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合欢》 第1章 抵达第戎 《金合欢》/溪阿柠 - 夜深。 杭州萧山机场T4航站楼灯火如昼。 正逢暑假,携家带口的亲子旅行团扎堆出游。 登机队伍里的小朋友头拱着头,叽叽喳喳,轮到他们往前挪,却没动。遭家长轻声呵斥,才嬉皮笑脸往前赶。 商越川收回目光。 进了机舱,通道堵得满满当当,她一边侧身通行,一边低头看登机牌。按照网络经验帖,长途飞行优先选择清静的靠窗座位。 舷窗玻璃浅浅凝了一层朦胧雾气。 窗外,着反光背心的地勤正在搬运行李。 这是商越川第一次出国。 飞机划破云层,伴随轻微失重感。她定了定神,翻开手边深棕封皮笔记本。 笔记本末页小心翼翼夹了一封陈旧泛黄的信件。 时隔多年,信封表面字迹褪色模糊。若仔细辨别,隐约能认出落款地址中,字迹端正的法语单词“Dijon”。 Dijon,城市名,中文译作“第戎”。 商越川查过资料,第戎位于法国东部,勃艮第大区首府,当地保留了浓厚的中世纪风貌,盛产芥末和葡萄酒。 万米高空之上,商越川指腹轻轻摩挲粗糙起毛边的信纸。 三个月前,外婆病逝。 老人家一辈子生活在绍兴,平日只和街坊邻里往来,未曾提及身辈上有定居国外的亲戚。 可商越川同父母回钱清镇的老宅整理遗物时,却在阁楼那口作为外婆陪嫁的樟木箱底部,发现了这封五十年前、来自法国的书信。 - 飞机落地巴黎,再转乘火车前往第戎。 商越川法语零基础,英语堪堪低分飘过四级,凭借蹩脚的口语和肢体语言,奇迹般地一次性买对火车票。 法国高速列车一座一票制,双层车厢几乎满员。少数年轻乘客低头鼓捣手机,其余人沉浸于热烈的交谈,空气中弥漫面包和某种奶酪的香气。 商越川如听天书,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望窗外。 沿途农舍零零星星,平坦的田地披了一层鲜绿,火车继续驶向前方,耀眼的日光从村庄教堂尖顶忽闪而过。 和信里描绘的景致如出一辙。 傍晚时分,火车准点抵达第戎。 先前下过一场雷阵雨,地面湿漉漉,淡金色石砌建筑上方,天空净透深蓝,好似梵高笔下色彩强烈的后印象派油画。 商越川拖行李箱走出火车站,万向轮碾过崎岖古老的石板路,哐当哐当。 一路之隔,便是有轨电车的站台和自助售票机。 第戎的售票机界面与巴黎略有不同。商越川脱下双肩包搁在行李箱上方,打开手机翻译软件。 弄明白路线,正准备刷卡支付,肩膀突然被轻拍一下。 身后响起一道口音浓重、稍显犹疑的女声:“Excuse me?” 商越川一愣,下意识回头。 是位红棕卷发的中年女人,手里攥一份纸质地图。女人身后跟着三位小朋友,神情警惕,目光隐蔽地在商越川身上游移。 商越川连连摆手,解释自己也是第一次来第戎,不认识路,更无法帮忙指路。 中年女人似乎没听懂,执意将地图塞给商越川,嘴里念叨含糊不清的地名。 鸡同鸭讲好一阵,碍于对方的执着,商越川放弃挣扎,无奈地伸手接地图。 就在此时,中年女人手机铃响。 女人接起,叽里咕噜语速飞快,时不时瞥一眼商越川。 约摸半分钟,女人挂断通话。 面对商越川疑惑的目光,女人索回地图,微微躬身致歉,说有朋友来火车站接应,不再需要商越川帮忙。 一大三小,神出鬼没,阵风似的消失于视线中。 商越川摸不着头脑,继续刚才被中断的付款流程。 售票机系统反应卡顿,等待片刻,才顺利吐出交通票。 商越川弯腰拾取,低头时,余光瞥见什么,身体刹那间僵住。 她的心跳逐渐增速。 直起身,视线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挪到行李箱上方—— 装满值钱家当的双肩包竟然!不见了! 商越川瞪大眼睛,瞳孔闪烁难以置信的光芒,表情过于错愕,以至于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 倘若生活是电影,商越川此次拿到的剧本,大概是场充满乌龙的倒霉喜剧。 抵达第戎不足半小时,灰头土脸拖箱子上警局报案。 “双肩包里装了相机、信件、钱包和护照。”做笔录的警员噼里啪啦敲键盘,例行公事询问,“钱包里除了一张银行卡和两千欧现金,还有其他吗?” 商越川摇头。 警员记录完毕,熟练地开具一张护照遗失证明,并告知商越川,第戎未设立中国领事机构,如需要补办护照,最近的领事馆位于里昂。 随后打发商越川“回去等消息”。 双肩包里的信件,只此一份原版,没有复印件,也没拍照备份。如果遗失,就等于彻底失去当初寄信人的相关线索。 商越川心急,试图阐述信件的重要意义,可惜英语水平有限,只会不断重复“important”这个单词。 警员安慰道:“好的,了解,很重要的信件,有进展将第一时间联系你。” 由于交流障碍,笔录耽搁不少时间。 离开警局时,夜幕降临,路灯昏淡的光芒,温柔地铺在街旁古建筑壁身。 商越川电话里向父母报喜不报忧,声称在法国一切顺利,一切平安。 待通话结束,上扬的嘴角顷刻塌落,垂头丧气拖着越来越沉重的箱子前往民宿。 出国前,在高口碑的海外短租APP上千挑万选,最终敲定这套坐落于第戎悠久历史街区Berbisey的两层独栋住宅。 租赁协议规定,商越川拥有一楼的使用权。 包含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带岛台的厨房和客厅。 推门而入,沿墙壁摸索到开关。 啪嗒。 室内亮起柔和漫射的光线。 整栋屋子呈现经典的法式装修风格。 以奶油色为主调,天花板装饰繁复的石膏浮雕,墙壁饰面勾勒石膏线,靠近落地窗的一侧,镶嵌大理石壁炉。 不同寻常的是,屋内摆放了大量雕塑作品。每一尊雕塑,精心配备专门的射灯做重点照明。 雕塑起伏的刻痕,优雅静美地沐浴在光里。 商越川立在门口,无声赞叹。 不愧是法国。 - 与此同时。 三百公里外,巴黎六区,蒙帕纳斯大道一栋奥斯曼建筑的顶楼公寓。 水晶吊灯沉默地垂散暖色光影。 吊灯下方,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中央,手肘抵着膝盖。 年轻男人前方的茶几上,摊开一摞厚重庞杂的遗产文件。 半小时前,巴黎著名遗产律师维克多先生上门拜访。 “蒋修,你已完成大学学业,遵照你母亲谢莉生前所立遗嘱,你作为唯一继承人,将继承她名下全部遗产。”维克多先生低头时,眼镜滑落到鼻梁下缘,他挑着眉,从镜片上边盯着蒋修,“遗产包括银行存款、第戎的房产、以及她毕生创作的艺术作品。” 蒋修扬起下巴灌一口玻璃瓶装的冰水,随手翻开遗产文件。 文件目录详密,每一件艺术品附带图片和文字介绍,并标注目前所属的艺术管理机构。 至于银行存款和第戎房产,蒋修兴趣寥寥。 毕竟两者加起来的价值,都抵不过眼前这栋公寓的一间卧室。 唯有艺术品是无价的。 尤其这些艺术品,出自已故多年的著名青年雕塑家谢莉之手。 从巴黎,开车去第戎,大约三个小时。 白天出城路段拥堵,晚间路况较为顺畅。 蒋修瞥一眼手表,为时尚早,他简单收拾旅行包,丢进汽车后备箱。 巴黎的夜,过滤了喧噪。 蒋修降下一半车窗,顶着道路限速踩油门。 塞纳河的流波静静涌动,沿岸晚风钻进车厢,蒋修打开车载电台,主持人说下一首歌是《Otro Atardecer》。 蒋修调高音量。 须臾,温柔忧郁的拉丁前奏,随汽车尾灯融入无边夜幕。 第戎的房产,长期由一家本地不动产公司管理。 蒋修输入大门密码,开门的瞬间,他敏锐察觉到异样气息—— 屋内有人。 但那股气息懒懒倦倦,不具备攻击性。 心念戒备的当下,卧室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 商越川身处异国他乡,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想玩会儿游戏,结果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半梦半醒,打着哈欠,在客厅拿了充电器,隐约瞧见大门方向杵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商越川发出轻微的一声“咦”,随即若无其事攥着充电器回卧室。 走出两步,猛然刹停原地。 周遭的时间和空间犹如慢镜头。 一秒。 两秒。 三秒。 吊带睡裙裸露的肩膀,在黑暗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颤栗发抖。 商越川惊恐万分地转过身。 汹涌翻滚的尖叫声,尚未来得及脱口而出,门口那道身影抢先逼近。 蒋修掌心捂住商越川的嘴巴,习惯性**语:“别叫。” 陌生男人近在咫尺的热气令商越川恐惧,她卯足劲挣脱,嗓子溢出激烈抗议的呜咽。 蒋修拧紧眉心,另只手抓贼似的扣住商越川手腕,依然用法语:“安静!听不懂话吗?” 说完,垂眸望见商越川眼底惊惧和茫然交织。 也许真没听懂。 蒋修夜视能力强,望着商越川露出的眉眼,忽然切成中文:“你是中国人?” 商越川一顿。 熟悉亲切的母语,安抚了她的紧张情绪。 蒋修微微松开桎梏的力道:“房子里安装了夜间报警器,超过60分贝会自动发出蜂鸣,半夜三更招来邻居和警察很麻烦。我放手,你保证别尖叫,能做到吗?” 商越川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宛如一把柔软的扇子。 她点点头。 蒋修逐渐松开手掌心。 确定商越川说到做到,手臂才完全放回身侧,同时后退半步。 重获自由的商越川,揉了揉手腕。 下一秒,却听到始作俑者发出冷冰冰的质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商越川:…… 好无理的语气。 她仰起脸,直面蒋修并不友好的审视,反问道:“房子是我租的,你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抵达第戎 第2章 乌篷船 一方空间,良久无声。 静默时间愈久,商越川愈懊恼。 自己身处陌生地盘,而眼前男人来路不明,方才对他说话的语气不该轻易冒犯。 正胡思乱想,忽然察觉男人的手臂慢慢抬起。 商越川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你、你又要干嘛?” 蒋修没回答,手臂穿过商越川肩膀上方,轻轻一按墙壁开关。客厅霎时由暗变明,蒋修的五官轮廓,在满室光亮中彻底清晰。 他皮肤偏白,鼻梁挺,嘴唇薄,额角黑发修剪得英俊利落。 论皮囊,无疑是一款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标准帅哥。只是帅哥的那双眼睛冷冷淡淡,自带隔阂,但凡和他对上视线,就知道他不好惹。 - “我是在正规平台预定的房子。你稍等,我打电话再确认一下。” 商越川从小性格中存在不够坚定的弱点。 每当对方表现出笃定的态度,她便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潜意识先将问题归咎自身。 正如此刻,蒋修表明这栋房子属于他的母亲,而他本人是遗产继承者,商越川气势顿时短了一截。 短租平台的客服大半夜接到商越川投诉电话。 客服是第戎本地人,只会**语,英语水平和半吊子的商越川不相上下。 交流了十分钟,一个语焉不详,一个难以领会。 蒋修站在边上听得头疼,耐心被那两人的无效对话消磨殆尽,他上前半步,面无表情地摊开手心:“电话给我。” 商越川求之不得,立刻恭恭敬敬奉上手机。 蒋修接过,低头扫了眼屏幕。 旋即一串很是流利的法语从他唇间吐出。 商越川曾听人说,法语的音节婉转圆润,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 但蒋修愣是把优美的语言,不疾不徐地说出一股硬邦邦的味道。 通话刚结束,商越川忍不住追问:“客服怎么说?” “房产管理机构受我母亲生前委托,全权代理一楼房间的出租事宜,但委托期上周就已结束。”蒋修盯着商越川,同时递还手机,“客服上周五给你发了邮件,告知租赁订单取消,已付定金将于十个工作日内原路退还,你收到过邮件吗?” “啊?我当时预留的是学校邮箱,邮件可能被防火墙过滤了。”商越川打开手机App,“可是不对啊……我的出行界面明明显示订单有效。” “技术故障。”蒋修复述客服的说辞,“房产管理公司的数据库前段时间升级,出现一些问题,部分被取消的订单在前端仍然显示为有效状态。后台刚才更新了你的预定信息。” 商越川:? 她不信邪,手动刷新页面,预定单果然从“有效”变成“无效”。卡券包内,赫然躺了一张平台补偿赠送的八折无门槛优惠券。 屋漏偏逢连夜雨。 商越川手头应急钱所剩无几,正赶上法国旅游旺季,当下再订民宿,价格要么涨上天,要么房子有缺陷。护照遗失也导致无法住酒店,出门只能睡大街或者打道回国。 她抿了抿唇,用协商的语气问蒋修:“一楼的房间,请问你打算继续出租吗?” “抱歉。”蒋修不假思索,“我需要在第戎住一段时间,不习惯家中有租客。” 商越川费尽心力才得到父母的允许独自来法国,尚未找到给外婆寄信的人,不甘心放弃。 她无计可施,便开始卖惨,添油加醋描绘火车站的遭遇,请求蒋修宽限一段时间。 蒋修不置可否:“你从哪里来第戎?” “从杭州过来的。”商越川没有身份证明文件,在手机里翻到校园卡照片,“我籍贯浙江,浙江绍兴人,在杭州上大学,这是我的个人资料。” “绍兴人”三个字,引起蒋修兴趣。 他抬眸打量商越川。 小姑娘身段高挑,除了那双桃花眼过于明艳,五官整体清秀温和,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关注到的漂亮。 第戎人口数量少,且以本地居民为主,治安稳定,犯罪率远低于巴黎为代表的大城市。然而,对于一位亚洲面孔、语言不通的年轻女孩,第戎的夜晚仍然潜伏威胁。 蒋修沉默几秒,似在权衡。 “不准上二楼,不准带陌生人进门,晚上别出现在客厅,不准用厨房。”蒋修目光直勾勾地与商越川对视,“一周之后,必须搬走。” 商越川眼底一亮:“好!我会遵守的,谢谢你。” 蒋修拎着经典老花纹理的旅行包上楼。 走道尽头的房间多年未住却整洁如新,他漫不经心地把旅行包扔在沙发上,转身进浴室。 水声响起,啪嗒啪嗒的节奏由细密到急促。 不多时,浴室门再次拉开。 蒋修携带未散尽的水汽,一边走,一边将毛巾搭在头顶擦拭发梢滴着的水珠。 桌上手机忽然咯噔震动。 平日极少启用的微信,收到来自商越川的好友申请。 蒋修洗过澡,指骨修长的手掌还未干透,拿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一点,通过了好友验证。 商越川的网名叫“吃鱼专家”,头像是一枚挂在夜幕中的弯月。 吃鱼专家:[转账] 吃鱼专家:我外币现金不够,只有微信里有余额,这是一周房费,请查收。 蒋修:OK - 翌日,清晨七点。 商越川被生物钟硬生生唤醒,和天花板干瞪眼。 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清醒得出奇,商越川抱着被子左右翻滚两圈,实在无法入睡,崩溃地掀开被子起身。 自从智能手机普及,年轻人熬夜成为家常便饭。商越川却是个异类,每晚雷打不动十点睡觉,次日七点起床,大学室友啧啧称奇。 这早睡早起的习惯,其实是连年累月受到外婆李香期的影响。 商越川有记忆起,父母就在绍兴柯桥区的轻纺城经营布料生意。商家租了个二十平米的门面,从年头繁忙到年尾,没精力照顾女儿,就把商越川托付给李香期。 小学、初中、高中。 一直到十八岁离开绍兴去杭州读大学前,商越川与外婆单独居住在镇上自建的老宅。 江南水乡小镇的生活平淡而悠长,李香期上午买菜煮饭,下午搓麻将,晚上陪商越川写作业。日复一日,唯一称得上的喜好当属听越剧。 李香期不仅是越剧观众,还爱亲自唱。 每天早上七点,她在院子里空腹练习开嗓。 商越川听邻居提过,外婆年轻那会儿,曾在嵊州一家女子越剧剧团里担任专职演员,擅长唱袁雪芬为代表的袁派。可惜嫁给外公后,不再上台,只在家唱两嗓子过瘾。 想到已逝世的外婆,商越川情绪有些低落。 她沉了沉呼吸,推开卧室门。 整栋房子静悄悄。 第戎早晚温差大,商越川披了一件长袖外套。 她撩开窗帘,阴沉沉的天色映入眼帘,显然正在酝酿另一场降雨。 昨晚匆匆入住,对于客厅的雕塑作品只是惊鸿一瞥。 此刻,商越川饶有闲情逸致地逐一观察。她没选修过艺术鉴赏课,不懂雕塑艺术的审美方式,但这些雕塑作品流畅的轮廓和细节,令她本能地感到舒服。 商家有位远房亲戚,在义乌,专门生产出口国外的家居雕塑摆件。商越川随父母参观过亲戚家的工厂,那些流水线上的产品,看似精致,其实千篇一律,空洞冷漠。 而这间屋子里的雕塑,明显倾注了创作者的感情。 商越川慢悠悠踱步欣赏。 视线掠过壁炉,忽然一顿,一个乌篷船雕塑摆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乌篷船是老绍兴常见交通工具,它船身窄长,两头尖翘,完美穿梭于绍兴水网中的窄巷桥洞。后来城市发展,政府填河修路,乌篷船的交通运输功能逐渐减弱,摇身一变,成为游客体验水乡文化的娱乐项目。 在第戎,遇见家乡的乌篷船,亲切感油然而生。 商越川想拿起雕塑看仔细。 就在取走雕塑的瞬间,屋内突然爆发尖锐刺耳的警铃。 商越川被吓到,怔在原地大脑宕机,太阳穴突突跳不停。 哪来的声音?! 火灾?地震?恐袭? 警铃愈演愈烈,但商越川找不到源头。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句暴躁短促的法语。商越川听不懂,凭直觉判断,不是什么好话。 蒋修快步下楼,短硬的头发略微凌乱。 他望向商越川手中的乌篷船,拧起眉心,沙哑的嗓音下命令:“别乱碰,放回去。” 商越川没听清,走近一步:“你说什么?” 蒋修闭了闭眼,上前,不耐烦地夺走乌篷船归放原位。 警报声陡然停止,客厅恢复清晨的安详宁静。 商越川傻乎乎僵在原地。 她着实没料到,家中装饰用的雕塑品,竟然安装了博物馆专用的防盗报警机关。 这栋房子的报警装置未免太多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见了乌篷船雕塑,觉得新奇,就想仔细看一看……” “入住规矩加一条。”蒋修打断商越川,“你不准碰任何一件雕塑,再触发警报直接搬出去。” 商越川知趣地停止解释,认错态度良好:“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乌篷船 第3章 偶遇 解决了警报声问题,蒋修上楼继续睡觉,商越川则关门离开。 这个点,商铺尚未营业,公交车厢人烟稀少,整座城市安静得有些萧条。 好在警察局全天候24小时有人值班。商越川找到昨天负责立案的警员,询问案件是否有眉目。 警员抿一口咖啡,目光从办公桌台面摊开的报纸标题移开,遗憾地朝商越川耸了耸肩:“没有取得实质进展。” 这是一起典型的团伙作案。中年女人纠缠商越川问路制造混乱,小朋友打掩护顺走双肩包。团队配合默契,每个人都巧妙避开监控镜头,显然操练多次,流程无懈可击。 “嫌疑人大概率没有固定住所和身份记录,警方很难精准锁定。”警员再次好心建议,“去趟里昂的领事馆,先申请补发护照吧。哦对了,明天是周六,领馆不上班,要等到下周一。” 商越川立在警局门外。 假如双肩包找不回,失去那封信,她没必要继续待在法国。 正愁眉不展呢,一道疾风似的身影在商越川面前呼啸而过。定睛一瞧,骑共享滑板车的青少年身姿张扬,无拘无束地回头大笑,同她用喜庆的中文调子打招呼:“你好!” 远去的背影随即消失在街角,商越川不由自主地弯唇。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烦心事先放一边,不远万里来到第戎,怎么也得逛一圈。 天空低垂的阴云缓缓流动,雨水要落不落。灰色的城市,消失的阳光,倒是和绍兴刚入梅的天气很相似。 第戎的大街小巷,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陈旧”。鹅卵石路千百年来被马车和行人打磨,表面不再平整,墙角蔓延的青苔和古腐木枝,无声无息凝固了岁月。 商越川将长柄伞挂在手腕,伞尖随步伐微微摇晃。 第戎的城市吉祥物是一只猫头鹰,象征智慧和好运。政府推出一条徒步路钱,名为“猫头鹰之路”。只要跟随地面镶嵌的猫头鹰铜标前行,就能到达第戎大部分重要景点,很适合商越川这类随心所欲、不擅长做详细计划的游客。 不知不觉,商越川在猫头鹰之路消耗大半天,一直走到了圣母教堂。 据说圣母教堂的外墙上,镶嵌一尊著名的猫头鹰像,只要用左手触摸猫头鹰许愿,就能愿望成真。 商越川绕了教堂两圈,愣是没找到传闻中的猫头鹰。 天空不期然飘落淅淅沥沥的雨丝,商越川放弃寻找,跑到隔壁勃艮第公爵宫的入口门廊躲雨。 雨势渐密,商越川拂去发丝上沾到的水珠。她抬头望望天空,又望向不远处,自由广场店铺门口,遮雨棚下喝咖啡的人群。 微信忽然跳出一条消息,唤回商越川注意力。 是高中坐她后桌的男生罗晨。 商越川参加的是文化类常规高考,而罗晨学美术,光荣考上中国美院,两人同在杭州读大学。 罗:商越川,听说你去法国了? 吃鱼专家:对,昨天刚到。 罗:一个人? 吃鱼专家:是的。 罗晨那端没再回复。商越川当他有事要忙,便退出聊天框。 商越川和罗晨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小半年前,罗晨打电话给商越川,盛情邀请她参观美院内部举办的油画展。商越川原本打算赴约,谁知突然接到外婆病重的消息。 连夜请假赶回绍兴,把油画展完全抛脑后。等想起来,已经是一周后。她主动找到罗晨道歉,没具体讲述外婆的状况,只含糊地解释“家里有事”。 罗晨心情不悦,淡淡回了句“下次有机会再邀请你”,从此就没找过商越川。 其实商越川对油画展,乃至所有艺术展,均无多大兴趣。答应罗晨邀约,只是因为同在杭州,想给老同学捧捧场,仅此而已。 不过,提及艺术,法国是真正的权威。 商越川当初递交法国签证材料,路过书店,顺便购买一本法国旅游手册。手册推荐的主要旅游城市,无非是巴黎、尼斯、里昂、马赛这些热门目的地。 对于中国游客而言,第戎相当冷门,甚至一大部分人没听说过这座城市。 旅游手册有关第戎的推荐少之又少,排首位的,恰巧就是眼前的勃艮第公爵宫。 勃艮第公爵宫的建造能追溯到12世纪,早期是一座以防御功能为主的王室宫殿。作为中世纪的权利象征,勃艮第公爵宫外观恢宏,一道道圆柱撑起穹顶,千百年后亮灯的时刻依然庄严肃穆。 如今殿堂内部转变用途,一部分改建为第戎市政厅,另一部分则是第戎美术馆。 还是那句,来都来了。 无论艺术鉴赏水平在何维度,身处法国,总要接受一点艺术熏陶。 第戎美术馆免费对公众开放,但租赁讲解器的服务需要购买,单次4欧元。 工作人员抬起头:“不好意思,我们的讲解器只有法语、英语和德语,并没有中文。您需要英语的讲解吗?” “不需要,谢谢。” 商越川颇有自知之明。她的英语水平,完全是浪费4欧元。 许是工作日,且即将闭馆,美术馆内人很少,几乎就商越川一位观众。她在大量中世纪时期的欧洲绘画作品间走马观花。 不了解艺术史,看这些名家作品,只能看个囫囵吞枣。商越川从一个展厅,晃到下一个展厅,纯属是在体验艺术氛围。 国内外美术馆都会定期举办各种主题的限时特展,第戎美术馆也不例外。 走道竖了一块广告板,板上文字竟然用了中法双语,提示前方的房间,正在举办雕塑特展,纪念华人艺术家谢莉女士辞世十周年。 商越川微微躬身,阅读艺术家生平。 谢莉女士,竟然也出生于浙江绍兴。只是她很早离开故乡,辗转在法国求学谋生,后来入了法国国籍,并在第戎度过漫长的创作生涯。 商越川心说,我们绍兴,可真是一片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特展以雕塑为主。 踏入展厅刹那,商越川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些雕塑作品的风格似曾相识。 困惑间,一股熟悉的法语腔调倏然钻入耳朵。 低音炮般低沉嗓音极具辨识度。 商越川一愣,声音的主人分明就是上午还在警告她不准乱碰艺术品的——蒋修。 循着声音来源,商越川走向展厅另一道房门。 门外走廊尽头,几位西装笔挺的美术馆工作人员,正围着蒋修。 相比于身旁人的西装革履,蒋修的穿着堪称随性。 黑色T恤,袖口绣一枚低调的Logo,骨节凸起的手腕没戴手表,只圈了一条纤细手链。 蒋修身材高大,手链是女士款,与他不太相配。 可能是女朋友送的礼物。 商越川暗自猜测。 蒋修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文件,扫两眼,问了旁边中年男人几句话,得到满意的答复,轻点头,在文件上签字。 有的人,不用调查他的家庭背景,光看他被人群簇拥的姿势,就知道他颇有来头。 - “谢莉女士曾与美术馆签署寄存协议,将其十七件雕塑作品寄存于第戎美术馆,期间可免费供美术馆展览与教学。”从巴黎过来的维克多先生,和美术馆负责人交涉,“如今谢莉女士的遗嘱已经生效,蒋修先生将继承这批作品,并有权随时提出收回申请。” 美术馆负责人无异议,但补充:“有三件展品,正出借给里昂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根据规定,等到展期结束后才能归还。” 维克多从业多年,对遗产继承的条例驾轻就熟:“没问题,里昂那边已经和我通过电话。” “小姐,”腰间别了一只麦克风的美术馆巡逻员,冷不丁出现在商越川身后,“展馆即将闭馆,请您离开,谢谢合作。” 商越川被突如其来的提醒吓一跳,“啊”一声,动静惊扰整层楼。 巡逻员不解:“您需要帮忙吗?” 商越川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用,不用。” 踌躇半分钟,面对工作人员愈发狐疑的目光,商越川不得不抬步离开。横竖都是一刀,她硬着头皮大大方方迈出展厅,装作刚欣赏完艺术作品的样子。 不出所料,门外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商越川唯独认识蒋修,下意识只和人群中的蒋修对视,她干巴巴笑着:“好巧,在这里遇到你。” 维克多转向蒋修:“你朋友?” 蒋修否认:“租客。” 维克多挑了挑眉毛,绅士礼貌地同商越川打招呼。 商越川在街上逛了大半天,刚学会“Bonjour”的发音,于是友善地回应维克多。她语速生疏,但发音准确,导致说外语的时候一板一眼,有种呆萌的人机感。 维克多怀抱一沓蒋修签完的协议,心情放松,骨子里深刻的法兰西浪漫因子发作,笑着对蒋修打趣:“你的租客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 蒋修未作应和。 下了楼,工作人员回办公室,维克多打车去火车站回巴黎。 降雨没有停止趋势。 屋檐底,商越川瞥见蒋修两手空空,示好地提起伞柄:“下雨,我有带伞,一起回家吧?” 蒋修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我开了车。” 商越川:…… 行吧,多余的问话,让自己更尴尬了。 [让我康康]大家好!你们的评论我都看到啦,还是那句老话: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冯巩表情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偶遇 第4章 回国 车厢静谧,雨刮器来来回回打摆,车辆驶入广场隔壁空旷无人的街道。 蒋修手搭方向盘,专注前方沉默开车。 副驾驶位,商越川如坐针毡,余光从蒋修手腕佩戴的手链,悄悄移到他平直的唇角。 早知道就不搭这趟顺风车,走路回家更自在。 当人处于拘谨状态,忍不住找点事假装繁忙。商越川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左右划拉,又觉故意回避的行为不礼貌,悻悻地关闭手机界面。 倒是蒋修先开口:“怎么会来第戎旅游?” “想在第戎寻找外婆的一位朋友。”商越川自然而然打开话匣,“本来还有我爸妈同行,但他二位的签证被拒了。” 商家父母图省事,委托当地中介筹备申根签材料。中介不靠谱,弄出虚假的机票和酒店订单,被使馆查出,果断拒了签。 几句话的功夫,汽车开到家门口。 商越川落后蒋修一步下车。 刚迈入玄关,视线穿过蒋修肩膀,只见满屋雕默然伫立,她的脑海出现清晰一声“叮”响。 若干重要线索自动串联成线—— 遗产继承、乌篷船雕塑、浙江绍兴人、去世的艺术家谢莉。 商越川停下步伐,含蓄地挑起话题:“蒋修,我今天在第戎美术馆,看了一场纪念艺术家谢莉的特展。很巧,她也是绍兴人。” 蒋修回过头,他听懂了商越川的铺垫,没浪费时间迂回兜圈:“谢莉是我的母亲。” 拥有一位艺术家母亲,天生引人瞩目。 本以为商越川会大呼小叫惊叹,亦或对谢莉的人生充满好奇。 可商越川只是安安静静立在原地,讶异过后,目光流露隐秘温和的同情。也许怕蒋修聊到伤心事,商越川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 - 周一当天,天气放晴。 商越川大清早出门,去里昂补办护照。 蔚蓝天空碧透如洗,街边悬铃木的嫩叶镀一层亮绿色。明朗阳光下,是属于法国夏日的浪漫色彩。 第戎距离里昂大约两小时车程。商越川手头资金告急,又不方便向父母申请援助,为了省钱,最终决定乘坐廉价交通运输公司Flixbus的大巴。大巴车舒适度不足,但票价远低于TGV列车。 在学校好歹算是衣食丰足的小富婆,来到法国,买张车票竟然还要精打细算。商越川略感心酸地购买去程车票。 里昂位于罗纳河和索恩河的交汇处,是继巴黎、马赛之后的法国第三大城市,同时也是《小王子》作者圣埃克苏佩里的故乡。书店、餐厅、纪念品店,四处可见书籍相关周边。 家喻户晓的《小王子》,也算是商越川的法国文学启蒙。上小学那会儿,商越川下课后经常泡在镇上的新华书店。有一回,在畅销书架,被深蓝色封皮上绿衣服、金头发的小王子插画吸引,便打开阅读。 看完书回家,商越川在李香期耳旁念叨着要去B216号星球。书里说,B216号星球的体积小,转个身就能看到太阳落下地平线,一天中可以看到许多次日落。 李香期哄着商越川:“行,去去去。那颗B……B多少号来着的星球,在哪里?” “不知道呀。”商越川思索一番,“《小王子》的作者是法国人,我猜,B216号星球就在法国吧。” “法国?”李香期一怔,自言自语道,“那可是很远的地方。” 思绪回笼,商越川来到中国驻里昂总领事馆门口。 取号,递交第戎警局出具的报案证明,现场填写申请表及护照情况丢失说明。在领馆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午餐前高效完成了补办流程。 官网显示Flixbus回第戎的末班车最晚将近十一点,商越川有充足的时间安排里昂半日游。 她没有特定目的地,悠闲地沿索恩河畔散步,眺望远处富维耶山顶的教堂,走进里昂老城的纪念品店,挑了一个《小王子》书本模样的冰箱贴。这不是普通的冰箱贴,它的书页可以翻开,里头印着法语原文段落。 待夜晚缓缓降临,对岸和山顶的灯火渐次亮起,商越川踏上返程。 晚间回第戎的大巴上乘客稀落,连商越川在内,总共三位乘客。 商越川徒步大半天,坐上大巴,疲惫感瞬间汹涌而至。司机发动车子,她在摇摇晃晃的催眠长途车上睡了过去。 “呲啦——!!” 半梦半醒间,一阵猛烈的刹车声震得商越川耳膜轰鸣,尚未反应过来,身体由于惯性向前扑,她的手掌仓促地撑住前排椅背保持平衡。幸亏系了安全带,否则额头铁定撞开花。 大巴其余两位乘客也在突如其来的急刹中清醒。 隔壁小哥用法语急切地问了司机几句话,只见司机下车检查后折回车厢,挥了挥手,示意全体乘客下车。 夜晚清风拂面,空气中糅合新鲜的泥土气息。 商越川排在最后下车,一眼看到大巴右后方轮胎爆裂后,遗留下的变形轮毂。 司机打了手电筒检查,频频摇头,意思很明确:车没法修,也不能换备胎,要等等救援拖回检修厂。 倒霉的大巴,抛锚在第戎南部郊区公路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灯火通明但不见人影的食品加工车间和物流仓库。 年轻小哥和他的朋友双手捂脸,原地转圈哀嚎。 司机连拨三通电话,联系公司派遣调度车。公司答复“会尽快处理”,但调度车紧张,无法保证具体时间。两位年轻男性乘客很快失去耐心,拎着包,径直沿公路外围步行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巴车旁只剩司机和商越川。 调度车始终未现身,救援车闪着警示灯出现了。 司机抓了抓后脑勺,为难地拗出几句英语向商越川解释:“这辆救援车,要把大巴带回里昂检修,我得跟着一起去。调度的车很快就到,新的司机会把你送回第戎。” 商越川点点头。 远离城镇的郊区宁静幽远,黑夜里公路望不见尽头。 商越川虽然是成年人,可也不过十九岁。她坐在路边石头上,盯着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鼻子一酸,克制不住地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好朋友,想念学校的单人床。 还留在法国干嘛呢? 信没了,护照钱包丢失,很快连住的地方也没着落。 商越川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吃鱼专家:蒋修,打扰了 -吃鱼专家:可以帮忙打一通电话吗? -蒋修:? -吃鱼专家:里昂回第戎的大巴半路故障,派来的调度车好像又延迟了。我打客服电话,对方让我报具体地址。我不认得路名,能不能麻烦你转告客服? 蒋修垂眸扫了眼电脑桌面右下方的时间。 没回微信,给商越川拨了电话,问:“你们几个人?” “就我一个人。”心酸委屈的感觉霎那涌上心头,商越川仰头望望疏朗的夜空,“能现在就打电话吗?再晚我怕客服和调度员下班了。” 蒋修微微一顿:“给我发定位,还有周边路牌的照片。” - 挂断电话,商越川开始搜索回国机票。 中法之间属于航线热门,巴黎回杭州的班次余票充盈。 挑了时间最好的航班,输完乘机人证件信息,商越川的指尖点击“预订”时却产生犹豫。 忽而想起李香期住院期间,有一天,她在医院陪老人家过夜。 那晚没拉窗帘,月光和星光一并流入冷白色的病房,李香期久久凝视窗外:“越川,你说法国的月亮,和中国一样吗?” “当然啦,月亮只有一个。但我听说法国人不爱建高楼,在巴黎,站哪儿都能看到月亮。绍兴这些年四处兴建高楼大厦,快把月亮全挡住了。”商越川抱着李香期胳膊,“外婆,等你病养好,我带你出去旅游。” “哟,我也是终于靠上孙女了。”李香期开玩笑道,“那我们就去法国吧。” 商越川夸下海口:“没问题,我带你去看巴黎铁塔和卢浮宫,到时让我爸妈付钱,他们前两天签到一笔新订单。” 李香期瘦削的脸庞浮现憧憬的神情:“巴黎名气是很大,但我更想去看一看……” 护士恰好推门进来查房,李香期便噤了声。 商越川后来在樟木箱的信封上找到答案。外婆想去的城市,叫第戎。 一束由远及近的车灯光线,划破郊区的荒寂。 商越回过神,抬手遮光,眯眼辨认来车。 未看清车牌号,但熟悉的车廓外观,令她呼吸一滞。 商越川放下手,缓缓站起身。 与此同时,车门“咔哒”一声打开。 蒋修走下车,干净利落的身影逆光而立。 他没说话,只静静看了商越川一眼。就是那一眼,无边夜色凝于他的眼眸。 商越川眼睛一热,潮湿的水痕顺着脸颊淌落。 在蒋修面前哭有点丢脸。 可是,风一吹,泪珠一颗一颗砸得更快了。 上车后,商越川微偏过脸,吸了吸鼻子:“蒋修,谢谢你。” 蒋修给她递纸巾,“不客气。” 商越川拉过安全带,强迫自己下决定:“我打算回国了。” 明天周五,休息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回国 第5章 帮我个忙 蒋修从容干脆地一把方向盘调转车头,加速油门,驶往第戎城区方向。沿途路灯的光影透过玻璃窗,一阵明,一阵暗,映照蒋修年轻硬朗的脸庞。 商越川哭过后,泪水干涸,残留在皮肤上,像覆了层胶,有些紧绷。 她拉下副驾驶上方的遮阳板,打开镜子,瞥见一双红肿发涩的眼睛,顿时傻眼。 天啦,好丑。 立刻“啪”得一声把镜子推上去。 商越川正是爱臭美的年纪,何况车内还有位年龄相仿的异性。 她背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偶像包袱,悄悄侧过脸,装作看夜景。 细枝末节的别扭,落入蒋修的余光里。 他问:“不找你外婆的朋友了?” 商越川一怔,有些惊讶,蒋修竟然记得她说过的话。原以为当时蒋修只是客套寒暄,并没放心上。 “信丢了,没地址没号码,我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名字长相,也不确定他是否还生活在第戎。法国这么大,人海茫茫,找到的概率基本为零。”商越川泄气道,“当初爸妈没拿到签证,不准我单独来法国,为此在家和他们吵过好几回。事实证明,我来法国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倒霉的事全让我碰上了。” 蒋修始料不及,他随意提出的一个问题,竟然彻底打开了商越川倾诉的话匣。 商越川越说越来劲。 路边空阔田地渐渐被密集的房屋替代,进入城市边缘,穿行的车流显著增多。 十字路口,信号灯由绿色跳为红色。 蒋修减慢车速,静静等候在停止线前。 他不擅长给人安慰。 能开车去接人,并安静聆听对方抱怨,已是他与人相处最和善的态度。 “我实在想不通,光天化日,火车站那帮小偷到底用什么方式从我面前偷走双肩包。那个红棕卷发的女人,她明明……明明……” 商越川突然息音。 目光精准锁定五十米开外,临停路口,打双闪灯的一辆白色雷诺七座面包车。 面包车门旁,红棕卷发的中年女人警惕地四处张望,随后蹲下身,食指戳在为首的骨瘦嶙峋的小女孩鼻尖前,严厉叮嘱着什么。 “蒋修……”商越川有些不敢置信,“我好像看见偷我包的嫌疑人了。” 说完,脑子一热推门下车,速度之快,蒋修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片居住区属于第戎的治安敏感区域。夜晚道路上有车,但很少有行人,因此商越川突兀下车的动作十分显眼。 红棕卷发女人第一时间察觉异常动静,转头那瞬,与商越川四目相对。 女人身边的小朋友似乎也认出了商越川,睁大眼,胆大包天地吐了下舌头,同时向商越川比一根中指耀武扬威。 **裸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商越川曾经不止一次代替室友晨跑八百米打卡,自诩跑步健将,她瞪着匆匆忙忙上面包车的女人小孩,抬步正要去追,手腕忽然被一股坚实的力道握住。 商越川回过头,皱眉不悦:“蒋修,你放开我!” “附近发生过很多案件。磕药、贩毒、枪击,警察夜里来都得打起精神。那个女人上的是她团伙的面包车,车里指不定还有其他人。”蒋修松开商越川手腕,声音冷静,“如果你考虑清楚,那就去追。” 眼看面包车打火启动, 商越川毫不迟疑地选择追车。 阵势十足凶猛。 然而激增的肾上腺素,只维持商越川跑出距离蒋修三米远。 随即被按了停止键似的立停原地。 商越川的背影纤细萧瑟,迟钝的大脑,循环反复蒋修的预警:磕药、贩毒、枪击。磕药、贩毒、枪击…… 她冷静下来,怂兮兮地转过身,神情微妙:“既然这么危险,你怎么不继续拦我了……” 蒋修差点气笑。 他居然从商越川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嗔怪。 “上车。” 蒋修绕坐回驾驶位,锁上车门,严肃告诫商越川:“如果再次不经我同意就下车,我会把你丢到路边。” 商越川握紧安全带,屈伸自如乖巧应下。她很确信,蒋修并非在威胁,而是陈述一项事实。 蒋修重新启动车子,档位推到S档。 发动机瞬间拉高转速,轰鸣声极具穿透力,紧咬面包车追了上去。 - “蒋修,我们还要继续上前吗?”商越川盯着面包车钻进的漆黑深巷,心底发怵,“我打警察电话吧,让警察追踪那辆面包车,车牌号我已经背出了。” “别异想天开。你只是游客,警察没那么在乎无关紧要的盗窃案,也没足够警力帮你翻译、追踪、半夜抓人。” 商越川抿了抿唇。 蒋修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到他发小程章的号码。 程章的祖父母早年来第戎打工,在一些敏感区域,经营摩托维修改装和汽车改装的灰产生意,也因此和第戎当地的三教九流结了些关系。 灰产赚到钱,下一代洗白做葡萄酒生意。 而到了程章这一辈,程家已经风风光光变成高纳税额的企业榜样。 程章这家伙,前不久交了个摩纳哥女友,最近和他小女友去越南旅游。接到蒋修电话时,程章正骑着街边租赁的小电驴,带女友去芽庄的海边等日出。 蒋修握着手机:“程章,我在第戎,帮我个忙。” 这章短短,我先跪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