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误拿了男主剧本》
1. 第 1 章
广和八年冬,清祀末端。
腊月时节,院中梅花开得娇嫩,恰逢昨夜下了点雪,薄薄一层覆在花树上。
国公府红绸高挂,鞭炮声不断,沈轻虞被喜婆搀扶到轿子前,两个丫鬟挎着竹篮对着看热闹的人群撒了几把红枣花生,其中还掺着几枚铜板。
“九九。”云氏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爹娘不在身边,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就差人过来,娘给你做主。”
“娘……”盖头下的人轻唤。
云氏被这声娘唤得心头一软,眼看又要淌下泪来,喜婆忙不迭道:“夫人,娘子该上轿了,误了吉时可就不妥了。”
云氏这才想起来,帮着沈轻虞理了理喜服披帛:“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险些误了吉时,九九,去吧。”
沈轻虞坐上花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碍眼的红盖头摘了。
金色凤冠繁重奢华,随着轿子晃动叮铃作响,她呼了口气,忍着扯下来的冲动。
这是沈轻虞穿书后的第三天。
她穿越到一本叫《掌中娇》1vN的后宫小说中,万人迷男主靠着强大的主角光环一路逆袭,但凡跟他打过交道的女子都会情不自禁的爱上他,利用家世捧着他,男主一边享受追捧的待遇,一边看着她们整日为自己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强烈满足了虚荣心。
原主就是其中之一。
书里对于原主描写不过匆匆带过,只道她是国公府的三小姐,唤得“定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及笄刚过便被皇上赐婚,对象是流落民间,两年前刚被找回来的六皇子。
虽是皇子,却从不参与朝政,整日游手好闲,对于这桩亲事,原主自是不满。
成亲两月有余,已是到了春社,祈年之节,原主在山中迷路,又崴了脚,幸而遇到男主,男主一路将她背回去,从那之后,原主就对他念念不忘,常常与之私下幽会。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不久,原主与他人私通的消息落入六皇子的耳中,六皇子将她关了起来,整个国公府受她连累被抄家流放。
而男主却因为主角光环强大,早早脱了身。
思绪回笼,就在这时,轿子一阵颠簸,沈轻虞被晃得东倒西歪。紧接着,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动。
喜婆焦急的声音传来:“不好了不好了!新娘子被人掳走了!”
新娘子沈轻虞疑惑万分,她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外头一片混乱,嘈杂声和打斗声源源不断闯入耳中。沈轻虞心下一横,准备出去一探究竟。
因着娶亲,六皇子破例得封“裕”号,皇帝赐他一座邸宅,他不喜热闹,就安定在城东的一处僻壤之地。
此时轿子正停在一处荒废的破庙前,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间爬满枯藤。迎亲喜牌散落一地,喜婆和轿夫不知所踪,不远处正有一群虚影交缠打斗。
沈轻虞眼神利索,一眼便看见被围着的黑衣人,他蒙着口鼻,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手上抱着同她一样穿着婚服的新娘子。
那人身手不凡,武功高强,即便双手被占据,对付一群人依旧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那群人就被打倒在地,哀嚎一片。
沈轻虞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黑衣人似有所感,一双鹰桀有利的眼睛看过来,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好似毒蛇一般。沈轻虞绷紧身子,双手握拳,心跳如雷。
谁知黑衣人只是看她一眼,并未作出任何动作,掳着新娘飞快离去。
“嗡”的一声,沈轻虞的脑中骤然响起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宿主您好,欢迎进入后宫男频小说《掌中娇》的世界中,我是您的专属“导演”系统,为保证您更好的穿越旅行,请宿主抽选剧本,抽选过后,您将获得剧本人生,杀青后方可通往现实世界。】
系统话音一落,沈轻虞的面前突然浮现三张卡牌。想到还能回家,她思索片刻,抽取中间那张卡牌。
卡牌在空中翻转两圈,发出巨大的光芒。
“这是什么?”沈轻虞怔愣。
【恭喜宿主成功抽选到救赎文男主剧本,您将代替男主,用现代女性思维拯救无知少女。现在为您发布新手任务。】
【请宿主三天内完成新手任务1——解救被拐新娘。】
【通关奖励:武力值+1;失败:抹杀。】
草,是一种植物。
沈轻虞咬咬牙,立刻追了上去。
·
裕王府。
后院摆好宴席,来往宾客众多,衣香鬓影,笑语喧阗。府内上下的人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脚不着地。唯有府门处清冷异常,只留下两个掌事嬷嬷候在门口迎接花轿。
青石板路在融化的雪水中泛着冷光,湿漉漉的地面映着几道模糊的车碾,守着府门的两头石狮子上挂了几串鞭炮,只等空荡的巷子迎来那道不见尾的喜庆。
“哎呦,吉时要到了,新娘子怎么回事!”眼瞧着等不到,张嬷嬷急得甩了甩帕子。
李嬷嬷拢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梗着脖子张望:“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院子里的雪被下人清扫干净,容祈坐在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中,檐下挂着珠帘被风吹得摇曳细碎,像一首弹了半阙残谱的琵琶调。
他修长的手夹着块茶饼在炉子上煎烤,茶香四溢。
“主子。”暗卫崇影匆忙赶到,一脸严肃,“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被歹人掳走,王妃她——”
容祈夹着草饼的手顿了顿,淡声道:“王妃怎么了。”
崇影:“属下无能,王妃失踪了。”
容祈用茶碾将煎好的茶饼磨成末,闻言头也不抬,“接亲的喜婆呢,把人找过来。”
“是。”
另一边,沈轻虞追着黑衣人跑到一片竹林里,到了深处漾出腾腾雾气,眼前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
沈轻虞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蓦然,一阵风擦过耳畔。沈轻虞躲闪不及,锋利的竹叶如同刀刃般划过她纤细的脖颈,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她“嘶”了声,温热的血珠顺着白皙的肌肤滚落,与红色衣襟融为一体。
“我不想伤你。”黑衣人的声音像是从冰窖捞出。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女子轻轻放在地上,替她理了理鬓间发丝,随后转头看向沈轻虞,眼神冷漠,“不要不识好歹。”
娴熟亲昵的动作令沈轻虞眯了下眼睛,她向前迈了一步,绣着金线凤凰的裙摆擦过地面,“大庭广众之下,你为何要抢亲。”
“与你无关!”黑衣人怒道。
沈轻虞缓缓向他靠近,脚步从容得像是与人谈判,“你若现在放了她,我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今日之事绝不——。”
话音未落,三片竹叶钉在她脚前,排成一道警告的横线。
“若还想活命,就滚。”黑衣人指节发白,按在刀背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寒风突然变得急促,吹得竹林沙沙作响。
穿书前,沈轻虞活得顺风顺水,家中三代经营武馆,她从小就跟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家里人管不住她,就干脆让她跟着那些学生们一起习武,长大后的沈轻虞继承父亲衣钵,成了武馆教练。
再加上系统强化了她的武力值,现在对沈轻虞挑衅不异于自寻死路。
既然讲理讲不得,那干脆直接动手罢了。
就在沈轻虞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准备动手时,一抹红色的身影倏地出现,挡在黑衣人面前——
“这位姑娘,你不可伤他!”
沈轻虞登时刹住步子,泛着银光的匕首还顿在空中。
这三天来,沈轻虞只对两件事惊异不已:一是被告知自己将要成为裕王妃;二是受害者替绑匪挡刀的这场戏剧性画面。
系统!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轻虞在脑中崩溃呐喊。
“殿下,你……”
“蓝姬,你可曾受伤?”萧琳琅的手轻轻抚上黑衣人的眼角,那里有一道与人打斗时,留下的伤痕。
蓝姬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多谢殿下挂心,属下不曾受伤。”
寒风刺骨,顷刻间,天上又开始飘起鹅毛似的雪。萧琳琅的手顿在空中,心里腾升起失落之意。
被忽略的沈轻虞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她面无表情道:“两位,聊好了吗?”
萧琳琅盈盈一笑:“雪重风急,姑娘且随我来。”
“殿下万万不可。”蓝姬剑锋横挡,“此人不知是敌是友,殿下怎敢将我们的计划告知于她!”
萧琳琅刚要开口,心口突然一阵痛意,她捂着胸口,整个人蜷缩在地。
“殿下!”蓝姬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急探入怀。见状,沈轻虞跪坐风雪中,接过萧琳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药丸入口片刻,痛感慢慢消散,萧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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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不堪,却还是强撑着同沈轻虞道谢。
“省些力气。”沈轻虞拂去她眉间落雪,突然察觉怀中人比想象中更加单薄。
萧琳琅又看向蓝姬,“让这位姑娘同我们一起去吧,方才她只身力搏,只为救我,我相信她不是坏人。”
蓝姬沉默良久,终是妥协。
三人穿过竹林尽头,那里有一座隐蔽的小木屋,木屋四周都有竹子遮挡,寻常人不会发现。
沈轻虞和萧琳琅换好一身便服,恰好蓝姬从门外进来,肩上落了一层雪。
“这地方偏僻,只找到一些山楂果,殿下和这位——”
他一下子卡顿,萧琳琅接话时宜:“沈姑娘。”
沈轻虞诧异地看向她。
“和这位沈姑娘委屈一下。”蓝姬接着道。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轻虞便也不客气,抓起一颗山楂果往嘴里塞。
这个季节山楂果开得最是好,酸甜各半,吃了很是开胃。
沈轻虞吃了两颗便不再吃了,她望向萧琳琅,正好撞见对方拿着丝帕擦拭蓝姬肩上的雪。
蓝姬依旧毕恭毕敬,眼神像深冬的湖水,毫无温度。
“那个……”沈轻虞有些不好意思道:“并非故意打搅,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二位。”
萧琳琅坐回凳子上:“姑娘请讲。”
“还请二位告知,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姑娘为何识得我?”
火盆里的几块碳火让这间屋子有了些许暖意。
“看来你不认得我了。”萧琳琅素手执杯,茶水在杯中轻晃,笑意不达眼底:“半年前,我奉父皇之命前与扶虞皇后祝寿,本意是为两国交好,只因大殿中献舞一曲,却被皇后看中,与我父皇商议过后,当即将我赐婚于太子。”
沈轻虞这才想起,原书中确有这段——北齐公主与大雍太子成婚当日失踪,引起两国风波,御林军足足寻找半月有余,终于在大雍边境找到二人尸体。
而杀害两人的正是原男主陆长风!
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只因功劳就失手夺取两人性命,实在卑劣不堪!
“你我大殿之中被同时赐婚,方才在竹林中我看姑娘很是面熟,直到看见你身上的喜服,我便确定了。”
二人同为皇子,婚期干脆订在同一天,直接来个喜上加喜。
怪不得萧琳琅会识得她,普天之下谁敢与未来的太子妃和裕王妃同日成婚。
她哀叹一声,露出一抹苦笑,“北齐的朝将兵力远远不足于大雍,这些年已有不少国家对北齐的地土虎视眈眈,内无粮草,外无兵媛,我自知这时候与大雍结亲有利无害,可我……”
“可你并不想嫁与太子。”沈轻虞接着道:“你所爱之人,是蓝姬。”
萧琳琅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休要对殿下无礼!”蓝姬绷着脸,红透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无妨。”萧琳琅喝了口茶,脸色恢复如初,“我虽是公主,却也盼望着自己能像寻常女儿家那样,不受深宫拘束,能追求自己想要的。”
沈轻虞听得竟有一丝动容。
萧琳琅继续道:“今日之事并非我故意为之,你我花轿恰巧停在一处,蓝姬也是为了帮我才设计抢亲一事,还望姑娘莫要怪罪于他,误了姑娘成亲,琳琅实属罪过。”
沈轻虞心都要疼死了,哪里还能怪罪。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有些担忧,“此事恐怕已经传到宫里了,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几道细微的声音。
蓝姬听力极好,瞬间脸色大变:“遭了,他们追来了!”
他抓着萧琳琅的手就要从窗户翻出去,慌乱中,萧琳琅突然回头:“沈姑娘,今日之事还望多加保密,我们来日再会。”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轻虞点了点头,催促道:“你们快走吧,没时间了,这里我来替你们挡住。”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沈轻虞慌忙把喜服重新换上,又将自己刚脱下来的便服和萧琳琅的喜服藏在破旧的床底。在官兵推门进来时,两眼一翻假装晕了过去。
“都尉,这里躺了个人!”
周适安走上前,手里的剑鞘抵着地上人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看清正脸后,他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是裕王妃!”
“快去禀告王爷,裕王妃找到了!”
“是!”
2. 第 2 章
是夜,月凉如水。
裕王府灯火通明,庭院如昼,来往宾客尽数散去,走时议论纷纷,言语间满是惊疑。
“莫不是新娘不愿嫁。”有人小声嘀咕,立刻被同伴拽了袖子,示意噤声。可话已出口,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定京城人人皆知,今日裕王娶亲,红妆十里,声势浩荡,直至夜安,新娘子连面都不曾露过,堂前不见两位新人参拜,婚房不见喜婆撒三祈。纵而,裕王转酒席为宴席,请宾相聚一堂,来时竟连喜服都未曾着身。
到了最后,他们竟也生出一种就是来聚客的错觉。怕是到了明日,此等荒唐之事要闹得满城风雨。
崇影将喜婆押扣过来时,裕王府已恢复往常之际,红绸销撤,双喜尽收,唯有廊角残留的一缕红祈带在风中飘摇,似是在嘲弄今日荒唐的婚事。
“主子。”崇影直接将人甩在地上,“人已带过来。”
喜婆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她不过一个乡里来的说亲婆子,平日里靠着巧嘴混口饭吃,哪里见过这般阵势,登时吓得腿软,“贫妇见、见过王爷……”
皇帝膝下六位皇子,个个凶狠残暴,满腹野心,民间常言道:唯有这流落民间的六皇子为人最是亲和,府里下人皆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
容祈两指捻着根竹签逗弄笼子里的青鸟,青鸟在鎏金笼中扑棱翅膀,发出细弱鸣叫。
相比宫里忙得焦头烂额,躁动不小,这里反倒一片祥和,看得出王爷对自家夫人是生是死,当真是不在意。
“崇影。”
“属下在!”
“将人好生扶起来,不可无礼。”
崇影瞪大眼睛,显然没料到主子竟这般吩咐。他粗手粗脚地拽起喜婆,动作称不上温柔,却到底没再让她跪着。
喜婆受宠若惊,心里倒也没那么害怕了,“贫妇谢过王爷。”
“你不必害怕,将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叙述出来即可。”容祈声音不咸不淡,从方才起头都未抬,专心逗鸟。
提起“今日之事”,喜婆瑟缩了一下。
大雍律法在即,百姓安康立业,纵使夺人钱财、调戏良妇,哪怕偷食把米,也要进去吃一顿牢饭。
喜婆活有半载,生平第一次见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历经危险之事,还险些丢了性命,这会儿有人追问,喜婆哆哆嗦嗦,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直到蜡烛烧了半截,说到最后,喜婆愈发心虚,佝偻着身子,头都抬不起来:“当时……那些个人被打个半死,我一个半截入土的糟婆子,哪里斗得过此等祸害,只得先藏起来。”
闻言,容祈还未做出反应,倒是一旁的崇影不淡定了,他冷哼一声:“主子,我们是在家中寻到这老媪的,发生此等祸事不想着报官捉人,竟还与她那好儿子吃酒言欢,好不快活!若裕王妃有个什么闪失,就是十个你也担当不起!”
喜婆吓得浑身一抖。
容祈抬手制止。
他放下手里的签子站起身,被玩弄许久的青鸟终于歇了口气,歪着头去啄容器里的水。
崇影候在一旁,等待主子发话。
“崇影,派人送回去,再赠两坛好酒。”
崇影瞬间了然:“是。”
“贫妇谢过王爷!”喜婆受宠若惊,直接跪下磕了两个响头。
当她抱着两坛白玉瓷酒安安稳稳地走出裕王府时,竟还有些幸灾乐祸。
看来传言不假,这裕王果真是个实打实的软骨头、老好人。
回到家已是到了深夜,儿媳王氏在家门口徘徊张望,看见喜婆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阿婆,您终于回来了,快些进屋歇着,那些个侍卫有没有刁难您?”
谁知喜婆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院子,把吃醉酒的男人叫起来:“松儿,快起来,看娘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王氏跟在身后习以为常。
男人被推搡几下迷迷糊糊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娘你干什么,我都睡着了。”
喜婆将怀中好酒放到桌上,男人瞬间清醒,“娘,你这拿的是什么?”
“这个呀,是官家赏给我们的好酒,娘特地给你拿回来的。”喜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官家赏的?那定是好酒,快些尝尝。”男人当即就拆了一坛酒要往嘴里灌。
王氏慌忙上前拦住,“相公万不可再饮酒了,再这么吃下去,你身体会受不住的。”
男人一把推开她:“放屁!老子身体好得很!”
说着,他抱起酒坛子往嘴里灌下去。
“阿婆,您快劝劝相公,他会受不住的,您这是在害他啊!”王氏急得快要哭出来。
喜婆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呸!你这贱.妇吃了豹子胆,竟敢来挑唆,看我不打死你!”
王氏倒在地上,半张脸高高肿起,险些昏厥过去。
“砰——”
突然,酒坛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男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痛苦哀嚎。
“儿啊,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喜婆顾不上管教媳妇,忙地跑去想把人扶起。
男人突然抽搐几下,口吐白沫,最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我苦命的儿啊!”喜婆这下终于慌了,对王氏怒道:“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快去请郎中!”
*
更深露重,铜漏滴尽三更。宫墙内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容祈指节轻叩案几,檀木发出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再这般等下去,怕是不出三日,他这裕王府就该挂白幡了。
“崇影。”
听到里头的人传唤,崇影迅速现身到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去备匹马,即刻随我出府。”
“是。”
崇影前脚刚走,后脚大门便传来动静。
门外,督尉周适安携带几个兵将前来参拜。
借着月光,容祈看清了他们的行头——官服沾满泥泞,狼狈不堪,行军的马不知所踪,绕了大半个城才走来这里,好不凄惨。
容祈疑惑道:“周督尉,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王爷有所不知,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追剿劫亲歹人,不曾想,竟找到昏迷不醒的王妃。”周适安侧过身子,赫然见到躺在架子车上的沈轻虞。
她身上还穿着大婚穿的喜服,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凤冠歪斜,发丝和衣服不可避免地落了雪,如同盛开在雪中的一株红梅。
尤其脖颈那道红痕异常醒目。
周适安:“我们找到王妃时,她身陷昏迷,途中又不幸遇险,马匹受惊跑散,我们只得这般护送王妃回府,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他这话说的隐晦,见状,容祈便也没再多问。
周适安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既然王妃平安回府,我等就先行告退。”
“有劳周督尉。”
待人走后,容祈将目光缓缓移到昏迷的女子身上。
良久,他伸手将人抱在怀里,朝府内走去,步伐沉稳。
沈轻虞这一觉直接睡到晌午。
窗外有几株梅花开得娇艳,凌寒吐蕊,偶有冷风穿廊而过,便抖落几片朱砂似的花瓣。沈轻虞醒来时,竟生出自己还在国公府的错觉。
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已经嫁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裕王了。
这么想着,沈轻虞叹了口气。
也不知萧琳琅和蓝姬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她假装昏迷被那些个官兵护送,不料最后竟然真的昏睡过去。
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夜不能寐,这还是她穿越以来睡得第一个好觉。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
银雪推门而入,看到床上坐着的人时,杏眼瞬间盈满泪水。她急步上前,却在床前三尺硬生生刹住步子,规矩行礼,“王妃,您终于醒了,奴婢好担心您。”
沈轻虞坐起身,青丝散落满肩。见到来人,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傻丫头,这儿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生分。”
银雪是她在国公府时的贴身婢女,新娘过门第二天,贴身婢女方可进入夫家,成为陪嫁丫鬟。
银雪将药碗搁在小几上,“太医说您染了风寒,这药......”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小姐捏着鼻子缩到床角,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先晾着。”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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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袖中忽然滑出个油纸包,眨眼间便剥开颗蜜饯含在口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宁可挨三针也不喝一口苦药。”
“王妃身体可还有不适?”银雪欲言又止,“您自小便这样,哪怕闻到几分药味都要吃一颗蜜饯,这硬生生熬过病痛,当要何时?”
沈轻虞若有所思,原主的习惯倒和她有几分相像。
眼瞧这小丫头苦着一张脸,沈轻虞赶忙去哄:“我的好银雪,你不必为我担忧,我的身体应当是我最清楚不过了,还有,日后私底下莫要叫我王妃,还同往日那样唤我,可好?”
“是,小小姐。”
沈轻虞沐浴梳洗一番。
银雪捧着熏了苏合香的青黛罗裙为她更衣。因着昨日雪中久立,她面色较平日更显苍白,此刻被黛色衣襟半掩着,尤为娇弱怜人。
铜镜中映出她轻蹙的眉眼,银雪正执玉梳为她绾发。
府内婢女翠竹敲了敲门,“王妃,王爷请您前去共用午膳。”
王爷?是书中抄原主全家的阴暗偏执反派啊。
原书中,容祈这个角色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和谦恭,相反,他内心阴郁、睚眦必报,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因为伪装太好,沈轻虞也是看到最后才发现的。
原主死后,男主陆长风考取功名,成了新科进士,又得昭明郡主所爱,一夜之间成为当朝驸马。
陆长风心机颇深,精明狡诈,有了郡主做媒介,成婚后,他想方设法接近太子为他谋权,助太子登上皇位。事后,陆长风被封作“文渊王”,荣华富贵触手可得。
然而就在新皇上位第二天,变故发生,裕王容祈勾结敌国,起兵谋反,大雍城门大开杀戒,最终死在男主剑下。
这个角色真是可悲又可怜。
“小小姐。”
“小小姐!”
沈轻虞失神片刻,直到被外界的声音拉回,见着银雪指向门外,“小小姐,外头等着您回话呢。”
沈轻虞陡然回过神,“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庭院落梅簌簌,沈轻虞跟着一众婢女移步偏殿,容祈正舀着一勺奶树浆投喂四处扑腾的青鸟。
余光瞥见一抹倩影。
沈轻虞进门解开身上厚重的斗篷,来时寒风扑面,她对着饭桌上的男人欠了欠身,“见过王爷。”
眼前的男人身着一袭雪青绸缎长袍,眼尾狭长,发辫缠绕银铃,鼻骨那颗朱砂痣更是衬得他风情万种。
这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
“夫人不必多礼。”容祈自然而然接过沈轻虞肩上的斗篷,顺势将鸟笼和奶树浆一并递给身后的下人,“你我既已成婚,往后这些繁杂的礼数就可以免了。”
沈轻虞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心道:又开始装了。
“夫人请坐。”
沈轻虞从昨日五更天起就未曾进食,饿得眼冒金星,此刻满桌菜肴更是勾得她垂涎欲滴。
容祈看出她心中所想,端着她的碗帮她添了份鸡汤,“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多喝些汤好好补补。”
他能有这么好心?
沈轻虞心里争斗,最终在他柔和的目光中喝了口汤,胃里这才好受些。天寒地冻,饿着肚子才是最折磨人的。
她吃得尽兴,一旁的容祈蓦然开口:“不知夫人昨日为何会昏迷。”
“咳咳咳……”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沈轻虞狠狠呛了一下。
容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轻虞好一阵才缓过来,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斟酌着开口:“我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轿子突然停了,外面又传来打斗声,我一时害怕,想着出去看看,结果就被人打晕了去……后面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她皱着眉,似乎真的在认真回想。
“你可有看清打晕你的人长什么样?”
沈轻虞摇摇头:“那人蒙着口鼻,根本看不出他的样貌。”
闻言,容祈莞尔一笑,对上她那双带有疑惑的眸子,轻声细诉:“那便有劳夫人用完餐后,将那人的体型、眼睛,一一画出来。”
沈轻虞:“……”
3. 第 3 章
一炷香后,容祈拿着画像忽然低笑一声,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什么。
只见干净的宣纸上糊了一团黑墨,简笔粗糙,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容祈欣赏了好一会儿,对着缩成鹌鹑的某人道:“夫人的画作真是行云流水,气势磅礴,当真无愧‘第一才女’这个名号。”
“过奖过奖。”沈轻虞尬笑一声,心里暗自咬牙。
她哪里会作什么画,连用毛笔写字都不会。
“若是我王府有个横死的恶鬼,拿着夫人的画作朝它头上一拍,运气好的话直接来个魂飞魄散不足为过。”
这是变相嘲讽她画的是鬼符咒。沈轻虞额角直跳,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还真是幽默。”
容祈慢条斯理地将那幅画像撕得粉碎,“夫人怕不是在作弄我?”
“绝无此事!”沈轻虞慌忙否认。
容祈这个人表里不一、笑里藏刀,她人身处盘丝洞,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和他反目成仇。
沈轻虞眼珠子一转,随口扯出谎来,“王爷有所不知,妾昨日淋了雪,不慎感染风寒,今日头痛欲裂,险些拿不起笔,并非故意作弄王爷,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说这话时丝帕掩唇,忍泪敛眉,声音轻颤,一副娇啼婉转的样子,惹人怜爱。
若是旁人看到心早就化了,可偏偏这人是容祈。
容祈弯下腰,眉眼含笑地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娇弱女子——这样的演技还真是拙劣不堪。
沈轻虞警铃大作,不由得后退两步。
“既然夫人身体不适,那便回去好生歇着。”容祈眯了下眼睛,语气多了几分危险,“记得关紧门窗,莫要乱跑,小心你的符咒对鬼没有用。”
像是为了应景,他刚说完这话就听见窗户“吱呀”两声来回吹动。
阴风恻恻,树影婆娑。
沈轻虞:“……”
她匆匆丢下一句“妾先告退”,脚下生风般溜回房内,身后是容祈低沉的笑声。
说来奇怪,沈轻虞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鬼神之事最为胆怯,家里人常常因为管不住她就编造一些鬼故事吓唬她。
久而久之,她对这种话题变得格外敏感。
日头当照,沈轻虞关上门猛地喝了一大口水,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脑中那道熟悉的电流声响了起来。
【温馨提示:您距离完成任务时间只剩下两天,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若任务失败则立刻抹杀。】
系统足足重复两遍才消停。
沈轻虞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剩两天时间了,可现在她连萧琳琅的位置都不知道在哪儿。
沈轻虞思考片刻,干脆直接问系统。
“系统,能不能告诉我目标人物的位置现在在哪儿?”
系统似乎顿了一下,伴随沙沙的电流音响起:【他们在城西郊外的竹林木屋里。】
竹林木屋?
他们不是已经逃走了吗?为何会在那里。
沈轻虞看了眼外面天色,思索一番,还是决定晚上再行动。
在此之前,她可得好好想想系统口中的“解救”是怎么个解救法。
夜色渐浓,半轮弯月高挂朔空。
沈轻虞一袭劲装束身,鬼鬼祟祟摸到后院墙角,趁人不注意直接翻墙而过。
那姿势利索又不失雅观,沈轻虞脚一沾地便脱口而出“我可真棒”,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将面临一个巨大难题——裕王府在城东,竹屋在城西,她没有马,若要徒走过去恐怕天都亮了。
正瞅着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突然传来微弱的马蹄声。
沈轻虞扭头看去,只见黑暗中正有一匹马缓缓朝她的方向走来。
马匹健壮,想来是谁家饲养的偷偷跑了出来。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沈轻虞轻身一跃翻上马,靠着系统给的地图,没过多久就到了熟悉的竹林。
沈轻虞从马背上跳下来,拴好马,小心翼翼朝深处走去。
她这一路走的顺畅,全然没注意到脚下有一根细长的麻绳,不甚被绊了下。
再回过神来,已有几支横飞的箭朝她直直射去。
沈轻虞纵身一跳,双足立于竹端之上,与箭失之交臂。
她呼了一口气,幸好有系统提前增化了她的武力值,不然就要死翘翘了。
夜幕如墨,竹影耸动。沈轻虞额前两缕发丝吹得凌乱,她跳回地面上,耳畔突然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蓝姬,是我。”沈轻虞上身后仰,躲过了那把泛着银光的长剑。
听见熟悉的声音,蓝姬瞬间收了剑,“沈姑娘,怎么是你?”
沈轻虞刚要张口便被打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随我来。”
另一边,萧琳琅缩在匣柜边上,惶恐不安地紧紧攥住蓝姬给的短刀。
屋里没点蜡烛,寒风“呜咽”叫嚣,萧琳琅不由打了个冷颤,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她警惕地盯着门口,屏住呼吸,双手轻颤,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能不断默念着蓝姬的名字。
直到门被人敲了四下。
这是她与蓝姬定下的暗号。
匕首“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开了门,萧琳琅也没管面前是谁,直接扑到那人怀里,哽咽道:“蓝姬,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害怕。”
沈轻虞和身旁的蓝姬对视一眼。
蓝姬尴尬地把头转向一边,却被沈轻虞一把推上前。
“琳琅公主,你的蓝姬在身后呢。”沈轻虞主动剥开环在她后腰的手,怀中人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按着肩膀转了个身,脑袋磕到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萧琳琅脑袋发晕,怔愣抬头,撞见的便是蓝姬那张冰冷的脸。
“殿下,已经无事了,可以松开了。”
萧琳琅脸上泛起红晕,想起还有一人在场,她立刻松开手,连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沈、沈姑娘,你为何……”
“昨日分别后,实在放心不下二位,想着今日来此小屋碰碰运气,不曾想,吓到公主了。”沈轻虞解释道。
萧琳琅看了眼蓝姬,“方才让姑娘看笑话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能得姑娘牵挂实属琳琅荣幸。”
谈吐间,山野之中有寒风刮过,萧琳琅搓了搓胳膊,白净的脸蛋冻得通红。
蓝姬:“殿下,外头风大,有什么事还是进屋再说吧。”
萧琳琅“嗯”了一声。
远处竹林簌簌作响,一支离弦的箭倏地穿过竹叶,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风声朝那三个身影射去。
“小心!”沈轻虞和蓝姬同时喊道。
沈轻虞眼疾手快地抽出蓝姬腰间的佩剑,直接朝箭矢打了出去。
被蓝姬护在怀里的萧琳琅惊魂未定,她紧紧攥住蓝姬的衣服,娇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没事了,殿下。”蓝姬一改往日冷漠,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远处有两个身影缓缓向他们走来,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和煦的声音从夜色飘来。
“夫人当真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沈轻虞横着剑挡在两人面前,见到来人,神情滞了一瞬,随后冷笑:“你跟踪我?”
面对她的质问,容祈也不恼,他递了个眼神,崇影立刻会意,将手中的食盒递到沈轻虞面前。
沈轻虞一脸疑惑:“这是何意?”
“我问了夫人的婢女,她说你晚上并未用膳,所以我特地寻来,给夫人送饭。”
沈轻虞:“……”
蓝姬:“……”
萧琳琅:“……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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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夫婿还真是贴心。”
是,贴心,当真是贴心!
送个饭还不忘用箭招呼。
沈轻虞牙都要咬碎了。
片刻后,四人挤在一张狭小的四方桌上,面对眼前的丰盛菜肴,竟无一人敢主动用筷。
沈轻虞端坐着,时不时瞟一眼同样端坐的容祈。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些都是定京城上好的菜肴,夫人为何不尝尝?难不成——”容祈顿了顿,挑眉反问:“是怕我在菜里下毒?”
沈轻虞心事被戳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屋里点了几根蜡烛,容祈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眼皮低垂,烛光映出他那双带着几分忧郁的眸子。
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包括崇影在内的四人都震惊了。
本以为容祈会因为他们的误会而发怒,谁料他却平静地拿起筷子将这几道菜都吃了一遍。
“这下你们便可以安心了。”
几人面面相觑,最先扛不住饿的萧琳琅动筷了。
这两日一直奔波劳碌,提心吊胆,所带干粮早已空空如也。冬日里打猎不到野味,只得找一些能吃的果子充饥。
萧琳琅再怎么说也是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份罪。
唯有蓝姬面露不善地盯着容祈,目光阴冷。
“容祈。”沈轻虞低低唤了一声。
如今她已在他面前暴露自己,那就没什么好装的了。
“你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是说过么,来给夫人送饭而已。”容祈自顾自夹了一块长春卷放在沈轻虞干净的碗里,“东街排队最长的那家食肆买的,尝尝。”
沈轻虞哪里有吃饭的食欲,她狠狠拽着容祈的衣袖迫使他低头,趁其他人不注意,附在他耳边道:“我警告你,夫妻本是一体,你若搞什么幺蛾子,我死也要拉你下水!”
闻言,容祈轻笑道:“不知夫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
“嘘。”容祈食指抵着唇,朝她使了个眼神,“不妨听听他们怎么说。”
夜色渐浓,蜡烛燃烬,短暂的黑暗过后又重现新一轮光亮。
良久,萧琳琅轻柔的声音响起:“昨日,我们分别后,我与蓝姬其实并未走出竹林,多亏了沈姑娘,那些官兵并未继续搜查下去。”
“蓝姬同我道,官兵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所以我们又来到此处,遇见了你们。”
“原来如此。”沈轻虞摩挲着下巴,“可你们一直这么躲也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得想个计策。”
空气陷入沉寂,窗外竹影轻轻摇曳,仿佛填补这无声空白。竹叶沙沙声渗进这间狭小逼仄的屋子,与凝滞的空气形成对抗。
所有人都清楚,太子权高位重,若是强行将人送走,只怕被发现后免不了犯个欺君之罪,到那时,恐怕关乎到整个国家的存亡。
可若是嫁给太子……
沈轻虞看了眼萧琳琅,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捏住衣裙,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光忽明忽暗,萧琳琅突然抬起头来,“蓝姬。”
“殿下?”
“你走吧。”
蓝姬瞳孔骤缩。
“我想通了,这些时日因为有你,我终于有机会做一次真正的萧琳琅,虽然很短暂,可我还是好高兴。”
萧琳琅脸上浮现出笑容,说话时,也多了几分解脱,“我心悦你,所以我不愿嫁给太子,可我是公主,我的背后是一整个国家,我不能拿那些无辜之人的命去赌。”
“所以——”她的手轻轻捧着他的脸,眼角划过一滴泪,“蓝姬,你走吧,好好活下去。”
你的世界本该春和景明。
不要再因为我,卷进这些战乱里。
4. 第 4 章
隆冬,北齐。
那年的雪似是比现在还要冰冷刺骨,廊檐下结成的冰挂如同刀刃般尖利,融化的水珠滴在地面,声声入耳,扣人心弦。
街边小贩自五更天起便支起小摊,蒸笼腾起的热气裹挟着香甜在冷寂的街巷弥绕。小小的少年蜷缩角落,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贩掀起笼屉。
他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凌乱。深冬的雪中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裳,脚上趿拉一双破旧的草鞋,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冻得乌黑发紫。
“吱呀”一声,街边巷口有马车碾过,红帐里伸出一只手远远丢了样东西。
那是一串吃剩的糖葫芦,山楂果红彤硕大,被人毫不留情地丢在雪地上,焦脆的糖衣碎裂,很快与雪融为一体。
少年弯下腰,将那串糖葫芦捡起,轻轻擦去沾上的雪。
从前他就有见过许多大人会买这东西给肩上的孩童,也曾见过同他年纪这般大的拿着它嬉笑玩耍。
他放在嘴边,轻轻咬下一口。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似还带有几分山楂特有的酸涩。
少年眉头舒展,嘴角一点点往上扬,第一次吃到从前不敢奢求的东西而感到开心。
原来这东西竟是这般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串糖葫芦,不舍再动一口。再次抬头,笑容僵在脸上。
只见他面前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他。
“你在做甚?”小女孩歪着头,眼睛里满是好奇。
少年僵着身子一言不发。
萧琳琅的视线下移,落到少年那双通红发紫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察觉到视线,少年将手背到身后。这般年纪的自尊心比铁石都硬,莫名的,他不想让面前这个粉团子知道自己方才做的事情。
然而为时已晚,萧琳琅蹦到少年身后。他来不及躲闪,被女孩撞个正着。
看清手上东西时,萧琳琅惊呼一声。
这分明是她丢掉的半串糖葫芦!
少年站在原地,却仿若被人推到悬崖边上,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长针。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倾泻而下,半张脸隐匿黑暗中,沉默的接受赤裸和鄙夷的目光。
那根不完整的糖葫芦“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连同他的自尊心一起摔得粉碎。
猝不及防间,他冰冷的手被强烈的温暖紧紧包裹。紧接着,一股大力拉扯他前行。
少年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面前的女孩。
“我祖母说,东西掉到地上万不可再食。”萧琳琅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断穿梭在人群中。
天还麻黑,人烟稀薄,支摊的小贩并不多。两人一路跑到街边尾巷,这才见到扛着芦稻草把的糖葫芦小贩朝他们方向走来。
小贩走两步便跺跺脚,这样的天冷地人发颤。
萧琳琅双眼一亮,忙不迭拉着蓝姬跑到跟前,仰着脑袋伸出五根手指,“老伯,五串糖葫芦。”
小贩打了个哈欠,脸上带着困倦。听见声音,他低头看去,只见两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儿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他。
确切来说是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小姑娘,要这么多吃得完吗?”
萧琳琅用力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声音软糯:“伯伯,五串!”
小贩收了钱,干脆利落给了萧琳琅五串糖葫芦。
“掉到地上万不可再食。”萧琳琅一股脑全塞到少年手上,“但可以重新拥有。”
黑暗中,她脸上的笑容同日光那般耀眼明媚,驱散少年心中凝聚成团、挥之不去的乌云。
“蓝姬。”
“嗯?”
在女孩愣怔的目光中,少年又重复一遍,因许久未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哑意,“你可以唤我为蓝姬。”
天光乍亮,一缕金芒自檐角斜刺而入,阴冷狭窄的街巷褪去黑夜,被新的扶光笼罩。
“公……小姐,您怎的跑这儿来了,叫我好找!”陆吾气喘吁吁跑来,见着萧琳琅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他累地弯下腰,呼吸急促,额头布满汗珠,“我这才离开一会儿,您怎的跑这么远,若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萧琳琅贴心地拿出丝帕递给他,“马车太闷,我想出来透透气。”
“他是?”陆吾将目光移到一旁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
“他是蓝姬。”萧琳琅抓着陆吾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陆吾,我们把蓝姬带回去可好,我喜欢他。”
陆吾如遭雷击。
他听到了什么?!
公主!喜欢!这个乞丐?
陆吾仿佛抽干灵魂一般呆滞在地。
蓝姬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琳琅,拿着糖葫芦的手微微颤抖。
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喜欢。
他不过一个流落的孤儿,何德何能值得被她喜欢?
想到这儿,蓝姬抿了抿唇,转身欲要离开。
不曾想,那道熟悉温热的触感再次袭来,迫使蓝姬止住步子。
“蓝姬,陆吾答应我了,你能同我们一道走了!”萧琳琅脸上洋溢出雀跃的神情,“日后我会给你买很多糖葫芦。”
看到女孩脸上的表情,拒绝的话瞬间说不出口,蓝姬僵硬着脑袋点点头,喉间溢出一声“嗯”。
宽敞的马车坐着三人并不拥挤,萧琳琅折腾一夜早已精疲力尽,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她自小便身体不好,三岁那年被太医诊出患有心疾,隔天就被送往祖母清修的那座青云观,直至三年才重新回到宫内。
马车在皇宫外停下,蓝姬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已知晓二人身份,他警惕地后退几步,想要逃出这吃人的皇宫。
“日后我会给你买很多糖葫芦——”
“我喜欢他——”
女孩软糯纯粹的声音倏地在脑中响起,蓝姬第二次难以抉择。
最终还是在女孩的催促下,踏入宫门。
萧琳琅回宫第一日,皇帝为她举办洗尘宴,赐封她为北齐长公主,成日里被关在房中跟着最是严格的礼仪嬷嬷习得规矩。
蓝姬则被丢进军营,跟着陆吾在军中密训。
再次相见已是两年后,萧琳琅成长了不少,褪去孩童的稚嫩与天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三月阳春,万顷梨花含烟带雨。她站在梨花树下,偶有风吹过,花瓣如同雨水一般四处飘落,美得不可方物。
“蓝姬。”
他听到梨花树下那抹倩影唤他的名字。
“你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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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过得可好?”萧琳琅站得端正,说话时嘴角勾出指定的弧度,“你可愿……为我留下。”
蓝姬心头一颤,因着这句,他的眼里便再容不下任何人,唯有她。
后来,他拼死训练,只为打败陆吾成为殿下新的贴身暗卫,护她一世周全。
少年似发疯般打败军营一众兵将,轮到陆吾时,他直言叫他莫要大意。
陆吾听着他狂妄的语气,只当他小儿玩闹。
直到那把泛着光的利剑横在他脖颈上时,陆吾眼里皆是不可置信。
原是他大意,竟着了这小子的道。
蓝姬如愿以偿成为北齐长公主的贴身暗卫。
与殿下相伴七年余载,他看着殿下有了女儿家模样,也知晓……殿下对他的心意。
他不敢直面,自是深知,他身份低微,若非殿下收留,他只怕早已冻死街头冷巷。
如今怎得恩将仇报,是他配不上如此好的殿下。
年少时情窦初开之际,心里早已亲手埋下那颗不可能发芽的种子。他盼着殿下能与世上最好之人相配,恩爱长久,共度一生。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看中大雍势力,借着与扶虞皇后祝寿,竟要将长公主送去和亲。
他怎的能?怎的敢!
殿下听到这个消息时,旧疾复发,险些命丧当场。
蓝姬心中怒火滔天,他自知皇命不可违抗,也见不得殿下为此难过愁容,心中隐隐有了大胆的计划。
北齐势力远远不及大雍,近年来不少国家对北齐地土虎视眈眈。若成婚前带殿下离开,北齐交不出殿下只怕会与大雍撕破脸面,牵扯无辜之人。
可若在大雍境内把人带走会如何?
北齐长公主与大雍太子成婚当日竟在大雍境内失踪,如此一来大雍自是理亏,即牵扯不了北齐,也会顾及两国交好,予之不少好处。
殿下也再也不用嫁给她不爱之人。
他说过,他会护他的殿下一世安稳,他想守护初见时那抹好似扶光的明媚笑容。
如此耀眼,如此张扬。
“殿下,你可知自己再说什么!”
蓝姬猛地站起身,桌椅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蜡烛燃起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
“如今我们被官兵搜寻,怕是走不出大雍便会被虏获。”萧琳琅声音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
她歇斯底里地喊出:“若此事败露,蓝姬,你可知自己会有何下场!”
话音刚落,萧琳琅猝不及防被拉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大脑一片空白,满眼皆是错愕。
“我不会让你走的。”蓝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说过,我会护你一世周全,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人面对。”
他如获珍宝般紧紧抱住怀中人,隐藏了许久的不安、惶恐被她的一句话彻底击碎。
从前他不敢直面她的心意,却也不敢幻想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人与她相伴。
他开始感到害怕,怕她毫无留恋地离开自己的世界。
萧琳琅脸上还挂着泪痕,蜡烛照在两人中间,她垂着双手不敢回应。
“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平静过后,蓝姬低声呢喃,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萧琳琅。
5. 第 5 章
门外,沈轻虞双手捧着脸坐在木阶上,望着夜空半轮朔月陷入沉思。
她想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拯救。
起初她以为从抢亲劫匪手下救出新娘便算任务完成,如今看来并非这样简单。
真正意义的拯救怕不是要走个完美结局——既要确保北齐不受牵连,又要确保萧琳琅的人身安全,能从此件事中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沈轻虞幽幽叹了口气。
她只是一个会点武功的普通女子,就连夫婿也是最不受宠的偏执反派。她孤鸿寡鹄,何德何能竟与两个国家对抗。
皇命不可违,系统命更不可违。
沈轻虞生无可恋地倚在竹栅栏边,整个人卸下力气,神色恹恹。
冬日寒风凛冽,打在身上如同刀割一般,冷意直透骨髓。沈轻虞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用力搓了搓,她来时匆忙,只穿了件单薄的劲装,小脸冻得通红。
门里那对好伉俪正在上演苦情戏码,沈轻虞不便陪同,于是在两人争执时,便识相地给他们二人挪地方。
肩上突然一重,沈轻虞思绪被打破,掀起眼皮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容祈解开身上的斗篷,轻轻盖在沈轻虞肩上。那里还有残留着某人的余温,夹杂几分雪松凛冽的香味。
“夫人为何这般愁容?”容祈在她一旁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倚在竹栅栏边上,姿态慵懒。
沈轻虞早已对容祈神出鬼没见惯不惯,她裹紧身上厚重的衣袍。仰头看去,那轮朔月在她眼中倒映着,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下。
“容祈。”她轻唤。
容祈好脾气地应了一声。
沈轻虞伸手指着朔月,开口时语调都上扬几分,“你看它,像不像你的脸。”
容祈:“……”
这女人究竟受何刺激在此胡言乱语,明明今夜还对他戒心甚重。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不像。”
“许是少了另一半?”沈轻虞捏着片竹叶遮住一只眼,再次望去,那半轮朔月竟别有一番趣味。
容祈好笑地看着她,发辫上的银铃随风晃动,“另一半不就在此处。”
四周的风骤然静止,容祈站起身缓缓走下木阶,单薄的身影背对着她。
月光下,他的声音带着初冬淡淡的凉意,“我知夫人慈心善行,定是想成全他们二人。”
沈轻虞面色从容,没有半点被戳穿的心虚迹象,“知道又如何,难不成夫君还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夫君”这两个字令容祈心头一颤。
对于这桩婚事,他从来只当多个人住进府邸而已,互不干涉相敬如宾,过过日子便罢,他从未把她当做真正的妻子,也知晓她未曾把自己当成过夫婿。
可如今,真当她脱口而出那声“夫君”时,他惊觉自己好像又算错了一步。
容祈转过身,四目相对似是撞出火花,他噙着笑,又恢复以往温和,只是再开口时,声调却没那么凉。
“夫人对我心存戒备,为何不肯信任于我,兴许我能帮到你呢。”
你惯会伪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哄骗鬼呢。
沈轻虞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论族亲,太子贵为夫君皇兄,这未来皇嫂都要当着你的面跑了,你可还沉得住气不为你那皇兄报仇?”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缓缓走到容祈面前,咫尺间皆是嘲讽。
容祈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初入宫时,你口中那位好皇兄欺我无知,辱我生母,更是撺掇其众皇子对我极尽奚落之能事,后来我被父皇封号,他竟当廷参奏,论痛恨,我当排你前头才是。”
他竟还有这般遭遇。
沈轻虞愣了一瞬。
她慌忙摇摇头,把心中对他生起薄弱的怜悯摇出去,冷静几分后,她开口道:“我要如何信你。”
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大手揽过她的腰,迫使她贴近,在沈轻虞未反应过来时,容祈便已附在她耳边,嘴唇蠕动,轻言细语。
谈吐间气息喷洒耳畔,沈轻虞慌乱地想要推开,听到他的话蓦然止住动作。
“这方法……当真可行?”沈轻虞不确定道。
容祈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公主身边跟着的暗卫对我戒心甚重,此事不方便由我出面,就劳烦夫人将计划告知于他二人。”
沈轻虞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几番,“行,就这么办!”
·
翌日清晨,天刚破晓,一阵急促的马蹄踏破裕王府大门,太子容煊携玄甲铁卫闯入王府。
守门的小厮欲要阻拦,却被太子身后的侍卫一脚踹开,恶狠狠道:“狗奴才,太子殿下也敢拦!”
太子眸光凌冽,他抬眸扫视四周跪着的下人,声音夹杂怒火——
“容祈呢,叫他出来见我!”
“有劳太子大驾光临,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事。”容祈姗姗来迟,脸上还带着困倦,他拱了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一道寒光闪过,容煊抽出利剑抵在容祈脖颈上,“容子吟,你少装蒜,快把太子妃交出来,不然,我拆了你的裕王府!”
容祈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朝容煊身后轻轻颔首,“太子说笑了,我的王府大门不就被你拆了?这可是上等木料,木匠前些日子离京探亲,可找不到如此珍贵的木料重新填空了。”
“你!”容煊气得咬牙切齿,执剑的手微微用力,刀刃划破皮肤,鲜血泊流。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太子妃交出来!”
容祈“嘶”了声,眉头轻蹙,“太子妃正在静养,有裕王妃悉心照料,太子不必担忧。”
闻言,容煊收了剑,眼中寒光乍现,“她身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此刻正在静养的“太子妃”坐在床边,一脸愁容。她不安地起身走到槛窗边窥望,言语满是焦急,“虞儿,为何还不见太子身影,此方法当真可行?”
经两天相处,萧琳琅对她信任到已从“沈姑娘”转变为“虞儿”了。对于称呼,沈轻虞完全不在意。
“我的好殿下,你就大可安心,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且等着吧。”沈轻虞喝了口茶。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一个丫鬟匆匆走来,“殿下,沈姑娘,人到了。”
看清来人装扮,沈轻虞未咽下的茶水猛地喷出来,溅到那丫鬟脸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蓝姬。
娇小的女儿家衣服穿在蓝姬身上,显得格外滑稽。
宽大的袖口勉强遮住他结实的手臂,裙摆下露出一双被撑起来,不合尺寸的绣花鞋,头上歪歪扭扭插着几支珠钗,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若非男人面容精致,怕是被人当做偷穿女装的淫贼。
沈轻虞被呛得连连咳嗽,指着蓝姬半天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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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就连萧琳琅也震惊到了,她拿出手帕边为他擦拭茶水边问道:“蓝姬,你为何如此打扮?”
蓝姬额角跳了跳,眼神不善地看向沈轻虞,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这还要多亏沈姑娘的夫婿,出得此计能让我时刻待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安危。”
此话一出,沈轻虞脑中瞬间浮现容祈哄骗蓝姬穿女装的画面感。
许是为了报复昨夜蓝姬误解之仇,这男人还真是小肚鸡肠。
谈笑间,门再次被人推开,蓝姬反应迅速,立即退到墙角,低着头,毕恭毕敬站好。
沈轻虞忍着笑欠了欠身:“见过太子。”
容煊置之不理,略过她直接走到萧琳琅身前,拉过她的手,仔细询问道:“可有何处受伤?”
蓝姬冰冷的目光停在那双交握的手上,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欺辱殿下的手剁碎。
而后又暗暗看了眼同样忍笑的容祈。
然后喂给沈姑娘的夫婿!
“太子殿下,我已无大碍,有劳太子挂心。”萧琳琅抽出手,睫毛微颤,轻声道:“你我未正式拜堂成亲,这样做实在有违礼数。”
容煊有些不满,他将双手背到身后,恢复往常那般高傲姿态,“本殿下贵为太子,谈何礼数。”
萧琳琅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面色却不显,“还望太子殿下顾及女儿家名声。”
“罢了罢了。”容煊大手一挥,“不过是重新拜堂成亲,依你便是,你且先安心待在裕王府。”
“臣妾谢过太子殿下。”
目送太子离去后,屋子里一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裕王府门前那条冷寂的巷子锣鼓喧天、喜乐阵阵,长长的迎亲队伍在王府前驻足。
府门外,容煊一袭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他面容高傲,屈身前来自不愿下马相迎。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立刻会意,前去通告。
片刻后,沈轻虞搀扶着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萧琳琅缓缓走来。
萧琳琅有些惊慌,只觉这条路满是荆棘,握着沈轻虞的手不由得加重力道。
“别怕。”沈轻虞轻声安抚,“蓝姬会作为你的贴身婢女时刻紧跟着你,我也会在暗中保护你。”
萧琳琅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接亲的喜婆从她手中接过萧琳琅,将人扶上轿子。
“起轿!”
这一路未出现任何差池。轿子里,萧琳琅掀下红盖头,轻轻拨开轿帘,最后看了眼随行的蓝姬,突然笑了起来。
若此刻凤冠霞帔是为他而着。
若此刻西窗烛照是与他共剪。
若此刻嫁的是眼前之人,那该有多好。
她颤抖地从怀里取出青瓷小瓶,毫不留情地仰头尽饮。
滚烫的泪水坠落手心,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瓷瓶从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与此同时,跟着迎亲队伍而行的蓝姬心口倏地传来一阵剧痛。
没由来的痛意使他有些慌乱,趁人不注意,他挪到轿子边上,低声轻唤:“殿下。”
轿子里无人回应。
此刻已经抵达太子府上,蓝姬不好再声张,只得退到一旁。
轿子稳稳落下,喜婆笑颜眉开地去掀轿帘,谁料看到眼前此景,瞬间惊慌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新娘子她自尽了!”
6. 第 6 章
“砰”地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碎裂。
忽的一阵风略过长街,红色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轿中人如折断的梅枝般倾倒在地,唇角溢出的鲜血顺着脖颈染红衣襟,脚边落着的红盖头上赫然倒着一小瓶青瓷。
那一刻蓝姬只觉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呆愣地站在原地,任由侍卫将他推搡至人群。
太子容煊高扯缰绳,马匹受惊辗转。看清眼前此景,他跳下马背朝那顶红轿奔去。
“殿下——”
蓝姬满是蚀心腐骨的痛意,声音嘶哑绝望。他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想要冲过去,却遭到侍卫阻拦。
“滚开!”他双眼猩红,暴戾恣睢,全然不顾身份暴露,赤手空拳欲要和他们拼死搏斗。
情急之下,两个人影突然出现,紧紧抓着蓝姬的肩膀将他拖进人群中。
人群后方不起眼的冷巷里,容祈将人死死按在冰冷的墙面上,“蓝姬,你冷静点!”
蓝姬此刻什么话都已听不进去,脑海不断一帧帧闪现轿中画面。他咬着牙拼命挣扎,额头青筋暴起,“放开我!我要去救殿下!”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暴露。
沈轻虞忍无可忍,一拳砸在蓝姬脸上,“你疯够了,萧琳琅她没有死,你再这么闹下去她就真的死了。”
这句话像盆冷水一般泼在他身上,蓝姬不再挣扎,逐渐恢复冷静。
见状,容祈把人松开。
蓝姬呼吸急促,终是卸了力气软靠在墙上,冰冷的砖石咯得人生疼。不知何时,泪水早已爬满他的脸庞。
抬眼望去,太子容煊紧抱萧琳琅的“尸首”缓缓前行,素来高贵傲人的东宫太子此刻面若寒霜,对周围窃窃私语置若罔闻。他薄唇紧抿,心中盘算却是如何向金銮殿的那位交代。
四周百姓皆跪长街两侧,不知是谁悲呼一声“天佑太子妃”,顿时高声四起,哀嚎遍地,全城百姓都在为这红颜薄命的太子妃送行。
看着这一幕,沈轻虞眼角通红,明知是假,此刻她却有些不忍,仿佛萧琳琅是真的已经香消玉殒。
“这只是权宜之计,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容祈用衣袖温柔地帮她拭去眼角泪花。
“太子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年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害了不少无辜性命,或许是良心不安,为了赎罪,近些年便开始吃斋念佛,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趁机将公主救出来。”
三人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
太子府内
容煊遣走下人,阴沉着脸走到寝殿。
干净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观音画像,画中菩萨低眉垂目,慈悲祥和。
容煊缓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掀起画像一角,露出背后隐藏的暗格机关。
他指尖微动,按下暗格,整面墙壁随即无声翻转。
容煊抱起地上女子,缓缓朝密室走去。
密室黑不见底,每踏一步仿若走进深渊。容煊轻车熟路,沉重的靴低稳稳踩过每一步台阶。
“民间常言道,大喜之日穿着婚服自尽的新娘定是心有不甘,必会化作厉鬼索命。”容煊像着魔一般自顾自道。
“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会把你放在观音大士身边,好好超度你,让你永远都不会有索命的机会。”
容煊越说越兴奋,到了最后,他发出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密室回荡。
到了尽头,他将萧琳琅轻轻放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支火折子,随着火苗窜起,依次点亮四周油灯,密室顿时亮堂起来。
这里供奉着一座巨大的观音佛像。
容煊在供桌上取下三炷香,就着油灯点燃,青烟缭绕。经过萧琳琅时,他脚步微顿,用靴尖踢了踢她手边散落的白骨,随后虔诚跪下。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超度此女魂魄,莫要让她化作厉鬼索命。”容煊说完,将三炷香放进香炉。
临走之际,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萧琳琅苍白的面容,心中愈发觉得晦气不堪。
“启禀太子殿下——”
容煊刚出寝殿,侍卫便疾步入内,却在门槛处猛地刹住脚步,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府外来了个疯癫老媪,自称通灵神婆,她直言太子府怨气凝结,今夜若不化解,必将……”
他咽了咽口水,却不敢再说下去。
“必将如何?”
侍卫扑通跪地,“必将血流成河,满府无人生还!”
话音一落,殿外骤然狂风大作,方才艳阳普照的碧空转瞬间被乌云吞噬殆尽。
容煊面容扭曲,不由得攥紧脖子上戴着的舍利子,这才得到一丝慰藉。
“装神弄鬼。”他轻嗤一声,“把人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
两名侍卫拖着神婆将她带到大殿。
那婆子眼睛紧闭,脏乱的发间缠着根褪色的红绳,腰间挂着串铜铃,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跪下!”侍卫喝斥一声,却见那婆子突然睁开眼,挣脱钳制,枯瘦如柴的爪子直指容煊眉心。
“血月当空之时,”她的嗓音嘶哑得不像话,“冤魂就会来索命——”
殿外适宜地闪过一道诡异紫电。那两名侍卫顿时脊背发寒,惊得互相抱住对方,齐齐朝后退去。
容煊猛地站起身,“你这个疯婆子!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两名侍卫刚要上前,神婆突然解开腰上的铜铃,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开。
容煊目眦欲裂,疾步走上前,抽出其中一名侍卫的长剑直直刺向她。
神婆突然仰头怪笑起来,“今日那姑娘是你送走的第七七四十九个冤魂。阴煞已成,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容煊瞳孔骤缩,指节用力泛白,额头一阵剧烈的痛意袭来,偏不巧他的头风在此发作。
他痛苦地捂着头,冷汗浸湿衣襟,耳边那阵铃声格外刺耳。
“别摇了!”
铃声倏地顿住。神婆眼白浑浊,瞳孔却异常漆黑,扫过人时,犹如湿冷的毒蛇般令人毛骨悚然。
“今夜子时,赶在梆子敲响三声前,把那姑娘送去京城郊外的乱葬岗。”她枯瘦的手掐着一张黄符,嘴里念念有词。
符纸竟无火自焚,青色的烟灰簌簌飘落。
“头朝南,脚朝北,撒三圈糯米,最后用公鸡血围着尸身画个圆。”
“虔诚跪拜后,把尸身焚烧。”神婆裂开嘴,笑容诡异,“记得,要跪着烧。”
说罢,她摇着铜铃,脚尖点地,唱着首空灵诡异的歌谣跳出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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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婆走后,容煊的头风似也减轻不少。他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气,声音细若游丝:“按神婆说的去做。”
侍卫:“是!”
夜半将至,城郊荒野的乱葬岗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尸骨散乱,偶尔可见野狗啄食腐尸,空气中弥漫腐臭与潮湿的霉味。
沈轻虞等人用帕子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观察前方一举一动。
不远处有火光亮起,容煊吩咐其中一名铁卫把尸体扛下来。
太子府其上下今日疯传神婆闹鬼之说,如今又身现尸横遍野的乱葬岗,那名铁卫哆哆嗦嗦,吓得不敢动弹。
见铁卫迟迟不动,容煊眸光一寒,声音似淬了冰:“怎么?莫不是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也想在此处安家落户?”
“属下不敢!”铁卫一听,当即扛下卷着破旧草席的尸体,将人头朝南,脚朝北放好。
躲在暗处的蓝姬死死盯着那人动作,眼底翻涌杀意。
容祈按住他的手,提醒他万不可冲动。
恰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容煊已命人撒好糯米和公鸡血。
他端着根蜡烛,火苗照亮了他那张近乎疯狂的脸上,忽明忽暗。
容煊最后睥睨了眼草席上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满眼皆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我堂堂大雍太子,跪你?你也配!”
他高高抬起手,蜡烛掀翻的瞬间,火势席卷而起,转眼间化作一片火海。
“回太子府。”
容煊说罢,拂袖而去。
待人完全消失在夜色后,蓝姬终于再难抑制,发疯般冲向那片肆虐的火海。
“殿下——!”他嘶喊出声,嗓音已然绝望破碎。
被火焰吞噬的人不知是生是死,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毫不犹豫地跃入火海。
既然不能和殿下同生,那便一起共赴黄泉。
“蓝姬!”就在这时,一道熟悉温暖的声音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蓝姬浑身剧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萧琳琅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声音颤抖,泪珠滚落,“你为何这般傻,为何不好好活着。”
“殿下?”蓝姬大脑一片空白,眼底满是错愕,“这怎么可能……”
萧琳琅知晓他心中所想,主动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随后在他愣怔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蓝姬瞳孔剧缩。
“是裕王殿下救的我。”萧琳琅心疼地抚过他眼角的泪痕,“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殿下……真的是你……”蓝姬瞬间溃不成军,手中长剑“哐当”坠地,他猛地将萧琳琅拥入怀中,力气大到仿佛要把她嵌入骨子里。
“太感人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轻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核桃,吃得正欢,时不时剥开分给身旁同样看戏的容祈。
她兴致勃勃看着两人,指了指蓝姬身后的熊熊烈火,好心提醒道:“话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蓝姬:“……”
闭嘴。
萧琳琅:“……”
闭嘴。
容祈:“……”
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
7. 第 7 章
看着三人一言难尽的表情,沈轻虞嚼着核桃顿了顿,不明所以:“你们为何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几人连连摇头。容祈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夫人莫要多想,我已让人备好马车,有什么话还是回府再叙吧。”
这两日奔波劳碌,众人皆是疲惫不堪,恨不得立刻飞到王府。
容祈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看着眼前打着哈欠、满是困倦的女子,无声收紧藏在衣襟里的一封密信。
总有一天他会揭穿她的真面目。
到了裕王府,沈轻虞已然困得路都走不稳,两个眼皮直打架。她走得摇摇晃晃,第一次发觉住的地方太大未必是一件好事。
夜半三更的王府如今只剩几个侍卫巡逻。
经过后花园时,隐隐有烛光亮起。沈轻虞半阖着眼皮只想赶快回到房里,不料下一刻脑袋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哎”了声,困意转为痛意。
容祈捧着她的脸仔细查看一番,“还好没肿,有点红,夫人走路可要当心些。”
“不疼,无碍。”沈轻虞不好意思地躲开他的手,明明大冬天的,她却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她的视线移向前方,那里站着一个身着素衣,发绾一支琉璃花步摇的年轻貌美女子。
沈轻虞笃定她从未在王府见过她。
那女子手提油灯,裙摆随风展开。她无视沈轻虞打量的目光,朝容祈轻轻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嘶哑:“子吟。”
沈轻虞瞪大眼睛,困意全无,难以置信地看向容祈,“她她她她是——”
“她就是我们今日找的神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完全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美貌过人的女子竟是那疯癫婆子。
她们除了声音一样可还有何处相像!
对于她们的反应,容祈不以为意:“她是我的挚友,唤作茗颜,早年在西域习得一些易容之术,今日特此来协助我们。”
茗颜逐步走到沈轻虞面前,在对方茫然的目光中,蓦然凑近,染了口脂的红唇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血月当空,冤魂索命——!”
阴风阵阵,自小怕鬼的沈轻虞顿时汗毛竖立、脊背发寒。她“蹭”地一下躲到离她最近的萧琳琅身后,瑟瑟发抖。
摊开手等待自家夫人投怀送抱的容祈:“……”
他默默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向装神弄鬼的某人,“茗颜,你吓到她了。”
“子吟,你的夫人当真有趣。”茗颜戏谑道。
听闻二人对话,沈轻虞瞬间精神百倍,也顾不上怕鬼了。
她刚刚唤容祈什么?
子吟???
古时表字非亲近之人不可明唤,这点沈轻虞还是懂的。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逐渐明白了什么。
很好,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平静过后,困意再次袭来,沈轻虞再也抵挡不住,哆嗦着眼皮向众人先一步告退。
茗颜愈发觉得有趣,也跟着一道去了。
两人走后,萧琳琅和蓝姬对视一眼,屈膝跪地。蓝姬双手抱拳,诚恳道:“裕王殿下,以往是蓝姬多有冒犯,今日你不计前嫌,出手相救,我二人在此谢过裕王殿下。”
“你们这是作甚,快快起来。”容祈搀扶着两人起来,“若真心道谢,就谢王妃好了,是她执意要救,本王自不愿见到王妃难过。”
蓝姬早已对他这种“护妻”行为见惯不惯,“对了,我还有一惑未解,还请裕王告知。”
容祈自知他想问什么。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向挂在天上的朔月,脑海渐渐浮现她的样子。
“早年为了调查太子,茗颜曾易容混进太子府当过婢女,既是调查,自然知晓太子寝殿有一道密室。”
容祈声音不咸不淡,似笑非笑:“茗颜身手不凡,轻而易举便能躲过太子府上那些虚把式的暗卫,把公主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可那具尸体分明是殿下……”
“那是乱葬岗的尸体,被茗颜换了脸。”
容祈打断道:“三日前,屠户村有个寡妇因奸情败露,不堪受辱,在自家房梁上悬了白绫,被人丢到乱葬岗,恰好被茗颜撞见,我已为她买了棺椁,也好让她入土为安。”
闻言,两人不禁感叹茗颜那姑娘当真是好胆量,搬运尸体手到擒来。
萧琳琅道:“看来我们要好好谢过虞儿和茗颜姑娘了。”
蓝姬赞同地点点头。
只是他们全然不知,沈轻虞正被胆量过人的茗颜姑娘追着跑。
院子漆黑无比,沈轻虞脚下生风,走得比平时还要快上一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轻虞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她不禁捏了把冷汗,正继续往前走时,身后又突然响起空灵的歌声。
那声音凄惨悲凉,隐隐带着哭泣,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诡异。
“鬼啊!!!”沈轻虞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飞快跑回房里,用被褥蒙着头瑟瑟发抖。
茗颜从树后出来,看她这幅样子觉得好玩极了。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睡得不省人事的沈轻虞被银雪强制叫起,说王爷有要事相商。
昨夜到了三更天才勉强睡去,她迷迷糊糊任凭银雪为她洗漱更衣。去到偏殿,发现那里坐满了人。
“王夜,他们是?”沈轻虞环顾一周,目光停在那对陌生的夫妇身上。
为何不唤夫君?
容祈喝了口茶掩饰心中不悦,“夫人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蓝姬和公主。”
沈轻虞震惊地看向那个妇人,她穿着一件粗布麻衣,面若枯黄,脸颊上的麻子格外明显。
对方朝她微微一笑。
“我的易容术如何?”茗颜不知何时站在沈轻虞身侧,悄无声息贴在她耳边。
沈轻虞:“……”
萧琳琅站起身,轻轻拉过她的手:“虞儿,我们是来辞行的。”
“你们日后有何打算?”沈轻虞仿佛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裕王殿下已为我们安排好去处,这一路上有茗颜姑娘相随,虞儿不必担忧。”
有她在我才担忧,沈轻虞心道。
“对了,你们此行要小心一个唤作‘陆长风’的男人。”想到他,沈轻虞脸色沉了下去,“此人阴险狡诈,心机颇深,万不可大意。”
萧琳琅对她万般信任,闻言,她默默将这个名字牢记在心,“我记住了。”
“虞儿,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大之幸,我定不会忘记你。”
萧琳琅靠过来,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温柔坚定地将沈轻虞拢入怀中。
恰在此时,一缕金芒穿透殿内,斜斜照在二人交叠的衣裙上。
【恭喜宿主成功通关新手任务1——解救被拐新娘,获取奖励:武力值+1】
·
他们离开后,北齐皇帝听闻女儿自戕的噩耗,马不停蹄拖了口棺材来到大雍城门举旗质问,定让大雍给个交代。
大殿之上,武顺帝得知北齐长公主的尸首竟被自己的好儿子亲手烧成灰烬,当即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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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拖出去打了半条命。
北齐仍旧不依不饶,无奈之下,大雍只得割让边境三洲,并许以黄金百万两为偿。武顺帝忍着心痛在国书上盖印,北齐这才善罢甘休。
临走之际,北齐皇帝亲自到访裕王府,沈轻虞这才知晓,原来这一切都是容祈的手笔。
同时也想不通,武顺帝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他这般痛恨。
现如今已经过去足足两月,明日便是春社,祈年之节,定京城不少女眷特此前去山中庙里祈福。
在王府窝了小半个月后,沈轻虞发觉自己好像长胖了。又看今日艳阳高照,她便拉着银雪去街上闲逛。
相比裕王府门前那条冷寂的长街,她还是喜欢这种烟火气息十足的。
下了马车,沈轻虞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银雪东逛西逛,一会儿看看首饰,一会儿看看糕点。不过片刻,银雪的双手便大包小包提满了。
路过一家茶点铺子时,一盆水泼出来,浇得沈轻虞里里外外全湿透了。
可怜她手上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桂花糕。
“小小姐,你没事吧?”银雪气冲冲地上前理论,“你们店是怎的回事,个个不长眼睛,把我们小小姐的衣服都弄脏了!”
打点铺子的是一个老妇人,手里还端着两盘藕粉桂糖糕,她匆忙给最后一桌的客官端上,走到沈轻虞面前连连道歉。
“这位姑娘真是抱歉,是我没注意,太抱歉了。”
沈轻虞拧着袖袍的水,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打紧。”
“若是姑娘不嫌弃,先去店里换身干净的衣服。”
沈轻虞想了想道:“也好,那便有劳夫人。”
这时,又有几个客官进来,老妇人急着待客,便喊去后厨帮忙的女儿过来。
“小女子花楼。”那女子欠了欠身,“姑娘且随我进来吧。”
这间铺子占地不大,褪色的招牌斜斜挂着,斑驳的灰墙生了裂痕,看起来有些年头。
上了二楼,花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沈轻虞跟在身后,看着她从衣橱里找出一件襦裙。
“姑娘跟我身形相差不大,你试试这件衣裙合不合身。”
沈轻虞接过道了声谢。
换好衣服后,这才觉得好受些。
花楼的衣服穿在沈轻虞身上正好合身,她满意的看了看,褪去沉重的衣袖和里外三层的袍子,还是这身穿着比较舒适。
“姑娘样貌甚美,穿如此简陋的衣裙实属委屈了。”花楼道。
方才她看沈轻虞的打扮便知她出身富贵。
“不会啊。”沈轻虞轻笑道:“我很喜欢。”
就在这时,外头隐隐有人喊着花楼的名字。
相隔甚远,沈轻虞听不大真切,她试探询问:“花楼姑娘,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又来了。”花楼头疼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果不其然,楼下正有一位少年郎冲她招了招手。
“楼儿,同我一起去看木偶戏吧。”
那少年声音一下子变得洪亮,引得周围人频频回头观望。
花楼似是觉得丢人,涨红了脸:“柳云川,我昨日同你说过了,我不去看那什么木偶戏,要看你自己去看!”
“砰”地一声,窗户被重重关上。
花楼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深吸一口气,同沈轻虞赔笑道:“让姑娘看笑话了,我同云川自来如此,姑娘莫要介意。”
“哪里的话。”沈轻虞有些尴尬地摆摆手,“多谢姑娘衣裙,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姑娘慢走。”
8. 第 8 章
经此事,沈轻虞也没了再逛的心情。
从铺子出来时,恰好看见少年郁闷地坐在石阶上,转了转手里的发簪叹了口气。
惨遭心上人拒绝,柳舟这会儿倒也委屈上了。
见到这一幕,沈轻虞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走吧,回府。”
这段时间容祈每天早出晚归,倒是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平日里就算见着,也不过点头寒暄几句,彼此间生分得如同陌路之人。
对此,沈轻虞还有些纳闷,一度怀疑容祈是不是吃错药了,躲她跟躲瘟神似的。
就在沈轻虞如往常一般准备回房歇息时,一个不速之客挡住她的去路。
看到来人,沈轻虞倒是有些意外:“您今个儿怎的想起主动寻我来了,不是躲我躲得紧么。”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容祈怎会听不出来。他的视线落到沈轻虞身上,心生疑惑:“夫人何时换得衣裳?”
“原先那件逛集市时被人弄脏了,这是借来的。”沈轻虞道。
容祈略一沉吟,颔首应下,忽而眸光微动:“明日便是春社,我有要务在身,恐难陪同夫人前行,不如让崇影随行护驾,也好确保夫人周全。
沈轻虞想说自己可以,话锋一转,嘴上已经应下来了。
不过也就多个人同行,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乱——
这也太乱了吧!!!
只见崇影腰间斜挎两柄短刃,袖口衣襟间隐约可见暗器轮廓,就连靴筒暗囊也藏着几枚淬了毒的银针。临行之际,他竟还特意命人送来两套铁打的轻甲。
银雪一脸茫然:“小小姐,崇暗卫是想让我们去军营操练么?”
沈轻虞嘴角抽搐。
这身行头不像是祈福的,倒像是打仗的。
山道两旁,知客僧站作两排等候相迎。今日香客众多,越往上走,香火气息就愈发浓重。
沈轻虞走了几步忽然顿住,一旁的银雪关切问道:“小小姐可是累了?要不要歇歇脚?”
沈轻虞冷笑一声。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崇影如临大敌,但凡有人投来一瞥,不论男女老少,他立即手按刀柄,眼中满是警惕。
这一路上,他已经吓走五名女眷,吓哭三个孩童。
沈轻虞捏紧拳头,忍无可忍,眼瞧崇影又要按上刀柄,她眸光一寒,倏地抬腿踢上刀鞘,短刀应声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
不待刀身落下,她翻掌为刃,凌空劈下,只听一声脆响,那精心锻造的短刀竟生生断作两截。
“我说你闹够了没有!给我安分些,再做出奇怪的动作老娘把你劈成两截!”
崇影震惊不已,看着心爱的短刀断成两截,久久不能回神。
这……王妃真是好生彪悍。
崇影瑟缩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时,哪里还有王妃的身影。
沈轻虞趁着崇影愣神的功夫,忙不迭地拉着银雪快步离去。
“小小姐,您何时会武功的?”银雪面露崇拜,万不敢想自家小姐原是这般厉害,都把崇暗卫给吓到了。
沈轻虞不知作何解释,方才是她太过冲动,竟暴露了自己会武功。
见银雪还在不停追问,沈轻虞随口胡诌:“其实是我看到崇影那把刀有了裂痕,便脚上使了力气,空手劈断也只是吓唬他罢了。”
“原来如此,小小姐果真聪慧过人。”
沈轻虞尴尬一笑。
今日寺中有法会,刚到前院便能听见住持在大殿诵经的声音。
大殿佛堂内烛火通明,香火缭绕,数十位香客跪坐蒲团之上,随着住持的诵经声虔诚礼拜。檀香氤氲中,沈轻虞和银雪在角落寻了个空位子,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愿佛祖保佑我顺利完成任务,早日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她在心中默念。
添了香油钱,出了佛堂,沈轻虞又围着寺庙转了转。
金山寺位于城西北的栖凤山中,红墙砖瓦映于苍松翠柏之间,院中深处静卧着一口白井,井畔的菩提树上挂满了朱砂色的祈福带。
“小小姐,咱们也写个祝愿吧?”
沈轻虞也正有此意。
二人走到小沙弥面前,“小师傅,我们来写祝愿。”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
沈轻虞拿着笔不知从何下手,她仔细想了想,发现想不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术,索性直接写下“顺利回家”这四个字。
写完之后,她又偷偷去瞄银雪。
银雪的字迹清逸出尘,让人一眼便能认出。只见她在祈福带上细细写下——愿早日与阿姐重逢。
“银雪,你阿姐现如今在何处?”沈轻虞疑惑万分。
原主的记忆里,银雪自十岁起便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在国公府已有七年,怎的从来没听过她有个阿姐。
“我也不知她在何处。”银雪抬眸看向那棵挂满祝愿的菩提树,露出一抹苦笑,“也许在很远的地方,也或许就在我身边。”
这孩子还真是可怜。
沈轻虞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脸,“你阿姐肯定也在四处寻你,等回府后我便托人去打探消息。”
“小小姐,您真是好人。”银雪吸吸鼻子,感动的热泪盈眶。
系好祈福带,也差不多到了回府的时候,正准备走时,余光突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柳云川,我让你帮挂到最高的树枝上,你转头就给我扔井里了,你是不是活腻了!”花楼一手叉腰,一手拧着柳舟的耳朵咬牙切齿道。
柳舟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点反抗,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好楼儿,我不是故意的,你先把手松开,那么多人看着呢。”
花楼气鼓鼓地松开手。
“花楼姑娘。”沈轻虞走上前,笑意盈盈道:“你们这是作甚?”
见到来人,花楼顿时收敛几分,瞪了某人一眼,“还不是这小子,写祝愿时信誓旦旦地说会帮我挂到最高的地方,结果转头给我丢井中去了。”
某人在一旁快要缩成鹌鹑了,小声嘟囔:“还不是你非要求什么姻缘,不给你丢井里难不成还要让佛祖看见。”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柳舟连连摆手。
沈轻虞微微躬身朝井里看了一眼,“井里落了东西,还是跟寺里的小师傅说一声为好。”
花楼点点头,踢了某人一脚,“云川,你扔的你去。”
“好好好,我去,您就等着小的来回话吧。”
不过片刻,柳舟便回来了。他学着小沙弥的样子,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莫忧,这口白井原是为滋养菩提圣树而凿,僧众饮用的水井在后院青石阶下。”
说罢,他眼角微弯,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就你戏多。”花楼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又看向沈轻虞,“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姓沈,沈轻虞。”她拉过银雪介绍道:“这位是银雪。”
花楼冲她们二人点点头。
“我姓柳名舟,字云川。”柳舟说着看了身旁人一眼,“是花楼的忘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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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
花楼:“……忘你个头啊。”
谈笑间,法会的梵音渐渐消散在暮色里,僧人们手持莲花灯盏次第退场。
沈轻虞忽然注意到,除了他们四人和小沙弥外,竟还有个执扇的男人。
那人身形修长,他将手中的祈福带随意一抛,便落到最低的枝头上,待她定睛一瞧,那黑衣白扇早已消失在视线中。
隆冬执扇——这个念头刚起,沈轻虞心里“咯噔”一声。素面白扇那抹若隐若现的墨竹纹,不正是原书男主陆长风的标识!
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菩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她骤然加快的心跳。
终于逮到他了!
“银雪,你先去找崇影汇合,在寺门等我,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说罢,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没了踪迹。
“小小姐您去哪儿!”
另一边,因着陆长风动作太快,沈轻虞跑遍整个寺庙都没看到他的身影,正打算放弃回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轻虞疾步上前将人拦下,“柳舟?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呼吸急促,眼眶通红,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凌乱的贴在头上。
他一把抓住沈轻虞的衣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沈姑娘,楼儿、楼儿她不见了!”
“你别着急,细细与我讲发生了什么。”沈轻虞安抚道。
柳舟逐渐冷静下来:“我们准备回去时,楼儿说她有些口渴,我便去找小师傅讨杯水,等回来后发现楼儿不见了,只捡到一只耳坠。”
沈轻虞看了看,这确实是花楼的耳坠。
“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分头找。”
·
马车行在崎岖的山路中剧烈颠簸,花楼只觉脑袋一片混沌,她的眼睛被人蒙上一块黑布,后脑传来阵阵钝痛。
她试图活动身体,却惊觉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束缚。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花楼浑身止不住战栗。
“你醒了?”黑暗中似有磨刀的声音。
花楼声音都在颤抖:“你是何人,为何要抓我!”
那人突然低笑一声,笑声令人不寒而栗,“虞儿,这么快便忘了我,当初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我不是你口中说的虞儿,也从未和你说过这些誓言,你快把我放了!”
陆长风把玩钝器的手顿了顿,眸中闪过危险的寒光,“你说什么?”
“我只是个卖茶点的女儿,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花楼拼命挣扎着,麻绳磨破的腕间传来尖锐的刺痛。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狠狠钳住她的下巴,花楼被迫仰起头。
陆长风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待看清并非要找之人,他眼底那点兴味骤然消散,像丢弃什么脏东西般猛地撤手。
“停车。”
马车骤停的惯性让花楼重重撞在厢壁上,还未待她缓过神来,便被陆长风粗暴地拖出车厢。
山风呼啸着灌入耳膜,她蒙着黑布天旋地转。随着一声冷笑,后背突然遭到猛力推搡,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跌入虚空。
陆长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花楼的身体在陡峭的山坡间不断翻滚。绑缚的手脚让她无法自救,只能任由尖锐的石棱一次次撕开皮肉。
最后一声闷响,后脑狠狠撞上突出的山岩,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缓缓流淌。
恍惚间,她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混着远处马车远去的响动,尽数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
9. 第 9 章
朔气凛冽,寒风削骨。
夜色当空,金山寺内灯火通明,躁动不安。原已歇息的老方丈被沈轻虞强制唤起,告知花楼失踪的消息,全寺上下僧人尽皆出动,手持火把在山中搜巡。
现已夜安,前来祈福的香客早已散去。沈轻虞孤身举着火把迎着山路细细寻找。这里林深似海,枝桠交错横生,山道岐路似蛛网般散去。
她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干净的裙摆沾满泥点草屑。
突然,她被脚下的岩石拌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火星四溅。
有一瞬间,沈轻虞觉得自己的下巴似乎被磕平了。膝盖和手掌传来剧烈的痛楚,她顾不上这么多,准备起身时,却注意到离她半臂的距离,有一颗半掌大的山石。
沈轻虞踉跄地站起来,拿起烧了半截的火把,蹲在那石块前查看。
倏地,她脸色骤变,指尖摩挲着石块棱角上,那里有一块猩红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定是花楼的血!莫非她已经遇到什么危险?!
沈轻虞不敢细想,顺着这条山路继续摸寻。
这一路上,不少山石都有若隐若无的血渍。沈轻虞心中大概有了几分猜测,她加快速度,终于在一块突起的山岩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花楼。
她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束缚,眼上蒙得黑布松松垮垮坠在脖颈,额头上的血流了半张脸颊。
沈轻虞颤抖地伸出手朝她鼻息间探去,而后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活着。
火光把绳子燎断,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弯腰将人横抱起,伤者的重量令沈轻虞身形一晃,她却咬紧牙关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去。
而此刻,整座山林翻遍过来的柳舟崩溃不已,他停下步子望着深不见底的幽林,呼啸的风声蛰伏深处,吹过来时带走了他的衣袍。
柳舟眼底猩红一片,头发和脸上脏乱不堪。
不远处隐隐传来僧人们高呼“花楼施主”的声音,他不禁笑了起来,眼底渐渐涌出绝望。
记忆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儿时柳舟被父母送去学堂,花楼闲暇无事总会站在学堂外的老槐树下等候,每当散学的钟声敲响,在一众青矜学子中,她总能第一个找到他。
或许是因他总戴歪了的书生帽,或许是因他的步伐比旁人更轻快,或许是因他爽朗肆意的笑声。
又或许,仅仅是他抬眼望来时,眸中那抹比金芒还要炽热的光。
他垂着头,滚烫的泪水砸在地面上,心中苦涩难忍。
楼儿,你很失望对吧。
儿时你总能一眼认出我的身影,现如今,我却连你都找不到。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回来了!是她们回来了!”
“花楼施主找到了!”
柳舟猛地抬头,像支离弦的剑迅速扎进那阵躁动的人群里。
“楼儿!”柳舟先一步从沈轻虞手中接过,“沈姐姐,楼儿她到底怎么了!”
“她——”沈轻虞嘴唇动了动,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头晕目眩。
她脸色苍白,满是疲惫,身子早已软弱无力,像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最终再也抵挡不住,身子朝后倒去。
“沈姐姐!”
一道修长的身影稳稳将她接入怀中。
那人弯臂有力,带着熟悉的松木清冽气息,让人觉得心安。
容祈托着一杯茶水缓缓倒入沈轻虞苍白干裂的唇间,水珠顺着她的唇角滑落,他便用拇指轻轻拭去。
“慢些。”容祈拢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安抚道。
此时略懂医术的老方丈上前为她们二人把脉,众人屏息凝神。
老方丈双手合十,神情凝重,“花楼施主脉象虚弱,如今失血过多,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说罢,他又看向沈轻虞,“沈施主脉象康健,只是长时间脱水,体力不支,回去稍加静养便可恢复。”
柳舟瞬间慌乱了神,“方丈大师,您一定有办法救花楼的对不对?我求您救救她!”
“老衲只是略懂医术,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老方丈拨弄佛珠有些为难。
柳舟紧咬牙关,收紧抱着花楼的双手。
“崇影,去请张太医过来。”
“是!”
容祈的话仿佛是一颗安神的药丸,众人紧张的心情霎时间被抚平。
花楼身受重伤不宜再奔波劳碌,老方丈干脆直接供出一间禅房让他们安顿。
夜风掠过树梢,树影婆娑间忽见一道虚影闪过。
禅房内烛影摇曳,全然清醒的沈轻虞正拧着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替花楼擦拭身上的血污。
指尖触及那些狰狞的伤口时,她不由屏住呼吸,动作愈发轻柔。待简单包扎完毕,她望着花楼苍白的面容,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色。
门外,柳舟不安焦躁地来回踱步,透过纱窗看着里面虚弱的烛光,心里的担心都快要溢出来。
“主子,张太医到了。”
崇影背着张太医直冲禅房,把人放下来时,张太医脚步虚脱险些摔倒,幸而崇影眼疾手快把人扶稳。
“见过裕王殿下……”张太医攥着衣袖擦了擦汗,仍心有余悸。
原是安寝,谁料裕王殿下身边的暗卫竟深更半夜不请自来,不由分说便把他架上马背。
张太医已七十有余,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幸好路程不远,待下马时,他那把老骨头早已散了架,双腿抖如筛糠,崇影见状便直接背着他进了金山寺。
“张太医不必多礼,想必崇影已告知太医事情原由,还请太医尽快医治。”
说罢,容祈屈指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张太医提着药箱再次对着容祈行了个礼,随后门被再次关上。
禅房外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良久,柳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容祈狠狠磕了个响头,“裕王殿下,原不知您的身份,云川斗胆求您救救花楼,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此女子对你很重要?”容祈一改往日温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是我此生最最重要之人。”
柳舟毫不犹疑地回答,言语里满是坚定。
容祈叹了口气:“罢了,你先起来吧。”
“谢裕王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禅房里的烛光亮了一轮又一轮。柳舟等得焦急难耐,好几次想冲进去却被容祈拦下。
直到里面传来动静,张太医推门而出,柳舟急忙上前询问:“太医,花楼怎么样了?”
“这姑娘当真命不该绝,受这般重伤竟能撑到此刻,可见求生之志甚坚。”张太医话锋一转,“只是身子太过虚弱,需好生静养月余方可恢复如初。”
柳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
回府的马车里,沈轻虞已经累到趴在容祈腿上睡熟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缩,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容祈将滑下来的斗篷小心翼翼地替她拢上去,而后把手放到她单薄的背上,向哄孩童般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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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打。
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他的目光缓缓下移。
只见沈轻虞的手心随意缠了一截白色的布,松松垮垮快要脱落,看得出包扎人的手艺并不太好。
容祈抿了抿唇,将那块布拆开,露出手心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甚至连沾上的泥土都不曾清理干净。
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拭去泥泞,怀里的人似乎感到刺痛,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容祈动作放得更轻柔,仔细把她的手心缠绕包扎好,动作娴熟。
今日他前脚刚从宫里出来便接到崇影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置之不理。
只是回去后,王府依旧如此,往来仆从如常,一切如旧,唯有穿过后花园时,那架新扎的秋千突兀地撞进视线里。
容祈顿住步子,看着那架纹丝不动的秋千看得出神。
那日,他们一同解决和亲之事,茗颜就是在此吓唬那丫头的。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这里不曾有秋千。
竟不知,原来他生活的地方早已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容祈心里竟泛起密密麻麻的痛,这种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马车稳稳停在王府门前,崇影率先跳下车,低声道:“主子,到了。”
车里的人迟迟未动,崇影说完便安静地候在一旁。
夜色浓重,深黑的街道透不进丁点光亮,唯有王府檐下挂着的两个红灯笼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增添了一丝微光。
马车内漆黑无比,容祈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沈轻虞的侧脸,平淡的眸光带着几分柔和,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平时张牙舞爪的,这会儿睡熟了倒是变得有些乖巧。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和怀里的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多待一会儿。
哪怕就一会儿。
沈轻虞是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银雪哭肿了的双眼。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她咬紧手绢,却还是不免发出微弱的声音。
“哭什么。”沈轻虞不满地咕哝了一声。
银雪听到她的声音,哭得更用力了,“小小姐,您怎的伤成这样……都怪我,若是我跟着小小姐,您就不会这样了……”
昨日听到小小姐孤身一人去寻花楼姑娘时,她便也想跟着去寻,可崇暗卫却嫌她累赘,把她丢回王府,好不容易见到小小姐平安归来,她却是带着一身伤。
沈轻虞最是听不得有人在她耳边哭,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在银雪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大清早的就在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小姐撒手人寰了。”
“呸呸呸!”银雪瞪大眼睛,“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小小姐您福大命大,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沈轻虞忍不住轻笑,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分别后,花楼和柳舟怎么样了,可有他们消息?”
“今早王爷便派人去了茶肆,小小姐且安心吧。”
“容祈派人?”沈轻虞有些诧异。
他何时对这些事上心了。
银雪点点头:“对啊,小小姐莫不是忘了,昨日医治花楼姑娘的太医,原是皇上钦点的随侍御医,非皇上手谕不可私用,为了帮小小姐,王爷可是一早便去宫里请罪,府中上下可都传遍了。”
沈轻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心里倒是对他改观了不少。
容祈他似乎不像书里写的那样……
“等用完早膳,随我去金山寺一趟。”
银雪愣怔道:“小小姐难道不先去看看王爷么?”
沈轻虞:“……罢了,先去宫里。”
10. 第 10 章
往日出行总是坐着马车,今日她却鬼使神差地想要亲自策马。
沈轻虞趁着马夫去搬草粮,从马厩里挑出一匹健壮的枣红骏马。
银雪见状,急得手里的斗篷都落了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前,一把牵过缰绳,“小小姐,女子当街纵马实在不成体统,这青天白日的,若是叫那些个碎嘴子瞧见,怕是要传得满城风雨。”
她压低声音,急切道:“奴婢这就去找马车来!”
闻言,沈轻虞只好眼巴巴地目送她精挑细选的爱马被银雪牵走。
从裕王府到皇宫的时间里,沈轻虞已足足叹了五口气,脸上皆是未能亲自纵马的失落之感。
“小小姐,奴婢记得您似乎从未骑过马……”银雪憋了一路的疑问,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这下沈轻虞的第六口气彻底叹不出来了。
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辞地说道:“前不久现学的。”
银雪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那定是王爷教的了,小小姐同王爷真是好生恩爱。”
罕见的,这回沈轻虞倒是没有当即反驳。
罢了,就让容祈替她背一次锅吧,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宫戒备森严,四周皆由御林军巡逻严守。隔着几丈远,沈轻虞便感受到一股丝丝凉意往外冒。
刚走几步,几名侍卫拔刀相抵,“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宫!”
二人顿时刹住步子,银雪撞着胆子上前道:“睁、睁大你们的眼睛好生看清楚,这可是裕王妃。”
那些个侍卫对视一眼,“可有令牌?”
沈轻虞一脸茫然。
令什么?我有这东西吗?
“没有令牌怎可证明你是裕王妃。”侍卫恶狠狠道:“快些离开,否则——”
他手腕一转,长剑泛出得银光在沈轻虞脸上扫过。
沈轻虞拉过欲要上前对峙的银雪,心道这丫头还真是胆大包天。
“小小姐,咱们就这样回去么?”
“去那边等。”沈轻虞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口,那里栓着两匹烈马。
最终她还是抵抗不了吸引,见四下无人,一个翻身便坐了上去。
视线忽的变高,正当沈轻虞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直接骑着马回王府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夫人真是好雅兴。”
容祈缓缓走来,比平时的步子还要慢上几分,他脊背绷得直,脸色也有些苍白。
银雪:“奴婢见过王爷。”
“可是想纵马回府?”容祈走上前,轻轻牵过马缰绳。
听闻此话,沈轻虞双眼亮了一瞬,而后却突然注意到容祈的右肩似乎有些不一样。
“王爷说笑了,臣妾哪里会纵马,还是坐马车安稳些,不如王爷陪我一起?”说着,沈轻虞故意装作柔弱的样子,踉跄着下了马。
容祈伸手将她扶稳:“都依你。”
目睹一切的银雪:“……”
小小姐真会诓骗。
这一路还算平稳。沈轻虞假意闭目养神,实则偷偷观察对方。
容祈今日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袍,发辫上的银铃随着马车颠簸而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微微躬身,后背尽量不碰到车壁,右肩渗透出来的血渍即便穿了颜色相近的衣袍,却仍为明显。
沈轻虞眸光晦暗。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容祈为她受罚而得来的。
似是撵到一块石头,马车狠狠颠簸了下。容祈闷哼一声,呼吸变得粗重,额头冷汗直冒。
沈轻虞迅速解开斗篷叠作一团,垫在容祈背后,语气难得带着关切:“你没事吧?”
容祈咳嗽几声,无力道:“没想到,还是被夫人看出来了。”
“容祈,你帮了我,我自是感激,可你有没有想过,救人的前提是要确保自身安危。”沈轻虞眉头紧蹙,厉声道:“为了帮我,把自个儿伤成这样,值得吗?”
容祈没有应声,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沈轻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莫名升起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你盯着我做什么。”
“那日你舍命救下萧琳琅、花楼之时,可曾想过这些话?”
沈轻虞张了张口,想要说的话却哽在脖子里。
一时之间,气氛降到冰点。
直到下了马车,沈轻虞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们没有回府,而是去了金山寺。
“容祈,你有伤在身,不如先让崇影送你回府,花楼这边有我便够了。”思索一番后,沈轻虞还是开了口。
她不是个扭捏的姑娘,更何况这个人屡次帮她。
容祈脚步微顿,声音冷淡:“无妨。”
听他这么说了,沈轻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闷头朝山上走。
另一边,柳舟守在花楼所在的禅房外,一夜不曾合眼。
期间,寺里的小沙弥为他送过一次斋饭。看着少年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小沙弥实在不忍劝道:“阿弥陀佛,柳施主这是何必呢,若是里面那位施主醒了,见你这般折磨自己,怕是又要心疼地昏过去了。”
听罢,柳舟这才动起筷子,慢吞吞吃着斋饭。
“砰——”
就在这时,禅房内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柳舟扔下筷子,猛地推开门冲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只见花楼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抱头痛苦地挣扎着。
散乱的发丝间,那张惨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楼儿!”柳舟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心疼地安抚:“没事了楼儿,你不要怕,没事了。”
花楼剧烈挣扎着,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柳舟紧紧抱住她,能清晰得感受到怀中人的不安颤抖。
突然,她浑身一僵,所有挣扎得动作都停了下来。
柳舟低头看去,只见她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部渐渐恢复如初,眼神却变得空洞呆滞,愣愣地盯着前方某处发呆。
柳舟心里登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顾不得其他,只能先把花楼抱到榻上,再去找方丈过来。
然而他的手刚要碰上花楼,却被狠狠推开。
柳舟猝不及防,脚步踉跄了几下。
“楼儿,你先回榻上好不好,地上太凉。”柳舟放轻声音哄劝道。
花楼罔若未闻,抱紧身子,警惕地盯着他。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破门而入。崔氏扑到榻前,心疼地将女儿搂到怀里,“我的楼儿,怎就伤成这样。”
“你若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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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娘怎么面对你死去的爹!”她凄厉地哭喊回荡整间禅房。
花楼眼神警惕,用力拨开她的手,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们是何人?”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
“楼儿,我是娘啊,你别吓唬娘好不好。”崔氏双眼含泪道。
柳舟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楼儿,你不识得我了吗,我是云川,是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柳云川啊!”
花楼抵抗他的触碰,再次用力推开他,“你放开我,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柳舟踉跄着退后几步,如坠冰窖般浑身颤抖,他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楼儿不会忘了我的,我去找太医!”
沈轻虞等人被一个小师傅带着来到花楼的禅房里,刚准备敲门却撞上迎面跑来的柳舟。
沈轻虞捂着额头倒吸一口凉气,看清来人,她忍着痛询问:“柳舟,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后面有鬼追你啊。”
“沈姐姐,这不是鬼不鬼追的问题,是楼儿出事了!”柳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道。
“什么?花楼已经醒了?”
沈轻虞绕开柳舟,直接推门而入,全然没注意柳舟在后面说了什么。
她刚一进门,就看见花楼挣脱开崔氏的手,赤着脚直向门外冲去。
那满脸惊恐的模样,像是有什么恶人追逐一般。
“花楼!”沈轻虞一个箭步上前,双臂禁锢着她。
熟悉的气息令花楼止住动作,她扑到沈轻虞怀里,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声音嘶哑轻颤:“姐姐救我!”
从认识以来,花楼从未唤过自己姐姐,也就只有柳舟那贪玩的孩童心性才唤得出来。
这下,沈轻虞终于察觉到不对,她强制性拉开花楼的手,眉头微蹙,“花楼,你认得他吗?”
她指着柳舟道。
花楼茫然地摇摇头。
沈轻虞又指向不断落泪的崔氏,“那她呢?”
花楼盯了片刻,再次摇摇头。
“那你呢?”
花楼沉默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折腾如此之久,花楼早已身心疲惫,她身体尚未康复,没过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崔氏不放心女儿,坚持在里面陪同。
而此时,另一间禅房里。
沈轻虞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一回头,就见几人目光炽热地盯着她,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便问吧,不必藏着掖着。”
柳舟:“沈姐姐,花楼她到底怎么了?!”
银雪:“小小姐,花楼姑娘莫不是被邪祟附体了。”
崇影:“若真是邪祟,待我将它逮出来千刀万剐。”
容祈:“一杯茶够吗?”
“花楼失忆了,不是邪祟附体,是头部受到剧烈创击导致短暂性失忆。”沈轻虞一口气说完,又看向话不投机的某人,“够了。”
“失忆……”柳舟低喃重复,“可有法子让她恢复?”
沈轻虞:“方法有二。”
众人屏息凝神,等着她的回答。
“其一,让花楼头部再次受创;其二,带她去曾经印象深刻的地方,让她主动想起来。”
11. 第 11 章
听到她的话,柳舟心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连带着双眼都亮了几分。
他从来不舍花楼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断不可采取第一种法子。
“我和花楼自小一起长大,常去的地方只多不少,若我能带她再去逛上一逛,可否有帮助?”柳舟双手抱拳,沉思道。
而此刻,少年褪去以往稚嫩心性,看起来竟也有几分成熟。
沈轻虞“嗯”了一声,“现下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取得花楼的信任,我看她似乎很抗拒你们。”
提及这个,柳舟眼里亮起来的光又瞬间熄灭。
想到花楼因为害怕而拼命推开他的样子,柳舟的心沉了沉,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楼儿失去了记忆,连自己都不识得,她现在定是很害怕,我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她胡闹了。”
就在沈轻虞以为他要放弃时,却听见柳舟坚定道:“我要让楼儿重新熟悉我、接纳我,我要让她想起一切。”
临近暮色,花楼悠悠转醒。
她熟睡时噩梦不断,惊得一身冷汗。崔氏看着女儿如此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用温水替她擦拭,用儿时她最喜欢的童谣来安抚。
花楼梦中似有所感,睁开眼看到崔氏正在用手巾帮她擦拭手心的汗时,心里倒也没那么抗拒了。
见她醒了,崔氏慌忙扭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再回头已挂上慈笑,“楼儿,你醒了,肚子饿不饿?娘去给你找些吃的。”
花楼漆黑的眸子盯了她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女儿终于不再抗拒自己,崔氏的眼眶再次红了,她别过头佯装叠着手巾,在花楼看不到的地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娘先去把水倒了,你再歇息一会儿。”
“嗯。”
崔氏端着水盆走出去时,恰好在转角处与匆匆:赶来的柳舟撞个正着。水盆一晃,溅出来的水花落在柳舟的衣服上。
柳舟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水盆,不禁捏了把汗,“崔姨,你没事吧?”
崔氏摇摇头,见他满头大汗,问道:“云川,你跑这么急作甚?”
“我给楼儿买了些她最爱的吃食,想来看看能不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崔氏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放着食盒。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崔氏从他手上接过水盆,“楼儿已经醒了,你去陪她说说话吧。”
柳舟一听,连食盒都忘了拿,跑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又折回去拎着。
崔氏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此事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楼儿运气不好,怎就出了一趟门就遭来横祸。
柳舟走到禅房门前,屈指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响。
想到此刻花楼下床不便,柳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挣扎要不要直接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样会不会有损花楼名声?
但话又说回来——
佛门之地,他与花楼清清白白,有什么可心虚的。
如此想着,他便直接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花楼紧闭的双眼立刻睁开,撑着坐起身想看是何人进来,待看清来人时,她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
柳舟把食盒放在桌上,又理了理衣服袖子,开口时似有春风抚过,“这位姑娘,在下柳舟,表字云川,姑娘若不嫌弃,唤我云川便可。”
“云川……”花楼低声轻喃。
或许这名字令她升起一丝别样的情绪,她眼里的警惕落了几分。
“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花楼茫然无措地看向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被角。她张了张口,像是被什么哽住似的,直到半晌,才从虚无缥缈的记忆力抓住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叫,”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哑意,“花……楼?”
忽然,额头传来剧烈痛意,她下意识抱紧脑袋,痛得直挣扎。
脑海不断闪过黑暗里的崎岖山路,手脚被捆的束缚,以及坠落时,骨骼破碎的痛感。
破碎的记忆如利剑般在她脑中翻来覆去,每一帧画面都沾满了血。
花楼呼吸急促,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用力捶着脑袋,想要结束这场痛苦。
“楼儿!”柳舟疾步上前,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不要想了,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花楼靠在他的肩上呜咽抽泣。
记忆里,花楼流泪极为鲜少。
或许因为花父在她儿时便去世的缘故,花楼的心思总比旁人都多几分成熟。
她性格自来活泼倔强,宁可咬破嘴唇都不愿落泪。
柳舟还记得,五岁那年除夕夜,花楼偷偷拿家里的爆竹玩时,不小心炸伤了手,鲜血直流愣是一声不吭,还安慰起已经吓哭了的他,直言道“不疼”。
自那之后,柳舟便在心底暗自发誓,断不再能让花楼受到伤害。
现如今,看到花楼如此痛苦,酸涩的眼泪一点点淹没他的理智,柳舟恨不得立刻将伤害她的那人揪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不知过了多久,花楼哭累了,吸着鼻子小声咕哝了句:“我饿了。”
柳舟苦笑不得,替她擦了擦哭成花猫似的脸,“还难受吗?”
花楼轻轻摇了摇头。
柳舟将食盒拎过来,“你身子尚未康复,只得吃些清粥淡食,等你伤养好了,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粥,舀了一勺放在她嘴边,“不烫,直接喝便好。”
花楼尝了一口,狐疑道:“咸的?”
“味道如何?”
“还不错。”
柳舟轻笑。
这莲藕糯米粥可是花楼从小便爱喝的,就算失忆了口味也不会改变。
·
从金山寺回来,沈轻虞便一直魂不守舍,不知是在惦记容祈的伤,还是因为容祈对她说的话。
她心里烦躁的紧,逐渐开始眼瞧不顺,哪哪挑刺。
一会儿是被褥太红,一会儿是凳子太硬,一会儿又觉屋里太闷。
迄今为止,被褥和凳子已经被府里下人撤出去整整三套了。银雪瞧着沈轻虞的手要碰上珠帘帐,约莫着又要挑毛病,忙不迭挡在她面前,“小小姐,您有没有觉得屋里太闷,想出去透透气?”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那咱们去院子里转转吧,刚好海棠长出嫩芽了,我带您去瞧瞧。”说罢,她也顾不上逾越,直接拉着沈轻虞离开。
端着新被褥的几个丫鬟瞧见,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从后院逛到前院。
这裕王府只是看起来大,实则房屋宽广,能逛的地方不多,王府街道更是人烟稀少。
也不知容祈为何偏偏把宅子建在这么个鬼地方。
这么想着,她心里按耐不住,嘴上闲着又开始挑刺了。
“后花园无花,只能瞧见几株野草,倒不如叫后草园,长得多了平日里有个野猫野狗也能滚上一滚。”
“府里人太少,阳气不足,地方偏僻,风水不好,最容易招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等等,我方才说错了,男丁多,阳气足!特别足!”
“平日这个时段可有夜市?只是可惜了我们这穷乡僻野之地根本瞧不见,每日闲暇也只能缩在这如牢狱般狭小的王府。”
她说的口干舌燥,银雪在旁听得胆战心惊。
沈轻虞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说下一句话时,银雪慌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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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小姐,快别说了,王爷就在咱们身后!”
沈轻虞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对上容祈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讪笑道:“今晚的月亮好大好亮,真是赶巧了,王爷也来赏月啊。”
容祈目光掠过她,环顾四周,故作恍然大悟,“原不知我这裕王府竟这般不受王妃待见,明日我便命人拆了它,专建成夫人喜欢的,可好?”
沈轻虞:“……倒也不必如此干戈大动。”
“金山寺法会连着三天都有庙会,比寻常夜市有趣百倍,夫人想不想去看看?”
庙会?
沈轻虞双眼一亮,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容祈被她的动作逗笑了,“夜里凉,夫人穿得如此单薄免不了着凉,先回屋里换件厚实的衣裳,我已让人备好马车。”
得知自己终于不用闷在府里,沈轻虞脚步都轻快了些许,单从背影看来,便知晓她此刻有多欢喜。
马车还未到繁华路段,沈轻虞便难以抑制,坚持要下马徒走而去,容祈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平日夜市,未出阁的女子深夜抛头露面实为不妥,出阁了的,夜里上街须得戴上帷帽。也就只有庙会上,女子都能正常出阁打扮。
沈轻虞待在府里久了,每每出行皆是青天白日,难得有一回能让她逛上夜晚的定京城,还如此繁华。
她东逛西逛,每在一个摊贩上多停留片刻,容祈便在身后将她看上的东西买下,随后丢给崇影。
经过卖花灯的小摊上,沈轻虞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拉着银雪就要过去瞧。
容祈欲要上前,却突然闻到一种奇香。
他脚步微顿,侧头看向挂着香囊的摊子,对着崇影道:“跟紧王妃。”
“是!”
崇影离开后,他自顾自地走上前,这里的香囊每种味道都不一样,混杂在一起,原先那道奇香却被冲淡了。
“客官瞧一瞧,这是从临安进贡过来的上好香料。”小贩搓了搓手道。
容祈选中一款镂空状的花鸟纹银香囊,放在鼻息间轻嗅。
“这个我要了。”
“好嘞客官,十文钱。”
他付了钱,将香囊取下,转眼间就看见沈轻虞还在花灯摊位上,拿着两个花灯比对。
“银雪,你觉得哪个好看?”
“都挺好看的啊,王妃,实在难以抉择不如都买了吧?”
沈轻虞摇摇头:“不可,喜欢的东西有一个便够了,两个的话不会珍惜。”
银雪懵懂地点点头。
“花草灯尚可。”容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东西往往最是特别,就算后来的再美,也始终比不上那一眼。”
似乎有些道理。
听他一席话后,沈轻虞再看向花草灯时,也觉得它比兔子灯好看。
于是她不再斟酌,摸索着腰间打算付钱时,却突然想起走得太急似乎没拿荷包。
沈轻虞求助般看向银雪。
银雪无奈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她又眼巴巴瞧着容祈。
容祈放佛早有预料,直接掏了块碎银往小摊上一放。
“容祈,这个花灯就送给你吧。”沈轻虞举着花灯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想,这也算是我们一起逛庙会的第一件有意义的物品。”
容祈忍着笑逗她:“是么?可这是花我的银子买的,夫人借花献佛的功夫当真是惟妙惟肖。”
沈轻虞瞬间收回手,不带一丝停留,“不要算了。”
“等等,我可没说不要。”容祈拿出香囊,对上她那双格外亮的眸子,轻笑道,“既然如此有意义,又怎能让夫人单独送。”
12. 第 12 章
这香囊味道浓郁却不刺鼻,似是雪中红梅破蕊,又似月下幽兰吐芳,光是闻到就能让人心情舒爽。
沈轻虞眨了眨眼:“你何时买的?”
“在你纠结花草灯还是兔子灯的时候。”容祈的脸在花灯烛火下映出几分柔和,“我帮你戴上。”
他修长的手指勾着沈轻虞腰间那根细带,将香囊穿过,稳稳地扣上。
银雪和崇影默默转过身背对他们。
长街之上灯火如昼,有几个小儿提着花灯在空地上围作一圈,互相推搡着蹦跳,嬉笑四起。绢纱糊的灯透出烛光,随着他们的动作在地上流转。
沈轻虞僵着身子不敢动弹,胸口那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快要跳出来。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抬眼便能瞧见那颗勾人的泪痣。
沈轻虞不自在地把头转向一旁,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容祈靠得这般近。
“好了。”容祈稍稍后退半步。
沈轻虞清了清嗓子。
她这幅样子实在太奇怪了,直觉告诉她不能离容祈太近。
桥下河畔聚集了不少放莲花灯的人,烛光汇集在浓暗的河面上,仿佛在墨间撒了把碎金。
容祈注意到沈轻虞的目光在一汪莲灯池水间辗转,轻声道:“夫人可是想放灯?”
他正打算吩咐崇影去买,却见沈轻虞面色凝重,眯着眼睛盯着某处。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河畔处站着一个修长高挺的身影,那人负手而立,手里的折扇尤为显眼。
沈轻虞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心里那点躁动陡然升起来,见四下无人注意,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走下去,在容祈等人疑惑的目光下,一脚将那人踹下河去。
水花四溅,惊得打翻了好几个莲花灯,刚燃起的火苗瞬间与水融为一体。
陆长风水性并不好,他连着被呛了几口水,胡乱扑腾,想挣扎着将头露出水面,连一个“救命”都叫不出来。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她强行压下嘲笑的冲动,象征性地喊了两声,脚下生风般跑回容祈身边。
“快走快走!”她一把抓住容祈的手腕朝人群奔去,彼时还不忘回头提醒正看戏看得尽兴的那两人。
人群熙攘,沈轻虞抓着错愕的容祈来回穿梭,衣袍翻飞,烛光摇曳。
容祈眼眸低垂,视线落到他们交握的手腕上,突然低笑一声,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他主动回握沈轻虞的手,和她一起在这吵嚷的人群中肆意狂奔。
终于,耳边嘈杂声尽数消散,沈轻虞的体力也逐渐耗尽,她把手撑到膝盖上弓起身子,呼吸粗重,满头大汗,花草灯也变得皱皱巴巴。
再看向容祈,他和沈轻虞没两样,甚至体力还不及她。
沈轻虞现如今满脑子都是陆长风被她踹下水的狼狈画面,她再也绷不住,笑得肩头直发颤,只觉得此刻无比爽快。
“容祈,你瞧见没,我那一脚踹得是不是特别精准,力度也刚刚好。”沈轻虞边笑边说道。
容祈呼吸渐渐平缓,闻言,只是疑惑地看着她:“你跟那人有何冤仇?”
沈轻虞的笑声止住,心里有些纠结。
银雪和崇影不知跟到了哪里,现下无人,把自己的猜测告知容祈兴许还能帮忙调查,她和容祈……应该能称得上盟友了吧?
容祈目光炽热,沈轻虞被他盯得竟有些心虚。经几个月相处,她发现容祈与别人说话时尤其喜欢直勾勾盯着那人的双眼,每一分情绪裸露出来就能被他精准地捕捉到。
沈轻虞心下一横,兄弟不正是有福我享,有难他当,大兄弟都用这般恳求的目光看我了,我怎能视而不见!
这样想着,她悄悄挪动步子,凑到容祈耳边轻声道:“我怀疑,花楼遇险和他有关。”
“此话怎讲?”容祈声音毫无波澜,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那日金山寺,我同银雪写祝愿时恰巧碰见花楼和柳舟二人,就在一起交谈片刻,往来香客未时三刻尽数离去,法会申时结束,僧众离去,院中除了我们四人,便只有他,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花楼下手。”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沈轻虞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打了霜的茄子,一下子变得蔫巴巴的。
不知那句话戳到他了,容祈偏过头喉结滚动,说话时连带着笑意,“所以,这就是夫人把人踹下水的理由?”
沈轻虞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不然呢?虽然我没有证据,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踹他。”
“此事,我会派人去查,夫人无需担心,万不可再亲自冒险。”
这难道就是关系户的重要性吗?沈轻虞双眼发光。
此刻的容祈在她眼里犹如塑了金身,如此高大辉煌。她压不过激动,脱口而出道:“大兄弟,不愧是你!”
容祈:“……”
大什么???
他额角跳了跳,揪着一旁激动跳脱的某人衣领将人扣到怀里,语气不善:“换个称呼唤我,否则调查一事就免了。”
沈轻虞犹如戏精上身,捂着胸口一脸受伤,“你威胁我?”
容祈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这万恶的关系户,别塑金身了,塑铁吧。
“那……阿祈?”
阿祈不满。
“阿容?祈祈?容容?”
容祈和他的三个兄弟依旧不满。
沈轻虞觉得她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到这块铁上了。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揍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子吟。”
这下,她终于得到容祈和他的嫡长兄容子吟满意,扣在她肩上的手终于松开。
沈轻虞活动了下筋骨,狠狠瞪了眼心满意足的某人。
狗东西。
·
与此同时,金山寺内。
花楼因着伤势太重不便下山,这几日一直住在寺内,崔氏心里过意不去,便添了大把的香油钱。
茶肆关了整整一日,她一边牵挂着女儿,一边想着铺子的亏空。每逢节日庙会,铜板都会比往常多上两成。
柳舟望着崔氏憔悴的模样,实在不忍,“崔姨,要不您先回去张罗铺子吧,楼儿这里有我就够了。”
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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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父去世后,家里头全凭崔氏一个人撑着,她一介女流,独自将女儿抚养长大实属不易。如今花楼身受重伤,铺子无人张罗,换作旁人估计早撑不下去了。
“这……”崔氏有些为难,“楼儿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下。”
“崔姨,您放心,这次我定寸步不离的守着楼儿,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崔氏还有些纠结,柳舟再三保证,差点发毒誓,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另一边,花楼伤势有所好转,现如今可以下床轻轻走动,柳舟带她用完膳后,想起太医叮嘱平日里让花楼多加外出走动,屋子里时常通风,以免她郁结成疾。
“楼儿,我带你去寺庙里逛逛吧?”柳舟试探询问。
恰好花楼也不想成日待在屋子里,闻言立刻点点头,这一动头上的伤险些没把她痛晕过去。
“当心!”柳舟微凉的指尖轻轻探上她头上的伤帛,“楼儿,你怎么样?”
“无碍,我们走吧。”
这几日柳舟每日每夜地照顾她,花楼早已对他卸下防备。
他们绕着前院在佛堂周围缓步走动,山林幽静,已到了初春时节,天气似乎也没那么凉了,就连晚间的风都带有几分暖意。
以往按照柳舟那话多的性子,走了这么久的路早已按耐不住,一路上喋喋不休,可今天他却异常沉默,怕是担心花楼被他嚷嚷的头疼。
“云川。”沉默间,花楼突然开口,“同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吧。”
柳舟心中难掩欣喜,这还是花楼第一次主动提及。
以往柳舟有意欲向她讲述,可偏偏花楼那时对他防备甚重,只要不经意间提起,她就会尖叫着让他出去。
“儿时,你与邻家酒楼之子为争夺一只受伤的雏鸟,不惜大打出手,那小子大概都有两个你这般的体宽了,竟还被你打得鼻青脸肿,哭丧着脸找他父母告状。”
柳舟说着,竟真的生出一种他们回到儿时的错觉,唇角上扬,眼里浮现细碎的光。
“他父亲是商户,家里有钱的很,平日狂妄惯了,街坊邻居个个不放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一个茶肆之女揍得找不着北,气得直接上门讨说法。”
花楼“啊”了一声,心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恰逢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微服私巡,得知此事,便将滋生事端的商户带走了,调查发现,这其中竟牵扯勾结盐枭,私铸官银如此重罪,再后来,酒楼被封,商户一家下落不明。”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吧。”
花楼听着,脑海中浮现一道模糊的影子,像是为了保护她,那影子死死护在她面前,任由他人拳打脚踢。
“我当时身上可有伤?”花楼不死心问道。
“没有。”柳舟眼睛弯了弯,山间的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扬起,嗓音如同山林中的清泉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他微微仰头,视线落到夜空中,浓云间半轮朔月时隐时现,“楼儿,我早就说过,天上地下,没人能伤你分毫,任何人都不能。”
13. 第 13 章
花楼脑中似有一根弦绷断了。
她抿抿唇,双手交叠不由得紧握。柳舟像是打了鸡血,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花楼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讲出来。
花楼听得愈发头疼,好几次想打断他却被他的话堵了回去,对此,她无比后悔让柳舟开这个口。
柳舟喋喋不休个没完,正好讲到花楼十岁那年等他下学堂,半路却拉着他去河边摸鱼,落了个一身水归家,书本功课全都泡汤了,柳父知晓后当即抽出柳条儿往他身上招呼。
讲完再一回头,发现花楼已经走远了,他“哎”了两声,连忙跟上去,蓝色的身影在黑夜里划过。
“楼儿,我还没讲完呢,你等等我!”
花楼看都没看他一眼,气鼓鼓地哼了声,“不许讲了,我现在不想听。”
“好好好,那就等你想听的时候我再讲。”
·
夜半三更,睡得昏天暗地的沈轻虞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伴随着熟悉的电流音,系统那讨人嫌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宿主您好,已检测到角色设定发生偏离,现在为您发布新手任务】
【请宿主一个月内完成新手任务2——帮助失忆少女找回记忆,并重新修补设定。】
【通关奖励:武力值+1;失败:抹杀。】
沈轻虞鲤鱼打挺坐起身,对着空气狠狠竖了个中指,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系统我*你**!!!
一句慰问系统大爷的孝心话在夜色中回荡。
这晚,沈轻虞是彻底睡不下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恨不得立刻闪现到花楼面前。
她抓耳挠腮,一副有钉子扎她的模样令银雪万分不解。
“小小姐这是终于疯了?”银雪端着盘梨膏糖咕哝了句。
天空阴沉如墨,浓暗的乌云汇聚成团,不见天日。
以往这个点沈轻虞都会溜到庭院的海棠花树下,在躺椅上悠闲晒太阳,偶尔容祈在亭子里煎茶她也会厚着脸皮过去蹭。
或许是这两月来系统沉寂不吱声,沈轻虞舒坦惯了,倒也差点忘了她有重要任务在身,悠闲舒坦什么的都是假象。
一大清早,沈轻虞便给人一种人活微死的既视感。
“我要去金山寺!”她猛地一拍桌子,把进来换水的银雪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水盆差点摔在地上。
“小小姐三思啊,您与王爷平日这般恩爱,让我们这些下人羡煞不已,王爷待您如此好,您怎就想不开,偏想绞了头发做姑子!”
沈轻虞:“……”
这是脑补了哪出大戏?
眼瞧着银雪越说激动,恨不得把水泼到她身上清醒清醒,沈轻虞一把上前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再喊两嗓子整个王府都听见了。”
银雪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她。
“我不是去做姑子,我是去探望花楼。”沈轻虞有些牙疼,松开手。
“小小姐,您吓死我了。”
“我才要被你吓死了。”
银雪下去备马车,走时还想着要禀告容祈一声,却被沈轻虞拦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如今她可是有通行令的人,甭管禀不禀告,能走就完了。
彼时的沈轻虞还在思索如何帮花楼恢复记忆,全然没注意到屋外正有一个小丫鬟捂着嘴慌慌张张地跑开。
这几日不知怎的,大雍境内涌入一大批难民,本来朝廷是不想参和这事,但奈何这些难民就像目的明确似的,专逮着朝中大臣碰瓷。
大雍境内,法律至上。
惹得他们不得不参奏,希望皇上能出个解决办法,谁料皇上竟也为难,干脆把这个难题丢给他的皇子们。
容祈刚从宫里回来,便见丫鬟青芝焦急万分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奴婢参见王爷。”
容祈对这些丫鬟小厮多少有些脸盲,尤其他们个个穿着打扮都一样,他捏了捏眉心,“何事。”
“王爷恕罪,奴婢方才经过王妃院里,不慎听见王妃说要去金山寺做姑子!”
容祈:“……”
他扯了下嘴角,“可是王妃亲口说的?”
青芝疯狂点头:“奴婢亲耳听到的,绝不会出错!”
“你先退下吧。”
“是。”
与此同时,沈轻虞背了个包袱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刚走两步便被迎面走来的容祈堵了个正着。
容祈一眼注意到她肩上的包袱,眼神晦暗,“王妃这是要到哪儿去?”
沈轻虞狐疑道:“金山寺啊,怎么了?”
“不知是我王府哪里亏待王妃了——”容祈伸手探到她腰间,手指拨弄了下那枚香囊,“竟逼得王妃去做尼姑。”
沈轻虞脑袋缓缓浮现出三个问号。
“容子吟,你一大清早的是不是脑子没吃饭啊,谁告诉你的我要去做尼姑?!”
容祈绷着脸一言不发。
沈轻虞心里窝了一团火正愁没地方撒气,偏不巧容祈这时候主动凑上来,也不知是谁脑补了一场大戏,连他如此精明的人竟也能被唬住。
“我是要去金山寺探望花楼,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恢复记忆。”沈轻虞道。
容祈耷拉着一张脸,“你为何总对旁人如此上心?”
沈轻虞嘴角抽搐。
这要她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是系统强制性要求的吧。
她随口胡诌道:“因为我太善良了,看不得有人受难。”
容祈再次沉默。
于是,原本的二人行又转变为熟悉的四人行,容祈说什么也要跟来,沈轻虞拗不过他也只能随他去了。
走前容祈不知抽什么风,留下一句“莫要坐马车”。沈轻虞还不知城中所发变故,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置气。
不坐就不坐!
她单手拎着包袱直接从他面前绕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直到上了街,沈轻虞这才明白为何容祈特意叮嘱不要坐马车。
只见每有一辆马车经过,从暗巷里便会涌来一大群难民。他们将马车团团围住,讨要吃食。
马夫无可奈何,又不得直接冲撞过去,只能憋屈地缩成一团。
这些马车里坐着的都是些名门大户,大庭广众当街被流民拦下,实在丢不起脸面,便会给他们些银两还叫人打发走。
时间一长,被薅了半块羊毛的富贵人户们再也受不住了,接二连三跑去报官。
可无奈的是,这些难民并未触犯大雍任何一条律法,官员们也无计可施。
沈轻虞看得目瞪口呆。恰在此时,一个老婆婆带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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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的孙儿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到她面前,伸着破了边的碗。
“这位好心的姑娘,求您给我孙儿一些吃的吧,孩子年幼,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襁褓里的孩童已无力气哭闹。
沈轻虞于心不忍,刚想掏出些银两给她,却被容祈一把按住手腕,对她摇摇头。
她有些不解,容祈示意她看向前方。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有一老一小跪在一个姑娘面前,姑娘下意识将人扶起来,并给了些银两。
其他难民看到,一窝蜂全跪了过去。
羊毛专逮一人薅。
“这些不是我们能够管的。”容祈道:“先走吧。”
沈轻虞看着婆婆压弯的脊背上,还在襁褓中尚不能开口说话的孩童,有些犹豫。
“银雪。”她心下一横,“去买些粥来。”
“是。”
“我终究无法作壁上观,任由那孩童在饥饿中死去,人的生命实属脆弱,若我此刻袖手旁观,他日回望必将成为我的梦魇。”沈轻虞转过身,面色平静。
容祈静静看着她,良久,他突然轻笑道:“说的在理,夫人开心便好。”
不过片刻,银雪去而复返,手里端来两碗米粥。
“婆婆,这个给你。”她将粥递了过去。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快!那儿有吃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不知哪个眼尖的难民看到老婆婆手里有两碗粥,嚎了一嗓子。
紧接着,一群难民争先恐后跑到沈轻虞面前,伸着手讨要。
他们四人寸步难行,崇影甚至都想一刀解决了他们,被容祈厉声制止。
甚至还有的难民直接伸手抢夺老婆婆的粥。
沈轻虞一把扣住那只魔爪,冷冷道:“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抢东西,是想蹲大牢么。”
“蹲大牢起码有牢饭吃,我们什么都没有,也只是想求个温饱!”那难民蹲在地上梗着脖子道。
沈轻虞:“你们倒不如直接大闹官府,兴许还能蹲一蹲大牢,尝尝牢饭的滋味。”
一语点醒。
难民的眼神逐渐变得精明,他率先爬起来,举着手里的碗大喊:“大伙们,我们去闹官府,蹲大牢,让他们给我们送牢饭!”
“那里不怕日头晒,风吹不进,雨淋不透,是我们第二个家!”
其他难民一听,纷纷站起身来。
此话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
很快,所有难民一扫而空,留下容祈三人在风中凌乱。
沈轻虞眨眨眼,无辜道:“他们真有想法。”
容祈:“……”
到了金山寺,闲暇作画的花楼听到动静,误以为是柳舟,连头都未抬,“你怎的又来了,我说了我想自己待会儿。”
“那我走?”
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隐隐带着笑意。
花楼顿时双眼一亮。
是救了她的姐姐!
她一转身便激动地将人抱着,“姐姐,你是来看我的么?你都不知道,我这几日实在无聊的紧,云川又是个话多的主,我要被他烦死了。”
沈轻虞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子主动抱,她清了清嗓子,脸颊微微发烫,“咳,花楼,你先把我松开。”
14. 第 14 章
花楼还想再贴一会儿,闻言,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失忆后的花楼倒是变得有些孩子气了。
“花楼,你近来身子如何?可有想起些什么?”沈轻虞扯着她转了一圈。
这些时日有柳舟悉心照料,花楼的脸色也红润了些许,她和沈轻虞一样,不喜喝药,也不知柳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哄得她乖乖用药。
花楼指了指额头的位置,“这里还有点痛,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说着,她眼神暗下来。
此刻的花楼没了记忆,犹如海上浮木,无可依靠,漫无目的漂泊四方。
“花楼,你想恢复记忆吗?”沈轻虞问道。
花楼想也不想地点头,脱口而出道:“想。”
“我实在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成日浑浑噩噩,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从前的我,而我却无半点印象。”
她一把抓住沈轻虞的手腕,“姐姐,我那时虽无法动弹,可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是你救的我,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害得我!”
沈轻虞抿抿唇:“对不住楼儿,我并不知是何人所为。”
她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且不知陆长风害花楼的动机,盲目告诉花楼只会加重她的恐慌。
花楼眼里的光黯然失色,她失魂落魄地松开手,喃喃细语:“罢了,罢了……”
她命该如此。
她这幅样子令沈轻虞心都化了,她揉了揉她的小脸,安慰道:“别急着气馁,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花楼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她看着沈轻虞从银雪手上拿走包袱,而后对自己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就在花楼以为里头有什么好宝贝时,就见沈轻虞赫然掏出三把铁锤。
等等……三把什么?
铁锤?!!
花楼脸色煞白。
“花楼,你不要害怕,我保证会很温柔的。”沈轻虞露出一抹自认为很和善的微笑,一步步逼近。
“既然柳舟那小子方法行不通,倒不如直接来个‘以毒攻毒’。”
花楼被吓得连连后退,此时的沈轻虞在她眼里犹如恶魔。
“啊!走开!”她尖叫着推开沈轻虞,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浑身颤抖。
沈轻虞身形一晃,理智占据上风,举着铁锤的手缓缓放下。
“花楼。”她嘴唇翕动,“抱歉,是我太过着急,吓到你了。”
强烈的恐惧占据花楼内心,她把头埋进膝盖,双手捂着耳朵。一方狭小的角落,却成了少女唯一的避港。
“你别怕,先好好听我说,好不好?”沈轻虞蹲到她面前,轻声细语耐心哄道:“这把小锤子呢其实伤害性不大,你可以把它当作帮助你的工具。”
“你看,就像这样。”
沈轻虞那种铁锤在花楼肩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疼,敲过之后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
花楼愣怔抬起头,眨了眨通红的双眼。沈轻虞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花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不过用锤子敲头确实不可行。”沈轻虞沉思良久,还是放弃这个决定。
万一把控不住力道,再给花楼敲傻可就完了,柳舟和崔氏不得一人拿着把刀将她捅个体无完肤。
想想都可怕。
沈轻虞刚要把锤子放回去,转头边看见柳舟端着药呆愣地站在门边。
沈轻虞拿着锤子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笑笑,“柳舟啊,好久不见,最近……身子可好?”
“住手!”柳舟厉声喝止,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花楼面前,“沈轻虞,楼儿如此依赖你,你为何要害她,你这么做对得起楼儿吗!”
沈轻虞一头雾水:“哈???”
柳舟眼睛死死瞪着她,那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一般。
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寺院那棵菩提树在狂风骤雨中剧烈晃动,有三三两两的祈福带被风带了去,不知所踪。
禅房里的窗子没关紧,卷着书案上的宣纸翻飞盘旋。
沈轻虞离窗户最近,顾不得同柳舟争辩,她慌忙上前想要关好。
猝不及防间,一张惨白的人脸出现她面前,乌黑的眼睛流了两行血泪,扭曲的嘴角似要裂到耳根,露出一抹诡异的瘆笑。
一瞬间汗毛竖立,沈轻虞发出凄厉的惨叫:“鬼啊!!!”
花楼和柳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连带着银雪三人一同看向窗户,这一看,几人彻底呆住了。
“鬼啊!!!”
“砰”地一声,门被人打开。
容祈刚和老方丈谈完话便听见禅房里传出几道凄厉的惨叫,他心下一紧,直接冲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只见屋里四人齐齐缩在角落抱作一团,宣纸在他们脚边散落一地,窗子“吱呀”晃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作何?”
几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沈轻虞指着窗户,磕磕绊绊道:“那、那里有鬼……”
他的王妃怕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几月前被茗颜吓唬过一回,连着三天都没睡好觉,如若不是茗颜身在西域,恐怕会日日吓得睡不着觉。
容祈递了个眼神,崇影了然,大步流星走到窗子边,探头去看。
外头依旧风雨交加,偶尔响起几道闷雷。
崇影眼瞅几遍都未发现任何可疑身影,他收回视线,将窗户关好,对着容祈摇摇头:“属下并未发现半个人影。”
此话一出,几人都有些震惊。
“怎么可能,我们分明都看见了。”柳舟率先走到窗户边,一把推开。果真如崇影所言,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下柳舟也憋不出话来了。
“兴许是你们看走眼了。”崇影道。
沈轻虞第一个表示不服:“若一人走了眼或许是假,那四人都走了眼,还能作假不成!”
崇影立刻双手抱拳:“属下知罪,王妃莫要动怒。”
“子不语怪力乱神【注】,世人总爱以鬼神之说,解未解之事,倒不是惧怕,而是将愚昧染成丹青,直到最后成了无稽之谈。”容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慢条斯理道。
这寺庙依山而建,山间常有雾气缭绕,难免会有些神鬼之说流传坊间,幸得佛门清净之地,日日诵经佛号不绝,自有佛光笼罩。
纵使有个山精鬼魅,也断不敢靠近半步。
再者,青天白日哪会有鬼专逮着他们吓,除非是混进什么人来。
容祈眼里闪过一丝凌厉,脑海浮现一道人影。
风雨急重,来时未乘马车,一时半会儿无法下山,眼瞧天色已晚,几人商量着便打算再讨几间禅房。
经方才一吓,沈轻虞不敢单独一间禅房,便悄悄挪动步子来到花楼身边,“我观寺庙僧人居多,想必禅房也空不出来几个,不如我们三个女子挤挤好了。”
杵在她们身后默默听的柳舟立刻横在二人中间,怒气冲冲地看着沈轻虞,“方才你要伤害花楼,我还没同你算账,就算你是裕王妃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也不能伤害楼儿!”
容祈冷着脸走到沈轻虞身边,一把将人捞到身后,与柳舟不甘示弱地对视着。
两人针锋相对间似有火花碰撞,剑拔弩张,丝毫不肯让步。
被护在身后的沈轻虞和花楼终于忍不住了,拉过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经过都叙述了出来。
容祈听完脸色有些难看,“所以你的包袱里就装了三把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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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舟更是脸憋得涨红。
人家好心帮忙,你倒打一耙不说甚至还搞污蔑。
不过他的性子直来直往,认识到错处倒也不扭捏,直接走到沈轻虞面前,弓着身子双手抱拳:“沈姐姐,方才多有得罪,云川未搞清楚事实就出口污蔑,罪过罪过,还望姐姐原谅。”
“生气的时候唤沈轻虞,气消了就改唤姐姐?”沈轻虞轻哼一声,打趣道。
柳舟讪笑:“姐姐如此宽宏大量,定不会同我计较。”
被忽略的容祈轻咳一声,走上前拿起铁锤道:“这东西当真能让她恢复记忆?”
沈轻虞摇摇头:“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有没有效果要试过之后才知晓,但风险太大了。”
容祈听后又默默放下铁锤。
一时间,几人各怀心思。
“等明日雨停,我便下山去找先生讨教,就算翻遍所有医书也定要找到医治楼儿的办法。”柳舟攥紧双拳,下定决心。
花楼盯着他的侧脸,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
连着山路街道都卷着凉风。柳舟步履匆匆急着往家的方向赶,全然没注意到拐角处正坐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
老头正拿着帕子擦拭拐杖,就在柳舟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他手腕倏地一转。
“哎呦!”
柳舟猝不及防被绊了个趔趄,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老头不紧不慢收回拐杖,慢悠悠地继续擦拭。
他从地上爬起来欲要发怒,却见着老头身侧的挂幡愣住了。
——专治失忆跌打损伤。
尤其“失忆”二字被重重地圈了起来。
柳舟双眼一亮,忙不迭问道:“老人家,您可知治疗失忆的法子?”
“哼,蠢小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老头狠狠剜了他一样,没好气地用拐杖敲着挂幡,“没瞧见这上面写的吗,就知道问!”
仅说一句话就被训的柳舟:“……”
这老头脾气真臭。
“老人家,晚辈斗胆向您讨教,不论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还请您随我出诊。”
话音刚落,一棒便落到他头上。
柳舟吃痛抱着头,“您为何打我!”
“老什么家,半大的小伙子怎的一点规矩都不懂,我姓云。”老头怒气冲冲。
柳舟拳头硬了。
为了救花楼,他忍!
“云伯伯,可否随我出诊,价格您随便开。”柳舟皮笑肉不笑道。
柳家虽不是富贵人家,却也是书香门第,日子过得还算体面,至今除了他亲爹以外,第一次被旁人追着揍还要上赶着说好话。
憋屈极了。
“伯伯?”云老头又不乐意了,棒子再次举起,“我大你亲伯伯一轮了,不知尊卑,没大没小。”
柳舟深吸一口气,“云、爷、爷!恕晚辈无礼!”
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这下云老头终于满意,他收回棒子,一手摸着已经白了的胡子,一脸高深莫测:“有缘自会相见,你既然发现了我的摊子,想必就是有缘人,不知要医治的小主身在何方?”
柳舟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忙答道:“金山寺。”
“我倒愿意亲自出诊,只是——”云老头叹了口气,“只是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上不去啊。”
“我来背您。”柳舟想也不想道。
“你?”云老头啧了一声,满脸嫌弃,“就你这小身板,怕是自个儿上去都难喽。”
“您别瞧不起我,别说背着您去金山寺了,就是在城中绕一圈也绰绰有余。”
“好啊,那不如先背着我在城中绕一圈。”
柳舟:“……”大意了。
15. 第 15 章
此后,他万不可口出狂言。
真的,再狂一句他就是狗!
柳舟艰难地背起云老头,走了整整九条街巷,到现在他腿都开始发软了,偏不知这老头吃什么长的,竟如此重。
“瓜娃子,还有最后一条巷子就到头了,再加把劲儿。”云老头晃了晃他那两条长腿。
柳舟呼吸粗重,衣衫不知何时被汗水浸透,听到此话,他幽怨地瞪了一眼,气喘吁吁道:“您别趴着说话不腰疼好么。”
真是造了孽,得亏这老头还留有人性,只让他跑十条巷子便好,若是真跑遍定京城,只怕他的腿也就废了。
最后一条巷子走完,就到了金山寺的山脚。
柳舟肩上一阵酸痛,着实累惨了,再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只觉双腿像是灌了铅,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云老头:“瓜娃子,放我下来。”
柳舟闻言,如释重负般将人卸下。他揉着酸痛的肩膀,一时间没缓过来劲。
“平日里疏于练功,这般年纪就如此不济,日后难当重任。”云老头的神情颇为嫌弃,从腰后抽出拐杖,懒得再施舍一个眼神,直直从柳舟面前走去。
而后,柳舟瞪大眼睛,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此刻竟健步如飞,走得如此之快,没过片刻便消失视野,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叫喊着“老骨头不行”的气焰。
柳舟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好不容易爬完最后一个石阶,抬眼便瞧见云老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双手不断拍着地面哀嚎:“哎呦这把老骨头要散架喽。”
活像撒泼打滚的小儿。
云老头余光瞥见柳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把我哄骗过来,让老朽自个儿下腿爬如此高的山,你的良心和书一样,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骂到激动处,他竟直接抄起草鞋扔来。柳舟被骂懵了,生生挨了这一下。
他张了张嘴,看着老头红润的面色和灵活的身手,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柳云川啊柳云川,小不忍则乱大某,一定要忍耐,切莫和这个神经兮兮的老头计较,楼儿还在等着他。
柳舟深吸一口气,好言劝道:“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否再随我走一趟去医治病人?”
云老头冷哼一声:“我走不动。”
“我来背您。”柳舟额角直跳。他心道,这几步路可比那整整十条街巷快多了。
云老头毫不客气地直接跳到他背上,柳舟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这一路上,云老头的嘴都不曾停过,骂他跟顺口溜似的。起初柳舟还会梗着脖子顶嘴,后来发现这老头越理他越来劲,索性直接装聋作哑。
若不是他腰间挂了个水葫芦,柳舟还真担心他会因话太多而渴死。
与此同时,沈轻虞还在花楼房中悠闲地喝茶,偶尔会抬眼瞧瞧花楼在做什么。
她拿着昨日那把小铁锤,似乎很感兴趣,学着沈轻虞在肩上轻轻敲了几下。
沈轻虞见状无奈笑笑,再看天色,已经快晌午了。
一大早,容祈便赶着回宫,只留下崇影负责保护她的安危。
“柳舟这小子都一上午了怎还没回来?”沈轻虞喝了口茶,嘟囔了句。
这茶是从容祈那里顺过来的,上好的金坛雀舌,醇味甘鲜,回味甘甜。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楼儿,沈姐姐,我回来了。”
沈轻虞上前一步把门打开,看到两人愣了一下,“这位是?”
“他是我半路遇到的,说是能医治楼儿,我便把带回来了。”柳舟脚步虚浮,声音气若游丝。
花楼看着他喘息未定、狼狈不堪的样子,狐疑道:“云川,你怎的弄成这幅样子?”
柳舟摆摆手:“不打紧,兴许是走得太急。”
几人交谈间,云老头不知何时溜进屋里,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上前摸两把。
“老先生,乱摸女儿家东西的行为可不好。”沈轻虞注意到他的动作。
云老头盯了她片刻,一个闪身来到沈轻虞面前,仔细打量,“姑娘,你有病。”
“……”沈轻虞面无表情回怼,“你才有病。”
谁知这句话却让云老头的火气“蹭”地上来了,他气冲冲地对着柳舟伸出根手指,“是这瓜娃子说要治病,害我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拼着一把老骨头却被你这狠心的女娃如此咒骂,天理何在啊!”
柳舟差点没被气吐血,不是,到底谁辛苦啊。
沈轻虞:“……”
眼瞧着云老头垮着一张脸要走,柳舟慌忙把人拦下,“云爷爷,您别走啊,不是这位姑娘治病,是旁边那位。”
云老头:“不让那女娃给我道歉我现在就走!”
柳舟为难地看向沈轻虞,“沈姐姐,这……”
沈轻虞牙都差点咬碎,为了任务,她忍!
“云大夫,恕小女无知,在此赔罪。”她欠了欠身,强行压下心里烧起来的火。
万一呢,这老头没准儿真能医治好花楼。
柳舟张着嘴刚要开口,闻言,爷不出来了。
不是,他为何要喊这老头爷爷?为何不喊他大夫?这老头是不是占他便宜了?
云老头瞟了花楼一眼,不咸不淡道:“你伤的可是头部?”
花楼点点头。
“如此轻微病症倒能让你们困扰良久,一群废物。”
沈轻虞、花楼、柳舟:别拦,拳头硬了。
“你们能碰上我也实属缘分,我会为你亲自施针,不出三日,你便能恢复如初。”云老头道。
几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云老头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啊!
云老头干咳一声,无辜开口:“不过我没有带药箱和金针。”
“……”
“你们谁愿意再同我走一趟?”云老头顺着胡子,笑眯眯道。
这一路被他支配的恐惧还未完全消散,到了节骨眼儿上,柳舟心一横,视死如归:“我去!”
“还是我来吧。”沈轻虞道:“你留下来陪着花楼,我和这位云大夫一同前去。”
“你一个姑娘家家怎可单独出去,万一遇到危险可如何是好?”
“莫要担忧,还有崇影跟着我。”
柳舟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这老头应该不会为难沈姐姐一个姑娘。
沈轻虞和崇影跟着云老头来到一间破旧的草屋里,在此期间,她终于明白为何柳舟只是下山一趟就如此狼狈。
这老头事也忒多了!
走几步就嫌累不说,还试图让崇影背着他走,被拒绝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嘴里念叨着“不知尊卑”“毫无良心”“朽木不可雕”,硬生生逼得崇影背他走了一路。
云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依旧在他们耳边回荡。
实在被折磨惨了。
这间屋子弥漫一股难言的味道,云老头翻箱倒柜找着药箱,沈轻虞和崇影便在一旁耐心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头停止翻箱倒柜的动作,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开口时不再是浑厚嘶哑,反而清冽中带有几分戏谑,“我倒小瞧了你们,挺能扛。”
意识到不对,崇影立刻拔刀指向他,警惕道:“你到底是何人!”
“哐当——”
“崇影!”
刀落在地上,崇影像被抽走了力气直直倒下。最后的意识里,他死死盯着沈轻虞的裙角,喉间挤出几个字:“王妃,是迷药,快跑……”
·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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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如墨,衡山后的密林深处,一块空旷的野地裸露在月光下,昨夜骤雨浸润的泥土仍泛着潮湿的气息。
沈轻虞和崇影被绑在一棵粗壮的树下,面前的篝火袅袅炊烟,燃着火星。
许是离火堆太近,浓烈的烟味直钻鼻腔,沈轻虞硬生生被呛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体被粗劣的麻绳绑住,动弹不得。
隔着缭绕的烟雾,沈轻虞隐约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黑一白。
她试着抬了抬腿,而后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麻药,她的身体还有知觉。
听到动静,黑色的身影转过身来,缓缓走上前,“虞儿,你醒了。”
看清那人的长相,沈轻虞脸色微变,旋即浮现害怕的神情,惶恐不安道:“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陆长风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那小丫头跟你倒还真有几分相像,连我都能认错。”
沈轻虞眸光一寒。
她的猜测没有错,竟真的是他。
“我记得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也是‘你是谁,为何要抓我!’”陆长风模仿着她的语气,似笑非笑,“虞儿,你真叫我伤心,不过从前负过你,你却如此狠心,忘记过去种种,转头和你的好夫君恩恩爱爱!”
书中,原男主陆长风不仅是个浪荡子,还是个占有欲极强的阴暗疯子。
只不过,有一点倒是超出沈轻虞的预料——陆长风竟是个重生来的。
倒是她大意了,从未想过这一点。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从未见过你。”沈轻虞惊恐万分,就连说话都带有几分哽咽。
她极力扮演原主的角色。
“当我睡了一夜过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权贵、红颜就如同大梦一场。”陆长风自顾自说道:“我不甘心,不过幸好,我还有你,我的虞儿。”
“只是我没料到,”陆长风目光瞬间变得冰冷,“你竟扰乱了我原本的计划,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和你的好夫君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暗中跟随沈轻虞,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下手,没想到做的如此隐蔽竟还被裕王容祈有所察觉,寸步不离跟在沈轻虞身边。
明明上一世,他是他的手下败将!
山林刮起狂风,篝火在风中扭曲挣扎,火星四溅,树影婆娑。
“当我寻到大雍边境的沙漠时,竟找不到北齐公主和她的暗卫,两国君王剑拔弩张之际,我偷偷潜入军队,亲眼瞧见北齐皇帝深夜特访裕王府,便心存怀疑,以为这一切都是容祈的手笔。”
“后来,我如约到了我们曾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却迟迟等不到你的身影,我便在菩提树下,特意露出那把墨竹纹折扇,而你,我的好虞儿,竟然一眼便认出我来,紧紧追着我不放。”
狂风在林间肆虐,发出凄厉的呜咽,在寂静的山野间回荡。
陆长风眼神冰冷,似毒蛇攀附,“从那时起,我便知晓,你也是重生的。”
“我说的对吗?沈轻虞。”
“你话好多。”沈轻虞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在陆长风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收回匕首,绳子全然掉落。
下个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抽走崇影腰间的短刀,凌厉的风声划破夜色,直朝着陆长风刺去。
陆长风瞳孔骤缩,仓促后仰,刀尖擦过他的脸颊,落下一道血痕。
“你会武功?”陆长风眉头紧蹙,显然没料到,“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抽出长剑,与沈轻虞打得不可开交。月光下,二人身形交错,衣袍翻飞,两道剑光相击之声犹如寒玉破裂。
沈轻虞侧头躲过刺来的长剑,绞落鬓间一缕碎发。
他们对彼此恨意滔天,招招致命,恨不得当场杀死对方。
一个因她失去权贵,一个因他做了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