鞠了一礼:“大师兄。” 汪悬白近在咫尺,薛暌生却觉他的目光沉注头顶,似乎并无怎么探究相望,那注视清淡,无形中却使人错感,仿佛那垂视含千斤之重。 光是一个短暂不超三秒的行目。 薛暌生已觉前世目睹他死亡杀戮的冷汗层层涌冒。 汪悬白想到常飘忽在自己这的私下嘱托。 薛暌生看起来旧伤初愈,适才运剑筑梯也看似状态不佳。汪悬白便特意给她一个台阶下,主动宽谅:“下山除妖这事你本在队伍名单之中,念及你刚有伤势,若是难以为继,主动说便可,你可不用一起跟来。” 薛暌生忙举手摇摆:“不不不。大师兄,我一点儿事都没了。” 汪悬白仍是不信:“不必勉强自己。” 薛暌生急了,心说你不带我下山历练我还怎么进步,我现在对进步的渴望饥渴难耐。 想及于此,她拔剑出鞘:“师兄。你且看。” 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翩起舞,来了一套赤剑空拳。华鼎苏在一旁忍俊不禁,掩嘴笑道:“师兄,就让小师妹跟着一块下山吧。” 汪悬白想起来她的入山时间,略思索一二:“这么说起来,这次下山,是她的第一次下山历练了。” 华鼎苏点点头:“师兄这么一提,还真是。” 薛暌生收起剑凑过来万般恳求:“师兄师兄,带我下山,这几天我闷在屋子里都快闷坏了。” 华鼎苏火上加油,笑眯眯地躲在一旁汪悬白的肩膀一侧:“瞧这小师妹,真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对我只会拔剑相向。” 薛暌生瞧向华鼎苏,不甘示弱:“小师弟,我年纪比你大,你理应叫我师姐。” 华鼎苏向汪悬白控诉:“师兄你看,你请评理。” 薛暌生拦住汪悬白:“何必评理,我自由横惯了的,家里山下都听我的,我就是理。” 华鼎苏气得跺脚:“你就仗着师傅疼你。” 薛暌生继续去找汪悬白索要靠山,却意外发现汪悬白的视线早被旁边所吸引。她跟着去看,汪悬白入目之处,是道场上一块挺拔巍峨的石雕塑像。 据说清肃道场上的每块雕塑和每块石壁,都有其源远历史。 石雕多以清肃降伏的罪孽头骨铸成。 一旁的罪恶千字碑,则由他们的肋骨抽取凝筑而成。赫赫威名,奇形怪状的五掌山深处便藏着道心池和熔剑池,里面高温燃铸,皮肉入池即化。 多少先辈英魂降伏的妖魔鬼怪,都曾被投入池中,永世不得超生。 每个刚入山门的弟子都得负剑前往,悬立千字碑和雕塑下,祭奠往生清肃前辈。 以这些反面例子为教训,将清肃门规铭记于心。 华鼎苏随着他们的目光也投望过去,继而想起,每年季掌门都要抽出祭祀日子,带他们在道场练剑,慰告因杀敌而死去的先师英灵。 “我入门时,师兄已经修习无情道。”华鼎苏感慨一般望向汪悬白,“师兄,你与小师妹说说无情道入门的详情好了。她今早问我,我也不甚了解,知之一半。” 汪悬白似有诧异,望向薛暌生:“你想修炼无情道?” 薛暌生定了定心神:“听闻肉身成仙只这一条修道之路而已,其余修道,未免都要贪个上百年。凡人总共才活几年,百来年已算不俗,更别说二百三百年。” 汪悬白心神震了震,但已大致了解薛暌生想法,微微一笑:“有这种进取之心是很好的,不过自我入门,从小掌门教习之术就是无情道法,恕我也难给你经验。” 华鼎苏插话:“师兄,从前常来剑眠峰与你共剑的那个肖师兄是否是后来修习的?” 汪悬白颔首,隔了一会儿望向远处又被云遮雾绕挡住的片刻华光,语气低渺,听不出是惋惜怅惘还是平静无波。 “他已经脱离无情道,修习红尘道了。” 华鼎苏愕然:“竟去修红尘道了?” 汪悬白点点头,“可见无情道也并非修道者的第一选择。若是一心向道,无论以何种方式,都能实现心中的道义方为我们修道之人的心之所念。” 华鼎苏很受鼓舞般一扫天资平庸的困扰烦恼,振奋地握拳自激:“师兄说的是。” 薛暌生冷眼旁观,回到屋子的床榻上却难入睡。 四周寂静无声,闻得山中修道特有的寂香阵阵。她闭眼,甚至还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师姐师妹们的嬉笑欢声。 她的脑子里却只余下一个噩梦的幻境画面。那是前世,她遭蒙眼人杀害,死后屈辱之景。 作为宁武后府万千宠爱的嫡女,薛暌生的婚姻也在脱道还俗后门当户对。 她嫁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薛震公万般欣赏的开国侯府的少年将军。 可惜婚姻不顺,大婚第二日,蒋啼鸿就提枪上阵,征战沙场。 大婚第二个月,从前亲爱有加的蒋家夫妇大变性情,动辄对她冷淡苛责。 薛震公死后,薛暌生脱离师门。一嫁侯门深似海,关在侯门大院寸步难离。被残忍害死,蒋夫人还将她幽魂锁进红缨袋。 为她的尸体穿上红嫁衣,凤冠霞帔死在婚床,让世人都以为她是自尽而亡。 这一世,薛暌生心如死灰。 她宁愿做一个不择手段的无情道姑,也绝不回头。在梦里辗转反侧,忽冷忽热。 一会儿想的是和青梅竹马父母之间的微妙关系,一会儿是汪悬白那身姿绰约,丰度非凡的拔剑姿态。 汪悬白自梦里回头,着清肃藏青修身道袍,玉树临风,高挑挺拔。他的剑如他的人一般,细瘦高挑。 薛暌生看见汪悬白眉目如点漆,横飞的浓眉直插云鬓,肃然的双眼清净无尘,瘦削白净,嘴唇微抿。 当他飞身御剑,凌剑破云,两眼炯炯如注,气质却出挑清淡。 薛暌生心里一跳,喉咙口似有炙碳灼烧。 如果她能得到大师兄这般的剑术和气运,她这一世何必和上一世一样,懵懂致死,无依无靠。 如果汪悬白不屑他的位面之子的人生如此顺畅。 如果汪悬白修炼无情道却又堕化。 那能不能让她继承他的气运和剑法,他不要的无情道,由她来研修。 这一世,她一定要逆转浮萍命运,誓不屈服。 第2章 第2章 晨曦微茫,常常也是剑眠峰山中闻鸡起床,刻苦练功的绝佳时分。 用心习读经书道卷,温习道义良知,以剑为主体开始一天修道之路。 山下,挑水担柴的道士着布鞋苦衣,可徒步穿梭云雾弥漫,山霭茫茫的剑眠峰。 他们与寻常百姓不同,行自己的门路。 带来山下奇趣新鲜见闻,惹得成日苦修的道尼们惊声连叹。今日他们擦擦汗,带来骇然消息。 京城偏郊,传心剑派的袁君闲道长寂去了。 这消息一出,满剑山震惊。前不久才来论剑品茶的袁道长年纪尚轻,竟会早早夭亡。 平日他人缘极佳,许多人为之怜垂。 季沧酬带上徒弟佟镜破前去吊唁。 传心剑派设于庙观之内,左右大小许多厢房,平日来客便居厢房内。早起吃斋讲经,设香布道,另有许多达官显贵闻名上香,下至如平民百姓,也有慕名而来潜心听学。 人人皆知传心剑派现掌门林道长经学深厚,幼时便可将厚达几千页的经文典传倒背如流,堪为不世出的得道高人。 此次林道长的师弟袁道长早亡,来捐香祈福,为他超度者也不在少数。 看在林拘芳平日的威信薄面,也必须来给袁君闲讲经念度。 袁君闲与四处讲经布坛的林拘芳相比要自由懒散得多。 故前来赴丧的名门剑派,私下议论袁君闲是散漫过度,不如他师兄端庄持严才早死超生。 这次武林中绝大多数的大小门派无一不派人吊唁。 出丧仪上,林拘芳手执袁君闲日不离身的拂尘为他念经念道。 这才发现,平日不苟言笑端正严肃的林道长也有温情人性,为亲哀丧的真实脆弱一面。 他唁词一如平日讲坛论经的严谨词调,细听却能觉出悲哀吊挽。 离席,季沧酬从传心剑派铺设在正房前堂排排摊开的书籍卷文走过,一一浏览简阅。 佟镜破恭恭谨谨尾随,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 平常多是师兄随他出席,少有自己露面风头,今日见了各家掌门护法,手心热汗不止。 当季沧酬忽然提问他对于大道看法,佟镜破足呆愣数秒方回过神,忙道:“林道长说的极是,凡是妖魔邪祟心中定不清净,我们行道之人不能为它们区区表面伪装蒙蔽,妖性本恶,不能留情。” 季沧酬听了不有置评,却有故意为难之意追着问:“人性本恶呢?” 佟镜破还真有点答不上如此刁钻发问,额头又冒细汗:“请师傅赐教。” “但说无妨,何必拘束。”季沧酬提醒,“我也问过你师兄相同问题,这非考核,言无拘谨。” 佟镜破暗自琢磨季沧酬这话。 他咬不定季沧酬是想听他和师兄如出一辙的回答还是非也,只得硬着头皮狐疑揣摩:“我辈修道正是为六根清净,心无杂念。人若非善恶之分就无道贼两殊,人性善者自然成道,人性恶者必受惩戒。” 季沧酬的语气倒是听不出赞可或非议,“你师兄样样都好,唯独对道的看破不如你透彻。” 佟镜破心中暗喜,可更清楚自己哪哪都比不上汪悬白之天赋刻苦。 他勉力维持面上喜态,一味奉承:“大师兄一心向善为道,我与他比还差太多。我今生之愿就是能及师兄一丁半点,不枉我大道之路。” 季沧酬没接茬,反而拆台:“去年你师兄为了几个山下刁民和我作对,我罚他紧闭半月,地窖禁足。你觉得我错了么?” 佟镜破哪敢逆忤当了掌门这么多年,威严深种的季沧酬。 他连眼都不敢抬起半分,十足谦尊:“师兄不过有些固执。” 季沧酬不置可否:“这传心剑派的袁君闲,平日一副万物有灵皆可成善的潇洒模样,殊不知这,才是对道最大的污蔑。” 佟镜破心口一跳,竟半点言语不敢支吾。 季沧酬抬眼,又道:“你师兄从五岁入山门便一直拜我名下。我不知他对道的有些悖论,是从哪学来的。你同他下山多盯着他,别让他走错了方向。” 佟镜破有些犹犹豫豫的不可思议:“师傅,师兄对道的理念天下皆知。” 他是想说,汪悬白自年少背剑行侠仗义,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锋芒仁义。 何必再由他不自量力的诫导讲义。那岂不是小巫见大巫,关公面前耍大刀? 季沧酬板正了大半天的脸色,到这时才敛了敛冰冷:“你大师兄的为人秉性我最清楚,心是好的,如你所说太过固守执着就容易一念偏差,自此成魔。修道之人切忌执念,否则再努力,也是越走越偏。” 佟镜破应声:“是。师傅的教导我谨记在心。” 季沧酬从后背抽出他的佩剑缓慢拂过,“道义错误的认知就犹如剑跟错主人,方向错了,良剑也变恶剑。” 佟镜破凝目盯着季沧酬手中擦拭而过的名剑。 季沧酬指着雪白光亮的尖刃,“这剑名叫请斋剑,是清肃历代掌门传承之剑。你这次随同你师兄下山修炼回来便也试试,这剑极轻,你该喜欢。” 佟镜破诚惶诚恐接过一试,手感果然极佳。 以至于之后几天,梦里都还在回味请斋剑的轻悠神妙。 下山的日子很快来到,不枉费薛暌生求姥姥告奶奶,她还是通过常飘忽的破例允肯,带了常飘忽特意收拾的一袋子丹药启程。 同样也被整顿了半袋子灵丹妙药的,还有同出一脉师门的华鼎苏。 有两个高个子的弟子瞧着他俩的大包小包行囊,笑着戏趣:“师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游山玩水去了。” 华鼎苏在一行弟子里个子最矮,气度却是不凡:“你们二位带了什么?” 其中一个叫李霁寻的俊俏少年大方慷慨,将行囊解开相互赏玩。 薛暌生前世已有下山历练经验,此次下山本不必大惊小怪。 但见师兄们隐隐都有瞧她笑话的意思。 朱太白嘴尤其之毒,贬损人起来毫不留情:“小师妹,你身娇肉贵,还易惊易吓,不如早日打点行囊上山睡觉吧。” 薛暌生心想你这朱太白也好不到哪去,每逢夜里赶路生火,便开始喊疼喊冷。凑巧薛暌生站在朱太白边上,冷眼瞧他在那搓手畏寒。 她佯装看见蜈蚣,大叫一声躲至一旁。惊得朱太白手一抖,剑差点从手中跌落,刚烤好串在剑里的野味也就此掉下,肮脏沾灰。 朱太白恼道:“叫什么?” “师兄,你手上有蜈蚣。” 朱太白来不及看到罪魁祸首,只望了一眼手上,动作比眼睛快上数倍直接丢剑弃逃,边逃边喊。 下山第一程便颇不痛快。薛暌生记得前世这个姓朱的师兄便不好惹,但当时薛暌生娇气得很,喊了一路,后来干脆就被大师兄划在他那一队,免得和朱太白起冲突。 再之后,两人便几乎毫无交集。 这一世薛暌生却另生一意。朱太白去汪悬白那告状,指责薛暌生故意吓他。 汪悬白一如前世准备将朱太白和李霁寻分一组。 薛暌生主动找到汪悬白,说她不碍事,把皮球推给朱太白,看是谁排挤谁。 朱太白碍于身为男性,又是师兄,怕被华鼎苏佟镜破等人嘲笑,便不吭声,这正好给了薛暌生搞鬼机会。 夜里以汪悬白打首露宿。说是露宿,其实就是以地为营,生点冷火插剑而坐,就算休息一夜了。薛暌生背身睡在火的上游,窸窸窣窣,听见朱太白和李霁寻抱怨:“这鬼地方太能折腾,师傅真不做人,偏生派他下来吃苦。” 李霁寻的笑声低低:“让你平日养尊处优惯了。” 朱太白揉着咬了好些蚊子的胳膊,哀叹:“师傅平日说常老头的话一字不错,他带出来的一男一女指不定都有毛病。” 李霁寻也赞同附和,点完头,却又道:“大师兄平日也偏心他那小师弟佟镜破和那华鼎苏,不就是这两个小的总以吹捧他为乐。” 朱太白如找到共鸣顿时心有同感:“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俩人如此谄媚,不如直接当姚太监的拥趸罢了。” 李霁寻恶意笑了起来:“你声音轻点,小心被人听了去。” 朱太白撒泼打滚的态度般,理直气壮:“大师兄干脆赶我上山,我求之不得。” 薛暌生偷摸睁眼,想觑背后华鼎苏和佟镜破的神态如何变化精彩。 暗夜寂寂,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连这两人的交谈声都趋湮灭。 浓烟似的雾气悄然浓重,掩盖幽微的嚎叫声下的危险阴森。树林幽密,野火窜动。 薛暌生蓦地想起她上一世恰逢在此受到妖群攻击,当即睁眼四望,这一睁目,却见一只幽幽的眸子穿过浓雾望向自己。 她悄悄往旁边熟睡的朱太白身边挪动,紧急时刻,那团幽影朝自己扑来。 薛暌生一个闪身,那团影子直奔熟睡无防的朱太白恶狠扑杀。 一道白光倏然横在朱太白胸前,黑团被狠狠击退。 朱太白悠然转醒便一眼瞧到眼前危险,顿时吓得尖嚎。薛暌生心说这妖上一世好生“认主”,咬到第一口肉便不轻易扭转目标。 朱太白还在那摸着疼痛胸口,那幽团又一次扑来。 这次目标却指叉腰旁观的薛暌生。 薛暌生着实也想不到它还能朝自己扑来,不是都转移目标了,怎能还向自己饿狼扑食? 薛暌生一剑抽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它首级。它却隐于浓雾,闪身溜走了。 六人此刻都已抽剑防身,团团围在一起,共预紧急危难。 这个黑夜看起来很不太平,玄月高垂,浓雾越来越深遮蔽清冷白寂的月光,使月色幽暗如血。 汪悬白拉起胸口被扒了一道残破的朱太白:“你受伤了。此地不安全,得尽快找个地方安治。” 佟镜破显然也想不到遇此危机,口气紧迫:“师兄,这里迷雾团团,离剑眠峰路程不近。” 汪悬白一手将哀嚎不止的朱太白锁脉防毒,一手挥决引路。 一道光芒自他身后两把细窄瘦长的剑鞘中的一把脱鞘而出。 沿道剑笔直垂悬,听命于汪悬白。 汪悬白眼神幽炬,双眉在剑气冲击下愈发浓烈:“起。” 沿道剑气冲破四周迷障,指出了一道清晰明路。汪悬白手里拖着奄奄一息的朱太白,施令简洁:“此地不宜久留。哪有留宿歇脚地就先宿哪里。” 众人齐齐点头,追随汪悬白的脚程不远,六人进入一个荒郊野落。周围迷雾渐退,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月亮一角滑落,天快亮了。 迎面一家挂着“渡化客栈”的客栈显现,木牌年岁悠久,木损字落。 汪悬白以剑探路,确认里面无邪气围绕之后领路而进。客栈内人影空空,只有一个老板娘侧身背立。 许是天刚蒙亮,她也才从床上惺忪睁开双眼,下地起床沏茶。 佟镜破将剑抵在桌上,扔下一串钱币:“老板娘,给我们开三个房间,越大越好。” 老板娘转头看清几个背剑侠客没被吓住,却被哀叫不停的受伤少年吓了一跳:“这小兄弟伤得不轻,也是被妖狼所咬了?” 薛暌生敏锐觉察老板娘的用词:“也?这里其他人也被咬过么。” “我叫玉琼浆,江湖中人都以此名唤我。”玉琼浆示意道,“你们这么叫我无妨。你看他这伤口,齿痕锋利,跟我们渡化客栈这一带收留的被咬村民一模一样。” 汪悬白并不作声,悉心关注朱太白胸口被咬出残洞的衣服痕迹。 佟镜破追问:“那可否有经药相救?” 玉琼浆一耸肩,直白回答:“凡是被妖狼咬过,下场只有死。” 佟镜破深受震动,“都死了?” 玉琼浆用涂着鲜红指蔲的人手细划桌面,斩钉截铁:“狼酷爱吸血,每逢深夜出洞,白日疼痛或有好转,到夜里必定活不长,等着收尸就可以了。” 本就心神俱灭的朱太白,听见自己好景不长,只等油尽灯苦。 一个没忍住,他两眼一翻就差晕死过去。 汪悬白才启唇做了一回公道人:“玉琼浆,休要胡说。我才看见你拿着一罐药草。” 玉琼浆脸色剧变,哼道:“臭道士,我不想给你们解药你们还能用抢的么。这药草珍贵,你看你们能拿什么来还。再说我也没对你们撒谎,就算这位道长暂时解伤,晚上毒狼成群,他定又死期将至。” 接着,玉琼浆将这一带百姓客民被妖狼所咬,或死或生,苟且偷生者必定因血被流露,而一直为狼群追杀。 狼这生物最是嗜血,咬了某一人就认定置之死地。 薛暌生想起自己前世就吃了这个苦头。 这一世,会不会因为她的小改变,而有所变化。 李霁寻方才在朱太白的包袱里搜搜刮刮,捞出两只金手镯仍在玉琼浆面前:“好了玉琼浆,不要废话,赶紧把药拿上来。” 闪闪发光的金指镯子耀眼夺目,玉琼君眼直一瞬,身子早不听使唤转身去拿,“早说你们有这好宝贝来换,何必耽误道长治疗。” 薛暌生待李霁寻过来,有意调笑:“师兄对这人性贪财之事看得透彻。” 李霁寻毫不隐瞒:“我家中以前是做典当生意,这玉琼浆一看就是爱财之辈,有机可乘并不困难。” 薛暌生一人单独一间屋子居住。汪悬白和受伤需人治护的朱太白一间,另则佟镜破、华鼎苏、李霁寻三名少年剑客挤挤凑合。 上午过后,朱太白伤势转寰,见还没到夜,汪悬白嘱师弟在客栈静养修心,独自一人踏上寻觅四周异状之路。 薛暌生在客栈硬木床上睡不习惯,翻身下地。她打开窗户便从寂静路上望见汪悬白身影,略思须臾,爬窗翻身追上。 她一声招呼都没跟汪悬白使唤,径自追上,与汪悬白并肩而走。 “大师兄,玉琼浆看起来是专门收集治疗狼咬药材,吸引附近被咬村民,以此高价换钱。” 汪悬白并无反驳:“你怎么出来了,这地偏僻幽冷,邪祟丛生,并不安全。” 薛暌生满不在乎:“刚刚我看一伙赶路商人的孩子也被狼所咬,特意前来置换药材。可见李师兄所言甚是,这世上,没有不爱钱的人,只有想不到赚钱门径之人。” 周遭气氛越来越暗,奇怪在于整个荒村野落寻觅下去,居民村落嫌少无几。 汪悬白见薛暌生颇有斩妖卫道之心,便没干涉。二人进至一个空旷野郊才起身折返,汪悬白心中已有定论,一路沉思不语。 薛暌生见汪悬白负袖沉默,寻思汪悬白是受此雾迷惑,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导,自己作为开了天眼的重生之人,又不能直说内里玄机。 这时,听汪悬白忽然开口:“百姓居有定所,却无一人,必定有诈。” 薛暌生附和:“师兄可有想法?” 汪悬白一摇头,紧绷的双肩稍稍下垂,抬头望着天气阴沉判断今晚月色:“先回客栈,今晚不会太平。” 客栈里倒比他们早上投宿时热闹得多。一楼桌椅四周坐满四五个人,一个头缠布条,一个手持绑着缠布的粗形斧刀,此外还坐着两个读书人,一个买卖人。 这四个人一起安慰着最中间满手包袱,看似是来投奔亲戚的潦倒难民:“未必就是被狼叼了去了,就算死了,也有尸骨骸迹。这一带所有人都踪迹全无,其中必定有诈。” 那难民呜咽出声,“今年战争纷起,我全家老小都死于刀枪之下。好不容易来投奔亲戚,亲戚也死于非难,这日子可还怎么活?” 玉琼浆原是听着热闹,也来插嘴:“前阵子我遇见两个化为人形的妖精,居然威胁起我这的房子买住。” “可不是,这年头,我们平头百姓活得不如妖孽。” 说话几人见两名道士打客栈外一前一后走进,如瞧见救命稻草,纷纷抱拳作揖,上前凑拢。 “道长,恳请二位庇护一晚。我有货物拉车途经此地,听老板娘说这里狼祸成灾,食人如麻,就连尚值襁褓的婴儿也残忍屠害,恐怖非常。” “是啊是啊,道长,听闻你们二人是清肃门内弟子,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向二位求助。” “当今谁人不知清肃威名,我们的性命今夜全权交托二位道侠。” 此起彼伏哀哭狼嚎,一听闻客栈有道士投宿,一个一个前赴后继,只为保命。 在这个人不如妖,妖不如魔的屠戮世界。 每天都有人妖冲突,全凭修道之人济世护民,维持生态平衡。 当今除了威名远播徒弟成群的五大门派,为求性命自救,也有散道浪迹江湖,仗剑天涯。 在各种客栈旅店歇宿停脚,往往成为民间百姓赖以求助的神圣对象。 汪悬白并未透露自己身为清肃大弟子的盛名,只对他们道:“今夜月圆,还请几位待在客栈房间切勿出门。” 来投奔的那位穷困难民扑上来激动哀求:“道长若知我家中亲戚的死生,就算魂归西天,请您务必带回他们尸骨衣冠。” 汪悬白赶紧扶起匍匐面前的可怜百姓,语气威肃:“这里恶狼性劣,事出蹊跷,待我与师弟师妹们细细察探,不必伤心过度反损自身。” 薛暌生与汪悬白独处二人,一同上楼时刻,她活络许久的心思盘桓出口,探讨中带着可怜巴巴的恳求。 “大师兄,你知我生性胆小。晚上行动,能否带我同行。” 汪悬白自负领命大师兄的职责,毋庸置疑地颔首答应:“你跟在我身后即可。” 薛暌生稍携试探:“朱师兄为狼所啃咬,留在客栈怕也吸引狼群。” 汪悬白早考虑到这致命一层:“佟师弟修为在你们之上,由他驻守客栈,可保朱师弟性命无虞。” 薛暌生想起前一世自己被狼所害的狼狈痛苦,喉咙一哽:“我会不会拖大家后腿?” 汪悬白却丝毫不带耻笑之意,“师妹勤学苦练,有凌云之志,哪里不行?” 薛暌生半信半疑:“师兄当真如此想?” 汪悬白口气肯定:“入清肃之道,胸中藏天下大义,手持一方宝剑,护弱小安宁。师妹既有此志意向无情道之修炼,何事能不成功。” 薛暌生差点就没热泪盈眶,心说师兄现在当真无愧天下第一剑侠之称,若非后面亲眼瞧见他偏执入魔,她真的能当场飙泪追随师兄。 夜深,空气冷凝。熟悉的月红之色再现,从窗框悄然挪向窗侧。 薛暌生躺在半掖的干冷被子下难以入眠。 自从前世被仇人害死,她每逢夜晚思绪纷扰,便难睡眠。 今夜窗外雾气弥漫,客栈内氛围惊恐,透过墙壁缝隙还能听见啼哭惊叫,约莫是下午宿脚那几个市井之人的担忧困哭。 薛暌生数着与汪悬白约定的时间来临。 她正因疲倦而心神怠懒,窗外的阴残飘雾从她的窗框缝隙飘进。 薛暌生立身跳起,骤闪相刺。剑锋拨开雾气,闪现一张泛着幽幽绿眼的冥狼。 他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叼着不及反应的薛暌生。 记忆深处的危急记忆如蛆附骨,薛暌生大喝一声畜生,两脚翻腾,掂足借力,一脚踹向狼眼的同时暗叫不好。 这一世根本没有改变,她把祸害转移给朱太白,这畜生仍盯牢自己。 难道她是什么香饽饽不成,非叼她一人心头之血。 危难存亡之刻,一阵钟声铃铛响起。 万千剑光扑腾闪跳,千光剑雨中,一个雪白道袍的束发身影挑剑刺狼,快如厉雨,随手拿到一把幻剑就刺向绿眼恶狼。 薛暌生得救,气喘吁吁地感激:“师兄,没想到这次也是你……” 那狼被剑击退,汪悬白拎起薛暌生领口跳将下窗。 那狼逃得飞快,汪悬白看了看薛暌生伤势:“你没流血吧?” “我没事,让我一起去,我正缺斩妖的历练。”薛暌生正说着,余光瞟见汪悬白刚刚收起的象白玉钟。 这钟对薛暌生来说再熟悉不过。 因为这是她上一世后来的随佩武器。照理要等他们携手闯过九十九道关卡,汪悬白才将此物送她,做随身防物。 既然都是她的佩物,何必再等之后。顺便拿来给师兄们瞧瞧她耍花剑的厉害玄妙。 薛暌生如此想着,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垂涎,慢慢靠近正欲穷追不舍的汪悬白:“大师兄,这钟好生厉害。” 汪悬白思忖了下:“这是我先前从铺子里兑换的玉钟幻剑。看刚才招式,它们最怕速度极快的剑法奇招。” 薛暌生不好意思地抬起眼帘,心想自己现在表情一定颇不要脸。 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想要踏着大师兄的位面之子登上魁首,怎能不修成至贱。 薛暌生心里直白不讳,嘴上遮遮掩掩:“我随身这剑虽时时磨刃,仍觉得使力困难,刚才兴许是吃了这亏才让那畜生得逞。” 谁知汪悬白也无拿乔,径自将玉钟递给她:“的确,你便拿此物对付群狼。” 大师兄,天下第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