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为你发疯很久了》 第1章 竟落情网 叶霁醒来时,身下的木床铺着厚厚的锦被,四周垂挂的红色纱帘,雾一样扑到眼前。 他的外袍不见了,只有件中衣勉强挂在身上,双手被流金丝线系在两侧床柱,两条腿也被缚仙锁牢牢拷在了床角。 绑他这人也算了解他——赫赫有名的长风山首座弟子,剑仙叶霁的一双腿带起的灵风,能隔着老远踢断一座石峰。 发现自己这狼狈模样,叶霁一愣过后,并不挣扎。他遇到过的危险太多了,从来不会自乱阵脚,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惊惧,而是有些无奈。 他活了二十多年,与无数强敌交手,降妖除魔万千,吃亏自然也不在少数。但是醒来后被这样四肢大绑在床上,像极了被抢来的民女,这种尴尬还是第一次。 叶霁皱了皱眉,眼神有点茫然。 他昨晚喝得的确是有些多……但那也是为了掌门师父交付的任务,去青楼捉一只化身花魁作恶多端的魅妖而已。 他隐瞒身份,装作恩客,原本想多喝几杯骗得那魅妖上钩,没想到居然把自己灌倒了。 他点酒成水,多喝几杯不应该如此啊。难道是魅妖在酒里动了手脚? 叶霁长叹一口气。 他现在被缚仙锁困得死死的,别无它法,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着,等着那凶残成性的妖物过来发难。 忽然间,鼻尖嗅到了一阵淡淡的幽香,叶霁原本已经合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这香气是山林水泽里的幽兰气息,他平生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沉璧!” 叶霁眉头豁然一展,脚上的链子也被扯得发出金光。 四角红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风吹开,像棵玉竹一样站在眼前的少年,果然是他那美得倾国倾城的小师弟———李沉璧。 他只披了一件红色纱袍,浓黑美丽的凤眼闪着凌凌光芒,吃人般惊心动魄。 李沉璧此人,生得肤如白玉,风姿惊人。饶是叶霁最熟悉他,在红纱影里乍见这张面容,也觉得呼吸一滞。 “师兄还没见到人,就知道我来了,沉璧心里好高兴。既然这样,一会就罚得轻些吧。” 声音清泠如流水,相当美妙。 “沉璧,你……”叶霁想了半天,脑子里迷迷瞪瞪的,“你先把衣服穿好,别胡闹了。魅妖呢?” 李沉璧脸色一冷:“师兄一醒来,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反要问那个妖怪去了哪里?才不过与他推杯换盏几次,就这样恋恋不忘了么?他生得好漂亮,师兄一定看花眼了吧?” 叶霁被他噎住,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李沉璧会找过来。 他之所以独自出山除妖,乃是因为本该和他同行的李沉璧,不知为何在离山的前夜大发了一场脾气,躲在长风山的崖顶上,喝了许多酒。 最后还是叶霁发现人不见了,一路找上悬崖,才把这喝晕了的傻小子背回来的。 他找到李沉璧时,发现他手里攥着一封情信。 看情信上的署名,明明是写给他叶霁的,不知怎地会到了李沉璧手里———总之,已经被狠狠撕碎了。 叶霁隐约猜出了原因。 给他写信的那位师妹,是门派一顶一的美人,不少男弟子的梦中人。李沉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她也发乎天然,发现了这封信后,才会这样伤心酗酒。 李沉璧那晚喝得人事不省,弄得叶霁十分心疼。守在床边照顾了他一晚上,任由李沉璧在醉梦里哭泣,抱着自己胡话乱说,模样十分可怜。 熬到天明,想到除妖之事不可耽搁,叶霁舍不得叫醒他,一个人背着剑出发了。 本以为李沉璧因为他“横刀夺爱”生了大气,至少一个月不会再和自己说话,没想到还是追了过来。 想到这里,叶霁勾起唇角,对冷着脸的李沉璧侧头一笑。 叶霁衣冠不整,发丝凌乱地被绑在床上,却还能笑得那样潇洒动人,看得李沉璧呼吸紧促,心头狂跳。就算再生眼前这人的气,那股气也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他脸色缓和,叶霁眨了眨眼,趁机柔声玩笑:“你刚才说要罚我?凭什么?明明答应和师兄一起来除妖,前一晚却喝那么多酒,第二天踹你也不醒。懒也不是这么躲的,师兄要罚你才对。” 眼前红影一晃,腰上一沉。李沉璧竟跨坐在他的腰上,居高临下,恨恨地道:“师兄应当知道我为什么喝醉吧。” “知道。”叶霁心中淡淡愧然,“苏师妹她……是个好姑娘。她和我,唉,总之我不会答应她的,你放心。” 他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因为他发现李沉璧将他的腰夹得越来越紧。而且,这孩子好像——好像没穿裤子。 ……不仅仅是没穿裤子。 李沉璧炙热地盯着他,慢慢地将外袍的腰带解下来————这小子里面居然也没穿! “师兄,你看着我。” 李沉璧拔下发簪,如墨长发倾泻而下。一只手在他面颊上摩挲勾弄,喃喃:“师兄既然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师兄不要理她,离他们越远越好。” 氛围越来越微妙,叶霁被摸得胸口发紧,侧头一避:“沉璧,先把衣服穿好,再给我把绳索解开,别胡闹了。我问你,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魅妖?” 眼下他们两个人的处境可不太妙。他被五花大绑,魅妖随时可能回来,要是忽然袭击,李沉璧这小子柔弱得很,又怎能挡得住? 李沉璧没动,冷哼一声。 “先是苏师姐,再是魅妖,师兄总喜欢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李沉璧露出口中尖尖的白牙,在他脖颈里咬了一口,“他们很美么?比我还美?” 李沉璧在他耳边吐气,咬了口那红透的耳垂,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眼前无边美色,撩人心弦,换了别人一定无法自持,叶霁却觉得五雷轰顶。 李沉璧刚刚亲了他? 叶霁怔怔地道:“……沉璧,你,你要做什么?” 李沉璧呼吸滚烫出奇,双手急切地摸在他胸膛上,一用力便是一声裂帛。 叶霁目瞪口呆。 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叶霁深深呼吸,手不由自主握拳,又慢慢松开。一侧头,撞偏了李沉璧在他颈窝乱蹭的脑袋:“……那魅妖对你下药了是不是?还是你中了他的桃花瘴?” “师兄,我难受。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李沉璧抱住他,眼神茫然脆弱,“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声音简直委屈透了,叶霁一下子就心软了,紧切地问:“他和你打过照面了?他只是对你下药,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李沉璧眼中渗水,茫然又无措:“他说要我跟他走。” “什么?”叶霁怒火中烧,扯着绑绳就想要坐起来,咬牙切齿,“他果然会打你的主意!沉璧,给我解开锁链,我的剑呢?” 他双手都气得在颤抖,千防万防,李沉璧还是被人盯上了! 没错,他这位有着惊人美貌的小师弟,是个百年难遇的炉鼎。 当年叶霁将无父无母的李沉璧捡回长风山,第一件事就是帮这浑身血泥的野小孩洗澡,再丢到照境台测验根骨天资。 长风山的红云水池将一个野孩子洗得雪白灵秀,照境台更是了不得,一片罕见金光,直接印证了李沉璧绝世炉鼎的体质。 能令修炼一日千里的炉鼎。 一副万一挑一的好皮囊。 李沉璧这样的存在,若是让修仙界得知,那简直是人人垂涎,这孩子这辈子哪里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叶霁一直替李沉璧守着这个秘密,不让除了掌门师父外的任何人知晓。他带回来的人,天经地义该由他来保护好,这是他当大师兄该做的。 同样的,把这小子教得有个人样,也是他这个大师兄的本分! 再一次被含住唇舌时,叶霁一狠心,重重咬在那条灵巧柔软的舌头上。 “李、沉、璧,”叶霁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李沉璧这傻小子,真是磕了药就昏了头,他们都是男人,他可是他的师兄! 等自己恢复了自由,一定要把这小畜生吊起来,拿鞭子狠狠地———— 一滴水珠落在了他脸上。 叶霁脸色瞬间变了,声音还有些沙哑:“李沉璧?你哭什么?等等,这有什么好哭的……沉璧,怎么了?” 李沉璧舔着口中一丝血,呜咽哭诉:“师兄把我咬出血了,你怎么舍得这样咬我。” 实在是太娇了,娇得叶霁张口结舌。 见他脸上出现难得的空白和无奈,李沉璧有些失神,低头又吻了上来。 叶霁这次再不让他,侧身以手肘去撞他肋骨,拉扯着金线,在手腕上勒出道道红痕。翻滚之中,李沉璧将他按紧了。 李沉璧此刻力气大得出奇,双手犹如铁箍。盯着他,双目亮得像刀上闪烁的雪光。 叶霁额头都渗出热汗,忽然意识到这看似一朵娇花的小师弟,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样柔弱。 李沉璧贴在他耳边,低声喃喃:“好师兄……我喜欢你。” 叶霁忽然觉得天也旋、地也转,有些无法掌控了。 李沉璧犹如一场暴雨降临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竟落情网 第2章 郎心难猜 凭心而论,叶霁对李沉璧的感情很深厚。 可以说他很爱这个小师弟,却从没有往情爱的方面想过。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李沉璧的风流手段拨弄的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 这身不由己的滋味,实在是太丢脸了。 也许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李沉璧将他手上、脚上的桎梏拆除,眼睛却始终落在他脸上。 李沉璧一双绝美凤眸水光点点,长发如墨洒在肩头,红纱映衬之下,别提多么动人了。 叶霁:“从我身上滚下去。” “师兄口是心非。” 李沉璧俯下身,盯着他因失神而湿润的双眼:“师兄是喜我这样对你,还是……还是喜欢我?” “李、沉、璧!” 叶霁抬手就要抽在这混账小子的漂亮脸蛋上,可落下去,却变得轻轻的。 他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舍不得打李沉璧。哪怕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个不省心的,又娇又倔又任性,现在更是借着药劲以下犯上,他也从不舍得动他一下。 长叹一口气,叶霁认命地抓起身边被子,含耻忍辱,在自己身上飞速擦了擦。板着脸将李沉璧的下巴抬起,沉声道:“我现在有事问你,你要和我说实话。” 李沉璧一低头就想去含他手指,被叶霁反手敲在眉心:“再胡闹就滚下去!” 李沉璧乖乖点了点头。 叶霁皱着眉盯他:“你与魅妖究竟是怎么遇见的?在这之前,我一直同他喝酒。难道他先是迷晕了我,又见你来找我,便对你动了手?”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担心。 李沉璧的体质特殊,这些年自己带他出山去历练时,闻味而来的妖魔邪修不少,一个个都想打这绝世炉鼎的主意,全被他无一例外地杀死杀退。 魅妖是采补修炼一道上的佼佼者,若是与李沉璧撞上面,恐怕能得喜得当场魂魄飞天,要把他生吞活剥吃下去。 “一个无名小卒,哪里有这个本事。”李沉璧轻哼一声,眼中凌凌冷色一闪而过,“他和师兄在高台饮酒的模样真是情意拳拳,我恨不得抽了他的筋!我便混进青楼,在师兄和他的酒里动了些手脚……”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自知失言,猝然咬住嘴唇,一抬头,果然撞上了叶霁阴云密布的眼睛。 “说下去。李沉璧,你做了什么好事?” 李沉璧脸色也变了。慌里慌张,去握他的手:“我只想将他与师兄分开!师兄的酒里,我下了点昏睡的迷药,造了个乱子,将你抱走了,我……” “你将我抱走了?” 叶霁掐住他白皙的下巴,怒气难压:“我几次三番问你魅妖去了哪儿,是因为他身上负着几十条人命!现在还有许多年轻人被他关着生死未卜,我差点就能让他放下戒备,擒他回山审问,你不帮忙也罢,跑过来搅和什么?竟还撒谎骗我!” 李沉璧被他训斥,眼中涌上一层薄红:“师兄先是对苏师姐百般照顾,再是与魅妖谈情对饮,师兄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哪里有我?我一觉醒来,满山找师兄,却发现师兄不守约定,丢下我自己离山了,我对师兄而言,竟然已经可有可无到了这等地步……” 叶霁被他矫情得瞠目结舌。 一时间,叶霁竟分不清这小子是蠢还是幼稚,气得差点语无伦次:“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什么?李沉璧,你还在吃奶么?” 李沉璧的泪水,一滴滴掉在他脸上,抽泣不止。 叶霁头疼难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你总是这样。”过了好半晌,他才沉沉地道,“李沉璧,是我把你惯坏了。在你心里,魅妖不重要,那些被他抓走的人也不重要,只有你自己的高兴与否最重要。你吃醋了,生气了,就要把事情搅乱,什么都不管不顾。” “不,不是……”李沉璧呜呜咽咽,眼中暗色隐藏在水光下,“我自己的高兴不重要,和师兄相比,不值一提……” “是么?”叶霁立刻冷声道,“我刚才叫你停,叫你别碰我,你听进去了么?” 李沉璧噎住了。 沉默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又带着伤心地开口:“师兄,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叶霁闭了闭眼,掩饰住心里山头崩塌一样的震撼。 他就是再迟钝,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明白了。 现在他知道了,李沉璧撕掉师妹给他的情信,跑去山崖上醉酒哭泣,全是因为他。 李沉璧根本就没有中什么春/药,也不存在什么烧糊脑子后的胡来。他是故意把他绑在这红纱飘飘的床上,一步一步、半哄半强地共渡鱼水之欢。 虽然还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但李沉璧压在他身上时那种蓬勃悍然的热意,竟有那么一瞬间,令叶霁感到陌生且胆寒。 “师兄……”李沉璧握着他双腕,慢慢压在了枕头边。俯身在他眉头、脸颊细细地亲吻。 叶霁不断把他推开,却无济于事,想用脚踹,又怕自己一脚就让他见血。 不知为何,李沉璧的柔唇滑过眉梢眼角时,沉沉的睡意就像浪一样打在他身上。 叶霁就连死守牙关都做不到,任由一缕如兰如麝的呼吸渡了进来。 他还想要强打精神,训斥几句,但李沉璧却像是怕面对他似的,又吹渡入几口气息,令他的意识彻底沉进了睡海。 - 叶霁再醒来,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原本滚乱的长发被梳得光滑如缎,腕上的勒痕透也着药膏的清香。 李沉璧不见了。 叶霁并不惊讶,说实话,他根本没打算在醒来后见到他。 这小子估计是自知理亏,心虚不敢见他,躲了起来。 李沉璧犯错后喜欢躲,知道该怎么避开他的锋芒,每次只要老老实实装乖几日,叶霁就会心软下来,主动去找他。 过去叶霁总拿他当小孩子看,常常让着他哄着他,没想到这么些年宠下来,李沉璧的胆子被他宠得包了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叶霁望着红帐出神许久,才拖着酸痛身躯下床,准备回山再做打算。 - 长风山隐匿在山岚雾霭里,结界重重,普通人根本找不到上去的路。 叶霁走入云雾,腰间的高阶令牌发出清光,照出一条不见尽头的山梯。 在山里晃荡一圈,叶霁指点了一会师弟们练功,在争栖岩喂了仙鸟,又去浩然亭陪着几位客居的老宗师下了两局棋。后来几位前辈因对方悔棋而吵得不可开交,叶霁顾全老先生们的体面,悄悄溜走了。 走出浩然亭,他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他只想让自己别闲下来,因为只要一想到李沉璧,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不知该如何发泄。 走到一处断沟边,对面地势高出二丈多。 长风山地形险峻,叶霁小时候就爱跃上纵下,长大后因为要树立大师兄的形象,就很少当着人这样做了。这时见四下无人,想也没想,耍了个街边卖艺的少年们常耍的前滚跟头,就要翻上去—— “砰”的一声,他和对面跃下的一人撞在了一块儿。 两个人同时痛声闷哼,滚到了沟里。 那青年在他身边哎呦不绝,正是这几日在长风山客居的叠霞洞洞主。 叶霁也摔得不轻,却忍着疼,先将他这位好朋友扶起来:“叠霞?抱歉,没事吧?” 叠霞洞主咬牙:“还行,腰没断,过两日应该能勉强上路。” “上路?”叶霁一愣,“你才来多久,这就要走了?” 叠霞洞主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咳嗽一声:“我这次来长风山,是为看看你,叙叙旧,再与你切磋切磋剑法。结果从头到尾没见着你几面,倒是陪你们那几位爱悔棋的老先生下了两三百局,下得我心都快寂灭了。得知你回山了,我四下找你,却还是不见你踪影。” 他鼻中一哼:“听弟子们说,你一直满山闲逛。” 叶霁被他说得不禁窘然,歉疚道:“这次算我欠你的。你再多留几日,我陪陪你。” 叠霞洞主摆摆手:“我没那么多悠闲日子,叠霞山一堆事等着我操心呢。” 叶霁道:“那今晚请你喝酒。” “……”叠霞洞主道,“你可算说了句人话了。不过你能喝?你不是一杯倒么?” 叶霁按着他的肩,用力地拍了拍:“我想喝。” - 长风山边上有个叫天鱼的镇子,叶霁御剑捎上似乎真摔坏了腿的叠霞洞主,去了天鱼镇最出名的酒馆。 酒馆名为“陡寒”,是个仙道中人开的。 这一带求仙问道的不少,陡寒酒馆卖一种名叫“酣春”的美酒,喝了并不会影响修行,专做喜爱喝酒却怕触犯禁忌的仙道人的生意,因此名声远扬。 一踏入酒馆的院子,风雪之气扑面而来。这时候已值深夜,酒馆里只坐着三五客人,红泥火炉,酒香四溢。 叠霞洞主赞叹道:“原来这里有个结界,外面春暖花开,里面却还是隆冬腊月。陡寒酒馆,有趣,有趣。” 二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对坐而饮。 叶霁笑着碰了碰他的酒盏:“这几日怠慢了。”抬起手,一饮而尽。 “慢点喝,”叠霞洞主敲着桌子道,“我的腿还疼着,你喝晕了我背不动,你发酒疯,我也打不过。” 叶霁挑起眉毛,颇为烦扰:“怎么,我酒量差这件事,就这么出名么?” “扑哧”一声,叠霞洞主擦拭着喷在桌上的酒:“说起来,你可能自己也不记得了。想那年玄天山试炼大会,你拿了第一……” 叶霁不禁莞尔:“我每年都是第一,你说哪年?” 叠霞洞主睨了他一眼,随即失笑:“那一晚大伙儿幕天席地喝酒,原本想请你这个榜首英雄说两句,结果你一杯烈酒下去就找不着北了,好话不说一句,众目睽睽扯着你那位小师弟——就是模样挺美的那个——问这是哪儿来的天仙,能不能嫁给你做媳妇。” 叶霁脑子轰然一声,酒盏都拿不稳了:“我真干过这种事?关秀霞,你真没有胡扯?” 听到“关秀霞”三个字,叠霞洞主的手比他还抖:“……你还是叫我叠霞吧。你看你是不是又喝糊涂了。” 叶霁定了定神,深深吸气:“快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然今后,我就叫你关秀霞了。” 忍着把酒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叠霞洞主回忆道:“那时大家都乐不可支,听说有几个姑娘给你的香囊都绣了一半,硬是连针都扔了。你师弟被你一口一个仙子叫着,好像还挺高兴,最后还是他把你背下山的。” 他唏嘘一声,忍俊不禁:“你吐酒在他背上时,还在喋喋不休地夸他漂亮。” 叶霁默默把酒盏放在一边,拿起酒壶,仰头直接灌了下去。 他叫叠霞洞主来喝酒,赔罪还在其次。他本来准备大醉一场,能从李沉璧给他带来的精神重击里逃避一会,却不料却听到这么一段陈年往事,这下更不用在李沉璧面前做人了。 他正想着,酒馆的帘子被人掀起,外面的风雪扑了一些进来,雪花丢棉扯絮般乱飞。 叠霞洞主又感叹了一句酒馆结界的精妙,叶霁却没听进去,眼睛盯着门口,微微睁大。 进来的那人披着件白狐斗篷,肤色如雪,眼如点漆,美得像尊沐浴华光的玉雕神像,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叠霞洞主“啊”了一声,小声道:“刚说仙子,这就来了。他怎么不坐过来?你们吵架了?” 李沉璧进来后,先是朝着叶霁的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坐在了他们对角的角落里。这个角度既远离他们,又能将二人这一桌尽收眼底。 小二凑上来:“客官喝什么酒?要温的要冷的?” 李沉璧声音清冷,道:“他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修白指尖朝着叶霁的方向,点了一下桌面。 叶霁低下头,将酒杯送到唇边:“别管他。我们喝我们的。” 叠霞洞主满腹狐疑。 他喝,李沉璧也跟着他喝。坐在角落,难得地谁也不打扰,垂眉低头,面容十分安静冷淡。 但就算李沉璧没有看他,叶霁也知道,他在无时不刻地注意着自己。 叶霁无意识地扯了扯衣领,被热腾腾的酒劲闷得难受。 这酒名为酣春,果然名副其实。几杯下肚,就像是醉倒在春风里,浑身暖洋洋,软绵绵。 也许只是他酒量太差了。 叠霞洞主见他眼睛都喝迷离了,不敢再和他碰杯子,倒了杯清茶推过去:“请我喝酒,你先醉了,不太合适吧?” 叶霁呵呵地笑:“谁说我醉了?” 门帘又被掀开,这次进来了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大喇喇占据了最正中的席位。举止粗放,呼喝饮酒,嬉笑拍桌,惹得周围人侧目。 短短一会儿,小二就给他们的桌上添了四五次酒,几个汉子也喝得酒酣耳热。 其中一个高鼻大汉站了起来,也许是早就盯了角落的李沉璧好久了,拖着步子走过去,嘻嘻然道:“我喝多了,眼花了,小美人究竟是男是女,能不能给哥哥瞧瞧?” 叠霞洞主呛了一口酒,叶霁无声握紧了酒杯。 李沉璧的脾气不好,这人这时候来触他霉头,凡人对上修仙者,肯定要糟。尽管如此,叶霁心中还是冒起微微怒意,目光冷淡地斜了过去。 没想到,李沉璧竟毫无反应,手里转玩着酒杯,像是没听见一样。 高鼻汉子同桌的几人,见情势不错,也挂着戏谑笑脸凑了过来,将李沉璧团团围在中间。 “小兄弟一个人喝酒,寂寞得很吧?” “坐在那儿怪冷吧,要不来坐哥哥们中间?” 高鼻汉子挤到了李沉璧身边,捞起他一角衣服,凑到脸边闻了闻:“真香。是衣服香,还是身上香?还是哪儿都香?” 几人一齐哄笑起来。 叠霞洞主瞧了瞧叶霁的脸色,讪讪劝道:“何必呢,我看着你都难受。” “倒酒。”叶霁沉着嗓子道,“没人有那本事吃得了他。” 叠霞洞主嘟囔一句“矫情”,依旧给他倒茶。叶霁兀自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尽。 几个大汉的言辞愈发不成体统,将李沉璧围在中央,如同饿狼围兔。 浑浊酒气扑面,李沉璧抬起了眼睛。透过几人的缝隙,看向那边的叶霁———那头斥耳不闻,甚至还和叠霞洞主撞了撞酒杯。 高鼻汉子见美人忽然眼神空荡,神情也变得脆弱茫然,心中又痒又喜,趁势一揽他肩:“乖乖,有什么伤心事,说给哥哥听听?” 李沉璧眼神陡然转厉,冷如霜锋。 高鼻汉子犹不知死,涎笑着,向他白皙如玉的脸颊凑去。 “砰!!” 一声平地起惊雷,桌椅碰撞肉躯的巨响,让所有人的酒都洒了出来。 高鼻汉子被一张横空飞来的梨木桌拍上了墙,口鼻鲜血喷涌。软泥般滑落在地上,不醒人事。 李沉璧愕然抬头。 叶霁静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握着酒壶和一叠酒盏,因为他面前的桌子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郎心难猜 第3章 死缠烂打 那张桌子是叶霁踹过来的。 他虽然还尽力维持着清醒,但毕竟醉得不轻,七分醉意三分怒火,那高鼻汉子身上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 李沉璧的目光一瞬间转为狂喜。 高鼻汉子的几个同伴也不是等闲之辈,哪里肯吃亏,抽出兵戈,冲他怒喝:“你是何人?!” 叶霁笑道:“是一个想请各位喝酒的人。”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酒壶被抛向空中。无数酒珠向上洒了出来,被他的灵气凝结,成了铁珠钢丸,撞在顶梁上发出乒乓响声。 叶霁轻飘飘抽出长剑,轻灵点拨,那些酒珠便裹挟着劲风朝着几人射去。 酒珠落甫一落身,瞬间无形,几人却仿佛中箭一样,失声大叫起来。几个彪形大汉被逼得上蹿下跳,模样十分滑稽,痛到无法忍受时,甚至钻进了桌子底下,把酒馆上下逗得乐不可支,有的人甚至拍桌大笑起来。 所有酒客都紧瞧着几人出丑,惟有李沉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始作俑者。 叶霁喝酒喝得眼梢薄红,嘴角含着点戏谑笑意,将一把剑玩得如随风柳条,那似醉不醉的样子,有种不自知的撩人风流,看得李沉璧几乎失了魂。 终于,几个壮汉鼻青脸肿地捞起地上人事不省的高鼻汉子,逃命似地溜没影了。 叶霁心想,原来撒酒疯是件这么畅快的事。 毕竟清醒着的长风山首徒,是不会做出这么咄咄逼人的事的。 酒疯撒过了,酒劲也冲上了天灵盖,恍惚中一个踉跄,摔倒之前,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叠霞洞主站了起来:“这……小叶没事吧?” 李沉璧淡淡道:“师兄不胜酒力,我先带他回去了。” 叠霞洞主叹气:“那也好。” 出门之时,叶霁忽然在李沉璧怀里动弹了一下,抓住了侍立在门口的小二的胳膊。 “抱歉……”叶霁说话声音很慢,温吞有礼,“弄坏了桌椅杯盏,并这次酒钱,都记在长风山账上。” 小二在李沉璧冷洌的目光里,抖抖索索,扒开那只紧抓不放的手:“好咧好咧,您慢走。” 冲出陡寒酒馆的风雪结界,外面依旧春风如许,朗月高照。李沉璧抱着他走得很快,透出一股急切。见叶霁眯着眼睛正在看他,终于忍不住,低头往那嘴唇上亲去。 当然被挡住了。 叶霁捂住他的嘴,李沉璧便舔他的掌心,纠缠半天,叶霁忽然道:“这样抱着我,很热。” 的确是热。“酣春”的酒意,刚刚在陡寒酒馆里就烧上了头,现在回到外面,更是春风撞春风,热上加热。 李沉璧吻掉他额头上的汗珠,恋恋不舍:“师兄走不得路了,我不抱着,那要怎么办。” 叶霁道:“你背着我。” 李沉璧于是换成背着他,走得更快了。 酒馆外是一片深林,满耳都是树叶摩挲,叶霁感觉到贴着胸口的那身躯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 忽然之间,只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彼时玄天山上夺得桂冠,豪情万丈,酒酣意暖,李沉璧背着他下山。所有的声音都好像听不见,只能听见紧贴的心跳声,和现在一模一样。 叶霁在他背上喃喃:“我想起来了。” 一滴水砸在手背上,叶霁道:“你是不是又哭了。别哭。”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李沉璧哽咽,“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叶霁迷茫地想,他说过吗? 那时他醉了,把过来扶他的李沉璧当成了姑娘,惊鸿一瞥,昏了头了。这样说来,他的确是说过。 当年一句玩笑醉话,李沉璧竟然记了这么久。 “你说话就靠谱了?”叶霁握着一缕他的发丝,在掌心里绕,“李沉璧,你也一样爱骗我。” 李沉璧的后背明显一僵。过了许久,才带着哭腔道:“我以后都不骗你了,是我不好。我与师兄扯平了,好不好?” “扯平?”叶霁吐出一口酒气,用力拉了拉他头发,恶狠狠地道,“你小子欠我多着呢!” 李沉璧被他扯得含痛低吟,心里却又酸胀又雀跃,心里一把火乱烧,马上就要燎原。 叶霁反手掰着他的下巴,滚烫的呼吸喷在耳根里:“但你既知悔改,今后是不是再也不对师兄说谎了?” 李沉璧被迫仰起了头,甚是享受地眯起眼睛,轻轻喘息:“是,要是师兄不相信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看都行,只要你高兴。” “好,好,”叶霁笑了两声,忽然似嗔非嗔,低声呵斥,“那你现在就老实交代,这不是回山的路,你要把我带去哪儿,你又想要干什么!” 说着用力一口,含愤咬在那白皙幽香的脖颈里。 前面一条清溪水,在月色下泛起粼粼的光。 李沉璧站定了脚,声音微微颤抖:“我想要师兄。” 他的脸上,泛出醉人的坨红:“每时每刻都在想。不仅是从刚才,也不仅是最近,这么多年,我天天在想。” 叶霁的身体一抖。 李沉璧接着道:“师兄不准我说谎了,那我就说真话。我想要师兄,想得快不行了。” 叶霁在他背上挣扎了起来:“李沉璧,马上放我下来……” 他虽然脑子不清醒,但还是把李沉璧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惊得后背冒汗。从李沉璧身上挣脱出来,丢下他,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走去。 李沉璧没有阻拦。 他知道叶霁跑不掉。 酣春酒初喝还不觉得劲大,等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过一阵子,昏热酒劲就像浪潮一样,越拍越高。 诚如酒名,酣醉春风的滋味飘飘然,固然相当不错,但人也就颠三倒四,找不到方向了。 叶霁一心只想把身后那色胆蒙心的小畜生甩开,脚下的步子虽乱却快,心如擂鼓间,好像周围的风变成了水,身边的水变成了风,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李沉璧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他总觉得周遭好像不一样了,就像进入了一片幻境里。 山林还是那个山林———但鸟啼虫鸣,树挲果落,全都消失不见。天地间的活物,只剩下了一个慌张心乱的叶霁,和一个痴缠情深的李沉璧。 叶霁晃了晃昏沉的脑袋。 也许他真的醉糊涂了,李沉璧并不过来捉他,他却一直在同一条路上循环往复,走得气喘吁吁,但就像是鬼打墙,怎么也走不出这一片树林。 为什么走不出去?他现在在哪儿? 叶霁一拳砸在了树上,闭了闭眼,转过了身。后背贴在树干上,低垂着头,喘息不止。 他知道李沉璧一直就在身后,就像条敏锐的小野狼,紧随着猎物,等其耗尽力气,再扑上去,一口咬断咽喉。 李沉璧当然不会咬断他的咽喉,叶霁半阖着眼,看他一步步走近。 两个人身高相仿,可李沉璧低下头吻他时,叶霁才意识到,这孩子好像的确是比自己高出那么一点点的。 “李沉璧,”叶霁强忍酒意,将他推开,“你给我看清楚、想清楚!我是你的师兄,这样太荒谬了。” 李沉璧道:“我想得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还是说,师兄想要知道,我这么多年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叶霁的喉结,上下艰难地滑了滑。 “别说胡话了,”叶霁面上涌起一丝薄红,“自己不觉得羞吗。” 李沉璧被他逗得低笑不停:“师兄真有趣,再羞的事情也做过了呀。” 见他眉心皱起,嘴唇紧抿,李沉璧不敢再听那张口中说出的话,于是揽抱住他肩膀:“师兄不要烦恼,我们慢慢来。就算师兄一时半会不爱我,我……我再等等就是了。” 叶霁轻叹一口气:“那你能在我想清楚前,先别碰我吗。” 李沉璧摇头道:“不能。” 他声音马上又软了下来:“这有什么关系?之前师兄和我,不是都很享受吗?” “沉璧,”叶霁极认真地瞧着他,仿佛瞧着一只未开蒙的小兽,“这种事情,应该和真心喜爱的人做,明白么?我们只是师兄弟,这样有违伦常。” 见李沉璧置若罔闻,又不知好歹地来摸他面颊,叶霁忽然动了点气,“啪”一掌打在他手背,声音也冷了下去:“李沉璧,我担心是我真把你教坏了。魅妖的事,我还没有和你算账。你心绪不平时,大可对我直言,可你这样任性幼稚,除妖这样的事也敢胡来,哪里有半点我长风弟子的样子?有违伦常还在其次,可你今后还要这样为私情犯糊涂么?” 叶霁忽然觉得一股惆怅失望,转过头去。 呕心沥血教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等了很久,也没听见李沉璧出声。叶霁这才看他,只见许多泪水,正沿着那白皙秀美的下巴颗颗落下。 “沉璧……”叶霁心中一刺,下意识哄道,“别哭,我……” 李沉璧摇了摇头,扶着他躺在如茵的绿草上:“师兄不是醉了么,第二天当心头疼,睡一觉吧。我也醉了。” 说着闭起眼睛,枕在他怀抱里。 叶霁的脖颈被他弄得湿漉漉的,虽然疲惫,却再也睡不着了。 就这样陪李沉璧躺了好几个时辰,他掐算着时间,觉得有些不对。 四周依旧是月色朗照,就连月轮的位置也没有半点偏移,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叶霁不禁想起先前在树林里鬼打墙地乱转,怎么也出不去的情形来。他自认是个方向感极好的人,别说醉了,就算是梦游,也不该迷路才对。 眼下他们还在树林里,但却似乎已不是现实世界,而是在另一个与之平行的结界中。 难道说—— 叶霁低下头,见李沉璧已经睡着,长羽睫毛却颤抖个不停,一副梦魂不稳的样子。 目光一闪,叶霁在掌心聚起一团灵力,拍进了李沉璧后颈的穴位。 李沉璧毫无抵抗地浑身一抖,由梦乡转为昏迷,失去了意识。 几乎是同时,满山的鸟虫鸣叫,树叶摩挲,就像潮水一样灌入了叶霁的耳朵。 眼前景色瞬息变幻,树影游移,仰头只见晨光熹微,天光乍亮。 叶霁深吸一口气,心中惊愕不已。 这样的幻术,早已经不是制造结界那样简单了,而是更加复杂深奥的“造境”。因为结界尚且还在现世界中,只要修仙者的修为足够,就能用灵力构造出来。 但“造境”,却无异于另辟一个世界,与原本的世界互不相交。 能造境的人,要么天赋神禀,要么血脉特殊,否则换了普通人,就算修成陆地神仙,也做不到。 叶霁坐起身,盯着身边沉沉闭目的少年。天光之下,见他双颊薄红,嘴唇湿如滴血,有一种不寻常的美丽,不似凡人。 ……李沉璧的本事,似乎远比他想得要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