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日梦》 第1章 静止的乌鸦 陌冥的手脚被缠住了。 不是绳子，是从讲台上摸来的黄色宽胶带。 陌冥动不了，也不想动了。她只是注视着这两个不熟悉的同学，以不熟练的方式将自己牢牢困在椅子上。 “哈。”她从肺里挤出一声冷笑。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被同学囚禁的这天，老师跳崖的这天，世界静止的这天。 这是从下午的化学课开始的。 化学课，真让人绝望。 “这节啥课啊？” “化学，你背没？” “背啥？”问的女生愣了几秒，神情逐渐僵硬。 另一个女生没再回应，只是将双手按到脑袋上，仿佛想要把脑子挤出来，隐忍地嚎叫， “我背了一中午还是没背下来，这鬼实验操作的点比我命都长啊！” 提问的女生也开始抱着头扭动。 夏午的昏热气流让人脑袋发烫，四肢松散。苦逼的学生还是得拖着混沌的身子坐回座位。 当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时最为绝望，因为化学听写是高二八班的末日。 陌冥被各种急躁的翻纸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扫视了眼班级。 大家都在，看来是上课了。 陌冥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思想持续跑毛，丝毫没注意到要听写这回事。 这所学校的建筑风格挺自然的。 教学楼内绿植丛生，教学楼外也生机勃勃，除了校内的一座小山，还有校旁一条清澈的河道。 这也给班级带来了两面大窗，不是便于老师监视，只为了埋头苦读的学子能在劳累的片刻间就捕获整片自由的天。 但陌冥显然不会等劳累过度再抬头看天。 天空每时每刻都在变，不多看看很容易错过美的！ 此刻窗外明黄的云彩在纯蓝卡纸般天幕翻滚作画，朝着玻璃的界限汹涌而去。 这样的一切明天都会逝去，为什么不多看两眼呢？ 谁曾想一语成谶。 陌冥轻笑了一下，后悔自己没再多看几眼。 负责绑她的同学更紧张了，又多缠了几圈，之后就马不停蹄退出了教室。 这下，陌冥彻底陷入了回忆。 之后班长和化学课代表出门找老师了，陌冥也趁机溜出去，想把被窗户局限的天空碎片补齐。 于是熟练运用赏景三连： 第一步，离开教室。 第二步，依靠栏杆。 第三步、愉快赏景。 正在陌冥觉得校园生活美滋滋时，她发现了一个“异象”。 她视线里有个静止的黑点。 陌冥本以为是自己眼睛的问题，转了几圈眼珠，天旋地转，黑点却没动。 就在陌冥仔细瞧时，班长她们回来了。 一点也没客气地把陌冥吼回去了。 回到班里，班长清了清嗓，明亮的嗓音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各位。” “办公室没有老师，我们先上自习。” 说完这句话闻班长就往讲台下走，像不想在台上多待一样，同时再次开口，“隔壁班也没，不确定什么情况，谁愿意出去找一下？” 这时候陌冥又来劲了，半倚在后门兴高采烈地举手。 班里陆陆续续也有人举手了。 靠窗那列的一个女生腾起，嘴里嘟囔着什么地拽了拽自己的同桌，显然没拉动，就和第一个举手的陌冥对了个眼神，互相轻微点头，算确认待会二人同行。 靠前门也有两人相继站起，一位是班级的体育课代表，一本正经的狗狗系女生。笑起来的时候，琥珀眼珠像颗糖。 平时是个乐于助人的班级积极份子。陌冥对她的印象还挺深刻。名如其人，颜浩。 身上的浩然气实在不假。 另一位是颜浩的好友——张甜粥。冷白皮肤、茶色眼镜、利落短发，动作快得像跳过人物对话的高级玩家。 陌冥和她因为一款独立文字游戏加了好友。印象最深的，是她动态更新比天气预报还频繁。 这两位平时在一起跑跑跳跳的，倒像两只动物幼崽：一个小狗，一个小浣熊。 最后站起的人在陌冥左侧的视野内，还是化学课代表——年烁。 看没人再站，陌冥慢悠悠地转身出门，走在最前头。 “去哪啊？”刚刚和陌冥互相点头的女生追出来，大声问道。 年烁和那女生并排，提议着，“去天台吧，可以看到更多地方。” 颜浩与张甜粥共同发出小小的欢呼。 颜浩琥珀色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众人，有些激动地说： “天台……还没修草！” “什么？那岂不是能长很高！”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孩将握成拳的双手抬到胸前狠狠晃动，像是晃动着透明的纱锤。 没修草啊，那得脱鞋才能上天台了。陌冥在心里嘀咕着。 年烁按住了那位险些用拳头伤人的女性，问颜浩： “天台是没修草，因为园丁休假了。但学校封锁了天台，只叫一些学生轮流去浇浇水。可这周是轮到我浇水吧，你们怎么知道的？” 年烁从校服口袋拿出一串钥匙在指尖转圈，眼神从颜浩身上扫到张甜粥身上，颇有审讯的意味。 被盯的二人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还是张甜粥支支吾吾地说：“我俩……上去玩了。” 金属钥匙的碰撞声停止，年烁挂着钥匙的手指就那么举着。 “撬的锁……”颜浩弱弱地接了一句，随即又飞快补上一句，“对不起！但我们没有损坏任何东西！” 年烁有些无语地看着二人，只说：“走吧，看来我这钥匙是白带了，这有两位技术大拿呢。” 陌冥一直在前面看着众人有来有往的交谈，心情雀跃了不少，听到事情说完正准备走呢， 一道身影从众人身边窜过。 “什么脏东西飞过去了？”张甜粥害怕地抚摸自己的小胸口。 那道身影“嗖”地转过身，发上挂的铃兰花流苏发簪晃出一个爽快的弧形。 她看着后面的四人，双眼灵动一扫，爽朗地说：“最后到天台的，今天化学听写不过！” 语罢，女孩双臂直伸到身后，跑出了动漫小人的架势。 陌冥在心里剧烈的斗争中，实在不想因为这幼稚的话竞争上，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没背，更无所谓了。 身后的人却接二连三地超过陌冥，平时慢吞吞懒洋洋的年烁都追在了她们身后。 经过陌冥时，年烁停了一下，对陌冥说：“速战速决，出来不是玩的。” 语毕，就快速地倒腾起双腿追去。 陌冥：扶额苦笑 你们就别拉着我这条咸鱼冲锋陷阵了吧。 随后也生无可恋地追上。 楼梯间内，五人的脚步声踢踏个不停。 在这有些急促的声音中，陌冥的情绪居然也高涨起来，再回想到刚刚于天幕所见，陌冥胸中翻腾不止。 那是一只乌鸦， 黑亮的翅膀在高空剧烈挥舞， 可它一动不动，像被定格在无形的胶片中。 什么玩意儿，地球online出bug了？那能不能给我加个头顶显示玩家昵称的功能，这样就不用记名字了。 陌冥胡思乱想着，实在没有头绪。 思考间，五人来到了连接天台的门前，灰色的铁门被锁拴着。 年烁对颜浩二人使了个颜色，“到你们上场了。” 两个女孩共同背过脸去，羞愧地低头。 最后还是年烁掏出兜中的钥匙将门打开。 伴随着铁锁脱落的声音与门轴旋转的嘎吱声，门外的黄绿交错的光缓缓倾泻了出来。 “草！是弹弹糯糯好踩到噗噗的草啊——” 铃兰花女孩如痴如醉地望向门外的自然世界，麻利地把鞋子蹬掉，第一个冲了进去。 一个接一个，如同母鸡下小崽般穿过那道铁门，真正接壤到于陌冥心心念念的蓝天之下。 陌冥踩上厚草，冰凉又柔软，抬脚的瞬间，草叶立刻合拢成一片，看不出痕迹。 她立马把另一只脚也放入这片世界，脸上的喜悦是如何也无法掩埋的存在。 女孩高兴地来回踱步，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台。 园丁阿姨在时会将草剃得平整，在上面穿着鞋子行走只是觉得比普通的地软些。 一些无聊的体育课解散时间，陌冥总会不远万里来到天台，细嗅湿润的泥土气息以及被拦腰截断的草汁味。 在陌冥一人玩的开心时，其她人已经快速地环绕了一圈天台。 可渐渐的，运动后的呼吸声减弱，这令陌冥有些恍惚地认为天台只剩自己一人。 陌冥抬头，发现众人都定在原地，如同驻扎在草上的树。 “cos植物人呐。”陌冥上前拍了拍距自己最近的张甜粥。 没有回应。 盯着张甜粥缩小的瞳孔，顺着目光看去，陌冥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一个地方： 天空。 可那还是天空吗？存留在陌冥记忆的蓝天里多了一大团黑色的污垢。 那是乌鸦，一群乌鸦。 这团污垢像是在呼吸的黑云，时而分散开，密密麻麻的黑点令人密集恐惧症直犯；时而又团成一堆，将背后的天遮挡的严严实实 污垢缓缓地向一个方向平移着，像有一个力推着它们。 黑鸟奋力地拍打翅膀，一群鸟同时拍翅，如同天空有一台螺旋桨在运行，但反抗无果。 “是在往校外推吗？”年烁的脸率先冷了下来，分析道。 无人应答，所有人的心都挂到了天空的鸟身上。 它们疯狂振翅，羽毛如同箭雨般向地面齐射。 这样的振翅频率在逐渐变小，但没有一只乌鸦掉落。 可最终，它们还是被推到了校园的边界。 会发生什么呢？ “砰”的一声，如同魔术师的帽子戏法， 消失。 “草……”铃兰花女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腿向后撤了一步，却在草上打滑，加上腿软，竟直接瘫坐到了草皮上， “闹鬼了吧。”她嘟囔道。 没空等着大家挨个震惊，年烁冷漠地转身道，“先找人。” 陌冥有些痴迷地望向乌鸦消失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却快速应了声，“同意。”而后就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靠近天台边。 先看操场吧，说不准在举行什么活动呢？陌冥眯了眯眼。 嗯，没错，确实没人。 视角又绕了些，食堂呢？有没有一种可能食堂装下了三个年级的人，大家一块儿包饺子。 好的没有。 其他教学楼呢？ 玻璃太小看不清。 陌冥用手比划了个望远镜。当然无用。 路上更是空旷。 其余几人也开始寻找起来，但大家好像都一无所获。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包括陌冥。 这哪能行。 “还找吗？演播厅啥的，有可能都在楼里吧。”陌冥没话找话道。 “陌冥。”年烁的脸绷地比刚才更紧。 “我觉得人都消失了。” “说什么风凉话呢，不消失我们找她们干嘛？”张甜粥拍了下年烁的后背。 “我认真的！这不是找不找的问题，你没看到刚才的乌鸦吗！”年烁争执着，张甜粥却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说了句，“接下来去哪找呢？” “只有演播厅能装下那么多人了，不用过去，我知道从哪能看见。”颜浩罕见的冷漠，说完便跑向了天台的另一端。 其余人急忙追上。 这是最后的可能性了。大家都如此想着，跑起来不管不顾地直冲目的地，纵使草皮自愈能力再强也被这力度给压弯。 可为了那一个答案，她们无暇顾及。 奔跑的少女们像极了那片蓝天真正所缺失的白鸟。 飞鸟落地，众人停在了天台的另一边，从这里能望见一个圆柱形和三角锥形拼在一起的建筑，下部分的圆柱体由鹅黄色的砖砌出，靠上的部分是全透明的玻璃。 这就是演播厅了。 可只能看见玻璃上的反光。 张甜粥被那光晃的心烦，急得左右探头。 “别探出去太多了”颜浩拽着张甜粥的校服袖子，从栏杆旁撤了撤。 “你不是说能看到吗？”被拽着的女孩皱眉，像炸毛的小浣熊。 “好了好了别骇人了，下一站，演播—”铃兰花女抖擞精神，做出起跑的姿势。 年烁却开口打断了她们，“回班吧。” 陌冥看向出声的女孩，发现年烁的头已经低下。女孩的眼睛被些垂下的毛发挡住，让陌冥看不真切。 而陌冥脑子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也从胃里翻江倒海挣扎着冒出。 “回班？我们什么都没找到回什么班？”张甜粥抱胸，冷冷站在一旁。 “没事，回就回吧，光我们几个也挺难找的。”颜浩再次拉了拉马睿的衣袖，如此劝道。 “要不要听听她在说什么？又说人消失了又让回班的……人消失了，怎么个消失法，回班就能解决吗？光会说些让人心里发毛的话……”说着，张甜粥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有些失神。 原来她听进去了啊，陌冥想。她以为甜粥真的没想到。 颜浩再次尝试劝甜粥，轻拍甜粥的背，说：“回班是为了拉上同学们一起找人，总能找到的。” 语毕，又牵起甜粥的手折回，给了其余人一个眼神。 一行人又返回。 陌冥走在最后，看着前头的年烁，出声叫住了她， “年烁。” 前面的女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陌冥。 “如果人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我没想过。” 年烁如此回答，转头就走。 陌冥则快步向前，一把抓住年烁，“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怎么会没有想过？” 年烁拉开陌冥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学生而已。”说完又要走，却突然停下， “还有，我不是第一个想到的人。”这次年烁不再停留。 这都什么疯事，陌冥气恼地抓了下头发。 依旧是那一群人，返回时气氛却截然不同。 在沉默中，陌冥感觉胃液快涌到喉口。 其实她也怕，不是害怕一个人，是害怕没有“人”了。 在人群时，陌冥想怎么独特怎么独特。 脱离人群，不好意思，你的独特没有参照。 你的身份已经丧失意义，身为人类的回忆倒是如同大梦一场，最后消散于虚无。 当所有人都沉默，和没有这些人也没区别了。 第2章 看得见的世界，看不见的人 班级里，丝毫没有自习的氛围。 班长也不劝，自己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 五人一回来，同学们便一窝蜂围上去追问，问题如潮水般砸来。相对这纷乱，五人却安静得过分。 她们不说话，只是无声回座。只有体委颜浩站上讲台，大致复述了事情经过，略去了关于乌鸦的部分。 最后，她提议全班动身前往大门的监控室。 “没人我们就回家！” 台下一个女生大声喊出，立刻引来欢呼。 “也不是不行。”班长轻声附和。 欢快的情绪在教室里炸开。没有哪个高中生不喜欢放假，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放给自己的假。 就这样，高二八班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向着监控室出发了。 一路上，她们和自己朋友有说有笑的同时也对等会即将到达的地点讨论不停。 监控室在门卫室内。平日同学们为了在十分钟课间拿到门卫室的快递，来回奔跑不过五分钟。 今天，八班花了整整十一分钟才到。 陌冥走得很快，校服被风鼓起，像件披风。隔着铁门，她望向马路——外面一样寂静无声。 她强压下涌上喉头的恶心，推开监控室的门。 整面墙都是监控屏幕，切割成数十个画面。 但—— 空的，都是空的。整个学校都像蒸发了一样。 其余同学陆续挤进来，狭小的空间顿时逼仄。 这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个子女生快步走到电脑前，动作干脆利落。 时祈月。陌冥的室友，成绩第一，机灵、外向。她像一只狐狸，总能在人群中抢到主动。 她快速点击鼠标，放大各个监控画面，周围的人纷纷凑过去，一时间竟像是在玩“找茬”。 “怎、怎么会……”江遇桉的声音发颤。她是另一个室友，气质温和，长发编成鱼骨辫，搭着墨绿丝带，平时像只优雅的梅花鹿。 可现在，她的眼神涣散，镜片后的眸子似乎失了焦。 陌冥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新奇——这样的人，也会崩溃吗？ “我要回家！” 那个嚷着放假的女生忽然开始脱校服，冲出门外。 她直奔大门，全速奔跑，仿佛真的能冲出去。 然后—— 女孩被弹回了。 像是撞上了一面竖立着的柔软床面，重重地摔下，只会被那棉吞噬力的走向，再轻轻弹起。 纵使再轻再柔和，这种触觉还是震碎了那位想要逃校的女孩的三观。她措不及防地遭遇这力，踉跄地倒退几步。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选择回去把校服穿上，再次挑战逃校。 不过这次她谨慎的先跨出了右脚。 挑战失败。 右脚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被弹回。 这不痛吗？可那个女孩脸上似乎只有数不完的震惊。 陌冥上前，轻轻把手伸过去—— 没有感受到阻力，只是手伸出不过几毫米，就像空气自己长了双手，把她轻轻推了回来。 又像是空气在呼吸。 空气墙？ 陌冥有些呆滞，颇有游戏玩多分不清虚拟和现实的傻感。 此时，铃兰花女已经开始爬电动大门，四肢并用的同时脸上是兴奋的神情， “想爬这玩意很久了！” 而铃兰花女的伙伴则在下面担忧地护着她。 就在铃兰花女刚跨坐在电动门之时，她的上半身还没正过来，可是也没这个机会让她正过来了，稍稍侧身就被推开。 女孩像商场门口的充气人般大幅度地晃动着，电动门都发出来些危险的晃动声。 女孩果断选择跳下，扑入伙伴的怀中，一阵心惊肉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官瑛曦你行不行啊。”班里最高的女生毫不客气的嘲笑道。 “哈？你行你来，给你说就是你这个183的也过不去！”铃兰花女不服气地把大高个拉来实验。 剩余同学也开始接触空气墙。 “像大白的肚子！圆梦了圆梦了。”时祈月一改之前看监控的冷漠面庞，和梅花鹿室友讨论着。 江遇桉还有些目光涣散，在用手触碰后，还将脸贴了上去，回看时祈月说，“有些热热的。” “是你的脸太冰了吧。”时祈月用手背挨了挨江遇桉的脸。 ——从恐怖片现场，变成了班级联欢会。 陌冥站在原地，手还停在空气墙上。 她没法加入。她的恐惧没有退散，只是被人群的欢闹遮蔽。 “那个，我设想没错的话，我们现在是被困在了学校，与世隔绝了对吧？”陌冥瞥到唯一没有上体验空气墙的年烁，上前搭讪道。 “是哦。” “刚刚，大家都很害怕没错吧。” “是的呢。” “那这是？” 年烁笑了，“人生嘛，死前总要撒点野的，现实哪来空气墙啊。” 年烁也奔向了门口。原来她在排队。 陌冥揉了揉额头。她感到自己像是个拒绝选择的钝角。 她退回监控室，独自坐在那张生锈的铁椅上。 铁椅的冰凉像是从骨缝里渗上来的水，一点点把她的意识泡软。 她坐着不动，像一块被钉在时间里的肉，随着时间，慢慢发热、慢慢发烂，脑子也和身体一起泡涨了。 陌冥双目的焦距散落在监控屏幕上。 她没打算看清楚什么，只是让眼睛游离于屏幕，好像那一块块图像能顺手把她的意识带走。 “她们为什么不怕了？”她在心里问。 “在一个找不到出口的学校里，空气墙、乌鸦、消失的所有人、封锁……” 这一切像精心安排的恐怖秀。 而她们，在笑，在玩。 她不属于这里。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碰到椅子边缘粗糙的铁锈，像是确认自己还活着。 喜悦？没有。恐惧？也没有。 像是有，有一点点，但像是别人身上的，像某个很遥远的“陌冥”该有的感受。 她盯着屏幕，盯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脸—— 我想回家了。 恍惚间，一道声音在脑海深处突然回响，仿佛从很远的时间彼岸传来： “不要被恐惧吃掉。如果你只是等待，没人能救你。” 那是母亲说过的话。陌冥发现她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时窗外下着雨，她在床上将自己团起，整颗心都随着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颤动，唯有母亲坐在床旁，低低的话语指引着那颗迷途的心脏。 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监控屏幕上，有个角落的屏幕突然亮起，是遮挡监控的树叶被吹落。 她屏住呼吸，心跳重重敲在耳膜里。 母亲是对的。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 陌冥噌的站起，几步跨到了那块屏幕前，盯住一个地方，眼睛里仿佛燃起火苗。 一个脸被报纸遮住的人，躺在一个亭中的长椅上。是西亭！ 陌冥冲出监控室，扫了眼仍然喧闹的同学，出口的干哑连陌冥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还是喊出： “还有人！在西亭里！” 第3章 假说演绎法杀人 前一秒还热火朝天的人群在听到陌冥的话后停住了动作，齐齐看向陌冥。 被几十道视线盯住的瞬间，陌冥脊背发凉。她没再动。 ——敌不动，我当然不动。 “去看看吧。”是一道清亮的女声，声线温和，语气却很坚定。 说话的女生从人群中走出，皮肤在阳光的斜射下几乎透明，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肩，额前的刘海和银丝无框眼镜降低了其五官的辨识度，身形清瘦，气质冰冷。 那个说话的女生……怎么是她？ 陌冥记得她是卫生委员，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很多次，却总想不起具体场景。 明明是个一看就让人有印象的人，还有着极其醒目的长发，却每次都只能留给陌冥一种故意降低存在感的错觉。 陌冥看着那头发晃了晃神，突然脑海里似乎闪过点什么，但很快又溜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谁还敢在校内披着这种长度的头发还不被好事的年级主任约谈，想必对方在校领导那边的存在感不低。 可她为什么此刻会站出来？刚刚陌冥还在担心被同学肢解了献给她们的狂欢呢……不过多亏她站出来了。 西亭离大门很近，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陌冥像是被人群架在前面走一样，还好有卫生委员在她身旁，才不至于太怪异。 到达监控显示地点，陌冥一眼就锁定了那张木椅——黑色的凸起赫然在上，是刚才看见的人！ 陌冥几步跑过去，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黑裙上印有金锈色的象形文字图案。 这衣服怎么如此眼熟？ “廖老师！”陌冥急迫出声。 “……嗯？”廖老师抽掉了搭在脸上的报纸，睡眼朦胧地盯了好一会儿陌冥，才认出这是自己班的学生，接着往她身后一看，乌泱泱一群人，吓老师一跳。 “诶呦，怎么啦这是？”廖老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站起身，又拍了拍裙摆。 “现在正是您的课。”一旁的卫生委员提醒。 “什么？” 廖老师后面说了一些感到抱歉的话，一边向教学楼走一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课表调来调去的，我也给整晕了。倒是你们，怎么一锅端来找我？身为老师还睡懒觉，真有点……小羞耻。” 语罢，没有听到什么回应，廖老师就转身去看同学的表情。 出乎她意料的，同学们听完话后都停在了原地，一个个像是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才活过来一样。 这让廖老师感到不妙，她看向离她最近的陌冥和卫生委员，问： “怎么了？” 卫生委员上前挽住了廖老师的胳膊， “老师，还有个东西需要带您去看，您可要做好准备。” 说着，卫生委员拉着廖老师又折回大门。 好在是有个主心骨了，陌冥松了一口气。 她总感觉班长好像不想在这些事上花心思，通常只采用最简单粗暴的行为，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当班长。 没有责任感的班长管理，班级迟早药丸。幸好有老师。 陌冥看向走在前头的两人，卫生委员面色如常，廖老师也是走得轻快。 廖老师心态年轻，让陌冥总想叫她“小孩老师”，不过也是这样的小孩老师，给所有同学心上扎了一剂定针。 当廖老师触碰到那面空气墙，她的反应和之前的同学很类似，但不是癫狂的乐观。 是看到感兴趣的实验对象。 “看来我们遭遇了未知神秘现象了呐。”廖老师望向校园外，轻轻晃了晃脑袋。 只能说不愧是教理科的吗？好淡定。陌冥心里嘀咕着。 廖老师接着说：“回去上课吧，同学们。” “啊？——”人群中传出层次不齐的疑惑声。陌冥都有些呆滞了。 现在这种情况，还上课？ 廖老师没急着应付同学的疑问，而是先行朝教学楼走去，原本跟在老师后面的同学自动向两边让开，目送廖老师的背影。 穿出这条人路时，她停住了脚步。 “别忘记你们的身份。”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严肃。 “学生，当务之急是准备高考。” 说罢，廖老师仍旧孤身走在前面，同学们也只得跟上。 虽然陌冥不相信老师真要上课，但还是有些语塞。 得嘞，服从老师大人安排。 回到教室，同学们陆续落座，纪律良好，没有人交头接耳。 “总不能真让我们上课吧。” 陌冥的同桌在动员全班的监控室活动之前就前桌班长晃醒，刚还怀疑自己在做梦，现在又回来上课，顿时困意全无，开始交头接耳。 同桌姐，你是真没打算当乖学生。 心中吐槽着，陌冥也忍不住和她搭起话来，“你信她还是信我数学选填全对。” 听到这话，同桌女士爆发出今日下午的第一次鹅笑。 陌冥悄悄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廖老师，发现她脸上已没刚才突然的严肃，只是如常的看着同学们聊天，等待她们自行停下。 陌冥赶忙那胳膊肘怼怼同桌，“行了苏芷羽，别笑了。” 苏芷羽艰难地忍住鹅笑，班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聊好了吗？” 没人应答。 廖老师从门口正式走向讲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嗯嗯，老师您快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 ……陌冥的心里活动突然不是很想活动了。 “我做了那么多年学生，也当了那么多年老师。以人类的身份活了四十多年，也没见过今天这样的现象。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咱们现在是现代社会，该拿出现代人的样子，去探寻现象背后的原因。 你们纯理班，对假说演绎法不陌生吧？” 廖老师开始互动。 “不陌生——”不少同学齐声回答。 “越是无法解释的现象，越该用科学的方法去靠近它。 现在，活学活用，自由讨论。大家运用假说演绎法，先观察现象提出问题，再分析问题提出假说，最后设计实验，四人一组，十分钟之后每组排人上台介绍你们的假说。” “开始讨论吧！”廖老师一锤定音，随后走下讲台，绕着过道转起来。 “可恶，真要上课了。”同桌女士抡起小拳头，锤了下陌冥的胳膊。 “那你打我干嘛？”陌冥无奈。 “因为你的数学选填要全对了。”有人回应陌冥，不是苏芷羽，而是陌冥的前桌，卫生委员。 卫生委员看向她的目光冷静而专注，陌冥下意识地想避开，却还是得回应。 陌冥扣头尬笑，“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我回答的好无趣。陌冥暗地里跺脚。 不过她咋听到我说话的？ 她总觉得这个卫生委员对她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怪，好像总是默默看着她，就像一只偷窥人类的……雪豹。 “我们来讨论吧。”另外一个前桌打断了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是班长，闻蝶微。 苏芷羽率先举手发言，“我先回答：没有一点头绪，完全睡懵了。要不是真上课了我会一直以为在做梦。” “为什么上课了就不是做梦了？”好奇宝宝陌冥上线。 “会做梦梦到上课得是压力多大的变态啊！”苏芷羽愤慨。 梦境光怪陆离并且常有限制级元素的陌冥感到被冒犯。 “好了好了，那谁有头绪，燧遥，你怎么想？”闻碟微转头问卫生委员。 燧遥沉默片刻，还是看向了陌冥，回答道， “只是一些令人恐慌的恐怖猜想，毕竟我搜集现象还没有多少。陌冥，你们一开始出去有发现什么吗？我想听你说你的想法。” 正在默默记名字的陌冥突然被提及，慌乱一下，随后是犹豫。 颜浩总结时刻意省去了乌鸦的事，应该是她怕直接说引起集体恐慌，但这事迟早得说，不如现在说了，但她们会怎么想颜浩呢？ 陌冥纠结不已时，苏芷羽接话了， “就是就是，有没有看见什么好康的啊，比如说……学生合照中被用红笔叉掉的人脸、教室里的钢琴无人自弹、黑板擦自行擦掉板书，或者走廊窗户多出的模糊人影？” 感谢同桌，赞美同桌，陌冥首先选择怼同桌， “小说看多了吧你。” 然后正色，斟酌用词后开口， “你们知道……百慕大三角吗？” 获得了三颗肯定的头颅后，陌冥接着说， “我并不想要论证它的科学性，现在我只把它当传说故事来讨论。 我们都知道，那是个经常有人失踪的地儿，有些人没了是真没了，找不到踪迹，但也有些幸运儿，活着出来，并记录下他们的体验： 他们穿越了某个地，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总之，他们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同样的路程，飞机的油箱也确实只花了平时的一半。” 陌冥咽了咽口水， “这是网传的版本，咱不用考究，单纯借此联想。 我的猜想就是，我们学校也是某个奇妙的场域。现在在我们看来，是我们出不去，且外界的人不见了；而在外界的人看来，我们是如同陷入百慕大三角的人， 我们在真实的世界消失了。 我们也许能像那些幸运儿一样逃出去……但也可能，就像那些消失的人一样，被永远困在这里。” 同桌和班长都有些沉默，还是燧遥点了点头，接话道， “你的猜想很有逻辑支撑，虽然还有不少漏洞，但那更多是因为信息太少。总体上，我很认同你。” 闻蝶微思索良久，也补充道： “确实合理，不过我们与百慕大肯定不同，首先就是场域问题，在百慕大三角中，场域的‘边界’是明确的，只有一个边界，在其中的人无法逃离，并且全部消失于外界，我们却多有不同。 站在外界的视角，是我们这个班的人都消失了，那么理应，我们应该出不了班，但是现在……” “我们出不了学校。”燧遥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 “没错。那么第二点疑问就是，化学老师。”班长说完，这一组人都心照不宣望向廖老师。 她和平时大家讨论时的表现一样，东转转西听听，现在离陌冥组还有不少距离。 “这么说，我有个猜想。”陌冥话音刚落，窗外的风忽然停了，仿佛空气也在犹豫。 “若说百慕大三角针对的是地域， 那么我们所遭遇的，会不会只是针对——高二八班。” 她说完后，组里沉默了一瞬。 闻蝶微低头记录，燧遥的笔尖停在纸上，没继续动。 苏芷羽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了句：“虽然我全程百分之八十没听懂，这句我听懂了。听起来……挺不妙的。” 陌冥没说话。她看着窗外，那风又开始动了。 很轻，很缓，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从外面经过——没进来，也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