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行》 第1章 案发冰城N大学,惊悚全市 冰城。它有着浓郁的东欧风格,历来被称作东方小巴黎,天鹅项下的明珠。 凌晨。坐落在冰城城市森林公园当中的北方大学还在静谧当中沉睡。 这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综合性大学,其最著名的城市园林专业和生物工程专业不仅享誉全国,在国际上也颇具影响,尤其是该大学的生物克隆技术,一直领导着世界生物克隆技术的方向。 天刚微曦,掩映在巨大林木中的建筑被森林里的雾气笼罩着。“吱呀”一声,F区的一幢灰色建筑的地下室门开了,一个佝偻着的身影,费力地拉出一个装满黑色垃圾袋的垃圾车,摇晃着穿过长满青草的石头甬道,很快便消失在越来越浓越来越厚的雾气中。 东方青白,林雾渐散,起来晨练的人们也越来越多。 一个穿着印有“北方大学”字样背心的清扫工拉着满车的垃圾,走向印着北方大学湖蓝色标识的垃圾箱。垃圾箱是专门为北方大学设计的,比一般的垃圾箱要高出一些,加之下面还有一个底座,几乎和清扫工的个子相当。 几个跑步的男女学生,说笑着和清扫工擦身而过。一个阳光男孩看到清扫工吃力地开垃圾箱上盖,立即停下来,过去帮助清扫工把高大的垃圾箱盖打开。就在垃圾箱被打开的刹那,阳光男孩和清扫工都仿佛见到了鬼一般,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一具女尸蜷坐在垃圾箱里,醒目的红色连衣裙得体地穿在女尸的身上,连一个褶皱都没有。长长的头发好像被特意梳理过,十分整齐地分在脸的两侧。惨白的脸上被挖去了一块皮肉,粉红的肌肉犹如一张动物扭曲的大嘴,显得格外狰狞。青黑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定定的眼神死死地望着天空,仿佛在求救。 那几个惊奇的学生和晨练的人凑过来,跷脚向垃圾箱里张望,顿时都被垃圾箱里的东西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女孩蹲在树下大口地呕吐,因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泪水。 清扫工“砰”地扣上垃圾箱,不知如何是好地张着手,像是护卫着珍宝一样。很多被尖叫声吸引过来的人,围拢着议论,恐怖的气氛转眼间便传遍了校园,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不寒而栗。 尖利的警笛由远至近,两辆印着“冰城公安”字样的越野吉普车呼啸而至。全副武装的警察跳下车,神色严峻地背向垃圾箱,荷枪挎立,几个着便衣的警察快速地用隔离带将垃圾箱封锁起来。气咻咻赶来的几名校警在警察的指挥下,一边将那几个看见尸体的人带到车上,一边把围观的人们劝离现场。 冰城公安局重案组队员淳于北、柴良、皮德跳下车后,有条不紊地开始现场勘察。 盛装死者的垃圾箱为垃圾清运车专用箱,比普通垃圾箱高20公分。垃圾箱位于北方大学F区校园中路中部,其巧妙的设计在于,从路灯一侧看,垃圾箱恰好被一棵巨大的倒榆遮挡,而反方向则是幽深的白桦林。那么,在正面走过,只有视线和垃圾箱达到水平,才能发现它的存在,使得垃圾箱恰巧形成了一个视觉的死角,因此确保了校园绿化的完整性。淳于北惊叹设计者独具匠心同时,也觉察到抛尸者对地点的熟悉,以及他的身体素质一定很好,至少是一个大个子,否则很难把一具尸体不留痕迹地放进垃圾箱。 组长高非明到达现场的时候,现场勘察已经结束。淳于北摘下一次性手套,随手扔进了垃圾箱。 第四个。和三个月来被杀的3名女性一样,年龄在22—30岁,穿红色连衣裙,梳长发,身高在168~172厘米之间,死者身上都有明显的被击打或刺伤的痕迹,当然,被活活饿死的可能性更大。淳于北说。 高非明拉开裹尸布,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如果她还活着。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裙子的布料,应该是一种重磅蚕丝,因此经济条件不会一般。高非明阴冷着脸问:还有没有其他更直接的线索。 暂时没有,也许要等尸体解剖和理化分析后。淳于北眯眼望着洒满阳光的白桦树林,树静风止,阳光安然,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静谧。 淳于北是刑事警察学院的首批研究生,也是冰城第一个参加过联合国民事维和任务的女警官,更是冰城女警官中最漂亮的一个。然而,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她却有着天然的野性,从不与小女人为伍,喜欢男人式的生活。因为野性,所以高傲。一般的男人入不了眼,有魄力大于实力的也冲了上来,多数不到三天便捧着羞愧退却。而退却者一定是打死也不说原因。因此,淳于北就像一个美丽的谜案,悬在那些垂涎者的眼前。 高非明看着出神的淳于北,冷着脸说:立即对目击者进行询问。请求刑警队协助,寻找第一杀人现场。 现场怎么办?淳于北问。 尸体运回解剖室后,重新对现场进行勘察,尤其是垃圾箱里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一个小纸片也不能放过。 是。淳于北的回答被转身离去的高非明拖得很远。淳于北看了眼高非明的背影,向柴良和皮德做了一个重新开工的手势。 北方大学保卫部办公室。 办公室是那种老式的装修,窗户和门都很大,尤其是窗户,大得很夸张,阳光劈头盖脸地照进来。坐在阳光里的高非明,逆光,给人一种很虚幻、很不真实的感觉。 几个学生的表情都很严峻,尤其是那个阳光男孩,脸色苍白,目光畏怯,紧抿着嘴唇,双手一直用力地绞着。 清洁工却很随意,坐在角落里吸烟,烟劲很冲。高非明熟悉那种烟,味道有些臭,是那种只有农村才种植的笨黄烟。 你先说说当时的情况。高非明对第一个打开垃圾箱看见死尸的男孩说。一个民警在不停地记录。 我和同学跑步,我们每天起来都沿着那条路跑,然后绕回大学城,我看见清洁工要卸垃圾,垃圾箱很高,我就帮他把垃圾箱的盖子打开,谁知……那个男孩脸上还惨白着,望着身边的同学,好像很冷的样子,把印着学校校徽的运动服使劲裹了一下。 还看见了什么?高非明望着窗外,那是冰城唯一的几棵实验型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因为气候的原因而适应性地变得又圆又小,能在天寒地冻的冰城生长,已经是植物的奇迹。 没有了。男孩又看身边的同学。一个娇小的女生惊讶着说:我们就看了一眼,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实在太可怕了。 我觉得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一直坐在门边椅子里的清洁工突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沙哑,苍老的形象和他报告的实际年龄有很大的差距,尤其是那双手,粗粝,坚硬,短而有力。蓝色的帆布工作服倒还干净,看不见明显的污迹。 高非明和民警都转向清洁工,高非明示意清洁工先不要说,然后对几个学生说:你们可以走了,但要记住,因为案情的需要,一定不要传播你们看到的,好吗?你们可以回去了。几个学生如逢特赦般感激地点头离开。高非明把清洁工叫到他的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 曹富山。可没人知道我的大名,都叫我老曹头。 哦。老曹头。高非明转动着手里的原子笔,目光温和地看着老曹头,半晌才开口问:你凭什么断定尸体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在学校里扫了快30年的地,我不仅熟悉每一条路,甚至地上哪里有块石子或裂缝我都清楚,因为我的工作就是和路面打交道,我熟悉它们。清洁工很自信地说,但有些跑题。 高非明说:这我能理解,可是那不能证明你的说法。 老曹头又点燃了旱烟,喷出一口烟雾,说:垃圾箱前面有一道并不新鲜的车印,那不是垃圾清运车留下的。为了证实他的证据,他随后又补充说:我过去打了好多年猎,我对脚印之类的东西很在行。 那么在其他区发现的那三个死者的周围也有类似的车印吗?高非明问了一个低劣的问题,刚想推翻自己的问话,老曹头竟然果断地回答:是。每次你们把死倒运走后,我在清扫的时候都发现有汽车停过的痕迹,就是没有这个更清楚的痕迹,好像也不是一样的车。 高非明飞快地在手机上拨号,电话通了:淳于,我,高非明。你注意垃圾箱前方有一种汽车的痕迹,你争取把痕迹拍下来,同时也要注意相类似的其他痕迹。 高非明刚挂断电话,电话又响了。是王齐局长。 第2章 警方接到命令限期破案 高非明刚挂断电话,电话又响了。是王齐局长。 非明,现场情况我了解了一些,你不需要汇报,但你要做向市政府领导汇报的准备。上边非常重视,这已经是发生在大学校园里的第四起谋杀案了。对了,你身边有电视吗?你可以打开看一下。 高非明示意民警打开电视。 冰城电视台的《现场》节目正在直播。记者张沂正在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发生在北方大学的四起谋杀案,因为所有谋杀都是在星期五发生,她给该系列谋杀案命名为“星期五”谋杀案。 高非明厌恶地关掉电视,他不讨厌记者,但讨厌新闻的先入为主,尤其是叫张沂的女记者,简直就是无孔不入,弄得一边破案还要一边保密。 可他还是对张沂主持的节目风格和相对科学慎重的分析报以一定的认可,电视作为一个行当,其实和警察也没什么更大的区别,电视在提供信息资讯的同时,也有伸张正义的功能,而警察则是把伸张正义和打击犯罪进行得更加的专业。 高非明又向老曹头询问了一些情况后,便打发老曹头回去了。他站起来,抱着双臂,整理着脑海里的思路。 不到四个月,北方大学竟然连续发生四起谋杀案。死者不仅全部为北方大学学生,而又全部抛尸在北方大学。动机是什么?报复、变态、激愤杀人还是要引起社会动荡的。高非明不得而知,但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谋杀案的受害人全部是北方大学的学生,杀人者也一定就在学校里,至少在学校的周边。 {3} 重案组办公室。 重案组办公室不在市局大楼合署办公。为了办案方便,重案组办公室一直设在兆麟街一座老式的苏联房子里,过去曾经做过临时看守所,专门羁押一些间谍或政治犯,80年代严打的时候,市局把该楼倒出来给了严打办公室,严打结束后,就将严打办公室改成了重案组。 高非明把第四个被谋杀的女孩照片粘在身后的图版上,眯着眼端详着四个惨不忍睹的受害人。高非明尽管身材高大,外形坚毅,有着典型的军人素质。可他内心是沉静且温情的。在他刚刚接到担任冰城公安局重案组组长的时候,正是第三起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冰城公安局犯罪心理研究所工作,他喜欢研究犯罪心理,喜欢智力对智力的较量。因此他在内心里是抵触甚至畏惧于刑事案件的侦破,他不喜欢死亡,可职业又不允许他有其他的选择。长期以来,他都怀念当兵时的模拟演习,你可以把战争想象得更加残酷和复杂,但它只是演习。而重案组不同,你见到的永远是鲜血淋漓,永远是刀枪暴徒。 淳于北打断了高非明游荡的思绪,把一沓化验单递给高非明,语气有些僵硬地说:几乎完全一个手法,严重的脱水、饥饿、强暴致其死亡。对了,她的左颧骨上的皮肤被人为切割,边界十分清晰,和另外三个受害人被切割了部分皮肤一样,只是部位没有规律,形状也不相同。 皮德咬着铅笔,凹陷的眼睛有点像二毛子,尤其是过分白皙的皮肤,一直被局里的女同事嘲笑为气死女人白。皮德对此显然引以为荣,具体到形式上则是只要不至于冻着,就一定尽可能地光着胳膊或露出长长的脖子。此时,皮德眯缝着眼睛,嘟哝着:残忍,不是一般的残忍。肯定就是变态杀人。皮德说完,眼睛又回到他的电脑屏幕上,他正在紧张地玩一种网络游戏。皮德是市局有名的电脑专家,也是电玩高手。30岁,恋爱无数,皆无正果。据他本人说,一生只为尽享恋爱之美,围城式的婚姻绝对与他无缘,更不愿为了证明多么男人而愚蠢地结婚,且在转瞬间饱尝婚姻之苦后大彻大悟……最美不过恋爱时。换言之,他与生俱来就不适合婚姻,而只适宜在爱情的海洋里自由驰骋。 对于皮德的怪言论,一向思维超前的淳于北也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皮德实际就是变态。男人也有女人常有的老女人心态,若在国外,早就得看心理医生了。 高非明把目光转向一直摆弄车轮胎痕迹胶片的柴良:老柴,你对变态谋杀有何看法? 长期研究痕迹的柴良是重案组的老大哥,从事重案工作长达30年,虽然年龄有些偏大,但丰富的经验无人可出其右,人也格外地厚道。以技术说话,天下第一的只有证据,对于全局和大局的认识非常清楚,从来不因为自己而迁怒于他人。因此,组长轮流换,小柴变老柴。 老柴干咳了一声,说:可以肯定为变态杀人,其特点主要有四个:一,死者全部为有从事色情或异性陪侍经历的女大学生。二,全部穿红色连衣裙,身高165~172cm之间;三,全部被脱水,饥饿和强暴致死;四,每个受害人的身体都有被明显切割的痕迹。这些相同点,非常符合变态杀人的特点。当然,变态杀人也一定有复杂的诱因,至于源于何种诱因,还不能确定。但从大学生到三陪女的两样角色于一身的情况分析,极端的两极之间必然有着基本的联系。尤其是变态者,他根本不会把事情孤立开来,那不符合变态者的心理。所以,大学和色情场所,大学生和三陪女,找到他们的因果关系,也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症结的关键。 淳于北看着老柴说:我觉得因失恋而变态而报复杀人的可能更明显。 柴良点燃香烟,沉思良久:那也许只是一个看似成立的可能,我们因为是用正常人的目光去分析变态者,所以我们有可能是一个走在森林里的人,以为都是路,其实走了一圈,我们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皮德从电脑里拔出脑袋说,变态者并不是一个没有逻辑思维的疯子,他的弱点可能就是胆大包天。 这话符合变态者的心态,他绝对是胆大包天,但又心细如发。老柴说。 淳于北不解地说:那他岂不成了智者。 老柴笑道:不假。但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好…… 你别说了。淳于北打断了老柴的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我说说啊。高非明打断了争论,走到粘着四个受害人照片的图版前。先在第一个受害人的照片上划了一个圆,道:张小艳,北方大学生物系三年级学生,生前在飓风酒吧做异性陪侍,没有固定男朋友。失踪6天后,被抛尸在北方大学大学城C区;于芳,轻化工程系二年级学生,生前在前卫迪吧做领舞。男朋友为社会闲散人员,我们经过调查,他没有作案时间。失踪8天后,于芳的尸体被抛弃在D区;第三个受害人杨娜,哲学系三年级学生,生前在蓝海洗浴做按摩员,和同班同学张某同居。经调查,和她同居的男生没有作案条件。杨娜失踪11天后,尸体被抛弃在E区;今天发现的受害人许丽,北方大学生物系二年级学生,生前在黑猫夜总会做领舞,没有男朋友。失踪5天后,被抛尸在F区。 高非明把四个点连接起来,正好是一个椭圆形的上弧,或者是一个正放的括弧。 淳于北怀疑地说:看来他是在和我们捉迷藏。 高非明果断地说:有点像捉迷藏,可我更相信他是在向我们挑衅。 不,应该说暗示更合适。老柴补充。 一向嬉笑怒骂、口无遮拦的皮德仰着头,口气极其忧虑地说:敢于挑衅的也绝非等闲之辈,谁对其小觑,以为灭了狗日的只是指日可待,虐杀就将继续。 淳于北扯着嘴角笑道:连我们皮老师都如此慎言,看来我们真的遇到了高手。 高非明打断即将再次爆发的嘴架:说正事。现在我们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不说上级领导急,我们自己更要为了尊严和荣誉而战。不到四个月,四起谋杀案,还有电视台的推波助澜。如果我们还在按常规思维去办案,社会必然会因无法消除恐惧而陷于混乱。我刚从市政府回来,那些官员们恨不得把我们当成罪犯给抓起来才好交差。 皮德嘟哝:破案又不是到自由市场买东西,给钱就萝卜白菜,任其所爱。 高非明没理会皮德的牢骚,冷静地看着大家说:咱们分一下工,老柴以痕迹找车带人;皮德进入北方大学调查与四名死者有关系的任何人,不要依靠过去的调查,重新开始;我和淳于北侧重于四名死者工作过的娱乐场所,着重调查与她们相关的关系人。我还是那句话,细节决定一切,不要自以为不重要,往往那就是解开整个绳套的唯一线索。 第3章 案件的抓手在哪 鸡鸭街。 鸡鸭街是学府路在新兴了大量的娱乐场所后的野称,尤其是学府路靠近北方大学的几条辅街,以南北风味小吃为主的小吃街,以桑拿浴、KTV、迪斯科舞厅为主的娱乐街,以网吧、酒吧、书吧、陶吧、音乐吧为主题的吧街,形成了该地区独特的娱乐文化。尤其是沾黄带色场所里打工者多数为大学女生,更使得冰城市的男人趋之若鹜,心神不宁。暗夜里无不茶饭不想,跃跃欲试,醉生梦死其中的也大有人在。因此娱乐街被夜生活者们私下里叫作鸡鸭街也倒是恰如其分。据基层扫黄队的队员讲,为鸡为鸭的大学生,相当普遍,而他们的生意也格外地好。 黑猫夜总会坐落在一条幽深的小街里,门面是一张夸张的变形的人脸,脸色苍白,前额隆起,巨大的“川”字褶皱间横插过一把青光闪闪的刀。射灯照着,刀光远远就能看见,摄人心魄。脸的角落,把鼻子移位到左腮处,小巧而鲜红,是门。强烈的压抑和扭曲在视觉上,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反差。 进入夜总会,刚才心理上的不适应立刻被四射的灯光、迸裂的音乐和扭动的人群所融化,两个长着魔鬼身材、披肩长发的女孩站在高高的台子上领舞。她们的长发在音乐里左右摇摆,如一头疯狂的狮子,几乎透明的内裤里的屁股,肌肉结实而圆滚,犹如两团焚烧世界的烈火,散发着拯救欲望和毁灭欲望的烈焰,不烧它个天昏地暗是绝不罢休。 染着五颜六色头发,身上刺着恐怖纹身,穿着黑色渔网背心的音乐DJ不时地插碟、混音和喊叫。 高非明和淳于北穿插着走过人群,一个显然是吃了摇头丸的女孩目光迷离地边摇边向高非明做着挑逗的动作。 吧台很空落,调酒师也在音乐里摇晃。 高非明坐在吧凳上,环视大厅。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在跳舞的人群里稍纵即逝,他本能感到那双眼睛传达给他的绝非对陌生人的一瞥,而是故意要给他看的,可是,那眼神实在飞得太快,以至于他无法做出任何分析和确认。摇晃的脑袋让高非明感到晕眩。 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欺身到高非明身边,眼睛却挑逗般地看着淳于北:哥哥,不玩玩么!小姐溜滑的手落在高非明的腿上,手指如按琴键般轻盈地跳动,且直奔男人的要害之处。 淳于北厌恶地转过头,几个染着各种色彩头发的男孩正齐齐地望着她,暧昧的眼神令她作呕。 高非明厌恶地把小姐的手拿开,冲调酒师要了啤酒。小姐的脸立刻变得冰冷,嘴里嘟哝着,转身要走,高非明一把把小姐拉住。小姐刚才还冰冷的脸立即换上了谄媚的笑,嗲嗲地哦了一声,顺势向高非明依去。高非明拉住小姐的手,把小姐的手按在后腰上。小姐的上身几乎伏到了高非明的膝上,装着钢丝胸罩的胸脯故意压着高非明,色情地说着,一看你就是个色鬼哦!可是,小姐的手在触到高非明后腰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时,脸上滚热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旋即又换上了不卑不亢的神情说,我可不是吓大的。但她还是坐起来,手有些颤抖地点起一支香烟,故意冲着高非明吐出一串烟圈。 高非明没有搭理她的挑衅,而是直接问道:认识许丽吗? 不认识。小姐干脆地说。 高非明把许丽的照片掏出来,递给小姐说,你仔细看看? 咪咪?小姐惊诧地看着高非明。她怎么了? 你不知道?高非明盯着小姐。小姐使劲地摇晃着脑袋,眼色迷茫。 死了。 死……死了?小姐惊惧地大张着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高非明观察着小姐的表情。小姐痛苦地靠向吧台,半晌,端起高非明的啤酒,一饮而尽,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好好聊聊。高非明看着小姐,和淳于北交换了一下眼神。淳于北站起来往外走,小姐吃了迷魂药般跟着他们出来。 吉普车里很宽敞。小姐坐下后,哆哆嗦嗦地拿烟,因为手哆嗦,几次也没点着。高非明拿过火机,给小姐点燃香烟。小姐纤细苍白的手指在夜色里很刺眼。烟火明灭,映现着小姐苍白的脸,泪水变成了泪痕。 你叫什么?淳于北问。 齐齐,在我们行当里都有这样的名字。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淳于北在黑暗里打开了数字录音机。 我是一年前来这里的。刚来的时候,那些霸道的学生妹欺生,尤其是对于我这样没文化的,她们非常瞧不起我。齐齐不屑地笑了笑,仿佛轻蔑学生妹,又似轻蔑自己,然后接着说,可我不在乎,我知道在这里玩转,靠的不是文化,而是发骚。这一点我比他们强多了,因此我们之间经常因为客人发生摩擦。有一回,我和一个叫蓝的小姐打了起来,没想到的是,蓝和一些社会人关系复杂,她找来了一帮黑社会的人,把我拽到包房里打。我被打惨了,要不是咪咪及时出面,我想我不死也得残废。 你们因此成了朋友?淳于北问。 是的。我们成了相互帮助相互依偎的朋友,尽管我们那么好,可谁也不问相互的名字和经历。我只知道咪咪是北方大学的学生,她之所以干这行,完全是因为家里太穷,而弟弟上学又需要钱。 淳于北冷淡地说:需要钱的多了,可以有更多的赚钱方式。 齐齐苦笑着:你以为我们是谁呀?像你一样是警察?没有一个女人天生犯贱。 看着一脸愠怒的淳于北,高非明接过话问:你和咪咪在一起工作了多久。 我们大约是去年7月在一起的。她不是每天都来,她每周的星期一和星期四要上课,她从来不耽误课。 你知道她和哪些男人交往吗? 不知道,不过半个月之前,她很兴奋地跟我说,一个特殊的男人在追求她。她没说是谁,我也没问,这是我们的规矩。可看她那兴奋的样子,我相信应该是一个有地位或有身份的人。 你凭什么断定?淳于北问。 咪咪是一个心气很高傲的好女孩,她不会轻易看上谁。和她年龄相仿的学生,她嫌他们的脑子和口袋一样空,年龄稍大又成熟成功的,基本有了家庭,她是一个不甘心做二奶的人,而那些下流货,干脆就不是她的目标。齐齐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而且有一次我和那个男人打过一个照面。 淳于北立刻问,他长得什么样? 齐齐想了想说:很高大,有一点瘦。我当时正要到黑猫夜总会坐台,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没注意。 高非明转过头,问:再见他你能认出来吗? 齐齐不确定地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那她会不会因为心气高傲而得罪了那些追求她的人或者曾经打你的那些人?高非明问。 她不会轻易伤害谁,哪怕是一个无赖,她有她的拒绝方式,所以咪咪的人缘很好。那些大哥也很捧她,至于打我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 高非明下车,给齐齐打开车门,说:非常感谢你,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或者你发现了什么,请给我电话。高非明给了齐齐一张名片,看着齐齐忸怩着走进那扇红色的门。 已经深夜,凉爽犹如愁绪缓缓升起。汽车轻盈地碾过马路,于无声处,心潮起伏。淳于北看了眼沉默的高非明,欲言又止。把脸转向窗外,冰城夏夜,睡意正深。 第4章 舆情压力太大 阳明小区。 高非明上楼的时候,电话响了,深夜里的电话铃声格外响亮。高非明知道是谁的电话,甚至他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有很多时候,心有灵犀并不是建立在聪明或默契的层面,在感情上的相互靠近,而且是以一种非此即彼的两个人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心有灵犀,应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融合,而一旦精神上达到了高度的融合,那一定是再也分不开、放不下的牵挂。 什么事?高非明打开房门。 没事。最近你们小区发生了几起抢夺案,我……淳于北咽下了下面的话,一向理智的她更多的时候是严格约束自己的情感,而愿意把煎熬留给漫长的夜晚,独自品尝。也许是她更乐于品尝那种独自的煎熬的快乐,像虫子一样,一口一口的从你的脚趾开始噬咬,直到你的心头,让你全身都在噬咬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抓心挠肝,而绝对不会找上门去主动请求,更不会一定要到热闹的散发着疯狂欲望的男人堆里,任凭男人们的目光,将自己反复强奸,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含着忧愁,枕着色欲入梦。 谢谢。高非明关掉手机。 再见。淳于北的声音轻得夜风般缥缈。 在黑暗里坐了半晌,起身打开电视,冰城电视台正在重播《现场》。现场是晚上刚刚发生的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满画面都是支离破碎的汽车,血肉横飞的人体,车窗玻璃上到处是沾着鲜血的手印,惨不忍睹地证明当时的恐怖。记者张沂正在语速很快地讲述着车祸发生时的情况。张沂的语速很快,使得本来就令人窒息的现场更加紧张。 高非明和淳于北是在侦破三年前的“1·28”绑架案时认识的。当时,他正在市局刑警队调研,而淳于北刚刚大学毕业来刑警队。经过一个案子的成功侦破,他们成了十分默契的好朋友。高非明喜欢淳于北在侦破案件过程中的另类思维,既不否定成规的模式,也不推崇现代手段,而是循序渐进地把大家引导到科学的侦破模式。这同高非明正在调研的课题“关注犯罪心理而非罪犯本身”,有着极其相似的本源。而淳于北则被高非明身上的霸气、文气和稚气所征服。在她的经历中,还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个性自信得近乎霸道,内心敏感得接近于作家,性情稚气得像一个孩子的男人。因此,在听到高非明被调到重案组,即将和她一起工作,淳于北几乎压抑不住地在心里叫了出来:太好了。 很久以来,淳于北知道自己是爱上了高非明。那并非简单的男女意义间的爱,有时候让她很幸福,有时候也让她很迷茫,尽管在更多时候是困惑大于晴朗,忧伤大于喜悦,可是她不想放弃,即便是被人遗弃,在一场开始就知道答案的游戏中,坚持本身就是了不起。当然,机会往往就在坚持的过程中出现。 高非明完全能感受到淳于北的爱意,也知道淳于北是一个更讲究关照自己心灵的女人,她不会含而不露,如果时机成熟,要不是两年来他一直和妻子苏汶处在尴尬的分居状态,而是离婚,他相信淳于北一定会向他进攻。当然,高非明承认自己的魅力,作为一个男人,他除了没有像一个商人那样挣更多的钱,可以说,他是值得女人追逐,可是,他的妻子苏汶却放弃了如此优秀的男人。 高非明和苏汶是大学同学,恋爱没有轰轰烈烈,结婚也就波澜不惊,一切仿佛上天安排,水到渠成,不咸不淡地过日子原本就是他们的状态。直到儿子高小明出生后,苏汶突然开始了抱怨,越来越密集地出现在她嘴里的就是:她的生活不应该如此,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于是,从最初的试探性的争论到毫不隐讳的争吵成了他们家庭生活的主题,虽然他和苏汶都是不喜欢吵架的人,可是,千锤百炼后,他们的嘴都磨成了锋利的刀子,伤害也就越来越深。如果说是他太理智,应该说是他非常留恋苏汶。如果说苏汶更荒唐,应该说是苏汶也许只是在心里争夺一种认同,因此,为了他们已然走过的十多年,他和苏汶商量着分居一段。没想到的是,分居两年了,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弥合的方法,关系也就如此不尴不尬地拖着,真正成了无性婚姻。 想起苏汶,他才想起明天是儿子高小明的9岁生日,他已经两周没有看见儿子了。一想到儿子,高非明立刻来了精神。尽管儿子和妻子住在一起,可儿子和他的感情一点也没有改变,甚至比过去更深厚。小家伙也知道疼他,每次通电话都大人般嘱咐他少喝酒多休息。当然这要感谢苏汶,是苏汶一直教育儿子:无论父母会否离婚,与爱自己的孩子没有关系。因此高小明生活得十分健康,用他的说法就是:一家两制。 睡不着,高非明打开了电脑。他点击桌面上的邮件,除了一个网友的问候,再没有其他邮件。浏览了一会儿新闻,除了一些司空见惯的噱头,也都是明星们的八卦。他一向对明星们不感兴趣,也许那与他的年龄有关,可他更相信与他的阅历接近。 点进冰城聊天室,除了发烧侦探有位置,其他聊天室都已经客满。高非明去过发烧侦探,看了他们的聊天,完全是一些小孩子们对福尔摩斯的剽窃。 高非明隐身登录后,浏览着几十个网友的聊天内容,依然没有什么新意。就在他准备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叫姜子牙的人留言:如有对本市北方大学谋杀案感兴趣者,请到非常社区。 高非明精神一振,一个能拿北方大学谋杀案做聊资的人,不是案件中人,也是如他一样关心该案的人,是他们重案组的哪个,也很难说,高非明旋即转向非常社区。他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姜子牙,踟蹰间,一个房间亮了灯,红灯闪烁了几下,突然画面鲜血四溅,高非明以为遇到了病毒,愤怒的吼叫还没出口,电脑上竟打出了欢迎词:欢迎你进入死亡游戏。 高非明吁了口气,快速敲出一串文字:真希望你不是故弄玄虚,不然真是糟蹋了我的宝贵时间。 姜子牙:哈哈哈,凭感觉你是一个不错的好手,我喜欢。 高非明:可我只喜欢最好的。 姜子牙:我们一样,最好的就是最专业的。 高非明:我并不认为自己很专业,尤其是在我的本职专业。 姜子牙:那是你的个性,能够始终悲情地看待自己的人并不多,比滥竽充数里的那个家伙还不如的人,比比皆是,可他们还非常有市场。 高非明:那不是市场的悲哀。 姜子牙:所以才有“星期五谋杀案”那样的清理者。 高非明:清理者? 姜子牙:对,清理者,世界上唯一还有正义的园丁。 高非明:你欣赏谋杀者的行为? 姜子牙:那不好说,有很多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尽管方式和方法并不符合道德规范和社会法制,可是,你又能指望法制和道德什么呢? 高非明:一己之见,或是思想偏激。 姜子牙:哈哈哈,你像我的初中老师。 高非明:在社会秩序里,我们必须遵守。 姜子牙:创造秩序的人为什么可以不遵守呢? 高非明:你不要以点带面,那对于整个社会是不公平的。 姜子牙:你真是一个地道的正经人。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或忠告,挂在我的嘴边,不,应该是心头。可我只是怕你的忠告被我的心给同化了。 高非明:我们都还对对方的坚强不很了解。 姜子牙:是,我们需要一点点时间。对于都有个性的人。 高非明:那么,你怎么看“星期五谋杀案”? 姜子牙:那个记者最少总结出了一点,那就是此案绝非偶然发生的个案。如果她不是看侦探小说太多,也算有一定的思想,要知道,现在有思想的人实在太少了。 高非明:你很有思想吗? 姜子牙:我不像那些好色的男人,只知道用鸡巴思考问题。 高非明:那你的聪明的大脑又能告诉我什么? 姜子牙:什么也不能。我记得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要知道糖是甜的,一定得自己去尝。遗憾的是,她只告诉了我这一句话,然后就死了。 高非明:那真不幸。 姜子牙:万幸的是我还活着。 高非明:你为什么喜欢谈论“星期五谋杀案”? 姜子牙:我喜欢死亡。当然,我指的是一定要把死亡当作游戏,可遗憾的是,更多的人只是敢于高谈阔论死亡,一旦面对死亡,又没有一个敢像刘胡兰那样英勇,而且是喊着代表着理想和信念的口号。 高非明:我不明白你的死亡游戏? 姜子牙: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是在做着关于死亡的游戏。从生开始,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在设计着如何地死亡:或猥琐平庸或雍容华贵。 高非明:我不想牺牲睡眠而和你探讨哲学的问题。 姜子牙:哈,你并不是浅薄之徒,何来浅薄之话。知道吗?人之所以会变成垃圾,根本的原因就是缺乏对正确的判断。 高非明:生活不是真理,河道里被人为堆砌过多的石头,尽管会有急流,可是,最终也会导致河水的泛滥。 姜子牙:为你鼓掌,看来我遇到了对手。 高非明:可我不以为意。 姜子牙:可是你已经丧失了选择权。 高非明:我最讨厌的就是胁迫。 姜子牙:你有军人和警察的双重性格。可你一直找不到一条出口,做一个有尊严和有荣誉的男人。 高非明:你是什么人? 姜子牙:我是活着的人,也许是死去的。过去我死了,现在活着;现在我活着,将来会死。 高非明:你已经偏离了我们要谈论的话题。 姜子牙:你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要知道,任何有意义的事情都必须用耐心去培养。也许很快你就会找到一把金钥匙。你需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姜子牙说完,连再见也没说就消失了,电脑上显示着:该网友已离开。 高非明刚刚被点燃的情绪因姜子牙的不辞而别,更加郁闷,索性关了电脑,窗外已经有了青白色的亮光。 第5章 他是凶手吗 北方大学。 校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熙来攘往的学生似乎对已经发生的凶杀案并没有更大的惊慌,只有掩隐在高大林木间的建筑,悲悯地看着眼前发生的罪恶。 第四个被谋杀的许丽住在校园A区506栋,领着老柴和皮德的校保卫部长介绍说:A区是学校的办公区,506栋是50年代专门为援华俄罗斯专家们修建的,虽然陈旧,却很讲究,深灰色的建筑,气派庄重,尽管日久失修,也还是掩饰不住其贵族的底色。 90年代,学校为了评优,想过要拆除它。经过几次讨论,考虑到它的巴洛克建筑风格,以及所处地理和历史位置,学校又放弃了拆除,就打算修葺成小型的校史陈列馆。后来由于资金紧张和学生连续扩招,校舍不够,便经过简单维修,变成了生物系的女生宿舍楼,也是全校唯一一幢不在大学城的宿舍楼。 远看506栋,三层的灰色小楼,面积不超过1500平方米,四周被高大的白杨树环抱着,格外地幽静。进入大门,欧式的高举架屋顶使人感到了一种心理上的威压,也平添了一丝阴冷之气。墙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到处是斑驳的痕迹,还有“文革”期间留下的标语。光滑的楼梯和结实的扶手仍然显示着它过去的与众不同,尤其是镀铜的扶手连接处,历经岁月的抚摸,散发着金子般诱人的光芒。 许丽住在三层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四个人一间的宿舍已经人去屋空,只有许丽的床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几乎全部为暖色的被褥、枕头、毛巾和窗帘,甚至几个大小布娃娃也都是淡粉色。 老柴站在窗前,透过隐约的白杨树,可见学校主楼的窗户。保卫部长站在老柴的背后说:很多学生都不愿住在这里,因为几十年前这幢楼里死过一个学生,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来的,为此我们还专门增派了一个清洁工,担当晚上的门卫。 现在还有多少学生住在这里。老柴问。 基本没有了。一部分到校外租房住,你知道,现在的大学生,不是万不得已,根本不稀得住宿舍,尤其是那些谈恋爱的。保卫部部长感叹着接着说,剩下的一部分在许丽出事后就搬到了大学城。 这是什么?原来没有。皮德看着一张书桌。 哦,是许丽的。考虑到一切为了破案,我们把她的书桌连同里面的东西,统统封存后搬到了这里。 你们想得很细。皮德说。 应该的。发生这样的事,再不破案,学校就完了。保卫部部长忧心忡忡地说。 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吧?皮德戴上手套。 没有。保卫部部长肯定地回答。 里面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牛仔包吸引了皮德。除了一件很前卫的紧身衣服外,皮德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日记本。皮德示意老柴,老柴打开一个无菌证据收集袋,把日记本装了进去。 从许丽宿舍出来后,他们又找了许丽的一些同学,所得的信息都没有什么更大的价值。甚至很多同学还不知道许丽在前卫迪吧做领舞。 沙器教授是许丽所在班级的辅导员,也是北方大学年轻教授里面的佼佼者。保卫部长在介绍沙器的时候,显得十分的敬佩,老柴和皮德便感到沙器一定有着过人的长处。 老柴和皮德第一眼看见沙器教授,就被沙器教授的温文儒雅所吸引。沙器教授30岁左右,高大俊朗,面庞白净,说话的声音很轻,语速也缓,但字字清晰。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就温暖,像一种安慰。 沙器教授的办公室很干净,物品摆放井然有序,穿着普通,却十分得体大方,在某种程度上,沙器教授更像一个艺术家。尤其是沙器竟然如此年轻,不由得老柴和皮德更加刮目相看。 许丽是一个难得的好学生,我指的不仅仅是学习上的。要知道,现在的时代,有许丽那样严谨自律健康向上的精神,实在难得。沙器教授把咖啡放在老柴和皮德面前的桌子上说。 谢谢。老柴一向很少说话,包括询问某些当事人,他往往是注意在倾听中寻找疑问。 您一定知道许丽在课外所从事的职业。皮德问。 我不觉得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任何人在任何特定的时期或情况下,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沙器的话带有明显的书卷味道。当然,如果她不是被生活所逼迫,我相信她不会到那样一个危险的场所从事那样危险的工作。你们都是社会工作者,更清楚现在的社会。我们中国在急速转型以后,给她们这一代人预留的思考时间太少了,她们不得不立即投入到生活当中去,因为生活不会为某个人而止步。 您的思想一定会令你的学生们感到生活是公平的。皮德说。 我从来不和他们探讨这些问题。我今天之所以说,是因为我为许丽感到惋惜。她是个好学生。 皮德:您了解她吗? 沙器:也许有一点儿,毕竟我是她们的辅导员。 皮德:最近,她的情绪或精神是否有什么不一样? 沙器:没有,她是一个快活的女孩。 皮德: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或特殊的异性朋友。 沙器:我从不过问她们的私生活,何况她们在这一点上也相互封闭。 皮德:谢谢您,也许我们还会麻烦您。 沙器:我很少和警察,特别是刑事警察打过交道,不过……你们给了我不一样的认识。 皮德:是的,警察在某些人的心里有疑问。 告别沙器教授,老柴很久才轻吐了口气说:沙器教授的城府很深,那么年轻的教授,本不该如此深不可测。皮德笑着说:不会吧,我觉得他很诚实,我倒担心他将来会变成一个迂腐的老学究,那可白瞎了。 他不会。老柴肯定地说。 皮德和老柴出校门时,看见带有《现场》字样的直播车进去。皮德回头看了一眼说:现在就算记者最牛逼了。 要不咋叫无冕之王呢!老柴感叹着。 {7} 中央大街。 高非明和苏汶看着儿子高小明在儿童广场坐穿梭机。高小明的头发被巨大的离心力抛向脑后,像一只棕毛倒立的狮子。看着过山车呼啸着旋转过去,又大头朝下掉落,苏汶不觉一阵晕眩,并不自觉地把头靠向了高非明。直到儿子从过山车上下来,悄悄地走到他们的身边,“嗷”了一声,才把他们惊醒。高非明佯装打人,苏汶却仿佛还在晕眩当中,望着高非明和高小明的嬉闹,无边的落寞突然袭上心头,结成大团大团的死结。 对于他们的婚姻,绝对是郎才女貌,无论在亲友间还是在各自的单位,他们都是公认的最完美的结合。在短暂的恋爱和结婚后没有孩子的那一段日子,她也确实深切地感受到某种隐秘的甜蜜,她一直认为那种甜蜜是隐秘的,是被人遗落或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偷来的,是用一会儿就要还给人家的。她像所有的幸福女人一样,独自守在灯光下,看着精心做好的一桌饭菜,耳朵灵敏地谛听着走廊里熟悉的脚步,甚至丈夫还在远远的街上,高非明还在车上边开车边打电话,以及高非明“砰”地关上车门和蹬蹬蹬上楼的声音,她都能感受得到。 他们每天都要赤裸着胶合而眠,枕着丈夫结实的胳膊,脸贴着丈夫光滑坚硬的胸膛,耳朵听着丈夫心脏有力地跳动,任凭丈夫有些粗粝的大手摩擦着自己柔软娇嫩的乳房,以及沉重的胳膊压在她的身上,沉重得她连喘息都非常吃力,可是,她就是觉得那样的幸福是如此实在和真切,就在她的手边、她的身边、她的眼前。只要她要,他就在。 可是,自从儿子出生后,丈夫就像一个影子,突然消失了,连个招呼也没打,连个婉转的告别也没有,他不仅消失了,甚至她都怀疑自己,她的生活里到底还有没有那样一个曾经令她魂不守舍,朝思暮想,连一秒钟也不想离开的男人。有时她不禁自问,或许那只是一个曾经有过的梦吧,在现实和现实交汇的地方。 此时,她每天忙碌的不再是高非明的饮食起居,而是另外一个叫高小明的小男人的吃喝拉撒。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扯着她内心里最薄脆的部分。她知道了什么是牵挂,什么是疼痛,什么是忘我,什么是全心全意。她再一次被一个从她身体里走出来的男人彻底地征服了,而他却对她毫不在意,甚至还经常地以各种无情的理由来折磨着她,总是大声地喊叫,自由地命令她:快来抱我。 高非明已经不再经常回来,即便回来,要么回来就直奔儿子,要么问她他的东西放在了哪里。她的存在已经不再吸引高非明的眼球。有一天早晨起来,看着一个男人离开后的空床和一个男人正在鼾睡的小床,苏汶突然厌倦了,厌倦婚姻、厌倦家庭、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甚至她和高非明那种机械的十几年毫无新意的性生活也令她难过。他们怎么能把性生活过成那样,像每隔几天就要洗个澡一样,根本不去享受洗澡的乐趣,而是把洗澡仅仅当成了不生虱子或不使皮肤瘙痒的工具……在规定的时间内,她相信他们谁也不愿意识到,夫妻间还必须有那样一道功课要做。 于是,她渴望某种改变,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一个哪怕是可怕的情节,危险的旅程,错误的方向,龌龊的对象,只要是新鲜的、刺激的、令人激动的、令人回味的,即使她会因此而丢掉更多赖以生活的部分和美好的记忆,而换来的也许是一生也无法抹去的痛苦和恶心的记忆,她也毫不足惜。 可是,在他们分居的两年来,她始终没有发现和找到她所期望的奇迹。她不得不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如果一个35岁的成熟得可以诱发一场战争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爱她,哪怕只是对她进行一下小小的骚扰,那便已经不是可悲的问题了。 她很苦恼,也很绝望。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高非明的存在,她曾一度怀疑是高非明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身边的人,她因此也想和高非明好好谈一下。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突然感到毫无意义。为什么要谈?谈什么?向自己投降还是向高非明乞求?告诉高非明她要坏,要奇奇怪怪的男人来爱她?哪怕是在做爱中死亡,可是她从来没有和高非明以外的男人做过爱,即便是在她和高非明分居以来,也曾有很多的,甚至也有令她心猿意马的男人向她示爱,而她也并没有拒绝,甚至暧昧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她也曾一度沉浸在那种暧昧的幻想和美丽当中,然而,一旦哪个男人提出了以床的方式来加深他们的关系的时候,她会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咆哮着,冰冷地,决绝地拂袖而去,并在内心里以无比厌恶的腔调和她最陌生和最不相信的口气骂道:臭狗屎,他妈的臭狗屎!该死! 其实她已经不在乎高非明的看法和感受,对于她和高非明,她已经说不上爱还是不爱,也许仅仅是一种亲缘,可以很久不见,也可以互不关心。只要有儿子的出现,他们自然就亲密起来,像真正的一家人。 那个女人不错。苏汶迷离着眼睛,看着蹦蹦跳跳的儿子说。 哪个?高非明显然没明白苏汶的意思。 苏汶竟然轻轻地笑了,笑得极为妩媚。苏汶本身就属于那种妩媚型的女人,也更乐于在生活中扮演着小女人的角色。这在他们多年的夫妻生活里,苏汶一向如此,而她突然放弃小女人的角色,只是从儿子出生后才开始。当儿子第一次吮吸着她的乳头,那种与性无关,却令她内心一下子变得极为空虚,仿佛心被突然从身躯里被挖走,她已经游离了她的生命,她的生命中的某一部分突然死亡了。 你笑得很奇怪。高非明对苏汶的这种笑,在他们分居以后就十分熟悉,他还无法真正理解苏汶笑的最真实的含义。有时候高非明也感到很悲哀,一个专门研究心理的专家,竟然连妻子的笑的心理都没有研究明白。 是吗?苏汶歪着头。阳光正好照在苏汶的脸上,苏汶不得不眯起眼睛。苏汶的眼角有了浅浅的鱼尾纹,可那浅浅的鱼尾纹更增加了苏汶骨子里的妩媚。 我们要说什么,不应该这样……高非明拉了一下苏汶的胳膊。 不说了。苏汶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明亮,轻快得甚至像一个初中生。她跑向儿子,分享着儿子手里的玉米花,还转过身,一边倒着走路一边把玉米花递给高非明。 高非明摇摇头,没有接玉米花,却给了苏汶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可苏汶好像根本就没有看他的笑,只是和儿子一样,在洒满阳光的中央大街上,嬉笑着远去。 高非明把苏汶和儿子送回家的时候,已经中午。从苏汶的住处出来,刚到局门前,就看到已经退休几年的老队长胜山,在马路对面的树荫里招手。 高非明把车靠边,跳下车:老队长,您这是? 路过。胜山把手里的鱼竿和鱼兜一举,没钓着鱼,买了几条,请你吃鱼。 好啊,我还真是馋鱼了。 胜山的家就在市局对面的家属公寓。虽然退休时只是个副处级,可他是建国前参加工作的老革命,因此市局在分房的时候,按照局级待遇,给胜山分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资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胜山的业务水平在冰城市公安局,绝对前无古人。从肃修反特时的侦察员到成功侦破一系列大要案时的刑警队长,胜山的名头,在全国公安系统都有一定的名气。高非明在刚入警的时候,就在胜山的手底下干事。老头什么都好,就是较真儿,对业务要求严。他的说法是:我们那时候没文化,靠的是拼和磨。你们现在得依靠文化,用知识武装头脑。胜山那么说,其实他的理论水平还是很高的,在探索中学习,理论会更加扎实。 喝不喝点儿?胜山给自己倒了一盅药酒。 我可消受不起啊!下午还要研究案子。高非明边吃鱼边说。 顶不住了啊!胜山喝了一口酒。看着默默无语的高非明。他很喜欢高非明,在高非明第一天到他手底下工作,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寡言务实的年轻人。他说过,当一名好刑警,就要具备少说、多问、多听、多走、多思考的品质。 我早就想来请教您了,可是……高非明认真地看着胜山。 可是什么?要不是我找你,你才想不起我来,我可不喜欢说谎的人哦! 您总是明察秋毫,连说个谎都逃不过您的法眼。高非明放下筷子。 吃好了?胜山看着高非明。 饱了。这鱼要是您亲自钓的就更香了。 寒嗔我。胜山笑着,也撂了碗筷,拉高非明到书房。 我是无事不找你呀。胜山在书柜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不知道是否把你引向歧途,可是我已经反复思考了很久,我相信你的辨别能力,但愿它与你的案子有关。 高非明打开文件夹,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是一具女性的尸体,照片非常模糊,尤其是脸,好像有很多的伤口,只剩下了轮廓,另有几张誊写的笔录。高非明疑惑地望着胜山:这是…… 那是30年前的一桩谋杀案。死者名叫林玉,26岁,生前为北方大学进修学生。我们侦察了将近半年,可是,因为那时候正是大跃进刚刚开始,人们都忙着赶英超美,局里人力和物力又相对紧张,案子也就成了悬案,直到我退休后收拾东西,才发现了我当年留下来的这些东西。 她会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吗?高非明端详着照片中的那个死者,不知道那是一个如何漂亮的女人。 不知道,也许是我老了,有怀旧的情结,我一生破案无数,悬案也很多,可是,我还是记住了她。胜山用手拍着文件夹。但至少有一点,让我和你们要侦破的案子产生了联想。 什么?高非明急切地问。 死者也是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 第6章 案件的重点还是确定在校园 重案组办公室。 电视开着,《现场》节目正在直播,记者张沂正在采访一名研究犯罪心理的专家。在屏幕下方,不断飞出参与者打进的电话,更多的是对警察的质问,也有提供各种离奇线索者。《现场》之所以火爆,一方面是它第一现场的先入为主,另一方面是它对观点的接受,无论持何种观点,它都能给予相关的回答,因此,老百姓十分青睐。 一直观看的淳于北还是很欣赏那个叫张沂的记者,她是一个有思想的记者,这一点和自己相似,自己一直固执地坚持,女人必须有独立的思想,否则,女人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可是,自己又有一种莫名的抵触,对于一个自己根本不相识也不一定会相识的女人。 是个不错的女人。电脑后的皮德仿佛脑袋后长了眼睛般评价。 淳于北调侃道:你不是戒色了吗? 我只是带着欣赏和批判的眼光审视一下。皮德拔出脑袋,狡黠地看着淳于北,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男人完全不同。 淳于北没有表情地看着皮德说:老鼠再变异也不会成为猫。 老柴在一边呵呵笑着时,电视被进来的高非明关掉:来来来,抓紧汇报一下各自的进展。 老柴:关于垃圾箱附近的轮胎痕迹,取样后,进行了痕迹比照,确定为195/85型号,主要适用于桑塔纳和捷达轿车。从该轮胎的磨损程度看,为一年左右。从交警部门档案提取的资料,仅本市就有上述两种车辆12000台。当然不包括没有登记或已经报废仍在运行的黑车。如果根据此点逐辆比对查验,我认为不可行。 高非明:缩小范围,仅限于北方大学内。但要注意方法,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和恐慌。现在北方大学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淳于北:我说一下,在鸡鸭街的调查,除了我们一起从坐台小姐齐齐处了解的情况外,我又对其他三个死者工作过的场所进行了调查,其结果和案发后调查的没有更新的线索。 高非明:从四名死者的身份看,罪犯猎取目标主要是那些从事色情服务的女大学生,那么,只要他还要作案,就一定还会涉足色情场所,因此要继续加大调查走访和监控力度。 皮德:北方大学的调查同以往案件发生时没有变化,如果说是有了新的发现,应该是许丽的日记本。皮德把装在无菌证据收集袋里的日记本递给高非明。我们已经做了相关的技术检验,内容没有什么与案件有关的东西,除了记录了一些生活中的感受,只是在最后的一个月里,模糊地谈到了一个男人。 高非明:这个男人很重要,查,想尽一切办法。对了,你们走访她们的老师没有。 皮德:我们主要接触了一下许丽的辅导员,沙器教授。 沙器教授?那个很年轻的教授吗?高非明问。 是。那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年轻人。老柴说。 高非明:我听我的同学梁雨杨提起过沙器教授,据说是北方大学的佼佼者,是一个很受尊敬的年轻教授。当然,那么年轻就有如此成就,城府深是难免的。我们千万不要带着想当然的疑问工作,知识分子都很敏感的。 散会后,高非明把淳于北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高非明把从胜山队长那拿回的照片和笔录递给淳于北,严肃地说:不要跟任何人说,也许她和案子毫无关系,但你要去市局档案室查一下,如果能查到原始卷宗最好。记住,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 北方大学。 雨后的北方大学校园,仿佛刚刚沐浴的森林,空气格外清新,一丝青草的香味令高非明砰然心动。他对青草的香味格外敏感,在他的味觉世界里,也许只有青草的香味才是最最纯洁和美好的。 高非明的车刚停下,梁雨杨就出来迎接了。高非明和梁雨杨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高非明考上了公安大学,而梁雨杨上了北方大学,毕业后又留校任教,不到几年,竟然成了校长助理,这在他们高中同学中,绝对是官职级别最高的一个。高非明已经几年没有和梁雨杨联系,要不是调到重案组,北方大学又连续发生谋杀案,即便是在街上见到梁雨杨,也许都不会认出来。梁雨杨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完全一副养尊处优的官架。 一看脸色就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梁雨杨拉着高非明的手,热洛的很。 用句套话说,我们就是干这个的。高非明笑着打哈哈。 我可不敢跟你这个又搞侦破又研究心理的家伙抖机灵。说吧,找我不会没事! 还说我研究心理,我看你更精。 每个见到梁雨杨的人都点头示意,梁雨杨也微笑着算是回应。 梁雨杨阔大的办公室里,竟是山清水秀,迎面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面游弋着各色珍贵的热带鱼。窗台和办公桌周围是各样的鲜花和植物,把办公室装扮得格外的舒适。可高非明无暇欣赏花草,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查看一个学生的档案。 以后这么小的事直接找保卫部,你是不是看我太清闲啊!梁雨杨打着哈哈。 我要查的是一个20年前的学生档案。 20年前?很重要吗?梁雨杨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高非明说的是真话。 是谁的档案? 林玉。 林玉? 是。你知道她?高非明看着吃惊的梁雨杨。 不。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事。梁雨杨拿起专线电话,给我接档案馆。 电话通了,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谁? 哎,老于,我……梁雨杨,我想……哦算了,你等我过去吧。梁雨杨放下电话。干脆陪你过去查,保险。 档案馆在学校的B区,穿过一片杨树林,一间两层的小楼就是。从外表看并不很大,但进门后发现,里面的空间非常宽阔。一个戴着深度近视镜,50左右岁的男人从角落里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身边,吓了他们一跳。 哦,老于,这是刑警队重案组的高组长,他要查一个档案,您帮帮忙。梁雨杨转向高非明说,老于是我们校的活档案,别人知道的他知道得更清楚,别人不知道的他也知道得很明白。是我们校的宝贵财富。 老于并不为梁雨杨的表扬动声色,目光盯着高非明。 高非明立刻说:是这样,我想查一个20年前在本校进修的叫林玉的学生档案。 她?老于毫无表情的脸抽搐了一下。 您知道她。高非明盯着老于的眼睛。 她死得可惨啊!老于说完就无声地向大排的架子深处走去,过了很久,老于两手空空地回来说,没有,没有了。 没有了?是没有了还是根本就没有那个档案?梁雨杨追问。 老于毫无表情,垂手站着。 没有算了。高非明拉起梁雨杨离开档案馆。 梁雨杨嘟哝着:这个老于。 高非明开车驶离梁雨杨的视线后,掉头又返回了档案馆。老于没有出现。他沿着老于刚才走的方向往里走,在一排落满灰尘的架子后,高非明看见老于正呆呆地站在一个格子似的架子前。高非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老于吓得猛转身,看见高非明,眼睛里布满了愠怒。 我想知道“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高非明直盯着老于的眼睛。 老于的目光重又落到他面前的空架子上。高非明走过去,架子上有一块新鲜的没有灰尘的痕迹。 你确定那是林玉的档案?高非明仔细地观察着附近架子上是否有指纹一类的痕迹。 是。老于干巴巴地回答。 最近有人来档案馆借阅档案吗?高非明问。 没有。这里存的主要是人事档案和历史档案。 除了你有钥匙,还有人有么? 没有。也许总务处有,我不知道。 他们会来吗? 不。30年也没有总务处的人来过。前些日子后边的窗户坏了,我报告了,也不见来维修,谁管这里啊! 老于说的窗子就在他们的视线前,距地面有2米高,如果进来人,不借助工具是做不到的。 老于惶惑地向外走,高非明跟着出去,回到老于的办公室,老于才悠悠地说:因为那个学生是被杀的,所以我很留意那份档案,何况她...... 高非明没有催问,一直直视着老于。 她是一个好姑娘。来学校进修的时候,我还在教研室,我是教历史的,她曾经旁听过我的课。她很有进取心,也爱思考问题,人开朗又长得漂亮,谁都喜欢。可是没过半年,那个姑娘就变了,人也忧郁起来,后来有风言风语说是和当时的副校长杜自谦好上了,可谁知道呢?那时候刚刚“文革”结束,一切都很乱,也没谁在意这些事。第二年,她该毕业了,可是,就在她要毕业的前几周,突然死了。 你是怎么到档案室的呢?高非明不解地问。 老于苦笑着说:就是因为那个姑娘。公安局来调查时,我说了可能与校长杜自谦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就被安排到了这儿,一晃20年了。 杜自谦现在在哪? 他?死了03年前就死了,是一场车祸。 第7章 案中案,一起蹊跷的交通事故 市局交警支队。 你好,我是重案组高非明。高非明将证件递交给事故科长,目光在对方略显臃肿的身躯上停留片刻,心中不禁浮现出‘脑满肠肥’一词。事故科长接过证件,眯缝着眼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高组长,咱们之前确实没打过交道。'' 高非明:是,我刚从其他部门调过来。 不过,我早有耳闻,您是研究犯罪心理的专家。这次前来,是想请教您关于一起案件的情况。事故科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我想了解一起车祸。三年前,北方大学校长杜自谦死亡的那起。 哦!您等一下。事故科长高声叫着,小王,来一下。一个年轻的姑娘应声进来,事故科长介绍说:这位是市局重案组高组长,要了解北方大学杜自谦车祸案,你把卷宗调来。 一会儿,小王就把一个厚厚的卷宗拿进来,放到高非明面前。 事故科长介绍说:当年处理这起案子的时候,主要都是我进行的调查。 您?高非明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么说,我这次是找对人了。不知您能否详细讲讲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事故科长接过卷宗,细致地翻阅并分析,同时对事故的成因和责任进行详细说明。 根据2019年7月9日的警情通报,当晚23点10分,我所在单位接到了一起报警,称在花园小区门前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我们立即赶到现场,由于当时已是深夜,街上基本没有什么人,花园小区又是高档住宅小区,人就更少了。现场仅余几位小区保安与两名派出所民警驻守,被撞者已紧急送往医院救治,而肇事车辆却如鬼魅般消失无踪。一番详尽询问后,我们遗憾地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寥寥无几。这里有保安的笔录,他们证实没有听到车辆撞击、急刹车和人的呼喊等声音,尽管他们离现场不到20米的保安室,又是夏天,开着窗户,可是他们当时正在看电视,声音很大,精神也很集中,没听到的可能也存在。 那里我知道,它对面就是一栋居民楼,按说居民楼里应该有人听到车辆肇事的声音,尤其是在深夜。高非明推断着问。 我们也想到了,并对全楼32户106人进行了逐个调查,奇怪的是,他们无一听到有异常的声响。由此,一个大胆的假设在我们心中浮现——这很可能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肇事现场不过是凶手为了掩盖真相而刻意布置的假象。 高非明听着事故科长的介绍,先前对他的先入为主的不敬有了急剧的改变。原来,仅凭外表就妄下结论,实在是太过肤浅且不切实际了。 事故科长接着说:我们立即在现场做了模拟撞车实验。其结果是,从被撞者倒地的姿态、受力程度、受伤位置、伤口残留油漆等,完全符合肇事基本特征。 杜自谦的情况呢?高非明问。 其实在送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亡,血都流尽了,脑颅开放,脑浆甩出了脑干,成了一个空壳,真的很惨,我们甚至怀疑那不是一辆轿车撞击造成的。 有无结果。高非明的脑海里重叠着杜自谦的死相。 毫无结果。我们用尽了一切侦破手段,对所有认为可疑的车辆排查了三个月,终于在北方大学边缘的灌木带里,发现那辆肇事车辆,经过技术检验和油漆比照,确定了该车就是肇事车辆。可是,那辆车早在事发一周前就丢失了,车主就是北方大学的老师。对了,他叫沙器。 沙器?高非明嘀咕着。 是,一个温和的年轻人。我们有他车辆丢失的报案记录,事发当天他更有不在场的证据。 什么证据? 你看。事故科长把卷宗翻到一页。他当时在龙镇,有来往车票,住宿票和电话账单。这是学校证明他请假的证明,以及龙镇旅店老板的证言。 那是一辆什么车?高非明问。 1994年出厂的灰色桑塔纳。事故科长翻到最后,指着照片:就是这辆车。 此车现在在哪? 因为案件属于被盗车肇事逃逸,案件没有侦破,车辆就无法返还给车主,因此一直存在我们交警队停车场。 高非明从交警队出来后,立即给老柴打电话,告诉他到交警支队把杜自谦车祸案的轮胎痕迹取样带回去比照,然后直奔交警队停车场。 停车场在郊区,比邻着汽车报废中心。高非明找到负责人后,说明来意。负责人爱莫能助地说:该车已经过了存放时间,而且也过了报废期,按照年报废表,我们早在3个月前就送报废站了。 高非明赶到报废站,在登记表上查到了那辆车。到现场查找,现场的工作人员无奈地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报废汽车和零部件,叹道:每天需要拆解的车辆实在太多,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实在难以留下什么印象。 物证消失了。 黑猫夜总会。 入夜的鸡鸭街,流淌着骚哄哄的欲望。粗大的杨树下不时闪出穿着超短裙的女人,妖冶的姿态、放荡的眼神和赤裸的挑逗使得那些白日里道貌岸然的男人现了原形。 经过连续几天在鸡鸭街的深入调查和监控,淳于北逐渐掌握了此地色情行业的运作规律:十点之前到来的,大多是些只敢远远嗅探的胆小鬼,而真正的重头戏,要到午夜时分才开始上演,那时,这里将充斥着毫无顾忌的性交易。 淳于北打电话叫来了皮德,在这样的场合,身边需要一个男人,无论长相如何,最少能挡住一些无聊的纠缠。淳于北远远就看见瘦得照片样的皮德坏笑着过来,手里竟夸张地拿着一枝红玫瑰。 你不是借工作之便大行龌龊之事吧。淳于北一向嘴冷。 既然你拆穿了,也省得我想方设法编词儿了。 你少来吧!待会儿你里边侩去,我还保证给你当好参谋。淳于北转身往黑猫夜总会走。皮德跟上来:就凭你这点本事,知道什么叫做什么都能装得像吗?你以为这里都什么人啊? 反正不是好人。淳于北回答。 哦耶!就因为没有好人,你装什么正经?皮德把胳膊弯给淳于北。淳于北看了眼皮德,不情愿地挎上,嘟哝着:疯了。 皮德得意地说:‘你学会抢答了。不疯的话,谁来这种地方?’ 黑猫夜总会里灯光摇曳,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香烟和酒精的混合气味。一个戴墨西哥牛仔帽,抱着吉他的男歌手在麦克风前如痴如醉地唱着情歌,沙哑的嗓音,缠绵的音乐,如果闭上眼睛听,还真有点“蓝调”的意韵。 淳于北和皮德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子。那是淳于北早就选好的位置,可以一览整个舞厅,是观察和监视的绝佳位置。 皮德抓过淳于北的手,摩挲着。淳于北想抽回去,看周围的人,全都粘在一起,也只好坚持,淳于北强颜欢笑,凑近皮德的耳朵低声说:‘你还是悠着点享受吧,有多少享受将来就有多少罪受。’皮德把脸面向淳于北,小眼睛眯成暧昧状:死不足惜。皮德的话刚出口,脚上便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刺痛。他的“唉呦”还没出口,突然,看见了《现场》记者张沂,她身着低胸晚礼服,夸张地倚坐在吧凳上,沐浴在灯光下,手中轻摇玫瑰色葡萄酒,目光如猎鹰般四处探寻。 大人物驾到!皮德仿佛发现了新世界的宝藏。 我早看见了。淳于北不屑道。 要不我过去探一探?皮德一脸坏笑。 淳于北揶揄道:你何时能摆脱那原始的兽性。 这时,装扮成卡通片黑猫警长的主持人走了出来,压低着嗓音,制造着紧张的气氛。 哦!我看见了你,你又来了,尽管你又没有带着你的妻子或女友而是别人的妻子或女友,没关系,谁会在乎,没人在乎。只要你还有女人,只要她现在属于你,因为,到我们黑猫夜总会来的人,原本就是来找乐的,和女人一起找乐,不是吗? 灯光骤暗,口哨与叫喊声此起彼伏,压抑的兴奋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找不到另一半的人,你们这些渴望被抚摸被刺激被鞭打被占有的人,我……黑猫警长,我是今天的执法者,只要你们需要开心,只要你们来劲,那么就开始吧,开始吧!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男人和女人,我要看你们有多么大胆,有怎样的创造力……。 主持人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后,舞曲旋即轰鸣,几个几乎赤裸的女孩开始了表演。一个漂亮女孩悄悄走过来,娇小的手心里盛着两枚蓝色的菱形药片:你们好,来一点儿吗? 淳于北和皮德都清楚那是摇头丸,可是为了不引起怀疑,淳于北示意皮德,皮德把100块钱递给女孩,然后将一枚药片掰开。女孩微笑着离开后,他们把药片装进了口袋。 午夜十分,黑猫夜总会达到了疯狂的顶点,淳于北和皮德悄悄出来后,躲在车里观察着每一个出来的人。 当张沂出来的时候,他们看见她的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因为被路灯的阴影隐着,看不清样子。但可以确定,他们一定是刚刚认识,可是,他们在舞厅里并没有发现有那样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打车离开后,张沂上了自己的车。 淳于北急忙催促:跟上她。 10分钟后,张沂的车拐进了电视台。 他们在电视台门前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发现那个男人,更没有看到张沂再次出现。淳于北看了看皮德,无奈地笑了。 阳明小区。 高非明简单冲了个冷水澡,感到麻木的头脑清醒了很多。录音电话里是儿子的声音:老爸,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要知道,那是我最喜欢的。 生日礼物?高非明莫名其妙,想打电话过去,一看表已经半夜,不想吵醒儿子。可谁会以他的名义给儿子送生日礼物呢? 高非明给手机充电的时候,才发现有一条未读的短信:以你的名义给小明送了一件生日礼物,但愿你不会介意。淳于北。 高非明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回了一条短信:收到,谢! 一段时间里,高非明看出了淳于北的心思,他不是一个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可正因为他有过感情经历,他才更加地小心谨慎。他把自己比喻成一个初次做贼就被抓住的小偷,无论将来成了什么样的大盗,心理的畏惧还是第一次。因此,他总是会错过更多唾手可得或理应得到的东西。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比喻,对于自己是不尊重和不贴切的,但原理很相似。 躺在床上,高非明的脑海里始终旋转着“星期五”,四个被谋杀的女孩是在星期五;三年前车祸死亡的杜自谦,也是在星期五;30年前被谋杀的林玉,也是在星期五。是巧合还是蓄意,是巧合可以理解,蓄意的理解就令人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延续30年,是什么样的原因,能把谋杀持续30年呢?即便是变态谋杀,杜自谦在这个谋杀链里就不合逻辑。如果说是杜自谦和林玉的死有着因果关系,那么,后来的四个各不相干的女孩又如何解释? 而目前杜自谦的死亡根本不能确定为谋杀,只有在抓到肇事逃逸者才能真相大白。可是,就目前的证据和情况看,该起交通逃逸如果不是在极特殊的偶然下,侦破的可能几乎是零。 回头再看林玉的死亡,一切更有利的证据都消失殆尽,甚至连个像样的知情人都没有。淳于北在市局档案室也没有查到当年该案件的卷宗,好在有从老队长胜山保留下来的笔录里,知道了林玉来自于龙镇。可他还没有想好是否有必要去一次龙镇,尤其是在案子如此紧张的时刻。 滴、滴滴。电脑传来了接到邮件的提示。高非明翻身下床,打开邮件。 你好啊,猎手: 看了今天的《现场》吗?我喜欢张沂,比她请的那个什么狗屁专家强多了。她也是一个不错的猎手,只是她还太不专业,但我喜欢她总结的“星期五”谋杀案,我都觉得她是在剽窃我了。你也要努力呀! 姜子牙 高非明立即给他回信。 你好: 也许那只是个巧合。人们总是喜欢用某些生活中的巧合来设定为某种宿命的机缘,我不相信。我更相信警察很快就会把罪犯绳之以法。 猎手 高非明的邮件刚传过去,桌面上的QQ就亮出了一个小丑的脸。 姜子牙: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话符合现实,坏人不长久,可是。别忘了坏人一旦不再做坏事,过去的就成了死案。 高非明:你该不是警察吧? 姜子牙:哈哈哈,我?我可做不了警察,骨子里不崇高。 高非明:可你很专业。 姜子牙:要知道警察的那点儿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高非明:其实警察破案还是靠着智力。 姜子牙:智力?他们有智力吗?我更以为他们是生打硬撞。 高非明:也许你偏激,行行出状元。 姜子牙:你谈话很严密。你是一个有智力的人。 高非明:谢谢!可我还是喜欢松弛地面对生活。 姜子牙:那好,我自己编了一个填图小游戏,结果非常有趣,你愿意玩吗? 高非明:也许,只是我在游戏方面不很在行。 姜子牙:你很诚实。太严谨的男人都不擅长游戏。比如你。 高非明:你真了解我。 姜子牙:是的,我了解你,只要我想了解的人,我都会了解。 高非明:我厌恶夸夸其谈的人。 姜子牙没有回应。 高非明的桌面上接到了一个叫《死亡游戏》的文件。 姜子牙: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参照的游戏,也许你会在你的生活或工作中发现一些有趣的图案,也许是5个、7个或更多,反正只要你填满了它,你就会有惊天的发现。祝你好运! 高非明打开那个文件,只有一个模糊的背景,看不到任何的边界和层次,反复琢磨了很久,总是无法进入。高非明有些厌倦,他真的不喜欢什么网络游戏,便拷贝了一个,放进了口袋,他想皮德也许更有兴趣。 第8章 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进入警方的视线 北方大学。 高非明从市局出来后,想着要回组里汇总一下情况,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拐进了北方大学。他要去和沙器教授谈谈,他觉得那辆桑塔纳轿车的丢失细节还不够。因为老柴打电话告诉他,交警队提供的轮胎痕迹和在谋杀案现场发现的轮胎痕迹有大部分的相似之处。 沙器给高非明的第一印象和他想象中的形象,有一定的差距。差距不仅体现在沙器的沉稳上,更在于他周身散发出的温和气质,近乎一种柔弱,这与他高大俊朗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是内在、心理层面与生俱来的特质,难以掩饰,或许正是这种柔弱成就了他的年轻有为。人总是在人格与行动的对抗中形成强烈的互补,以此达到某种存在的平衡。 你和你的队员都很优秀。阳光斜照在沙器的半边脸颊,从高非明的视角望去,沙器的气质更像一位艺术家,而非严谨的遗传学教授。 你不该是一个主动赞扬他人的人。高非明摆弄着茶几上的一只工艺打火机。 不愧是研究犯罪心理的专家,看人总是有别于习惯。沙器的笑很浅,转瞬即逝。 高非明盯着他的眼睛,沙器没有躲避,目光格外平和。 高非明很清楚,对于沙器这样的名人,不能胡乱兜圈子,那会使得自己陷于被动或不利,因此他快速转到了正题,你过去有一辆桑塔纳轿车? 沙器一直注视着高非明,仿佛早就知道了高非明要问什么,因此连个思考都没有就做出了回答:是的。因为丢失后出了车祸,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你没有到交警队索要过吗? 没有。他们说案子不破,我的车作为证据就不能返还。况且肇事者还是我们的老校长,我更不愿索回了,心里有些膈应。 为什么? 感情问题。沙器很认真。 就像一个不愿意用别人刚喝过水而未刷洗的水杯还是…… 不。沙器果断地反对,我不喜欢你的试探性的比喻,我觉得好像我自己是个杀手。 看来你还是太敏感了。它只是你的一个工具,工具的真正意义不是杀人的。 可我不能原谅。尽管如果没有我的车,那个人偷了任何人的车也会在那个地方肇事。 我好像有点理解你的感情了。高非明笑了笑。 那很好。沙器如释重负般说。 它是怎么丢的?高非明不经意地问。 我不知道,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去龙镇旅游,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它丢了,而且出了事。 那……你的车平时放在哪里呢? 也没个更固定的地方。 你的车是……高非明看着沙器。 那车是一个朋友在二手车市场给我买的。你知道,男人年轻的时候都喜欢车,我也是。可我好像在驾驶上并不在行,平时也不怎么开,就放在公寓的楼下。 高非明笑了笑,是为缓解他的问话方式。 你那时候有驾驶执照吗? 有,可那也是买的。沙器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接着说:‘我其实胆子挺小,可能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通病吧,凡事都循规蹈矩。’可我考了几次也没拿到执照,后来我的朋友就找人花钱买了一本。这也许是我唯一的违法。沙哭笑着。 其实谁都有过这样或那样的小小的违法。高非明做了一个很孩子气的动作。沙器也浅浅地笑了,他笑得尽管很浅,还是展现了男人孩子气的一面。 你是一个很体谅人的执法者。 谢谢。高非明看了眼手表,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一种很有效的心理暗示,因为我很着急,我不想问更多的问题,我要走了,你可以尽快回答,马马虎虎就可以,因此可以放松对方的警惕,从而把实情说出。 你最后一次驾驶那辆车是什么时间? 我去龙镇的前一天,我送一个同学去机场。 你走的是哪条公路? 老机场路,新路还在建设。沙器的眼里有了疑惑,渐渐地生成了愠怒,不解地看着高非明。 高非明不动声色地说:哦,你误会了,我看了交警队的档案,你知道,有时候我们做刑警的有点……信不着他们。 沙器的脸色稍缓,但仍显得异常疲惫。 沙器的声音还是那么轻缓而清晰:其实也没什么,你可以尽可能地盘问,毕竟车是我的。 可是你的车已经被报废站给拆解了。高非明好像是在向沙器通报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样。 拆解?不用通过我吗?沙器很疑惑,却也没什么更激烈的反应。 应该,可是……我也不太明白汽车报废的手续问题。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要了,更不想再开什么车了。 高非明想了半晌,像是在征求沙器的意见,很诚恳地问:假设……如果那部车在被拆解后又出现了,排除没有拆解的可能,会有哪样的情况吗? 沙器望向高非明,笑言:‘若它是生物,我们的克隆技术或许能复制一个。’ 高非明突然转换了话题:你能谈谈许丽吗? 阳光转到了沙器的背后,沙器的脸部变得幽暗,却更加棱角分明。明亮的眼里有了淡淡的忧伤。 许丽是个很好的学生,我跟你的队员曾说过。许丽是一个难得的好学生,我指的不仅仅是她的学业,更重要的是严谨自律和健康向上。而对于她出于何种目的在课外从事了与学生身份不相适应的工作,我也一直认为那是个体的行为,谁做什么事都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不反对以自己的方式对待生活。 对于她的被杀,你有什么看法? 沙器紧抿双唇,眼中怒火中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残忍,真是太残忍了! 你经常和你的学生们交流吗? 不。很少。沙器望着窗外,停顿了半晌,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一片独特的内心世界,时而开放,时而封闭,外人难以窥见其忧愁,而那些肤浅的欢乐,或许正悄悄侵蚀着他们的灵魂。 包括许丽? 不知道。实际我越来越不了解现在的学生了。我是一个34岁的老人。 高非明看着沙器眼里弥漫的忧伤,突然觉得沙器离自己是如此近又那么远,如此清晰又那么模糊,就像那个叫姜子牙的网友发给他的那个游戏,模糊得没有边界也没有层次。 {14} 重案组办公室。 案子没有任何突破性进展,每个人都火气冲天,尤其是政府和电视台的双重压力,重案组不得不安排淳于北专门接待电话询问。 淳于北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放下电话,端起水还没送到嘴边,电话又响了。皮德从电脑后斜视着淳于北,淳于北晃动着胳膊,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好,重案组。淳于北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颤抖。 淳于北猛地一抖,捂上话筒,示意皮德启动电话定位追踪软件,他们要找的人就在电话那头。 你是谁?淳于北立即进入了状态。她知道,如此变态的杀人狂,做出这样的举动绝不奇怪。 我是谁?哈哈哈。我是我。你们一直在寻找的人。男人阴冷的声音好像来自地狱。 高非明注视着皮德电脑上的追踪。 我无法获取你的确切信息。淳于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如果你是我们要找的人,最好亲自来说明情况。如果…… 我绝非戏言,我已厌倦这场游戏,你们既寻我不得,亦无丝毫线索。要知道,没有观众的演出实在是糟透了。 既然如此,请你告诉我们你的位置? 你们的电脑不是已经在追踪我吗?该男子冷笑着,可你们根本就追不到我,你们的手段差远了,其实我就在我的家里给你们打电话,可是,我的手机正在向二环路移动,不是吗? 淳于北望着高非明和皮德,高非明点着头。 看来我们真的遇到了高人。好吧,既然当着真人,我们也就不说假话。在证实你确是我们追寻之人前,总得拿出些令人信服的证据吧!淳于北尽力稳住对方。 证据?你们手中空无一物。除了那四位安息于停尸间的少女,即便我给予,你们又何以辨其真伪? 此乃我们之困扰,若欲前行,你必须呈上确凿无疑的证据。淳于北紧握着对方的情绪脉络与心理动态。 高非明向淳于北竖起手指。皮德一边看着电脑上的声音频率,一边在另一台加密电脑上快速地进入电信局主机。他知道,对方的手机一定连接着某台电脑,否则他无法实现移动通话。 好吧,等我给自己倒一杯茶再说。 高非明通过无线电命令在二环路上巡逻的警察,密切注意来往车辆,尤其是二环路由北向南动物园路段。 话筒里传来喝水的声音。 你们还是不要把那些无用的可怜的警察派到街上,我根本就不在街上。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小小的证据,那就是每个被杀掉的女孩身上,都被我挖去了一块东西。 关于被杀者部分皮肤被挖去,一直不被外人所知,高非明冲着淳于北做了一个基本可以确认的手势。 你提供的证据也许并不十分充分,我们想知道更详细的东西。淳于北在引诱着对方。 你们愚蠢就在于你们只知道问,而不去思考和行动。难道每一个罪犯都要像我一样主动找你们吗?我真的玩腻了这场猫鼠游戏,你们的无能实在让我大失所望。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妈的!淳于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皮德,怎么样,能不能找到这小子的地址。高非明来回走着。 老柴摘下耳机,沉吟片刻后说道: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虽然他提到了被害女孩的一个细节,但我们无法验证其真实性。这个特征尽管没有被外界知道,可是北方大学有那么多的目击者,他们也会关心,也会联系起来进行思考,发现这个特征也并不是困难。 淳于北咬着嘴唇:你的意思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只是一个无聊的疯子。 高非明说:他至少不是一个一般的疯子,应该和皮德有相似的地方。 一个电脑专家?淳于北问。 对。对于一个电脑专家,如果因为过度迷恋于电脑提供的虚拟世界,他的精神会因此而发生变异。那么,谋杀也不是不可能。老柴你们试想,如果他说的是实情,他因为我们迟迟找不到他,而使他感到没有了预想的刺激,因此直接面对我们,进行挑衅,就像一个武功极高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最后要选择隐退或自杀一样。 倒是有这种可能。可是……老柴看了眼高非明,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但也不可不信。这个电话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即刻全力投入侦察。淳于北,你和皮德继续紧盯这个电话,他肯定会再次打来,也必定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但切记,切勿过度刺激他,以防他再次行凶。皮德,你那怎么样? 皮德摇头,一脸苦相。 看来这个家伙是个电脑高手,但不要紧,老柴去一趟电信局,最少那手机有地址。即便是个假的,但交费一定是真的,从交费的银行查,要快。 王齐局长带着记者张沂进来的时候,正是老柴他们风风火火地往外走,高非明险些和张沂撞个满怀。没等高非明说话,张沂先开了口。 王局,这位想必就是闻名遐迩的高非明队长吧。 记者的眼睛比我们警察还厉害啊!王齐局长拉着高非明,干什么急三火四的。 局长,我们……高非明把话咽回去,笑着打岔,我们还不是忙那案子。 案子一定要从快从速,我可顶不住了。这不,市委派张沂记者来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情况,600万市民都快把市委、市政府的电话打着喽!当然,王齐局长转向张沂,我们破案需要在一定的机密下开展,有些情况不能向你汇报,你也要理解啊!其实我们是最急的。 张沂善解人意地说:您放心,我只是随便问问,应应群众,我还是知道你们的规矩的。 那就好啊。非明,我可把张沂交给你了,一定要配合好。 第9章 疑犯站在高楼窗台上要自杀 送走局长,高非明把张沂让到自己的办公室。 请坐。高非明给张沂打开一瓶矿泉水说,我很喜欢你的《现场》,有点原汁原味。 谢谢!尽管我知道你言不由衷。张沂调侃着。 张沂比电视上要更修长,脸形也狭细,使得高高的鼻子更加耸立,双眼显然有些欧洲人般的凹陷,成像感极好。长发简单束起,盘成松散发髻,显得温婉可亲,说话声音柔和,与电视上的形象大相径庭。 人在生活里和工作中总是有一定的差别。高非明把水递给张沂。 刑警队长和我讨论这样的问题,尤其是在案子这么紧张的时刻,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镇定自若。张沂说的是实情。 无能才无畏,所以我现在被叫作无能队长吗?你的节目里,不是有很多的群众也呼吁要我下课吗? 我倒觉得你有大将之风,临危不乱。 别恭维我了,这夸奖我可受不起,心里不踏实啊!高非明坐下来,问,说说你要知道什么吧? 你知道的!张沂嘴角向耳朵两侧一抿,似笑非笑,有自信也有鼓励,更多的还是刺激。 要是这么说,我令你失望了。你报道的基本和我们掌握的差不多,应该说这起系列谋杀案,是我市新中国成立以来所没有的高智商变态犯罪。我们的一切侦破工作,实际上还是处在一般性的外围调查。高非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诚恳,缓缓说道。 可我不能这样向观众交代。张沂没有逼迫的意思,倒像是在商榷。 确实,这对我们的侦破工作极为不利,尤其是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可我实在是束手无策。 此时,淳于北在透明门外紧张地向他招手。张沂转头看见淳于北,她们的目光锐利如激光,在两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心中,激起阵阵电光火石般的碰撞。只是她们都不知道,在随后而来的日子里,她们竟然会因为一个案子和一个人而是非丛生。 我出去一下,你先坐会儿。高非明向张沂点了下头,快速出去。淳于北握着电话听筒:找到他了。 张沂透过玻璃,看见高非明他们很紧张,好像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电话,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去,即便是偷听。 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门外的动向,一边四处观望,突然,张沂的目光被高非明身后墙上的图版吸引了,看着四个位于不同位置的死者,以及高非明记的不被外人了解的符号,她的心跳立刻加速,飞速瞟了一眼外面,高非明他们还在打电话。她飞快地拿起高非明桌子上的便笺,偷偷地记下,把便笺放回去的时候,她又发现了在一张草纸上,写着沙器教授,并用圆圈圈了起来,在圆圈外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时,高非明进来,焦急地喊道:对不起,我们得找个时间再聊,我现在有急事得马上走。然后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就走。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张沂跟着高非明一起出来。高非明等刚上车,车就呼啸着飞了出去。张沂立即发动车子,也跟了上去,一边追一边给摄像打电话,告诉直播车立即向她的方向赶。 几辆警车开着警报跟上了高非明的车子。高非明在不停地通话。 老柴,你们在什么位置。 我正从电信局赶往十二道街的路上。 电信局的确认可靠吗? 该地址真实,经过技术监听,该电话一直连在网上,绝对没问题。 高非明抓起电台。 皮德,皮德,我高非明。你是否到达。 我到了。 情况如何? 该楼7层,疑犯住在3单元7层2号,我正在和派出所民警了解有关情况。 封锁该单元,立即派人上天台,防止疑犯脱逃。 高非明接过淳于北递过来的防弹衣,边穿边说:该疑犯的情况我们还不了解,但从其连续残杀4人的情况看,其凶残可见,不排除有武器的可能,你们都要注意喽。对了,立即调消防队,派云梯车和破拆人员过来。 这个小区规模不大,四幢老旧楼房围成一个回字形布局。该疑犯所处位置为南楼,一面邻着工厂,一面朝向回字形的院内,高非明下车后,陆续到达的警察已经把该楼包围了起来,皮德引领着派出所所长和一个50多岁的女人过来。 组长,这位刘楼长。高非明握着刘楼长胖乎乎的手。 里面住着什么人? 一个男的,40来岁,除了上下班,很少出门。刘楼长说。 平时收费什么的都是谁去? 都是我去,叫门可费劲了。 高非明问一边的派出所民警:了解这个人的自然状况吗? 该男子叫吴天,39岁,单身,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登记职业为电脑工程师。 高非明把淳于北、皮德和老柴以及行动队队长叫过来。 我们分成三组,淳于北和老柴带队员从比邻单元进入天台,卡住疑犯往天台逃窜;行动队分地面、地上和楼内三处,占领有利位置,尤其是东西两楼制高点,派狙击手;皮德和我,还有刘楼长从正门进入,注意啊!疑犯有可能有武器,必须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实施抓捕。 行动开始的时候,电视台转播车突然出现,戴着耳麦的张沂拿着无线话筒快捷地跳下车。已经上到二楼缓台的高非明吃惊地望了眼张沂,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是,行动已经开始,阻止已经来不及。 7楼2号是一扇很结实的防盗门,悄声进入位置的队员荷枪实弹地指向防盗门。高非明压低声音,谨慎地嘱咐刘楼长,务必控制语调,以免惊扰到屋内的目标。 笃笃笃,敲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急促。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那扇防盗门。 没有应答。高非明示意刘楼长继续敲。 突然,高非明的耳朵里传来了淳于北的声音。 目标出现在窗口,他看见了电视台的转播车。 高非明回头,楼道窗户外的院子里因为电视台的出现而聚集了一些围观者,张沂正在望着7楼,在话筒前不停地说着什么。 混蛋。高非明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通过耳麦冷静地命令道:“行动队,我是高非明,没有我的明确指示,任何人不得擅自开枪。” 继续敲门。 屋里传来了翻找东西的混乱声。然后又是一片暗寂。刘楼长向高非明摇着头。 这时,扛着器材的消防队员上来。高非明命令他们立即实施破拆防盗门。 高组长,高组长。耳麦里传来淳于北的紧急呼叫。 讲。高非明一边示意消防队员破拆,一边把身子从楼道窗户探出去。 淳于北说:疑犯打开了窗户,并且站到了窗台上。 高非明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命令皮德负责实施启门后进入室内抓捕,他则立即向楼下飞跑。 一个头发蓬蒿、面色憔悴的男人,站在面向院子的窗台上。 {16} 高非明把枪摘下来,交给从楼上下来的淳于北,拿过话筒后,登上了消防队的云梯车。消防队员在楼下紧张地设置救生气垫。 吴天,你听着,我是重案组组长高非明,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协商解决。 吴天坐了下来,脚搭在窗台上。我们之间无话可谈,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时刻,大场面总能让我兴奋,热闹更是我的最爱,特别是还有电视直播,真是锦上添花,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呢?吴天哈哈地笑着,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确定你是否和我们的案子有多大关系,但根据无罪推定原则,在没有经过法院依法判决之前,你应被视为无罪。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高非明的位置基本和吴天保持着水平,他们相隔的距离不到10米。高非明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的摆设。 我不需要你保证,你的案子我也不关心,我只做我该做的。吴天的情绪有些激动,摇晃着手臂。 吴天,你听我说,你不是给我们打电话,一再强调那个案子是你做的吗?从你现在的表现,我觉得根本就不是你干的。你的种种表现,只能说明,你缺乏实施那样大案所需的冷静与决心。高非明目光锐利地直视吴天,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感觉吴天也许又是一个冒牌货。 吴天坐到窗台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你也小看我吗?和那些目光短浅的笨蛋一样,认为我吴天一无是处,你们大错特错了。 吴天啐掉烟,再次站了起来。对着下面电视转播车边的张沂喊:他们都说我什么也做不了,可我今天就要做给你们看看,要知道,其实做一件让自己和大家满意的事情并不难。吴天做出欲跳楼的动作。 吴天。高非明大喊。吴天猛然一顿,惊恐地转向高非明,眼中满是慌乱,双腿剧烈颤抖,几乎让他摇摇欲坠,只能紧紧抓着窗框稳住身形。 他不是,高非明迅速做出判断,语气稍缓。吴天,你以为死亡就能证明你的勇气吗?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也证明不了。你看看院子里的人,你可以问问他们,如果他们说你跳下去是勇敢者的行为,我不阻拦,可是,你要知道,他们实际都在嘲笑你的幼稚,以生命为代价的幼稚,你知道吗? 吴天迷茫地望着高非明。高非明立即抓住机会。 吴天,你只要回到屋子,打开门,一切都会没事。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是,我们都一样,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我们还是得扛着。听我说,回到屋子里,打开门,一切都会好的。高非明用鼓励和安慰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相信那些女人是我杀的?是吗?吴天直视着高非明。 在我看到你之前,我还相信,可现在我不相信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高非明的手在背后示意操作员把云梯向吴天靠拢。 吴天无助地晃动着脑袋,目光空洞地向下方的深渊张望。张沂则仰头凝视着吴天,他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如同寒风穿透张沂的心房,让她不由自主地指示摄像师,务必捕捉吴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淳于北快步过去,冷冷地警告张沂,你会害死他。张沂没有接话,站在淳于北和摄像的中间,像一只随时搏斗的母鸡。 淳于北刚欲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市局王齐局长一行人匆匆赶到现场。淳于北迅速迎了上去,简明扼要地向王齐局长汇报了情况,并特别强调,当前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电视台的介入所致,他小心翼翼地请示,是否考虑让电视台人员暂时撤离。王齐看了看现场的情况,未置可否。 王齐局长拿着话筒开始喊话。 吴天瞥见更多的警察涌来,眼中的疑惑和恐惧如潮水般涌现。他无助地望向高非明,那张曾经坚毅的脸庞此刻显得格外疲惫,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我很抱歉,我不是你们要找的杀人狂,我只是个四处打工的穷电脑工程师。他说着,痛苦地咧嘴笑了一下,在所有人都没有预见的情况下,突然便跳了下去。 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的准备,吴天像一只受伤的鸟一般掉了下去,四肢无力地伸展着,仿佛此时才彻底放松。 训练有素的消防队员冒着被砸伤的风险,迅速铺设救生气垫,以期在吴天掉落时减轻其受到的冲击。吴天跌落在救生气垫上后,被高高地弹起,在围观人群的惊呼中,被消防队员救起,并立即抬上救护车。 {17} 杜自谦家。 杜自谦生前一直住在其祖父留下的石头房子,一面靠着松花江,另一面是斯大林公园,环境清雅,人烟稀少,过去是俄侨聚集地。步入80年代,诸多破败旧宅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奢华别墅区,唯独此屋因独特风貌得以留存,于簇新别墅群落之外,略显孤寂,却也独树一帜。 杜自谦的妻子马谣自从杜自谦死后,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精神几乎垮掉,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又去美国儿子处住了半年。可是她死活要回中国,没办法,儿子只能遵从母亲的意志,把偌大的家,留给了母亲和一直在家里做保姆的小霞。小霞是母亲乡下的远房外甥女,人虽长相一般,但很勤快,话也少。杜自谦没死前是格外喜欢。看着丈夫喜欢自己的亲戚,马谣也自然对小霞格外地好,大家就更像是一家人。 马谣父亲原是冰城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长,一直扶持着杜自谦当了校长后才退到人大,当副主任,可是没多久,就患胃癌去世。马谣的母亲早在马谣15岁那年,就因病去世。因此,马谣成了父亲的命根子,只要马谣想要的,哪怕是违法,马谣的父亲也会满足她。 多年前,马谣在一次青联会上,认识了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杜自谦。她对杜自谦一见钟情,回家后毅然决然地向父亲表明,此生非杜自谦不嫁。 马谣的父亲经过了解,杜自谦虽然只是北方大学的一名普通老师,却有着很强的组织能力,于是,通过当时的校长传话,杜自谦很快就成了马家的上门婿。第二年便和马谣喜结连理,而杜自谦也很快就得到了副校长的位置。 马谣关掉客厅的电视,她对死亡场景有着本能的恐惧,尤其是下午目睹《现场》报道中的跳楼事件后,她心脏狂跳不止,直至服下大量药物才得以平复。 外甥女小霞从黑暗的门厅出来,轻声地叫马谣该洗澡了。马谣缓慢地转向浴室的方向,她摇了摇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儿个不舒服,不想洗了。 小霞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自从杜自谦死后,马谣就不允许家里的灯都开着,一般都是在哪个房间,就开哪个房间的灯。她并非吝啬于电费,而是无法面对那些鲜活的记忆。马谣对杜自谦的爱从未改变,即便他在二十多年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甚至在那之后…… 马谣一想到那,就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一双大手正摸向她细长柔软的脖子。马谣猛地一回头,偌大的客厅里什么也没有,从窗外飘进来的紫丁香的香气,丝丝缕缕,优雅绵长,让她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马谣叫小霞关了客厅的灯后,独自上楼,她的房间在二楼靠近江边的方向。她钟爱松花江,清晨江雾如白练轻拂,正午江风似暖手轻抚,黄昏晚霞红波荡漾,夜晚渔火映心事浮沉。一江风景,皆似她心绪起伏,浮沉相随。 她靠着巨大的雕花木床,对面墙上是她和丈夫的合影。那是丈夫去世前一年,他们补拍的婚纱照。尽管他们都显出了老态,可她还是十分满意。作为女人,她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夫贵妻荣,尤其是在丈夫当了北方大学的校长后,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把她和丈夫制造的那个秘密淡忘了。 可是,自从丈夫突然离奇地去世,困扰她30年的噩梦再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总是能看见那个影子,从她的背后袭来。 马谣睡不着,床头柜里她常吃的安定药也没有了,她嘟哝着骂了句小霞,便披了件衣服去小霞的房间。走廊很黑,整个楼里静得连一棵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小霞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端,门虚掩着。那是马谣儿子特意嘱咐的,他怕年轻的小霞睡觉太死,听不到母亲房间里的动静。 小霞。马谣推开门叫着。借着淡淡的星光,马谣没有看见小霞。小霞的床空着,窗户的纱帘被风吹起,就像一只手扑向她,马谣本能地后退,转身快步下楼,走到楼梯处,突然看见一个穿着长长白纱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和白纱被风吹成流苏般,却看不清女人的脸。女人仿佛飘在空中,静静地望着窗外,当听到马谣的动静时,突然转向马谣,并扑向马谣。 马谣“啊”的一声惊叫,昏了过去。 第10章 案件愈发扑朔迷离 市精神病院。 吴天没死,却因巨大的惊吓而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院。 高非明和淳于北一进精神病院,远远看见吴天在和几个病人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到了跟前,才听清他在有鼻子有眼地讲着“星期五谋杀案”。 当天吴天跳楼后,高非明等立即对吴天的房间进行了细致勘察。吴天的家简陋至极,动迁回迁后,仅匆匆搭建起一个简易的灶台,连扇像样的房门都未及安装,仅以一袭污渍斑斑、几乎辨认不出本色的白布帘勉强遮掩。在这寒碜的居所中,唯有卧室里那台略显陈旧的电脑,还算得上是一件值钱的物件。 现场既没有任何第三者居住过的痕迹,也没有其他证明吴天涉嫌杀人的线索。皮德戴着手套,进入了吴天的电脑,经过几个小时的检查,除了和一些网友的聊天记录,没有其他的异常。 经过对吴天打过工的几个单位的调查,吴天原本是一个很不错的电脑工程师。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更稳定的工作,结婚后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没有要孩子。妻子在冰城商城工作,由于工作能力强,又很有姿色,很快就和一个外地商家的销售经理私奔去了南方。那时,吴天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电脑公司,生意还算可以,可是,自从妻子和人私奔后,吴天便开始酗酒,把自己整得人不人,鬼不鬼,朋友便和他一拍两散。没了公司,没了老婆,也没了志气,吴天开始靠四处打工生活。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以及他对电脑的日渐生疏,过去都尊他老师的小工也开始不屑一顾,于是,吴天的精神垮了。 高非明和淳于北在病房和操场中间透明隔离墙下站着。 吴天其实也是个生活中的不幸者。淳于北身着一套简约而不失时尚的休闲装,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那份从容与干练,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显得格外耀眼。 没错。生活中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比如我。高非明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淳于北笑着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坚强的人,神经比钢筋都结实。 哈哈,看来你是看错了!我不过是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展现我的脆弱罢了。高非明像是在奚落自己。 吴天的主治大夫跑过来。 对不起,我们这里的病人很多,刚接一个急诊。 没关系。是我们打扰了您。淳于北客气地说。然后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组长。 高非明。高非明自我介绍,并握住大夫的手,大夫的手很柔弱,握在高非明的大手里,仿佛一团凉滑的雪。高非明看他挂着的胸卡上的名字叫:梁华。高非明禁不住对刚才的感觉笑了。梁华不知所以地陪着笑,笑得很像女人。 吴天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淳于北边问边扫了眼莫名其妙的高非明。 还好。像他这种病,实际就是突然受刺激的结果,一般经过短暂的恢复就没有问题。 吴天现在能接受我们的一些询问吗?高非明问。 原则上,我们不宜打扰,以免那些事情再次触动他的敏感神经,加剧病情。但鉴于他当前的状态,我在场或许能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使情况不至于恶化。 那好。您帮我们一下。高非明说。 最好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我感觉他和那些人在一起更厉害似的。淳于北说。 淳于警官很专业,按说这样的病人需要独处,由单独的医生抚慰治疗,可是,我们哪里有哪些人啊,没办法。梁华做着电视里经常看见的欧洲人很经典的遗憾手势。 未来总会向好,毕竟我们的国家正以前所未有的步伐阔步前行,不是吗? 他们到了梁华的办公室后,护士把吴天带了进来,吴天一看见高非明,立刻显得格外兴奋。 我认识你,你是警察。 淳于北嘟哝着:还行,没疯。 你是警察,我也是警察。吴天忸怩着笑。 还是疯。高非明看了眼淳于北。 让我来。医生梁华对他们说。 吴天同学。过来,到老师这来。吴天眼睛盯着淳于北,顺从地过去,很乖巧地坐在医生梁华的对面。 吴天同学,听老师问话,能不能好好回答。梁华严肃地问。 能。吴天双手放在膝盖上,噘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们问吧。梁华满意地对高非明和淳于北说,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淳于北。 高非明咳嗽了一声,走到吴天的对面,学着梁华的方式。 吴天同学,你在哪里见过那些被挖了皮肤的女孩? 吴天直勾勾地盯着高非明,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在黑猫夜总会。 黑猫夜总会?那里怎么会有死人?高非明觉得吴天的话很不可靠。 不,是活人,是一个活人告诉我的。吴天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摆弄着细长骨感的手指。 活人,什么样的活人?高非明问。 吴天扭头看着淳于北,嬉笑着:像姐姐那么美的女人。 她叫什么,你知道吗? 齐……齐。 齐齐。高非明和淳于北同时惊讶地重复。 梁华送他们出来的时候,经过一段很长的治疗室,每个房间里都有各种各样的精神病人,各种各样的姿态令人头皮发麻。突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满脸恐惧地盯着淳于北,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 淳于北浑身发紧,梁华连忙安抚淳于北:没事,她昨晚才被送来,一见年轻女人就吓得不行。 她是干什么的?高非明不经意地问? 原来北方大学校长的妻子。 谁?杜自谦的妻子。高非明吃惊地问。 黑猫夜总会。 黑猫夜总会内人声鼎沸,几个三点式装扮的女孩疯狂舞动,手臂交缠,大腿夸张伸展,变换灯光映照在她们肌肤上,五彩斑斓,汗水与橄榄油交织,让肌肤更显明亮弹性。 一名小个子秃头男人窜上舞台,趁女孩弯腰之际,做出猥琐举动,台下观众不断呼喊。 高非明要了杯啤酒,选择一个角落,查找着齐齐。高非明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在大口地喝酒,她显然没少喝酒,当她抬起头,高非明不禁一愣。 张沂? 张沂也看清了高非明,她把散乱的头发搂向脑后,向高非明招手。 真巧。高非明坐在张沂对面。 女人在醉意朦胧时,出奇地美艳,他不禁想起了《贵妃醉酒》里的一句唱词:三片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此时形容张沂,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你也来放松,这是一个放松的好地方。张沂说话有些气短。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高非明。 不,我……没什么。高非明咽回了要找齐齐的话,你有点喝多了。 喝多?笑话。你知道我在台里叫什么吗?张沂喝了口酒说:张八两啊,我能喝八两烈酒,却不耽误干活,你说还可以吧。来,你陪我喝点。张沂把伏特加往高非明的啤酒里倒。高非明没有阻止,他知道对于一个要酗酒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她醉了,不然她会闹得不可开交。 好样的,像个男人。干。张沂把酒都碰出了杯子。 高非明轻轻用纸巾拭去袖口不经意间溅上的酒滴,眼神深邃地盯着张沂,缓缓开口:我猜得没错的话,吴天跳楼那事,让你在领导面前挨了批吧。 张沂的眼睛盯住一样。领导批评,他们?张沂“嘁”了一声。我是自己的心里难受,你们那个女警官,对,叫什么淳于北的说得对,我会害死吴天。 张沂突然呜呜地哭了。由于人们都在疯狂的音乐里跳舞,根本没有人关心张沂的哭声,高非明也索性由她去哭。女人要哭的时候,尽可能地满足她们,也许哭几声,她们就会满足,就像雷阵雨,来势凶猛,下过了,天会立刻转晴。 高非明的手被张沂抓着,做为哭的一件道具,而高非明则就势寻找着齐齐。在舞台的一角,高非明和齐齐的目光相遇了。齐齐直视片刻,突然闪进了人群。高非明抽出手,说了句我就来,便冲进了齐齐消失的方向。 人群疯狂地扭动着肢体,有的女孩甚至撕掉了胸罩,只敞怀穿着衬衫,男人的脑袋和手在女孩的胸上你来我往。 沿着走廊追出去,是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开启着的门,高非明出去后,发现竟然是微风荡漾的小街。街上很暗,忽明忽暗的路灯,被大树霸占了大部分的灯光,暗影里只有瓢虫们飞舞的声音。高非明追了几步,站在街中央张望,他不明白齐齐为什么要躲着他。 高非明回到舞厅的时候,张沂已经俯在桌子上,半睡半醒,桌子上有一张字条,高非明打开后,竟然是齐齐留的。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请你不要再来找我。我知道的也完全是那些学生们传说的。齐齐。 高非明将纸条装进口袋,他知道张沂喝多了,他不能把张沂自己留在这里,那是非常危险的,对于一个喝醉的女人,何况又是一个出奇漂亮的女人。 高非明几乎是把张沂抱到了车上。坐到车上,张沂还在嘟哝着要酒。 发动车子后,高非明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看着张沂酒醉的样子,高非明的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怜爱,其实做为记者的张沂也很不容易,能够让自己的节目被老百姓接受,能够顶住各种压力,实现自己的新闻梦想,对于一个弱女子,尤其的难。她和淳于北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她们对事业和梦想的追求,对个人精神世界的忽略,她们宁可忍受更多的不为人知的艰难,就是坚信一点,没有到达不了的岸。 张沂的头枕着高非明的肩膀,从张沂身上传来的阵阵的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气,突然唤醒了高非明沉睡已久的欲望。他不自觉地握住了张沂的手,抚摩着张沂光裸的手臂,女人肉体凉滑细腻的刺激,改变了高非明身体内长久保持的平衡,一股巨大的潮水般的热流横冲直撞。他咽了口唾液,快速地下车,站在深夜的凉爽里,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高非明在一家冷饮店买了一盒冰淇淋,重新回到车上,叫醒了张沂。张沂依然醉着,只是有了简单的意识。高非明喂了她几勺冰淇淋后,张沂才渐渐地清醒,看着高非明扭着身子,像喂一个小孩那样喂自己吃冰淇淋,张沂哭了,眼泪无声地流淌,握着高非明的双手,哭倒在高非明的手中。 而此时,一直躲在阴影里的淳于北,转身悄然离去。 《现场》节目组。 张沂晃着脑袋,酒后的头痛依然强烈。高非明给她买的那盒冰淇淋已经化成了乳白色的浓汁,她几乎忘记了全部的情节,包括怎么会把那盒冰淇淋带回来,可那些情节又真真切切,好像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一上午,张沂都沉浸在某种莫名的感受中。她在高非明的面前痛哭过后,竟然冰冷地摔门而去,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愤怒、羞愧使她像一个被戳伤了自尊的小公鸡,昂着高贵的头颅,尽管那头颅每动一下都如坏鸡蛋般摇晃和疼痛。 她上了自己的车,看也没看高非明从车窗外递进来的冰淇淋,她真的想把冰淇淋像垃圾一般扔出去,她看也没看高非明放在车坐上的冰淇淋,“轰”地加大油门,把木然的高非明扔在了身后。 编辑机嘶嘶的电流声搅得她很烦躁,吴天跳楼瞬间那绝望的表情和跳楼后舒展的姿态,让她不忍目睹。原本要追踪做一期《现场后的现场》的专题,从吴天跳楼事件引发到社会对整个社会人群的心理关注。可是,在她目睹了吴天跳楼事件,而她一直引以自豪的电视的宣传功能,在吴天面前竟然成了杀人的工具,那令张沂始料不及也无法接受。 在撤离现场的时候,尽管那些警察都对她投以鄙视的眼光,可是,高非明依然大度地走过来,安慰她说:跳楼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没关系,如果有问题,那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失误。 那时刻,张沂是目瞪口呆的,一向伶牙俐齿,思维敏捷的她竟然无言以对。她不知道高非明是在安慰她还是在间接地批评她,但她相信那一定是安慰,可高非明只和她见过两面。他们仅仅是工作上的初识,即便是高非明君子风度,可也没有必要来安慰一个对该跳楼事件有直接的推波助澜作用的人。 房间里空空荡荡,习惯熬夜的同事们,此时也许刚刚起床,而她,如果不是酒醉,她应该正睡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她喜欢自己的大床,那是她去德国,买给自己的唯一的礼物。而她当时的男友,却嘲笑了她的行为,理由是:酷爱床的女人,无论怎么优秀,也是一个贪图安逸和享受的人。 张沂因此和她的男友分手,她讨厌男人的毫无原则的偏见。她要证明,尽管她的男友现在已经是中央电视台某品牌栏目的制片,可她相信,她一定会比他做的更好。而不干出一番大事业绝不谈婚论嫁,甚至不动色念,也是她定给自己的标准。 可是,她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想到那个看似普通的警察,如果蒙上他那还算睿智的眼睛,她都不知道高非明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去想念的。 张沂自顾笑,摇摇头,随意地在电脑上敲出了一行字:人,往往因为显露了脆弱,才会被并不坚强的东西所左右。 张沂又把那行字消掉,她从口袋里找出了从高非明办公室抄来的字条,被她定位成《星期五谋杀案》的北方大学系列谋杀案,一直吸引着她。从她作为新闻记者的敏感,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系列谋杀案,其背后的巨大隐情,将会出现石破天惊的新闻效果。而她,已然关注了很久。她之所以要出现在鸡鸭街,完全是受一部美国电影的启发,她的骨子里的冒险性,驱使她按照被谋杀对象的穿着,以诱饵的方式,直接面对杀手。 在她第一次出现在黑猫夜总会时,她很恐惧,看着每一个疯狂的贪欲的男人,都好象是杀手。几次她在舞池里跳舞,都险些把偷拍器弄掉,手心里攥着的汗水,一直就没有消失。 而在黑猫夜总会见到淳于北后,张沂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依靠,好象是在白色恐怖的敌后,遇到了自己的战友,尽管相互没有交流,但她知道,他们一定是为了一个目的,因此她更加地充满了信心。 但她对于淳于北的感觉却一直是怪怪的,说不清楚原因,也没有目的。完全是一个优秀女人对另一个优秀女人的挑剔。 当然,她能从淳于北的眼睛里看到她和高非明之间,完全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同事关系,至于到底是什么,在把情人当成普遍生活概念的现在,她才懒得拷问,那都是人的自由。她的一个同事曾经说过,婚姻里没有爱情,幸福完全是自我感觉,要想得到满足,必须把手伸向婚姻之外。对于此观点,张沂并不觉得怪异,存在既为合理,就像那本经典作品的名字:风景在别处。 那么,作为同样是为个体存在社会的警察,他们在工作之间产生了爱慕,并制造着属于他们的风景,原本也不是另类或伤风败俗。如果一定让一个男人或女人,必须为一个男人或女人服务,抛开肉体,在精神上,她是不予赞同的,那不是真正的人的想法,那不是真正的人的行为。而之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敢于寻找,无非是理智和道德在约束着罢了。 张沂摇了摇脑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两个警察大发感慨,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给自己冲了杯咖啡,重新安下神来,看着高非明记录的那些不明所以的符号,她在破译着,尤其是对沙器教授,她还不知道那会和沙器教授有什么关联。但有一点她坚信,沙器绝对不会涉及到此案当中,因为她不仅熟悉沙器,更了解沙器。他们曾是大学同学,虽然不是一个系,可是,做为各自系学生会里的骨干,她和沙器还是有过一些简单交往,只是近几年才少于见面,也完全因为她越来越忙的缘故。 那时,沙器给她的印象是沉默寡言,腹有鳞甲。张沂喜欢那样的男人,不是不善谈,而是不轻谈,对于校园里男女间的爱情追逐,沙器也很少参与,这对于很多类似于张沂那样的漂亮女孩是很大的打击,就算沙器外表高大俊朗,风度翩翩,可那些系花们也绝非浪得虚名,可是,直到快毕业了也没人得手。后来说外校的一个女孩征服了沙器,也有很多人见到了那个幸运者,可是,没过多久,就又听说他们分手了。原来那个女孩早就和一个外教同居,之所以和沙器交往,只是满足其等待外教娶她去国外时的寂寞,后来这种模式被大学里的学生们谑称为“倒短”。 爱情也可以“倒短”,张沂在后来的一次同学会上听说这种说法后,突然对美好的爱情有了恐怖的后怕,也对现代人在爱情和性的完全自我性,绝对以性致性的做法感到了绝望。 他们毕业的时候,张沂曾经问过沙器,沙器不置可否,连手都没握就走了。后来再见到沙器,是学校50年校庆,沙器已经成了北方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人却和过去一样,变化之处是沙器比过去更加地沉稳,看人的目光竟然有了长者般的温和与宽容。张沂很感叹,感叹沙器的修养实在是普通人所不及。 第11章 游戏中的游戏 阳明小区。 看着张沂驾车远去,高非明竟兀自笑了,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有什么样的意思呢?她看似坚强,骨子里亦然,但在办公室面对张沂时却判若两人,这或许源于女性的虚荣心,不愿在初识男性面前展露真实的自我。尽管她们也知道,男人想了解她们是非常容易的,可是,她们宁愿相信男人其实是不了解她们,于是,她们的魅力也就更加地被放大。实际上,男人往往更难被了解,而女人声称已看透男人时,往往只是她们尚未真正了解的掩饰。正如吵架的夫妻,女人若恶狠狠地说已了解透男人,实则透露出无奈,因她们并未真正了解,否则争吵与离婚便无从谈起。也就像他高非明和妻子苏汶之间一样,虽然苏汶的解释是失去了兴趣,而且在分居两年后也没有找到重新建立兴趣的共同点,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苏汶并不了解高非明。 高非明想了一会儿,看到天已经放亮,索性洗了个凉水澡,然后打开电脑,他不知道网友姜子牙此时是否在。一般来说,职业一些的网友,是24小时挂在网上的。高非明打开QQ,姜子牙的头像在闪动。他立即点开。 姜子牙:我的小游戏玩了吗? 头像还在闪,再点。 姜子牙:你最近很忙吧,一直没遇到你,来了就回话。我有的是时间。 高非明略作思索。 高非明:抱歉,我的生活作息不太固定,暂时抽不出空来玩你的游戏。 高非明把信息发出去后,便到其他网站浏览,不一会儿,传来了有信息的嘀嘀声。 姜子牙:我向来是个有耐心等候的人。 高非明:和你的名字很匹配,只是……。 姜子牙:只是没有请我出岐山的周武王。 高非明:和平年代难以孕育出超凡脱俗的高人,人们都被世俗的洪流所淹没。 姜子牙:你说得对极了,甚至像你这样自觉地思考的人都没有了。 高非明:我只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才有的这样的想法。 姜子牙:女人是不可靠的,就像那些被杀的女人,她们的死,应该归咎于她们自己。 高非明立即来了精神,他一直隐约感到这个叫姜子牙的人知道什么。 高非明: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即便是她们有罪,我想对于那么年轻的女孩,又是学生,也不当死。 姜子牙:有时候秩序就是被你这样心慈手软的人破坏的。 高非明:我们都有孩子,我们都做过错事。我小的时候经常犯错,可我的父亲从来也没有打过我。 姜子牙打出了一副愤怒的表情,高非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愤怒。 高非明:我不明白你的愤怒? 姜子牙:哦!对不起,我没有,也许那是一只可恶的蚊子的缘故,我把它吃了。 高非明感到姜子牙很不正常,可在网络里,什么样的怪人也是见怪不怪,而他说把蚊子吃了,和人们生活中,因为拿不出手,而用嘴把蚊子吃掉,那是生活中的常事。高非明便调侃他。 高非明:你真幸福,早餐就有肉吃。 姜子牙果然打出了一串哈哈笑的脸谱。 姜子牙:你是一个严谨的人,和我一样,可我们还都不缺少幽默。 高非明:生活实在太紧张,有时候你都有妥协的想法。 姜子牙:是的,尽管我们从来不会选择妥协,但可以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放松,比如:模拟死亡。 高非明:你很愿意探讨关于死亡的话题。你的工作难道是与死亡有关吗? 姜子牙:不,我只是喜欢死亡。在我无法选择是否生以后,我想我应该为自己的死亡,为所以我希望死亡得更体面的人设计他们的死亡。也许,你也会荣幸地成为我的设计者。对不起,我得出去跑步了,有些东西是需要坚持的,你喜欢锻炼吗? 高非明:我没有锻炼的时间。高非明刚刚觉得找到了和姜子牙对话的氛围,见他竟要离去,高非明心中一紧,意识到这可能是千载难逢的交谈机会,连忙道:难道您不觉得我们的对话才刚刚开始吗? 姜子牙笑道:非也,我们已谈了许久。诸多信息尚待日后比对,况且你身为大忙人,无暇细究。说来,我观你气质,倒像是位警察,或许你我早已相识。不妨查看一下你的邮箱! 姜子牙又打出了一串神秘的笑。然后便倏地消失。高非明怅然若失地凝视着电脑屏幕,反复回味着方才的对话,却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有姜子牙对死亡的见解令他印象深刻。 高非明打开邮箱,是一封署名姜子牙的邮件,打开附件,是一个戴着警帽而没有脸的人。高非明顿然感到姜子牙一定是自己的一个熟人,他首先想到的是皮德,也许是淳于北,皮德曾经私进过他的电脑,把自己变成一个女人,和高非明足足聊了半个小时。 可高非明还是有些疑惑,觉得姜子牙的神秘,不是皮德所能扮演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淳于北,他相信淳于北能干出来,不是技术上的,而是淳于北本身蕴涵着的活泼。高非明便叨咕着:淘气丫头! 重案组办公室。 吴天事件,成了重案组在局里的笑料。淳于北和皮德都把责任归咎于电视台,而淳于北更是直指张沂。老柴本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但一看到淳于北那张紧绷着、铁青如霜的脸庞,到嘴边的话就像被寒风冻住了一般,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深知,淳于北这个姑娘,对待事情一丝不苟,较真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高非明并不理睬,不争论一直都是他的原则。对于高非明的不争论,还有一个故事。那是高非明刚毕业不久,在侦破一起投毒案中,高非明和当时的刑警队长胜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高非明的理由十分充分,即便是用侦察学来套,也绝对是最好的教材,可是,胜山坚决予以否定,他的理由很简单,感觉。当时的高非明内心五味杂陈,哭笑不得。在这个刑事案件错综复杂,侦破手段日新月异的时代,竟然还有人要依靠虚无缥缈的感觉来断案,这让高非明觉得,这不仅仅是荒谬绝伦,简直是对生命的极端不负责。于是他风风火火地找到了主管局长,历陈原委,大批胜山。局长没有听他讲完,笑着说:你和胜山各带一组,咱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高非明的小组还在反复讨论作案动机的时候,胜山已经把案子破了。那件事给高非明的震动很大,他主动向胜山求证,胜山却简单地说:不争论。 这些年来,高非明尽管遇到了很多复杂的案件,立场强烈分歧的争执,可是,他就是坚持了胜山教给他的法则:不争论。而事实证明,凡是他没有争论的结果,都是他认为正确的结果。由此,在整个局里,人人皆知,要是高非明不说话了,就说明你错了。 高非明从组员日报告里抬起头。 我审阅了你们的报告,成果显著。侦破工作已初见成效。例如,从吴天事件中,我们得知齐齐至少对谋杀案有所了解,或许只是道听途说。但昨日她见我便逃,并留下此纸条,我推测其中必有隐情。高非明把齐齐写的纸条交给淳于北等传看。接着说道,我想应该连成这样一个线。高非明走到黑板前,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圆,中间是一个小圆。 我们先把大圆比作系列谋杀案,小圆呢?为北方大学原校长杜自谦。 什么案子?皮德和老柴惊讶地问。 哦,我未向你们通报此事,因时机尚未成熟,且证据尚显牵强。我与淳于北已进行初步的外围调查,初步判断杜自谦案或为我们侦破此案的关键线索。因此我们分析一下,看是否可以从此入手。 淳于北,你简单介绍一下杜自谦案的案情。 淳于北简单介绍过案情后,高非明又把胜山交代的20年前,北方大学林玉谋杀案叙述一遍。淳于北、老柴和皮德听后,不禁面色严峻起来。 我继续说啊。高非明扫了眼大家,由此可见,这一系列谋杀案似乎都与北方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杜自谦与北方大学的关系更是非同小可。然而,仅凭这一点,我们还无法断定杜自谦案与这一系列谋杀案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内在联系。那么我们寻找疑点:一、30年前林玉谋杀案,尽管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死案,但是,林玉作为当年杜自谦的情人,杜自谦与林玉有摆脱不了的干系。当然,该案现存笔录里,有杜自谦绝对不具备杀人的时间,可是,杜自谦的妻子突然疯了,而且我和淳于北去精神病院找吴天谈话时,听医生梁华说,杜自谦的妻子见到年轻的女人就恐惧的喊“不是我杀的你”。我们可以理解为其精神有问题,然而,任何精神疾病的诱因往往都与其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二、杜自谦车祸案,作为一起车祸逃逸案,应该没有更多值得拷问的,但是,从该案的最后调查结果看,疑点很多。而且,肇事车辆又为该校沙器教授的丢失汽车,我后来去追查该车,该车竟然被强制报废了。但令人惊奇的是,当年肇事现场留下的轮胎痕迹竟然与第四起谋杀案抛尸现场发现的轮胎痕迹高度相似。三、当年被害的林玉,死亡时的穿着和现在系列谋杀案受害人的穿着,竟然全部为红色连衣裙,身高都在168~172厘米之间,留披肩长发。 高非明的话戛然而止,空气中仿佛瞬间弥漫起一股压抑的紧张氛围。 所有人都被高非明丝丝入扣的分析吸引,办公室里长时间地沉默,好像在等着高非明把最后的结果公布于世一样。 会是死人作案?皮德突然打破沉默,把陷入沉思的淳于北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淳于北捂着狂跳的心愠怒道。 鬼是不会作案,但一定有鬼。老柴说。 高非明问道:你们觉得沿着这样的思路走,是否可行?先听你们意见,然后我再向局长汇报。 众人面露迟疑,均未明确表态。 好,那就暂做并案侦查的准备,我现在就去局里汇报。高非明出门时,又转回身嘱咐淳于北:齐齐很重要,你们不是还在蹲守吗?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到她。 {23} 鸡鸭街10号。 齐齐把高非明甩掉后,立刻从隐秘的边门回到舞厅,她匆匆给高非明留了一个字条,便打车回了在鸡鸭街10号租的宿舍。 该宿舍是一幢老式板楼,每层的走廊都在室外,走廊里堆满了破东烂西。步入楼内,只见一条狭长而漆黑的走廊蜿蜒向前,各家门口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炊具,显得颇为狼藉。过去这里是北方大学一些教职员工的临时公寓,后来成了一些不爱住宿舍的大学生们的爱巢,现在则成了在鸡鸭街工作的小姐们的居所。 齐齐几天来一直惊魂不定,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可怕的黑衣人。 那天是齐齐的生日。舞厅散场后,她和几个姐妹在大排档又喝了很多酒,原定要去新世纪钓个靓仔,满足一下女人的虚荣心和性要求,可是,由于一个姐妹突然肚子疼,便作鸟兽散,齐齐便独自回鸡鸭街10号。回鸡鸭街有一段近路,就是穿过校园的白桦林,在北方大学没有发生系列谋杀案以前,白桦林不仅是学生们谈情说爱的圣地,也是像齐齐一样的小姐们钓鱼的好场所,而且活动一直都不错,谈好了,到小姐们的宿舍或就地解决都行。可自从发生系列谋杀案后,白桦林便杳无人迹,尤其是到了黑夜,连个人影都没有,过去穿过白桦林回鸡鸭街10号的小姐也都绕道回去。 齐齐也许是借着酒劲,竟然忘了那些可怕的谋杀,一个人趔趄着走向白桦林。 北方大学白桦林作为该校的景观园林,景静清幽,白桦树上的斑结就像恋人们相望的眼睛,一望数年。 此夜正当满月,透过树叶,月光点点,几只被齐齐脚步惊飞的大鸟,呱叫着飞向无边的黑夜,不知道它们今夜将露宿何处。 齐齐咧嘴笑着,不自觉地哼起了歌曲:都说那有缘人,终成眷属……。 此时,在齐齐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黑衣人鬼魅般地跟着她,不即不离,飘忽不定,仿佛夜色里的幽灵,连个声音都没有。 也许是人的本能反应,齐齐几次感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可她突然回头,看到的除了月影,便是白桦树那忧伤的眼睛。 齐齐不觉好笑,她想起了小时候走夜路也是怕后,奶奶告诉她,那是偷吃了猪尾巴的缘故。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都是大人的借口,因为猪尾巴是十分好吃的东西,那一节一节的活肉,入口后的劲道,再就着冰凉的啤酒,格外地好吃。 想到了性,血液就加速了向下流淌。在即将穿过白桦林的时候,齐齐的膀胱被血流的刺激,尿意竟然喷薄欲出。尤其是啤酒的作用,已经是即将淋漓,齐齐四处看了看,索性就地解手。就在齐齐舒服地站起来的时候,一个黑影向她飘来,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声。齐齐顿时被吓得连裤子也没提,跌跌绊绊地亡命奔跑,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呼呼的风声,直到她回到宿舍很久,才抱着枕头,蜷在角落里,失声痛哭。 齐齐吓坏了,她不知道是鬼还是那个杀人魔。她连眼睛都不敢闭,只要闭眼,就是那个黑影,带着寒气的大手,向她的脖子抓来。 齐齐连续发了几天的高烧,要不是老板急了,她真想就此不干了,离开鸡鸭街。可是,老板还欠她半年的工资,她不能不要自己的血汗钱,于是,齐齐又来到了黑猫夜总会。上班之前,齐齐想过把自己那天的经历告诉高非明,毕竟高非明是警察。可是想到几个月来,一起起的谋杀案不仅没破,小姐却一个个地死,齐齐就放弃了,尤其是她过去的一个大姐告诫过她,像她们这样的人,谁都可以指望,就是不能指望警察。 齐齐拿着衣服到舞厅后,闲聊了一会儿,便到更衣室换衣服。 所谓的更衣室,实际就是一个小杂物间。齐齐在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口袋里有一张字条,她疑惑地打开,齐齐立刻被吓得面色苍白。她在小小的杂物间转了好几圈,怎么处理那个字条都不放心,突然想起了电影里的间谍,索性把字条吃了,然后神思恍惚地刚出来,就和高非明的眼光对上了,齐齐连想都没想,转身就跑,她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回家。 齐齐胡乱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她的身体在哆嗦,她感到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向她伸来,她一刻也不能再在鸡鸭街呆,她必须立即走。 咚咚。齐齐听见了有人上楼的声音,她警觉地靠近门口,声音又没了,她看了眼手表,才半夜12点,离姐妹们下班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齐齐颤抖着翻手机,手机竟然没了,齐齐懊恼地重新收拾东西,耳朵在努力地倾听着外面的楼梯。 电话突然响了一声,齐齐几乎被吓晕,原来手机竟然一直在自己的手里。是姐妹发来的一条短信:传说今晚,阴魂不散,死光又现,鬼魂四处转!愿鬼听到我的呼唤,半夜来到你的床前,苍白的脸,幽绿的眼,干枯的手抚摸你的脸,代我向你说一句:晚安! 齐齐吓得几乎把手机掉到地上,她一分钟也不能在待下去,否则她不被杀掉,也会被吓死。她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一地月光,夜色宜人。齐齐长长出了口气,扶了扶胸口,打开了房门。 就在齐齐打开房门的瞬间,门口却站着一个背着月光的黑衣人。齐齐只是轻轻地“噫”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第一卷 第12章 了解女人,只有从另一个女人的眼中看到真实 玫瑰城酒店。 在冰城晚报当记者的大学同学路路告诉张沂要在玫瑰城举行小型同学会的时候,神秘地告诉张沂,今晚有特殊人物出席,可别暴殄天物。 路路是张沂同学中最浪漫的一个,至今的爱情信条还是只恋爱,不结婚,这倒和皮德臭味相投。不同的是路路恋爱成瘾,三个月必要换一个,而每换一个也必要把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到一起,庆祝她的新生。当然,她身边一定会又多一个买单的痴傻男人。 路路并非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是她太关爱自己的感受。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她对瑕疵零容忍,过分张扬地追求完美,然而,真正的完美对她而言,或许永远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路路的可贵和勇敢在于她不放弃,她会干净利落地放弃,就像歌曲里唱的那样:你若勇敢地爱了,就要勇敢地分。在她对对方失去兴趣以后,你最好安静地走开,不要试图做任何的无用功,不要像一个娘们那样因为眷恋而痛哭流涕甚至借酒消愁,那会把路路内心里对你唯一的美好也破坏掉。 张沂很欣赏路路的性格,可她不向往路路的生活。她对待爱情与性的态度中立,既不强求对立,也不苛求完全一致。她更多的还是倾向于精神,因为她认为如果单纯为了获得性的满足,男人实际并不会发挥多大的作用。女人在男人热烈的追求下夸张地呼喊并赞美其英勇,这更多是一种表演,旨在维护男人在性方面那略显脆弱的自尊。 玫瑰城酒店是冰城最早的五星级酒店,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松花江畔,站在窗前,可见最著名的风景区太阳岛。那些欧式的建筑,在园林的辉映下,格外诗情画意。 张沂很喜欢玫瑰城,很像站在塞纳河畔昆思酒店远眺一样,宁静致远。张沂看了眼手表,路路总是一个不守时的人,她是因为顺路办事回来,就直接到了酒店,没想到竟然一个人也没来。 在同学圈里,大伙都打趣张沂,说她自从到国外回来后,就再也看不上中国男人了,一定是被外国猛男们给喂馋了嘴,而她又坚决不反驳。张沂尽管对他们如此的玩笑不太在意,可还是觉得很没意思,因此几次借故没来,以希望淡出那个圈子。要不是路路后来保证,再也不在她面前说那些没用的闲事,张沂真就告别了这个其实还算轻松的圈子。 豪华的玻璃门外出现了人影,张沂也听到了路路夸张的笑。路路就是那样,始终那么快乐,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路路到底从哪搞来了那么多的快乐,即便是廉价的快乐,路路也从不轻易满足,更别提她那挑剔的品位了。她的快乐原则严苛得很:从政者须得处级以上,经商者资产要以千万计,文化人得是非本科出身不可,长相还得高大俊朗才行。 路路今天竟然挽着一个体形矮胖、头发稀疏、眼神狡黠如鼠的男人,这与她平日里的择偶标准简直是天差地别,连张沂都看得目瞪口呆,满心疑惑。路路却穿着绛紫色的低胸晚礼服,白皙的脖颈上是一串闪闪发光的项链,下面坠着的绿宝石的价值,少说也能买一部进口汽车。 哦!张沂,你今天表现得好好啊!路路嗲着。然后拉着身边的男人介绍给张沂。 我的新男朋友,大地集团董事长,鲁大地。 张沂伸出手,浅浅地握了一下鲁大地早就伸过来的手。 张沂,电视台的。 鲁大地惊讶地嚷道:‘哦,电视台的?你们台长可是我哥们儿!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咱们一起乐呵乐呵?’鲁大地看张沂把目光移开,觉得自己的话有失分寸,立即笑着说,张小姐这么漂亮的记者,我敢说,全冰城绝无第二。 路路嗤笑道:就你眼拙,我们张沂,别说在冰城,就连中央电视台,也是女中花魁。 鲁大地是个话痨,夸张表情溢于言表,听了路路的话,一脸惊愕。 了不起,了不起!说着把自己的名片躬身递给张沂。张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过了名片。 鲁大地的到来,让张沂兴致大减,却又无法抽身离去,心中暗叹今日真是倒霉。 正在尴尬时,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微笑着望着大家。 沙器! 张沂几乎喊出了声,沙器也把目光偏向了张沂。沙器边进来边得体地说着抱歉的话。路路把沙器介绍到张沂的时候,沙器突然打住了路路的话,温文尔雅地说:我要是没记错,你是张沂。 是我。张沂快乐地说着,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呢?我们北方大学的大校花。沙器跟张沂说话的时候,礼貌地照顾着鲁大地。而鲁大地则明显地有些吃醋,那是男人还活着的通病。 路路看在眼里,却并不在乎,她知道,八个鲁大地也摸不着张沂一个手指头。可为了调节气氛,还是夸张地说:原来你们早就是陈仓暗度,我还以为是一件功德无量的惊喜。 也是惊喜。张沂认真地说,要不是你,我们也许会更久才能见面呢。 因为有了沙器,饭吃得格外愉快。鲁大地也是个人精,看到张沂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盘中餐,自然转向了路路。路路游刃有余地穿梭于才女与媚娘的角色之间,令鲁大地暗自庆幸,自己险些因外表的蒙蔽而错失这位费尽心机才赢得的佳人。 也许是过去有过在学生会同事的经历,张沂和沙器很快就热络起来,而且沙器不仅文雅睿智,还带着幽默与宽厚,而她从高非明的字条上得到的关于沙器的先入为主的判断也便瞬间瓦解。当他们挥手告别之际,一抹情愫悄然自张沂深藏已久的心底浮现。 重案组办公室。 王齐局长有保留地同意了高非明提出的三案并破的想法,可是,附加条件是,30年前林玉被杀案和杜自谦车祸逃逸案只能作为副案侦破,并坚决保密,不必要引起外界的注意,一方面容易使政府和群众不相信这样离奇的事情存在,另一方面,很可能在社会上造成恐慌。高非明领会命令后,立即向全组进行了通报,并部署了下一步的侦破方向。 皮德,我要你调查第四个被害人日记中提到的那个男人,有没有线索。高非明看着笔记本。 我现在把那本日记几乎能背下来,前后联系着分析,可是,那个男人就像是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只字陈述。我还到被害人许丽的班级和工作的黑猫夜总会进行了广泛的调查,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或听许丽提起过那样一个男人,不过倒是有人说许丽绝对是恋爱了,唯一没有向人们透露半点男朋友的情况。当然,除了那个叫齐齐的小姐提过她曾和那个男人撞了一怀,而她同样不能确定那个男人就是许丽日记里提到的男人。 高非明问淳于北:齐齐的情况如何? 我们连续两天对齐齐经常去的两个场所进行了布控,可是,一直没有见到齐齐出现。昨天我们对黑猫夜总会的老板进行了直接询问,他说齐齐感冒发烧了好几天,前天刚到单位上了不到一个小时的班,就又走了,也许是真的病得很重。我们已经找到了她的住处,准备今天去找她。 好。但要注意方式,像齐齐那样的女孩子,发自内心地尊重她们的人格,也许会得到她们无私地帮助。高非明说。 对于在垃圾箱边发现的汽车轮胎痕迹,虽然与杜自谦案现场留下的痕迹具有相似特征,但考虑到轮胎痕迹的普遍性和偶然性,科学地分析这些痕迹对于案件侦破至关重要。因此我建议暂时把精力从查车上收回来,也许我们在将来会碰上那辆已经被报废的幽灵车也难说。高非明对老柴说。 那我该做什么?老柴问。 专门研究杜自谦车祸逃逸案,重新调查,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查,力求每一个细节都落到实处。我坚信,在这起案件中,定隐藏着一些被忽视或习以为常的诡异之处。 布置完工作后,高非明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回想起昨晚儿子突如其来的高烧,他不得不在医院守候了一整夜。 半夜时,淳于北向他汇报黑猫夜总会情况时,知道小明发烧,她竟然也去了医院。高非明当着苏汶的面,不好说什么,淳于北倒是落落大方,把工作汇报得简单快捷,之后又安慰了一下苏汶,便悄然离开。待淳于北离去后,苏汶带着几分醋意,半开玩笑地问高非明,是否已和淳于北暗生情愫。高非明愠怒着否定。没想到苏汶倒很冷静地说:你不了解女人,只有一个女人才能从另一个女人的眼中看到真实。 高非明不愿意在儿子发烧的时候和苏汶探讨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正好儿子终于退烧,也安稳地睡了。高非明看看天就要亮了,索性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等他一到组里,见到淳于北早就来了,而他的办公桌上,是一杯温奶和一个面包。高非明心头一暖,望向正忙碌的淳于北,心中涌动着感激之情,却不知如何言表。 高非明刚要打个盹,手机竟嘟嘟地响了,拉开皮包,一张磁盘掉了出来,高非明边接电话边捡起那张磁盘,他才想起来,原来那是他拷贝姜子牙发给他的那个游戏。 高非明接完电话,出去到皮德的办公桌前,把磁盘扔给皮德。 你看看是什么东西。 皮德瞥了一眼,迅速将磁盘插入主机,屏幕亮起,显示的内容与高非明所见无异,他不禁皱眉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清楚,他只说这是个名为《死亡游戏》的填图游戏。”高非明含糊其辞。 他是谁?皮德咬着原子笔追问。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你不是电脑专家吗?据说是可以从生活或工作中找到一些相关联的图形,每填对一个,就会给你一次掌声,全部填对,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高非明解释着。 故弄玄虚!我玩过的游戏多了去了,可从没见过这样的,连个操作界面都找不到。真无聊!皮德把粘贴到桌面上的游戏关了。 那是一个玩家自己编的,说不定就……高非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转身走了,他不想把内心里的隐忧当作事实,那会贻笑大方。 皮德看着离去的高非明,茫然不知所以地嘟哝:神经了。 鸡鸭街10号。 高非明接到鸡鸭街10号发现女尸的报告时,高非明和淳于北正往鸡鸭街赶的路上。上午淳于北报告齐齐已经失踪两天,而电话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后,高非明的心里忽悠一下,嘟哝一句“坏了”,便立即往鸡鸭街赶。 现场已经被警察封锁,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只是在楼下向上张望。二楼以下已被警察严密封锁,禁止任何人出入。 警察给高非明让开路,派出所所长过来,握了一下高非明的手:鉴于现场情况复杂,初步判断死亡原因存在困难,需进一步通过尸体解剖、病理学检查和毒理学检测等专业手段来确定。 谁发现的?高非明接过淳于北递给他的手套,戴上。 住在隔壁的一个小姐。所长说。 怎么发现的? 她说闻到了怪味,像是什么东西臭了,就怀疑是隔壁冰箱什么的坏了,可门又敲不开,就站凳子,从窗子往里看,看着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当时就吓尿了裤子。所长无奈地笑了笑,多年的刑事案件处理经验让他已难以保持严肃,这成了他的职业习惯。 身份查了吗?高非明站在死者门前,仔细地查看门锁和门框,仿佛在寻找案件的线索。没有发现任何被人为橇压的痕迹。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我们正要打开房门,你们就到了。 高非明用力拉了拉门把手,确认门异常坚固后,一名民警迅速递上一把长柄螺丝刀。 你来吧。高非明侧过身,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高非明把歪倒的凳子扶起来,站了上去,从窗子看进去,屋里很暗,隐约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床单。 门被打开了,刺鼻的腐烂臭味立即弥漫开来。 高非明蹲下身,仔细搜寻着水泥地上的蛛丝马迹,然而,地面却干净得连一丝脚印也未留下。进去后,高非明示意淳于北拉开窗帘。窗帘被猛然拉开,一束光线穿透黑暗,照在静静躺在床上的齐齐身上。高非明和淳于北的目光瞬间凝固,几乎同时,他们惊讶地喊出了死者的名字:齐齐。 淳于北看着冷着脸的高非明,突然感到自己已经被一张巨大的网所笼罩着,他们的每一个行动都被杀人者想到了前面。 齐齐的尸体呈头西脚东,上衣穿着严整,揭开被单后,发现齐齐的下身全部赤裸,双腿内侧有部分瘀青。立即通知老柴和技术人员来。高非明把床单重新盖在齐齐的身上。 齐齐的房间为一居室,8到10平方米。一张床以外,靠窗有一张折叠餐桌,上面散乱地堆着一些小食品,显然是主人没来得及吃的东西。 窗下靠近床的墙边,是一个没拉严的黑色旅行包,从包的容量看,应该是主人死前就装好的,而且从房间里再也找不到死者的任何一件衣物的情况看,死者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被杀害的。 从齐齐的衣着和肢体情况看,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齐齐应该是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死亡的,至于到底是自杀或他杀,还无法确定。但从死者赤裸下身来看,不像是自杀者的行为。一个自杀的姑娘是不会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的。 老柴与技术勘察团队抵达现场后,高非明细致叮嘱老柴,务必留心任何散落的毛发,不放过任何一寸角落,随后他又详尽地安排了勘察的诸多细节,才领着淳于北走出房间,将派出所所长及数位民警召集到了一起。 各位请静听,死者名为齐齐,曾在黑猫夜总会工作,她的离世与我们正在追查的案件息息相关。因此,我恳请各位全力配合,对楼内所有人员展开详尽的询问。特别是要关注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齐齐的时间、她的穿着打扮、神态举止,以及她与每个人的对话内容。同时,也请调查她平日里的交往对象,以及近三天内是否有访客前往她的房间,细节越详尽越好。各位都是老民警,相信你们能本着高度负责的精神展开工作,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谁忽略了致命的细节,谁将受到严肃的纪律处分。 民警分头调查后,高非明和淳于北进了第一个发现死者并报案的女人房间。房间的格式和齐齐的房间基本一样,由于通风情况不好,屋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女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化着很浓的妆,从时间推断,应该是准备去夜总会一类的场所上班。 你叫什么名字?淳于北靠着门框问。 洋洋。洋洋哆嗦着,却满头汗水,鼻子尖上绽着大颗的汗珠。 说说你的自然情况。高非明很放松地说。 洋洋看了一眼冰冷的淳于北,目光闪烁地说:我是呼兰人,刚来不久,也……也就半年。我是通过齐齐姐介绍去的黑猫夜总会,可谁知道齐齐姐……呜呜……洋洋哭了,鼻涕眼泪蜂拥而下。 你和齐齐是怎么认识的。高非明坐在唯一的凳子上,凳子有些摇晃,他把重心向上提着。 就是在舞厅认识的,我们到哪儿干活都是先到那儿玩,一玩就认识了,然后让认识的给老板介绍,找活快,而且还托底。 你和齐齐一直住在这里吗?高非明问。 不,我以前在一个姐妹那儿住,最近她老铁(男朋友)来了,我就搬来了,还不到一个星期,谁知道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洋洋说着又呜呜地哭了。 高非明提高了声音:三天前的晚上你是几点回来的。 我……洋洋吞吞吐吐地说。 说。淳于北厉声说。 我没回来。 那你去了哪里?淳于北鄙夷地问。 我还能去哪儿?洋洋忸怩着,一个大哥包了我两天,我今天刚回来。 齐齐死之前,是否和你说过什么?高非明站起来。 没有,听说她病了好几天,发烧,我也没倒出工夫看她,活太多了。 对了,你们平时一般几点回来?高非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问。 3点左右。 第一卷 第13章 圣洁的爱情遭到亵渎 重案组办公室。 齐齐的死,又给系列谋杀案蒙上了一层阴影。会议室里,老柴在介绍着现场勘察和尸体解剖的情况。 现场的位置等基本情况我就忽略了,我主要介绍所发现的遗留物等。老柴打开了投影仪,上面出现了齐齐的尸体。 死者为女性,遗留身份证显示为22岁,牡丹江市人,身高163厘米。现场没有任何可供提取的指纹、脚印等痕迹,也没有搏斗、撕打的迹象,死者的身体完好,双腿内侧有轻微瘀痕,但不是近期造成。在死者的阴道处,提取精液一份,经化验血型为o型。毛发5根,其中两根为死者的头发,另外的3根为男性阴毛。化验结果显示,其中一根阴毛的血型与精液不匹配,因此无法断定其是否为嫌疑人所留。若这根阴毛的归属得以确认,那么,精液与阴毛分别来自不同个体的现象,无疑将令人倍感困惑。而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两根男性阴毛是在死者的手上提取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死者的手,直接接触了该男性的生殖器,按此推断,死者有可能和罪犯相识,或者是为该男人提供了手淫。 从对尸体的解剖看,死者是被窒息致死,强奸也是发生在死亡之前,奸杀的可能依然存在。 根据对死者胃内容的化验结果,结合尸体现象如尸温、尸僵和尸斑的分析,法医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7月30日凌晨,大约两天前的半夜12点左右。 淳于北缓缓地从档案袋中抽出一沓厚重的笔录,眉头紧锁地说道:经过我们详尽的走访与调查,确认在死者遇害前的三天内,共有七人与之有过接触。一名是黑猫夜总会老板,是他在7月27日打电话要求齐齐立刻上班,否则就将没收齐齐的半年工资。7月30日下午4时,齐齐来到黑猫夜总会,老板证实齐齐确实是病了,非常憔悴,来了后一直在包房躺着。在这段时间里,四位同台的小姐曾陪伴在齐齐身边,轻声细语地询问着她的病情。然而,经过我们对这四名小姐的仔细询问,得知她们仅仅是简单了解了齐齐的状况后,便各自忙碌去了。第6个见到齐齐的是保安,晚间9点左右,齐齐慌张地跑向后台,很快又返回来,再次跑出去和那个保安几乎撞上,保安见状,半开玩笑地嘟囔了一句:“见鬼了。”而齐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而第7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见到齐齐的,淳于北顿了顿,扫视了一眼大家,最后一个看到齐齐的,就是高组。 高组?皮德把嘴张得极其夸张。 是的,当时高组也在黑猫夜总会,也就是高组在黑猫夜总会跟丢齐齐的两个小时后,齐齐被杀了。 高非明吃惊地看着淳于北。 你怎么知道我在跟踪齐齐? 淳于北立刻说:对不起,我不是在监视您。这些天我一直在监控那一带,并按你的要求注意齐齐的动向。你那天在舞厅里发现齐齐的时候,我也发现了她,你追出去后,我也追了出去,可是,我们都没有找到她。你返回时,在张沂桌上发现了齐齐的字条。随后,我与张沂离去,我寻得齐齐逃逸的出口——藏于小杂物间的假门,推开它,便是一条通往出租车候客区的小巷。 怎么又是张沂?皮德简直如在雾中,疑惑地看着高非明。 高非明审视着淳于北与皮德,尤其是皮德那猥琐的眼神,令他心中顿感不适,却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咳嗽了一声,算是讲话的开场。 我必须承认,齐齐之死,与我的决策脱不了干系,我本应更严谨地指示淳于北保护她。 那不是你的错。老柴说。 从目前综合情况看,如果排除齐齐曾经说她和许丽所说的男朋友有过一个照面,而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长得什么样,齐齐的死,与所发生的四起凶案,没有相同的特征。对于变态杀手,他一般是不会把非假定目标设定为对象,也不会为了一个根本满足不了其变态心理的人而冒险,所以,我倾向于齐齐的死,更像情杀或谋财害命。我们在现场并未发现任何现金,对于一个即将离开的人,尤其是小姐而言,携带一些钱财本是常理。 淳于北打断了高非明的话:可齐齐留下的那个字条不是很奇怪吗? 我们分析齐齐当时的心理,就可以解释这样的现象:第一,齐齐作为许丽的朋友,而又被我们反复追问她所见到的许丽男朋友,在她还不敢确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的情况下,她选择躲避我们,实属情理之中的反应。第二,吴天所言“被杀小姐的身体上的皮肤被剥掉”为齐齐所说,也许是齐齐听那个在现场看见过死者的人的描述。在每个案发现场,都有不止一个目击者。尽管我们没有向外界提供这个情况,可是,我们无法阻止目击者开口,因此,齐齐未必就是知情人,她可能只是信息的间接传递者,却自觉被卷入其中,故而心生恐惧。第三,小姐畏惧警察,且不愿和警察打交道,这也原本无可厚非。 因此,我的意见是,齐齐被杀案,暂时不与系列谋杀案并案。淳于北,你先放一下手上的其他工作,主要负责此案的调查,当然,不做并案,并不是完全隔离此案与彼岸没有任何联系,我只是希望在侦破过程中,更客观地分析,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淳于北的目光很散乱,望着窗外,未置可否。 市精神病院。 高非明把车停在距精神病院几百米的地方。 下车后,沿着透明围栏慢慢地边走边思考,他不愿让个人情感渗入工作,尽管与苏汶分居两年,内心时有烦闷,但在工作中,他始终保持着冷静与专注,多年的自律使他能够轻易地将思维与情感分隔开来,互不干扰。可是,从淳于北对他的非一般的感情来看,首先他是一个健康的有欲的男人,他能够明确地接收到来自淳于北的情感信息,而他之所以婉拒,不仅仅在于他和苏汶的婚姻还事实存在,他有魄力打破原有的格局而建立新的格局。他对淳于北抱有天然的好感,甚至在情绪失控时也有过暧昧的念头,但他深知时机未到,选择给予淳于北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与判断,这无疑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感。任何以盲目地享受身体带来的快感而忽略精神世界是否同样愉快的结果,往往是又一场悲剧的序幕,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开始,尽管皮德等年轻人的思想一直乐此不疲,可他做不到,淳于北也做不到。他们不守旧,但守规则,毕竟情感是柄双刃剑啊! 医生梁华见到高非明时,努力地往高非明的身后看。高非明知道他是在找淳于北,心里不禁窃笑,男人原来都是动物性的。 梁医生,我的身后长了尾巴吗?高非明打趣道。 不不,梁华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来找吴天吧,我给你叫,他可好多了,出院都行。可他装疯,不愿意走,真奇怪。梁华摇着脑袋。 对不起,我不是找吴天,我是想了解一下原北方大学校长杜自谦妻子的病情。 你说马谣?梁华神秘地俯过身问,她不会和你们的案子有关吧? 没关系,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 梁华收起猜测的目光,她的病情基本好转了,原本也不重,就是惊吓了一下。 我能和她谈谈吗? 按说是不可以的,不过她的外甥女在,你可以征求她的意见。我把她给你找来。梁华出去一会儿,就领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气质优雅,皮肤白皙,身材修长,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艳,尽管她的神态冷漠了一些,可是眼神里却蕴涵着一种唯有风情女人才有的香艳。 女人站在办公桌前,看也不看他们,眼睛飘忽地看着窗外。 梁华简单地将高非明介绍给马谣的外甥女小霞,随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请坐。高非明起身示意。待他们坐下后,高非明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即关切地问道:马谣的病情如何了? 好多了,就是老做噩梦,叫得吓人。 你陪她多久了? 很久。 就你们俩住在一起吗? 是。 马谣过去有过精神病史吗? 不知道,好像没有。 马谣是怎么发的病? 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照例给姨妈兑好了洗澡水。 高非明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那天是哪天? 小霞想一会儿说,对,就是电视台直播一个人跳楼的那天晚上。我们下午一直一起看电视,吃饭的时候姨妈就说心里堵得慌,只吃了一点。 你从洗澡水那说。 小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我细心地为姨妈调配好温度适宜的洗澡水,轻声呼唤她去沐浴。平日里,她对沐浴有着近乎仪式般的坚持,但那晚她却显得格外疲惫,拒绝了邀请,独自缓缓踏上楼梯。我逐一检查门窗,确保它们都已紧紧关闭,随后因不舍那些尚有余温的洗澡水,便决定自己也享受一番。沐浴完毕,当我裹着柔软的浴袍走出浴室时,赫然发现客厅那扇正对着浴室的窗户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打开,尽管我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已将其关严。可就在此时,我听到一声尖叫,原来姨妈在楼梯那不知原因地晕倒了,再醒来就成了疯子。 高非明给小霞倒了杯水问,以前马谣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小霞摇头,她显然没听明白高非明的话。 我是说,马谣以前经常在半夜独自出房间吗? 不,她从来也不出来,有事都是叫我。 她经常和你聊起家里的事吗? 小霞摇头,她总是将自己深锁于书房之中,沉浸于那些我无从知晓的秘密之中,或许是翻阅着泛黄的影集,或是沉浸在私密的日记里。对此,我一无所知,小霞的脸颊再次泛起了羞涩的红晕,毕竟,识字于我而言,始终是个难题。 你看我能和她谈谈吗?高非明觉得小霞是一个很憨厚的姑娘。 够呛!小霞噘着嘴,我听她叨咕,警察没一个好东西。其实……小霞猛地捂住嘴,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 高非明盯着小霞,小霞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没什么,我……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要不姨妈又该骂我了。 小霞说完,头也没回就走了。 高非明愣在那里,他不明白小霞的“其实”后为什么突然很紧张,又为什么突然离开,是她说漏了嘴还是另有隐情,高非明的心里画了一个问号。 玫瑰城酒店。 路路和鲁大地又设计了几次聚会后,张沂和沙器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其亲密程度直逼恋人。那是路路愿意看到的,她早就希望张沂能更快地走出原男朋友给她留下的情感阴影,重新选择快乐的生活。何况张沂本身就应该得到更多的快乐,只要张沂想要的,在冰城市,应该说无所不能。这不像她自己,在她面前同样也聚集着大批的男人,可是,面对良莠不齐的男人们,尤其再看清他们追腥逐臭,净想到往女人的裤裆里钻,一旦再钻出来,马上换了嘴脸,在人们面前显摆、吹牛,他又和谁谁有了一腿,将圣洁的爱情践踏得如同恶臭的狗屎一般。路路就无比地愤怒,恨不得把那些丑陋的男人踩在脚下。 可她还是不能没有男人,因此她要普遍培养,重点选拔。她常说,身边得时刻备着几个男人,不然每个和你亲近过的男人都会错觉自己是唯一。 路路是以游戏的态度来关照着自己的性生活,她不追求单纯精神意义上的愉悦,她一贯认为精神的愉悦完全取决于自己的精神,跟身边的男人毫无关系。一次南方开会时,她邂逅了一个男人,两人一见如故,在那个潮湿的夜里共度良宵。然而次日分别,他们却如陌路,只是礼貌性地握了握手,连句再见都省了。可是,几年过去了,她却一直把那个甚至都想不起是个什么样子的男人,当成了她精神上的爱人,在某些独自的夜晚,再也有忧伤的时候,在突然也要痛哭时,想着那个男人。 今天鲁大地身着夸张的嫩绿色衬衫,搭配了一条杏黄色领带,远远望去,活像一棵刚冒芽的老葱。路口无遮拦地说出来,立刻把张沂和沙器都逗得哈哈大笑,而鲁大地还以为大家是夸赞他的衣着,大剌剌坐下说:怎么样,完全比照汤姆·克鲁斯出席奥斯卡颁奖晚会的装束,牌子都一样。 大家更笑得前仰后合,路路却冷了脸色,张沂立即收拢了笑,她敏感到路路的不快,也许鲁大地即将被路路终结。可她还是不希望路路不开心,毕竟这么多天来,是路路帮她找到了久违的快乐,于是便说:中国人的衣着习惯与欧美迥异,这深受中国古代和谐美学的影响,宛如中国文学中的对联艺术,讲究天对地、雨对风的工整对应,麻雀与雄鹰的巧妙搭配。国外不然,西方讲究的是打破规则的不和谐美,他们乐意在看似不和谐中寻找和谐。因此在欣赏的时候,往往需要对他们的文化审美习惯进行简单的了解,比如鲁大地今天的穿着,完全是不和谐中蕴涵着和谐。 鲁大地听晕了,路路也释怀而乐,摸着鲁大地半秃的脑袋,嗔怪道:以后不要这么夸张哦! 气氛重新恢复,菜也陆续上来。除了张沂不胜酒力,鲁大地、路路和沙器都还半斤八两,尤其是沙器,喝酒如水,每次都把鲁大地喝得一塌糊涂。可鲁大地倔强地不肯认输,坚称自己的千万家财正是靠酒桌上拼出来的,难道还会输给区区一个大学教授不成? 沙器在酒桌上显得尤为优雅,言语不多却掷地有声,尤其在决定是否饮酒及饮酒多少时,展现出一种艺高人胆大的从容风范。每到此时,路路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张沂嚷嚷:张沂,我要反悔。我不要鲁大地了,也不把沙器介绍给你了,我要自己用。张沂知道路路的直肠子,便笑道:沙器也不见得就是个东西,再说我还没准备好是否选择啊! 你说什么!路路哈哈大笑着看向沙器:‘沙器,瞧见没,张沂都调侃你不是个东西了,我看这事儿悬了,来来来,说说,咱们谁先攻下的谁?’ 一边已经趴在桌子上的鲁大地也含糊地跟着说:说,谁先拿下的? 张沂和沙器并不生气,相互对视而笑,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就该结束了。沙器搀着鲁大地,张沂扶着路路,把他们送走后,张沂和沙器会沿着松花江,悠闲地散步。 夜半江风,半月朦胧,张沂不由自主地挽起了沙器的胳膊,一股浓烈的幸福感瞬间涌上心头。对于沙器是不是张沂的爱情选择,张沂反复询问着自己。对于沙器是否与北方大学发生的那些案件有无关系,她并不十分关心。她坚信自己,即便是与沙器有什么关系,也仅仅是因为沙器是北方大学的老师而已。 张沂,想什么呢? 你。张沂的声音里明显着陶醉。 我有什么好想的啊! 没什么!半晌,张沂仰头看着沙器:你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 沙器望着前方,很随意地说:现在才最有意义,不是吗? 张沂偏爱男人这份洒脱与个性,反观那些对心仪女子过往穷追不舍的人,无论其地位多高、身份多显赫,都无疑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狭隘与无能。一个无法掌控自己身边女人,甚至对枕边人缺乏信任的男人,不是自私至极,便是懦弱无能,这样的男人往往难以赢得好女人的青睐与驻足。 你们就要放暑假了,有什么打算啊!张沂问。 不知道,也许会去龙镇住一段,我每年都去。沙器的眼神里汪着怅惘。 龙镇很好啊,我也喜欢那。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并不比江苏的乌镇或者上海的朱家角镇差,只是我们对旅游的开发还不细腻。 你很了解龙镇? 是的,我过去拍过龙镇的专题片,我尤其喜欢龙镇的五花山。若逢十月,漫山遍野色彩斑斓,蓝天如洗,坐观枝叶相依,卧听秋风低吟浅唱。再到一农舍,喝着粗茶,听着有关山里的传说,简直就是神仙生活。 好家伙,这分明是写给龙镇的诗啊!沙哭笑看着已然陶醉的张沂说。 那是我在那个专题片里的解说词,不过是我自己写的哦!张沂说着,竟忍不住哈哈地笑了,他们快乐地依偎着走进越来越深的夜里。 第一卷 第14章 总觉小霞那句“其实”背后暗藏玄机 船坞街。 船坞街,作为中东铁路修建时期的见证者,历经沧桑,依旧保留着往昔的风貌。这条老街曾是俄国人、波兰人、犹太人的聚集地,他们远渡重洋,穿越白令海的波涛,最终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船舶停靠的船坞旁,逐渐形成了以东欧人和俄国人为主体的社区,教堂的钟声悠扬,酒吧的灯火阑珊,旅馆、银行、报馆以及各类手工作坊错落有致,共同编织出一幅繁华的城中城画卷。其中由俄国军人建造的洋葱头式的圣·索菲亚教堂至今仍然耸立,并成为世界上仅存的两座巴洛克风格建筑之一。 沙器就住在索菲亚教堂后的一个灰色的俄式小楼。 这座俄式小楼以其精致的设计脱颖而出,小巧而庄重,透露出一种不凡的气质。据传,这座小楼曾是商人亚力克谢为心爱的女儿出嫁而精心准备的嫁妆,每一砖一瓦都蕴含着深深的父爱。可是,她的女儿在一次外出采购,竟然被几个日本军人强奸后杀死。亚力克谢把女儿的尸体埋葬后,就浑身缠着炸药进了日本军营,炸死了几十个日本兵,而他也死了。他死后,该楼被俄国人商会卖给了一个中国商人,可那个中国商人在几年后竟然突然带着家眷出国了。 1998年,一个当时在北方大学研修的南斯拉夫学生伊万,拿着那个小楼的所有证书,找到当时的市政府。市政府经过对历史档案的查询,确定了伊万所拥有的所有权证书真实,于是就把已经被索菲亚教堂当了办公室的小楼还给了伊万,还对该楼进行了重新整修。 伊万那时是沙器的学生,他很钦佩沙器,因此一直相处得很好,沙器也经常去伊万的小楼。有一次,沙器表示了对该楼的赞赏。没想到,伊万第二年回国后,竟然通过律师,给沙器寄来了将该小楼赠予沙器的授权书,并附了一张支票,告诉沙器那是付给中国政府的赠予税。 沙器并不经常过来住,只是偶尔到那看看书或写点东西。 进门后,是一个30平方米的贯通空间,楼梯从一楼一直盘旋到二楼,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向下看,很符合人眼视物的原理。楼梯由厚重的松木打造,配以铜制镂空雕花,精致无比。浑圆的扶手经年累月被抚摸,已显圆润光滑。巨大的吊灯悬于高空,尽管水晶灯饰被灰尘覆盖,但打开开关,其雍容华贵之气依旧不减。 楼下除了一个厨房、餐厅,仅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像是为佣人设计的。楼上有大会客室、主卧室和盥洗室,还有一个琴房。 地下室很大,伊万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实验操作台和一些化验用的仪器,再无他物。 沙器将大门反锁后,检查了一遍整个房子,打开了二楼阳台处的通气窗后,进了主卧室。他愿意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看书或思考一些问题,尽管作为事业有成的他,似乎已鲜有问题值得深思。可他依然愿意经常性地对自己的生活,进行阶段性的盘点,这是他养成了多年的好习惯,他不愿生活杂乱无章,精神漂泊无依,而能够清醒地在某些必要的时候,正视和拷问自己正在进行的生活,以及对待生活的态度,那不是刻板的问题,而是对自己负责任,尤其是对于一个事业有成,单身贵族的他。他一向的要求都是诫勉的,是不回避和不原谅自己的,因此也很少因为生活中的某些问题而使自己处于不利或茫然的地步。那么,他最终还是把张沂直接送回家,而没有邀请张沂再吃点夜宵或到他的家坐坐,他内心对此感到满意。他不是一个没有经过情场,也不是没有过性爱的经历,可是,在对待爱情、婚姻和性爱上,他的观点是:爱情和婚姻左右着精神和物质,而性爱决定着肉体的感知。如果过早地因为品尝了性爱,并享受了性爱之于双方的欢娱,而忽略了短暂的肉体欢娱后的情感延续,那是巨大的隐患。尤其是对于已经在相互心里建立起了相对信任和吸引的关系以后,与其追求片刻的欢愉,不如在精神上的占有上不断扩大领地,那么,性爱的获得,并在获得后拥有巨大的快感和长久的留恋,完全是水到渠成。 沙器刚要休息,电话就响了,沙器面色越来越严峻,一直没有说话。几分钟后,沙器离开了船坞街的小楼,消失在了惊雷炸响的夜晚。 雷阵雨的脚步悄然逼近。 此刻,深夜的北方大学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建筑隐匿于葱郁林木之后,影影绰绰,宛如梦境中的幻影。 雷声由远至近,失去了闪电的天空有些阴郁。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风从空旷处扑向树林,哗哗的树叶响声淹没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坐落在b区的一个掩隐在草丛中的地下室的门“吱拗”一声,开启了一道缝隙,里面飘出一抹淡淡的灯光。一个黑衣人神秘地向四处看了看,把那个人放了进去,门又被死死地关上。 滨江旅馆。 小霞把马谣安顿午睡,收拾了一下房间,兀自坐了一会儿,便虚掩了房门,和护士打了招呼后,径自出来。 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新鲜如洗,小霞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望了望住院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拦了出租车,向松花江的方向驶去。 高非明刚到市精神病院,车还未停稳,就看见小霞上了出租车,他立即启动汽车,跟了上去。自上次与小霞交谈,他总觉小霞那句“其实”背后暗藏玄机,这玄机定与他探究杜自谦与林玉二十年前纠葛之事息息相关。因此他安排完工作后,立即到精神病院,他要从小霞的嘴里掏出他需要的东西,若小霞能助他一臂之力,取得马谣常阅之日记,他深信,林玉二十年前被杀一案或将迎来重大突破。当然,他也想过申请对杜自谦家进行搜查,可是,在没有掌握任何杜自谦或马谣犯罪的证据,单凭杜自谦曾和林玉有过暧昧关系,而且又是20年前已经确定林玉被杀案与杜自谦没有关系,而今杜自谦又已经死亡三年,他的申请只能被领导看作无稽之谈。于是,从杜自谦家的保姆小霞身上获得帮助,成了高非明的期望。 在跟踪小霞后,高非明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也许小霞只是出去办事,也许买什么东西,甚至见个朋友,完全都在情理当中,他便想就此掉头,如果这样的事被小霞发现,或被淳于北等知道,他的行为简直荒唐得可笑,如果小霞就此找到局里,他甚至还会因此而遭到责难,毕竟他是在对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刑事问题的公民进行跟踪。 就在高非明犹豫是否继续跟踪小霞时,出租车竟然进了滨江宾馆。她到宾馆干什么?难道是见什么人?高非明的脑海里飞速地转着。他停在马路对面,看见一个男人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尽管那个男人的身影一直背着他,可他还是觉得有些眼熟,看着他们挽着手,进了宾馆。 高非明心中豁然开朗,尽管他对小霞的婚姻状况一无所知,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男子绝非小霞的丈夫,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绝非普通恋人那般简单。 高非明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不禁暗自嘟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立刻给皮德和老柴打电话,告诉他们立刻到滨江宾馆。 高非明撂了电话,进了宾馆。 滨江宾馆是一家老宾馆,由于位置紧靠松花江,生意一直不错。尽管装修已经过时,可是,良好的服务和卫生条件,还是吸引了一些初来冰城的客人。而本地人却很少过来住,即便来的,也是冲着宾馆正宗的龙菜。 高非明来到总服务台。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微笑着问:先生,您需要帮忙吗?高非明拿出警官证,严肃地说:我是重案组的,刚才进去的一男一女,是否在这住宿? 娃娃脸女孩显然对这类事情已见怪不怪,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说道:他们开了706房间。 谢谢!但请务必保密,否则后果自负。 娃娃脸立刻紧张了,使劲地点头。 高非明从宾馆出来,老柴和皮德刚从车上下来。高非明向他们耳语了一会儿,便又进了大厅,在正对着电梯的沙发上坐下。 此时,老柴和皮德大步流星来到706房间门前,向服务员做了个开门的手势。服务员欲言又止,瞥见皮德那张阴沉如水的脸,只好默默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房门开了,悠然进去的皮德和老柴看见小霞和一个男人正咿咿呀呀地做爱,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两个男人就站在他们的身后。 可以了吧!皮德怪异地开口。就在皮德的话刚出口,小霞和那个男人立刻泥塑般定在床上。惊恐地看着皮德和老柴,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 穿吧!皮德依然操着怪异的腔调。 男人冷静了下来,把小霞挡在身后,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进到我们的房间? 皮德咧开嘴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与油腻。 我们是公安局扫黄队的。皮德把警官证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那个男人立刻软了,催促小霞穿衣服。老柴悄悄退到门口,皮德却一脸狡黠地盯着,尤其紧盯着小霞颤抖着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穿好衣服后,皮德才开口。 什么关系呀? 我……我们是夫妻。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你们都做什么工作? 我……我……男人不知如何回答。小霞带着哭腔乞求道:警察大哥,求求你们了,我们真的是夫妻,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是吗?有什么可以证明啊?是结婚证啊还是到你们家看看?皮德说。一边的老柴有点憋不住笑,强忍着。 我们家不在本地。小霞抢着说。 那好。咱们就先回局里再说。皮德说完就往外走。那个男人立刻跟了出来,拉着皮德的衣角,近乎哀求着:大哥,大哥,帮帮忙,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我就是这点心意,大哥辛苦,买包烟。然后把钱往皮德的手里塞。 此时,高非明从电梯里出来,令高非明始料不及的是他看见了小霞,更看见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梁雨杨。 小霞并不知道高非明和梁雨杨熟悉,她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语无伦次地说:高组长,你来得正好,帮我向这两位警察解释一下,我们…… 高非明看了眼梁雨杨,梁雨杨脸色通红,如煮熟的螃蟹。高非明却转向小霞,故意说:这不是你乡下的男人吗? 是是。小霞鸡捣米般回答,梁雨杨也感激地望着高非明,附和着。 你们二位是?高非明问皮德和老柴。 我们是市局扫黄队的,刚才有人举报说有卖淫的。皮德假模假样地说。 胡闹!高非明怒声道,我是市局重案组的,人家可是合法夫妻,哪有什么卖淫之事,快走快走! 皮德稍作迟疑,一脸委屈地说:对不起,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但他们总得给我们出个证明吧!不然回去没法交代,领导会以为我们失职的。 啊!也是。高非明对梁雨杨说:那你给他写一下情况,签个名。 梁雨杨立刻进房间写证明。高非明却对小霞说:我一直想找你,有个事还得请你帮忙呢? 不用客气,我一定全力以赴。小霞感恩戴德地回答。 行,那我走了,对了,要不晚上我去医院找你?高非明征求小霞的意见。 行行行。小霞应着。 好,那我走了,两口子好好叙叙旧,见一面也不容易。然后又对皮德和老柴说:感谢二位,有时间到重案组,我请你们喝酒。 高非明边说边踏入了下行的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竟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可是随后又陷入了迷茫,一个大学领导,一个即将入主北方大学一把手位置的人怎么会和一个前校长的外甥女搞到一起呢? 第一卷 第15章 警方面对接二连三的案件“亚历山大” 市精神病院。 小霞从住院处出来的时候,高非明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高非明,小霞脸颊瞬间泛红,心里明白他是特意相助,尽管她从未透露自己的婚姻状况或他的出身。对此,她对这位警官心怀深深的感激。 高组长,下午的事,真的很感谢你,其实…… 没什么,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吗!高非明真诚地说。 我们相识多年,他心地善良,妻子长年病榻缠绵,生活难以自理,而他始终如一地照料,这份深情让小霞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你在杜家多久了。高非明突然转过话题,他觉得小霞和梁雨杨的事还是放在以后了解,他的目的不是梁雨杨和谁发生奸情。 六年零九个月,时光匆匆。小霞的语气中满载对往昔的感慨,那段日子仿佛就在眼前,那时的她,正值青春年华。 是他们请你来的?高非明觉得小霞原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农村女孩,她在杜自谦家这些年来,早已经脱胎换骨,不仅仅是外形上的改变,更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革命。 是。小霞干脆地回答。 杜自谦和马谣的感情怎么样? 他们的感情,应该说还可以。人到了50岁,感情问题也就不再成为什么大问题了。小霞的观点颇具代表性。 我听说他们经常吵架。高非明编造事实,企图诱使小霞吐露更多真相。 不。他们很少吵架,要说真的吵架,他们也都很平静,就是互相说,与我们农村人那种激烈的争吵方式不同,他们只是平静地交流。 你说人到50岁,感情问题就不再是什么大问题的意思是什么? 小霞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生理上的缘由吧。小霞的脸庞微微泛红。 你知道我要你帮什么忙吗?高非明开始言归正传。 不。小霞摇了摇头,但我知道此事定与杜家有关。只是我能力有限,对他们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他们在家时也总是沉默寡言。 高非明盯着小霞,他能感到小霞说的并非全是实情,马谣精神失常后,见到女人就喊“你不是我杀的”是怎么回事? 她?她不病精神也不正常。小霞讥讽地说,自从姨父去世后,她总是疑神疑鬼。大夏天的,也把门窗关得森严,尤其是到了夜里,不是说姨父要来领她,就是说有人要杀她。好几年了,起初我还害怕,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有好几次,半夜时分,她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床前,浑身哆嗦,眼中满是惊恐,央求我到她的房间陪陪她,那模样着实可怜。然而,每当我踏入她的房间,她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恶狠狠地骂我心怀不轨。 她经常这样吗?高非明问。 不是,就是姨父去世以后。以前她也神神道道,最多也就是把姨父关到她的房间,不停地说着什么,有时候还哭。 为什么哭? 小霞晃头。 你见过她哭吗? 没有,能听见。可他们一出来,又都什么事也没有了。 你听他们提到过一个叫林玉的女人吗? 林玉。没有,从来没有。小霞确认自己的记忆。 杜自谦车祸前那几天,你还有印象吗? 有点印象,姨父是7月9日出事的。而7月6日是我的生日,我记得7月6日下午,姨父来电话告诉家里不要做饭,告诉我也不要在家里吃。我当时满心疑惑,毕竟他们平时很少带我外出就餐,即便是偶尔的几次,也是因为乡下老家来了亲戚,他们才破例带我出去,享受一下那难得的温馨时光。姨妈很讲究,总是到很好的饭店,也一定要带着我,并嘱咐我穿得好一些,好让亲戚看着,她没有亏待自己的外甥女。下午5点多,姨父的司机来接我们,到了饭店后,姨父已经来了,桌子上摆着蛋糕和鲜花,说心里话,我当时真的希望他们不是为了我的生日才准备了那些,可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你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我哭了,尽管在杜家干了好几年,也有很多的……总之,我宽恕了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无论动机如何,这是真心话。 小霞有些哽咽。 他们第一次正式为我庆祝生日。 不。小霞苦笑着说,那是我自二十三岁起,度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 他们是你的亲戚,理应那么做。 其实,你并不了解,他们骨子里透着自私与冷漠。自我初次迈进那扇大门,就仿佛踏入了一个满是虚伪、自私与重重戒心的世界,那份沉重与压抑,简直难以形容。小霞本能地抱起肩膀。 那是贵族式家庭的通病。毕竟马谣的父亲当过副市长,而杜自谦又是大学校长。高非明说,不过要戒备什么呢? 肯定不是钱的事。小霞说,他们家的钱从来都是放在没有锁的抽屉里,而我每天买什么?花了多少钱,他们也不过问。 这着实令人费解。莫非,他们心中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高非明暗自揣测。 也许吧。小霞干巴巴地回答。 我们上次谈话,你最后好像要说什么,而没有说就突然走了,我想知道?高非明认为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到了。 小霞转过脸,看着高非明,眼里渐渐涌起了泪水。 杜自谦家。 3年前春天。 杜自谦把妻子马谣送上开往南方的火车后,心情很好。对于他们的婚姻,杜自谦一直都觉得那是一个特殊时代特殊背景下的产物,婚姻成了他追求权力和地位的牺牲品。若非马谣,他可能仍在讲台上默默耕耘,那份辛劳与卑微,与失去和谐婚姻的痛苦相比,也未必就是不公平的交易。何况即便是亲密无间的婚姻,它的保鲜期又能够有多长呢?也许对于一个普通人,经过几十年的相濡以沫,把婚姻演变成了亲人,是没有血缘但比血缘更疼痛的亲近,而婚姻早就变成了你给我倒碗水我给你拿片药的帮助关系。而对于一个获得地位的人来讲,婚姻在短暂的性的愉悦后,立刻就变成了一种制造平衡的相关关系,于女人言,是炫耀的资本,在男人的事业所向披靡、忙忙碌碌以至于过一次性生活也要像皇帝临幸妃子般不容易的时候,留给女人的只能是夸大的对男人的事业和金钱的追逐和炫耀,是鼓励并怂恿男人把事业进行到底,以防她将牛皮吹破、好福享尽,到头来鸡飞蛋打,苦了精神也害了肉体。 那么事业成功的男人呢? 他们的忙碌完全是一种看似忙碌的假象,是为了工作而工作的作秀。一旦到了酒场,到了赌场,见到了一个哪怕比自己老婆明显不如的女人,也必定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量,有的是冲锋陷阵的精神。 功成名就的杜自谦就是这样人中的一个。 他尽管越来越讨厌马谣,可是,即使马谣和他离婚,他都不会同意。从他和马谣结婚开始,他的婚姻注定就和政治与权利结合到了一起,他是和权利结的婚。在杜自谦结婚的最初几年,忍辱负重的杜自谦还或多或少地从马谣的身体上获得了一些片刻的快乐,可是,自从和林玉上床以后,杜自谦才顿然明白,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尤物,即便是完全相同的器官,一旦置身在不同的人身上,有的会叫人阳痿早泄甚至厌恶,有的会使君子也迷乱人性,而林玉之于他,便是后者。 想起林玉,杜自谦竟黯然神伤,感叹林玉出现的年代实在不幸。当然,多年来,杜自谦的性欲一直没有禁锢,别看他不和马谣同床,可是,杜自谦却有的是床可上,而他往往还要进行必要的选择。对于一个有着上万大学生的校长,对于一个有着巨大权力主宰着生杀大权、他一句话就能让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人,女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叫她上床,实在不是一个问题。 而今夜,神清气爽的杜自谦,却并不想那些笨手笨脚的学生或那些玩命表演的妓女,他眼前始终晃动着外甥女小霞光裸的身子。在薄薄的水雾里,无意间从虚掩的浴室门瞟着的一眼,便把杜自谦给迷住了,无论白天黑夜,他眼前始终都是小霞朦胧的肉体,令他难以自禁。 而今天,杜自谦觉得正是天赐良机。 杜自谦在酒吧喝了会儿酒后,感到浑身已经发热。 就在一个谦谦君子、大学校长和姨父的男人瞬间变成了杀戮的恶魔赶往家里的时候,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怎样的噩梦时,已经上床休息的小霞却在脑海里编制着一个瑰丽的少女梦。 早在几天前,姨父就已经偷偷告诉她,不仅要给她搞到北方大学的正式毕业证书,还要给她安排在北方大学工作,再找一个大学生丈夫,做一个标准的连城里人也羡慕的城里人。那以后,小霞一直沉醉在不真实的美梦里,她坚信姨父有那样的能力,只要他想帮助她,就一定能让她从一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小霞就是枕着如此的甜梦进入了梦乡。 杜自谦悄然进得家门,蹑脚走到小霞的房门前,听着小霞深深的呼吸,不觉露出了一丝淫亵的笑,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吃了一粒兰色的药片,把衣服脱了干净后,进了小霞的房间。 市精神病院。 简直是禽兽。高非明恶狠狠地骂着。 小霞满脸泪水,死死地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一只鸟,孤独地向西方飞去。刚刚点亮的路灯还如萤火般昏黄。 天气闷热异常,几位刚结束大秧歌表演,脸上还涂着彩妆的老人,边擦汗边谈笑风生。失去病人的偌大的病院休闲区只剩下了她和高非明。 你放弃了举报,也没有告诉你姨妈是吗? 小霞点头。那没用,而且,他答应我一定满足我的要求。谁知道……他就死了。小霞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悲哀与深深的不甘,仿佛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你为什么没有重新选择你的生活,在杜自谦死了以后。 小霞长出了口气。突然改变了幽怨的心情,竟然抿起一丝微笑问,要是我没猜错,你一定是要我给你找杜自谦的日记吧! 高非明嘴角上扬,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在杜自谦家工作这段时间,我发现你变得更加聪明伶俐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进过他们的书房,当然也没有钥匙,姨妈就连病了还死死看着那串钥匙。 马谣睡觉后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 枕头边,她夜里经常醒,只要醒了,首先就是先摸钥匙。 你觉得她的神智到底是什么程度?高非明对于马谣的精神分裂一直有着某种怀疑。 时好时坏。 她是真的精神分裂吗?高非明问。 应该是,我很了解她,她做不到装疯。她太好面子了。 她平时在家,是否靠药物睡眠。 是,她经常吃安定药片。尤其是近半年。 那么,你回去之后,请护士为她注射一支安眠药,随后,将钥匙取回。 那……大夫能给打吗?小霞为难地说。 能。高非明武断地说。 高非明拉着小霞进了医院。梁华正好在,见又是高非明,很熟悉地给高非明让座。高非明把梁华的书拿过来,是希区柯克侦探集,便说:《绿尸体》最好。我也爱看。 梁华立刻来了精神,你身为侦探,竟也对侦探小说情有独钟? 其实在书里还真能学到不少的东西。高非明认真地说。人家外国人的破案思路有别于我们。 你说对了,人家的脑袋,逻辑思维贼强,哪像咱们中国警察啊,简直就是吃干饭,就说北大杀母案,尽管嫌疑人已被抓获,但案件的审理仍在进行中,显示出司法程序的严谨性。 你批评的是。高非明诚恳地对梁华说,我们全力以赴。 梁华自知说漏了嘴,急忙更正,我那个,不是说你,不,我是说…… 没关系。我们确实有点废物,可有的时候也是缺少群众的配合。高非明无奈地说。 也是啊!梁华感叹着,好人怕坏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唉,你说对了,我现在就需要你的配合。高非明探身对梁华说。 我?梁华张着大嘴。 你。 我能帮你什么?我只是一个大夫。梁华自嘲着。 高非明严肃地说:我们现在需要马谣的外甥女小霞,协助我们去认一个人,可是,马谣又时刻不离小霞,所以我们想请求你,能不能给马谣打一针睡觉药,最多3个小时,你看…… 梁华想了想,说:要是人家家属因此提出疑义,我可实话直说。 行,你就说是我拿着枪逼着你干的。高非明虎着脸。 梁华一边往针管里吸药,一边嘟哝:真的假的…… 打过针一会儿,马谣就进入了沉睡,小霞费力地把钥匙从马谣的枕头下拿出来,马谣嘟哝了一句梦话,还是吓了小霞一跳,差点把钥匙掉到地上。 小霞上车还没坐稳,高非明已经大踩油门,车呼啸着冲进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