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苔》 第1章 雪落时的镜中影 2028年的初雪,比往年来得稍晚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冽,簌簌地扑在沈聿顶层公寓的落地窗上。窗外是被雪色模糊了边界的城市天际线,冰冷而璀璨,一如他执掌的“聿辰集团”在商界的地位——高高在上,也孤冷异常。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铺陈在深色的实木地板和摆满了古董与专业书籍的博古架上。沈聿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指尖还残留着键盘的微凉触感。他揉了揉眉心,那里似乎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紧绷感。三十岁的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日程表和数据填满的生活,习惯了用精准的逻辑和绝对的理性来构建世界,也构建自己。 他起身,想去倒杯威士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博古架。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的角落,此刻却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款式老旧,是沈聿几乎要遗忘的、属于自己二十岁时的标志性穿搭。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少年微微侧身,牛仔裤膝盖处磨破的洞口下,那道浅浅的、月牙形的疤痕——那是他大二那年,为了帮室友捡风筝,莽撞地爬上学校那棵老槐树,失足摔下来留下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窗外雪粒撞击玻璃的沙沙声,清晰得可怕。 少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正好奇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沈聿摆在那里的一个古董望远镜。那是他去年在拍卖会上拍下的,19世纪的物件,铜质镜筒上刻着繁复的花纹,此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镜片反射出暖黄的光晕,恰好落在少年的侧脸上,照亮了他挺直的鼻梁,和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 那双眼,像未经污染的山涧清泉,像初春枝头未化的新雪,盛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探究,没有一丝被世俗打磨过的浑浊与疲惫。那是沈聿在无数个深夜,对着镜子时,再也找不到的神情。镜中的自己,眼角已有了细纹,眼神深邃如不见底的寒潭,盛满了算计、克制,以及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疲惫。 “你是谁?” 沈聿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近碎裂的颤抖。这张脸,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根睫毛的弧度,熟悉到唇角微微上扬时那抹尚未被社会规则磨平的桀骜。这不是镜子里那个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自己,这是……二十岁的沈聿。 是那个会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会为了一个学术观点和教授争得面红耳赤,会在喝醉后抱着吉他唱跑**歌的少年。是那个被他小心翼翼封存在记忆深处,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想触碰却又怕惊醒的旧影。 少年闻声,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沈聿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是恍然大悟般的释然,然后,竟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带着点痞气的笑。 “哟,有人啊。”他挠了挠头,那头柔软的黑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凌乱,“这是你家啊?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他的语气熟稔得仿佛是回到自己家,丝毫没有闯入者的自觉。他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近几步,毫不认生地上下打量着沈聿,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没有丝毫成年人世界里的审视与戒备。 “奇怪,”他歪了歪头,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有趣的问题,“你长得真像我……不对,是我长得像你?大叔,你多大了?” “大叔”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沈聿的心脏。不疼,却带着一种尖锐的、令人不适的钝感。他看着少年,看着他领口处露出的、线条清晰却略显单薄的锁骨,那是他后来在无数次商业谈判与酒局中,被昂贵的西装衬衫包裹得严丝合缝的地方。曾经,他厌恶这副躯体的单薄,觉得它不够强壮,无法承载他对未来的野心;可如今,在自己的眼中,他却看到了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那是对逝去青春的觊觎,是对那份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渴望。 太荒谬了。 沈聿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拳头。他是沈聿,是聿辰集团说一不二的掌舵人,是在波谲云诡的商场上厮杀多年、早已习惯了克制与权衡的成年人。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这样一个从时光深处走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幻影,生出如此……不堪的念头? “喂,大叔,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凑近了些。沈聿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肥皂味,混合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属于年轻男孩子的汗水气息。那是一种干净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味道,与这间书房里常年弥漫的、属于高级雪茄和皮革的沉稳气息格格不入。 沈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日里的沉敛,声音也尽量平静下来:“你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少年眨了眨眼,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挠了挠头,眼神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在学校图书馆趴着睡觉呢,一睁眼,就到这儿了。”他指了指窗外,“外面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对吧?我们学校那棵老槐树,叶子还没掉光呢。” 学校,老槐树。沈聿的心脏又是一缩。那是他的大学,他的青春。 “你叫什么名字?”沈聿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聿啊,”少年理所当然地回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指着沈聿,“哎!你也叫沈聿?怪不得长得这么像!双胞胎?可我爸妈没说过啊。”他皱着眉,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那副模样,像极了二十岁时那个钻牛角尖的自己。 沈聿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因为思考而微蹙的眉头,看着他说话时不自觉舔了舔干燥嘴唇的小动作,看着他眼底那片未经污染的清亮。 镜中的倒影早已模糊,而眼前人,却如此真实。真实到他能看到他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属于年轻躯体的温热气息。 “这里是哪里啊?”少年似乎对“双胞胎”的问题失去了兴趣,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宽敞的书房,“装修得挺老气的,不过这望远镜不错,是古董吧?”他又走回博古架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望远镜,对着窗外模糊的雪景看了看,“就是看不清,没我们实验室的望远镜好。” 沈聿看着他的背影,那个穿着洗旧牛仔外套的背影,单薄,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那是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是他拼命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现在是哪一年?”沈聿突然问道。 “2018年啊,大叔你连年份都忘了?”少年放下望远镜,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戏谑,“你是不是工作太累,脑子糊涂了?看你这黑眼圈,比我们系主任还严重。” 2018年。 沈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喘不过气。十年。眼前的少年,停留在十年前。而他,已经在时光的河流里,独自跋涉了十年,走到了这个看似成功,却内心荒芜的三十岁。 “不,”沈聿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现在是2028年。” “2028年?”少年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大叔,你这玩笑可不好笑。2018年都还没过去呢,怎么就2028年了?你是不是科幻小说看多了?”他走过来,伸手想拍沈聿的肩膀,像是对待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 沈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少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他看着沈聿,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认真:“你没开玩笑?” 沈聿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钱包,拿出一张身份证,递了过去。 少年疑惑地接过,低头一看,瞳孔猛地收缩。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沈聿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比现在略显年轻,但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姓名:沈聿。出生日期:1998年X月X日。住址:正是这里。而签发日期,清晰地印着“2025年”。 “这……这是怎么回事?”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聿,“2025年签发的身份证?那现在……真的是2028年?” 沈聿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试图从那片惊惶中找到一丝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影子。 少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博古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看着沈聿,又低头看看身份证,再抬头看向窗外那片属于2028年的、早已不同往昔的城市轮廓,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措,那是一种突然被抛离熟悉世界的恐慌,“我不是应该在图书馆吗?我还要准备明天的考试……” 看着少年脸上那抹真切的茫然与惶恐,沈聿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二十岁时,第一次面对人生重大选择时的无措,想起了那种对未来既憧憬又恐惧的心情。 “别慌。”沈聿听到自己说,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也许……只是一场意外。” 他走上前,没有像少年刚才那样试图触碰,只是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你现在在我的家里。外面下雪了,很晚了,你先在这里待一晚,明天……明天再说。” 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长”的自己。他的眼神深邃,像一口古井,看不出情绪。但不知为何,少年在那片深沉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同样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点了点头,嘴唇有些发白,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老’沈聿?” 沈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老”沈聿。这个称呼,比“大叔”更让他觉得……微妙。 “你可以叫我沈聿。”他说,“或者……随便你。” 少年“哦”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外套的破洞。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尴尬而沉默的氛围,只有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像是在为这场不可思议的相遇,铺垫着无声的背景。 沈聿看着少年低垂的头颅,看着他柔软的黑发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肩膀。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悯、怀念,以及某种更危险、更禁忌的……占有欲的情绪。 他知道这很荒谬,很疯狂。但他无法否认,当这个二十岁的自己,带着一身鲜活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那颗早已在商场上变得坚硬冰冷的心,似乎重新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名为“悸动”的温度。 “跟我来,”沈聿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转身向书房外走去,“我给你找间客房。” 少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沈聿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带着好奇、不安,还有一丝茫然,落在自己的背上。 走廊里的灯光是冷色调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聿看着地面上那个与自己几乎重合、却又显得更加年轻挺拔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 镜中的倒影,此刻正行走在他的身后。 而他,该如何面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属于自己的青春?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窗外的初雪,像是一个预兆,叩开了尘封已久的门,也带来了未知的、或许是毁灭性的风暴。 第2章 旧疤与新茧的对撞 夜色如墨,将整座城市包裹。沈聿公寓的落地窗隔绝了窗外的风雪,室内却并未因此而显得温暖。中央空调恒定的温度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 他将少年安顿在二楼的客房。那间房极少有人住,陈设简单而冷硬,一如他本人的生活。少年似乎还沉浸在时空错位的震惊中,只是机械地跟着他,眼神茫然地扫过那些智能控制面板和感应灯光,像个误入未来世界的旅人。 “你先休息。”沈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看着少年站在房间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那副样子,像极了十年前他第一次搬进学校宿舍时的模样。 少年点点头,没说话。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柔软的天鹅绒床罩,眼神里带着一丝新奇,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 沈聿顿了顿,补充道:“浴室在那边,有需要可以按床头的呼叫铃。”他指了指墙上那个不起眼的按钮,那是为了方便他偶尔招待重要客人而设置的,没想到第一个使用它的,会是……自己。 “知道了。”少年低声应道,已经脱了鞋,盘腿坐到了床上,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雪影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聿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那道年轻而迷茫的视线。但他知道,那双眼眸里的清亮,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下了楼,走进了书房。那盏暖黄的落地灯还亮着,光线柔和地勾勒出博古架的轮廓。少年刚才触碰过的望远镜,还保持着被移动过的角度,铜质的镜筒上,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热的气息。 沈聿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镜筒。十年。从2018到2028,十年的光阴,足够让一个莽撞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运筹帷幄却也遍体鳞伤的沈聿。他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只有自己清楚。而现在,那个一无所知、浑身是刺却也充满生命力的过去,就活生生地睡在楼上。 这太像一场荒诞的梦了。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不加冰。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麻痹感。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少年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却又如此不同。没有细纹,没有沉敛的眼神,只有未经世事的清澈和桀骜。 “大叔。” 少年那句没心没肺的称呼,又在耳边响起。像一根细小的绒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防。他什么时候开始,被人叫做“大叔”了?在商场上,人人都尊称他“沈总”,带着敬畏与疏离。“大叔”这个词,带着一种过分的亲昵和……岁月的重量,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和困惑。他试图处理一些文件,让自己沉浸在熟悉的数字和报表中,以此来驱散那荒谬的现实感。但键盘上的敲击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空洞,他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二楼。 他在想,那个少年有没有睡着?会不会害怕?十年后的世界,对他来说,一定陌生得可怕。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或许,只是因为那是“自己”。对自己的过去,总该多一份……宽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一些。书房里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沈聿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关掉了电脑。他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走廊里感应灯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依次熄灭,像是一串沉默的省略号。 少年的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沈聿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透过那道缝隙,向里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景模糊的光晕,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少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些细碎的呓语。 沈聿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推开门,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少年均匀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沈聿走到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少年的睡颜。 睡着的少年,褪去了白天的桀骜和好奇,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眉心那颗小小的痣,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那是他三十岁时,觉得不够稳重,特意去点掉的。没想到,在二十岁的自己脸上,却显得如此……生动。 沈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少年只穿着他找出来的、一套宽松的棉质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光滑的皮肤。那是他后来在健身房里拼命锻炼,才拥有的线条,但此刻在少年身上,却显得单薄而……诱人。 他想起少年白天时,大大咧咧地抱怨现在的咖啡没有大学门口便宜时,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起他指着经济学著作,嘲笑“无聊”时,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想起他趴在桌边看自己写字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颤动的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那些鲜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片段,与他过去十年里,充斥着会议、谈判、算计的冰冷生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渴望靠近那片光亮,渴望感受那份未经打磨的纯粹,渴望……触碰这具年轻的、属于他自己的躯体。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这是怎么了? 他在渴望自己的过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聿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沈聿,是聿辰集团的总裁,是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成年人。他不能被这种荒谬的、背德的念头所左右。 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少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起眉头,像只被惊扰的幼兽时,他的心,又一次软了下去。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地、拂过少年眉心的那颗痣。 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清晰而真实。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眉头舒展了些,身体微微向他这边靠了靠,无意识地抓住了他悬在半空的手。 沈聿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少年的手掌很温暖,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旺盛的生命力。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烫到他的心底,烫化了他层层叠叠的克制与伪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掌心的纹路,那是与他一模一样的纹路,却又显得更加干净,没有被岁月和世事磨出厚厚的茧。 他俯下身,靠近少年的脸庞。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微甜的气息。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聿的目光,落在少年微张的唇瓣上。那是他的唇,却比他现在的更饱满,更红润,带着未经亲吻的、干净的色泽。 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吻他。 就一次。 感受一下,那属于二十岁的、炽热的温度。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理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背德感。 强烈的背德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在做什么?他在觊觎自己的过去?这不仅仅是对过去的亵渎,更是对自我的背叛。 沈聿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他后退一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太可怕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感到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熟睡的少年,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对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沈聿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可以掌控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可以在瞬息万变的市场中杀伐决断,却唯独无法掌控自己这颗,突然生出了荒谬**的心。 他狼狈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 回到自己的卧室,沈聿将自己扔进冰冷的大床里。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少年的脸,少年的气息,少年掌心的温度,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十年的人生,究竟遗失了什么。不是财富,不是地位,而是像少年那样,毫无顾忌地笑,毫无保留地相信,以及那份蓬勃跳动的、无所畏惧的生命力。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过去埋葬,却没想到,当过去以如此鲜活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放下过。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年少时的梦想与冲动,那些被现实磨平的棱角与光芒,原来都藏在心底最深处,从未消失。 而眼前的少年,就是那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名为“自我”的潘多拉魔盒。 第二天清晨,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沈聿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宿醉未醒般的头痛,提醒着他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内心挣扎。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智能时钟,早上七点半。 楼下的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少年低低的惊呼。 沈聿叹了口气,起身洗漱。镜中的男人,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有些苍白。他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心虚。 当他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年穿着他的睡衣——那睡衣对少年来说显然太大了,袖子长到可以盖住手,下摆几乎垂到膝盖——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对着一个全自动咖啡机手足无措。咖啡机旁边的地上,滚落着几个咖啡豆的包装袋,还有一个杯子倒扣在地上,里面的液体(大概是他试图自己弄的咖啡)洒了一小片。 少年听到动静,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被抓包”的尴尬和懊恼,还有一丝不服气:“这东西……怎么用啊?”他指着那台造型 sleek 的咖啡机,像是在指着什么外星科技,“我按了半天,它就只会亮灯,不出咖啡!” 沈聿看着他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清晨醒来时的烦躁,竟然莫名地消散了一些。他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和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你想喝咖啡?”他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少年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饿醒了,想喝点东西。本来想找厨房,结果看到这个……怪物。”他指了指咖啡机,一脸嫌弃。 沈聿走到咖啡机前,熟练地操作起来。按下几个按钮,机器发出低沉的运转声,很快,浓郁的咖啡香气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少年看得眼睛都直了,凑到跟前,好奇地打量着:“哇,这么高级?按几个按钮就好了?我们学校食堂的咖啡机,还要投币呢!” 沈聿没有接话,只是将煮好的咖啡递给他:“小心烫。” 少年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抿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好苦!你怎么喝这种东西?” 沈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加了两块冰:“习惯了。” 习惯了苦涩的味道,习惯了用咖啡因来维持清醒,习惯了这种寡淡而克制的生活。 少年显然无法理解,他撇了撇嘴,把杯子推到一边:“还是大学门口那家的速溶咖啡好喝,甜滋滋的,才五块钱一杯。” 沈聿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吗?”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记得。你说现在是2028年,我……好像穿越了?”他说出“穿越”两个字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沈聿靠在料理台边,呷了一口冰咖啡,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你确实在这里,在2028年。”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窗外。雪已经停了,天空是灰蒙蒙的,城市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显得有些清冷。“那……我还能回去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沈聿的心,又被轻轻揪了一下。回去?回到2018年,回到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他何尝不想回去?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在那之前,你暂时住在这里吧。” 少年惊讶地抬起头:“住在这里?跟你?” “不然呢?”沈聿挑眉,“你现在身无分文,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能去哪里?”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这是他在商场上惯用的口吻。 少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过大的睡衣,又看了看这个装修奢华却冷冰冰的家,最终还是泄了气,小声嘟囔道:“住就住……不过你家也太冷清了,跟没人住似的。” 沈聿没有回应。他的家,确实一直很冷清。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密的伴侣。对他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高级的酒店套房,一个休息的地方,而非“家”。 “你叫我什么好呢?”少年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又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这个“未来的自己”,“总不能一直叫你‘大叔’吧?虽然你长得是挺显老的。” 沈聿:“……” “要不,”少年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我叫你‘老沈’?听起来比‘大叔’顺耳多了。” “老沈”?沈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竟然比“大叔”更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亲近感。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默许了:“随你。” “太好了,老沈!”少年立刻喜笑颜开,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那你以后就叫我‘小聿’吧!我同学都这么叫我。” 小聿。 沈聿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心脏。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早已被岁月尘封的昵称。 “好,小聿。”他听到自己这样称呼他。 早餐是沈聿让智能家居系统自动准备的。当机器人管家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时,少年再次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围着那个造型圆润的机器人转了好几圈,又是摸又是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神奇了吧!2028年都有机器人管家了?” 看着少年眼中闪烁的、纯粹的好奇光芒,沈聿忽然觉得,这个冰冷的家,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第3章 琥珀里的春雪融痕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小聿赤着脚,像只好奇的幼兽,在偌大的客厅里踱步。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大理石墙面,划过造型极简的悬浮茶几,最终停留在一面由电子屏构成的装饰墙上——此刻屏幕正模拟着塞纳河畔的晨景,水波粼粼,光影变幻。 “老沈,这墙会动!”他的声音里带着发现新玩具的雀跃,回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报纸的沈聿,眼睛亮得像落满了碎星。 沈聿从报纸后抬眼,目光掠过少年**的脚踝和小腿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那是属于二十岁的、未经刻意雕琢的生命力,流畅而充满弹性,与他自己常年被定制西装包裹的、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身体形成刺眼的对比。 “是全息投影。”沈聿放下报纸,声音刻意维持着平静,“可以切换任何场景。” 小聿“哦”了一声,显然没太听懂,但这不妨碍他兴致勃勃地研究墙上的虚拟按钮。他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大开,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露出更多白皙的锁骨和一小片光滑的胸膛。沈聿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片肌肤吸引,喉咙有些发干。他迅速移开视线,端起咖啡杯,却发现里面早已空了。 “太酷了!”小聿惊叹着,手指点向“热带雨林”模式,瞬间,客厅里仿佛弥漫开潮湿的水汽,虚拟的藤蔓从墙角攀爬而上,甚至能听到模拟的鸟鸣。“比我们学校那个破投影仪厉害多了!” 沈聿看着少年完全沉浸在科技奇观中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他的二十岁,对世界充满无限好奇,一点新鲜事物就能轻易点燃热情。而他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索然无味了呢?是从父亲突然离世,他被迫接手濒临破产的聿辰集团开始?还是从一次次商业谈判的尔虞我诈中,逐渐失去了感知“惊喜”的能力? “老沈,你看这个!”小聿不知何时跑到了落地窗旁,伸手触摸着玻璃上凝结的薄霜,“外面的雪停了,但好冷啊。我们大学这时候,雪都积到小腿了,能打雪仗。”他转过头,脸上带着怀念的笑意,“你还记得吗?我们……我大二那年冬天,跟寝室那几个哥们儿在操场堆雪人,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罚扫了一个星期的雪。” 沈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段记忆,封存在脑海深处,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也曾有过那样没心没肺、会因为堆雪人被抓而哈哈大笑的日子。 “记得。”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发紧,“那个雪人堆得很丑。” “才不丑呢!”小聿立刻反驳,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较真,“那是我们堆的‘战神阿瑞斯’,多威风!就是鼻子用的胡萝卜被鸟叼走了。”他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是沈聿后来矫正牙齿时特意磨平的。 看着少年毫无顾忌的笑容,沈聿突然觉得,这间总是被恒温空调控制着温度的公寓,似乎真的有了一丝人气,一丝……暖意。但这暖意,却让他感到更加不安。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已久的旅人,突然看到一汪清泉,明知可能是海市蜃楼,却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沉溺。 “过来吃早餐。”沈聿站起身,刻意避开少年的目光,走向餐厅。他需要距离,需要冷静。 餐桌上,机器人管家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西式早餐。小聿对着自动盛粥的机器研究了半天,又被会自己清洁的餐具惊得咋舌。“老沈,你这日子过得也太……科幻了吧?”他叉起一块煎蛋,塞进嘴里,“不过这蛋煎得没我妈做的好吃。” 沈聿拿起刀叉的手顿了一下。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父母在他大学毕业前夕意外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和年幼的他。他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深埋心底。 “你……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吗?”沈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目光落在自己盘中几乎未动的牛排上。 “嗯?”小聿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每周都打啊。我妈总唠叨我穿得少,我爸就问我功课。”提到父母,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带着孺慕的笑意,“等我回去,得跟他们说我遇到了未来的自己,他们肯定不信。” 回去。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沈聿心中那层薄薄的幻想。小聿不属于这里,他属于十年前,属于那个有父母唠叨、有朋友打闹的青春岁月。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这个认知让沈聿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慌。如果小聿回去了,那这段荒谬的相遇,算什么?一场梦吗?梦醒了,他又要回到这空旷冰冷的房子里,继续做那个麻木的、成功的沈总? “你很想回去?”沈聿的声音有些低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其中的紧张。 小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放下刀叉,认真地想了想,说:“嗯……有点吧。毕竟这里什么都不熟悉,也没有认识的人。”他看着沈聿,眼神清澈,“不过老沈你人挺好的,虽然有点严肃,还喜欢喝那么苦的咖啡。” 沈聿的心,因为这几句简单的评价,而微微颤动了一下。人挺好的。多久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了?在别人眼中,他是沈总,是手段凌厉的决策者,是难以接近的冰山。“人挺好的”,这几个字,陌生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先吃饭吧。”他掩饰般地低下头,切着盘中的牛排,刀锋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早餐后,沈聿需要去公司。他换上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镜中的男人,眼神沉敛,表情严肃,一丝不苟。这是他最熟悉的样子,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保护色。 “老沈,你要去上班啊?”小聿穿着沈聿找出来的、稍微合身一点的家居服,靠在衣帽间门口看他,“你是做什么的啊?看你家这么有钱,是不是大老板?” “算是吧。”沈聿淡淡回应,拿起公文包,“你今天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有什么需要,按呼叫铃。”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是对下属,也是对……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麻烦”。 小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不要乱跑”的指令不太满意,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管家公。” 沈聿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站在原地,身影被明亮的光线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眼神里带着一丝百无聊赖,又有一丝对他的依赖。那一刻,沈聿心中某个坚硬的部分,彻底崩塌了。 他想说些什么,比如“别害怕”,或者“等我回来”,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公司里,一切如常。会议、报告、决策,流水线般精准高效。沈聿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听着高管们汇报项目进展,眼神锐利,言辞简洁,轻易就能抓住问题的核心。没有人能看出,这个运筹帷幄的沈总,今早出门前,心里曾有过怎样的波澜。 但只有沈聿自己知道,他的思绪,频频走神。 他会想起小聿早上看到全息投影时惊叹的表情,想起他吃饭时叽叽喳喳地说着大学趣事,想起他靠在衣帽间门口,眼神清澈地叫他“老沈”。那些鲜活的画面,像一颗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沈总?沈总?” 财务总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沈聿定了定神,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恢复了惯常的冷冽:“继续。” 散会后,沈聿回到办公室,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玻璃映出他疲惫而深沉的脸。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了家里的监控系统——那是他为了安全起见安装的,此刻却成了他窥探那个“闯入者”的工具。 屏幕上,小聿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对着一台沈聿许久未用的老式游戏机研究。那是他年轻时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后来便束之高阁。此刻,少年趴在地上,手指笨拙地按着按键,脸上带着专注而兴奋的神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沈聿看着屏幕里的少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回家的冲动,席卷了他。他想回到那个有少年存在的空间,想亲眼看着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触碰他。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回过神,关掉了监控。他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长得像自己的少年,怎么会让他如此心神不宁? 是因为他是“沈聿”吗?是因为他代表着自己回不去的青春?还是因为……他心底那份隐秘而灼热的**,正在不受控制地滋长? 他拿出抽屉里的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那是他三十岁生日时,送给自己的礼物,象征着某种……圆满,或者说,是对孤独的妥协。他曾以为自己会戴着它,度过余生。但现在,看着这枚冰冷的戒指,他第一次感到了怀疑。 他想起昨晚在客房,差点吻上少年的那一瞬间。背德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和渴望,也几乎将他吞噬。他渴望的,究竟是少年本身,还是少年身上那份他早已遗失的、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沈聿迅速合上盒子,放回抽屉。 秘书走进来,递上一份文件:“沈总,这是下午要签的合同。另外,您今晚和王董的晚宴,需要现在确认行程吗?” “取消。”沈聿几乎没有犹豫。 秘书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沈聿极少取消重要的应酬。“可是沈总,王董那边……” “我说,取消。”沈聿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莫名的烦躁,“我今晚有事。” 秘书不敢再多问,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沈聿揉了揉眉心,拿起车钥匙。他现在只想回去,回到那个有少年在的地方。他需要确认,那不是梦,那个鲜活的、年轻的自己,真的在那里,等着他。 傍晚时分,沈聿回到家。 推开门,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愣了一下,换鞋走进客厅,看到的景象让他彻底怔住了。 小聿系着一条显然是从厨房某个角落翻出来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手忙脚乱地翻炒着锅里的东西。灶台上一片狼藉,调料瓶东倒西歪,地上还撒了些米粒。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两盘卖相……不太好的菜,一盘是黑乎乎的炒鸡蛋,另一盘像是烧焦了的青菜。 听到动静,小聿回过头,脸上沾着一点酱油,看到沈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献宝般的得意:“老沈,你回来啦!看我给你做的晚餐!” 沈聿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身上滑稽的围裙,看着他脸上的污渍,看着那两盘显然失败了的菜肴,心中某个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啪”地一声断了。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人为他做饭,是什么时候了。父母去世后,他就习惯了外卖和餐厅,后来有了私人厨师,食物精致却冰冷,从未有过这样……烟火气。 “你……”沈聿的声音有些沙哑,“哪里来的食材?” “冰箱里找的啊!”小聿关掉火,用锅铲指了指冰箱,“你家冰箱真大,不过里面好多东西我都不认识。这个鸡蛋好像跟我们平时吃的不太一样,壳是绿色的。”他说着,拿起盘子,献宝似的端到沈聿面前,“快尝尝!我第一次下厨,手艺可能不太好。” 沈聿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期待和兴奋,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他无法拒绝。 他在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黑乎乎的炒鸡蛋。放进嘴里,味道……一言难尽。咸得发苦,还有点焦糊味。 但他还是咽了下去,抬起头,对少年扯出一个极淡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还行。” 小聿立刻高兴起来,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随即皱着眉吐了出来:“呸呸呸!怎么这么咸!老沈你居然说还行?你味觉失灵了吧!” 沈聿看着他做鬼脸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许久未曾有过的笑声,轻得像羽毛,却瞬间填满了整个空旷的客厅。 小聿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老沈,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沈聿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因为刚才的动作,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扫过光洁的额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对自己的好奇和……某种懵懂的欣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少年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的眼睛很亮,像藏着两颗星辰,映照着沈聿的身影。 沈聿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混杂着油烟和肥皂的味道,那是一种鲜活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味道,与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拂去少年脸颊上的那块酱油污渍。 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少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和不自在。“我……我去洗个脸!”他说完,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跑进了洗手间。 沈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空气的微凉。 他看着少年消失在洗手间门口的背影,慢慢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刚才,他差点就失控了。 那不是对过去的怀念,也不是对自我的怜悯。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对眼前这个年轻躯体的渴望。 他爱上的,究竟是二十岁的沈聿,还是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让他死水般的心湖重新泛起涟漪的少年? 沈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眼皮,在黑暗中留下斑斓的光影,如同他此刻混乱而灼热的内心。 餐桌上,那两盘失败的菜肴还散发着微弱的香气。而洗手间里,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这个夜晚,注定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那层名为“克制”的冰面,在少年无意的触碰下,已经出现了裂痕,融化的雪水,正一点点渗透进来,湿润了他尘封已久的心房。而他知道,一旦这层冰面彻底崩塌,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