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枝花》 第4章 第 4 章 柳扶夭睡前擦了膏药,可过了一夜,仍有几分红肿。 铜镜照出她半边可怜的脸,只得涂些白粉掩盖。 天亮时候,何恩山仍在熟睡。 他伤了腿脚,郎中估摸十几日,才勉强能恢复。 “夫郎,我外出了。” 柳扶夭伏在何恩山耳边,吐字极轻,回应她的是鼾声。 许是还早,街市只来了开铺人。 柳扶夭向相熟的婆婆买了菜,又拜托肉铺大哥打了肉。 几番忙活下来,新鲜包子香气扑鼻。 柳扶夭望着蒸笼,心里生出不愿来。 包子做好了,可不就要给萧无承送去? 她来回踱步,一声接一声叹气。 想到何恩山,终究还是妥协,咬咬牙将围裙脱下。 “各位烦劳晚些来,我要出去一趟。” 柳扶夭娇声吆喝,麻溜包好几个包子,揣进布兜里。 坐马车到萧府,花了一炷香时间。 柳扶夭给了车钱,曾经的牢笼,不过数寻之远。 “萧府。” 柳扶夭咬重了字眼,口中莫名发苦,心安定不得。 看守问她:“你是什么人?来萧府有何事?” 柳扶夭避开他的目光,稍显结巴,“是、是萧小侯叫我来,给他送包子的。” 看守前去禀报,片刻便返回放了柳扶夭进府。 萧府一花一树,一堂一路,皆未变化。 领路的婢女垂着头,只看得见侧颜。 柳扶夭却认得她,小梨花,萧霆手下女奴之一。 萧霆死了,她也脱离不得萧府么。 “书房到了,主子就在里边。” 小梨花嗓音悦耳,还混着几点笑意。 柳扶夭紧张,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上前轻叩门扉。 “扶夭么,快进来。” 萧无承听起来心情雀跃,话落得轻快。 柳扶夭推门进去,一眼便注意到萧无承。 他倚在木窗旁,双手环胸,光辉照在身上,宛如镀了层金光。 容貌出众,笑容明朗,叫谁看了都禁不住要叹句:真是风光好少年。 “扶夭你终于来了,等你许久。” 柳扶夭拿出纸包道:“说好的包子。” 萧无承一眨不眨盯着她脸看,笑呵呵招手,“过来,这么远我可拿不到。” 柳扶夭无端生出警惕,一步一挪,走近些后伸直手,不言语只梗着脖子瞪他。 “哼哼。”萧无承忍俊不禁,接过纸包夸道:“这包子可真香,扶夭真是好手艺。” “多谢萧小侯夸奖,我告辞……” 柳扶夭未来得及收回手,便被萧无承捉住手腕,往他那儿轻轻一拽。 美人脚下踉跄,直扑进萧小侯怀中。 “萧小侯您!” 柳扶夭惊呼,脸上传来温热。 萧无承笑容浅淡,手指擦去她脸上白粉,“这是怎么弄的?” 与你何干? 柳扶夭瘪嘴,只敢心里这么说,便道:“不小心摔的。” “我这么好糊弄?”萧无承挑眉,哄小孩似的呼气,“吹一吹把疼痛吹走,可怜的扶夭,可别再弄伤自己了。” 柳扶夭眯眸,心情怪异,搭着萧无承的手想推开,却被他反手握住。 萧无承双眸弯成月牙,指指书柜,“木匣里有膏药,拿来我给你擦。” 这语气全然不容拒绝。 柳扶夭闷着脑袋走到柜前,拉开木匣时愣住了。 一枚银锁静静躺着,上边刻着金字:桃。 这是萧霆买下柳扶夭时,给她佩戴的象征。 为什么会在萧无承这? 柳扶夭胃里翻涌,额上渗出汗水,她曾无比厌恶这枚银锁,缠绕着深渊般的回忆。 “扶夭?” 萧无承唤她,晦涩不明。 柳扶夭大口喘气,压下浑身的不适,偏头弱弱道:“膏药不在这。” “是么。”萧无承拉长了尾调,“那便是我记错了,找找旁边那个木匣。” 柳扶夭依言,翻出后将膏药捏在手里。 萧无承:“过来,我给你擦。” 膏药在脸上涂抹,凉意混杂着手指的温热。 两人的距离极近,萧无承专注地擦着膏药,呼吸洒在柳扶夭鼻尖上,惹得她生出痒意。 “擦好了,你的脸明日大抵就好了。” 萧无承说着将药膏搁到桌上,目光下移,定在那软唇上。 柳扶夭抿唇,睫毛微颤,不去看他炙热的眸光。 怪,太怪了。 “扶夭,你……” 萧无承欲说些什么,被推门而入之人打断。 “三弟!” 萧无承神色微冷撇向来人,仍旧满面笑意,“有何事二姐。” 大手揽住柳扶夭,打断她想撤身的念头。 柳扶夭见着来人,瞳孔微缩,下意识抓紧萧无承衣摆。 萧府二小姐——萧梅! 萧梅勾唇,扫视过二人姿态,“二姐来得不巧啊,打扰了三弟好事。” 萧无承将下巴搭在柳扶夭头顶,懒洋洋回道:“看来二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呵。”萧梅轻呵,仔细打量起来柳扶夭,“这是你新欢?” “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啊……” 柳扶夭听此话,浑身犹如浸入冰水里。 被活埋时的绝望,铺天盖地涌来。 她腰膝发软,若不是萧无承揽着她,早已跪倒在地。 萧无承故作亲呢贴近柳扶夭,挡去她苍白脸色,戏谑道:“二姐,你连自己婢女都认不得,还说什么面熟?” “也是。” 萧梅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询问柳扶夭,“你是哪家的小姐?” 柳扶夭咬着下唇,声音沉闷,“回二小姐,我只是个卖包子的。” “卖包子的?”萧梅发笑,尽显嫌弃之色,“三弟,你身份尊贵,怎的跟下贱之人厮混?” “这么久了,还没改掉这个癖好?” 柳扶夭蓦地一阵耳鸣,呼吸急促,嘴里渗出血味。 萧无承蹙眉,正欲开口,怀里人小跑出去,失了温软。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银针似的雨滴坠在地面。 柳扶夭一直往前跑,踩过的小坑溅起水花,打湿她的布鞋跟裙摆。 分不清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哈啊……” 柳扶夭大口喘着粗气,身子冰凉,她靠着石桥缓缓蹲下身,忍不住嘤嘤哭啼起来。 雨越下越大,打湿的长发黏在身上。 柳扶夭愣愣出神,头顶撑过一把油纸伞。 “下着雨呢,做什么蹲在这?” “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雨水砸在伞上,“嗒嗒”作响。 第5章 第 5 章 柳扶夭不理,捏着腔调问:“萧小侯找来做什么?” 萧无承将她拉起,眉眼间流露一丝怒意。 “你这般纤弱,淋了雨得病怎么办?” 柳扶夭扭开脸,“与萧小侯何干。” 雨越下越大,飘起一层水雾。 纱裙贴在肩上,透出肌肤粉白之色。 萧无承舔舔嘴唇,脱下外袍给柳扶夭披上。 “我只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 柳扶夭抓着外袍,喃喃自语:“为何担心,您明明知晓我的身份。” “我本该一辈子远离萧府,远离萧家人。” 她捂住胸口,无力感涌上心头,以近乎哀求的语气缓缓道:“求萧小侯让我自由。” 萧无承微微启唇,油纸伞向柳扶夭倾斜。 “扶夭,真叫我伤心啊。” 柳扶夭愣怔,嘴边印上柔软之物。 萧无承半含着她的唇瓣,温柔又仔细,二人之间的气息互相过渡。 舌尖濡湿那刻,柳扶夭回神,忙推开萧无承,脸上一片绯红。 她心颤,说话都结巴,“萧小侯您、您为什么……” 萧无承舔尽嘴角沾的水渍,笑容无辜,“我怎么了?” 柳扶夭瞪圆了眼,又惊又恼,混乱得再说不出话。 萧无承将伞递到她手里,将人送上马车,嘱咐说:“快些回去吧,别受凉了。” 柳扶夭懵懵望着他,思绪飘到了远方。 马车在院外停下时,柳扶夭仍旧迷糊。 她撑着伞进门,恰巧遇见何山恩拄着拐,自里屋走出。 “柳儿你回来了啊。” “嗯。”柳扶夭应声,怕他摔着,忙收了伞上前去扶,“怎的下榻了夫郎?” 何恩山不好意思地憨笑,“想如厕了。” 他定睛在柳扶夭外袍上,狐疑道:“这件衣裳是何人的?” 柳扶夭纠结片刻,竟扯了谎,“半路下起雨,将我淋了个透彻。” “张老爷便好心借了我伞,这外袍也是。” 何恩山:“原来如此。” “我去弄晚膳。” 柳扶夭心里不自在,边说边进里屋,脱了外袍正要挂上,触到个硬物。 往袖袋里一摸,掏出个药膏来,是萧无承给她擦的那个。 莫名又想起方才的吻,脸上燥热。 柳扶夭烦闷,便随手往桌上一丢。 她系上围裙,挽起长发,到膳房简单做了三道菜。 “好香啊,柳儿厨艺越发好了!” 何恩山总是个捧场的,什么菜式都吃得津津有味。 柳扶夭笑着给他盛饭,柔声道:“夫郎多吃些,伤才好得快。” “好!” 用过晚膳,柳扶夭在井边洗碗,瞅见何恩山拎着木桶往浴房走,忙出声制止:“夫郎,郎中说了你还不能洗浴!” 何恩山面露难色,“可是我已几日没洗,身上痒得不行。” “你到榻上去。”柳扶夭起身端起碗,边走边说:“我替你擦擦。” 何恩山脸色微红,乖乖放下木桶。 天色渐暗,下着小雨的时节,偶有蛙鸣不断。 里屋点上烛灯,橘红的火光摇曳。 柳扶夭简单洗漱一番,打了盆热水回屋,坐在榻边轻手褪去何恩山的衣裳。 他腹部一大块淤青,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疼么?” 柳扶夭皱着眉头,满含担忧之情。 何恩山讪笑,“不疼。” 柳扶夭将帕子浸得半湿,轻柔擦过他的肩膀。 二人之间沉默着,谁都不曾讲话。 “柳儿……” 柳扶夭正擦着何恩山腹部,蓦地听得一声缠绵呼唤。 抬眼,撞进他蕴着情意的双眸。 何恩山呼吸炙热,眉尾泛红,显然是动了情。 “柳儿,你真美。” 听此赞美,柳扶夭娇羞垂首,心跳得厉害。 何恩山捧起她的脸,唇缓缓凑近。 柳扶夭眸光闪烁,竟不合时宜想起了萧无承的吻,顿时头昏脑胀,抿唇抵住了何恩山胸膛。 她磕绊道:“夫郎,我、我有些累了,再说你的身子还未好……” 何恩山一瞬错愕,见她神态疲惫,笑着打消念头。 “那早些歇息吧。” 柳扶夭暗暗松了口气,吹熄烛灯后上榻,与何恩山相拥而眠。 只是思绪,缠绕不清。 这场雨,令柳扶夭生了大病。 她染上温病,在榻上躺了整整四日。 第五日早时,才退了热好些。 柳扶夭不时小咳,不愿再躺在榻上,宽慰了何恩山几句后,执意到铺子做包子去。 刚到街市,遥望铺门正大开着,三两个陌生人立于门**谈着。 柳扶夭奇怪,走近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为何在我铺外逗留?” “你的铺子?”一男子打量着柳扶夭,“这家铺子,昨日被抵卖给了钱庄,我们是按吩咐来看地界的。” 这话如晴天霹雳,打得柳扶夭回不过神来。 她面色苍白,虚虚撑着摊桌借力,“谁抵卖的?” 男子:“这我们可不晓得。” 柳扶夭攥紧拳头,“你家主子可在钱庄?” 男子点头。 柳扶夭径直往钱庄去,身上似在发烫。 踏过钱庄门槛,账房先生便听娇呵一声: “我求见萧小侯!” 柳扶夭被领到后院,推开精致的木门,萧小侯撑着侧脸端坐桌后。 他毫不意外柳扶夭的到来,笑吟吟招呼:“扶夭,几日不见怎么瘦了不少?” 柳扶夭几步到他跟前,恼怒道:“是何人将我铺子抵卖给钱庄的!” 萧无承取出一张黄纸,赫然是铺子地契。 连带着还有一张抵卖书,落字处红墨写着:何越。 何越,又是何越! 地契终日锁在铺里,想来是他拿了钥匙偷的。 “咳咳!咳咳!” 柳扶夭气得止不住咳嗽,咳得渗出泪花来。 委屈之情翻涌,压得她喘不过气。 萧无承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探手覆上其额头,低语道:“你得了温病?” 柳扶夭弱弱抽泣,身形单薄,她抬眼看萧无承,梨花带雨,娇柔又无助。 “可恨的何越。” “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东西。” 萧无承盖住她双眸,缓缓勾唇,语带心疼,“可怜的扶夭,想拿回你的地契么?” 柳扶夭点点头,许是病着的缘故,倒显得乖巧。 萧无承温和抚过她脸颊,满心愉悦诱哄: “那么便回到萧府吧。” “回到我身边。” 第1章 第 1 章 晨光熹微,街市上人流涌动。 一家包子铺前,蒸笼升腾起的热气,模糊女子的容颜。 “啧啧,柳娘子你前段时间病了,多半是不知道。” 妇人摇着脑袋,金钗晃眼,“萧侯爷死了,来回摆了好大的阵仗。 他们对外说萧侯爷是病死的,但实情谁晓得。 女子动作微顿,那缕缕热气,在她眼中化作骇人火焰。 夜色笼罩,无数提灯围聚,宛如筑起一道墙壁。 “不……侯爷不是我杀的!是萧小姐让我…..” “住口!” 喝斥伴随着耳光,打得女子倾倒在地。 长发凌乱,满身脏污,她挂着泪痕挣扎着起身,下巴被人使劲捏住。 “爹那么喜欢你,你却杀了他,不如就叫你陪葬好了。” “不、不要!”女子害怕得直发抖,泪水滚落,“求二小姐放过我!” 湿软的泥坑里,棺材缓缓被淹埋,呜咽声也徐徐平息。 “柳娘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柳扶夭回神,柔柔一笑,“没想什么,婶婶给,你的包子。” 她递过包子,忙活起下一笼,胸口凝着郁气。 不管过了多久,想起那时候总会生出冷汗来。 柳扶夭死过一次,死后却又活了。 十四岁时,她的父亲带兵起义,意欲推翻昏君朝政,却被心腹之人出卖。 起义失败后,冠上罪臣之名,落得个发配边疆的下场。 柳扶夭自幼相貌出众,不怀好意的人给她刻上奴印,卖到云梧国。 萧侯爷——萧霆,便是她的买主。 那几年,柳扶夭过得生不如死。 十七岁时,萧府二小姐萧梅给了她一包药粉。 “若你给我爹服下,自此你便不再是奴身。” 柳扶夭信了,偷偷将其混在萧霆的酒水里,满心皆是对往后自由的希冀。 可她想不到,萧府出生的人,都是冷血的怪物。 萧霆死了,柳扶夭成了替罪羊。 她短暂的十七年,深深埋进了湿冷的泥土里。 将死时,柳扶夭似是听到了爹爹的呼唤。 “柳儿,柳儿。” “哎爹爹。” 柳扶夭睁开眼回应,再次见到了已死的萧霆。 而她身上,正穿着三年前的奴装。 隐忍半年后,柳扶夭逃跑了。 因奴印在身无法出城,她四处躲藏,苟且偷生。 柳扶夭蹉跎了五年岁月,才得以再次站在阳光之下。 幸以嫁人,有所依靠。 “柳娘子,再来两个肉包!” 柳扶夭掸去思绪,笑盈盈打开蒸笼,“稍等,这就包给你。” 白驹过隙,暮色已至,稍显寒凉。 柳扶夭包好剩下两个包子,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她吃力搬起蒸笼,身后飘来问询:“柳嫂嫂,可要我帮帮你?” “不用麻烦。” 柳扶夭头都未抬,她知晓来人是谁。 “真的不用?”那人不依不饶道,“可别伤着你柔弱的腰了,我会心疼的。” 柳扶夭蹙眉,望向来人,“我可是你嫂嫂,这般言语成何体统?” 何越不屑轻哼,甩了下手里握的大把银票,潇洒转身,“既然嫂嫂不要,我可走了。” 柳扶夭抿唇,简单收拾好铺子后,捂着热乎的包子回家去。 “夫郎,我回来了。” 柳扶夭解了锁进屋,屋内静悄悄,想来何恩山还未归家。 她点燃烛火,擦洗干净蒸笼,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何恩山在桌子上给她留了字条:今夜有活,明早归家,勿挂念。 柳扶夭忍不住轻笑,她小心折好字条压在枕下,到厨房烧了几壶热水,一并倒在浴桶里。 一日劳累下来,身上黏腻不少。 雾气弥漫,柳扶夭脱了衣裳跨进浴桶,手抚过腰际的奴印,那儿总时不时隐隐作痛。 “月儿桥,弯过故乡。” “年少的孩童,摘下朵朵桃花……” 柳扶夭垂眸哼着曲调,她仰起脸,任由水漫过脖颈。 “咚——” 迷糊间,一声响动惊走柳扶夭的困意。 她缓缓直起身子,试探道:“夫郎?是你吗?” 无人应答。 柳扶夭捞过衣裳麻利穿好,她蹑手蹑脚打开一条门缝,却见院里如常。 “夫郎,你若回来了便出个响声。” 依旧无人应答。 柳扶夭轻步走出浴房,目光落到地上的血迹,直延伸到里屋。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提着烛灯往里屋走。 门半开着,全无一丝动静。 柳扶夭轻轻推开门,见着一名陌生男人仰躺在床榻上,头偏向一侧看不清容貌。 他白净的衣衫,几乎一半都染着鲜血。 柳扶夭吓坏了,她手指微微发颤,捂住嘴忍耐想叫出声的冲动。 “唔……” 男人轻声呜咽,嗓音里压抑着痛苦之情。 柳扶夭上前,在死寂中几番挣扎后,咬牙到别屋取来草药与布条。 她轻轻解开男人的衣衫,腰腹触目惊心的伤痕,不停渗出鲜血。 刺鼻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 男人的身子很凉,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都让人以为他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布条不再渗血。 柳扶夭疲累地擦了把脸上的细汗,蹲下身子收拾满地脏乱。 抬眸时,却督见男人小臂上的刺青——承。 心头一紧,不好的念头顷刻滋生。 柳扶夭木讷起身,缓缓凑近男人的脸,手指撩开其额发,熟悉的脸赫然印入眼帘。 萧府三少爷,萧无承! 柳扶夭喉咙干涩,宛如被人掐住喉咙般深感窒息。 为什么偏偏是萧府的人。 萧无承脸色苍白,容貌俊郎,鼻梁高挺,嘴唇轻抿,不知何时受了伤,唇角一道细痕。 他睫毛微颤,似有苏醒之势。 柳扶夭便慌了神,匆匆起身要逃,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扶夭……” 萧无承唤她的名字,语调柔软。 柳扶夭手心不自觉出了汗,一股力道强迫她转身,踉跄着跪到了床榻边。 萧无承半抬着眼皮,目光朦胧地盯着她看。 柳扶夭咬唇,扭过脸不愿与他对视。 不过半尺的距离,萧无承的嗓音显得格外黏腻。 他呢喃道:“扶夭,你去哪了?” 柳扶夭沉默不语,挣扎着想让他放开自己。 萧无承越发使力,哼笑着凑近柳扶夭的脖颈处,温热的吐息洒在娇嫩的肌肤上。 “想逃?” “又要抛下我离开是吗?” “不可以……” 他声音渐弱,不再言语。 柳扶夭茫然凝望男人侧颜,纳闷不已: 她抛下了萧无承? 第2章 第 2 章 宽厚的手捏着纤细的腕,绳索般牵制着美人儿。 萧无承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柳扶夭觉得疼,又让她挣脱不开。 “可恨的萧无承,快起来!” 柳扶夭喊了,咬了,挣扎半天只弄得她直喘气。 她涨红着脸瞪萧无承,片刻后耐不住疲倦,无奈靠着榻沿席地而睡。 这夜的梦,扰人安宁。 柳扶夭睡得极不踏实,惊醒时浑身都布着冷汗。 她捂着胸口起身,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榻上。 满地的脏污尽数不见,榻上也干净整洁。 萧无承不在了。 柳扶夭吐出一口长气,换下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后,缓步走出里屋。 她唤了声:“夫郎,可回来了?” 周遭静悄悄,显然何恩山并未归家。 抬眼瞧日头,早已接近晌午。 院里角落搁着何恩山的锄具,想来该是回来过。 柳扶夭不再多想,简单洗漱一番后匆匆赶上街市。 晌午的街市要冷清些,便给了柳扶夭足够的时间准备馅料。 “新鲜的包子,刚出炉的包子。” 柳扶夭边揉面边吆喝,她嗓音又娇又软,即使声音不响,也能吸引人来买。 与她相熟的林婶婶挤到铺跟前,满面笑容夸道:“柳娘子越来越漂亮了!” 柳扶夭:“谢婶婶夸奖。” “怎么今日何郎君没陪着你啊?”林婶婶张望一圈,嘀咕说:“今早他还在这来着。” 柳扶夭便抬眸问询:“婶婶在哪看见他的?” 林婶婶皱着眉思索,“我辰时起,在你铺前见着他跟人说话,过会就往那边去了。” 她手往右一指,不知是何地方。 柳扶夭远远望,买包子的人愈发多,她顾不得多想。 又一笼新鲜包子端上时,眼熟的男童穿过人群,神色焦灼朝柳扶夭喊: “柳姐姐,在钱庄门、门口!何哥哥正被人打呢!” 柳扶夭微愣片刻,满心担忧,赶忙脱了围裙匆匆往钱庄奔去。 钱庄门口聚了不少人,隐隐传来叫喊声。 柳扶夭跑得又急又喘,顾不得胸口难受,边道歉边往人群中挤,“烦劳各位让一让!” 有人认出她,咂舌摇头,“柳娘子,你家何郎君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何恩山蜷缩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里讨饶,仍有几人一脚脚踹在他身上。 柳扶夭鼻头酸涩,眼眶湿润,忙扑上去护住何恩山。 “你们做什么打人?!” 何恩山撑起身子,嗫嚅嘴唇,“柳儿,你怎么来了……” 柳扶夭心疼地伸手,虚虚触碰他下巴,扭脸瞪着那几人。 “光天化日之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蓄着络腮胡的男人哼笑,“欠钱不还就有王法了?” 他是钱庄的看守——赵六。 柳扶夭蹙眉,“什么钱?” 赵六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抛到地上。 柳扶夭拾了张细看,眉头越蹙越紧。 钱庄借条:三月九日,借银票三千,落字何恩山。 三月十二日,借银票两千,落字何恩山。 甚至昨日,都写有借银票一千。 洋洋洒洒加起来,得有十几张。 “不柳儿,这些都不是我落的字!” 何恩山激动地握住柳扶夭的手,胸口剧烈起伏。 柳扶夭望着落字笔记,越觉不对劲,抬脸问赵六:“这真是他来借的钱两?” 赵六瞧了几眼何恩山,“这么仔细看来,长得有几分像。” 长得像,就是另有他人。 柳扶夭灵光一闪,想到了昨日,何越手里那把银票。 何越借的钱,落的却是他哥哥何恩山的名字! 柳扶夭攥紧拳头,莫名委屈,辩解道:“是我夫郎弟弟借的钱!你们该找他去!” 赵六耸肩,“借条写的谁的名字,我们就找谁还钱。” 柳扶夭憋红了脸,“你们这是什么道理?” “少废话!”赵六不耐地拍袖,“我们主子说了,借这么多钱,今天他若还不了,就废他胳膊做抵消!” 柳扶夭抿唇,泪珠滚落,与何恩山相视时,他满脸惶恐,“柳儿,这、这可怎么办,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赵六立刻接话道,“那就只能废你条胳膊了。” 他挥手,其余的人上前擒住何恩山,作势要往人胳膊上下狠劲。 “不、不要啊!” 何恩山惊惧地喊叫,死命挣扎。 “你们住手!”柳扶夭哭着阻拦,“不要这么对他!” 叫人轻轻一推,弱弱歪倒一旁。 适时,钱庄内走出一人,声儿轻飘飘问道:“做什么这么吵闹?” 赵六扭头,刹那神态毕恭毕敬,“主子。” 其余人也是,皆微垂首,不敢多言。 竟是萧小侯——萧无承。 柳扶夭擦去眼泪,同萧无承对视,心里幽怨:怎么又是他。 萧无承扫过何恩山,视线便定在柳扶夭身上。 他笑容明媚,道了句“怎么坐在地上呢?”伸手将人搀了起来。 柳扶夭撤回手,撇脸不看他,“您便是钱庄的主子?” “是。”萧无承眉眼弯弯,琉璃般的瞳孔如润了水般,“扶夭,这么久不见怎么还生分了?” 亲昵的称呼,让他人眼里都多了几分探究。 柳扶夭不免慌了心神,“若是没记错,这该是我与萧小侯第一次见面。” “是么。” 萧无承仍旧在笑,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柳扶夭,见她如猫儿般警觉,心中了然。 柳扶夭迎上他目光,鼓足勇气,脆生生开口:“萧小侯,那钱不是我夫郎借的,希望您能高抬贵手。” 萧无承抬手撩过她鬓发,故作苦恼道:“就算不是他借的钱,难道他那弟弟,就有钱还给我?” “我的损失,该问谁讨要呢?” 那小叔子,日日游手好闲。 柳扶夭支吾说不出答话,眼眸水润瞪着萧无承。 “呵。” 萧无承低哼,狡黠地冲柳扶夭眯眸,“不如到内屋好好聊聊吧。” “说不准,你讨我欢心了,就放过你夫郎呢?” 这句,他压低了声,唯有柳扶夭能听到。 柳扶夭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随了萧无承去。 何恩山被踹了腰腹,无力起身,只得眼睁睁望着。 围观的人瞅瞅他,忍不住发笑。 第3章 第 3 章 钱庄内屋,竟连着有名的茶楼——春三壶。 幽香的茶楼内,静谧安然,日光斑驳,光影交错。 柳扶夭不安地跟着萧无承上楼,直走到一间雅阁。 “可要来杯茶?” 萧无承倚靠木桌,行云流水般沏茶。 柳扶夭摇头,手绞着袖摆,“请再宽限我们些时日,我们会努力还您钱的。” 萧无承眼眸含笑,叫人看了如沐春风,“许久未见,不该先与我叙叙旧么?” “小桃花。” 他这一唤,惹得柳扶夭心惊胆战。 那些刻在魂里的痛苦记忆,排山倒海翻涌压来。 柳扶夭咬着舌尖保持冷静,吃力勾出微笑,“萧小侯可是认错人了?” “是么。” 萧无承眨巴眼,倒是思索的模样,他走近柳扶夭,抬手抚摸跟前人细腻的肌肤,眯眸道: “怎么,你忘记了?” “萧侯爷给你取这个名字,不就是因瞧你长着一副似桃花娇艳的脸?” 柳扶夭慌乱避开萧无承的手,脸色苍白,全然被他捕捉在眼中。 萧无承接着赞赏,“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柳扶夭不愿承认,倔强低声反驳,“萧小侯,您认错人了……” 大手蓦地抚上腰际,激得她浑身一颤。 萧无承视线落在那处,眸光真挚,“若是我没记错,奴身之人腰际都有奴印,而萧家的奴……” 更是会用丹砂红,刻上一个小小的萧字。 柳扶夭垂着脑袋,抬手搭在萧无承小臂上,语调里带着哭腔,“萧小侯,您想如何?” 萧无承盯着她的发旋,并未作答。 长久的默不作声中,柳扶夭红着眼眶偷瞧他,见他偏头望向一旁,神情认真。 “萧小侯?” 萧无承应声,自顾牵起柳扶夭的手,摩挲玉指,“听闻你做的包子很好吃。” 柳扶夭缩瑟,轻皱眉头想收回手。 萧无承不依,他笑容仍旧明朗,却弯起手指与其相扣。 柳扶夭自觉被调戏,瞪着他羞愤了脸,愠怒嗔道:“萧小侯请您自重!” 这幅模样,唬得了谁? 萧无承忍不住失笑,督过门外时收敛了笑意。 他温和道:“若你明日起,日日早时给我送包子来,一月过后我便销了那些借条。” 柳扶夭:“送到何处?” 萧无承:“自然是萧府。” 萧府…… 柳扶夭呼吸一滞,胸口堵得发慌,她张口想求萧无承换个地儿,却发现那人早已离去。 唯独门扉大敞,茶香四溢。 钱庄门口,何恩山仍旧躺在那。 柳扶夭搀扶着他往家走,同萧无承的对话挑拣过后,只道了句:“萧小侯仁慈,说一月内能还多少是多少。” 何恩山松了口气,目光复杂。 那小侯爷可对你动手动脚了? 话在嘴里嚼了嚼,他终究没问出口。 柳扶夭晌午忘落锁,幸好家里没少东西。 “先在长椅上坐会吧。” 今日气候不错,多晒些太阳也是好的。 何恩山伊言,视线跟着柳扶夭走,她从里屋拿出药箱,快步走到一旁坐下。 打开看,箱里空空如也。 柳扶夭懊恼,昨日都给萧无承疗伤用了。 何恩山安慰道:“柳儿,我这都是小伤。” 柳扶夭嘴唇下抿,眼角泛红,“你弟弟借的钱,你可要找他讨个说法?” “他多少也该还些自己的账。” “这……”何恩山目光闪躲,尴尬地摸摸鼻尖,“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柳扶夭愤然,急得快掉下泪来,“他性子如何?就属你性子软好欺负。” 何恩山支支吾吾,想到何越又高又壮,脾气是一点就炸。 他哪敢去招惹? 好言哄说:“柳儿别计较了,都是自家人。” 柳扶夭攒着的那股气,一下子就泄了,叹了两字“罢了”便起身挎上药箱,“我去给你买药回来。” 临近傍晚,街市上走着零星几人。 药房离柳扶夭的包子铺不远,她买完药后包了五个冷掉的包子。 锁铺门时,正巧撞见路过的何越。 他手里捏着十几张银票,从钱庄方向来的。 柳扶夭恼怒质问:“你又去借钱了?” 何越不理,放肆地打量柳扶夭,甚至吹了个响哨,“真巧啊嫂嫂。” 柳扶夭蹙眉,“你可把你哥害惨了,怎的还好意思去借钱!” 何越挑眉,笑嘻嘻没个正经,“嫂嫂,你生气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你!”柳扶夭气红了脸,羞恼不已,她狠狠瞪眼何越,“懒得与你这厮纠缠。” 她转身要走,却被何越拦住去路。 何越这浪子,伸手捏住柳扶夭下巴,笑得邪祟。 “嫂嫂,不如你跟我算了,我那哥哥又懦弱又穷苦。” “反正我以他的字借了不少钱,你跟我远走,潇洒过日子不好么?” 这些话在柳扶夭听到,皆是轻视与羞辱。 她扭开脸想躲何越的手,奈何力量悬殊,下巴被捏得生疼。 “你放手!” 何越哪会听,眼瞧美人疼得渗出泪花,心里越发躁动。 另只手不自觉摸上美人翘臀,流露出满脸贪欲。 柳扶夭慌了,恐惧感从脚底直往上蔓延。 “何越!你放开我!” 挣扎、叫喊,全然被人视若无睹。 何越仔细端详着柳扶夭的容颜,白嫩的小脸染着一抹嫣红,上挑的双眸含着春水,樱桃红般的诱人口唇。 盈盈一握的腰肢,谁看了不眼馋? “难怪萧小侯……” 何越小声嘟囔了句,只叫柳扶夭隐约听到那人名讳。 臀上的手开始肆意游走,似游蛇带起作呕之意。 “啪——” 柳扶夭扬手打在何越脸上,一记响亮。 “呵。” 何越发笑,冷着脸朝柳扶夭抬手,直打得她趴倒在地。 柳扶夭吃痛闷哼,脸上瞬间胀红,触目惊心。 “不知好歹的贱人。” 何越啐了口唾沫,潇洒远走。 余晖照在大地上,微风卷起尘土,脏了裙摆。 柳扶夭吃力起身,抹掉泪水往家回。 院里挂起了烛灯,何恩山待柳扶夭走近,才看清枕边人狼狈模样。 惊诧捧起她的脸,满眼担忧,“这是怎么弄的?” 柳扶夭撇嘴,“叫野狗冲撞了一下。” 何恩山愣怔,“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