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金陵保卫战,玩家边哭边冲锋》 第64章 你们不愿和城共存亡,我让你们必须和城共存亡,同生死 会议室内霎时死寂。 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颤,将二十多张惨白的脸映在渗水的墙面上。徐克诚的尸体歪倒在波斯地毯上,血从太阳穴汩汩涌出,在繁复的波斯花纹上洇开一片暗红。 林彦的枪管还在冒烟。 硝烟混着血腥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像一坛打翻的烈酒。 而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暴喝在会议室内响起。 “操你祖宗!” 一个三十来岁的站着的参谋,突然暴起。这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眼眶几乎瞪裂,戴着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充血的眼白。他拔枪的动作快得惊人,镀镍的勃朗宁在煤油灯下划出一道冷光。 林彦判断。 这名参谋大概率是徐克诚的副官,否则的话,他不会这么激动。 他想反击,但他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举枪的速度,肯定没有对方快。 林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这个男人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砰! 枪声炸响的瞬间,林彦看见副官的天灵盖突然掀开。红白相间的浆液喷溅在身后的作战地图上,顺着会议室的墙上挂着的“金陵防御部署图”几个铅字缓缓滑落。 宋博渊的毛瑟枪口升起一缕青烟。 这个平日儒雅的老兵此刻眼神冷得像冰,军装袖口沾着不知是谁的脑浆。 “下一个?” “谁想死?” 宋博渊的声音很轻,却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激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林彦的视线扫过会议桌。 那个端着白兰地的老将军手指突然痉挛,玻璃杯"咣当"一声砸在红木桌面上! 满脸横肉的叶伯芹喉结滚动,肥厚的下巴抖出层层肉浪! 最年轻的霍守光则死死攥着佩刀,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角落里,一个穿丝绸马褂的参谋突然干呕起来。他精心打理的背头散乱如草,金丝袖扣在文件柜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坐在会议桌首位的那位将军,把手按在茶杯上。 “疯子......” 青花瓷的茶杯盖轻轻震颤。这个一向以儒将自居的上将终于撕下伪装,圆眼镜后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带着某种困兽般的嘶哑。 “战时杀害高级将领......” 林彦突然笑了。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伤口崩裂的血浸透绷带,在蓝灰色军装上晕开一片暗色。 “杀害?” 他抬起枪管,挨个点过在座每一位军官的眉心。 “徐军长走私烟土的时候,你们在哪?” 枪管停在叶伯芹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这位叶军长,强征民夫活埋逃兵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枪管移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机要秘书。 “金陵百姓啃树皮的时候,你们在喝白兰地!” 林彦抬手一挥,拨倒了桌上的景泰蓝花瓶。 花瓶砸在地上,玫瑰残瓣混着瓷片飞溅,在波斯地毯上铺开一片狼藉。 “现在跟我谈军法?”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在防空洞里激起阵阵回音。 “金陵城外躺着多少具尸体?安全区里多少姑娘被逼着跳秦淮河?你们他妈的也配穿这身军装?!” “仗打成这样,你们这些当兵的都他娘的该死!” “国家腐烂成这样,当官的也都该死!” “看看你们的吃穿用度……你们喝的一口洋酒,能抵得上普通老百姓,多少口粮,能换的了多少枪支弹药……” “外面,国危如累卵!” “你们开会,还要喝洋酒,抽雪茄……” “金陵守军的指挥权,一直在你们手里,金陵才是彻底完了!!!” 会议桌上的那些军官,一个比一个面色难看。 但没有人敢出声。 直到坐在会议桌首位的唐将军,抬起眼皮。 “我们只是军人……不管民生!” “而且大清覆灭后,我们一直宣扬的,是自由和公平!”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林彦,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狰狞起来。 “只会打仗?” “军阀割据,各大军阀,掌管各地财政,剥削压迫老百姓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你们是当兵的,只会打仗,不管民生?” “这个国家,在你们手里,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我在金陵女子学堂图书馆里,看见过一张报纸,报纸来自美莉卡,上面报道了一则新闻……由一个叫西德尼·里滕伯格的美莉卡青年提供给的报社……他说,一个喝醉了酒的美莉卡商人,故意撞死了一位叫李木仙的大夏女孩,法庭判决他只需赔付二十六美元,而女孩的父亲退回了六美元,因为这个父亲说:按照大夏的惯例,这六美元是给经手此事的法官老爷收取的好处费。这就是民国时代一名百姓的性命。” “六美元,就能换一个大夏少女的性命!” “这还是在城里!” “乡野田地,更是数不清的肮脏龌龊事!” “那些地主,作威作福,平常人家,办白事,也就烧纸人纸马;大地主家,办白事,花钱买叫花子的孩子……烧真人真马!叫花子,还要自己给自家的孩子洗干净,不洗干净,地主家不要,会嫌脏!” “至于你说的自由,公平!” “的确自由,的确公平!” “自由在,可以自由的打人,杀人,抢劫,当官的还可以合法的掠夺。” “公平在,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背景,只要说你是想要推翻地主的,就得被砍头,被杀的,很多你们的忠心耿耿的官员,只是为了农民不被饿死,要求地主减免地租,就直接被砍掉了脑袋。” “大清是一只死狗的话,那这个时代的你们,就是附着在死狗身上的蛆。没有最恶心,只有更恶心。” 林彦此时扬起下巴,脸上都是对这些高级军官的鄙夷和恶心。 “更可笑的是,你们还好意思提打仗?” “仗打成什么样,你们心里没数吗?” “你们这些狗官,一开始喊着和金陵共存亡,结果真要守不住了,凑在一起,在这会议室里,商量着如何弃城而逃!一群狗娘养的懦夫!” 坐在会议桌首位的那位原本儒雅的将军,此时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忽然愤怒的拍打桌面。 “那你说,怎么守,你来告诉我怎么守!” “没有援军!” “渝州那边明确告知,没有援军!!!” “能打的部队,在淞沪战场都打光了。” “金陵城十五万大军,但大多都是残兵败将!” “敌人的装备,武器,都比我们好!” “金陵城毗邻的楚江,被敌军舰队控制,最新消息,楚江以北全部被敌军控制,补给源源不断,金陵城除了一座古城墙以外一马平川,敌军坦克战车,如履平地。” “你告诉我怎么打!” “你们会打仗吗?” “这不叫撤退,这叫保存有生力量!” 可林彦仰着下巴,鄙夷的看着眼前的这位歇斯底里的将军。 “那你告诉我!” “你们撤退了,金陵的这些老百姓怎么办?” “如果我告诉你,一旦你们撤退,那群鬼子,会开始屠城,你们还逃吗?三十万老百姓,会被屠戮,十几万大军,最后连一万都逃不出去,只能被迫投降……结果那群鬼子直接屠杀降军——至于你,唐孟潇!你唐孟潇的名字,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你的坟墓,路过的孩童都要吐口唾沫,路过的狗,都要撒一泼尿,你遗臭万年,你还要逃吗?” 唐孟潇此时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 可林彦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眼神幽幽的扫过会议室里的众多军官。 “而且……你逃得掉吗?” “你们在玄武湖,准备的那些逃生的大船,都已经被我控制。” “实话告诉诸位!” “你们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藏着一堆花花肠子,不肯破釜沉舟,那我来帮你们破釜沉舟!你们不肯和金陵共存亡,那我来帮着你们,不得不和金陵,共存亡,同生死!!!” 第65章 遗臭万年还是当楚霸王;人死留名豹留皮,断头不做降将 会议室内骤然陷入死寂。 煤油灯的火焰剧烈摇晃,将二十多张扭曲的面孔投在渗水的墙面上。 唐孟潇的圆眼镜反射着跳动的火光,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他扶在红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青白指节与暗红木纹形成刺眼对比。 “你……”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青花瓷茶杯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咔”声,碧螺春的茶汤溅在鎏金袖扣上。 角落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酒柜旁边,某个作战参谋,不小心碰翻了某个洋酒瓶子。 瓶子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 琥珀色的酒液在脏乱的地毯上流动! 那名参谋前,那个胡须花白的老军官,手掌按在桌子上,手掌不断颤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林彦,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腆着个肚子的叶伯芹,胖脸突然涨成猪肝色,镀金的领章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晃动。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银质雪茄盒"咣当"跳起! “不可能......” “冚家铲!你点知嘅?!(脏话,你怎么会知道)” 最年轻的霍守光表情诡异的瞥了一眼唐孟潇,又扭头看了一眼会议桌上的其他军官,他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明悟和讥讽,可很快这丝讥讽,又变成了悲凉。 “倭寇打进东北……国府下令撤退,留在老家的兄弟,被说成是非法抗战!” “六年后,倭寇从东北进关,打华北,入关以后长驱直入,华北基本上也没抵抗就没了,这群王八蛋,实在没辙了才有的淞沪会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林彦抬头看向霍守光! 他对这位东北的将领很有好感,因为他是在座的这些军官中,唯一一个,没参与过“剿匪”,坚决不打内战,并且在内战期间,率军弃暗投明的! 至于其他的这些军官,都参与过剿匪,手上沾染着不知多少,老百姓的血! “为什么会这样?” “很难理解吗?” “因为整个国家的官僚都烂透了。” “你知道,美莉卡的领袖,是怎么公开评价的大夏的吗?他说,援助给大夏的药品,一星期内就在淞沪的黑市上交易了;给大夏的武器,一个月内,就在暹罗国的手上了;给大夏援助十万美元,一星期内,这些钱就全部存回了纽约银行……开户人是大夏国府的各大首脑!” “这个年代,大夏的那些高级官吏都是贼,每一个人都是贼;美莉卡给大夏援助了10亿美金,那些官僚,能偷七亿五千万美元,然后投资到圣保罗——有的甚至就投资在美莉卡的纽约。” “金陵城被围困,这些官僚,嘴上说着和金陵共存亡,实际上,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逃走的渡船!” “有这么一帮当官的!” “前线士兵,再拼命,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林彦的表情越发狰狞。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就说有这么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没有一年不在打仗。” “没有一年不闹饥荒。” “没有一年不发瘟疫。” “山贼土匪漫山遍野。” “抓壮丁当兵,壮丁非正常死亡远超战场死亡率,许多“壮丁”身高不如一杆步枪加刺刀的长度,体重甚至不如一箱弹药。” “文盲人数超过总人口的八成,农村文盲人口超过九成,妇女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一夫多妻……” “钢铁产量不如封建年代的大清朝。” “人均寿命三十五岁也是不如大清朝。” “放弃一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国土放任其独立,这个更是连大清都比不过了。” “除此之外。” “国土被占领六年,才敢对敌国宣战,初期甚至抗战是违法行为,枪毙主张打仗的将领。” “大烟盛行,平均七个人里就有一个抽大烟,甚至军队的主业是卖大烟。” 林彦瞥了一眼地上,躺在血泊里的徐克诚! “货币十几年贬值超过几百万倍。” “作为战胜者却与外国签订不平等条约。” “被外国驻军,老百姓被人殴打射杀取乐。” “高官富商的妻女都沦为洋人的玩物,警督不但不敢管,还要给受到伤害的国民扣上“勾引”“不守妇道”的帽子。“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发生过一大堆军人为了争抢田产、女人、生意而互殴甚至开枪火拼街头的事件……“ ”为了打内战,包庇、雇佣鬼子,包庇、赦免大批有财有势的汉奸。” “实在太多了……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了!” “首都即将沦陷……首都百姓,即将被一群魔鬼,被屠杀殆尽!!!“ “什么叫罄竹难书,这个就叫罄竹难书。” “最搞笑的是,它也叫大夏,它也确实是大夏!” “这是我的国啊!我的国!” “我的祖国啊!” “可你们这帮狗官别忘了,这个国是我的,也是你们的……这也是你们的国!!!” 会议桌上,那些军官的面色越发难看。 好几个军官额头暴起青筋,似乎想要发怒,但又不敢。 林彦看着这些突然失态的高级军官,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怀表——这是从牺牲的赵登先身上找到的。表链在火光中摇晃,像条垂死的银蛇。 “八点零八分。” 他的指甲在裂开的表盘上轻轻一叩! “现在下关码头的一个仓库已经起火了!” “诸位之前精心准备的,存放在那些逃生船上的金钱储蓄,应该都已经在火焰中,变为了一片灰烬!” “当然,诸位的情妇,亲友,我没有杀!” “但让他们继续在船上,享受着锦衣玉食,我也做不到。” “所以我把他们都送到了安全区,让他们和金陵的难民一起。” “金陵的难民能有饭吃,他们就有饭吃。” “金陵城的难民要是活不了,他们就也活不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参谋突然暴起,精心打理的背头散乱如草。 “你他妈疯了?!” “我儿子还在船上!” 他扑向林彦时,金丝袖扣在桌角刮出刺耳声响。 宋博渊的枪管抵住他太阳穴的瞬间,这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裤管突然洇开深色水渍。 唐孟潇的茶杯终于脱手坠落,在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 茶叶渣沾在他锃亮的马靴上,像一堆腐烂的虫尸。 这位儒将的嘴唇颤抖着,精心修剪的胡须被冷汗浸透。 “船的事先不谈!” “三十万百姓......屠城!?”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 林彦突然笑了。他笑得前仰后合,肩膀处伤口崩裂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红木桌面上溅出一个个暗红圆点。 “唐将军,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名声。” “你也算是一代儒将!” “害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唐将军不是最讲究国际法吗?” 他抹着眼角笑出的泪水! “要不要看看沦陷区传回来的照片?看看燕子矶的江水是怎么被染红的?” “那群鬼子,做过些什么,会做些什么,唐司令真的一无所知?” “清朝时的狮子口屠杀……两万名同胞被屠戮,好好的一座狮子口,那群鬼子杀进来后,无论男女老幼均遭毒手。街道上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家,满门皆死!” “九年前,齐州惨案……六千余民百姓被屠戮,那群鬼子,随意在街头射杀平民。 ” “五年前!东北,抚清,那群鬼子,因为东北的抗战武装袭击抚清煤矿迁怒于附近村民,将赤梅山村三千多名村民驱赶至山脚下集体枪杀,并用刺刀补刺未死者,最后焚尸灭迹。四十六户家庭被灭门,许多儿童惨死。 ” “两个月前!梅花镇,那群鬼子,在梅花镇,足足进行了四天三夜的屠杀,将村民驱赶至八处集中杀害点,用机枪扫射、刺刀捅刺,甚至将婴儿抛向空中用刺刀接住。全镇五百五十户中有四十六户被杀绝。” “今天……江南行省,金陵城外,距离金陵只有一百六十里的“镇疆”,那群鬼子,在攻占 “镇疆”后,下令,进行“屠城十日”,今天是第一天……被焚烧房屋就已经超过七千间,被侮辱的妇女,已经多达五百名……你猜十天后,镇十余万人的“镇疆”,会不会……全城家家户户,无家不破,无室不空!?” “在沦陷区,那群鬼子,多少次,以扫荡的名义,把老百姓,驱赶至空地、坑洞或河边集体枪杀……我不信你不知道!” “在金陵城外,已经沦陷的镇疆,姑苏,巫溪,已经出现的多场大规模性暴行,姑苏城的两千多名女子,遭受侮辱……我不信不你不知道!” “东北,那群鬼子强征劳工开采煤矿,几万名矿工因虐待、疾病或矿难死亡,尸体被随意丢弃……我不信你也不知道!”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忽明忽暗间,所有军官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那个东北军的霍守光低着头,死死咬着牙,似乎因为太高愤怒,他的上下牙齿,在互相撞击,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而林彦此时深吸一口气。 “所以......” 林彦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他抬手一枪打碎墙角那瓶马爹利,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玻璃渣喷溅在作战地图上! “现在能好好谈谈了吗?诸位是打算遗臭万年,还是......” 他的枪管缓缓划过每一张惨白的脸! “当这个年代至死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 会议室内骤然陷入死寂,连煤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霍守光缓缓抬起头,往前迈出一步,军装下摆扫过红木桌面。 他的佩刀在腰间轻轻晃动,刀鞘上的铜钉映着火光,像一排冰冷的眼睛。 “你们打算怎么做?”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喉咙里卡着碎玻璃。 “让我怎么配合?”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会议桌上。 唐孟潇猛地抬头,圆眼镜后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张了张嘴,茶汤从嘴角溢出,在精心修剪的胡须上凝成暗绿色水珠。 “霍师长!你……” 叶伯芹的胖脸突然涨成紫红色,镀金领章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晃动。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银质雪茄盒"咣当"跳起。 “扑街!你知唔知自己在讲咩?!” 角落里穿丝绸马褂的参谋突然咳嗽起来,精心打理的背头散乱如草。他的金丝袖扣刮擦着文件柜,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霍守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刀柄,骨节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扭曲的面孔,最后停在林彦脸上。 “六年前……”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喉结上下滚动。 “我带着弟兄们撤进关内那天,我家里的老娘吊死在祖宅的房梁上。” 一滴泪砸在红木桌面上,洇开深色痕迹。 “她留了封信,说,霍家祖籍本在齐鲁,因为灾荒,她和父亲,带着我大哥,闯关东,逃难到了东北,一路上,不知死了多少人,她和我爹,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冰天雪地里,结果当地的一个猎户,救了他们。” “那猎户,还有猎户的家人,帮他们在村子里,安家落户,和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一起帮他们搭房子,盘大炕……” “我老娘说,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能吃饱饭……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她喜欢这里的松柏满山,云层低落的顾忌,冰封湿地下的残阳,蜿蜒江水滋养的黑土地,喜欢这里皑皑白雪,和豪爽火辣的姑娘……” “直到我哥和我都当了兵,我家的日子好了起来,平房变成了大宅子,她也不用再担心我们兄弟俩饿肚子!” “她说,她读的书不多,但她知道,我家之所以能过上好日子,不是因为我和我哥多有出息,而是因为东北的老百姓的供奉!我和我哥是当官的,当官的就得为老百姓当家做主!” “可鬼子打了进来,我竟然带着弟兄们,直接弃家乡而逃!” “她虽是妇女,但懂大义,她打小就听过一句话——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我霍家,对不起东北的老百姓——人死留名豹留皮,断头不做降将军——我霍家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若我还记得她这个老娘,死也要打回老家去!” “国府高层,不值得我信任!” “指望你们,我这辈子也没办法带着我的兵,打回老家!” “一群给自己留好退路,随时打算弃城而逃的军官,也绝对守不住金陵城!” 防空洞突然剧烈震动,顶部的霉斑簌簌落下。远处隐约传来炮火声,像闷雷碾过金陵城的夜空。 唐孟潇的茶杯"咔嗒"一声裂开细纹。他盯着那道裂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疯了……都疯了……” 他的手指抠进红木纹里,指甲缝里渗出暗红血丝。 “没有增援!没有补给!你们拿什么守城?!” 林彦的枪管缓缓转向这位儒将。他看见对方锃亮的马靴上沾着茶叶渣,像一堆腐烂的虫尸。 “唐将军说的没错!” “金陵守不住。” “也不需要守!” “我们的计划也不是守住金陵城。” “淞沪战场,几乎把全国的精锐,都耗光了,没有援军很正常!” “金陵也无险可守……江南地区水网纵横,鬼子可以通过水路快速调动并及时获得补给,还能提供火力支援,也就是说,鬼子在江南地区具有海陆空的全面优势。” “所以,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在尽可量保证金陵城三十万百姓的安全后。” “坚壁清野,百姓一部分搬走,一部分全部藏匿在安全区,粮食全运走,基础设施——水厂,电厂,道路,电话,电线,房屋,仓库,全部破坏。物资弹药全搬走,搬不走的做成诡雷。” “之后大规模破坏城内外各种道路,提前拟订好军官接替顺序和防守撤退事件。” “把部队打散成以班排为单位的小组,分开防守和鬼子进行巷战死磕。要求不高。平均一个人坚持一分钟就行。十万人能和鬼子死磕两个月。鬼子攻打金陵如果要打两个月,鬼子国内会直接炸了。” “打淞沪三个月,打金陵又要两个月,接下来还有一大堆城市要打,鬼子国内不炸不可能的。鬼子国内一旦炸锅,肯定会提前考虑南下还是北上,不论怎么选,都会提前让美莉卡和苏维埃提前下场!” “所以我的计划,听懂了吗?诸位!决定好,要配合了吗?” “说话啊!诸位,听懂还是听不懂!” 第66章 欲斩我民族头颅的,砍他们脑袋!金陵的命运由我们改写 会议室内静静悄悄。 没有人再说话。 坐在首位的唐孟潇,圆眼镜反射着跳动的火光,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扶在红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青白指节与暗红木纹形成刺眼对比。 “如果......” 唐孟潇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喉间发出"咕咚"一声吞咽声。 “如果我不配合......” 他的手指突然痉挛,青花瓷茶杯"咔"地裂开一道细纹,茶汤顺着裂缝渗出,在鎏金袖扣上洇开一片暗绿。 “你打算怎么做?” 林彦的枪管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他看见唐孟潇精心修剪的胡须上沾着茶渍,像一片腐烂的苔藓。 “活着的唐总司令最好......” 林彦的拇指缓缓扳开击锤,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但是死了的唐司令......”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枪口微微下移,对准了唐孟潇的心口。 “也不是不能利用。” “活人有活人的用法!” “死人自然也有死人的用法……” “我们在今天的兵变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诸位都不配合,我们要把诸位都打死的准备……” 煤油灯突然"啪"地一声,又爆了个灯花。 火光忽明忽暗间,唐孟潇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看见林彦的食指已经扣在扳机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宋清辉额头泌出的冷汗更多了,他汗如雨下,手里的白帕子,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湿得不能再湿,他的眼角,不自觉的扫过会议桌上,一个个军官,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叶伯芹的肥厚的手掌死死攥着桌沿,红木桌面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指痕。 霍守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刀柄,骨节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扭曲的面孔,最后停在林彦脸上。 唐孟潇的的面庞,诡异的扭曲起来。 “好......”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喉咙里卡着碎玻璃。 “很好......” “你要我怎么配合?”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给渝州方面回电报。” “说你不打算撤退……未歼敌耻尔!何面目见人?军人不成功,便成仁,愿与诸军死此金陵!” “同时给通电金陵各部——让各部,向金陵城内转移。放弃外围阵地,坚守金陵主城城区……同时通电各级军官,让他们放弃逃出金陵的幻想!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作为,金陵守军总司令,受命守卫首都,若为一己之安危而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国家民族?故矢志固守到最后一刻,宁做鬼雄!众云将军难免阵前亡,死在抗战报国前线,荣幸之至。堂堂大夏军人,决不贪生怕死而负国家民族,愿与弟兄们一起,与金陵共生死存亡!” “等城外的那些守军部队,都退回到金陵城后,便下令,开始执行“竖壁清野”的计划!” “部队打散,重编!开始准备和敌军巷战。” “谁敢投降或者当逃兵,一律军法处置!” “一寸山河一寸血,誓死不当亡国奴。” 唐梦潇此时靠在椅子上。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精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明白了,我会配合的!” “你的计划的确有可行性!” “在你们完全掌控了总指挥部的情况下……我是生是死,影响不大,你们完全可以用指挥部的电报,向金陵城各大军团的指挥部,发号施令!” “我活着,只是会更容易,帮你们稳定战局罢了。” 可就在这时。 那名头发花白的军官,忽然一拍桌子。 “不行!” “我不同意。” “金陵城的安危,怎么能交到这群贼匪手里。” “在场这么多军团长,是团长,难道这么容易,就对这群贼匪投降?” “我的一百零三师,绝不能,交由这群贼匪指挥!” “这群贼匪……” 可那个头发花白的军官话音未落。 砰的一声。 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腔。 林彦手里拿着的毛瑟枪的枪口,飘出青烟。 他微微皱眉,再次扣动扳机。 又是砰砰砰三枪。 一枪打穿了那名军官的腹部。 一枪打穿了那名军官的心脏。 还有一枪打穿了那名军官的咽喉。 …… 那名头发花白的军官,砰的一声,也倒在了地毯上。 林彦抬起枪口。 “一枪心脏,一枪脖颈!” “看来我的枪法变准了。” “你是,何良权……” “五年前,曾任西南地区的剿匪司令!” “我没搭理你,你竟然还蹬鼻子上脸?” “从现在开始,你的一零三师,指挥权归我们!” 林彦扭头看向其他军官。 “还有谁持有不同意见?”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 唐孟潇死死地盯着林彦,也不说话。 林彦此时终于放下手里的毛瑟枪。 “既然诸位没有意见。” “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接管金陵守卫军的指挥权。” “除霍守光师长外……未经我们允许,在最后的死战开始之前,诸位,不能离开会议室一步。” 那个肥胖的军官,叶伯芹愤怒的一拍桌子。 “吃屎啦你!” “我们不用吃饭,不用撒尿的吗?” 林彦冷漠的瞥了一眼叶伯芹。 “我们会在会议室里,给诸位准备夜壶和尿桶!” “吃食的话,指挥所里,有一批罐头,足够诸位吃一阵!” 叶伯芹的面色更加难看。 “吃喝拉撒睡,在一个屋子里?你把我们当犯人?” 林彦嗤笑一声。 “安全区的那些难民,都是这样活着的!” “他们可以,诸位怎么就不行?” “金陵决战开始之后,诸位若是愿意,自然可以从防空洞爬出来和我们一起与那群鬼子厮杀巷战!” “现在……” “老宋,缴了他们的械!记得搜查干净,一颗子弹都别留给他们,之后让同志们,接管指挥所……” “从现在开始,金陵守卫军的指挥权,彻底由我们接管!” “所有欲斩我民族头颅的,我砍他们脑袋。金陵的命运,将由我们改写!” 第67章 天上人间,只恨来不及;我们就是要打豪绅 林彦的话音刚落。 会议室内骤然响起各种怒骂。 随后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那些老板提着枪,开始逼近那些军官。 宋博渊的枪管抵住叶伯芹后颈时,这个胖子军官的镀金领章在煤油灯下晃出刺眼金光。他肥厚的手掌还按在腰间枪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自己交。” 宋博渊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他看见叶伯芹的鬓角渗出油汗,顺着三层下巴滴落在真丝衬衣上。 叶伯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暴起发难! 他肥胖的身躯竟异常灵活,肘击狠狠砸向宋博渊咽喉! 砰! 枪声炸响的瞬间,叶伯芹的右臂突然爆开血花。这个岭南军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随后又是一声枪响,叶伯芹镶着翡翠的袖扣带着半截小指飞了出去,在红木桌面上弹跳两下落进茶渍里。 宋清辉的配枪还在冒烟。这个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参谋长此刻面如寒铁,枪口缓缓扫过其余军官。 “下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激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角落里,一个参谋突然干呕起来。他精心打理的背头散乱如草,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当他颤抖着解枪套时,镀镍的勃朗宁"咣当"一声砸在地毯上。 缴械的过程突然顺利起来。 金属坠地的声响此起彼伏,像一场诡异的交响乐。 霍守光主动摘下佩刀放在桌上。刀鞘上的铜钉映着火光,像一排冰冷的眼睛。 “拿好。”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这刀砍过七个鬼子!” 林彦的靴底碾过满是泥泞的羊毛毯。 他抬手拾起那把军刀时,闻到了刀鞘上淡淡的血腥味。防空洞特有的霉味混着硝烟灌入鼻腔,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止痛剂的药效正在消退。血从绷带边缘渗出,在蓝灰色军装上晕开一片暗色。 他把那把军刀,重新递给霍守光。 “霍师长您和其他军官不一样。” “我知道,您没打过内战。” “对我们这群所谓的“贼匪”也一向交好,甚至给我们的“根据地”送过物资和药品!” “您不用缴械!” “ 明天……等我们以唐司令的名义,向渝州和金陵的各级军官,发送电报后,您就可以带您的参谋离开会议室。” 霍守光愣了一下,他低头接过林彦重新递回来的佩刀,手掌在那佩刀上来回摩挲,最后点了点头。 林彦则不再说话,转身走向会议室的大门,军靴踏过波斯地毯上的血泊时发出黏腻的"咯吱"声。 徐克诚的尸体就歪倒在门边,圆睁的眼睛里,仍然凝固着难以置信。 离开会议室后,林彦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喘着粗气,倚靠在防空洞的墙壁上。 他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肩膀处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之前砍砸自己肩膀的钝刀变成了快刀。 防空洞的通道像一条被血水浸泡的肠道。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扑面而来! 林彦的胃部突然痉挛。他扶住渗水的墙壁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远处隐约传来伤员的呻吟,在曲折的通道里形成诡异的回音。 他转过身来,身体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躯不受控制的沿着防空洞的墙壁往下滑! 可就在他的身体即将跌落在地的时候。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臂膀。 林彦抬起头。 看见的,是昏暗的防空洞里,宋博渊刀削似的下颚线。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所有的配枪,都收缴了?” 宋博渊点了点头。 “搜收缴了!” “还顺带着搜了身!” “搜出来十六枚手雷和四把匕首。” “这帮狗官,过来开会还不老实?”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那群昏迷的警卫连怎么处理? 林彦低声咳嗽了两下。 “警卫连,不能把他们再留在指挥部。” “让唐梦潇出面,开个条子,把这支警卫连调去前线……之后,从玄武门调来一支可信任的连队,充当新的警卫连,在最后决战开始前,不能让这群军官露头。” “新的柴油发电机,也需要从玄武门调集过来,指挥部要尽快恢复供电和通讯!” “还有给渝州方向和金陵各级守军的电报,也要尽快发出。” “竖壁清野,也需要时间。” “而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大问题,需要解决!” 宋博渊抬起头来。 “什么问题!” 林彦呼吸粗重。 “补给!!!” “在最后决战开始前,我们需要解决城内的补给问题。” “没有补给,打不了持久的巷战!” 林彦的指尖在防空洞潮湿的墙壁上划出一道水痕。 他盯着那道水痕看了很久,直到它蜿蜒着消失在墙缝里。 “补给......” 他忽然想起安全区里那个啃着发霉馍馍的女娃,老汉冻得发紫的脚趾从草鞋破洞里露出来。 “城里还有多少存粮?” 宋博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钢盔阴影下的眼睛亮得吓人。 “教导总队的军粮还能撑一个月。” “其他部队......” 他掰着手指计算! “从论坛上,潜伏在各大部队的同志传回来的消息来看……” “宪兵队十三天,三十六师七天,八十七师六天……” 林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会议室里,传出一阵吵闹声……似乎是某个军官,想要喝酒,但不被允许,所以和会议室里的老兵,起了冲突……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枪响,会议室,瞬间归于寂静。 从会议室里,投出的灯光忽明忽暗,把林彦的影子投在渗水的墙面上,像一具骷髅。 “老百姓呢?” “安全区那边的老百姓怎么样了?” 宋博渊沉默了。他摘下钢盔,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短发。防空洞顶部的霉斑簌簌落下,掉在他的肩章上。 “安全区......”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喝稀粥了。” “因为我们的布控,安全区的难民数量倍增,面积虽然有所扩大,但是存储的粮食,并没有得到太多补充!” “再这样下去,不排除安全区,会发生暴乱的可能。” “真的要把所有百姓,都装进安全区……” 林彦的胃部又痉挛起来。止痛剂的副作用让他眼前发黑。 他隐约间,似乎看见了金陵城,硝烟弥漫,鬼子从太平门,杀了进来,金陵大街,沿途的牌坊上,挂满了人头……都是金陵老百姓的头颅,路边到处都是衣衫不整的女人,她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尸体还在流血…… 他狠狠晃了晃脑袋。 “必须把所有老百姓,都装进安全区!” “而且不能让鬼子,踏进安全区半步。” “你相信我,老宋!” “我是“老玩家”!” “我见过金陵沦陷,百姓没能全部撤退到安全区的景象……那是地狱!真正的修罗地狱!” “我第一次登录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叫罗雨峰,八岁,是个小男孩儿,爹娘是在金陵卖炒货的小贩……金陵沦陷后,我就站在硝烟弥漫的大街上,鬼子兵,从太平门打了进来,全世界兵荒马乱。” “周围乱哄哄,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在说鬼子来了,街上,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往淞沪路的金陵女子学校跑。” “有人在传不要去下关坐船,有强盗在那里抢金条,又有人喊城南不要去了,鬼子在杀人。” “我步履蹒跚的只跟着大人去学校躲,躲的时候说是进的一个仓库,家里大人叫我,看好弟妹别乱跑,闭上眼只管睡觉,外面哭喊叫嚷我没敢睁眼看过,就浑浑噩噩的,躲过了那场杀戮。” “出来的时候也是随着人群一起出来的,街道是空的,空气里咸腥。街头依旧乱,人人跌跌撞撞的跑,只知道喊着鬼子杀人了,都在传江边哪里有万人坑了,北极阁哪里埋了人。” “我第一次来这个世界,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着收集情报,努力活下去。” “所以我一直跟着大人……” “几天之后,那群恶魔,密集的杀人才结束,但他们依旧会杀人……我被罗雨峰的爹娘,拉着手,领回了家,家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家门口是一片瓦房泥地和零散的几块田。” “弟弟太小了,有时候在家里憋不住,非要跑去外面玩儿,我跟着他,怕他出事情!” “可五岁的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战争,我那五岁的弟弟,玩着玩着就疯跑起来,跑到路口正撞见几个恶魔,抓着一个大夏人,已经绑在电线杆上。” “我记得那人低着头,穿着粗布衣裳,很单薄。鬼子哑着嗓子叫嚷着把他的头发掀开左右看,像是在看他有没有戴钢盔的痕迹。” “三四个鬼子兵围着,绑他的时候,那个同胞甚至也没有挣扎,就那么顺从的绵软的被绑好。我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当时是我第一次登录这个世界,在登录这个世界前,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从没亲眼看见过,有人在我面前,被杀死……可那次,我看见了。” “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刺刀已经刺进大夏兵的胸膛,一刀,又一刀,血从脖子喷出来,从胸腔奔出来。” “刺刀刺进去的时候,那个大夏兵,都没有叫唤,他就那么站着死去,周围零星的人就那么看着。只闻到血腥味,只看到人在动。血就那么哗的一声溅落在地上,同时响起的还有我,罗雨峰,五岁的小弟弟凄厉的尖叫。” “尖叫声惊动了鬼子,一个士兵直接走了过来,看到两个大夏小孩站在那里,开始讲倭寇语。很凶,声音很大,比比划划像是要端枪。” “我听不懂啊,我那五岁的弟弟,更是死死的钉在地上,仿佛魂真的被抽走一样定住了,跑也跑不动,哭也哭不出。” “幸亏旁边一个老伯看见了我俩,他拉着我俩,不停的鞠躬,不停的道歉……呜呜哇哇的和对方说着什么!,求饶着!” “就只有臣服,只有卑微的鞠躬。” “事情本来应该就那么结束了。” “可我被吓坏的弟弟,突然就哭了出来。” “他指着眼前的鬼子兵,说他是坏人……” “本来护着我俩的老邻居,被吓傻了,跌跌撞撞的往后撤,我想捂住弟弟的嘴,可是却已经晚了,我亲眼看见,我那五岁的弟弟,噗呲一声,被刺刀穿破了肚子,被挑了起来,鲜血迸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对那个小屁孩儿其实是没什么感情的……我不喜欢小孩儿的……可我在登录这个世界的那些天,这个小屁孩儿,一直像是个跟屁虫一样粘着我,恨不得天天挂在我身上,他叫我哥哥,躲在避难所的时候,他看见了我的紧张,从裤兜里,递给我一块西美牌的水果糖,那糖纸皱皱巴巴的,应该是打开过,里面的糖很小,被舔过很多次……那是那个死小孩儿的珍藏……可他当时看我害怕,就那么把他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可我当时亲眼看见他死在我面前,被鬼子挑死,却无能为力。” “我心慌,我发急,我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我终于知道,人生海海……到终了,回头看:该做之事,未完;应爱之人,已死。天下人间,便只有:来!不!及!” “太多……无能为力……太多……来不及!” “我怪叫着,冲那个鬼子兵跑过去,迎接我的,却只有一颗子弹!” “而这样的事情,在当时的金陵,比比皆是。” “到处都是悬挂的人头,到处都是被挑死的孩童,到处都是被侮辱的妇女……” “所有的百姓,都必须进安全区!!!” “物资的事,还有办法!” 林彦慢慢直起腰,军装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嶙峋的脊梁骨上。 “唐公馆。” 这三个字像子弹般射进黑暗。宋博渊猛地抬头,钢盔撞在电缆支架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你是说……” 林彦杵着墙壁,控制不住的又咳嗽了几声。 “唐孟潇在金陵的宅子。” 林彦的指甲抠进墙皮! “还有那些军官的私宅。” 防空洞突然剧烈震动,顶部的灯泡摇晃起来。 远处炮火声像闷雷碾过金陵城的夜空。 从会议室里,偷出来的光亮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如两条纠缠的蛇。 宋博渊的呼吸急促。 “查抄?!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 林彦摇了摇头。 “用不着那么麻烦!” “让那些军官,一人出具一份证明!就说他们自愿把各自私邸的粮食,捐献给金陵城。” “嘿……我记得之前,白天时,路过唐公馆的时候,唐公馆门前那对石狮子,威风凛凛,那么豪华的宅院,修建的时候,不知花费了多少大洋。” 宋博渊点了点头,但他又想到了什么。 “那些私宅里的警卫怎么办?" 林彦的面色越发惨白。 “派教导总队去。” “军校的那些学生,不是要被憋疯了吗?” “让他们查抄这些军官存储在家里的物资。” 他忽然咧嘴笑了,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寒光。 宋博渊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军校操场那些练习拼刺刀的年轻面孔——木枪相撞的闷响混着教官的呵斥声。那些学员的军装下摆都烫得笔挺,袖口却磨出了毛边。 “名单和具体位置呢?” 林彦抬手指了指宋博渊身后的会议室。 “去问他们!” “不配合就打烂他们的腿!” “咱是子弟兵……这些军官,扒掉那层皮,无一例外都是地主豪绅,咱们子弟兵,打得就是地主豪绅……” “除了这些军官的府邸。”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金陵中央饭店……” “金陵城内,最豪奢的酒店。” “一般都是洋人和各种社会名流聚集的地方。” “那里的地下仓库,藏着大量物资,粮食,药品,汽油……” 林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还有哪里?” “对了,还有下关码头,那群日耳曼商人,搭建的仓库。” “里面存放着,粮食,药品,汽油......” 林彦的声音越来越轻! “还有军火。” “都是他们不想要的东西。” “但对于我们来说,都有大用!”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分三批行动。” 林彦的手指在潮湿的墙面上划出三条线: “第一,军校学员分成两批,第一批,去查抄那些军官的私宅。所有学员分批,同时行动,避免有的官员府邸,打草惊蛇。” “第二,军官学员的第二批次,去接管金陵中央饭店。” “第三……” 他的指尖在第三条线上重重一点! “派玄武门的同志,接管下关码头!” 宋博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个动作牵动了林彦的伤口,但他没出声。两人就着昏暗的灯光对视——宋博渊的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那你呢?” “虽然你我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林彦挣开他的手,从兜里掏出怀表。表盘玻璃早就碎了,但指针还在走。赵登先的血在裂痕里凝固成暗红色的蛛网。 “九点二十。” “我打算去一趟北部前线!” 宋博渊眉头一皱。 “你要做什么?” “北部前线……就是紫金山方向……鬼子的火炮集中点,你要干什么?” “等一等……胡连庆之前推测过,鬼子的炮兵观察所……就在栖霞山上的栖霞寺……你是想……” 林彦咧嘴一笑。 “我想端掉鬼子的炮兵观察所!” 第68章 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打赢这一仗;在暗夜竖立火炬 防空洞的通道里。 宋博渊的呼吸急促。 “太冒险了!” “你身上有伤!” “要突进那么远的距离……” 林彦的呼吸越发沉重。 “是啊!” “我也觉得以这副身体,奔赴前线,太过冒险。” “但是没办法!” “有些事,不亲自去做,就是不放心。” “这大概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嘿……” “我也真够不要脸的!” “这么夸奖自己。” “但是端掉鬼子的“炮兵观察所”对我们后续的战斗,意义很大。” “鬼子的所有“观测气球”收集到的金陵外围,各大阵地的布防情况,金陵城,城内的线路交通,都汇聚在“炮兵观察所”!” “端掉鬼子的“炮兵观察所”等于废掉了鬼子炮兵的一只眼睛。” “金陵城的外围阵地,压力能削减至少一半。” “这样做,也能为我们之后的“竖壁清野”,拖延时间。” “简而言之,只要对鬼子不利的事情,就是对我们有利。” “金陵城内,大体的计划,我都已经安排完毕。” “我不知道这副身体,能支撑多久,能不能撑到最终决战。” “所以必须趁着还能行动的时候,多做一点事。”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后悔,不至于……来不及!” 宋博渊怔怔的看着林彦。 他低下头,少见的陷入沉默。 可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扛着步枪的胡连庆,不知怎地,走了出来。 他走出来后,又很快把会议室的大门给关上。 随后,他才转过头,看着两个人,本就黝黑的脸庞,此时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多大点儿事啊!” “陆言同志,我跟你去北部前线!” “你身体不行!” “我身体好啊!” “大不了我背着你,把北部前线的炮兵指挥所给端了!” 林彦整个人一怔。 “你都听到了。” 胡连庆挠了挠后脑勺。 “不好意思!” “会议室里,太无聊了。” “那群军官的嘴脸,我看着都想吐。” “所以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墙根。” 宋博渊挑了一下眉。 他又扭头看向林彦,忽然狠狠一拍胡连庆的肩膀。 “老胡!” “那陆言同志就交给你了!” 林彦一愣。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什么交给他……” “我没打算带老胡走啊!” “北部前线,也有咱的同志。” “也有老兵。” “论坛里都说了。” “北部前线的军队里,咱的同志人数最多。” “你们不用担心,没人接应我!” 可宋博渊摇了摇头。 “不行!” “兵和兵也不一样;普通同志和咱侦察连退伍的,更不一样。” 胡连庆也摇了摇头。 “他们才端了几天枪。” “拿着个冲锋枪,嗷嗷叫着,直挺挺的就往敌人的阵线上冲。” “结果全死了个屁的!” “轮打仗,你还是得跟着侦察连退伍的老兵。” 林彦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胡连庆粗糙的大手,已经捂住林彦的口鼻。 刺鼻的硝烟味儿,钻进林彦的鼻孔里。 “少说两句!” “你再多说一会儿。” “屋里的那些老兵,听到了咱的计划,都得跟过来。” “到时候可没有再愿意守着那些满肚子只有男盗女娼的军官。” “谁都想去打鬼子,谁都不想和这些肥头大耳的军爷,待在一起。” 林彦一时语塞。 他抬起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胡连庆的手掌给掰开。 “行!” “老胡跟我走。” “其他的老兵同志,听从老宋指挥。” “咱们到时候……” 林彦的声音一顿,他深深的看了宋博渊一眼。 “咱们到时候,金陵决战时再见。” 宋博渊咧嘴笑了笑。向着林彦伸出一只手掌。 “用不着那么远。” “等处理完城里的物资,我就带着老兵们,去找你俩。” “咱们到时再见!” 林彦扶着墙壁,重新站起来。 随后才握住宋博渊的手掌。 “到时再见!” 林彦和胡连庆,不再犹豫! 胡连庆搀扶着林彦,就往外走…… 等走出防空洞的时候,林彦看了一眼怀表。 已经九点五十分。 扑面而来的寒风夹杂着硝烟味,呛得林彦咳嗽起来。他抬头望向夜空,只见几架敌机呼啸着掠过金陵城上空,机翼下的膏药旗在火光中狰狞可怖。 远处紫金山主峰方向腾起冲天火光,将半边夜空染成血色。爆炸声像闷雷般滚过大地,震得脚下的碎石簌簌颤动。 “操他娘的......” 胡连庆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被风吹散! “这帮畜生把已经开始轰炸紫金山了。” “看来是金陵的守军,已经放弃了栖霞山阵地,退守到了紫金山附近。” “不知道紫金山阵地能不能顶住!” 林彦眯起眼睛。火光映照下,能看见紫金山的山脉在烈焰中扭曲,各种奇形怪石,被热浪掀起,在空中划出凄凉的弧线。 一阵狂风卷着灰烬扑来,林彦下意识抬手遮挡。 胡连庆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小心!” 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气浪掀起的泥土劈头盖脸砸来。 林彦被扑倒在地,鼻腔里灌满焦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耳鸣声中,他听见胡连庆的咒骂! “狗日的炮兵观察所......准头这么好......” “他们知道总指挥所在这里?” 趴在地上的林彦,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不可能!” “如果知道指挥所在富贵山这里的话!” “火力覆盖,比现在肯定要猛得多!” 好一会儿之后,轰炸的余波才渐渐过去。 林彦摇摇晃晃站起来。军装下摆沾满了泥浆和血渍,沉甸甸地黏在他的小腿上。 可他刚站起身。 紫金山主峰方向又腾起新的火柱,隐约能听见古木燃烧的噼啪声。夜风更急了,裹挟着火星子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胡连庆突然仰起头。火光将他黝黑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他脸上,那道新添的,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老陆。” 他盯着被浓烟遮蔽的星空! “咱们这次......真能赢吗?” 林彦望向北方。紫金山方向的炮火连成一片,将地平线烧得通红。更远处,楚江像条黑色的巨蟒,静静蛰伏在硝烟深处。 他想起安全区里那个啃硬馍的女娃,想起玉墨和自己分别前最后的微笑,想起赵登先血肉模糊却仍死死堵住电机房大门的背影。 “能。” 这个字吐出来时,一发炮弹正划过天际,在远处炸出绚烂的火光。 林彦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要够到那座燃烧的紫金山。 “必须能。”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打赢这一仗!” “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应声站起来,反抗命运的战士,高塔般竖立在我们的土地。什么力也瞬灭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么声也遮蔽不住愤怒的吼声,烟火里孕育着复兴的幼芽,生存要从死里来争取,鲜血培养起自由之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 第69章 莫惊!基本操作;山在人在,大不了全团殉国! 凌晨四点,紫金山阵地笼罩在一片铁青色的天光里。 山脊线上的战壕像被犁过的伤口,翻出新鲜的黄土。 硝烟低垂,混着晨雾在阵地上方形成一层灰蒙蒙的帷幕。 炮弹坑里积着暗红色的水,水面漂浮着半顶被炸烂的钢盔。 一截焦黑的树干斜插在战壕边缘,树杈上挂着条残破的绑腿,在寒风里轻轻摇晃。 突然,一阵急促的哨声刺破寂静。 “防炮……” 嘶哑的吼叫从战壕深处传来,随即被爆炸声吞没。大地剧烈震颤,泥土混着碎石雨点般砸下。一个年轻,模样清秀的战士,蜷缩在防炮洞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仍能听见炮弹破空的尖啸。 轰! 近处的爆炸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热浪裹着血腥味灌进鼻孔,喉管火辣辣地疼。他睁开眼,看见班长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耳朵里只有尖锐的耳鸣。 炮弹的落点越来越近。泥土簌簌落下,防炮洞的顶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年轻的士兵,突然摸到一团黏腻的东西,借着炮火的闪光,他看清那是半截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 又一发炮弹落下时,整个防炮洞塌了半边。 那个年轻的士兵,被气浪掀翻,后背重重撞在战壕壁上。 他咳出一口血沫,恍惚间看见班长拖着断腿在爬,肠子从破裂的腹部流出来,在泥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 “观察哨……” 班长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 “那帮鬼子知道我们的阵地布防!必须端掉他们的观察哨……” 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战壕。 灼热的弹片削飞了班长的半个脑袋,脑浆溅在那个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体温。 他呆呆地抹了把脸,突然发现手里攥着个东西——是班长总别在领口的钢笔,笔帽上有班长昨天晚上,用小刀刻下来的,“守卫家乡,誓与金陵共存亡!” 班长就是江南行省金陵人。 他想要保护他的祖国,保卫他的家乡……可现在他死了。 那个年轻的士兵睚眦欲裂。 他想还击,却连阵地都不敢钻出去。 他呜咽着发出嘶吼! “他娘的!” “狗策划!!!” “为什么,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却又让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怎么什么都做不了!” “狗策划,我草你祖宗!” 炮击停止了。阵地上诡异的寂静,只有燃烧的树干偶尔发出"噼啪"声。 那个年轻踉跄着爬出战壕,看见朝阳从紫金山后升起,将满目疮痍的阵地染成血色。远处,鬼子的膏药旗在晨风中招展,像一片蠕动的蛆虫。 ...... 距离紫金山前线阵地不到二里地的一个小山坳里,胡连庆扒开枯黄的蒿草,钢盔上缠着的布条沾满露水。 他手里拿着个望远镜,望远镜窥探的方向,是炮火连天的前线阵地! 他通过望远镜,能够看见电台的天线和沙袋垒成的工事。 胡连庆此时的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娘的……” “不能再往前了。” “前面是守军阵地!” “得联系咱们的同志接应咱们,咱们很有可能被当做叛军击毙!” “鬼子的弹药真他娘的够充足的,足足轰了一页!” “紫金山都他娘的黑秃顶子山了。” 胡连庆的身后。 林彦的嘴唇干裂出血。 他舔了舔嘴角,尝到硝烟和铁锈的味道。 肩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绷带早已被汗水浸透,结了一层冰碴。 “已经在论坛上通知咱的同志了。” “六点钟左右,他会带着一个战斗班,过来接应我们!我们可以暂时编入这个战斗班!” 胡连庆点了点头。随后把手里的望远镜递过来! “两点钟方向。” “你看一下!” 林彦接过望远镜。 通过望远镜,他看见,金陵守军阵地的另一个方向,几个穿土黄色军装的鬼子正在调试设备。其中一人举着望远镜向紫金山阵地的方向观察,不时对旁边的记录员说着什么。阳光照在望远镜的镜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林彦的指甲掐进掌心, “炮兵观测员。” “压的这么近?” “不怕狙击手?” 胡连庆缓缓拉动枪栓,金属摩擦声轻得像叹息。他咧嘴笑了。他脸上的伤疤扭曲起来,像条盘踞的蜈蚣。晨风吹过山坳,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千万个亡魂在低语。 “金陵守卫军的阵地,被炮弹犁过一遍了。” “就算是有狙击手,也不敢露头了。” “鬼子的气球观测员,把阵地的情况,给探测了个清清楚楚。” “但是……阵地,没有狙击手没关系。” “咱这里,有狙击手。” 胡连庆缓缓调整呼吸,叼起一根狗尾巴草,用来测算风速和风向,他的脸颊则贴在冰冷的枪托上。 他的右眼微微眯起,透过九八K的机械瞄具,清晰地看见那个举着望远镜的鬼子炮兵观测员——那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可却露出狰狞的笑容。 “风向东北,风速5米每秒……” 胡连庆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林彦屏住呼吸。他看到胡连庆的食指关节微微泛白,那是肌肉绷紧到极致的征兆。 砰! 枪声在山坳里炸响,惊飞几只栖息的乌鸦。子弹穿过晨雾,精准地钻进那个炮兵观测员的眉心。 那张年轻的脸,原本狰狞的表情凝固了,望远镜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像截木头般向后栽倒。 旁边的记录员还没反应过来,胡连庆已经利落地拉动枪栓,黄铜弹壳"叮"的一声弹出。 他手腕一抖,枪口微调,又是一枪。 第二个鬼子的胸口炸开血花,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测绘仪。 鲜血喷在沙袋上,像泼墨画般绽开。 林彦在一旁呼吸急促。忍不住惊呼。 “漂亮!” 他看见胡连庆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笑容让他想起在纪录片里,才看过的猎户剥狼皮时的神情。 胡连庆则摆了摆手。 “基本操作!”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峰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 紧接着,炮弹破空的尖啸声由远及近…… “卧倒!” 林彦刚把胡连庆扑倒,第一发炮弹就在二十米外炸开。 气浪掀起泥土和碎石,像暴雨般砸在两人背上。胡连庆的钢盔被弹片刮出刺耳的声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胡连庆吐掉嘴里的泥土! “他娘的!” “被发现了!” “这么快!这帮该死的小鬼子……” 第二发炮弹接踵而至,这次落点更近。 灼热的气浪烤焦了林彦的鬓角,他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一块弹片擦着他的小腿飞过,火辣辣的疼。 胡连庆突然拽起林彦就往反斜面跑。他们刚滚进一个弹坑,原先藏身的山坳就被炮火覆盖。整片山坡在爆炸中颤抖,燃烧的枯草像火蝴蝶般漫天飞舞。 胡连庆喘着粗气检查枪械! “狗日的反应真快……” “不过我刚刚跑的时候,看见了远处山峰上有一个高台,看起来像是炮兵观察所。” 林彦一愣。 “炮兵观察所,不是在栖霞寺?” 胡连庆嘿嘿一笑。 “随炮兵阵地转移了呗!” “金陵城外的第一线阵地被突破,金陵守军,向后转移,炮兵队列,向前推进,炮兵指挥所,自然跟着转移!” “金陵城外的鬼子陆军精锐,最主要的就是炮兵。” “我们连长之前给我们上军事历史课的时候说过……他说一万年不变的小鬼子,就知道步兵冲,炮兵轰,步兵冲完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我们窜上来打吧,步兵撤,炮兵轰;我们不理他吧,炮兵轰完步兵冲——你说一辈子就这么个,死板不带变的打法,也能把你大夏吃一大半,你说气不气人!” “想歼灭他们的炮兵不现实,但是打掉炮兵观察所,还是有希望的。” 胡连庆此时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瞄准镜已经被震碎。 他干脆利落地拆下镜座,露出狠厉的笑容! “正好,老子更习惯机瞄。” 林彦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声。 晨雾中,十几个土黄色身影正呈散兵线向山坡推进——鬼子派出了搜索队。 胡连庆把最后一个弹夹拍进枪膛,转头对林彦咧嘴一笑! “刚刚的狙击掉那两个鬼子,看来把鬼子惹急了。” “看来得提前活动筋骨了。” 阳光照在胡连庆满是硝烟的脸上,那道伤疤像活过来的蜈蚣般扭动。 他率先开出一枪。 林彦几乎没看见胡连庆瞄准……竟然是盲狙! 但不远处的一个鬼子,胸口爆出血花,直接倒在了地上。 随后不等林彦反应过来。 胡连庆猛地将林彦按在弹坑底部,子弹“嗖嗖”地从头顶掠过,打得碎石飞溅。 他眯起眼睛,透过硝烟数着鬼子的数量——还剩下十二个,呈扇形包抄过来。 “手雷!” 胡连庆低吼一声! 林彦立刻会意。 他咬牙拔出两枚手雷,咬开保险栓的瞬间,胡连庆已经架好步枪。 “扔!” 林彦猛地身体前倾向上,一枚手雷高高抛向鬼子侧翼,另一枚贴着地面滚向正面——他手雷扔得真的不错,可以左右开弓!手雷扔出之后,林彦瞬间往后一倒!重新躲在炮坑里。 而几乎同时,胡连庆的枪响了。最前面的鬼子钢盔上炸开血花,仰面栽倒。 轰!轰! 爆炸的冲击波掀起漫天尘土。 胡连庆的第二枪穿过烟幕,精准命中一个正要投掷手雷的鬼子。 那家伙像触电般抽搐着倒下,手雷在怀里炸开,血肉糊了旁边同伴满脸。 “走!” 胡连庆拽起林彦就往山脊线跑。 林彦的伤腿拖在地上,在碎石间划出暗红的痕迹。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在岩石上凿出一串火星。 突然,一发子弹擦着林彦的耳廓飞过,热浪烫得他眼前发黑。 胡连庆猛地将他扑倒,两人滚进一道石缝。 狭窄的空间里,林彦能听见胡连庆剧烈的心跳,混合着自己粗重的喘息。 胡连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往枪膛里压最后五发子弹。 “还剩七个。” 石缝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靴碾碎枯枝的声响清晰可闻。 林彦摸向腰间——只剩一枚手雷了。 他看向胡连庆,发现这个老兵正盯着石缝上方垂下的藤蔓,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胡连庆突然扯下绑腿,飞快地系成绳套。 “玩个花样?” 林彦立刻明白过来,忍着腿痛撑起身子,将手雷小心地卡在石缝顶端。 鬼子们的交谈声近在咫尺。一个粗哑的声音用生硬的大夏语喊着! “出来!优待俘虏!” 胡连庆咧嘴一笑,猛地拉动绳套。手雷"咔嗒"一声滚落,正好掉进鬼子散兵线中间。爆炸的气浪将碎石和残肢掀上天空,惨叫声撕破晨雾。 胡连胜在巨石缝隙里,咽了一口唾沫。 “还剩几个?” “四个!” “还是五个?” 胡连庆刚探出头,一串子弹就打在石缝边缘。 他缩回来时,钢盔上多了道焦黑的擦痕。 林彦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老胡,冷静!” “别拼命,我们有接应!” “现在还不到殉国的时候。” “你仔细听外面……” 胡连庆竖起耳朵……东面的山坡上传来密集的枪声,不同于鬼子的三八大盖,是汉阳造特有的沉闷声响。 他看见灰黑色的身影从晨雾中冲出,刺刀在朝阳下闪着寒光。 “是咱们的同志?!” 林彦从石缝中探出半个脑袋,晨雾中那些灰黑色的身影已经冲到了近前。 枪声如同爆豆般炸响,每一发子弹都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撂倒一个鬼子。 砰!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瘦高个半跪在一个弹坑旁,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喷出火舌。 七十米外,一个正要掷出手雷的鬼子钢盔猛地后仰,眉心绽开血花。 哒哒哒! 机枪手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架着捷克式轻机枪,一个短点射就把两个想要迂回的鬼子扫成了筛子。弹壳雨点般落在焦土上,冒着青烟。 最后一个鬼子军官拔出军刀刚要冲锋,就被三发子弹同时命中胸口。他踉跄着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炸开的三个血洞,缓缓跪倒在地。 胡连庆吹了声口哨! “好枪法!” 晨雾渐渐散去,那些穿着灰黑色军装的士兵们警惕地围拢过来。 领头的汉子左侧脸上有道刀疤,他利落地检查完最后一个鬼子的尸体,这才转身看向石缝。 “出来吧!两位同志,安全了。” 胡连庆拉着林彦钻出石缝。 林彦这才看清,过来支援的,是一支十二人组成的的战斗班,这些士兵个个眼神锐利,虽然穿着破旧的民国军装,但没有兵匪气质。倒是像极了他在见过的子弟兵。 领头的刀疤脸率先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第八十七师,二团三营二连一班,班长,龚喜……原东部大区第七十二军特种作战旅上士,陈阳松!” 那名壮汉,拍了拍手里的捷克式 “第八十七师,二团一营三连,士兵,王大虎;原北部大区第九军,合成旅重机枪手,李文斌!” 戴眼镜的瘦高个推了推镜片! “第八十七师,补充团,侦察兵张言,原西部大区第二十一军,狙击手培训基地教员。” …… 胡连庆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好家伙!这么多老兵!” “开发商怎么找到的这些老兵?” 林彦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应该是开发商的定向推广!” 胡连庆狐疑的瞥了林彦一眼。 林彦,连忙按住胡连庆的肩膀。 “我是最老的玩家,和开发商认识,那是个腰细腿长的漂亮女人……” “但这都不重要。” “我们目前最重要的,是救金陵。” 胡连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他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些老兵,眼神亮晶晶的。 “这么多人,怎么凑在一起的?” 带头的刀疤脸,陈阳松,从腰间拿出一个水壶,扔给林彦。 “在论坛上互相联系,之后确定一个位置,顶点集合!” “前线打得太乱了。” “各大部队的指挥,都没什么章法。” “老部队,都是从淞沪战场上退下来的,心气儿和士气,早都被打散了。” “补充的兵源,很多都没拿过强。” “再加上一些不是本地人的,咱的老乡添乱……前线战场打得一塌糊涂。咱的那些“老乡”的确很有勇气,悍不畏死,但是毫无章法!” “一边哭一边直挺挺的往敌人的阵地上冲,结果没等冲到阵地上,全歇了菜的!” “爱国热情是好的……但不会打仗也是真的。” “当然,他们的牺牲也不是毫无意义。” “原本在淞沪战场上被打散了心气儿的老部队,战意都被重新激发了。” “我们团那个本来贪生怕死,一心想调回金陵城,再想办法坐船逃跑的团长,今天亲口跟我们说,大家务必齐心协力守住紫金山,紫金山后,就是金陵城……一马平川,决不能让鬼子跨过这座山!” “我死了,营长接替我指挥,营长死了,连长接替我指挥,连长牺牲了,排长接替,排长死了,班长接替,班长死了,老兵接替。到时候不用请示报告,自动接替就行。咱们团,死守紫金山,大不了全团殉国。” 第70章 男儿何处不为家,死在哪里都一样;此山是我们的埋骨地 此时,忽然有山风呼啸着掠过焦土,卷起细碎的灰烬。 陈阳松的刀疤在晨光中泛着青白,他突然抬头看向林彦,喉结上下滚动! “陆言同志......” 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我们能守住紫金山吗?” “或者说,守住紫金山有意义吗?” 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 林彦的视线越过燃烧的山脊,望向金陵城方向。晨雾中的城郭像幅水墨画,青灰色的城墙蜿蜒如龙。 “要守。” 林彦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弯腰捡起半截焦黑的树枝,在泥地上划出简易地图! “紫金山是金陵最后的天然屏障。从这里到太平门一马平川,若是丢了山头……” 树枝狠狠戳在代表城墙的线条上! “鬼子的重炮可以直接轰击城内。我们的竖壁清野需要时间,老百姓转移更需要时间。” “我们决不能让鬼子这么轻易杀进金陵城。” “在我那三十六次的轮回里,我亲眼看见过……我看见过,一个母亲哀求那些恶魔,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她把头皮都给磕破了,下巴滴着血,鬼子兵,终于把她的孩子给了她,还给予了她一滩烂肉——被砍掉了头剥了皮的婴尸!” “三十万人不是一个数字!” “是一个拼命挣钱养家的汉子,是一个煲好汤等着儿子回家的母亲,是一个跟小伙伴吵架赌气的孩童,是一个情书握在手里没有递出的少年,这样活生生的人……足足有三十万!” “他们是我的同胞,也是你的!” 陈阳松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抚过地图上的等高线。这 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老农在丈量土地。突然,一发炮弹落在远处,震得地面上的小石子簌簌跳动。 “明白了。” 他抓起一把焦土,任由沙砾从指缝间流下! “就像淞沪的罗店。” “既然这样,我们就有决断了。” “城内的死战,我们暂时就先不参与了。” “我们要和我们团这个时代的其他老兵,死守紫金山。” “男儿何处不为家,死在哪里都一样!紫金山,就是我们的埋骨地!” 随后,陈阳松吐出一口浊气。 “那你们呢?” “你们来前线的作战目标是什么?” “陆言同志只在论坛里发布了要来紫金山阵地的帖子,没说你们的作战目标!” 而就在这时,不等林彦开口。 胡连庆忽然抬头,他臂膀处有一块子弹的擦伤,像块暗红的补丁贴在臂膀上! “我们的计划是端掉鬼子炮兵观察所!” 他指向东北方若隐若现的山峰! “就在那处制高点。” “这帮鬼子的炮兵观察所,之前是在栖霞山!” “现在随着他们的炮兵,已经退到了紫金山。” “炮兵观察所里,最珍贵的就是那些观察员!” “一般五到六人为一组!” “他们的核心职责是充当炮兵的“眼睛”与“大脑”!核心任务是为炮兵提供实时战场情报和火力引导,通过带刻度网的瞄准镜精确测量目标方位角和距离,结合军用地图等高线确定坐标。一般使用“米尔计算法”快速换算角度,误差需控制在五米以内。” “并且还会随时进行火力引导与修正!” “这些炮兵观察员,是鬼子兵里,训练体系中耗时最长、门槛最高的兵种!” “他们需要会操控精密仪器——精通炮队镜、BC瞄准镜、测距仪,掌握跳眼法测距;” “拥有复杂计算能力——熟练运用弹道计算、米尔制换算、地图坐标标定等数学技能,要求几分钟甚至几秒内完成!” “掌握通讯密语——使用简练“行话”传递指令,避免信息误解!” “这些兵员,需要在专门的炮术学校,接受至少一年以上的系统训练。而且淘汰率极高!” “整个鬼子的炮兵联队,加起来,也没几个炮兵观察员!” “要是能把炮兵联队的所有炮兵观察员,全给端了……” “鬼子的炮兵联队就成了残废!” 戴眼镜的瘦高个突然推了推镜片。阳光在镜片上折射出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这么重要的炮兵指挥所!” “周围一定有布防!” “至少一个中队的警卫!” 机枪手李文斌“咔嗒”一声拉开枪栓,黄铜子弹在弹匣里泛着冷光! “我去当诱饵!” 他拍了拍捷克式轻机枪! “这玩意儿动静够大。” “还没机会当过烈士!” “在这个世界成了烈士,我班长都得佩服我。” 一旁的陈阳松没有说话,右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手榴弹。 林彦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个老兵的眼神让他想在《动物世界》里看见过的狼群首领——凶狠却透着股决绝。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不。” 林彦突然抓起地上的钢盔扣在头上! “我来当诱饵。” 胡连庆猛地拽住他的胳膊! “你他妈疯了?腿都瘸了!” 林彦咧嘴笑了,白牙上沾着血丝! “正因为瘸了。” 他指了指自己血迹斑斑的裤腿! “记得幕府山,我是怎么混入敌营的吗?” “给我一件鬼子的军服,我骗得他们,鬼子不认识鬼子他妈,鬼子他妈不认识他!” “我潜伏,你们替我打掩护!” 胡连庆的面色难看。 “还是太冒险了。” “我答应了老宋,要确保你的安全。” 林彦的眼中,闪烁幽芒。 “非常时期,没那么多讲究。” “还是说,你们也会讲邪倭台语?并且还能伪装邪倭台各地的口音!” 胡连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我就会一句……呀美蝶!” 林彦眼角抽搐了几下。 “好了,老胡,不要再说了!” “闭上你的大嘴巴!” “接下来就需要各位配合我了。” “无须为我的安危担心,我若是以身殉国,也算是死得其所!” “诸位之后,只需记得,继续奋勇杀敌!” 晨雾彻底散去了。紫金山的轮廓在朝阳下清晰可辨,焦黑的树干像无数指向天空的手指。更远处,金陵城的轮廓渐渐苏醒,炊烟从安全区方向袅袅升起。 林彦向着眼前的老兵们抱拳一拜。 “还是那句话,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改写历史,守住金陵!能拯救这三十万同胞的,只有我们自己!” 第71章 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让鬼子见识一下什么是演技 山风呼啸着掠过枯黄的草丛,十几道影子,匍匐在山坳边缘的的枯黄草丛里。 风卷着硝烟从头顶掠过,将枯草压得簌簌低伏。 林彦的土黄色军装沾着泥浆,领口残留着原主人干涸的血渍——这身军装,是胡连庆从他击毙的鬼子的身上扒下来的,他特意挑了一件符合林彦身形的军装。 林彦此时努力的抬起头,手里举着的望远镜的镜片反射着阴冷的天光。他缓缓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钢盔下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身旁的胡连庆正用刺刀刮掉钢盔上的反光漆,动作轻得像在削苹果皮。 “陈阳松,老陈,多亏你能找到这地方!” 林彦另一侧的陈阳松呼出一口浊气。 “侦察兵的基本操作……” 距离他们三百米外的荒野上,扎着二十余顶土黄色帐篷,呈梅花状拱卫中央的无线电天线。晾衣绳上飘荡着绑腿布和印着"武运长久"的白底膏药旗! 中央的空地上架着三口行军锅。热气腾腾的锅中翻滚着米粥,几个鬼子伙夫正往里面撒着干菜和罐头肉。浓烈的味噌汤气味随风飘来,混合着刺鼻的煤油味。 不远处,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靠在歪脖树下磨刺刀,脚边堆着拆开的"赤玉"红酒木箱——里面整齐码着被染血的人耳朵! 陈阳松在林彦的右侧吐出一口浊气。他的手里也举着一个望远镜,观测着前方鬼子阵地的情况。 “是咱同胞的耳朵,咱大夏人的耳朵……这帮鬼子杀害了咱的老百姓或者咱大夏的军人后,会残忍地割下他们的耳朵,用铁丝串起,回去按数记功领赏。” “那一箱子里,都是耳朵……都是被杀害的咱的同胞!” 林彦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望远镜,没有说话。 营地西侧,三个鬼子兵围坐在弹药箱旁,正用刺刀撬开罐头。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狼吞虎咽地吃着,嘴角沾着米粒;另一个老兵则慢条斯理地咀嚼,时不时抿一口军用水壶里的清酒。 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三个士兵——他脖子上挂着个布袋,那布袋外还有刺绣,刺着“长命百岁”四个字……不知道是哪个当妈的女人,给自己的孩子绣的……可现在这个布袋被那个鬼子拿在手里,里面装着几颗明显是从大夏百姓那里抢来的鸡蛋。 胡连庆的呼吸喷在林彦耳畔! “他娘的......” “这帮畜生吃得倒好。” 林彦的视线转向营地东侧。那里竖着十几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大夏军人。 他们的军装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遍布伤痕的躯体。 有的低垂着头,生死不明;有的还在挣扎,手腕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 五个新兵模样的鬼子正在练习刺刀。 在教官的呵斥下,他们轮流冲向那些被绑着的大夏军人。 刺刀捅进腹部时,惨叫声撕心裂肺。 一个新兵手抖得厉害,第一刀只划破了俘虏的肩膀,立刻引来教官的耳光。 他哆嗦着再次突刺,这次刺穿了那人的肺部,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 陈阳松叹了口气。 “第七个了!”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林彦看见他攥着望远镜的手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突然,一阵大风卷着沙尘掠过营地。 绑在中间木桩上的那个大夏军人抬起头——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左眼已经瞎了,结着黑红色的血痂。他咧开干裂的嘴唇,突然用嘶哑的嗓子唱起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歌声戛然而止。教官的军刀劈在他肩上,深可见骨。 鲜血喷溅在沙地上,像一朵怒放的红梅。 但那年轻人竟然还在笑,残缺的牙齿间溢出血沫。 风更急了,卷着枯叶和沙砾扑打在林彦脸上。 他眨了眨刺痛的眼睛,看见营地后方一座突兀的小山丘拔地而起,顶部被人工削平,形成约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台。 林彦调整望远镜焦距,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的目标“炮兵观察所”就建在这处制高点上。 这是一座由沙袋、圆木和钢板拼凑而成的半地下工事,顶部覆盖着伪装网,网上插满枯枝和杂草,远看与山体融为一体。 但望远镜里,伪装网下露出“炮队镜”的金属支架,镜片在阳光下偶尔闪过冰冷的反光。 工事两侧各有一个机枪巢,“九二式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呈扇形覆盖着上山的小路。 沙袋缝隙间,林彦瞥见几个钢盔的轮廓——至少“四名哨兵”负责警戒。 观察所后方,一根“无线电天线”笔直刺向天空,天线底部连着粗黑的电缆,蜿蜒着钻进工事内部。 两个穿呢子军装的鬼子军官正站在天线旁抽烟,他们胸前挂着“双筒测距仪”,腰间皮套里插着信号旗。 望远镜继续移动…… 观察所正前方挖了“三道之字形战壕”,战壕里人影绰绰。 几个鬼子兵扛着弹药箱穿梭其间,钢盔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更触目惊心的是战壕边缘,竖着五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具赤裸的尸体,皮肤呈紫黑色,显然是被活活冻死的战俘。 林彦的呼吸微微急促。 他又注意到了观察所的射击孔——那是三个碗口大小的方形开口,呈一百二十度角分布。 透过其中一个,隐约可见“炮队镜的目镜”在阴影中泛着幽绿的光。 另一个射击孔里,偶尔伸出“铅笔状的观测杆”,杆头的小镜子不断调整角度,显然是在测算远处阵地的坐标。 突然,观察所的木板门被推开。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鬼子军官弯腰钻出来,手里捧着“军用地图”。 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一个提着“计算尺”,另一个端着“望远镜”。三人快步走到平台边缘,军官展开地图压在石头上,士兵立刻用石块压住四角。 风掀起地图一角,林彦瞥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红色标记”——他隐约推算,那应该是紫金山主峰至太平门一线的防御部署! 军官的铅笔在地图上快速勾画,时而抬头用望远镜观察远方。 林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七点钟方向,约两公里外的山脊线上,隐约可见“金陵守卫军阵地”的轮廓。 几个小黑点正在移动,可能是哨兵在换岗。 军官突然举起信号旗,朝山下营地用力挥动。 不到十秒,营地西北方向的“迫击炮阵地”传来金属碰撞声。 四个鬼子兵掀开炮衣,“九七式曲射步兵炮”的炮管缓缓抬起,调整角度时齿轮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在影视剧里,看见过这套流程了——观察所测算坐标,无线电传递参数,炮兵阵地调整射界。 最多三分钟! 那些黑点所在的阵地就会遭到精准炮击。 望远镜里,戴眼镜的军官又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对身旁士兵说了句什么。 那士兵立刻跑回工事,片刻后捧着“热气球般的白色物体”出来——是“测风气球”! 气球升空的瞬间,军官手中的铅笔再次落向地图…… 胡连庆的呼出的气体,再次喷在林彦耳畔! “得先做掉那个戴眼镜鬼子!” “那个王八蛋,就是条恶狗,专给炮兵指路的。” 他的刺刀尖在沙地上划出深深痕迹! “这个距离,我开枪可以毙掉他!” 林彦按住他的枪口。 “现在毙掉他,等于打草惊蛇,可就没办法干掉炮兵观察所了。” 风突然转向,裹着观察所方向的“血腥味”和“机油味”扑面而来。林彦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指甲已经抠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胡连庆转过头,看向林彦。 “现在是下午两点,再过三个小时左右,就会日落。” “等日落时分你再动手?” 林彦摇了摇头。 “等日落,炮兵观察所的观察员,也会开始休息!” “现在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会在日落前,进行最后一番密集轰炸!” “我打算在他们开始最后一番密集轰炸开始前,端掉他们的炮兵指挥所。” “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诸位,我要上了,帮我一把!” 林彦的视线与身旁一个瘦高男子交汇。 那名男子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活像刀削出来的轮廓。 他叫张竞元,是队伍里另一个退伍侦察兵。 三个小时前,他们出发时,这家伙一边磨刺刀一边说,当年他们集团军比武,他负重四十公斤越野跑拿了第一。 林彦咧嘴一笑。 “老张。” 他用气声呼喊,拇指在喉结上轻轻一划。 张竞元点点头,立刻会意。枯枝般的手指已经摸上汉阳造的保险。 他匍匐后退时,作训服摩擦枯草的声响竟比蛇游过还轻。 而就在这时,胡连庆突然伸手按住林彦的肩膀,这个退伍老兵的手像块烙铁,烫得人一激灵。 “记着!” 胡连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别逞强!” “咱们和老宋约定好了的!” “要再见面的!” 林彦咧嘴嘿嘿一笑。 “放心吧!” “我一定惜命!” 胡连庆又往他手里塞了半截血糊糊的纱布——那是今早从鬼子尸体上扯下来的,还带着腥臭味。 林彦把那半截纱布,往自己本就受伤的小腿上一系。 随后匍匐着,跟在张竞元的后边。 他匍匐前进的速度不快,但勉强能跟上张竞元…… 胡连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直到两人的影子,从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他才神色复杂的幽幽一叹。 “太拼了!” “比我们这些当兵的还拼!” “为点啥呢?” 陈阳松眺望了一眼远处的炮兵观察所。 “因为他太想成功了!” “他失败了整整三十六次!” “在这个世界轮回了三十六次。” “每一次都失败,这也就意味着……” “他每一次,都要经历,金陵沦陷,鬼子在他面前,惨无人道的屠杀他的同胞……那些同胞里,可能还有他的“挚爱亲朋”……可每一次他都无能为力。” “如果是我,我一定也想成功一次!” “哪怕就一次,我也想成功救下金陵!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万死不辞!” 北方呼呼的吹来,带来硝烟和血腥味…… 剩下的老兵们,同时沉默不语。 直到…… 大概十五分钟后! 鬼子营地的西南方向传来一声枪响。 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士兵,从营地的西南方向忽然露头。 “助けて!助けてだ!(救命!救救我!)" 林彦瘸着腿从灌木丛里跌出来时,钢盔恰到好处地滚落在地。他右腿裤管被刻意撕开,露出的小腿处的伤口! 他的身后二十米处,灰布军装的张竞元半蹲在树桩后,汉阳造的准星稳稳咬住林彦背影。 砰! 子弹擦着林彦钢盔的系带飞过,在营地铁丝网上撞出火星。 不远处的山坳草丛里。 胡连庆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张竞元扣扳机时食指第二关节绷得发白——这是他们侦察兵特有的手法,专打十环偏右三厘米。 而与此同时。 营地瞭望塔上的哨兵猛地拉响警钟。有嘶喊声传出。 “敵軍がいるから警戒しろ(敌军,注意警戒!)” 五个鬼子挺着刺刀冲出来时,张竞元故意把枪栓拉得哗啦响。 领头的鬼子军曹刚要举枪,第二发子弹就掀飞了他的战斗帽。 林彦趁机扑倒在沙袋上,右手从血污的军装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证件本——证件本也是从被击毙的鬼子身上搜出来的! 只是军官证上的照片,被鲜血殷红,已经看不清楚照片上具体的脸。 林彦趴在沙袋上,断断续续的,用邪倭台语呻吟。 “私は……歩兵……第十一師団第四十四連隊十一中隊、軍曹、藤本一郎、助けて……(我是……步兵……第十一师团第四十四联队十一中队,军曹,藤本一郎,救救我……)” 而就在这时,一个戴着战斗帽的军曹长踩着皮靴走来,靴底的铁钉在石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人左眼戴着黑色眼罩,露出的右眼布满血丝,下巴上的胡茬里还沾着早上吃的味噌汤渣。他腰间挂着的军刀鞘磨得发亮,刀柄缠绳上凝固着黑褐色的血迹。 眼罩军曹一把扯过林彦手中的军官证,拇指在染血的照片处用力蹭了蹭。 林彦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冷汗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在军服领口洇出深色痕迹。他的瞳孔时而紧缩时而扩散,活像被追到悬崖边的野兔。 而此时,那名军曹长的目光落在林彦的脸上。 “所属?” 军曹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铁皮。 林彦的嘴唇哆嗦得几乎咬不住字句! “步兵第十一師団第四十四連隊……(步兵第十一师团第四十四联队……) 他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的身体,抖动的像战栗的兔子…… 当军曹狐疑的,捏着他下巴抬起脸时,林彦的眼神堪称精彩……劫后余生的狂喜混着未散的恐惧,眼白布满血丝却闪着水光,连带着面部肌肉都在不受控地抽搐。 这个在现代社会连话剧都没演过的青年,此刻每个毛孔都在诠释什么叫“死里逃生的溃兵”。 那名军曹呼出一口浊气。 “出身地はどこですか?(老家是哪儿的?)” 林彦此时喘着粗气。 “高……高知县人……” 他断断续续报着背了无数遍的,那份军官证上的档案! “明治三十九年生……昭和二年一月十日应征……” 他每吐出几个字节,就要喘口气,仿佛随时会昏厥。 “熊本陸軍教導学校で学んだ!(曾在熊本陆军教导学校学习!)” 而就在这时,军曹突然用刀鞘挑起他染血的裤管。 林彦本就受伤的小腿上的伤口立刻涌出鲜血!被弹片划伤的伤口,这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当军曹的手指按上去时! 林彦的惨叫像被踩住尾巴的野狗,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 三百米外的山坳里,胡连庆的望远镜镜片蒙上了汗雾。 他看着林彦抽搐的表演,喉头动了动! “演技真好,和鬼子一模一样!” 陈阳松回头瞥了胡连庆一眼。 “你骂得真脏!” 胡连庆依旧捏着手里的望远镜。 “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真该让现在的那些不会演戏的演员看看,什么他妈的才他妈的叫他妈的演技!” 第72章 火烧八百里连营;这一课叫不要侵略别人的国家 一阵裹着煤油味的风卷过营地,掀起了军曹的战斗帽帽檐。 这个军曹,独眼里的狐疑终于被风吹散了,他粗声朝帐篷区吼了句什么。 两个卫生兵拖着担架跑来时,钢盔带子都没系紧,在脖子上晃荡得像吊死鬼的绳套。 “心配するな、すぐ本部に送り返す!(别担心,很快送你回本部!)” 军曹拍了拍林彦的肩膀,皮革手套上的血腥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他转身对追出去的士兵们比了个包抄的手势,那几个鬼子立刻呈扇形散开,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在夕阳下泛着橘红色的光。 林彦被抬上担架时,故意让沾血的绷带垂落在地。 他半眯着眼睛,睫毛缝隙里漏进的视野像老式电影放映机的取景框! 左侧三十步外,五个油桶歪倒在炊事班帐篷后,桶身上“陆军燃料厂”的漆字已经斑驳。其中一个桶盖没拧紧,黑稠的汽油正顺着螺纹口往下滴,在沙地上蚀出一个个小坑。 担架转过医疗帐篷时,他看见三个弹药箱堆成的临时台阶。 最上面那箱的木板已经开裂,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步枪子弹。 再往深处,用防水帆布盖着的隆起物,分明是迫击炮弹的箱型包装。 抬担架的卫生兵突然吸了吸鼻子…… “うめぇ……(好香啊……)” 林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观察所下方的背风处,十几个饭盒摆在弹药箱上,里面是刚加热的牛肉罐头。 煤油炉的蓝色火苗舔着锅底,有个戴眼镜的辎重兵正往锅里倒清酒。 担架猛地一晃。 林彦的"伤腿"撞到支架,疼得他倒抽冷气。 这声痛呼却让卫生兵走得更快了,他们小跑着穿过机枪阵地时,林彦瞥见沙袋后堆着的二十多个“九七式”手榴弹箱。 有个弹药兵正在开箱,木箱撬开的瞬间,手榴弹的铸铁壳体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可就在这时,观察所门口站岗的哨兵突然横起步枪。 “止まれ!(停一下!)” 林彦的心跳骤然加速——这里离油桶堆不到五十米! 如果能趁此引爆的话…… 他剧烈咳嗽起来,故意让喉间的血沫喷到哨兵靴子上。 卫生兵回头看了林彦一眼。 “伝染病かもしれん(可能是传染病)” 卫生兵的解释让哨兵立刻后退两步。 就在这瞬间,林彦看清了观察所侧面的景象……三根电缆从工事里延伸出来,接在发电机上。那台九八式野战发电机旁边,赫然放着两桶备用汽油! 担架被抬进医疗帐篷时,林彦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着……这是他在记方位。 油桶、弹药堆、发电机,这些坐标在他脑海里连成一张立体的爆破图。 当军医掀开他裤管时,他眯着眼睛,嘴角甚至露出了微笑! 伤口渗出的血正好滴在帐篷地面的缝隙里! 那里有一群蚂蚁,排着队,搬运糖粒……蚂蚁组成的黑线,直通帐篷角落的酒精储藏箱…… 酒精储藏箱的铁皮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林彦盯着箱门缝隙里渗出的液体痕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那里面至少存放着五升纯度百分之九十五的医用酒精。 他的手指在担架边缘无意识地敲击,节奏像极了炸药点燃引信后的倒计时。 可就在这时,军医突然嘟囔着掀起他小腿上的临时绷带。 “ガーゼが足りない……(纱布不够了……)” 林彦小腿上,沾满泥土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他还没反应过来,蘸着碘酒的棉球就狠狠按了上来。 “唔!” 林彦咬住的惨叫变成闷哼,指甲在担架木板上刮出四道白痕。 军医的镊子探进伤口翻找弹片时,林彦的视野边缘都泛起了白光。 汗水浸透的衬衫黏在后背上,像另一层剥不下来的皮。 帐篷外突然传来欢呼声。 几个醉醺醺的鬼子正围着那锅加了清酒的牛肉罐头唱歌,走调的邪倭台民歌,混着肉香飘进来。 军医烦躁地摔了器械盘,酒精瓶在铁盘里叮当作响。 “麻薬がない……(没有麻醉药了……)” 军医用沾血的手套抹了把汗,突然掰开林彦的嘴塞进一条皮带! “噛め!(咬着!)” 下一秒,烧红的探针直接捅进伤口深处。 林彦的牙齿深深陷进皮带里,太阳穴上的血管暴起如蚯蚓。 当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帐篷里弥漫开时,他恍惚听见自己自己在系统创造的世界里,看见的金陵沦陷后,三十万同胞的惨叫…… 等林彦略微清醒的时候,他的小腿,军医已经把绷带缠到了第三圈! 而就在这时,帐篷布帘,突然被掀开。 一张圆脸从阴影里探出来,那是一个最多十六岁的少年兵,钢盔大得几乎盖住眉毛……他捧着饭盒的手指还带着冻疮。却怯生生地把加热的牛肉罐头放在林彦手边,睫毛上结着霜花。 “あなたに食べさせて、負傷者は特に供述します!(给你吃,伤员特供!)” “ど…どこから?(你是哪里人啊?)” 少年兵问话时好奇的看着林彦的眼睛。 饭盒里飘出的热气在他鼻尖凝成水珠,顺着他胳膊上的“战地勤务”袖章滑下去。 林彦注意到他领口别着个手工缝制的御守,针脚歪歪扭扭绣着“武运长久”。 林彦此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罐头里的牛肉还泛着油光。 他娘的,眼前的这个少年,也是鬼子! 他接过饭盒时,少年兵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他胃部绞痛——太像了,像他还没有把这个世界创造出来之前,在系统模拟的金陵城里,亲眼看见过的,惨死在鬼子刺刀下的那个报童。 “高知县……” 林彦轻声回应! 少年兵的眼睛突然亮得像点燃的火柴! “僕も高知県出身です!室戸岬の朝日は本当にきれいで、毎年夏になると……(我也是高知县人!室户岬的朝阳特别美,每年夏天……)”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困惑地看着林彦小腿绷带下又渗出来的血迹。 一旁的军医咒骂了一声,重新给林彦包扎! 少年则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指着上面模糊的风景! “これは僕の故郷の桂浜です。ここでカメの放流会があった時……(这是咱家乡的桂浜海滩。小时候参加海龟放生活动时照的……” 林彦盯着照片上波光粼粼的海面,脑海里却在精确计算! 酒精储藏箱距离七米左右,发电机汽油桶十五米,手榴弹堆放处二十二米……爆炸冲击波传播速度约三百米每秒…… 少年见他不说话,又指着自己领口的御守! “これは出征前、近所の神社で買ったお守りです。母が『必ず生きて帰れ』と言って。(这是出征前在神社买的护身符。母亲说“一定要活着回来”……) 帐篷外突然传来靴子踏地的声响。 少年慌忙把照片塞回胸口! “曹長が近づいています……実は明日の総攻撃で、太平門の方に……(军曹过来了……据说明天要总攻,军曹心情不太好……) 他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塞到林彦手里,包装纸上印着”出征慰問“几个汉字。 “お兄さん、きっと大丈夫ですよ……(前辈,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彦盯着巧克力包装纸上已经融化的边角,突然想起金陵城那家被烧毁的"徐福记"糖果铺——柜台下面也藏着半盒没来得及送人的喜糖。 少年纯真的眼神与他记忆中那个被刺刀挑起的报童重叠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他的脑海里,一个疯狂的计划,初具雏形……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他可以火烧八百里连营……当然,八百里连营是个夸张的形容,但炸掉鬼子的营地,没有问题…… 至于眼前的少年……踏上战场的没有无辜之人……他在上战场前,他的老师有十分重要的一课没有教给他,这节课叫,不要侵略别人的国家!侵略别人的国家,就要付出代价!!! 第73章 来吧来吧巨浪,来吧来吧风暴,枪已上膛,剑已出鞘 林彦此时躺在被放置在两个大皮箱上的担架上,眼底像是有火焰闪烁。 而就在这时。 帐篷的一角猛地被拉开。 林彦此前见过的那名鬼子军曹,踩着皮靴踏入了帐篷,帐篷里的油灯的火苗猛地一晃。 军曹的那只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黄浊的光,像腐烂的鱼眼。 “手術はどうだった?(手术怎么样?)” 军曹的嗓音带着痰音。 少年兵立刻退到角落,后背紧贴着帐篷帆布。 林彦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偷偷揪扯御守的线头,细绳都已经快被扯断了。 军医把染血的手套扔进铁盘,发出“当啷”一声响。 “物资が足りない!次は病院を爆撃するな!(物资不够!下次别轰炸医院了!)” 他指着林彦腿上渗血的绷带! “麻酔なしでやったんだ!(连麻醉都没有!)” “そして早く発電機を直して、テントの中の明るさが足りないので、電灯が必要です!(还有快点把发电机弄好,帐篷里的亮度不够,我需要电灯!)” 军曹突然咧嘴笑了,泛黄的牙齿在煤油灯下闪出诡异的光。 他拍了拍军医的肩膀,皮手套上的血痂簌簌掉落。 “次は注意する(下次注意)。” 可就在下一秒,那名军曹的手掌重重按在林彦小腹上! 林彦的肌肉瞬间绷成铁板——他的衣服兜下,藏着一颗“九七式”手雷!这种卵形手雷采用铸铁壳体,表面有纵横交错的防滑纹,此刻那些凸起的纹路正隔着布料烙进他皮肤里。 军曹的手指像毒蛇般钻进衣襟,轻松勾出手雷的保险销环。 “危ない物はしまえ。(危险物品要收好)!” “こんなもの、手術室に持ち込まないほうがいい!(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带进手术室的好!)” 林彦盯着那枚黄铜销环在灯光下摇晃,后颈的汗珠滑进脊梁沟——他很庆幸,自己带着的不是木柄手榴弹,那种大夏军特有的“巩式”手榴弹,会直接暴露他的身份。 做戏要做全套,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帐篷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酒精滴落的声音。 少年兵瞪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军曹把玩手雷的动作,那枚杀伤半径八米的杀人兵器正在对方掌心翻滚,像颗熟透的柿子。 林彦咽了一口唾沫。 “私は……最後の玉砕用に……(这是……我是留着最后玉碎用的......)” 林彦开口时,突然有些哽咽,喉结滚动时扯动他肩膀处的旧伤! 他的眼里此时都含着泪花。 泪眼婆娑的样子,像极了帝国最忠诚的士兵。 “陛下のために!(为了皇帝陛下!)” 军曹的独眼眯成缝,突然爆发大笑。他随手把手雷抛给身后的卫兵,钢制壳体撞在对方钢盔上发出“铛”的脆响。 “良い兵士だ!(好士兵!)” 他转身时大衣的衣角扫过林彦鼻尖,带起一股混着硝烟与血液的恶臭! “聖戦を逃さないように、できるだけ早く元の部隊に送り返します。(我会尽快把你送回原部队,不让你错过任何一场圣战。)” 军曹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卫兵,走出帐篷。 帐篷布帘落下的瞬间,林彦的指甲已经抠进担架木板。 他盯着帆布上晃动的影子……军曹的皮靴印正逐渐远去。 这个该死的狡诈的畜生,他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兜里藏着的手雷。 他娘的! 而就在这时。 一旁的少年兵突然扑到担架前,嘴唇哆嗦着! “先輩……あれは……(前辈……那个……)” 他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爆炸的手势。 好像是担心林彦真的会为了这帮小鬼子的皇帝陛下自爆一样。 林彦冲着那个少年,挤出个惨白的笑容! “大丈夫。(没关系。)” 可他的目光却越过少年肩膀,锁定在酒精储藏箱的铜锁上。 想要打开酒精储藏箱,需要钥匙。 钥匙!!! 林彦眯缝起眼睛,他记得刚刚军医,为自己的伤口消毒时,曾打开过酒精储藏箱! 他扭过头,发现身旁铁盘上装着的沾血的纱布堆里露出一枚铁质的钥匙。 帐篷外传来发电机启动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林彦在脑海中重新绘制爆破图……七米外的酒精箱,十五米处的油桶,二十二米外的弹药堆……现在少了手雷这个关键引爆点,需要制造一个新的引爆点。 林彦剧烈咳嗽起来,右手“不小心”打翻了饭盒,滚烫的牛肉汤泼洒在少年兵的裤子上。 少年兵惊叫一声! “あっ!” 随后他手忙脚乱地拍打被热汤浸湿的裤腿,下意识后退两步。 林彦立刻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佯装要帮他擦拭,左手却借着身体的遮挡,猛地堆放着纱布的铁盘的方向一探…… 他的指尖刚刚够到钥匙环,但距离还差一点。 少年兵还在慌乱地低头整理裤子,军医则背对着他们,正在器械盘里翻找干净的纱布。 机会只有一瞬间。 林彦咬牙,绷紧腹肌,猛地向前一倾…… 啪! 他的指尖终于勾住了钥匙环,但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差点从担架上栽下来。 少年兵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他。 林彦半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すまない……(抱歉……)” 但他的左手却已经借着摔倒的姿势,顺势将钥匙从纱布里勾了出来。 钥匙滑进他的掌心,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少年兵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先輩、無理しないで……(前辈,别勉强自己……)” 林彦虚弱地笑了笑,右手却死死的握住那枚铁质钥匙。钥匙的尖端刺进他的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疼痛! 但他只觉得心安。 军医骂骂咧咧地走回来,手里捏着新的纱布! “動くな!(别乱动!)” 林彦笑呵呵的低头道歉,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少年兵御守缝隙里露出的黄纸——那是张折叠的千纸鹤,上面用稚嫩笔迹写着! “母上様へ,(致母亲大人)。” 发电机声突然变得规律,帐篷里的电灯亮起来。 刺眼的白光下,林彦死死盯着七米外的!酒精储藏箱——那是一座,半人高的铁皮柜,表面漆着“95%アルコール?引火危険(百分之九十五浓度酒精,引火危险)的鲜红警示。 箱门由两道横向铁箍固定,中央挂着一把黄铜挂锁,锁孔下方还垂着半截断掉的封签。 林彦的嘴角翘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种野战医用酒精箱他太熟悉里面的构造了——他在利用“南柯一梦”,制作“金陵保卫战”时,曾经尝试过的角色之一,就包括被鬼子俘虏的劳工,他曾和几个老乡,背着这种铁皮柜,翻越山野,不敢把这柜子磕碰半点,但凡这柜子出现一点纰漏,迎接他们的就是鬼子的步枪里打出的子弹…… 他知道,那箱子内,分层码放着五百毫升的广口玻璃瓶,每瓶都用橡胶塞密封,瓶口缠着防漏棉纱。 最下层是备用散装酒精,装在五升容量的镀锌铁桶里,桶口连着可拆卸的铜制导流管。 他蜷缩手指,让钥匙尖端抵住掌纹——现在只需要一个机会,靠近酒精箱,打开它,把散装酒精泼向发电机滚烫的排气管。或者更妙的是,将酒精浸透那些堆在角落的纱布绷带,做成延时引火物…… 这样就可以引发爆炸!!! 林彦的舌尖舔过干燥的嘴唇,尝到血和一点牛肉汤的腥咸。 而就在这时。 帐篷外突然响起尖锐的哨声。 军医骂咧咧地掀开布帘,寒风裹着雪粒灌进来,吹得煤油灯剧烈摇晃。 林彦趁机将钥匙塞进绷带夹层,金属的寒意透过纱布渗入伤口,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少年兵正低头整理御守的绳结,那枚皱巴巴的布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林彦盯着御守上歪扭的“武运长久”刺绣,突然想起“赤红论坛”,那些大神网友,整理的资料里记载着的细节——鬼子士兵常在里面装干燥的护身稻谷。 最好的助燃剂,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林彦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弥漫着酒精与血腥的浊气。 他冲着少年兵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对方胸前的御守。 “そのお守り……ちょっと見せてくれないか?(那个护身符……能给我看看吗?)” 少年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解着绳结,粗糙的手指在细绳上打滑了两次,电灯泡将他的影子投在帆布上,他像只慌张的雏鸟。 “母が三晩も徹夜で縫ってくれたんです!(这是妈妈熬了三个通宵缝的!)” 少年献宝似的递过御守时,林彦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火药渍。 布囊入手轻飘飘的,隐约能摸到里面颗粒状的物体——果然是干燥的稻谷。 林彦的拇指摩挲着歪扭的刺绣,抬头又看见少年亮晶晶的眼睛。 他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这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林彦咬着牙,眼神渐渐冰冷。 他见过金陵城沦陷的场景。 大批的百姓被聚在一起,绑住了双手,跪在地上,拿着刀的鬼子,一个接一个的砍断他们的头颅,人头滚滚,铺满一地,那些被砍掉了头颅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头发花白,有的比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还要小! 他还看见过,有一个少女,哭喊着被那群恶魔,拖进房间,只是一刻钟的功夫,屋内就传出那名少女惨叫,没多久,少女的尸体,就被扔了出来,她衣不蔽体,瞪大了的双眼,死死地望着天空,腹部有两个剑穴,肠从伤口露出,血不停地流着。 他看见……被欺辱后的金陵女子,被这群恶魔,划破小腹,又将她们活活钉在墙上……恶魔们则抱着膀子,欣赏取乐…… 那一颗颗滚落的人头。 那一个个被玷污的女人。 那一个个被刺刀刺穿的老百姓…… 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哪一个没有妈妈,没有亲娘?可他们都死了,死在这群恶鬼的惨无人道的折磨之下! 这是国仇家恨,只能不共戴天! 而就在这时,少年兵突然凑近,带着冻疮的手指指向御守内侧! “ここに母の髪の毛が……(这里面还缝了妈妈的头发……)” 林彦的瞳孔微微收缩,指甲在御守上掐出四个月牙形的凹痕。 帐篷角落的另一个病患突然发出呻吟,帐篷里,刚刚被点亮的灯泡将那人抽搐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像条垂死的鱼。 而就在这时。 忽然。 尖锐的哨声再次刺破空气,帐篷外,军曹的怒吼混着皮靴踹铁桶的声响传来! “全員集合、誰かが我々の陣地を攻撃している!(全体集合!有人在攻打我们的阵地!)” 少年兵慌张地跳起来,钢盔撞到担架杆子发出脆响。 他犹豫地看了眼林彦手中的御守,最终只是匆匆鞠了一躬! “先輩、暫く預かってください!(前辈请暂时保管!)” 帆布帘被掀开的瞬间,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 林彦看着少年奔向光亮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绑腿松了,布条在外面的山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像道未干的血迹。 军医也不知道被谁叫走了。 帐篷骤然安静下来,只剩帐篷另一角,那个伤患的呻吟。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是胡连庆他们,在攻打鬼子阵地! 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好的。 在林彦混进阵地一个小时后,他们开始佯攻鬼子的阵地,吸引阵地内,鬼子的注意力。帮林彦操作争取时间!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一把扯开御守的缝合线,干燥的稻谷簌簌落在掌心。 他盯着这些饱满的谷粒,突然想起金陵沦陷后,粮仓被那群鬼子点燃后,那些在火中爆裂的麦子。 角落的病患又开始呻吟。 林彦攥紧稻谷的手背暴起青筋——这些来自那个小岛上的种子,马上就会在异国他乡上烧出最绚烂的火焰。 林彦此时的瞳孔里,也倒映出火焰,像是有烈火在熊熊燃烧。他不自觉的轻声哼唱。 “来吧来吧巨浪,来吧来吧风暴,我们早已准备好……来吧来吧巨浪,来吧来吧风暴,枪已上膛,剑已出鞘。” 第74章 艺术,就是爆炸;我大夏,绝不会亡! 林彦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腿上的绷带。 这绷带绑的太紧,会阻碍他之后的行动。 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酒精储藏箱“引火危险”的红字在视线里愈发清晰。 他踉跄着扑向铁皮柜,钢制担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铜锈簌簌落下。 当箱门吱呀开启时,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熏得他鼻腔发酸。 箱子内的构造和他知道的一样,上层摆放着五百毫升的装着高浓度酒精的玻璃瓶,下层摆放着散装的备用酒精。 “和预料的差不多!” 他左手撑住箱体保持平衡,右手快速的抓起两瓶五百毫升装酒精塞进裤腰,冰凉的玻璃贴着小腹,三层广口瓶碰撞着发出脆响! 随后他又伸手,拧开散装酒精桶的旋钮,铜制导流管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他把打开的散装酒精桶,提起来,走到担架旁,倒在,担架旁边的铁盘上承装的染血的纱布上,那些染血的纱布,浸入酒精的瞬间,暗红血渍在透明液体里舒展成珊瑚状。 接着,他又撕开少年兵的御守,干燥的稻谷,铺放在铁盘的旁边。 他伸出手,将浸透酒精的绷带搓成长条的引线,末端则搓成灯芯状塞进装着酒精的玻璃瓶里……高浓度的酒精太容易挥发,他不想自己引燃发电机的过程出现纰漏,这些纱布,汲取的酒精越多越好。 可就在这时,帐篷的布帘突然被掀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身影,走了进来。 “何をしている?!(你在干什么?!)” 是刚刚给林彦做手术的军医。 军医的白大褂上沾着新鲜血渍,瞳孔里倒映着林彦手中刚刚搓好的引线…… 林彦只是短暂的错愕了一瞬,下一秒,他直接扑了过去……他扑过去时,顺手抓住了铁盘旁边,那名军医刚刚给他做手术时,用的手术剪! 他右手拿着手术剪,左手则死死按住军医喉结…… 随后,他右手抓着的剪刀,毫不犹豫的,扎进军医的脖颈! 剪刀刺入颈动脉时碰到了软骨,林彦手腕翻转三十度才把军医的的脖颈捅穿。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喷在林彦的脸上,溅射到不远处的铁盘上,甚至喷洒到远处的酒精箱上,画出扇面状图案。 军医瞪大了双眼,眼中都是不可思议。 “ぐぐえ……(呃……)” 军医手掌,拍在林彦的脸上,指甲在林彦脸上抓出四道血痕! 最后他的身体还是无力的栽倒了下去。 白大褂下摆扫倒了器械架。 林彦的身体顺着军医的身体往下压,膝盖死死压住对方胸腔! 直到听到底骨断裂的脆响。 林彦才拔出剪刀,沾血的剪刀当啷落地时,军医抽搐的手指还在无意识的抽动。 林彦喘了几口粗气,用军医的白大褂擦净手上的血渍! 角落的病患发出垂死的咯咯声,他没有犹豫,又躬身捡起地上的剪刀,蹒跚着走到那个病患的身边,剪刀噗呲一声,扎进对方的脖颈,鲜血再次喷涌。 之前还算干净的帐篷,此刻,到处都是鲜血…… 林彦半垂着眼帘,瞥了一眼那个彻底咽气的病患,他吐出一口浊气。 “不用谢我!” “顺手的事!” 他扭头走向铁盘处,引线还要再搓的长一点。 而就在这时,帐篷外骤然爆发的枪声像铁锤砸在钢板上——九二式重机枪特有的“咯哒咯哒“的声,撕破寒风,中间夹杂着三八式步枪清脆的“叭勾”声。 林彦的手指在酒精浸透的纱布间快速翻动,干燥的稻谷被搓碎成粉末撒在引线上。 与此同时,帐篷外的嘶吼声,也传进了帐篷内。 “敵は西側から来た!注意掩護!(敌军从西边来了!注意掩护!)” 皮靴碾过碎石的声音混着弹壳落地的脆响,有个沙哑的嗓子在吼! “弾薬箱を運べ!(搬弹药箱!)” 突然,手榴弹爆炸的闷响也传进帐篷,帐篷帆布被气浪掀得剧烈鼓荡,煤油灯罩"啪"地炸裂。 又有嘶喊声传进帐篷! “衛生兵!衛生兵はどこだ!(医务兵!医务兵在哪!)” 这声惨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汉阳造步枪特有的沉闷轰响…… 林彦的眉头微皱! 胡连庆他们,不会杀进敌营了吧! 他们才几个人! 但以胡连庆的性格,这种事情,他不是做不出来。 林彦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胡连庆他们的佯攻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引爆发电机。 他攥紧搓好的引线,把引线的一端用嘴咬住,另一只手则抓起半瓶酒精,猛地灌进嘴里,死死含住! 随后他单手划燃火柴。火焰“嗤”地窜起! 火苗窜起的瞬间,帐篷外响起钢盔滚落的叮当声。 某个鬼子正在声嘶力竭地喊! “狙撃手に注意!木の上に!(注意狙击手!在树上!)” 而帐篷内,引线瞬间烧成一条火蛇。 林彦抓着引线的另一端,和火焰燃烧的速度赛跑,他一个翻滚撞开帐篷后窗,落地时伤腿刮到帆布支架,他闻到了从自己腿上飘出来的血腥味! 但他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直奔那台野战发电机——那台九八式野战发电机就在十步之外,排气管烧得通红,皮带轮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嗡鸣。 他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引线甩向发电机的燃油口,同时猛地喷出口中的酒精…… 同时他扭头扑向在被抬进帐篷前,就观察到的,就贴在帐篷后的排水沟里。 “轰!” 火焰瞬间爆燃,发电机剧烈震颤,燃油箱在高温下膨胀,随即炸开! 在他扑进排水沟的刹那! 橘红色火球腾起三米多高。 灼热气浪掀飞了整顶医疗帐篷,燃烧的帆布像巨型风筝飘向弹药堆。 营地内,几个辎重兵尖叫着扑倒,他们身后二十米处的油罐车被飞溅的火星点燃,油箱接连炸开的声响像过年放的麻雷子。 “小心爆発だ!(小心爆炸!)” 而与此同时,发电机炸开的碎片,此时也在不断飞溅,飞溅的带着火焰的碎片,击中了存放在阵地里的弹药箱,整个炮兵阵地突然安静了一秒……紧接着就是地动山摇的连锁爆炸。 林彦吐掉嘴里的泥,看见火焰,在营地里疯狂蔓延。 赤红的火焰,顺着电话线窜上无线电天线,噼啪作响的火星雨落在营地里,耸立的那面膏药上,那面旗转眼烧成灰色的蝴蝶…… 而营地里的爆炸还在继续……九七式手榴弹在火中蹦跳着炸开,迫击炮弹的尾翼带着火星飞向半空,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 距离排水沟有一段距离的炮兵观察室内,戴眼镜的观测官,惊愕的从观察所探出头!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他刚要出生呼喊。 一块弹片飞溅过来,扎进他的脑壳!鲜血横流……他的身体直愣愣的栽倒下去……他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宝贵的生命,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结束再这里。 林彦把脸埋进排水沟的泥水里躲避热浪!他不敢抬头……生怕这营地里的爆炸波及到自己。 他隐约听到,有木材爆裂的脆响。 他猜测……应该是之前,他通过望远镜,看见的那箱堆满人耳朵的红酒箱,正在火中蜷曲成焦黑的骷髅。 他不自觉的咧嘴一笑。 “同胞们,安息吧!” “什么他妈的叫艺术,这就叫做艺术,艺术就是爆炸!在小鬼子的营地上,爆炸……” 营地另一侧。 被绑在木桩上,还未彻底咽气的战俘们,错愕的看着这一幕! 有人瞪大了双眼,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有人止不住的癫狂大笑! 还有人泪眼婆娑,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的流。 一个被绑着的,胸膛的衣服被撕开的,胡子拉碴的汉子,看着这一幕,仰头嘶喊! “烧!烧死这帮畜生养的!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 火焰映在他浑浊的瞳孔里,像两盏点亮的红灯笼。 可很快,他又呜咽出声! “我大夏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我大夏,绝不会亡!绝不会亡!” 第75章 让我先牺牲,我已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愿死者,随我死! 这一刻…… 火焰在风中咆哮,吞噬着鬼子的营地。 汽油桶炸开,火浪翻滚,黑烟如巨蟒般绞向天空。 帐篷被烧得噼啪作响,帆布在高温中扭曲、崩裂,化作灰烬飘散。 弹药箱被引燃,迫击炮弹在火中蹦跳,轰然爆开,弹片四溅,将好几个,试图救火的鬼子掀翻在地。 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这些战士,彻底慌乱。 不少新兵蛋子,更是直接情绪崩溃。 一个年轻的带着钢盔的鬼子,大腿被弹片划开,鲜血汩汩的流出,他惊恐跪在地上,双手抓挠着焦土,喉咙里挤出凄厉的哭嚎! “助けて……助けて……(救救我……救救我啊……)” 可还不等有人过来把他扶起。 火星,便飞溅到他的军装上,火苗顺着袖口爬上来,他疯狂拍打自己的手臂,却让火势更猛。下一秒,一枚炮弹在他身旁炸开,他整个人被气浪掀飞,重重砸进燃烧的帐篷里,再无声息。 不远处,一个中年士兵跪坐在地,他的身上有多处弹片划开的伤口,整个人已是半个血人,他似乎是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双手颤抖着握住军刀,刀尖抵住自己的腹部,嘴里喃喃自语! “皇帝陛下……万歳……(皇帝陛下……万岁……)” 他猛地发力,刀刃刺入皮肉,鲜血顺着刀锋涌出。 可就在他即将切腹的瞬间,火浪席卷而来,吞噬了他。 他的惨叫声淹没在爆炸声中,只剩下那把军刀孤零零地插在地上,刀柄被烧得焦黑。 还有一个鬼子,疯了似的往外跑,钢盔歪斜,绑腿松散,嘴里嘶吼着! “逃げろ!逃げろ!(跑!快跑!)” 他撞翻了几个同伴,跌跌撞撞地冲向营地边缘。可就在他即将冲出火海时,一颗子弹从暗处飞来,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后脑。他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即栽倒在地,鲜血在焦土上洇开。 砰!砰!砰! 汉阳造沉闷的枪声在营地外回荡,每一次枪响,就有一个鬼子倒下。 一个军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举着南部手枪胡乱射击,子弹打空后,他疯狂地拍打弹匣,却怎么也装不上新的。 “どこだ!敵はどこだ!(该死的,在哪!敌人到底在哪!)” 另一个鬼子架起歪把子机枪,对着远处的树林疯狂扫射,子弹打穿树干,木屑飞溅,可枪声依旧没有停下。 “隠れないで、私はあなたたちがその木の後ろにいることを知っています。出てきてください。(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就在那颗树的后面,给我滚出来啊!)” 还有几个鬼子,端着刺刀,怒吼着冲出营地…… “殺せ!殺せ!(杀!杀光他们!)” 可他们刚跑出几步,枪声再响。 砰!砰!砰! 几颗子弹精准命中他们的脖颈,鲜血喷溅,那几个鬼子,几乎同时栽倒。 …… 林彦趴在排水沟里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冷枪打得太漂亮了,不愧是子弟兵! 他看着鬼子们在火海中崩溃、嚎叫、自相践踏,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拿走了他手雷的独眼军曹。 这条该死的狡猾的恶狗,在这混乱中保持着可怕的冷静。 他站在炮兵观察所的小山包下,军刀高举,声音如铁: “観測所へ集まれ!敵の狙いはそこだ!(所有人!向观察所集合!敌人的目标是观察所!)” “必ず観察所を守ってください!(务必守住观察所!)” “皇帝陛下への忠誠心を試す時が来た!(考验你们对皇帝陛下的忠诚的时候到了!)” 他一把拽起一个瘫软的士兵,狠狠扇了一耳光。 “立って!戦え!(站起来!战斗!)” 几个鬼子在他的怒吼下勉强镇定,开始向炮兵观察所靠拢。 林彦咬着牙,眼中寒光闪烁。 “狗杂草的!” “因为守卫炮兵观察所的原因,这个营地里驻扎的鬼子中队,算上新兵,接近三百人!” “让他把营地里的鬼子都组织起来,麻烦可就大了。” “解决掉他!” “必须解决这个畜生……” “还有炮兵观察所,阵地虽然被引爆了,但是炮兵观察所,建在山包上,想要炸掉炮兵观察所,必须有人,把炸药或者炮弹扔进去。” “营地虽然乱了,但是幸存的鬼子还有很多,胡连庆他们不容易突进,进来。”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时间有限。” “炮兵观察所太重要了,炮兵部队的指挥官,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炮兵指挥所出事,自己却无动于衷。” “这个营地,位于鬼子阵地的东南侧,距离鬼子的阵地并不远。” “用不了多少时间,鬼子的大部队,就会支援过来。” “我还得做些什么。” “最好能和胡连庆他们里应外合。” “但是该死的……我就一个人!” “他娘的……第一次希望自己是钢铁侠!” 林彦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现在不是幻想的时候。 他忍着小腿的疼痛,打算钻出排水沟。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嘶喊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远处…… 那些被绑在木桩上的俘虏们,一个个神色狰狞,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快意。 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腹部被刺刀捅穿的伤口仍在渗血,青衫破烂,却昂首挺胸,嘶声念诵……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胡虏血!烧啊!烧得旺些再旺些……我的那些学生,都惨死在你们这群畜生的刀下,孩子们,你们在天上看!这就是这群鬼子的报应。”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穿着破烂军装的汉子,浑身是伤,却笑得癫狂! “能看见这群鬼子死在老子眼前……老子死而无憾了!” 还有一个低眉垂目的光头僧侣,他竟然也被俘虏,绑在木桩上, 佛珠早已散落,嘴唇干裂,却仍低声诵念!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国家民族……繁荣昌盛……” …… 林彦的拳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但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俘虏!?” “还活着的有多少?” “怎么也有三十来个!” “一半儿都穿着军装!” “算上胡连庆他们,加起来就有三十人。” “这一仗,能打!” “有机会打赢!”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排水沟里爬出。 他弓着腰在硝烟中穿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燃烧的帐篷残骸在他身后倒塌,火星子溅到他的后颈,烫出细小的水泡。 他顺手抄起地上半截三八式步枪,刺刀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他拖着那条伤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营地里穿行。 很快,遍抵达了那群俘虏所在的位置。 可就在这时,他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个络腮胡大汉,对着他怒目而视,被麻绳勒出血痕的胸膛剧烈起伏。 “畜生!是来杀我们的吗?来啊!往爷爷心口捅!” 大汉啐出一口血沫,声如炸雷! “皱一下眉头老子就不是大夏的军人。” 林彦提着刺刀,缓缓走向那个络腮胡大汉,在那个大汉狰狞的目光中! 寒芒一闪! 刺刀划过麻绳时,粗粝的纤维断裂声像琴弦崩断。他贴着大汉耳边低吼! “自己人!” “要骂等会对着鬼子骂!” 络腮胡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活动着被勒了不知多久的手腕,青紫的指关节发出咔吧声响! “你是哪个部队的?” “怎么会在这里?” 林彦瞥了他一眼。 “教导总队……总队直辖军士营,士兵……陆言。” 林彦瞎编了一个身份。 他需要尽快取得这些俘虏的信任,只能如此。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因为有特殊任务——为了端掉鬼子的炮兵指挥所。” “你以为,为什么鬼子的兵营会突然发生爆炸?” “真以为老天爷会开眼?” 林彦此时已经走向一旁的僧侣,刺刀割开绑着僧侣的绳索! “这世上没有神仙皇帝,能救咱们的只有咱们自己!” 那个中年僧侣的绳索被割断时,他腕间的佛珠随着绳索断裂噼里啪啦落地。他一边向着林彦,作揖道谢,一边弯腰拾起染血的念珠,林彦注意到他僧袍下微微鼓胀的肌肉——这个中年僧侣,看来不是寻常的只会吃斋念佛的和尚,而是个民间的练家子。 但林彦没空畜生问询。 他需要抓紧时间! 他拖着那条伤腿,一个接着一个的解开那些俘虏的绳索。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最近的木桩。那个穿青衫的教书先生自己挣开半松的绳结,捡起地上燃烧的木棍当火把! “我刚刚听说你们要炸掉鬼子的炮兵观察所!” “我能做什么?” 林彦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瘦削的穿着长衫的中年读书人。 他摇了摇头。 “当兵的留下,你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赶紧走!能走多远走走远!” 可就在这时,那个穿长衫的中年读书人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我不走!” “我叫武青云,是溧阳镇的,寸草学堂的教书先生,鬼子来的时候,我带着十几个孩子,躲在学堂里。是他们的爹娘,把这些孩子托付给我的,因为我会讲几句邪倭台语,而且他们听说鬼子会优待有学识的知识分子,所以他们以为把孩子托付给我,那些孩子就能安全。” “但是那些鬼子不是人……他们不是人……” “他们闯进了我的学堂,当着我的面,欺辱学堂里的女学生……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 那教书先生身体颤抖。却无法开口再说下去。 “我跪在地上,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的学生……只要放过我的学生,想要什么我都给,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有,只要我能……” “可我的磕头乞求,换来的只是他们不屑的嗤笑。” “其他的男学生不忍心,想和那些鬼子拼命,全被杀了……” “十八个春花一样的孩子,我一个都没护住!” “自己也成了俘虏!” “我回不去老家了!” “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只有和这群倭寇拼命,去了阴曹地府,才敢再见那些孩子一面。” “你要做什么?” “需要牺牲的时候,让我去吧!让我去……” 林彦一时语塞,他看着那个穿着长衫的中年读书人,他的眼白里满是血丝,整个人身上,看不见半点读书人的儒雅风度,只有国破家亡的悲凉和癫狂。 他不再犹豫。 扭头看向身后,也在其他人松绑的络腮胡! “剩下的几个人交给我。” “你带着已经松绑的人,去弹药堆拿枪!” “趁着那群鬼子还没注意到你们,动作要快。” “怕死吗” 那个络腮胡大汉仰起头,咧嘴一笑。 “怕个鸟!” “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 “能拉上几个鬼子一起死,死得其所。” “不怕死的弟兄,跟我走!” “愿死者,随我死!” “咱再杀几个鬼子兵,为之前战死的弟兄,无辜惨死的父老乡亲,报仇!” 络腮胡带着十来个同样穿军装的士兵,就往东侧冲! 那十几个穿着破军装的军人,此时直奔弹药堆。 那个中年僧侣和瘦削的教书先生也,也跟在他们身后……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那个教书先生的低声喃喃。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孩子们,你们在天上看,你们的先生,绝不是孬种……先生错了,跪地磕头换不来活命!只有死,只有牺牲……才能有一丝丝赢得这场大战的曙光。” 林彦没有回头。 他的面前,还差三个俘虏的捆绳没有解开。 …… 当他把最后一个俘虏的捆绳用刺刀割开时。 那个骨瘦如柴的,穿着破败棉服,看不出年纪俘虏,直接倒在了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 林彦幽幽的一叹。 这种时候,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救他…… 可就在这时,那瘦削的俘虏,忽然抓住林彦的手。 另一只手,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小木屋。 “闺女……我女儿……救……” “救救她们……” “别管我……救她们…… 林彦一愣,拿着刺刀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的身体不自觉的一僵。 他只觉得周围的寒风,冷得刺骨。 他不敢蹉跎时间,扭头冲向那个骨瘦如柴的中年,手指指向的木屋…… 林彦直挺挺地冲向那座低矮的木屋。 木屋像口棺材般钉在山坳背阴处,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包着铁皮的门。 门栓是根碗口粗的榆木杠子,门缝里渗出腥臊味,混合着某种腐烂的腻味。 他抽出刺刀挑开榆木杠子时,刀刃崩出个豁口。 随后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腿上的伤,抬脚就是猛地一踹。 咣! 军靴踹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臭味让他胃部痉挛。 昏暗的物资里八九个少女蜷缩在稻草堆上,像被暴风雨打落的雏鸟。 最外侧的女孩没穿裤子,冻成紫红色的膝盖紧紧并拢,脚踝上拴着的麻绳已经磨进皮肉。 地上摆着的破陶碗里,几块发霉的菜馍馍泡在浑水里。 碗边残留着牙印,像被野狗啃过。 在林彦出现的时候。 一声尖叫,也从木屋内响起。 啊!!! 角落里,一个最瘦小的女孩尖声惊叫,她的指甲抓进身旁姐妹的胳膊。 她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彦身上那身土黄色的军装,眼镜里,很快噙满了泪花,之后开始小声的呜咽。 有个扎辫子的姑娘拼命往后缩,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却感觉不到疼似的还在往后挤。 林彦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 穿蓝布衫的少女突然扑到最前面,两条腿上的淤青在火光下泛着紫。 她哆嗦着去解衣襟盘扣,嘴唇裂开的血痂随着说话声崩开! “私が……私がお相手します……(我来……我来伺候您……)” 她的邪倭台语很是别扭,看起来像是新学的。 随后她又回头对身后哭成一团的女孩们低喊! “安静!别怕!我在呢!姐姐在呢!” 屋外刮进来的风卷着火星子,照亮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各种疤痕。 有烟蒂烫伤的伤疤;有鞭子抽打的鞭痕;还有各种不知怎地出现的淤青。 林彦觉得呼吸困难。 他觉得血气翻涌。 一阵眩晕。 他知道这群女孩子为什么会被关押在这里。 那群该死的鬼子,把她们像狗,像畜生一样,关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他知道……他都知道。那些女孩儿遭遇了什么,他也能猜到……他觉得自己难受极了,心脏像是在被人用刀剜出来…… 这得是多么阴暗下流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他们进犯和辱另一个民族的女性,其实欺辱的是哪个民族的尊严。 林彦的视线突然模糊。 滚烫的眼泪砸在军装前襟,他摸到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 这些姑娘最大的不过二十,最小的看着才十二三…… 他娘的十二三! 这个年纪,明明小学还没毕业啊! 该死的! 该死的! 该死的! 他扯下钢盔砸在地上,土黄色漆面崩裂的声响吓得女孩们集体一颤。 “这群畜生……” 那个挡在前面的少女突然跪下磕头,额头撞得咚咚响! “别杀我们!求您别杀我们……” “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些妹妹年纪还小……都很小……她们有的连梅花糕都没吃过。” 林彦蹲下身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伸出手,摩挲了几下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女糟乱的头发。 “别怕!” “我不是鬼子!” “我是大夏军人。我是你们的同胞,我来……我来救你们……救你们出去!” 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女,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你说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吗?” 可林彦已经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他忽然理解了宋博渊一直挂在嘴边的,仗打成这样,大夏的军人都应该去死…… “对不起!我来晚了!来得太晚了……” 第76章 往前走,别回头;血债未清,何以为人 林彦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跪在地上的少女,抬起小手,他的手冰凉颤抖,指尖沾着泥污和血迹,却轻柔地拂过林彦的脸颊。 她擦泪的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触碰琴弦,指节在林彦颧骨上蹭出细小的红痕。 “不晚......” 她嗓子哑得像是被炭火燎过,嘴角却努力扯出弧度! “谢谢你们还记得我们......” 这句话像把钝刀捅进林彦心窝。 他看见她衣领下露出的烙印——那是烧红的刺刀烙下的,结痂的伤口边缘还粘着碎布屑。 而就在这时,那少女的身身后传来细碎的呜咽,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把脸埋进蓝布衫少女的后背,她蓝色的布衣上晕开深色的泪痕。 林彦的哭声噎在喉咙里,变成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脱下脏污的军装外套裹住少女,布料擦过她手臂上的鞭伤时,少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拿着!” 他把手里装配着的三八式步枪塞进少女手中! 刺刀被硬塞进她另一只手掌时,刀柄的防滑纹深深硌进她掌心。 “跑!” “往楚江跑!顺着紫金山北坡的溪沟往下!就能跑到楚江……” “带着她们跑!!!” 那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少女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手腕! “他们会把逃跑的人......” 她的目光扫向木屋角落——那里堆着几件分不清颜色的碎布,布堆里露出半只青紫色的脚。 林彦掰开她痉挛的手指,把刺刀重新按进她手里。 “留在这里才会死!” 刀柄上刻着的“昭和十二年”字样硌着两人交握的掌心。 “听着,溪沟尽头有片芦苇荡,那里应该藏着渔民的小船......” “上船后,坐着小船,顺着小溪一路划,就可以直通楚江!” “鬼子的军舰虽然偶尔会在上面巡逻,但这几天,鬼子对金陵的总攻就要开始了,他们不会聚集在楚江北!” 扎辫子的小姑娘从稻草里抬起脸,脏兮兮的腮帮上还留着巴掌印。她犹豫了一瞬,突然爬过来抱住林彦的伤腿,温热的眼泪浸透绷带! “你能救救我阿姐吗?我阿姐被他们拖去了河边……” 穿着蓝色布衫的少女转过头,擦了擦那个扎辫子的小姑娘眼角的泪花。 “别说了……” “你阿姐是三天前被拖走的!” “已经回不来了。”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抬手摸索全身,只从裤袋里掏出块带血的巧克力——那个那个少年兵,之前塞给他的“出征慰问品”。 包装纸上的樱花图案被血浸透,在他掌心融化成黏稠的糖浆。 “吃吧。” “吃完不哭了,快跑!”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好吃的东西,活下去,才能吃到,一定要活下去。” 他把巧克力塞进那个女孩儿的嘴里,把包装纸的握在手心。 他的手指擦过她开裂的嘴角! “活下去,这世上有数不清的好吃的……” “燕北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儿底下的糖葫芦,金陵的干丝烧卖,销金的秦淮风月埋着的鸭血粉丝汤,淞沪的润饼河仔煎……外面是 能让你们看得直瞪眼的花花世界……还有塘沽的麻花,狗不理,岭南的艇仔粥和肠粉,狮子口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的地三鲜和酸菜白肉炖粉条,火宫殿的鸭血汤臭豆腐……” “这世界现在不好,但以后会好的,吃野东西都要留出条命来看!” 他说不下去了,转头狠狠抹了把脸。 蓝布衫少女突然弯腰拽起羊角辫女孩,破烂的衣襟散开,露出肋骨上紫黑的淤青。 “走!” 她哑着嗓子低吼,像只护崽的母狼。女孩子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有个跛脚的姑娘扯下晾衣绳上的绑腿布裹住冻伤的脚。 林彦踹开摇摇欲坠的后窗板,硝烟混着寒风灌进来。 他看见两百米外,络腮胡正带人搬运弹药箱,那个教书先生死死攥着一柄装配着刺刀的步枪,腰间还挂着几枚缴获的九七式手雷。 林彦深吸一口气,扶着一个又一个少女的腰把她们推出窗口! 穿着蓝色衣衫的少女,被推出去时,后腰处露出大片结痂的烫伤,像块皱缩的树皮! 林彦不敢想她的衣衫下,到底有多少伤口,她到底经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她的口音是北方人…… 这一路又是怎么颠沛流离,来的江南。 太多的问题,林彦不敢细问。 甚至想一下,他都觉得心脏抽搐。 可就在这时,那蓝衫少女扭头看着林彦。 “先生……你叫什么?我家在北方常山,我叫李丹燕……要是真的能活下去,我一定报答您的恩情!” 林彦犹豫了一瞬。 低声开口。 “我叫……林彦!” “不必来找我!” “你只要好好的活!” 羊角辫女孩被传递出去时,嘴里还含着化开的巧克力,糖渍混着血丝挂在嘴角。 “跑!别回头!” 最后一个跛脚姑娘扒着窗框不肯跳! “我阿弟......被他们拉去练刺刀......” 她浑浊的眼珠盯着远处绑人的木桩,那里现在只剩几截断绳在风里飘。 林彦直接把她抱起来扔出窗外! “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跑!” “快跑!往前走!别回头!” 那些少女们,开始疯狂的往前奔跑。 她们的背后是烽火连天的军营,前方是北风卷积的旷野。 她们奔向旷野,像一群折翼的鸟终于找到了风。每一步都在逃离地狱,每一口呼吸都是自由的开始。 活着,就是最悲壮的胜利。 她们跌跌撞撞的,跌进灌木丛的声响被爆炸声淹没! 林彦走到门口,看到炮兵观察所方向腾起浓烟,独眼军曹正指挥士兵用沙袋垒掩体。 他深吸一口气,从裤兜里,捡起地上的一堆枯草,走到不远处染着火焰的火堆胖,把枯草点燃,扔向木屋。 转瞬间,木屋就被火焰吞噬。 而就在这时,他才看见,木屋的西北方向,竟然也竖着一个木桩,木桩上,绑着一个小姑娘……她的小腹被剖开,肠子垂下来缠在桩子上,像条冻僵的蛇。 林彦呼出一口白气。 远处传来熟悉的汉阳造枪声! 胡连庆他们开始逼近这片营地! 林彦盯着那具小小的尸体,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声音低沉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营地里的所有鬼子,一个都别想活……血债未清,何以为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77章 你们十三个人敢攻打一个中队?代同胞愿把头颅碎! 浓烟翻滚着吞噬了半个营地,火星子在黑雾中明灭,像无数猩红的眼睛。 林彦弓着腰在火线间穿行,燃烧的帐篷骨架在他身后轰然倒塌,炸起的灰烬扑在脸上,烫出细小的红点。 他眯着眼往前摸,他记得刚刚在木屋前看到,被他解救的络腮胡大汉他们,就在这个方位…… 他手里攥着一把从地上捡起的步枪,里面还有四发子弹……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 眼前的浓烟太大了,可视度不足一米。 浓烟呛得他肺管子都在疼。 而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 他忽然撞上个硬物——是一个宽阔的背影。 林彦抬起头,只看见一个穿着蓝灰色军装的大汉正蹲在弹药箱后往自己手里的步枪,装填子弹,火光把他半边脸照得发亮,另半边却陷在阴影里,活像尊煞神。 他的更前方,则是一块硕大的山石,这块山石,成了一个天然的掩体。 眼前的大汉,正是那络腮胡大汉。 他扭头一瞥,先是一愣,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是你啊!” “我还以为是小鬼子,差点开枪!!!” “怎么样,所有的俘虏,都被救出来了?” 林彦喘着粗气。 “都救出来了!” “还有几个小丫头!” 络腮胡大汉先是一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这帮狗杂种畜生!” “老子和他们不共戴天。” 林彦看了他一眼。 “战况怎么样?” 络腮胡大汉回过头,他的目光,像是能穿破眼前的浓烟。 “情况不妙!” 络腮胡大喊的拇指狠狠顶开步枪的枪栓,黄铜弹壳蹦出来砸在焦土上! “狗日的鬼子指挥官,把观察所守成铁桶了!” “这帮狗日的虽然都是畜生。”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战场组织,调度能力,甚至士兵的素质都比我们强……强太多。” “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 “我们和对方就是有差距!” “在淞沪战场上,我就意识到了。” “我们总说,我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但吃苦耐劳不光是挨饿吧。我见过把自己捆在树上吃喝拉撒睡的鬼子;我还见过,累死在脚踏车上的鬼子……他们的意志力和作战能力,都不比我们差!自封的优点,会害死我们。” 那络腮胡大汉咬着牙,眼中都是悲凉。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你叫什么名字?” 络腮胡大汉吐出一口浊气。 “第三十六师,七团三连连长,龚有道!” “我们师在淞沪战场上,坚持了两个多月……大家伙从一开始的战意盎然,到后面的满腹牢骚,我都看在眼里。” “大家不怕死……” “东北沦陷六年,再加上这么多年鬼子,在咱国家的领土上,作威作福,大家心底里都憋着一股气!” “但是……战斗效率低下,事故层出不穷,上峰归咎于我们的渎职,我们则归咎于派发下来的武器老旧。从不遵守规则,又抱怨没有规则,于是大家就有很多原因可以互相归咎。” “真正导致我们一次又一次战败的,可能不是我们军队战斗力的问题……而是国家本身就出了大问题……问题就像病菌,它不是鬼子入侵带来的,问题它本来就在这,什么是问题,问题就是出错了,错了就是不对,不对就要改……”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看到咱的国家把这问题改正过来!” 林彦的喉结动了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那络腮胡大汉又一拍大腿。 “他娘的……” 林彦一愣,顺着龚有道的视线往外看。 这才发现,一阵东风吹来,暂时吹散了他们眼前的硝烟。 而林彦也清晰的看到,不远处的小山包上的半地下工事此刻亮如白昼,沙袋掩体,绕着那个小山包,堆得有接近一人高,沙袋掩体后探出七八个钢盔,九二式重机枪的枪管从射击孔伸出,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两个鬼子正往入口处泼汽油,火墙将上山的小路封得严严实实。 络腮胡大汉呼出一口浊气。 “看见没?” 他的刺刀尖指向工事侧翼! “狗杂碎连发电机都挪到战壕里了!” 林彦看见,三根粗黑的电缆像脐带般连接着工事与战壕,隐约能听见柴油机的嗡鸣。 林彦的指甲抠进掌心。这比他预想的更糟——炮兵观察所不仅没乱,反而借着爆炸的掩护完成了战术调整。现在强攻就是送死,可再拖下去…… 敌军的支援部队一旦抵达。 就更难有机会拿下炮兵指挥所。 龚有道此时转过头,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林彦。 “教导总队来了有多少人?” “有没有火炮?” “实在不行,咱也给他来上一炮!” 林彦的表情,少见的有些尴尬。 他咧了咧嘴。 “没有火炮!” “除我之外,营地外,还有十三名战友……” 龚有道的表情一僵。 眼角不停抽搐。 “十三个人?” “就十三个人?” “你们一个班,敢攻打一个鬼子的中队?而且还是加强中队!” “给你一个团,你是不是敢打鬼子的联队啊?” “给你一个军,你是不是敢尝试,把东北都给夺回来。” 林彦挑了挑眉。 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可就在这时。 轰! 西南方突然腾起橘红火球,气浪掀飞了两个油桶。 林彦转头,竟然看见那个教书先生武青云从硝烟里钻出来,长衫下摆烧得只剩半截,怀里却死死抱着个弹药箱。 络腮胡大汉,猛地蹿出去接应 “老武!” 他快步窜出,又快速拉着武青云,躲回掩体后面。 而林彦此时才发现,武青云捧着的弹药箱里码着六枚九七式手雷——铸铁壳体上还沾着血手印。 武青云瘫坐在地上喘气,额头被弹片划伤,鲜血把他的半边脸都染红了。 “东......东边战壕摸来的......” 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我看见,山包那边,有个戴眼镜的鬼子军官,拿着个望远镜,在观测什么......像是在测算坐标......” 林彦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炮兵观察所还在运作,紫金山上的,金陵守军阵地的坐标正被源源不断传向后方炮群! 龚有道咬着牙。 “必须端掉它!” 他死死盯着林彦,刺刀在地上划出深沟! “我带弟兄们正面佯攻,帮你们分担火力,你们教导总队的士兵,找机会,逼近炮兵指挥所……” 但林彦却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他抬手,指向观察所顶部的无线电天线——那根铁杆正在调整角度,天线底部的信号兵挥舞着红白两色旗。 “我之前了解过简单的旗语……那代表着火力覆盖准备!” “炮兵观察所,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向后方的炮群,发送精准的,紫金山上,我方阵地的坐标!” “一旦炮火覆盖完成。” “就算紫金山阵地没有沦陷,我方守军,也会损失惨重!” 龚有道的面色越发难看。 而就在这时,炮兵观察所方向。 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扫过营地。 林彦看见独眼军曹站在光柱中央,军刀劈开浓烟,刀尖直指他们藏身的方位! “彼らはそこにいる!(他们在那里!)” 子弹顷刻间泼洒过来,打得他们前方的山石,碎石崩裂;弹药箱,更是火星四溅。 林彦扑倒的瞬间,瞥见教书先生往怀里塞了俩手雷,更远处,中年僧侣匍匐在地上,但他仰着头,死死盯着远处的炮兵观察所,他的怀里,竟然压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炸药包! “听着!” 林彦在枪声中嘶吼! “我混进去炸观察所!你们制造混乱掩护我!” 他扯下沾血的绷带缠在手掌上! “把剩下的手雷都给我!” 络腮胡的眼珠子瞪得血红! “你他娘找死?!” “太冒险了!” “你怎么知道你还没有暴露?” 林彦咬着牙。 “不管暴没暴露,都得试一试!” “只有我有可能靠近炮兵指挥所!” “希望那个独眼的军曹还能再相信我一次!” 林彦抢过两枚手雷塞进裤兜,铸铁壳体隔着布料烙得皮肤生疼! “枪法好的话,想办法打掉探照灯!” “我趁黑摸进去!” 但就在这时。 那个半边脸都是鲜血的教书先生,突然抓住林彦的手腕,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穿着这身鬼子皮,就能靠近炮兵指挥所吗?!” 林彦一愣。 “还得会说邪倭台语!” “不对……” “你什么意思?” 武青云的呼吸急促。 “你的计划是混进炮兵指挥所,之后引爆手雷对吧?” “但你的计划纰漏太多……先不说你的身份,到现在有没有暴露,就算鬼子的军官,让你进了战壕,你有机会把手雷扔进炮兵观察所吗?” “炮兵观察所在山坡上!” “我刚刚在东边战壕都看见了。” “一般的士兵,根本不允许接近炮兵观察所,能靠近炮兵观察所的,都是军官。” “所以你的计划不成立。” “但是……” 武青云的声音越发嘶哑。 “如果有人能和你打配合的话,你计划的成功率,将会大上许多。” “我也能穿上鬼子的军装!” “我也会说一点邪倭台语。” “你拖着我,往炮兵观察所的方向跑。” “不需要混进去,只要带着我靠近他们的掩体就行。” “剩下的交给我!” 林彦咽了一口唾沫。 “你到底想干嘛?” 武青云扭头看向不远处匍匐在地的和尚。 “世航大师!” “把你的炸药包,交给我。” “我去炸掉他们的防御工事。” 原本匍匐在地的和尚,错愕的转过头,他的嘴唇微微抖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把手里的炸药包一丢,丢到了武长青手里。 而林彦这时才看见,那个和尚,之所以一直趴在地上,是因为他的两条大腿,都被子弹打穿了,打出了好几个血渍呼啦的血洞。 鲜血汩汩的往外流! 那和尚脸都白了,可还是冲着林彦他们咧嘴一笑。 “都说佛门子弟,四大皆空!但国家到了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四大皆空……”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万岁……祖国昌盛,民族万岁!” 林彦一愣,他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武青云,已经跪坐在焦土上,将炸药包轻轻放在膝头。 他颤抖的手指解开长衫前襟,从贴身的暗袋里掏出两枚九七式手雷——铸铁壳体上还沾着他方才搬运弹药箱时留下的血指印。 林彦看见他咬住手雷保险销的铜环,脖颈青筋暴起。 咔嗒一声轻响,铜环被牙齿生生拽出,带着晶亮的口水丝垂落在胸前。 武青云将裸露的引信小心塞进炸药包的导火索缝隙,又用绑腿布条死死缠紧。 他做这些时,指尖被手雷的防滑纹磨得血肉模糊,血珠顺着布条纹理渗进炸药包的麻布表层。 “这样就可以了!” “这种炸药包的破坏力很大的!” “小鬼子打溧阳的时候,我见他们用过,轻而易举的就炸塌了溧阳的城门楼子!” “只要距离足够近,毁掉他们的防御工事没有问题。” “我可以贴靠着炮兵观察所的山包引爆!” “到时候,就算炸不到炮兵观察所,也能毁掉他们搭建的防御工事,到时候,你们就有机会,完成你们的任务!” 他抬起血迹斑斑的脸,火光在他瘦削的脸上跳跃。 一阵裹挟着火星的风掠过战壕,将武青云烧焦的衣角掀起。 林彦看见他后背的棉絮从破洞里翻出来,像绽开的苍白花朵。 更远处,世航大师匍匐在血泊里念诵往生咒,每念一句就有血泡从嘴角溢出。 林彦的呼吸越发沉重。 “这种炸药包引线很短的!” “一般是这群倭寇用来自杀式进攻的时候,才用得着!” “你他妈真不想活了?!” 林彦攥住武青云的手腕,沾血的绷带在对方皮肤上勒出深痕。他这才发现教书先生的手臂轻得像枯枝,腕骨凸起处还留着麻绳勒出的紫黑色淤血。 武青云突然咧开嘴笑了。他缺了颗门牙的豁口里漏着风,却让这个笑容显得格外明亮! “我的学生都死绝了。” “我当时答应过他们的,要带他们回家的!” “我答应了他们,却没能做到。” “我这个教书先生,当的不合格。” 他拍了拍炸药包,震落一层硝石灰! “我总觉得那些孩子的魂魄,就在溧阳镇的天上飘着,入不了地府,不能往生……” “他们一定是在等我为他们报仇!” “在他们眼里,我这个教书先生,博览古今群书,好像无所不能!” “但结果鬼子来了,我只能跪在地上,求那些鬼子,放过我的学生。” “他们那时候一定很失望!” 探照灯的光柱扫过他们头顶,照亮武青云半边染血的面庞。林彦这才注意到他左耳只剩半截,新鲜的结痂处还粘着碎发——那也是被弹片削掉的。 武青云突然挺直脊背,染血的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诸君......” “能与诸位共赴国难,是武某三生有幸。” “武某之前,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但今天若能为学生报仇,能为国家而死,武某死而无憾!让武某去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总要有人牺牲!溧阳沦陷后的惨状,武某,现在还历历在目,别让金陵变成下一个溧阳!” “俺也曾,洒了几点国民泪;俺也曾,受了几日文明气;俺也曾,拔了一段杀人机;代同胞愿把头颅碎。” 第78章 走啊!先生带你们回家;我们一定要把侵略者都赶跑 风裹着硝烟掠过焦土,火星子在黑夜里划出猩红的弧线。林彦的指甲抠进掌心,盯着武青云佝偻的身影看了三秒,扭头突然冲出掩体,扑向不远处一具鬼子尸体。 皮带扣扯开的声响混着布料撕裂声,他拽下那具尸体的土黄色军装时,钢盔滚落在地,露出张凝固着惊愕的年轻面孔——颧骨处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 但林彦没有管这些。 他已经习惯了战场的硝烟与鲜血。 对这些鬼子,更是没有半点同情。 脱下了鬼子的军装后,他又匍匐着,躲避着探照灯和飞来的子弹,重新爬回山石后面。 “穿上!” 林彦把染着鲜血的土黄色军装甩给武青云! “换好衣服,咱们就出发!” 武青云,小心放好,他刚刚制作的加强版炸药包。 开始更换衣衫。 他的手指在染血的纽扣上打滑两次,最后索性扯断线头,把前襟胡乱扎进裤腰。 远处传来九二式重机枪换弹链的金属碰撞声。 林彦抓把焦土抹在武青云脸上! 而就在这时,武青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拿起地上的一柄刺刀,猛地划向自己的小腿……刀尖入肉三分,血立刻浸透绑腿布。 林彦错愕的看着武青云。 结果那个消瘦的教书先生,只是咧嘴一笑。 “要装就装得像点。” “不用给我包扎,这点血,死不了。” “能帮我再拿个行军包吗?” “鬼子的行军包,正好能把炸药包装进去。” 林彦回头四顾。 可就在这时。 另一个穿着破旧蓝灰色军装的身影,忽然靠近过来。 是林彦刚刚解救的另一个俘虏。 这个俘虏还是个少年。 他把一个行军包,塞进武青云的手里。 “先生……” “我也是溧阳的!” “镇子里的同乡都说,寸草学堂的武先生,是溧阳镇这些年来,最好的教书先生。” 武长青身体颤抖了几下。 他没有搭话。 只是默不作声的,把炸药包塞进行军背包里。 林彦在一旁吐出一口浊气。 “走吧!武先生!” “咱们得上路了。” 络腮胡汉子,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去吧!” “两位!” “老子给你们开路!” 他腮帮子上的刀疤抽搐着。 他抽出两枚九七式手雷同时扔向机枪巢。 爆炸的气浪掀起时,他手中的汉阳造已经瞄准探照灯支架。 砰!砰!砰! 第三发子弹击中灯罩的瞬间,千万块玻璃碎片混着火星倾泻而下,像场突然降临的流星雨。 林彦趁机拽起武青云冲进硝烟,弹道擦着他们脚后跟掀起一串土浪。 “左转!踩我脚印!” 林彦的吼声被爆炸声撕碎。 武青云的钢盔不断磕碰他后背,行军包里传来导火索摩擦的沙沙声。 他们绕过燃烧的行军帐时,热浪烤焦了武青云鬓角的白发。 三百米外,炮兵观察所的沙袋掩体后闪过钢盔反光。 林彦突然扑倒武青云,三八式步枪的子弹打在他们刚才的位置,跳弹在焦土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硝烟太浓,那群鬼子,看来已经分不清敌我了。 只靠这身军装,看来没办法逼近炮兵指挥所。 林彦让武青云躺在地上,抱着那枚装着炸药包的行军包。 他自己则佝偻着身体,抓着武青云的后脖领,拖拽着武青云影,往炮兵指挥所的方向蹒跚的爬。 “助けて……(卫生兵……)” “助けてくれ!(救救我们!)” 林彦的邪倭台语带着哭腔! 武青云则默不作声。 血从教书先生的小腿滴落,在焦土上画出断断续续的红线。 林彦一路爬一路喊。 不知爬了多久。 他隐约看见了炮兵观察所外,垒砌的沙袋。 他更加卖力的嘶吼。 “撃つな、助けてくれ!(别开枪,救救我们!)” 而就在这时。 炮兵观察所下的防御工事,靠近林彦他们的机枪口突然停止了射击! 有个迟疑的声音从掩体后传来。 “誰ですか?(是谁?)” 林彦此时喘着粗气。 “藤本一郎です……高知県出身、助けて、私の後ろには負傷者がいます(我是藤本一郎……老家在高知县,救救我们,我身后还有一个伤员!) 林彦一边哀嚎着,一边拖拽着武青云,继续往防御工事的方向爬。 他的指甲掐进武青云后脖颈,两人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硝烟成了最好的掩护,武青云此时,则悄无声息的解开行军背包,他的动作像在拆生日礼物般轻柔,导火索被他咬在齿间时,林彦看见他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林彦的指甲深深掐进武青云的后颈,两人在焦土上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前方沙袋垒起的防御工事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沙袋缝隙间渗出的泥沙。 林彦的嗓子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撃つな!味方だ!(别开枪!自己人!)” 掩体后传来枪栓拉动的金属声响,一个犹豫的声音开口。 “ちょっと待って、長官に聞きに行きます。(等一下,我要去请示一下长官。)” 林彦剧烈咳嗽起来,趁机又往前爬了半米! “衛生兵を......(需要医务兵......)” 就在这时,防御工事后突然探出个钢盔。 林彦瞳孔骤缩——是那个给他巧克力的少年兵! 煤灰和血迹糊满了他的圆脸,唯有眼睛还亮得惊人。 “先輩!(前辈!)” 少年惊喜地喊着,枪管上的刺刀在火光中微微发颤。 林彦挤出个虚弱的笑容,拖着武青云又往前蹭了半米。 沙袋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少年兵身上未散的硝烟味! “手を貸して......(帮把手......)” 林彦艰难地支起上身,染血的手指指向身后的武青云! “彼を先に......(先把他抬进去......)” “彼はひどくけがをした!(他伤得太重了!)” 少年兵慌忙放下步枪,伸手去拽武青云的衣领。 在两人的合力下,武青云大半个身体,都进入到了防御工事内。 可就在这时。 山坡上突然炸响一声暴喝! “やめろ!奸細だ!(住手!他们是奸细!)” 独眼军曹的身影出现在观察所门口! 林彦的余光瞥见他正举着南部手枪瞄准! "动手!快动手!" 林彦嘶吼着狠狠一推! 武青云的身体扑向防御工事里。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被推进防御工事的武青云突然暴起,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少年兵推向沙袋。他扯开行军包的瞬间,林彦看见导火索已经燃到尽头。 那个少年兵则错愕的看向沙袋外的林彦。 林彦则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你估计再也见不到你的妈妈了。” “你的妈妈对你来说,或许是好妈妈!” “但她没有教会你一件事,那就是不要侵略别人的国家!” 林彦神色狰狞的往不远处的排水沟一扑。 而与此同时。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 轰!!! 炽白的火球从防御工事内部膨胀开来,沙袋像积木般被抛向空中。 林彦被气浪掀翻的刹那,看见武青云的身影在烈焰中分解,那个绣着"武运长久"的御守高高飞起,燃烧的布片如蝴蝶般四散。 冲击波将林彦甩出五六米远,钢盔磕在石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挣扎着抬头,只见炮兵观察所所在的山包已经塌陷半边,九二式重机枪的残骸挂在歪斜的伪装网上,像只被撕碎的钢铁蜘蛛。 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引爆的弹药库将半个夜空染成橘红色,纷飞的弹片在空中划出无数道火线。 林彦的喉咙里滚出半声哽咽,随即被更剧烈的爆炸声淹没。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学堂里,武青云的歌声…… 歌声? 但林彦确实听见了…… 那歌声,是武青云的绝唱,但隐约间,林彦竟然听到了童生,好像一群少年男女,一起陪着他们的先生吟唱那首歌谣……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想,今天功课明白未,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歌声结束后,似乎隐约还有武青云的嘶喊。 “走啊!孩子们!回家!先生带你们回家!咱们回家!” 可是林彦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家了,金陵城外的溧阳镇,已经沦陷,早已沦为了人间炼狱…… 如果不把这群侵略者赶跑,大半个大夏,都会沦为人间炼狱! 武青云,那句话说的真好……代同胞愿把头颅碎……他们一定要把侵略者都赶跑!代同胞愿把头颅碎…… 第79章 我做的明明是反战宣传游戏啊!大夏怎么进入了一级战备 林彦猛地扯下全息头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面前的桌面上。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后是无法形容的恍惚…… 他的呼吸越发的沉重。 他的手指在颤抖中摸到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客厅的智能窗帘感应到动静自动拉开,刺眼的夕阳让林彦不自觉的眯起眼——这是金陵遭遇罹难一百年后的青州市,金地江山小区,最普通的日落时分…… 林彦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之后抡起拳头砸向桌面! “操!” “又被迫退出来了?” 林彦抬起岩片,他看见,桌角镜子里,倒映出的男人颧骨凸出,眼白爬满血丝,下巴上还粘着三天前的泡面渣。 全息头盔的指示灯由蓝转红,全息头盔附带的全息投影器,投映出冰冷的提示字节。 【抱歉,您暂时无法登录】 林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知道这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由他依靠系统创造的民国二十六年的世界——他抽取的角色,陆言,已经彻底进入到了昏厥状态。 角色一旦昏厥。 “玩家”也会被迫退出登录。 直到角色,可以恢复清醒。 武青云点燃炸药包后,林彦记得,躲在排水沟里的自己也被气浪掀翻!虽然有钢盔保护,但还是陷入了昏厥状态。 林彦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苏醒! 而就在林彦烦躁的时候。 一只大金毛犬从阳台小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 林彦的情绪瞬间有所缓和,他低头,摩挲了几下那只大金毛的黑黑的鼻头。 而就在这时,桌面的电话,忽然响起。 林彦一愣神,但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桌面上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是他那位腰细腿长的美女老板,楚恒月。 “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大夏最热门游戏的策划林彦?还是游戏中,指挥几万名玩家守护金陵的游戏大神,陆言?” “林彦和陆言,这两个“人”在当前的大夏风评,可谓是南辕北辙。” “一个是大夏必杀榜榜首!” “一个是人人爱戴的陆先生!” 林彦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老板,都这种时候了,就别拿我打趣儿了!” “找我有什么事?我还在忙!”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明显多了几分怒意。 “忙?” “忙什么?” “忙着在金陵城指挥?” “我问你,你几天没遛秋秋了?” “要不是我今天白天去了一趟你家,找了个保洁,把你家清理了一遍,你家已经遍地狗屎狗尿,没法住人了。” “我看你已经沉迷游戏沉迷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可就在这时,林彦猛地一拍桌子。 “那不是游戏!!!” “那他娘的不是游戏……” 可林彦很快一怔。 他捂着自己的额头。 “全息全景的模拟世界,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不是游戏……” “那个世界里的人,有血有肉,都是真的。” “比如王溪……比如豆蔻……比如武青云!”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声音有些怪异。 “可这游……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 林彦诡异的笑了两声。 “可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更不是造物主!” “我只是把我脑中的世界,用“南柯一梦”引擎,复刻出来罢了。” “结果他比我预料得更真正!真实到,我都已经分不清哪个世界是真的,哪个世界是假的!” 楚恒月的声音,骤然严肃。 “不!不行!” “你必须得分清。” “已经有媒体发文质疑,全息全景游戏,会不会对“玩家”的身心健康产生影响!” “要是让那群狗媒体,知道这游戏的开发者简策划,都是这种状态,他们会不留余力的给你,还有公司泼脏水。” “无论如何,挺住!” 林彦晃了晃脑袋。 “知道了!放心吧!老板!只要能成功守住金陵!大家的身心健康,都会没事的!” 可就在这时,楚恒月的声音,忽然拔高。 “那万一守不住呢?” “你知道这游戏,现在对大夏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吗?” “每一天,至少三十条热搜,都是关于这个“金陵保卫战”。” “国内的抗战情绪高涨!” “邪倭台产品,被空前抵制!” “国际方面……“金陵保卫战”也冲上了热搜头条!” “邪倭台当年在大夏的罪行,在国际社会上,被前所未有的揭露。” “邪倭台外交部门,发文严格控诉,要求大夏发面,立刻下架“金陵保卫战”……” 林彦的面色一变。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做游戏的,竟然能冲上国际头条。 “那咱国家的官方……” 楚恒月吐出一口浊气。 “这才是最让我意外的!” “咱国家的官方,大多数时候,都是息事宁人的性格。” “但这一次!” “对于邪倭台方面的抗议,大夏官方……不予理睬!” “外交发言人,直接在国际会议上明确表示……“金陵保卫战”只是复刻和还原了当年的历史,邪倭台方面如果对此有异议,可以提出相关证据;如果邪倭台方面,对真实的历史,存心狡辩,并且试图再度发动战争的话,大夏对此也完全做好了准备!大夏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夏,不会再任人宰割!百年耕耘,大夏已经重新立于世界,请邪倭台方面,正视历史,勿谓言之不预!” 林彦愣在原地,他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意思?” “这发言,到底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幽幽的一叹。 “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翻译过来就是——别跟我逼逼赖赖,当年的仇我都记得,山川异域,不共戴天,你要打,那就打!” “而且最重要的是,咱国家,不是打嘴炮!” “东部大区和北部大区,已经开始进行联合军演!” “战斗机群,一天半的时间内,十二次飞过邪倭台的领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航母舰群,八次,开进邪倭台领海!并且因为东部大区和北部大区的演习,一艘邪倭台的巡逻舰,被“不小心”,击沉!” 林彦抓着手机的手掌,满是手汗。 他咽了一口唾沫。 “真的是“不小心”?” 楚恒月不自觉的嗤笑一声。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 “对外那么说罢了!” 林彦皱了皱眉。 “邪倭台方面没有抗议?” 楚恒月嗤笑一声。 “当然抗议了。” “在战斗机群飞过他们领空,航母舰群开进他们领海的时候,他们都抗议了。” “但在战斗机群飞过第五遍,航母舰群开进领海第三次的时候,他们忽然安静了……邪倭台的官方,甚至公开宣布,大夏的军演做法,符合国际公约……” “可笑!太可笑了,为了不和大夏打仗,他们脸都不要了。” “一百年了,终于攻守易型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列强竟是我自己!” “网上,甚至有人说,大夏,已经进入到了一级战备状态!” “也就是说,你制作的这个全息全景游戏……可能会挑起一场战争!!!” 林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 “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脑袋上不合适吧!” “而且,我觉得,要打也没什么,早就该打了!” “百年前的血债也是血债,咱国家从来没有忘过……” “我怀疑,官方只是拿我这个游戏当个借口。” “他们为了打鬼子可能已经筹备了很多年了,就差一个借口。” “这不应当啊!” “我做的明明是反战宣传游戏啊!大夏怎么进入了一级战备?” 楚恒月沉吟了一会儿。 “不好说!” “但是网上说了,如果大夏和邪倭台真打起来,这游戏的狗策划,绝对功不可没……他们决定,找到“狗策划”后,把他扔到邪倭台的国境内,并且让他走丢!” “这样大夏的军队,就可以有借口,彻底进入邪倭台的领土!” “为了国家能开疆拓土,我觉得你牺牲一下也不是不行。” 林彦眼角抽搐了几下。 没有说话。 而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则呼出一口浊气。 “好了!不逗你了。” “看你接电话,我就知道,你应该是好不容易退出那个世界了。” “既然暂时退出了那个世界,就好好歇一歇。” “陪一陪秋秋!” “你再敢让秋秋,在家里憋好几天试试呢?” 林彦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随后连忙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恍惚。 随后他抬手,敲了几下全息头盔。 全息头盔的全息投影,立刻被启动。 林彦抬手划开几个新闻界面。 发现楚恒月没有诓骗自己……她说的话,句句属实。 热搜第一条,就是关于北部大区和东部大区的联合军演…… 战斗机群和航母舰群,同时在东海活动,目的是哪个国家,显而易见。 林彦表情诡异的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 “真因为我做的“反战游戏”要开战了?” “打其他国家,我或许会心情复杂!” “但要是打小鬼子,我竟然觉得有一点兴奋……” 林彦的食指敲击了几下桌面。 此时夕阳下的风,从窗外吹来。 林彦又垂下眼帘,幽幽的叹息。 “刚刚看到一条新闻……上面介绍说,邪倭台的百姓,现在都很惶恐,曾经最热闹的夜市,现在门可罗雀,邪倭台的各大城市,都充满了恐慌的情绪!有民众甚至督促官方,对大夏道歉!” “可笑啊!” “你们恐慌个屁!” “你们有什么资格恐慌……” “金陵城的那些老百姓,那些活生生的我的同胞,都死了!被剥了皮,砍了头!他们都活不过来了!” “道歉?” “一百年了,你们没想过道歉!现在却想要道歉?” “你们不是知道错了。” “你们只是真的怕了?” 林彦的表情复杂,眼神悲凉,嘴角却又带着嘲讽的笑意。 他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那十万个拥有内测资格的玩家里,不会有哪个大区的少将,大将,司令之类的吧!” “否则战斗机群和航母舰群,怎么会这么快就行动起来。” “算了……不管了!” “我就是个做游戏的!” “总不会有一天,因为我这个做游戏的,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现在要需要思考的,还是如何守住金陵城。” 林彦抬起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眼前的全息投屏。 开始登录“赤红”论坛! 此时的“赤红”论坛,也完全被“金陵保卫战”的相关帖子占据! 一眼扫去,都是关于“金陵保卫战”的各种分析帖。 论坛的置顶帖,则是《金陵保卫战全息实况讨论楼》,标题后,还跟着血红的“爆”字,最新回复正在以每秒六百四十八条的速度刷新。 帖子的一楼,则是目前,金陵保卫战内,各大视角的直播链接——都是内测玩家,开启的直播…… 每一个直播间,都火爆异常。 哪怕是人数最少的直播间,都有十多万观众。 全网都在群策群力,研究如何守卫金陵。 林彦在这些直播链接中,滑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另一个用户名为“松柏长青”的用户,开启的直播…… 林彦记得。 陈阳松跟他说过。 他现在是一家越野器材店的老板,店铺前几年生意还不错,但这些年,因为同类型的店铺越来越多,他的生意越发萧条……但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要养! 为了给自家的店铺引流,他也开了直播…… 他当时跟林彦说这些时,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低着脑袋,不停的挠头。 林彦知道,这些退伍老兵,也是普通人,要为了自己的生计忙碌奔波。 林彦点开“松柏长青”的直播间。 熟悉的“汉阳造”的枪声,让林彦汗毛耸立。 一瞬间,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满是硝烟与血腥的世界……前方是狰狞的提着刺刀的鬼子,背后是手无寸铁,需要自己保护的老百姓,是金陵城的万家灯火。 他现在暂时无法回到那个世界。 只能通过陈阳松的视角,来窥探,他刚刚还在鏖战的那片阵地。 他必须要确定,鬼子的炮兵观察所,确定被端掉了。 武青云……绝不能白白牺牲! 第80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也当一回龙城飞将 此时,陈阳松的画面加载出来的瞬间,林彦的瞳孔剧烈收缩。 陈阳松的第一视角镜头里,距离他们有些距离的,被炸塌半边的炮兵观察所正在燃烧,钢筋混凝土碎块像融化的巧克力般垂挂在钢架上。 炮兵观察所的另一侧,爆炸后的营地笼罩在浓烟之中,能见度不足五米。 林彦看见胡连庆弓着腰,贴着地面快速移动,他的军靴踩在焦黑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陈阳松跟在胡连庆的身后,目光观测着左侧,他手里端着的汉阳造,枪管微微发烫。 胡连庆的右侧,则是端着机枪的李文斌!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燃烧的汽油和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片。 他眯起眼,透过浓烟,隐约能看到前方倒塌的帐篷、扭曲的铁丝网,以及几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鬼子尸体。 “三人一组,交替掩护!” 陈阳松低吼一声,打了个手势。 三名退伍老兵,默契的从右侧包抄,他们贴着燃烧的油桶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剩余的老兵,算上胡连庆,陈阳松,李文斌,三个,应该还有九个! 突然,一个黑影从浓烟里窜出——是个受伤的鬼子兵,正挣扎着去够地上的步枪。 砰! 陈阳松的枪口喷出火光,子弹精准地钻进那鬼子的眉心,后脑勺炸开一团血雾。 那尸体抽搐着倒下,手指还死死扣着扳机,打出一发毫无意义的流弹。 陈阳松低声死后。 “继续前进!” “务必歼灭所有观察员!” 他们踩着破碎的弹药箱、燃烧的帆布和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步步逼近炮兵观察所。 炮兵观察所建在山包上,原本坚固的沙袋工事已经被武青云的炸药炸塌了一半,燃烧的伪装网像破败的蜘蛛网一样垂挂着。 而就在这时,陈阳松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手里的汉阳造,突然抬起! “小心射击孔!” 陈阳松一声低喝,枪口指向半坍塌的工事。 果然,一个满脸是血的鬼子军官从废墟里探出头,手里攥着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正要瞄准。 砰! 砰! 胡连庆和陈阳松几乎同时开枪。第一发子弹打碎了那军官的下巴,第二发直接掀飞了他的天灵盖。鲜血和脑浆溅在沙袋上,像泼墨画一样狰狞。 胡连庆一挥手! “上!” 胡连庆,陈阳松,李文斌,三人迅速逼近观察所。 越过燃烧的破败沙袋,里面已经没有几个活人。 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鬼子尸体。 李文斌,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歪斜的铁门,里面烟雾弥漫,几个幸存的鬼子正手忙脚乱地拆卸无线电设备。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观测员猛地回头,脸色惨白,手里还攥着一份地图。 “八嘎——” 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 砰! 李文斌没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枪打穿了他的喉咙。 那鬼子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喷涌而出,踉跄几步,栽倒在电台旁。 胡连庆此时也钻了过来。 “妈了个巴子的!” “就因为这群王八蛋,金陵城一直被炮轰!” “弄死他们!” “一个都别放过!” 陈阳松没有应声,只是不断的开枪,拉动枪栓,开枪,拉动枪栓。 砰!砰!砰! 炮兵观察所内。 剩下的那几个鬼子观察员,刚摸到步枪,就被子弹撂倒。 其中一个还没死透,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吐着血沫。 陈阳松走过去,一脚踩住他的胸口,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 “记住你们对大夏做的一切!迟早有一天,我们的祖国,会让你们的国家,血债血偿!” 砰! 陈阳松扣动了扳机。 那个鬼子的脑袋被打穿,鲜血迸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回过头,看着李文斌和胡连庆! “叫外面的同志金陵,搜查观察所,一个观察员,都别放过。” “要废掉鬼子炮兵的眼睛,那就废个彻彻底底。” 李文斌点了点头,立刻扭头去招呼其他的老兵过来。 胡连庆则面色诡异的盯着陈阳松。 “陆言呢?” “我没看见这臭小子!” “鬼子的营地起火后,窜起的烟雾太大,我也失去了这小子的行踪。” “但炮兵指挥所被炸掉,绝对和这小子脱不开关系。” “但我一路摸过来,没看见那小子的身影。” “我答应过宋博渊,一定会把这小子带回去!” “我们说好的,无论如何,要活到最终决战,和鬼子在金陵城的巷弄里,刺刀见红!” 陈阳松面色复杂的看了胡连庆一眼。 “以营地的惨状来看。” “陆言同志,大概率已经牺牲了。” “不过没关系,回去之后,你还可以……” 可陈阳松的话音未落,胡连庆已经拔高了声音。 “不可能!” “他是经历了三十六轮回的老玩家!” “咱们这些人都死了,他都不会死。” “他死了,谁来指挥?” “你别说他能在论坛上指挥,那能一样吗?那算是什么?怎么,人死了,魂儿还在?” “我不相信他会死……” 陈阳松声音嘶哑。 “他没死!” “他只是回家了!” “你得分清……” 可胡连庆的声音撕裂。 “分不清!” “在这个世界这么久,我早就他妈的分不清了。” “你告诉我什么是假的,到底是什么是假的!” “子弹是假的,硝烟是假的,还是炮弹是假的,要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金陵城的万家灯火,同胞百姓也是假的,你为什么决定死守紫金山!死也要死在紫金山。” 陈阳松一时语塞。 胡连庆没有再应声,而是直接扭头走出半坍塌的炮兵观察所。 “你们不管他无所谓……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带回去!带回金陵城去!” …… 陈阳松怔怔的看着胡连庆。 他看见胡连庆开始在火焰腾腾的阵地里来回翻找。 他翻找一个又一个可能的尸体。 在废墟里翻不断嘶喊。 “陆言!” “还活着就吱一声。” “走啊!我来带你走!咱们回金陵!” “咱们说好的一起回金陵就得一起回金陵……” 他踢开一具鬼子尸体,又掀开燃烧的帆布,可除了焦黑的残肢和破碎的装备,什么也没找到。 “他妈的!人呢?!” 而就在这时,陈阳松冲到了胡连庆的身后。按住他的肩膀 “老胡,冷静!炮兵观察所已经清理干净,咱们该撤了!” “陆言同志要是还活着,应该已经撤了!” 胡连庆甩开他的手。 “撤个屁!” “他腿上本来就有伤,能撤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哪个部队的。” “但老子当兵的时候,我们连队的信条是不抛弃,不放弃。”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 哒哒哒! 李文斌扛着机枪,从硝烟里钻了出来。 “是歪把子机枪!” “鬼子的援军来了!” “得赶快撤!” 陈阳松来不及多想。 他爬到坍塌了一半儿的鬼子的炮兵观察所上,在那个制高点,拿着望远镜,往山坳下望。 他只看见,山坡下,黑压压的鬼子援军正快速逼近,至少有上千人。他们呈散兵线推进,机枪手架着九二式重机枪,子弹像暴雨一样泼洒过来。 他从炮兵观察所上跳下来。 “快撤!” “鬼子来了一个大队!一千来人!” “被他们包了饺子,咱们全都跑不掉。” 但就在这时。 跳进了排水沟里的胡连庆,忽然欢呼一声。 他背起一个满身血污的穿着土黄色军装的青年。 眼神里都是激动。 “找到了!” “还有气息!” “我就知道这臭小子死不了!” 陈阳松的嘴角也不自觉的一咧。 但他很快跑到胡连庆身边,猛地推了胡连庆一把! “找到了就好,立刻把人带走!” 胡连庆一愣。 “什么意思?你不走?” 陈阳松从腰间拽下两枚手榴弹! “包围过来的鬼子太多了。” “必须得有人吸引他们的视线。” “原本十三个老兵,之前对鬼子打冷枪的时候,牺牲了四个!” “还剩下九个。” “现在,该轮到我牺牲了。” “牺牲我一个,换八个老兵加一个指挥,活下来,这笔买卖赚大发了。” 胡连庆还想说什么! 陈阳松已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快走,带着陆言同志走!” “就像你说的,我其实也分不清了。” “分不清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了。” “我已经退伍很多年了。” “这些年来,柴米油盐磨灭了我的锐气,人情世故消磨了我的血性……很多次午夜梦回,我能记起军营里的过往,却记不清当年的心性……可是在这里,在这个世界,我都想起来了。我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我的上一世,我上一世也是个兵!否则我怎么打小就立志要当兵呢!” “我不怕牺牲,我对我的祖国,爱的深沉……” “所以,如果轮到一定有人要牺牲的时候,让我来吧!” 陈阳松的声音忽然撕裂。 “别磨蹭了!” “你们往东,我往西!” “我去吸引鬼子的注意,记住,一定保护好我们的同胞,哪怕隔了一百年,他们也是我们的同胞,是老百姓,当兵的就该保护老百姓!!!” 胡连庆一咬牙,不再磨蹭,背着林彦,就往东边跑。 陈阳松咧嘴一笑,扛着枪,往西边去…… 夕阳西沉,血色残阳泼洒在焦黑的阵地上,将陈阳松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营地的西边,给自己搭了一个简单的防御工事,汉阳造的枪管架在沙袋间,准星里是黑压压涌来的鬼子——刺刀如林,钢盔如潮,机枪的火线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 他手里端着从鬼子的阵地捡来的机枪。汉阳造放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六枚手雷。 这一刻,他要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 陈阳松咧嘴一笑,嘿嘿笑了两声,之后忽然扣动机枪的扳机,子弹向着包围过来的鬼子们,倾泻而去。 “一个鬼子大队?那爷爷我也不怕你们!”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老子我今天也当一回龙城飞将!!!” “小鬼子们,来吧!” 第81章 夕阳照耀他直立的身姿,百年后仍凝固在传说之中! 此时,陈阳松深吸一口气。 将弹匣拍进机枪卡槽,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除夕夜的爆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硝烟与血腥混杂的锈味。 东边隐约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小! 胡连庆他们应该已经跑出一百米开外了。 “该开席了。” 他嘟囔着,突然停直身体扣动扳机。 机枪喷吐出三尺长的火舌,子弹像镰刀般扫过冲在远处的鬼子。 七个土黄色身影像被无形绳索绊倒般齐齐扑倒,后面的人慌忙趴下,钢盔在夕阳下反射出密密麻麻的光点,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 他手里的机枪枪管很快烧得通红,手指触碰扳机护圈时,陈阳松,甚至能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糊味。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眯起被硝烟刺痛的眼睛——山坡下,土黄色的浪潮正在集结。 钢盔反射着夕阳,刺刀像一片移动的荆棘林,沙沙的皮靴声混着日语口令,像一群准备扑食的豺狼。 那群鬼子开始反击! 密密麻麻的子弹,很快倾斜过来。 他立刻低头,额头抵在滚烫的沙袋上,子弹“噗噗噗”地穿透工事,木屑和尘土飞溅,有几颗甚至擦着他的钢盔掠过,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他猛地侧身翻滚,原先倚靠的沙袋瞬间被子弹撕开,里面的泥土像被剖开的脏器一样哗啦啦倾泻而出。 “操他娘的这群狗日的!” 他低骂一声,眼角余光扫向山坡——鬼子已经分成三股,左右两翼正在快速包抄,正面则用机枪压制,子弹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将他钉死在这片狭小的掩体后。 陈阳松眉头紧皱。 不能待了! 这群鬼子暂时还不知道,敌人有多少,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一旦让他们知道这片营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们会飞速的包围过来。 陈阳松拿起旁边的一颗手雷,牙齿咬开保险销,在钢盔上狠狠一磕,手臂肌肉绷紧,猛地朝前方狠狠甩去!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大片尘土沙石,浓烟短暂遮蔽了视线。 他把手榴弹当做烟雾弹使。 随后,陈阳松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弓着身子,像一只猎豹,猛地窜出掩体,朝后方燃烧的帐篷废墟冲去! 子弹在他脚后跟炸开泥花,一发流弹擦过他的大腿,火辣辣的疼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咬牙稳住身形,一个鱼跃扑进了一处弹坑。 弹坑里积着浑浊的血水,泡着一具鬼子尸体,钢盔歪在一旁,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天空。陈阳松顾不上恶心,一把扯过尸体挡在身前,同时迅速检查自己的弹药! 机枪:还有两个弹夹! 汉阳造子弹:八发! 手雷:五枚! 他深吸一口气,从鬼子尸体上摸出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又翻出两个弹匣。 “狗日的,死都死了,还藏有私货?” “不过感谢你的私货。” 他冷笑一声,把手枪别在腰间。 就在这时,他听见左侧传来急促的日语喊声,伴随着皮靴踩踏碎石的声响——鬼子已经摸进来了。 一个大队的鬼子。 他就算真的是战神附体,也打不过。 但没关系的! 能杀几个杀几个! 陈阳松屏住呼吸,缓缓从弹坑边缘探出半只眼睛。 十米外,三个鬼子正呈扇形搜索,刺刀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最前面的鬼子军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同伴警戒。 陈阳松的心脏狂跳,但他没有慌。 他缓缓缩回身子,右手摸向汉阳造,左手则悄悄抽出南部手枪。 三! 二! 一! 他突然抬起手里的汉阳造“砰”地一枪崩碎了最前面鬼子的脑袋,同时快速切枪,左手的手枪连开两枪,另外两名鬼子应声倒地! 他嘿嘿干笑两声。 “想不到吧!老子当年在连队,打靶是全连第一!” 坑外,鬼子的嘶喊和咒骂,此起彼伏,主要集中在东南侧!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两枚手雷。 陈阳松咧嘴一笑,露出被硝烟熏黑的牙齿。 他左手拇指挑开手雷保险销,在钢盔上重重一磕,右手同时拔开另一枚手雷的引信。 “请你们吃顿好的!” 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绷紧,两枚手雷划出完美的抛物线,一枚飞向东南侧,距离他最近的一群鬼子,另一枚则精准地落在西北方的子弹打来最密集的地方。 轰!轰! 爆炸的气浪掀起漫天尘土,本就破碎的帐篷布片像受惊的鸟群般腾空而起。 陈阳松趁机一个翻滚跃出弹坑,受伤的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顾不上这些,拖着伤腿拼命往一处半塌的掩体冲去。 鬼子的嘶吼从他的身后传来。 “くそっ、敵はそこにいる!(该死的,敌人在那里)!” “撃て!きゅうしゃげき!(射击!快射击!)” “絶対に彼を見過ごしてはならない!(绝对不能放过他!)” …… 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掠过,陈阳松感觉右肩突然一麻,接着是腹部传来火烧般的剧痛。 同时还有手榴弹的轰鸣在身后响起,幸亏周围都是弥漫的硝烟,这群鬼子的手雷,扔得不是很准! 但手雷掀起的气浪,还是让他差点栽倒。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扑进眼前的排水沟,他低头看见鲜血正从两个弹孔汩汩涌出,染红了蓝灰色的军装。 “操他老婆婆的尾巴……” 他咬着牙撕开衣襟,胡乱将之前就准备好的布条塞进伤口止血。 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鼻腔里,已经满是血腥味。 陈阳松抬手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血……刚才爆炸的手雷,震得他七窍都在渗血。 视线开始模糊,但他还是强撑着,在排水沟里架起了机枪。 “来吧……狗日的……” 他喘着粗气, 将一个弹匣拍进枪膛。硝烟在营地中弥漫,像一层天然的屏障,鬼子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哒哒哒哒…… 机枪喷吐着火舌,子弹穿透硝烟,将三个正在搜索的鬼子打得仰面栽倒。 陈阳松的手指死死扣着扳机,枪管很快变得滚烫,灼伤了他的手掌,但他浑然不觉。 “十四……十五……十六……” “没算错吧!” “我应该已经杀了十九个鬼子!” 他一边射击一边低声计数! 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在身下汇成一滩血泊,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突然,机枪发出“咔”的一声空响……机枪的最后两发弹夹很快都打光了。 “草!!!” 陈阳松咒骂一声,扔掉机枪,抓起身边的汉阳造。 视线越来越模糊,但他还是凭着感觉瞄准了一个硝烟里若隐若现的鬼子,那个鬼子穿着呢子大衣,像是个军官。 砰! 那个穿呢子大衣的军官应声倒地,周围的鬼子顿时乱作一团。陈阳松咧嘴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但他还是强撑着给步枪再次上膛! “第二十……”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刀子在肺里搅动。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还是死死握着枪,像握着最后的希望。 远处,鬼子的喊叫声越来越近。陈阳松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还不想放弃……他艰难地从身后摸出两个手雷。 “嘿!狗老天!” “你要是真的有眼!” “就让我再撑一会儿!” “现在的时间还不够长。” “不够让胡连庆他们逃得再远一点。” “不抛弃,不放弃……” “该死的胡连庆,你以为这两句话,就你们连队会喊!我们连队,也是英雄连!!!” 陈阳松的手指已经僵硬了,鲜血从他的肩胛骨汩汩的往外流,流到他的指尖,又从指尖滴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坑。 他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两枚手雷的保险销咬开,在钢盔上狠狠一磕,朝着鬼子最密集的方向甩去! 轰!轰! 又是两声轰鸣! 爆炸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气浪掀翻了三四个鬼子, 惨叫声在硝烟里回荡。 陈阳松没有停留,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踉跄跄地朝着炮兵观察所的废墟爬去。 那里是他之前就观察好的,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掩体! 他的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痕。 鬼子们很快发现了他的踪迹。 “血の跡!彼はあっちへ走った!(血迹!他往那边跑了!)” “彼を包囲せよ!逃がすな!(包围他!别让他跑了!)” “殺せ!殺せ!(杀了他!杀了他!)” …… 子弹呼啸着从陈阳松的身边掠过,一发子弹擦过他的小腿,带走一块血肉。 陈阳松闷哼一声,但没停下,他咬着牙,像一头负伤的野兽,硬生生爬进了炮兵观察所的废墟。 这里已经被炸塌了一半!露出还在往外渗透砂砾的沙袋和参差不齐的木材…… 陈阳松背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胸前的军装上,晕开一片暗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手臂上的弹孔还在汩汩流血,肩胛骨的位置更是疼得钻心。 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整个人就像一具被子弹撕烂的血人。 “呵……” 他咧开嘴,笑了,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我的老连长,要是看见我这副样子,得很骄傲吧!” “已经够本了……” “但还是有遗憾。”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鬼子的叫骂声清晰可闻。 陈阳松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没有阵地可守,没有退路可走,甚至连再开一枪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抬头,透过坍塌的屋顶,看向天空。 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像极了当年他在连队时,第一次越野跑,他跑得肺部要炸掉了,扭头却看见军营外,夕阳西下,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什么破晚霞,还美成这样!” “老子以后都看不到了!” 他喃喃着,声音颤抖。 他的也在颤抖,但还是摸向身边的汉阳造。 枪管已经烫得握不住,但他还是死死攥着,像攥着最后一口气。 外面的鬼子越来越近,他能听见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能听见刺刀碰撞的金属声,甚至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呼吸。 蹩脚的中文,从炮兵观察所外传来。 “投降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陈阳松嗤笑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投降?” 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老子这辈子……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 他猛地抬起枪,对准了门口。 这一刻,他似乎又看见了他们连队的军旗!那军旗在夕阳西下时分,总是飘舞的最热烈!飘扬的军旗下,是他连队的战友,总是嘹亮的军歌。 他此时哼唱了起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战争年代满是激荡的风云!准备好了吗?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我要勇敢前进……” “来啊!狗日的!我不怕你们!” 他咆哮着,扣动了扳机。 砰! 冲在最前面的鬼子仰面栽倒,眉心一个血洞。 外面的鬼子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寻找掩体。陈阳松趁机换弹,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子弹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弾がない!突入する(他没子弹了,冲进去!)” “殺す!(杀了他!)” “だめだ、長官はこの敵を生け捕りに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と命令した、彼は必ず重要な情報を掌握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さもないと、彼はとっくに私たちに殺されていた!(不行,长官下令了,一定要活捉这个敌人,他一定掌握关键情报!否则的话,他早就被我们打死了)” …… 陈阳松并不知道,他是因为那群鬼子的长官,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情报,才活到现在的。 他一直觉得是贼老天开眼。 保佑了他一次。 但他也奇怪。 如果贼老天真的有眼。 为什么让好好的金陵城,遭遇如此罹难,为什么让他那三十万同胞,全都惨死,那些菩萨,道士,如来佛祖,哈利路亚,为什么在金陵百姓,跪地乞求他们保佑的时候,从来没有显圣过! 但这些事情,陈阳松没有机会再想了。 他看着涌进来的鬼子,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笑。他缓缓从腰间摸出最后一颗手雷…… 陈阳松的手指刚触到手雷的冰冷表面,一阵剧痛突然炸开! 砰! 一颗子弹精准地打穿了他的手腕,血肉和碎骨飞溅,手雷滚落在地! “他娘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腕,断裂的肌腱像被扯断的琴弦一样抽搐着。鲜血喷涌而出,在焦土上画出诡异的弧线。 但他没有停下。 他用左手撑着墙壁,颤抖着想要去够那颗手雷。左手的指甲抠进沙袋的沙子里,拖出一道血痕。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但他硬是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身子。 最前面的鬼子军曹厉声呵斥,刺刀已经抵到了陈阳松的胸前。 ”八嘎!止まれ!(混蛋!停下!)” 陈阳松却笑了。 他满嘴是血,牙齿被染得猩红,却笑得像个得胜的将军。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这个浑身是血的大夏军人,竟然摇摇晃晃地完全站了起来! 夕阳从残垣断壁的缝隙间斜射进来,将他染成一个血色的剪影。 断裂的手腕还在喷血,染红了半面墙壁;腹部的伤口隐约可见蠕动的内脏;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但他就是站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倒下的军旗。 “我......” 他刚开口,血就涌了出来。 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要把这最后的影像烙进鬼子的灵魂里。 不知是哪个新兵没忍住,“砰”地开了一枪。 这一枪像是打开了闸门,密集的子弹瞬间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砰!砰!砰…… 陈阳松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子弹穿过他的胸膛、腹部、大腿......血雾在夕阳中绽开,像一场凄艳的红雨。 但他居然还没有倒下! 直到最后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膝盖骨,这个浑身弹孔的血人才终于缓缓向前扑去……可从始至终,他的膝盖都没有弯曲。 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撑住了身体。 就算是死,他也不愿意完全倒下。 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要跨过百年的时光。 那一刻,被夕阳照亮的他直立的身姿,百年后仍凝固在传说之中! 第82章 他们如果不懂什么叫自古以来;我们国家也略懂些枪炮! 这一刻,林彦坐在椅子上,手指死死攥着桌沿,指节泛白。 全息投影中的直播画面已经黑屏,只剩下血红的系统提示! 【该玩家已断开连接】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大金毛秋秋的尾巴扫过地板的沙沙声。 林彦盯着黑屏,仿佛还能看见陈阳松最后挺立的背影——那个浑身弹孔却不肯倒下的血人,在夕阳下被拉长的影子。 他的喉咙发紧,眼眶灼热。 “牛逼啊,老陈……” “太牛逼了!” “一个退伍老兵怎么能牛逼成这样!”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秋秋被吓得一哆嗦,摇着尾巴,哼唧了几声。 林彦抓起全息头盔,手指颤抖着摸索登录按钮——可指示灯依然是刺目的红色。 【抱歉,您暂时无法登录】 “该死的!” 他本想把全息头盔,狠狠砸在地板上 但他想起这全息头盔的价格,还是小心的把他放置在桌子上! 随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平息自己的情绪!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他面前直播间画面,已经自动跳转切换。 画面跳转到一个简陋的越野用品店铺——货架上凌乱地堆着登山绳、军用水壶和迷彩服,柜台后,国字脸,五官周正,浓眉大眼,但眼袋很夸张,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缓缓摘下全息头盔。 那是陈阳松。 现实中的陈阳松。 林彦屏住呼吸,看着这个五分钟前还在虚拟世界血战鬼子的退伍老兵。 此刻他眼神空洞,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双手悬在半空,像是还没从扣动扳机的动作中回过神来。 店铺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系着围裙的微胖女人匆匆跑进来。 “老陈,老陈,咱家线上店铺的订单忽然爆了!” “多少年了,咱店铺的生意,都萧索多久了!” “我说直播有用吧!” “我之前让你做直播,你总是拉不下脸!” “但是做生意就得顺应潮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阳松突然佝偻下腰,整张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混着含糊不清的破碎字句: “二十六个……我杀了二十六个……” “但为什么还是遗憾,还是不甘心……” “让我再杀几个!” “他娘的,让我再杀几个!为什么不能让我再杀几个!” 那个微胖,但是面容姣好的女人惊慌地抱住他,却被丈夫突然的爆发吓到……这个退伍二十年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泪水砸在柜台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让我再杀几个啊!” “我多杀几个鬼子!” “金陵城的同胞,就能少死几个!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呀!让我回去,再多杀几个!!!” …… 直播间的弹幕如潮水般涌来,满屏都是跳动的文字: “草!老子在全息投屏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媳妇说她生孩子时,我都没这么哭……” “阻拦一个鬼子大队,击杀二十六人!老陈真牛逼!这要是在现实里高低得是一个一等功吧!” “兄弟们我刚查了历史资料,金陵城破那天,一个叫陈怀民的战士,真的杀了二十多个鬼子!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轮回?如果历史真的可以被改变就好了!” “过去无法挽回,未来可以改变——现役的同志们看到没有!退伍老兵都这么猛,现役的同志们在等什么?演习别光打靶子,放空包弹啊!荷枪实弹的干!造了那么多炮弹,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军费够不够,不够我换最贵的烟抽!还不够,我直接捐钱!干他娘的!” “最新消息!东部大区刚刚宣布延长演习时间!” “无限期延长吧!让那群王八蛋知道,这百年血仇,我们没忘过!” “刚下单买了老陈店铺里最贵的登山绳,虽然我用不上,但就想给英雄刷个火箭!” “他娘的,这游戏到底什么时候公测,我也想加入!!!’ “最新战报!邪倭台股市暴跌百分之十七!国内恐慌情绪不断蔓延!” “我在邪倭台这边,留学,刚才便利店电视在放这个直播,几个鬼子学生看得脸都白了!我的同学前几天就问我,如果大夏真的打过来,他能不能当倭奸,他想背叛他的祖国!这就是列强的感觉吗?” “刚查了老陈的服役记录,抗洪时他就立过二等功!” “建议国家给老陈发双份退伍金!” “刚给老陈转了五千二,备注是“给英雄买烟抽”,结果系统提示对方关闭收款功能……” “军工股今天全线涨停!这几天买军工股的兄弟,赚疯了吧!” “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真的打邪倭台,飞机光飞过去有什么意思?你得扔东西啊!” …… 林彦看着这些弹幕,又看着还没缓过来的陈阳松,神情复杂。 而就在这时。 林彦的电话,再次响起。 林彦拿起手机接通电话,楚恒月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那头传来。 “刚刚有一个电话,打到了我公司办公室。” “有人传唤我明天去一趟燕北!” 林彦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意思?” “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传唤你?” “官方!?” “官方想做什么?咱们就是做游戏的,咱们清清白白,老板你不会把我供出去吧!” 楚恒月那边的声音也有些忐忑! “肯定是官方啊!!” “但我听电话那头的态度,貌似我们没有犯事!听电话那头的意思,可能还要给我们嘉奖!” 林彦一愣。 “嘉奖,真的假的?” “不会是骗我的吧!” “嘉奖我做什么?我就是个做游戏的?难道是,为了给大夏开战,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因为这个游戏,咱直接省去了战争借口和战前动员。” 楚恒月幽幽的一叹。 “谁知道呢?” “我也就是个游戏公司的老板,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懂。” “但这一次,就算不真的打起来,军演常态化,海军扩大巡航领域,变相占据邪倭台的岛屿和领海,也不是不可能……也算开疆拓土!” 可就在这时,林彦突然开口。 “什么叫变相占据!” “那些海域和岛屿,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领土,只是暂时没有去巡航罢了!” “邪倭台如果不懂什么叫自古以来,咱大夏也略懂枪炮!”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沉默了片刻,幽幽开口。 “得亏你没当公务人员,否则以你这觉悟,用不了几年,高低能当个领导!” 林彦嘿嘿笑了两声。 “我要是当了公务人员,一定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 “老板,你去燕北,一定要帮我多美言几句?我真的很爱咱的祖国。” 楚恒月笑了笑。 “放心吧!就凭你做的这个游戏,没人会怀疑你的立场问题……” “我有预感,你以后一定会很有前途!” “你稍后打算干嘛,我在动身去燕北之前,打算请你吃个饭!” 林彦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全息头盔。 头盔上的红色指示灯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登录权限恢复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 “不了!” “我休息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我打算回到一百年前的金陵城,那里的还有我的战友和同胞,在等着我!战争还没有结束,金陵的结局还没有改写,很多同志还在奋力拼搏,我们仍需继续努力……已经有很多人牺牲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和一百年前的人……但所有牺牲的人的目标都是一样的,保卫我们的国家……我们在保卫我们的国家!” “我要去了老板!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回到金陵,开始竖壁清野!之后……” “之后所有同志,都会在金陵城内,和那群鬼子,决一死战!!!” 第83章 竖壁清野,一寸山河一寸血;此城就是他们的埋骨地 战火纷飞的金陵城外。 此时,夜色如墨,紫金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胡连庆的靴子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他觉得背上的陆言——或者说林彦——越来越沉了,现在已经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沉! 他知道,不是林彦越来越沉,而是自己的身体渐渐要到极限了。 他的身体也已经负伤,之前,强攻鬼子阵地时,他的腰腹左侧,被一颗子弹擦过。大片的皮肉被削下,鲜血汩汩的流,但他简单的包扎了几下,就继续作战。可现在,伤口在不断恶化,鲜血往外涌,已经染红了他蓝灰色的军装。 汗水顺着胡连庆的鬓角滑落,在寒夜里蒸腾出白气。 “臭小子,还没醒么?” “老子可快要撑不住了!” “快点回来吧!” “咱们该撤回金陵城了。” “和老宋他们汇合!你不能死啊!一旦你离开了前线战场,同志们的信心会严重受挫啊!” 胡连庆咬着牙,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曳光弹划破夜空,像流星般短暂地照亮了山路。他下意识地压低身子,借着灌木丛的阴影向前移动。 还有几个身影,跟在胡连庆的身后——是以李文斌为首的另外七个老兵。 林彦的钢盔磕在胡连庆的肩胛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左腿伤口又开始渗血,温热的液体透过绷带,染红了胡连庆的后背。 胡连庆闻到了那股铁锈味,混合着硝烟和焦土的战场气息! “怎么伤口又裂开了?这样下去,没有致命伤,也会失血而死的!” “你要是死了……老陈可就白断后了。” “也不知道老陈一个人能拖住多久!” “一个人面对鬼子大队,真勇武!敢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老陈在古代,高低也是一个大将军……” 胡连庆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紫金山南麓腾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那里曾经是鬼子的炮兵观察所的所在地,可现在那片山麓,只剩下一片燃烧的废墟。 他的喉咙发紧,最后也只能幽幽的一叹。 月光下,山路像一条银色的蛇,蜿蜒伸向金陵城的方向。 胡连庆的视线有些模糊,汗水刺痛了眼睛。 但他想起和林彦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咬着牙继续前进。 “不准退出!” “当时咱和老宋约好的,竖壁清野后,和老宋他们一起,和那群鬼子决一死战!你绝对不能现在就退出。” “其实我也已经分不清了……” “分不清这世界的真假。” “但能和你们成为战友,我很开心,也觉得光荣。” “我们一定要完成最终目标,达成胜利。在取得最终胜利之前,老陆,你再坚持一下可以不?” 而就在这时。 胡连庆的身体忽然一僵。 因为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 “可以!” 胡连庆猛地转过头,这才看见,自己背上的林彦,已经苏醒过来,一双眼瞳,有着不符合他此时惨烈状态的神莹! “卧槽,你小子他丫的什么时候清醒的?” 林彦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一直都很清醒!” “只是无法回到这个世界。” “这副身体的状态太差了。” “肩胛骨的旧伤,又开始崩裂了,小腿受了两次伤……再加上这次被炸药包的气浪掀翻!” “我现在每呼吸一口,都觉得火辣辣的疼!感觉这副身体快要到极限了。” 胡连庆的面色再次一变。 “那怎么办?我带你去医院?” 林彦喘着粗气。 “医院……” “太远了。” “而且医院也在金陵的安全区内,按照计划,那里应该收留了大量难民!药品什么的应该也没了。” “能撑多久是多久吧!” “但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在我再次昏厥前,找到止痛剂——吗啡或者阿司匹林都可以!”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兴奋剂——安非他命、莫达非尼,可以让我,保持清醒、并且暂时抑制疼痛。” 胡连庆的眼角抽搐了几下。 “这他娘的和嗑药有什么差别?” “我虽然不是军医,但我也知道,你身上的伤,目前最需要的是抗生素以及静养!!!” “你这副身体不要了?” 林彦嘿嘿干笑两声。 “不要了!” “静养?哪有这个时间,兵临城下,烽火狼烟!我还有心思静养!” “再者说,我们的时间很长吗?我们能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掐指一算,只有九天而已。” “现在已经快过去四天!一半儿的时间都没了。却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同志,那么多人?” “我们哪有时间蹉跎!?” 胡连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带着林彦,继续往金陵城的方向移动。 “那你也不用太着急。” “我们已经通过城内的指挥部,向各级部队下令,收缩防御圈儿,放弃外围阵地,坚守金陵城!” “等鬼子要强攻金陵时,咱们再和他们刺刀见红!?” 林彦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那城内的布防呢?” “要怎么竖壁清野?十几万大军,怎么分散安排在金陵城的各大巷弄内?” “如何把各军团的战力最大化?” “如何提前布防?” “如何能有效的,在装备悬殊的情况下,杀死敌人?” “你考虑过吗?” 胡连庆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林彦忽然掐住胡连庆的肩膀。 “把我放下来!” 胡连庆的脚步一顿。但没有停下。 “不行……” “这里不安全。” “鬼子的大队,随时可能会追过来,我得带你回金陵。” 林彦的呼吸越发急促。 “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我要向各位同志传达下一步计划。” “也就是具体的……竖壁清野的执行计划。” “现在,在我们通过指挥部的电报机,下达第一条命令后,已经过了接近一整天的时间。” “金陵城外的各大部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已经向着城内撤退。” “但是竖壁清野,具体要怎么做?要炸掉哪些建筑,怎么安排人员武装……除了我这个轮回了三十六次的老玩家,你觉得还有谁能安排的明白!” 胡连庆还是顺着山道继续往前冲。 “我还是不明白,你要布置计划的话,为什么不在赤红论坛直接发布。” 林彦一时语塞。 好半晌之后,他才幽幽的开口。 “因为一些极其特殊的原因!” “我在论坛上的“个人账户”不能暴露,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各位同志,传递信息。” 开玩笑。 自己在“赤红论坛”上的账号,一旦露头,以“赤红论坛”上的那些老用户的实力,他们顺藤摸瓜,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自己就是现在全网玩家都痛恨的那位“狗策划”! 自己家的邮箱,会收到来自全国五湖四海的刀片和恐吓信件。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邪倭台的间谍,很有可能会找到自己! 自己的老板,楚恒月,之前还发短信提醒自己,邪倭台官方,对“金陵保卫战”的开发者,恨之入骨,她提醒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 不得不防啊! 他可不想还没看见“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就死于非命! 他不再理会胡连庆质疑的目光,而是直接扭头看向身后的李文斌。 “我知道,李文斌,老李,你也是个主播!” “我想要传递出去的消息,就靠你的直播间了。” 李文斌的身体一僵,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我不是干直播的!” “就是想兼职赚点外快……我退伍回老家后,一直务农,但今年的收成不景气……” 林彦点了点头。 “理解!” “毕竟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到了那个世界的所有人,也还要面对各自一团乱泥的生活!” 李文斌越发的羞怯。 这个魁梧的机枪手,此时露出了几分无措,终于有了几丝庄稼汉的影子。 而林彦则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胡连庆的背上跳下来。 他盘膝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几句,才抬头看向李文斌。 “几位同志都过来。” “我要部署接下来的任务!” “虽然目前只有你们在我身边,但我知道,通过老李,李文斌的眼睛,我说的话,可以传递给金陵城内,所有的同志!” “紫金山方向的炮兵观察所,已经被我们成功捣毁——虽然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但缺少了炮兵观察所的鬼子炮兵军团,将无法依照他们计划的那样,明早就攻克紫金山。” “他们的进攻节奏被打乱……接下来,退守到城内的士兵,可以拥有至少一天的时间,完成“竖壁清野”的任务,让金陵城,变为那群鬼子,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敢踏足半步的地狱!”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宋博渊,老宋!如果你能收到我的消息,请把我接下来的布置,通过电报机,发送给金陵城外的各级守军!” “让他们务必按照我的安排行动。” 林彦的声音越发嘶哑。 “紫金山教导总队第三团一千二百人,需要在天亮前完成撤退。让他们沿龙脖子路向太平门转移,负责断后的连队携带所有炸药,过琵琶桥后立即炸毁桥基。” “工兵排在太岁山隧道埋设至少二百斤炸药——炸药引爆后要用碎石彻底封死隧道入口……” 林彦说着突然咳嗽起来,一口血沫喷在地上。 他擦了擦嘴角,毫不在意。 “教导总队三团,撤退到太平门后,主干道两侧所有二层以上的建筑,全部凿开射击孔。每隔五十步布置一个机枪阵地,重点控制珠江路路口和成贤街转角。让重机枪连的十二挺马克沁分散部署,交叉火力要覆盖所有主干道……” 远处隐约传来炮弹爆炸的轰鸣,林彦提高音量! “沿途遇到的百姓,由二营负责护送。走珠江路去金陵女子学院避难所,记住要让士兵挨家挨户搜查,一个百姓都不能落下。等最后一批难民进入安全区,立即用沙袋封死学院大门,派一个排驻守……” 炮火稍歇,林彦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可怕的冷静! “雨花台的第八十八师,要分三批撤退。第一批一千八百人在雨花路两侧埋设诡雷,实在没有诡雷的话,看看能不能制作一些土炸弹,总而言之,决不能让鬼子轻而易举的通过雨花路!” “第二批部队,则负责炸毁大夏门瓮城两侧的商铺,士兵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水,就埋伏在废墟里!” “最重要的是第三批,一千六百人,要让神枪手占据夫子庙大成殿制高点,那里能俯瞰整个秦淮河岸。他们的任务是狙击鬼子的军官!打冷枪!如果被发现,立刻撤退。其他士兵,则在秦淮河两侧布防,和鬼子打游击!” “宪兵部队的一团二营,要在毗邻夫子庙的文德桥下要埋设连环引爆装置,等鬼子过桥时,直接引爆。” 胡连庆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此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但他还在坚持。 “乌龙山炮台的守军,让他们带着炮撤到金川门。撤退时,他们会路过一个仓库,是“和记洋行仓库”,这个仓库内,藏有大量茶叶,是鬼子喜欢的东西,可以趁机埋伏一个连队,并在仓库内,布置好地雷! “还有在金陵主干道的聚宝门……让距离最近的三十六师一团,把城墙炸出一个四十五度斜坡,阻挠鬼子的装甲车行进……” 林彦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乌衣电厂那个大烟囱顶上……是一个极好的观测点!” “让距离乌衣巷,最近的六十师,九团,二营,在那上面,安排最好的观察哨,要配发信号枪和望远镜。鬼子进城后,时刻注意观察那群鬼子的动向……” 林彦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胡连庆想说些什么。 但林彦只是摆了摆手 “光华门的第八十七师,第四团的六百人,撤退时会经过梧桐大道。这个团我记得弹药充沛,那就让他们在路过梧桐大道时,在每一颗梧桐树下,都埋设一枚地雷……直到所有地雷消耗干净。” “新街口邮局的钟楼……” 林彦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让距离新街口最近的四十一师,调集二十个狙击手出来。” “二十个狙击手,配德制毛瑟步枪。他们要埋伏在钟楼附近,所有的制高点,要能控制中山东路、汉中路、中山路、管家桥和铁管巷五个方向的街道……” 远处又传来一阵爆炸声,林彦等余震过去才继续声音嘶哑的开口。 “驻扎在通济门的第三十六师四团工兵营,撤退前要引爆水闸,淹没通济门外围道路。” “哦,对了,还有鬼子一定会优先占领的汉王府,让距离最近的第九师团,六旅三团二营一连过去,我知道这是一个侦察连,也是第九师团的精锐!但现在要的就是精锐,让他们在汉王府的走廊地板下,每隔三步埋一颗绊发雷。花园假山下再埋几个汽油桶……之后这支侦察连,埋伏在汉王府周围,等鬼子进驻后!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噩梦!” 林彦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胡连庆急忙要扶他躺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白下路——这是宪兵部队驻扎的位置,要求宪兵部队,在每栋洋楼安排一个三人战斗小组……配一挺捷克式轻机枪……” …… 林彦的嘴角渗出血丝,但眼神仍如刀锋般锐利…… “我希望所有的同志都记住,竖壁清野不是逃跑……是要把金陵城变成鬼子的坟场!每条街、每栋楼都要让他们用血来换!” “我要让他们记住,侵略就要付出代价,我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一寸山河一寸血!金陵城,不是任由他们拿捏的软柿子,此城是他们的修罗场,是他们的埋骨地……” 第84章 每条街都可以是我们的坟场,每栋楼都可以是我们的墓碑 林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仍在坚持。 晚风沙沙作响,吹过紫金山的山坡,卷起硝烟与血腥气。 林彦不知道自己已经说了多久,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说几句话,就要剧烈地咳嗽一阵,嘴角溢出血丝。 他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可那双眼睛却仍然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金陵城的方向。 胡连庆看着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满是鲜血。 肩胛骨的旧伤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汩汩流出,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他的小腿也在渗血,绷带早就被浸透,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仍旧固执地在地上画着作战示意图,手指在泥土里勾勒出一条条防线。 “玄武门城墙……这个城门决不能丢!让第一百一十二师死守,玄武门后面就是玄武湖,运送百姓出城的船只都聚集在那里!” “第一百一十二师的装备一般,但可以,以班为单位作战,通电第一百一十二师,玄武门要是失守,他们就是罪人,哪怕全师牺牲,也要守住玄武门!” “鬼子每往玄武门的方向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林彦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随时会断掉的线! “正阳门城墙,布置交叉火力。” “这道城门也很关键,城门后,就是老百姓藏身的安全区……” “让第八十七师,驻守这里,我不信一个师团,还守不住一座城门。” “城门前布置三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两挺马克沁机枪,间隔三十米,射界覆盖瓮城通道。” “第二道防线,六挺捷克式轻机枪,呈扇形分布,每挺配属三名步枪手。” “机枪阵地必须用沙袋加固,后面准备备用枪管和冷却水。” 林彦用食指在地上画出掩体示意图! “每个射击口留三十公分间隙,外侧用碎砖伪装。” “第三道防线,正阳门城门前,安置两门进口意大利炮,前面的防线守不住,那就开炮!” “八十七师的其余士兵,则分散在正阳门周围的各大街道,以班级为单位,三人为一组驻扎,狙击敌人!”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可他的手指仍旧没有停下,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新的标记。 “清江门,由宪兵部队三团驻守,所有士兵,驻扎在两侧建筑上,二楼以上每个窗口部署两名步枪手。每人配发六十发子弹,两枚手榴弹。楼梯口布置诡雷……” 他的小腿伤口又开始流血,但他只是把腿往泥地里更深地插了插,仿佛这样就能止住出血。 “从观音门撤退的教导总队炮兵团,也要以分三个梯队进城。“ 林彦用地上的石块代表部队! “第一梯队携带所有迫击炮,在瞻园路建立炮兵阵地。” “第二梯队轻伤员负责搬运弹药,每个炮兵阵地储备八十发炮弹。” “第三梯队垫后,沿途埋设地雷,间隔十五米一颗。” 胡连庆注意到林彦划线的右手已经开始发抖,但标记的位置依然精准——这个年轻人对金陵城的每条街道,似乎都烂熟于心。 “还有哪里……” “哦!对了!下关码头!!!” “如果城内爆发混战后,安全区沦陷,那下关码头,一定是许多老百姓的逃亡首选,哪怕跳江,也比留在城里强……” “要为最糟糕的情况也做好准备!” “下关码头也必须死守。” 林彦突然加重语气! “让教导总队的侦察连过去,配备我们剩下的所有反坦克枪。江岸布置铁丝网,每隔五十米设一个重机枪巢。” 远处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林彦却连头都没抬! “每个街垒后面要储备沙包、弹药和饮水。步枪手两人一组,轮流警戒。记住,巷战的关键是控制制高点和交叉路口。” 夜风突然转急,吹散了地上的一部分示意图。林彦试图重新画线,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直。他抬头看向金陵城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正被炮火映成暗红色。 “必须完成竖壁清野的计划,能成功击杀多少鬼子,就看竖壁清野的计划,我们能完成多少,我们的时间只有九天……但实际上,只有最后三天,是可以大规模歼灭敌人!我们歼灭的敌人越多,我们离开之后,金陵的老百姓就越安全!我们无需顾虑,我们杀掉的每一个鬼子,手里都沾满了我们同胞的鲜血,这群该死的鬼子,必须让他们还我同胞命来!” 林彦此时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嘴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挣扎着不想倒下,结果却是猛地弓起身子咳出一大口鲜血。鲜血喷溅在泥地上,他画出的作战图上,将玄武门的标记完全浸透…… “还有……还有……” 他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般嘶哑,右手痉挛着抓住胡连庆的衣领。就在这一瞬间,他肩胛骨的伤口突然完全崩裂,鲜血呈喷射状涌出,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 胡连庆眼睁睁看着林彦的眼白上翻,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栽倒。 他急忙伸手探向颈动脉,沾了满手的血,却终于摸到微弱的脉搏。 “还活着!” “还没下线!” 胡连庆的吼声惊飞了树梢的乌鸦。他扯下自己的绑腿,死死扎住林彦肩头喷血的伤口。 李文斌的钢盔上还挂着弹片刮出的凹痕,他身体前倾。 “现在怎么办?” 胡连庆将林彦重新背起,军装立刻被温热的鲜血浸透。他望向金陵城的方向,月光下城墙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我得带他回金陵!找军医!” 胡连庆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铁! “至于目前所有潜伏在各大部队的同志,每个人负责督促自己连队,明晚之前必须完成所有部署。” 远处山麓,原本平息的炮火又突然密集起来,紫金山方向的天空被染成橘红色。 胡连庆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李文斌,却又像是透过李文斌和无数人对视。 “每条街都可以是我们的坟场,每栋楼都可以是我们的墓碑。我经常在想……如果这个世界是真的,如果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平行时空,我们打赢了这场仗,是不是,就真的能救下三十万同胞!我愿意为了这一丝丝可能,拼尽自己的全力!你们呢?你们愿意吗?” 李文斌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但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直播间的弹幕里,此刻满屏弹幕,不停滚动,像是绚烂绮丽的烟花雨。 所有的弹幕,只有三个字…… “我愿意!” 第85章 一个人救不了金陵十万人或许可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此时,青州,金地江山小区,林彦坐在电竞椅上,捧着全息头盔,他的手指不断的摩挲着全息头盔的凹凸不平的纹理! 每隔三秒,他的食指都会轻按全息头盔左侧的一个按钮。 那是全息头盔的启动按钮。 全息头盔的灯带,不断亮起又熄灭。 但是林彦最在意的指示灯,一直显示着红色。 电子女音从全息头盔一遍一遍的响起。 【您暂时无法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请稍后再试!您可以选择退出赤红,启动其他功能!】 林彦咬着牙,表情越发阴翳。 好半晌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把全息头盔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金陵城“竖壁清野”的布局安排,还没有全部交代下去。” “还差最重要的一环……” “他娘的,再撑二十分钟……不十分钟,我就能把计划交代完整……该死的,怎么就不能再撑十分钟!” “陆言!!!” “陆言的身体,看来真的不行了。” “他会昏迷多久?” “不,不对……” “我现在思考的应该是,如果“陆言”活不下来的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做!” “陆言,还能活下来吗?” 林彦想起,自己上一次昏迷前的感受……武青云引爆炸药包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到达了极限……那时的感受,很难形容,他还能听见声音,但世界其实在他的眼前,已经裂成了碎片。 肩胛骨上重新裂开的伤口,让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像被烧红的铁钎生生捅穿,每一次呼吸都扯着那块皮肉,仿佛有锯齿在骨头上磨。血是温热的,顺着脊背往下爬,像一条蛇,黏腻、缓慢,钻进腰带里。 腿上弹片的划伤,让他觉得像被野狗的獠牙撕开一道口子,每走一步都是火辣辣的疼!他拖着武青云走的时候,只觉得,腿像是别人的,他机械地迈步,可痛苦是活的,跟着脉搏一跳一跳,提醒他:你还活着,你还得疼。 然后,炸弹炸了。 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很轻,他飞起来,又重重摔下,痛忽然变得很遥远,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躺在地上,看见自己的血从好几个地方往外淌,像几条暗红的小溪,汇在一起,漫开。他试着动一动,可身体不听使唤,只有痛还在,但痛也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尖锐的、清晰的,而是一片混沌的、沉重的黑暗,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昏迷前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冷,冷得发抖,可额头上却渗出汗来。痛还在,但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它变成了背景,像远处传来的炮声,闷闷的,时有时无。他想起小时候发高烧,母亲用湿毛巾敷他的额头,那时候的痛也是这样的,模糊的,遥远的。 然后,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再然后,他就被迫退出了那个世界。 林彦此时回想起当时的感觉,仍然觉得那感觉和身处地狱也没什么不同。 他有时候也疑惑。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一遍一遍的登录那个世界,去受这种无端的折磨。 他可以退出的! 认输就好了。 反正历史上的金陵也败了。 赤红的论坛帖子都说了,以当年的情况,除非神兵天降,否则谁来都打不赢!!! 装备差距。 作战人员素养差距。 甚至战斗意志都有差距。 拿什么嬴? 那么多伟大厉害的人物,都守不住的金陵城。 自己认命怎么了?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亲眼看见过金陵沦陷后,大好的金陵城,沦为人间炼狱的画面。 那样地狱般的场景,他见过了三十六次。 他到现在,仍然是只要想起那些画面,就觉得心慌,就觉得发急,就对那些该死的侵略者恨得牙痒痒…… 想起那些画面,他再痛苦,也不想低头。 如果当年那些在艰难苦厄中生存的人都低头了,那还有如今的大夏吗? 林彦半垂着眼帘,脸上满是哀怨与悲愤。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看见超薄的,半透明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一个美艳的女子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老板?” “你不是要去燕北了吗?”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声音懒洋洋的。 “我现在就在机场,飞机晚点……” “我看到了李文斌的直播,知道你又被迫从那个世界退出了!” “这才给你打电话问候一下。” “赤红论坛上,已经“阵亡”的玩家,都对那个世界,百分百的痛觉模拟,印象深刻。” “你和其他“玩家”的痛觉感知也是一样的吗?没有什么特权?” 林彦眼角抽搐了几下。 “当然没有!” “我也想给自己开特权。” “但当年的金陵城,没有人,拥有超能力,也没人能在鬼子的屠刀下,享受到什么特权。金陵沦陷,所有大夏百姓,在鬼子眼里,不如猪狗,我们……都是亡国奴。”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吐出一口浊气。 “我在李文斌的直播间里,看见你昏迷前,眼神里,满是不甘!” “怎么,有事情还没有交代完!” 林彦弓着腰,颓废的坐在椅子里。 “有的!” “很关键的一件事,没来得及交代。” “是金陵城,第二线阵地的守卫安排!” “没有提前交代这件事,是因为关于二线阵地的布防,我也没有想清楚。” “我的主体计划,是把金陵城守军里的有生力量,集中到城内,和鬼子在巷弄中开始最终决战……但竖壁清野需要时间。”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炸掉的炮兵指挥所,只能拖延金陵北部的鬼子进攻金陵主城的速度,但东,南,西,三个方向的鬼子,在我方主力部队,退守城门后,一定会加快推进步伐。” “所以金陵城,东,南,西三个方向的二线阵地,防守压力,会瞬间倍增。” “但无论如何,二线阵地,也需要再坚守至少一天左右的时间。” “可实际上,就算把所有主力部队,都安排在第二线阵地,坚守二线阵地一天,也是极其困难的。” “更何况,为了“竖壁清野”,大半主力部队,都被调集回了城内。” “所以问题出现了。” “守卫二线阵地的任务,要交给哪一支部队?哪一支部队,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林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指节在实木桌面上留下一道道泛白的压痕。 他轻轻敲击了一下眼前的全息头盔,投影键盘跳了出来! 他的手指敲击了几下键盘。 很快,一幅在“赤红论坛”上,被论坛里的那些“大神”,利用从各大玩家直播间,收集到的信息,制作的金陵城防图被投映了出来。 林彦死死地盯着城防图。 “谁能完成这个任务!” “教导总队!?” “他们的装备最好,留一部分在城内,其他的炮团,加强团,都调集到前线去?” 林彦咬着自己的指甲。 “不!不行,他们得钉死在光华门!原本安排给他们的任务,是在光华门前,布置地雷阵,地雷的布置需要时间!地雷的布置如果出现纰漏,鬼子装甲车,就能长驱直入!” “巷战开启后,优先要解决的就是鬼子的坦克车!” 他抬起食指,在全息投影地图上画了个叉! “更别说光华门内就是军需仓库——全城的冬装被服、野战口粮都囤在那儿!教导总队二团要是撤了,仓库谁来守?”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还有谁?三十六师!” “他们还有完整的迫击炮连……” 可就在这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之前在“赤红论坛”上看见过的金陵守军,各大部队伤亡帖。 三十六师在之前的激战中已经折损过半,师团里的其余部队,他则做了不同的安排。 不能把所有艰难的任务,都交给一个师团!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宪兵队!宪兵司令部直属……” “他们的战斗力不行,肯定接不下这么艰难的任务!” “鬼子的陆军部队,接近二十万……他们还有海上舰队,我们什么都他妈的没有。”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工业国对农业国的全面碾压!他娘的,大清覆灭后,已经发展了这么多年,到底都发展了些什么,连士兵配备的武器都是清朝时候的汉阳造!” “装备差距已经够大了,竟然还敌众我寡!” “八十七师!不,他们在不行……他们要守正阳门……” “五十八师!对,五十八师编制还算完整……但他们的战斗力也不行。” “还有谁……他妈的还有谁……” 林彦的表情越发急躁,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他休息太少的缘故,他觉得喉间泛起铁锈味! 那铁锈味,和他在那个世界的金陵城时,吞咽带血的唾沫的感觉一模一样,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腰间,却根本没有配枪。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而就在这时。 一直没有挂断的电话,楚恒月的声音突然传来。 “没有合适的部队!” “金陵保卫战,本来就是死局。” “这不是我说的,是电视台的军事专家说的。” “你之前的计划再天马行空,无懈可击,可一旦面对,真的比你强大太多的敌人,你就是无能为力……” “兔子再狡猾,再努力,也杀不死老虎!” “林彦……别逼自己太紧。” “我们已经成功了。” “这款“游戏”的热度,空前绝后!” “几亿民众都在讨论,当年的历史,没有被遗忘,国家甚至借这个机会,开始大规模演习,战机飞过富士山头,航母途径四海海峡……” “这还不够吗?” “一场漂亮的大败,作为结尾足够了。” 可楚恒月的话音未落。 林彦忽然狠狠拍打桌子。 “不够!” “对我来说不够!” “你他娘的知道个屁?” “你见过咱的同胞,被屠杀吗?” “你见过大夏的老百姓跪成一排,鬼子拿着砍刀,一个一个砍过去,人头滚轮一地吗?” “你见过被挑死的孩子吗?” “你见过被开膛破肚的怀孕的妇女吗?” “你见过人头像灯笼一样高高挂,街道的牌坊上,都是人的脑袋吗?” “你见过被扒了衣服的死掉的女人,被扔在雪地上,鬼子拿着刺刀,逼迫我们的同胞,去侮辱那些尸体吗?那些尸体,活着时也是大夏人,是大夏女人……” 电话那头诡异的沉默。 林彦的声音撕裂。 “我见过!” “我都见过。” “我见过三十六次。” “我以为我见多了就麻木了。” “但我发现,不是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既定的结局!” “我是这个世界的策划。” “我应该袖手旁观,看着那些“玩家”自己发展,搅弄风云……看着五湖四海,江湖意气,性格各异,风华正茂的“玩家们”,在金陵沦陷前的最后时刻,站在高山上对酒当歌,月光下翩翩起舞,一腔热血伸张正义,救民族与国家于危难之间,热腾腾的太阳都不如他们的笑容闪耀,一壶热酒就是春江花月夜,云烟袅袅长袖舞流年。” “看着他们满腔热血,觉得自己可以拯救金陵,然后在乱世中挣扎,最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多好啊!” “我什么也不用做。” “可我就是做不到。” “我一站在金陵的大街上,我就心慌,我就发急,金陵沦陷后的场景,像噩梦一样追着我。” “我他娘的,就是不喜欢历史既定的结局。” “我总想着我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一群人总可以做到。” “一个人拯救不了金陵城?” “十万人难道也救不了金陵!?” “我不甘心!” “我就是不甘心!” “当年那些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的将士,都没有投降!” “为什么我要投降?” “王溪没投降,豆蔻没投降,武青云抱着炸药的时候,想得是自己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也从没想过投降。” “我……一个从二十一世纪,回到那个世界的成年男人……” “要投降!?” “连我们都投降了,那还会有大夏吗?” “老板,你知道什么是坚定的信仰吗?”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沉默不说话。 林彦看着手机,喃喃自语。 “曾经我一度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当汉奸。当别人的走狗,爬得再高也不过是啃骨头的狗,哪有什么地位可言?” “有些人明明是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为什么不能直起身板做人,非要做汉奸当狗。” “可我真的创造出了一百年前的金陵城,我忽然就明悟了!那种窒息感太可怕了!敌人太强大了,工业国对农业国的碾压,是方方面面,读书越多,越觉得大夏根本扛不过去!” “我以一个后人的视角回看历史时,原来已经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当时的人,并不知道大夏真的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能再度成为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国家。” “在那样国土沦丧的背景下,最终胜利,才更像是痴人说梦。” “原来我们今天所习以为常的一切,并不是历史进程的必然结果。当汉奸的人想不到会有今天。而成为英雄,成为烈士的那些人,也想不到大夏会有今天。” “到那一天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不做亡国奴”不是必然结果,“抗战胜利”并不是必然结果,“建立独立自强的大夏”也不是必然结果……” “原来那些人说着“我们一定会胜利”时,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真的能够成功。原来他们前赴后继地牺牲的时候,也并不真正的确定,他们的牺牲是不是能换来他们想要的结果。原来坚定的信仰,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坚定的信仰……但我绝不向那些倭寇低头。”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一定要尝试拯救金陵……”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此时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啊?” 林彦一愣…… “你们?” “什么叫你们?” 楚恒月在电话那头,不自觉的轻声咳嗽了两下。 “你被迫退出那个世界后,没有登录赤红论坛吧!?” “你布置的竖壁清野的计划,已经有人帮你整理成了文字版本,并且他们也发现了,你计划里不完整的部分。” “你没有安排二线阵地的布防!” “并且就像你说的,二线阵地,无论调遣那个部队过去,似乎都不合理。” “所以,目前还在那个世界的一部分“玩家”主动站了出来!这些玩家,都是各大部队的连级,团级指挥官,他们决定,带领各自的部队,主动去守卫二线阵地!他们不确定能不能守住,但他们可以保证的是……在他们各自的部队,全员阵亡之前,鬼子别想踏入金陵城内城半步……” “一个人拯救不了的金陵城,十万人或许真的可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们都是你的同路人……” 第86章 多大的牌面啊!真将军过来排兵布阵了!不止你想救金陵 林彦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的身体不自觉的绷直,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却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喉间的铁锈味更浓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们……有人,主动去了二线阵地?” “能守住吗?”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 “但总比像你这样,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好!” “论坛上,有报名的玩家名单!” “这些玩家,上报了各自抽取到的角色,麾下士兵的数量,装备,人员配置!” “之后,赤红论坛上的,军校“作战指挥”专业毕业的“军事学家”,再通过对金陵战场的分析,把这些玩家和他们麾下的部队,分配到各大二线阵地!” “就算你对金陵城再熟悉!军事指挥方面,你应该也比不过真正的军事学家!” “现在分配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 “你可以随时去看看。” “作为一个商人,我对这个虚拟世界战争的胜负,并不感兴趣……” “但作为一个大夏公民,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好了……我要上飞机了,你也稍微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别累垮了。还有秋秋,记得照顾好秋秋……你要实在照顾不了秋秋,就把秋秋送给我……” “对了,有空的时候也想想,“金陵保卫战”之后,你还要制作什么游戏!这个系列很好,可以继续做下去!最好做成全球性游戏!我们的目标不应该只集中在国内,全球玩家都叫好,才是真的好!” 楚恒月话音未落。 林彦已经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 全息头盔,投映出的屏幕上,跳转到“赤红论坛”的界面。 林彦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全息投影的蓝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屏幕上的页面快速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标红加粗的帖子上——帖子的标题为——“金陵城二线阵地募兵自愿报名处!”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点开那条帖子。 屏幕上整齐排列的宋体字像一列列整装待发的士兵…… 【“实名认证:张之栋(个人ID:铁血老渔夫);当前角色:教导总队三团二营四连连长!” “可调动兵力:132人(含轻伤员19人)!” “装备:汉阳造步枪98支,捷克式轻机枪3挺,手榴弹200枚!” “特殊装备:缴获的鬼子掷弹筒2具!” “当前位置:紫金山南麓3号高地!” “可调动时间:立即!”】 【“实名认证:李雨宁(ID:凤凰花开路口的猫);当前角色:第三十六师野战医院护士长!” “可调动兵力:医护人员6人,愿意上战场的轻伤员56人!” “装备:手枪12支。” “特殊装备:自制燃烧瓶40个! “当前位置:太平门内侧临时医疗站。” “可调动时间:两小时后。”】 【“实名认证:王志强(ID:钢铁大炮轰轰轰)游戏角色:第八十七师直属工兵连连长!” “可调动兵力:工兵87人。” “装备:标准步枪45支,工兵铲人手一把。” “特殊装备:炸药300公斤,地雷120枚。” “当前位置:光华门西侧废墟。” “可调动时间:预计五小后,完成布雷任务,随后可随时转场。”】 【“实名认证:陈思延(ID:沉默太阳花)游戏角色:宪兵司令部直属狙击小队队长。” “可调动兵力:狙击手9人。” “装备:德制毛瑟步枪9支(带4倍镜)。” “特殊装备:自制消音器3个。” “当前位置:新街口钟楼顶层。” “可调动时间:随时。”】 【“实名认证:赵也宁(ID:今天绝对不空军)游戏角色:宪兵总队特别行动组组长。” “可调动兵力:宪兵及民兵合计214人。” “装备:杂牌步枪178支,土枪36把。” “特殊装备:煤油桶50个,棉被30床。” “当前位置:下关码头仓库区。” “可调动时间:随时。”】 …… 林彦的指尖悬在屏幕前微微发抖。那些冰冷的宋体字突然变得模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润。喉结上下滚动,咽下的唾沫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原来是这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是这个意思。 你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你在拼搏的时候,你的其他同志,为了和你一样的目标也在拼搏,他们的决心不比你少,你们众志成城,只为了救下金陵。 他继续往下滑动页面,一个标着“已实名认证”的ID名为“卫华”的账户,突然跳入眼帘! 那个用户,此时正在论坛上,快速回帖。 帖子竟然是关于二线阵地的排兵布阵—— “回复ID为“耀眼大马猴”的网友:陆言同志的布防计划其实做得很好,但还是有些纰漏,我对此做出了一些调整,这是我根据各部队位置及装备情况,完成的布防图,请你将其传递给富贵山的指挥部!除了自愿报名的现代同胞外,当年的战士,也需要重新调配!” “回复ID为“钢铁大炮轰轰轰”的网友:请你的工兵连,在五小时后,立即奔赴老虎洞阵地!” “回复ID为“天空一声巨响”的网友:请你的部队,立即前往雨花台,记住是立即,二十分钟内,无论如何也要赶到!” …… 林彦不自觉的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碰到全息投影。 他颤抖着点开这个ID的详情页,认证信息赫然显示! “周卫华:东部大区陆军第十二军军团长,中将军衔,兰陵陆军大学特聘教授,曾编写《城市防御作战手册》;《论现代化特种作战》;《论历史与现代战争》……” 林彦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投影的蓝光在他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两簇跳动的火焰,额角的青筋随着越来越快的心跳突突直跳。 “开什么玩笑……” 他忽然抓起手机,通话已经中断,但他还是给楚恒月发去消息。 “你知道你说的那个,帮我排兵布阵的人是谁吗?” “这是多大的牌面啊!何德何能啊?” “把中将给引过来,帮我排兵布阵了?这可是真将军!” 很快,林彦手里的手机响起提示音。 是楚恒月回复的消息。 “你对当前“金陵保卫战”的热度一无所知!我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我能确定的是,不止你一个人想要拯救金陵城!想要创造一个奇迹……大概他们也和你抱着一样的心情!就是不想投降,就是不想认输,就是想试着救下那三十万同胞……万一呢?努努力,万一真的成功了呢?没准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真的有三十万人,因此得救……我们隔着玄妙的时空,却依旧是同胞,依旧希望你们活下来,避开那本就不应该发生在你们身上的苦难和不幸……” 第87章 你不是我们营长,你到底是谁?只有我见过百年后的胜利 林彦看着楚恒月发来的消息,眼中还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但他很快,看见楚恒月,又给自己发来了一条信息。 “把电话,直接打进我办公室的大佬,在电话里,跟我阐明了身份,他是军方的大佬,军方希望能全方面引进我们的游戏,把这当做未来,士兵训练中的一环!军方的大佬认为,你研发的这款游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可以称之为艺术,进入那个世界的士兵,将直面淋漓的鲜血和最真实的战场!军方的大佬,夸奖你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人才……目前,对方就跟我说了这么多,其他的细节问题,则要到燕北面谈!但我能感觉到,对方真的很欣赏你!” “那些军方的大佬,军中,少将,中将之类的,貌似都很喜欢这款游戏。” “林彦……多余的话,不说了……苟富贵,勿相忘!有一天,你要是吃上了国家饭,别忘了是谁在你穷困潦倒的时候拉了你一把。” “好了,我真要上飞机了!” “等我在燕北落地后,再给你打电话。” 林彦看着楚恒月发来的消息。 眼角抽搐了几下。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全息头盔的边缘。 心情少见的有些忐忑。 自己以后不会被特聘,之后成为公务员吧。 林彦对当公务员,一点儿也不反感。 这个年代,能捞到一个铁饭碗,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他盯着眼前悬浮的虚拟屏幕,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发抖。 他又看了一遍那名叫周卫华的军方大佬的资料,这才长舒一口气,让自己接受了这些纷乱的信息。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要不要当公务员,以后再考虑!” “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守住金陵。” “中将的排兵布阵,肯定比我强,但是装备差距,依旧摆在那里!真的……能守住复廓吗?” 林彦一边喃喃低语,一边继续翻阅着“赤红论坛”!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晦暗的房间里,全息投屏光幕,格外惹眼。赤红论坛的页面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一则帖子的标题格外醒目:《二线阵地自愿参战者直播汇总——与子同袍,共守金陵!》 他的手指在全息投屏前悬停了一会儿,才终于点开帖子! 在他点开帖子的瞬间,全息投影的光幕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夏夜里突然惊起的萤火虫。 帖子里的直播链接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每个链接后面都用血红色的字体标注着具体位置: 【雨花台二线阵地·教导总队三团参谋主任,顾慎之正在直播!】 【老虎洞二线高地·第八十七师工兵营长,沈铁山正在直播!】 【紫金山南麓观察哨·宪兵司令部特勤组,王正道正在直播!】 …… 林彦的呼吸越发沉重。 他犹豫了片刻,随后颤抖着点开标注着“雨花台阵地”的链接,虚拟屏幕突然剧烈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老式电视机。 当画面终于稳定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夜幕被炮火撕开。 林彦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视网膜上炸开一团团刺目的光斑,全息投影将战场实况以近乎残酷的清晰度展现在他眼前。 曳光弹在夜幕中划出猩红的弧线,像死神随手抛出的渔网,将整片山坡笼罩其中。 眼前的战场,被短暂的照亮。 林彦看见,炮火犁过的土地翻卷着焦黑的尸体肌肉。 一截断肢斜插在弹坑边缘,五指仍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 钢盔在燃烧,火光里能看到凝固在帽檐下的半张脸——那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睫毛上还挂着霜。 战壕里突然爆出嘶吼。 “装弹!装弹啊!” 镜头剧烈晃动,林彦透过直播镜头,看见一个满脸血污的青年从尸体堆里爬出来。 他的左袖空荡荡的,断臂处用绑腿草草扎着,每动一下就有黑血渗进黄土。 此时那个青年,看向镜头。 “营长,我要撑不住了。” 镜头继续摇晃。 第一视角的镜头,此时自动切换成第三视角的镜头。 一个带着钢盔,满眼血丝,额头被弹片划破,因此满脸鲜血和硝烟的男人,端着冲锋枪,喘着粗气,瞪着那个满脸血污的青年。 “不准说丧气话!” “没事的!老梁,咱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只要咱们再顶住一波鬼子的进攻!援军就能到达!” “跟你说个秘密……我其实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用不了多少年,这帮小鬼子就会被咱赶跑,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再发展个几十年,现在咱这积贫积弱,多灾多难的祖国,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列强之一,咱们再也不用看那些洋人的脸色过活……” “梁实初,你相信我,未来的某一天,咱们的战机会肆无忌惮的飞过富士山的山头!” 那个断了一条臂膀的青年,无力的蹲坐在战壕里。无奈的笑了一下。 “连长,你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鬼子的炮兵轰炸频率,暂时缓和了,以他们之前的习惯,大概十分钟后,炮兵的轰炸会暂时停止,之后步兵开始冲锋,目的是攻占我们的阵地……攻占雨花台!” “东北军那边的弟兄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一万年不变的小鬼子,就知道步兵冲,炮兵轰,步兵冲完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我们窜上来打吧,步兵撤,炮兵轰。我们不理他吧,炮兵轰完步兵冲。一辈子就这么个死板不带变的打法也能把咱大夏吃掉一大半……” “我觉得他总结得很有道理!” “截止到目前为止,鬼子的战术没有变过,而我们依托着雨花台的地势,已经击退了鬼子六次进攻……但我们也损失惨重。一个营的弟兄,现在的兵力,全都集中在一起,人数估计不会超过一个连!” 只剩一条臂膀的青年,此时剧烈的咳嗽了几下。 而就在这时,战壕里人影攒动,二十几个身上挂着彩,满脸硝烟和鲜血的士兵,全都向着梁实初和戴钢盔的青年,靠近了过来。 “营长,副营,你们俩没事吧!” “营长,我们连……好像就剩下我一个了。” “营长,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撤退吧!主力部队,都被调走了!咱们坚守雨花台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不怕死,但我们怕死的没意义啊!” …… 头戴钢盔的青年,看着周围那些满是血污的脸,一时错愕。 梁实初,幽幽的叹了口气。 “主力部队,被忽然调走,上峰的想法是集中兵力,固守金陵主城!” “上峰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复廓阵地,就剩咱们这几个营的兵力坚守,肯定是撑不住。” “咱们营本来也是要被调回城内的,但是撤退到一半儿,营长你忽然像变了个人一般,不惜抗命,也要带着咱们营的弟兄,回到复廓……” “您的想法我不理解!” “但我相信你!营里的弟兄,也都相信你。” “因为是你带着我们从淞沪战场杀出来的。” “就算是跟着你,死在这里,我们也心甘情愿。” “我就是想知道,我们坚守雨花台,真的有意义吗?如果雨花台真的需要坚守,为什么还要把主力调走!” 戴钢盔的青年,先是攥紧了拳头,随后他又抬起手,在身上不断摸索,之后从军装里,掏出一块有些融化的糖。他撕掉糖纸,把那块融化的硬糖,塞进梁实初嘴里。 之后他又看向战壕两侧,聚集在他身边的二十几个战士。 那些战士的脸一个比一个年轻,年纪最小的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 他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开始哽咽…… “对不起啊!弟兄们,真的对不起……” “是我把你们带回来的。” “但我没什么能力,打靶,投弹,指挥作战,全都一般!不,说一般都是给我脸上贴金,在战场上,我就是个废物。” “可是你们相信我,守住雨花台是有意义的!” “这里是金陵城的东南角!” “雨花台阵地,一旦失守,那群鬼子会顺着应天大街,长驱直入!被调回城内的主力部队,有他们自己的任务……我们坚守雨花台,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时间,完成他们的任务!” “一切都是为了金陵的老百姓!” 梁实初愣了一下。 他怔怔的盯着眼前戴钢盔的青年。 “为了金陵的老百姓?” “不是为了守住金陵?” “原来如此!” “我大概明白了。” “这原来才是上峰的目的。” “如果不是为了固守金陵……主力部队,被调回主城,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竖壁清野!把百姓都撤走,在主城区,提前布置陷阱,和鬼子们,进行巷战。最终践行……和金陵城共存亡的誓言!” “我说的对吧?营长……对吗?回答我,吕元峰!!” 戴钢盔的青年,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梁实初。 吞咽了一口唾沫,随后点了点头。 他和眼前的梁实初,实际上,刚认识五天,只知道这个营副,作为自己的副手,能力强得可怕,这些天的前线作战,都是他在帮自己指挥。 而自己对眼前的梁实初,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之前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家中还有一个一直等着他回去的妻子。 梁实初呼出一口浊气。 “有营长,你这个点头。” “我对咱们营其他弟兄的牺牲,就不介怀了。” “否则我真没法接受,这么多弟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梁实初此刻抬起头。 幻视四周的战士。 战壕里,又有七八个身影,蹒跚着靠近过来。 都是梁实初熟悉的面孔,都是他们营的战士。 梁实初的脸上,露出笑容。 “算上我和营长,一共三十二人!” “咱们营,看来就剩下三十二人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抗住鬼子下一波的进攻。” “扛不住的话,雨花台就要失守了。” 戴着钢盔的吕元峰,低下头,沉默着一言不发,他的身体其实在微微发颤,他几次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梁实初抬起手掌,拍了拍吕元峰的肩膀。 “营长,等一会儿,我牺牲之后,这些弟兄就得你来指挥了!” “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就希望你别让他们白白送死!” 吕元峰错愕的抬起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梁实秋,忽然抓着吕元峰的肩膀,靠了过去。 嘴唇贴近吕元峰的耳畔。 “你不是我们的营长,吕元峰,对吧!” “你到底是谁?”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戴头盔的青年,瞪大了双眼,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断臂青年。 不仅是他。 全息投屏外的林彦,也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 他全身汗毛耸立,有一种时空被撕裂的感觉。 直播间里的弹幕,更是疯狂。 “怎么回事,身份暴露了?” “我他娘的就知道,那个世界是真的,他不是什么游戏!” “游戏里的NPC,不可能发觉“玩家”的不对劲,就算“玩家”有什么异常行动,NPC,也会把“玩家”的举措合理化!如果NPC,发现了“玩家”的不对劲,并对此表示怀疑的话,那只能正门NPC,不是NPC……他是活得,是活生生的人!” “我就知道!屏幕对面,是另一个平行时空,是平行世界的一百年前的金陵城!” “主播要怎么回答?” “主播好像都懵了?主播原本的身份是干嘛的?” “是学生……是高中生!好像刚上高三……” “高三就当营长了啊!?” “这些天,部队的指挥,其实全靠梁实初……”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主播要怎么回答,如果实话实说,会不会造成那个世界的崩坏?” “不至于吧!游戏开始前,策划没说过不能暴露身份啊!” “策划……提起那个狗策划我就来气!除了游戏刚开场,就再没见他露过面。” …… 林彦没有理会那些弹幕。 他只是呼吸急促,他也想知道,这个年轻的主播,会怎么回答? 只有他知道,梁实初,确实不是什么系统设定好的NPC,他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真实的存在过。 那个戴钢盔的青年微微颤抖。 他贴近梁实初的耳朵,声音嘶哑。 “我……我叫……姜皓光!” “来自一百年后……” “我其实很多天前,就想告诉你,这场战争,是我们的国家胜利了,全方位的胜利。” “我从来没有骗你,你们的还有我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一百年后,不,用不上一百年,只需要几十年,大夏的老百姓,就可以天天吃上白米饭,吃肉不用等到过年。” “后来我们土地上没有洋人的军队了,东洋的没有,西洋的也没有!” “十来岁的孩子每天坐在可亮堂的教室里上学,学汉语,不学邪倭台语,真的。” “闲的时候大家会看电影,喝汽水,去各种饭店消费,饿了就点外卖.....外卖你知道是什么吗?外卖是……算了,就是很好的东西,很好的。不光地主能点,咱普通人也能点,真的。” “我本来,在穿越来的第一天,就应该死的……我当时想着能拉一个小鬼子垫背,我就不亏,可我竟然成了营长……我就算再不懂事,我也知道,营长是不能随便送死的,营长身上担着几百个战士的性命……” “可我又觉得,如果需要牺牲的话,我才应该是最不怕死的那个。因为只有我见过胜利。只有我见过百年后的大夏……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我一定要战死在雨花台!” “我死其实没什么的……可我却把你们也给拖了进来。” “本来接近四百人的营,现在就剩下三十多个了。” “我本来应该是最先死掉的那个,却活到了现在……” 姜皓光,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 而梁实初的眼瞳却越来越亮。 他捏着姜皓光的肩膀,笑容璀璨。 “不,没什么好道歉的。” “我就说嘛,我堂堂大夏……” “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 这一刻,梁实初,忽然仰天大笑! 他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笑声,甚至盖过了远处的炮声。 随后他渐渐收敛了笑容,看向周边灰头土脸的战士。 “知道了百年以后,咱的国家没有亡,那就没什么可惧怕,更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可很快,梁实初又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姜皓光。 “那金陵城呢?” “金陵城怎么样?” 姜皓光的身体一僵,他低头不肯说话。 梁实初则死死地盯着他。 “金陵……我们没守住?” 姜皓光,点了点头。 梁实初倒吸一口凉气。 “死了多少人?” 姜皓光深吸一口气。 “三……” 梁实初眉头紧皱。 “三万人?这群该死的鬼子,屠戮百姓,还是杀战俘了?” 姜皓光咬着牙。 “不是三万……是三十万!除了躲藏在安全区的,城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都被杀了,城里的牌坊,挂满了头颅,鲜血染红了楚江……三十万怨魂,百年后,依旧在徘徊飘荡!” “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我们想改变这既定的历史,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所有人都在努力,百年前的人,和百年后的人……而我们这支营队,目前能做的,也必须要做到的任务,就是守住雨花台!” 第88章 世世代代不得与其通婚与其为友;杀掉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梁实初,怔怔的看着姜皓光。 他又扭头看向周围的战士。 他刚刚和姜皓光的对话,大多都是贴着耳朵交谈的。 旁边的战士,并不知道,他俩都说了些什么。 梁实初此时惆怅的吐出一口浊气。 “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要守住雨花台,根本是痴人说梦!除非有援军。” 姜皓光,一拍大腿。 “有援军!” “城内已经派遣了增援过来,十五分钟内,肯定到!” 梁实初抬起头,看着姜皓光。 “十五分钟!?” “鬼子的步兵,马上就要开始进攻了。” “前几天,我们之所以能守住雨花台,靠得其实是人数优势,但现在……” 梁实初扭头看了一圈儿身边的战士,随后吐出一口浊气。 “一旦阵地被夺走,想要再夺回来,那就难了。” “我们现在虽然人少,但想守住阵地,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战壕里,还藏着大概两百箱炸药箱。” “有进口炸药。” “也有前段时间,咱们自制的炸药。” “一个人扛六个炸药包,轮番向鬼子发起冲锋……炸他们三十二次!或许可以再坚守十五分钟!” 周围的战士都不说话,只是一个个都不自觉的加重了呼吸。 梁秋实看着周围的那些脸。咧嘴笑了笑。 “大家伙看着年轻,却都是从淞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淞沪会场,打得那叫一个惨啊……大地被炮火一遍遍地耕耘过,泥土都被炸得松软无比,人走上去竟然浮土能没掉小腿。” 梁实初,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戴钢盔的小战士。 “在尸体成堆的惨烈牺牲下,弟兄们力阻鬼子的进攻,我记得,王祖峰,你跟我说,你们连打得无比凄惨,一个连长牺牲了,第二个连长起来指挥,第二个连长牺牲了,第三个人又起来带领,一天连换几个连长,也记不清换了多少个排长,大家从尸体下爬出来,又用尸体堆集作掩体,浴血奋战。” “杀红了眼的弟兄们,半步不退奋勇冲锋,在双方接触的狭窄锋面上,尸体迅速叠起来,很快双方的尸体就叠到一起,那些战死的人互相纠缠在一起就像依然要一直拼杀到黄泉路上!” “可哪怕我们拼到那种地步……竟然还是败了!” “从淞沪战场撤出来,撤往江北的过程,让人欲哭无泪,那么多能征惯战的弟兄,为了撤退,就那样被冰冷的江水吞没,回头一看,楚江面上全是浮尸。沿途则都是长长望不到尽头的逃难百姓,这些百姓来自所有有鬼子登陆的地方。” “鬼子占据了他们的村落,他们只能背井离乡……” “败退的士兵,逃难的百姓,混在一起,沿着楚江,一起往西边溃逃……” “所有人都饿急了,可是没有吃食,大家也不敢停下。” “直到碰到从金陵方面,派出来,接应我们的部队,他们在路边施粥,让我们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吃到一口热乎的。” “可就算这样了,鬼子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们的飞机飞过来,对着地面的人群扫射,子弹雨点般的子弹打在人群里,地上、粥里全被鲜血染红,无数的难民就这样死在施粥点上。没有打翻的粥锅转眼就把人血煮成了褐色,那些躲过扫射的难民会很快把这些人血粥喝光。那些被打翻了的大锅把粥倒了一地,鬼子的飞机飞走后,一涌而上的难民争先恐后扑上去把地上的粥渣连着泥土一起往嘴里塞。” “鬼子飞机走后,只留下一地的尸体,那些尸体会被抬到土质疏松的河边草草埋起来,有亲人同行的有人哭两声,没亲人的就那样从世上无声消失......至于被打伤的境遇更加凄惨,他们最多是得到军医的简单处理,然后给塞上一个光饼就让他们自生自灭。” “而施粥点的大锅,没多久,又会支起来继续熬粥,施粥点上很快又排满了人,死亡、饥饿、混乱、恐慌......入目的范围都是灰蒙蒙死沉沉的一片!” “所有地方,已经看不到一点植被,都被难民踩踏光了。空气中的血腥与红薯玉米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味道,在死亡边沿挣扎的脏兮兮的人群看上去就像活鬼一样。” “我当时就在想,这还是八百里太湖边上的美好江南吗?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一切让人怀疑这里就是鬼门关前奈何桥边,哪有半点人间的感觉!” “哦,对了,鬼子还把老百姓的房子拆了,把人绑在屋梁上,浇上火油点着,人还没死就抛进运河里让他们随着水到处漂......” “所有磨难皆不如此,所有周遭皆不如此......败了又败,败退的时候,我们都低着头,不光是因为战败,更多的是不敢看那些沿路逃难百姓的目光。” “我们都很清楚,每后退一步就会有多一片的国土沦为人间地狱。可即使败了,我们也一直撑着。不撑着,怎么办?真的放任鬼子长驱直入吗?他们会做什么,我们比谁都清楚。” 梁实初的声音骤然一顿。 他抬起眼皮看着姜皓光。 “所以“营长”,你跟我说“三十万”这个数字的时候,我心慌,我愤怒,但我并不意外。” “我见过的所有鬼子,基本上是都是没人性的,杀掉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所以诸位……” 梁实初的视线,从姜皓光的身上移开,目光扫视周围的士兵。 “我们决不能放任那群鬼子,跨过雨花台。城里可能还有百姓,还没来得及撤退,城里的主力部队,还在布置战场!我们必须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刻。” “等炮兵结束炮轰,对方步兵冲过来的时候,我率先背着炸药包,冲锋……如果是白天,我肯定刚一踏出战壕,就被打成筛子,但现在是晚上,躲过对方的曳光弹,沿着阴影部分躬身前行,就有机会,对那群鬼子造成有效杀伤!迫使他们,不敢轻易向前。” “我死之后,你们扛炸药包的顺序,自己安排!” “如果这里的弟兄有人,能有幸活下来,请帮我写一封信,送给目前,暂居于渝州,青山巷的,我的妻子,李凤萍!” “贤妻如晤:对敌作战不可避免。这次作战非同寻常,军人守土有责,不守住雨花台,决不苟全性命!算算日子,你已有八月身孕,不能亲眼看见我们的孩子,我对你心中有愧!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日后都请起名“爱民”!纸短情长,临池依依,望你在渝州多加珍重!” “除此之外,我梁家的子孙,世世代代不能和邪倭台人通婚,世世代代不能和邪倭台人为友!邪倭台兵没有人性的,杀掉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第89章 我把该打的仗打完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炮火声突然沉寂下来,这种寂静比爆炸更令人窒息。 梁实初趴在战壕边缘,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战壕外,月光下,一片钢盔反射出幽蓝的光,像一片移动的坟场。 “来了。” 他吐出嘴里的土渣,声音沙哑得不像活人。 三百米外的缓坡上,黑影如潮水般漫上来。 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偶尔折射月光,在夜色里划出森冷的银线。 没有喊杀声,只有皮靴碾碎骨头的脆响……那是他们白天战斗时,留下的战友遗体。 和白天的战斗不同。 鬼子在夜晚时的进攻,不再张扬,而是静默中,透着肃杀。 梁实初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在等曳光弹!” “我得抓紧时间!” “炸药包呢!” 几个年轻的战士的喘息声,在梁实初身后响起。 梁实初回头,看见吕元峰,或者说,姜皓光的身体,在止不住的发抖。 “六包,都在这里!” 几个战士已经沉默地将炸药包堆在梁实初脚边。 帆布包裹的硝铵炸药散发着刺鼻气味,导火索像死去的蛇蜷曲在地上。 王祖峰突然抓住梁实初的残臂上的绑带,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手指冰凉! “梁营副,要不让我……” 梁实初,瞪了他一眼。 “松手。” 随后他又咧嘴笑了笑。 “别急!” “要拖延十五分钟呢!大家伙大概率都活不了。” “黄泉路上,咱还是一个营的。” “但是……王祖峰……如果可以的话,你尽量活下去。” “你年龄太小了。” “我听说你家就你一个儿子,你老娘在你老家一直等你回家……你死了,你家就要绝后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活下去,找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你的女人,在老家盖几家大瓦房,再生儿育女……” 他试图笑笑,可露出的牙龈上全是血丝。 他蹲下身子,想要把那些炸药包,都绑在身上,但他只剩下一只手了。 绑炸药包实在不方便。 所有周边的战士,都伸出手来。 那个叫王祖峰的少年,颤抖着帮他把炸药包绑在他身上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梁实初手背上……此时月明星稀,没有乌云,不曾下雨。 …… 炸药包绑缚的过程像场残酷的仪式。 当周围的战士们,颤抖着,把第六个炸药包的绑绳,勒进梁实初的腹部时! 梁实初的断臂处,又开始渗出鲜血。 六个炸药包,一个绑在他的胸前,一个贴着在他的后背,一个被他夹在胳肢窝下,用绑绳固定在他的臂膀上,一个被他挂在脖子上,还有两枚炸药包,绑在他的大腿上,炸药包在大腿外侧。 他试着屈膝,炸药箱之间的麻绳立刻陷进皮肉。 战壕里静得可怕,三十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 梁实初深吸一口气。 “火柴!” 他向着姜皓光,伸出完好的右手。 姜皓光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腕,钢盔下滚出浑浊的眼泪! “要不再等等援军……” “他们马上就要到了,真的,你相信我啊!” 可就在这时。 一道光亮,从战壕外,忽然升起…… 曳光弹撕裂夜空,刺目的红光像一把染血的镰刀横扫过阵地。 梁实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原本缓慢蠕动的黑影此刻全都直起了腰,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曳光弹照耀下连成一片银色的浪涛。 “板载!” 野兽般的嚎叫从三百米外炸开,那是鬼子们冲锋前的叫声,意思大概等于汉语中的“万岁”,此时,那声浪震得战壕边缘的浮土簌簌掉落。 可就在这时。 雨花台阵地东侧的马克沁机枪率先咆哮起来,子弹穿过曳光弹残留的光轨,将冲在最前面的三个鬼子掀翻在地。 姜皓光,记得,驻扎在雨花台东侧的部队,是教导总队三旅四团!!! 阵地的西边,此时也突然亮起几十道枪焰! 那是驻扎在雨花台的另一支部队,八十八师的独立团! 那支部队,同样损失惨重,可重新组织起来的士兵,正在用中正式步枪疯狂点射。 梁实初感到姜皓光攥着自己的手突然松了——这个来自未来的年轻人被曳光弹照亮的侧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就是这瞬间的恍惚,梁实初已经探手摸进他的军装口袋,指尖触到了那个印着“大前门”商标的火柴盒。 “借个火。” 他咧开嘴,被硝烟熏黑的牙齿间渗出鲜血。 他把火柴盒,攥在手里,握紧的刹那,一发掷弹筒炮弹在战壕后方炸开,气浪掀飞的泥土像暴雨般砸在钢盔上。是鬼子打来的炮弹。 一片乌云飘来,月光被乌云吞没的刹那。 梁实初,已经翻出了战壕。 他绑在大腿上的炸药包重重磕在壕沿,险些把导火索扯脱。子弹开始在他周围打起土花,一发三八式步枪弹擦过后颈,温热的血立刻浸透了衣领。 曳光弹的余光里,五个鬼子已经突进到百米之内。 领头的军曹正挥舞着武士刀!催促着周围的战士冲锋。 姜皓光的嘶吼从身后传来! “别走!别走啊!你给我回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回来啊!老梁!” 梁实初回头瞥了一眼,借着曳光弹的余光,他看见,这个年轻人手掌,伸出战壕,手掌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却只抓住了一把带着血腥味的夜风。 他冲着那个青年,咧嘴笑了一下。 “真好啊!” “我们的祖国有一个好未来!” “可惜,我应该是见不到了……但我的孩子应该能看到!凤萍啊!一个女人要把孩子拉扯大,不晓得要多辛苦,但我还是自私的希望,你能把我们的孩子拉扯大!我从未见过他,可我觉得我爱他!像爱你一样,爱着他……我希望他出生之后,你教他读书写字,我希望他记事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你能牵着他的手,走在满是彩旗和鲜花的大街上,侵略者已经被赶跑了……他的童年,鲜花着锦,彩旗鲜艳!” 梁实初回过头,看向前方,他不再犹豫,以匍匐的姿势前进,连滚带爬的,迅速爬进一个距离他最近的弹坑…… 战壕外是枪林弹雨,只有滚进弹坑才能暂时的安全。 当他连滚带爬的躲进第一个弹坑时。 他嘴里尝到了铁锈味。六个炸药包的重量压得他肋骨生疼,绑在大腿外侧的炸药包被弹坑边缘的碎石划破了帆布,漏出的硝铵粉末混着血黏在皮肤上。 他听见姜皓光在战壕里嘶吼的声音变了调! “掩护!掩护啊!” 紧接着就是三十多支枪同时开火的轰鸣。 他蜷缩在弹坑边缘,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鼓膜——原来就算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身体还是会害怕。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他军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照片。 那是离家前一天,李凤萍拉着自己照的,她那天穿着蓝布旗袍站在照相馆的布景前,巧笑嫣然,她的身体苗条,体态匀称,一头秀发挽起,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像梨花一般的笑容,自己离家时,根本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有身孕! 他是在抵达淞沪战场前一天晚上,驻扎在飞桥镇的时候,突然收到的李凤萍的家书。 他从家书上得知了自己妻子,怀孕的消息。 那时他悲喜交加…… 喜的是他和自己的爱人,终于有了孩子。 悲的是这小小的孩子,竟然要出生在战火纷飞,山河破碎的国家…… “凤萍,你现怀孕,已有八个月了吧!” “不知你身体是否安康,作为丈夫,在你怀孕时,我竟然都无法在你身边照看,实在惭愧!” “等打完仗……” 梁实初深吸一口气。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想得越多。 他害怕自己越是不敢向前。 所以他小心的把照片塞回口袋。 他小心的从弹坑的这一侧,爬向另一侧。 他隐约能听到弹坑外,鬼子的嘶吼声,枪声,还有鬼子皮靴碾碎碎骨的声音。 梁实初深吸一口气,猛地翻滚出弹坑。继续往前…… 第二个弹坑在左前方十步远,这十步却像隔着整条楚江。 他不敢迟疑,用全身的力气,向着第二个弹坑冲去,在距离弹坑还有一米的时候,他猛地一扑…… 可就在这时,他绑在胸前的炸药包突然发出不祥的“咔嗒”声——有颗子弹打穿了炸药包边缘的木板。 月光从云缝漏下的刹那,他看见自己小腹正在汩汩冒血,蓝灰色的军装被浸成黑紫色! 灼热的痛感让他差点咬断舌头。 当他摔进第二个弹坑时,梁实初,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女子的声音,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实初!” “实初,你在干嘛呀!” “又在看报纸吗?别看报纸了,好不好,你一看报纸就唉声叹气的!要不,我带你去看电影吧!看完电影,咱们去应天街吃梅花糕……” 枪声骤然撕裂了这温柔的幻听。 梁实初喘着粗气。 他记起六年前,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旗袍,鬓角别着一朵鲜艳的海棠,露出两条白藕似的手臂,背着手,俏生生的站在电影院门口,娇嗔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迟到了,电影都快结束了……” 该死的! 那天自己为什么迟到呢? 是因为参与抗议游行……抗议当局,不肯出兵,夺回东北! 但游行失败了。 士兵到处逮捕他们这些抗议人员。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逃脱追捕,来赴女孩儿的约。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那姑娘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女孩儿慌乱的安慰着他,问他为什么哭。 他摇头不知说什么。 只是不停重复着。 “花真漂亮……海棠花真漂亮……” 太可恨了。 自己当年怎么能嘴笨成那样。 他当时明明想说的是你真漂亮。 凤萍,你真漂亮…… …… 梁实初吐出一口浊气。 颤颤巍巍的从弹坑的一侧爬向另一侧。 前面是第三个弹坑,那个弹坑距离自己很近,他几个翻滚,随后,便跌入了第三个弹坑里。 第三个弹坑里积着半尺深的血水,里面是分不清敌我的尸体……战友们的尸体,鬼子的尸体。 弹坑里是无法形容的腐臭味混杂着硝烟味。 但梁实初已经不在意了。 鬼子的嘶喊声,距离自己已经很近了…… 自己不用再往前了。 他颤抖着摸出火柴盒,潮湿的夜气让火柴头有些发软。 第一根擦断了,第二根刚冒火就被风吹灭。当第三根火柴终于"嗤"地燃起时,他看见自己小腹的血已经把军装浸透成黑紫色。 恍惚间,他听见李凤萍在耳边哼唱苏州小调。她每次给自己煮阳春面的时候,都爱哼唱家乡的小调。 煮阳春面的手艺,则是她得知自己爱吃阳春面后,特意跟邻居阿婆学的。 自己最后一次吃她煮的阳春面,是在自己离开家的前一晚,清汤上漂着猪油花,她非要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给自己! “真的要去参军吗?不差你一个?你是大学生,可以去做别的工作?” “当然,你要去的话!我也不拦你。” “我去渝州,等你回来,但你一定得答应我,得回来。” 梁实初喘着粗气。 他忽然觉得,那碗阳春面的热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但是就在这时,弹坑外的轰轰声,把他拉回现实。 他从弹坑里探出头去,随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他看见……头顶的月光突然被一个巨大的黑影吞噬。 那黑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履带碾过地面时,泥土像被巨兽啃食般翻卷而起——那是一辆九七式中型坦克。 钢铁的庞然大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炮塔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像死神的独眼,正一寸寸扫过战场。坦克的履带碾过一具尸体,骨骼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月光在倾斜装甲上流淌如汞。 更可怕的是左侧灌木丛里闪动的钢盔——五个鬼子兵已经越过他的位置,正朝战壕方向冲去! 坦克! 鬼子陆军部队的坦克,终于还是开来了! 现在的雨花台阵地,能对抗得了坦克吗? 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了。 但梁实初知道,他绝不能让这辆坦克开向战壕。 梁实初,把脑袋缩回弹坑,把燃烧的火柴咬在嘴里,柑橘味的磷火灼烧着他的舌尖。他数着心跳,在坦克即将驶过弹坑的瞬间,他猛地冲出弹坑。 六个炸药包像沉重的铠甲,导火索在风中狂舞如银蛇。 他扭头看向战壕! 他看见,姜皓光正架着机枪疯狂扫射,枪口焰照亮了他满脸的泪水。 姜皓光旁边,有一个戴着钢盔的青年,身上已经绑好了六个炸药包,正准备翻出战壕。 他记得那个青年的名字。 他叫杨良松,也是个淞沪战场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老兵。 你先去,我再来!!! 梁实初咧嘴笑了笑。 他看见,坦克的观察窗突然转向这边。 他毫不犹豫的,点燃身上挂着的炸药包的导火索! 导火索被点燃时。 他赫然看见,自己的妻子站在渝州青石巷口,蓝布旗袍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起。她怀里抱着个看不清脸的婴儿,另一只手向他伸来,像是来接他回家。可他的身体向后栽倒,无论如何也握不住那只向他伸来的手。 “凤萍……” “对不起……” “我答应你回去的,但我没能做到。” “我曾无数次想给你写一封家书,可每次提笔,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将心头的千言万语自何处言明!可这一刻,我的心绪,骤然清晰!” “凤萍,我最亲爱的人……真遗憾,我竟只能和你相伴短暂光阴。” “此时此刻,我只想把侵略者都赶跑,之后牵着你的手,和你一并走在充满希望的街头,去看明日的朝阳,等待光芒彻底穿透云层……可这一天,似乎再也无法实现了。” “但凤萍,莫为我悲伤,也莫为我落许多的眼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马革裹尸是军人最好的归宿,选择这条道路,你知道的,我不会后悔,也无怨,覆巢之下无完卵,在亡国灭种的阴云下,你和孩子,也一定无法好好生活!我,我们把仗都打完了,我们的子孙,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凤萍,你会想我吗?你想我的时候,你抬头看,那飘落的秋叶,那漫山的星火,皆是我望向你的眼眸,如同你望我那般!” 第90章 我诚心悔过,决心今日殉国!大夏军人皆已无路可退 火光在梁实初身上炸开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战壕里的姜皓光看见那个只剩一条胳膊的身影在烈焰中化作赤红的剪影,六个炸药包同时引爆的冲击波将坦克的炮塔直接掀上了天——钢铁巨兽像纸糊的玩具般四分五裂,燃烧的履带碎片在空中划出十几道火流星,砸在后续冲锋的鬼子队伍里引发凄厉的惨叫。 坦克的倾斜装甲像蛋壳般皲裂翻卷,炮管在高温中扭曲成麻花状。 油箱二次爆炸时,橙红色的火球裹挟着零件冲天而起,一块崩飞的观察窗玻璃正好插进不远处一个鬼子军曹的眼窝。 浓烟中能看到半截带血的武士刀旋转着插进泥土,刀柄上挂着的“武运长久”布条在烈火中燃烧。 姜皓光的指甲深深掐进战壕边缘的泥土里。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梁实初最后回头时的笑容! 就这么死了?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那可是梁实初。 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手足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指挥部队,打枪的时候,吱哇乱叫,着急扔手雷的时候,连保险栓都不记得拔…… 自己闯了那么多的祸。 全是他在帮自己擦屁股! 他对自己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了吧。 但却仍然在那么多士兵面前,维护自己营长的身份。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到底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 可他再也没机会了。 这一刻,姜皓光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让他剧烈咳嗽起来,被硝烟灼伤的泪腺终于崩溃。 滚烫的泪水冲开脸上的血痂,在军装前襟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徒劳地伸手想去抓那些飘落的火星,仿佛那是梁实初没说完的遗言。 可还不等姜皓光哭出声。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该我了。” 姜皓光转过头,竟看见,已经绑好了炸药包的杨良松,正把最后一根导火索塞进炸药包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 随后毫不犹豫的翻出战壕。 姜皓光睚眦欲裂。可他伸出的手,依旧没能抓住杨良松的衣角。 这个精瘦的身影,背着炸药包,动作却依旧堪称灵巧……他没有直接冲锋,而是贴着弹坑边缘的阴影匍匐前进…… 姜皓光看见,在战场上呼啸的子弹,击穿了他的左腿! 但是那个汉子,没有半点的停顿,像蛇一样,继续爬向……直到他消失在姜皓光的视野里。 半分钟后…… 一声轰鸣,在战场中央炸响! 这次爆炸发生在鬼子冲锋队形的正中央。 杨良松是故意爬到了鬼子最集中的地方,才引爆的炸药包,混在炸药包里的铁片伴随着火光飞溅!耀眼的火光,将周围的鬼子全部吞噬…… 姜皓光这一次,甚至都来不及心痛。 他的身边,又一道影子,已经冲了出去! 姜皓光甚至没看清第三个冲出去的人是谁。 他只听见一声嘶哑的吼叫,随后战壕边缘的泥土被蹬落一大块。 那个身影刚跃出战壕,就被机枪子弹扫中肩膀! 身影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停下。 他拖着半边染血的军装,跌跌撞撞地越过一个弹坑,随后扑向近在咫尺的一群冲锋的敌人…… 轰!!! 六个炸药包同时引爆的威力,将一整片冲锋的鬼子掀上了天。 火光中,破碎的钢盔和步枪零件四散飞溅,十几个鬼子兵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气浪抛起,又重重砸在地上。 一挺歪把子机枪被炸得扭曲变形,滚烫的枪管插进了一个鬼子的胸口,烧焦的皮肉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姜皓光的耳朵嗡嗡作响,爆炸的余波震得战壕上的泥土簌簌落下。 他死死盯着那片燃烧的焦土,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战士的身影。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第四个、第五个身影已经冲了出去。 这群战士赴死的间隔越来越短。 鬼子的冲锋越来越近。 战壕里的战士,已经来不及告别,甚至来不及对视一眼。 他们只是沉默地绑好炸药包,然后翻出战壕,冲向死亡。 一个接一个。 一个接一个。 一个接一个…… 爆炸的火光在雨花台的阵地上此起彼伏,像是一场残酷的烟火表演。 每一次爆炸,都吞噬掉一小片鬼子。 每一次爆炸,都让冲锋的浪潮稍稍停滞。 可每一次爆炸,也意味着……战壕里的人,又少了一个。 姜皓光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直到!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战壕里只剩下三个人。 他自己。 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兵,把手按在战壕边。跃跃欲试。 还有一个瘦小的少年,手指颤抖着系紧炸药包的绑带,他死死咬着牙,满脸的愤恨,那是全营最小的战士,王祖峰! 王祖峰此时想要翻身跃出战壕,却被那个三十来岁的老战士,一把拉了回来。 “我先去!你再来!” 王祖峰不服气的瞪着那个三十来岁的老战士。 “凭啥!就凭你比我多当了几年兵!” 那个老兵咧嘴笑了笑。 露出一口黄牙。 “万一一会儿援兵到了,你就不用死了。” “营副说得对,你太年轻了……而且我……” 他抬头看了看姜皓光! “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当年跟着长官剿匪,干过不少混账事!” “可我当年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因为当兵的都那样!军队从上到下都在贪,部队里发放的军粮,都参着沙土!发放到军队的军粮,会先被长官扣下,随后公开出卖,我们这些本来以为当了兵,就不用吃苦受饿的士兵,怎么也等不来粮食,夏天淋雨,冬天受冻……” “我们不敢和长官叫板,就跟着连长,去强占民房,强取民物……而军职更高的长官,则以变卖军粮所得的款项,嫖赌吃喝,任意挥霍,有些甚至卷款潜逃……” “我们这些老兵……你们也叫我们兵油子的,不愿意为这样的长官拼命……所以我们懈怠,我们怯战,我们打了败仗也毫不在意……我们不知道在为谁打仗?为谁在守?为那些官吏?为七姑八姨六奶?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想在军队里混吃等死!” “可直到淞沪战场结束,百姓们跟着我们一起从江北撤退!我看见了他们的眼神……失望,悲愤,委屈,不解,怨恨……” “他们的家都没了,因为我们没守住;他们的爹娘亲友都被杀了,因为我们没守住;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男人被当砍下头颅,女人被欺辱后,再被砍下头颅……因为我们没守住!” “他们恨我们,是应该的……我觉得要不是我们手里还有枪,那些老百姓,能冲过来,把我给生吞活剥!” “当兵当成这样,真是惭愧。” “但最开始,我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也有一个英雄梦,刚参军的时候,也幻想着,成为一个大英雄,建功立业,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街上,两侧的老百姓,欢呼着,冲我身上扔鲜花……” “而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诚心悔过。” “我想要弥补这份过错!” “而弥补这份过错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殉国!” 那个老兵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翻出了战壕,向着前方距离战壕,不足二十米的鬼子前锋部队,冲了过去。 他笑容灿烂,隐约间,姜皓光觉得那老兵佝偻的身躯,又变得年轻了,像是刚参军的少年…… 子弹打穿了他的身体。 他浑身浴血的冲向那些狰狞的敌军。 “大夏军人已无路可退,乞求诸君,务必守住金陵,勿使淞沪悲剧重演!娘啊……儿子也是大夏军人,儿子不做孬种了,儿子下辈子再尽孝,为您养老送终!小鬼子们,来吧!你们烧我家乡,杀我同胞,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绝不!绝不放过你们……” 第91章 百年前的你肩上是国仇家恨;百年后的我肩上是草长莺飞 姜皓光的视线,此时被战壕边缘迸溅的泥土模糊。 那个老兵已经冲了出去。 战壕里只剩下他和王祖峰。 他来不及悲伤。 端着冲锋枪,疯狂开火。 只有他能为那个老兵作掩护。 借着冲锋枪的火光。 姜皓光看见,那些侵略者,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狰狞的面孔在曳光弹的照耀下扭曲如恶鬼:钢盔下是一张张泛着油光的黄脸,塌鼻梁上挂着混浊的汗珠,干裂的嘴唇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 最前排的鬼子军曹左眼蒙着纱布,露出的右眼布满血丝,眼白浑浊发黄,像腐烂的鱼眼。 他挥舞着军刀,刀刃上还粘着碎肉和布条,刀柄的穗子已被血浸成黑红色。 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黑影如潮水般涌来。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皮靴踩过战壕外未寒的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而那个三十来岁的老兵就那么直挺挺站在那些鬼子的前方,他佝偻的背此刻挺得笔直。 他身上的军装破烂不堪,左肩被子弹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溃烂的伤口,黄脓混着黑血,顺着胳膊往下淌。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是回光返照的将死之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找回了自己。 六个炸药包,像六块墓碑,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胸前两个,后背一个,左臂夹着一个,右手拎着一个,左腿绑着一个,导火索垂下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老兵咧嘴一笑,黄牙上沾着血丝。 “房子烧了,东西没了,我们的爹妈兄弟谁杀了,我们的姐妹谁抢去了,可恨的鬼子,说打咱们就打,轧棍轧,吹风吹,抗战到底不变卦。” 说完,他当着那些鬼子的面,拿出一个已经点燃的火柴,火苗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那些鬼子尖叫着,立刻开枪。 还有人慌乱的嘶吼…… “伏せろ、早く伏せろ!(卧倒,快卧倒!) ” “畜生、撃て!爆薬を捨てさせろ!(该死的,打死他!扔掉他的炸药包!) ” “いや、もう間に合わない…陛下に忠節を尽くせ!(不,不行,来不及了,为皇帝陛下尽忠吧!) ” …… 砰砰砰的枪声中。 那个老兵被打成了血淋淋的筛子,但是他毫不在意,炸药包的引线已经引燃。 下一秒!!! 轰的一声。 爆炸声几乎撕裂了姜皓光的耳膜。 这一次的爆炸太近了,近到姜皓光能清晰地感受到,热浪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撞在他胸口,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干,耳膜“嗡”地一声,世界陷入短暂的死寂。 战壕边缘的泥土被掀飞,混着碎肉和弹片,暴雨般砸在,躲在战壕里的姜皓光和王祖峰身上。姜皓光的脸被飞溅的碎石划破,温热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可他感觉不到疼,只有滚烫的气流灼烧着他的皮肤,像是被人按进沸腾的铁水里。 王祖峰被气浪掀翻,重重摔在战壕里。 少年蜷缩着,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他的眼神涣散,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喊什么,可姜皓光听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鼻腔里浓重的硝烟味。 “啊……啊!!!” 王祖峰突然嘶吼起来,像一头受伤的幼兽。 他甩了甩头,挣扎着爬起来,睚眦欲裂地望向战壕外…… 鬼子的冲锋被爆炸短暂地阻滞了,可仍有十几个黑影在硝烟中蠕动,刺刀的寒光若隐若现。 “老子跟你们拼了!!!” 王祖峰整理好身上的炸药包,就要往外冲。 “娘啊,对不起!” “但儿子真没办法回家,为您养老送终了。” “我是因为我姐被鬼子糟蹋惨死,这才参的军。” “我是个糊涂兵,在战场上也害怕,也腿软,但我想到我姐在芦苇荡里的尸体,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姐明明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明明是最孝顺的女儿,明明是最疼爱我的姐姐,可她就那么惨死在芦苇荡,衣不蔽体,被开膛破肚……” “我要复仇,我要让那些小鬼子,还我姐姐命来。” “可这一路颠沛流离,我才意识到,如我姐姐这样的惨剧,不是个例,这群鬼子没有半点人性,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看到了遍地哀鸿,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家国!” “娘啊!原谅儿子吧!儿子在阴曹地府,给阎罗王跪地磕头,一定求他让我下辈子,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这一刻的王祖峰,睚眦欲裂。 可就在这时! 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拽住了他的后领! 姜皓光的手指像铁钳般扣住少年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抓起炸药包!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剩余的炸药包,都背在了身上。 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挂在胸前,一个系在腰上,左臂夹着一个,嘴里还叼了一个! “回去!轮到我了。” 姜皓光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像惊雷般炸在王祖峰耳边。 少年愣住,随即疯狂挣扎起来! “不!不行!你他妈放开我!老子不怕死!老子的姐姐……” 姜皓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猛地一推,将王祖峰狠狠按回战壕底部,随后……翻身跃出战壕! 与此同时,子弹几乎是同一时间,呼啸而来。 那群鬼子早有防备。 他们知道,战壕里的这些大夏士兵,已经开始以命相搏!把自己当做人肉炸弹。 噗!噗! 两发子弹擦着他的大腿飞过,带起两道血痕。他闷哼一声,却不敢停下,咬牙翻滚着,跌进最近的弹坑。 弹坑里积着半尺深的血水,混着碎肉和内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姜皓光的脸埋进血泊里,冰凉的液体灌进他的鼻腔,呛得他眼前发黑。 可他不能停。 他手脚并用,像条濒死的鱼,挣扎着爬出去。 就在他伸手抓到弹坑边缘,想要爬出去时。 一张狰狞的脸突然从弹坑边缘探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鬼子兵,最多十八九岁,可眼神却像淬了毒。 他的刺刀上挑着一块碎布,布条上还粘着半截手指。 两人四目相对。 姜皓光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疯狂,而鬼子看到了他嘴里叼着的炸药包。 “八嘎!” 鬼子猛地举起刺刀,朝姜皓光的喉咙扎来! 姜皓光侧身一滚,刺刀擦着他的脖子划过,带起一道血线。而他则疯魔般的把头往前一探,用戴着钢盔的脑袋,狠狠踹在鬼子的膝盖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鬼子惨叫着倒下,可更多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姜皓光没有犹豫。 他擦燃早就准备好的火柴,火苗“嗤”地窜起,照亮了他满是血污的脸。 他回头瞥了一眼战壕。 王祖峰,已经重新爬了起来,想要爬出战壕…… 可就在这时,姜皓光瞳孔狠狠一缩。 因为他看见,在战壕的后方,人影攒动! 人影!!! 无数人影奔跑着,正从硝烟中冲出,像一把尖刀,撕开夜色! 他们钢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绑腿踏过焦土的声音如同闷雷。最前方的军官高举着驳壳枪,领章上的将星在炮火中一闪而逝。 本来想爬出战壕的王祖峰回头望去,眼中露出惊喜。 “援军!!!” “援军到了!” “你回来啊!你快回来啊!” 王祖峰的嘶吼穿透姜皓光的耳鸣。少年半个身子探出战壕,脏污的脸上第一次迸发出狂喜。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指甲缝里全是血——那是刚才想爬出去时磨破的! 与此同时,西边的夜空被炮火撕开! 三道赤红的弹道划破天际,像天神投下的火矛,狠狠扎进鬼子阵地。 轰!轰!轰! 爆炸的闪光中,姜皓光看见一个鬼子军曹被气浪掀上天空,他的军刀断成两截,刀尖插进焦黑的战场。 三个正在装弹的鬼子兵被冲击波掀翻,他们的掷弹筒炸膛,破片把整张脸削成了血葫芦; 更远处,鬼子的机枪阵地突然哑火——一发炮弹正中最中央的弹药箱,连锁爆炸把整片战壕变成了喷发的火山口! 鬼子惊恐的嚎叫此起彼伏。 自己眼前,那个断了腿的年轻鬼子,丧失了战意,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是姜皓光,却猛地压住了他。 他周围还有几十个慌乱中,想要撤退的鬼子……他们看见了姜皓光身上的炸药包,尖叫着,四散而逃! 但是晚了。 嗤…… 炸药包的引线,已经被引燃,火星像死神的倒计时。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战壕。 战壕里的王祖峰,焦急的看着他。 “援军来了!” “援军里有炮营,你回来,你快回来啊!” 姜皓光眨了眨眼。 他周围都是鬼子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还有炮火轰鸣的声音。 王祖峰的声音,他已经听不到了。 他只看见,那少年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那个少年说,但是没有机会了。 他很想跟那个少年说,其实咱俩是一般大的年纪……你十七八,我也十七八…… 一百年后的我,生活没什么忧虑。每天上学放学,学业压力是有一些的,但我脑子还可以,以现在在学校的排名,勉强够上一个一本吧!我的志向一般,觉得能考个一本就很了不起了……目前最大的烦恼,是我好像喜欢上了我们班的女班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凶巴巴,满脑子只有清北的女生……可是喜欢这件事就是很奇怪! 我喜欢上课时偷偷看她,我觉得她侧脸很好看。 她稍微和哪个男生有些亲密,哪怕那个男生,只是去问她今晚的作业,我也会一肚子怨气!气她为什么对那个男生和颜悦色,为什么给过我的笑脸,也给了别人…… 我想靠近她,但又胆怯! 我想跟她表白,但我觉得她一定会拒绝我……要不要等到高考以后呢?可高考以后,还有机会吗? 一百年前的你呢?我们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可你每天都苦大仇深的,钢盔下面的眉毛总是紧紧皱着!你比我们班最瘦的男生还要瘦,最黑的男生还要黑……可你比我们班的男生都厉害,你会打靶,会扔手雷,甚至会制作土炸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你还杀过鬼子,梁实初跟我说过,别看你年纪小,死在你手里的鬼子,足足有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真厉害,我在枪战游戏里,杀的人都没有二十八个! 你总是苦大仇深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我听梁实初说,你是因为姐姐被鬼子侮辱杀死,才决心报名参军!你是北方人,跟着部队,来到淞沪,一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我想起自己军训的时候,总是抱怨苦和累,现在想想忽然很惭愧。 一百年前的你……真了不起啊! 十七八岁的我,肩上担的是草长莺飞和清风明月!我每天想是怎么管爸妈多要点零花钱,买到喜欢的游戏皮肤……偶尔发愁下周的模拟考。 十七八岁的你,肩上担的却是国仇家恨……你家破人亡,家乡的村子被屠戮的干干净净……你想的是怎么报仇雪恨……我知道你绑腿里藏着姐姐的遗发,每晚都被芦苇荡的惨叫惊醒。 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幸运。 认识你之后,我经常心酸! 我忽然意识到,我那看似平和的生活,不是无缘无故得来的…… 那安宁的街道,那直冲云霄的高楼大厦,建立在你们的骨血之上…… 前一天,我退出这个世界,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我妈已经做好了一桌的饭菜,她叫我过去吃…… 那时…… 黄昏将至! 我吃着白米饭,喝着快乐水! 想不通为什么,百年前的,明明活灵活现的你们,怎么会死呢? 夕阳西下,红色的晚霞照耀在我身上时,我突然意识到,你们是为我而死的! 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想告诉你……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我想告诉你,侵略者会被赶跑,国家会繁荣昌盛…… 那样美好的未来,我已经见识过了,我看见了十七八年。 那样美好的未来,我也想让你看见。 所以这一次,让我先牺牲吧。 未来很好的,你好好活着,好好去看……一百年后,也许我们还有机会重逢…… …… 无数的念头,在姜皓光的脑中匆匆闪过。六个炸药包在月光下膨胀展开……像死神炸裂的羽翼。 随后。 轰!!!! 爆炸的火光吞没了三十米内的一切。 气浪把想要冲出战壕的王祖峰,再次掀回战壕。 他蹒跚着站起身时,眼前空空荡荡的,一个完整的遗体都找不到了。 一个熟悉的战友都没了。 他咬着下唇,把下唇咬出血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戴钢盔端着枪的汉子,从战壕后方突然跳进战壕。 那个汉子,看了王祖峰一眼。 “哪个部队的!” 王祖峰僵硬的转过头去。 “八十八师,二旅八团,一营!” 那个戴钢盔的汉子一愣。 “你们部队其他的人呢?战壕里怎么没有?” 王祖峰瞪大了双眼,眼泪从他的眼角不断滑落。 “都死了!” “死光了!” “都被鬼子打死了!” “仅剩的三十一个人,也全都扛着炸药包牺牲了。” “就剩我一个了!” 那个戴钢盔的汉子一时错愕。 而王祖峰忽然嚎啕大哭。哭得好大声…… “四百二十二人的一营……现在就剩我一个啦!就剩下我一个了……” 第92章 战亡一人植一树,至今屋后树木成荫,唯余独坐矣! 青州,金地江山小区,三栋三单元十二楼,一二零一室! 林彦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眼前已经黑掉的直播间。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王祖峰撕心裂肺的哭声。 全息投屏里的画面,此时切换。 一间亮着橙黄色台灯的屋子里。 紧挨着铺着蓝色床单的单人床的书桌前。 一个少年,摘下头盔。 他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紧紧贴着额头。 他怔怔的看着前方。 随后立刻伸手,摩挲着自己全身上下,之后大口大口的喘息。 那个少年看见自己面前的全息投屏上,无数的弹幕划过。 “自古英雄出少年,干的漂亮!弟弟!” “你那最后一下子,少说也得炸死几十个鬼子? “你疼不疼啊?引燃炸药包,一定很疼吧!” “不一定,看这个弟弟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没有感知到太多疼痛!” “不能吧!那个世界,不是百分百痛觉模拟吗?狗策划偷偷改版了?” “不……正是因为百分百痛觉模拟,所以这个弟弟,才没有感知到疼痛……炸药包,爆炸时,产生的超压冲击波可导致内脏破裂、脑震荡或瞬间失去意识。若冲击波直接作用于头部或胸部,可能通过神经震荡或心血管系统崩溃使人立即丧失知觉,从而感觉不到疼痛。还有,爆炸产生的碎片可能造成严重外伤,但若主要大血管或中枢神经系统——如脊髓、脑干——被迅速破坏,痛觉信号可能无法传递到大脑。他之前把一个炸药包,叼在嘴里,这个弟弟,可能在感知到疼痛前,脑干就被破坏了……” “诶!?弟弟的状态还好吗?怎么不哭不闹的,别憋着啊!别憋坏了身体……” …… 可那直播镜头里的少年只是呆呆地望着直播间的镜头。低声喃喃…… “我姥爷跟我说过,我太姥爷在世的时候,家里是大地主。” “他们那辈有六个兄弟,名字分别是:臣,殿,宝,镇,江,河。” “我太姥爷是老大,负责管理家里的长工,带着他们干活种庄稼。” “鬼子没来的时候,山上胡子很多。家里修的带炮眼的高墙。” “每次胡子骑马来到墙下边,就让枪法最好的老六露个面,胡子看到老六自动就撤了。” “后来鬼子来了,见人就杀。” “我太姥爷让全村人都躲在庄子里,他们兄弟六个带着男人跟鬼子干。” “土枪和土炮根本打不过。” “人一个接一个死,兄弟六个还剩三个的时候,他们开个了会。让老大,也就是我太姥爷带着村里妇女和小孩往北跑。剩下的人挡着鬼子。” “后来鬼子跑了,我太姥爷带着人回到村子里,人全死了,房子还在。然后他带着人继续种地,村子逐渐又恢复过来了。” “到他晚年的时候,他开始在后院栽树,每个被鬼子杀死的村民都变成了一棵树。到我妈她们出生的时候,那些树已经长成很大一片树林了。” “我太姥爷临死前一个人坐在树林子里,坐着坐着就死了。” “我姥爷说,太姥爷当时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但是他觉得太姥爷当时看着树木成荫,一帮老伙计老乡亲都来了,等着带他去那边,一起生活!” 姜皓光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眼里却噙着泪花。 “我听姥爷说这些时,一直在想,太姥爷自己独自坐在树林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余与村民抗倭,至死无悔,战亡一人植一树,至今屋后树木成荫,唯余独坐矣!” “之后,在他最惆怅的时候,忽然看见那些树木,都活了过来,变成了他的亲友,他们看着他,向他伸出手来……” “你来啦,大哥!” “来啦!” “走吧,大哥,我们等你好久了!” “走吧!” …… “我能想象出这些画面,却一直难以理解这种感情!” “直到今天,我忽然懂了!” “我忽然懂了!” “梁实初,杨良松,王祖峰……我好想你们啊!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们啦!” 姜皓光的指尖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他的呼吸忽然粗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漏风。 随后,他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不是一滴一滴地落,而是像决堤的洪水,瞬间糊满了整张脸。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整张脸皱成一团,鼻翼剧烈翕动着,鼻涕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腥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可他连抬手擦的力气都没有。 “梁……梁实初……老梁!” 他试着喊那个老兵的名字,可刚开口就呛住了。剧烈的咳嗽带出更多泪水,顺着下巴滴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佝偻着背,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自己塞进椅子里。 全息投屏的蓝光映着他颤抖的脊背,肩胛骨在单薄的家居服下凸起,像两片折断的翅膀。 “你们……你们……” “你们来找我啊!” 可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串含糊不清的呜咽。 …… 青州,金地江山小区,三栋三单元十二楼,一二零一室! 林彦关掉了眼前的直播间。 他已经不忍再看。 百年前的家仇国恨,纷飞战乱,对于那个叫姜皓光的少年来说,过于沉重了。 他摩挲了几下眼前的全息头盔。 全息头盔的提示灯依旧是红色的,这代表着,他暂时,依旧无法登录《赤红·历史战争·金陵保卫战》! 也不知道胡连庆有没有把自己的那副身体,送到野战医院! 林彦惆怅的叹了口气。 随后他抬起手,继续在论坛里翻阅。 他想知道,目前金陵城内,其他复廓阵地,也就是二线阵地的战斗情况。 很快……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条直播链接上。 【幕府山前线狙击战·三十六师,二八六旅,独立团团长,李云飞,正在直播!】 林彦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幕府山!? 王溪,陈书白,许成才,他们牺牲的幕府山! 对了! 这里也是复廓阵地之一。 是金陵的西北部制高点。 因为幕府山西侧和北侧都是楚江! 有楚江天险…… 所以金陵守军,本来没打算在这里驻守兵力! 可随着鬼子舰队的加入,和全面进攻。 幕府山也自然而然的成了需要驻守的阵地……防止敌军依靠舰队,渡江之后,从幕府山登陆!!! 一旦幕府山失守,敌军占领了幕府山之后,将一马平川,可以直奔玄武门而来!而且幕府山地势高,敌军一旦占领了幕府山,在幕府山上架起火炮,可以直接轰炸玄武门以及毗邻玄武门的安全区! 在林彦的计划里,玄武门,一直是他眼里的大本营,哪怕竖壁清野之后,此地也是给城内巷战的金陵守军,提供支援的地方! 所以幕府山,能守多久守多久,最好保证不落入敌手,迫使敌军,只从雨花台和紫金山进城! 但是,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愿吗? 林彦的呼吸越发急促。 他抬手点开这条直播链接。 全息投屏的画面,立刻切换。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率先在房间里响起……是枪声,炮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林彦透过全息投屏,又一次看见了,他战斗过的幕府山!!! 第93章 二营长,意大利炮呢?轰他们娘的;你要带着全团殉国? 林彦此时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全息影像在他面前铺展开血与火,交相辉映的幕府山——这座金陵城西北的天然屏障此刻正燃起熊熊烈火…… 楚江浑浊的江水被炮火映成暗红色,十几艘日军汽艇像嗜血的蚂蟥般贴在江岸,不断吐出黄绿色的兵潮。 而就在这时,全息镜头里,响起一个嘶哑的咆哮。 “鬼子抢滩登陆了!放近了再打!” 全息镜头此时开始移动,通过第一人称的视角,缓缓扫过整个阵地! 三层环形战壕沿着山脊蜿蜒——八十八师的士兵们,竟然在幕府山,挖出了三道弯弯曲曲的战壕。 最下面一道就在江滩边上,战壕前面堆着沙袋,沙袋之间留着射击孔。还布置了机枪巢。 第二道在半山腰,几个士兵,正在摆弄,黑洞洞的马克沁枪口。 第三道在山顶,也是此时,视野的主人,李云飞的所在地。 三道战壕,像三条长蛇盘在山坡上。 此时三道战壕里,面对着涌入江滩的敌人,却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克制。没有立即射击。 可江面上的邪倭台的驱逐舰的炮台,此时却微微转动,炮台对准幕府山上的守军阵地,突然喷出橘红色的火光。 金地江山小区,一二零一室,昏暗的房间里。 林彦盯着那驱逐舰上的炮台,下意识的缩颈,随即他意识到这是全息影像——但爆炸的冲击波依然让画面剧烈震颤。山体在呻吟,碎石像暴雨般砸进战壕! 林彦看见,有一个年轻士兵的钢盔被直接命中,凹陷的金属边缘切进额头,鲜血顺着鼻梁流进他大张的嘴里。 第二线战壕中,一个手持望远镜的士兵,尖叫着指向江滩,他是战壕里的观测员! “来了!他们要来了!” “那群鬼子正在踏入江滩雷区!” …… 全息投屏的视角再次转动。 伴随着楚江上,亮起的炮火。 林彦这才注意到,江滩上插着一些不起眼的小木棍——那是标记地雷位置的。 金陵守军早就在沙滩上埋好了炸药,就等那群鬼子来送死。 轰!轰!轰! 冲在最前面的鬼子身体忽然飞起,他的身体炸成一片血色的齑粉…… 随后,江滩上接二连三爆起黑烟。 五六个鬼子被炸飞起来,有个断了腿的在地上打滚,惨叫声,穿越时空,传递进林彦的耳畔。 但江滩的地雷,布置的并不算密集 更多的鬼子悍不畏死的冲锋。他们像蝗虫般爬满江滩,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晨光中连成一片死亡的荆棘。伴随着地雷的轰鸣,那群鬼子,竟然跨过了雷区的范围,向着幕府山西坡阵地冲来。 金地江山小区的房间里,林彦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鬼子的攻势太猛烈了。 他不确定,以幕府山现在的布置,能否守住幕府山! 而就在这时。 全息影像剧烈晃动着——这是李云飞在奔跑。钢盔边缘不断有汗珠甩落,在视线里划过一道道透明痕迹。 他此时,嘶声大喊。 “开火!” “他娘的,二营长呢,把意大利炮给我推出来!开火!!!” “打他们娘的!” 命令刚落没多久,山下两道战壕同时爆发出怒吼。 最前沿的机枪阵地喷出七条火舌,子弹扫过之处,冲在前排的鬼子像镰刀下的麦秆般倒下。半山腰的步枪手们正在快速射击,此起彼伏的枪声像爆豆般密集。 全息投影的视角忽然缩小。 这是李云飞,在眯起眼睛……他前方不远处,战壕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笨拙地装弹。那孩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颤抖的手指怎么也塞不进弹夹。旁边老兵夺过步枪,反手甩了他一耳光,却用身体把他严严实实挡在射击口内侧。 而就在这时。 江面突然亮起刺目的闪光。 第二道战壕里观测员的声音,撕心裂肺!!! “炮击!隐蔽!!!” 这一刻,原本晦暗的江面,突然亮起。 楚江的江岸上,竟然漂浮着八艘驱逐舰!!! 那八艘战舰的主炮同时面向战壕! 轰鸣瞬间响起。 八艘战舰的炮台同时开火,爆炸的气浪几乎掀翻山顶。 李云飞被震得耳边一阵嗡鸣!!! 这种嗡鸣声,同样传递到了另一个世界。 林彦听着那刺耳的嗡鸣,不自觉的捂住了耳朵!!! 但很快,这份嗡鸣消失。 因为全息投屏的视角切换。 林彦看见了一个中等身材,右脸有一道疤痕,整个人身上透出三分脾气,三分英气的中年,出现在全息投影的镜头里。 那个中年,此时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的呼吸急促,随后赫然看见……距离自己五十米外的观察哨被直接命中,钢筋混凝土的掩体像纸糊的玩具般解体,里面的人瞬间化作血雾。 气浪扑来。 把李云飞直接掀倒在地。 硝烟刺痛了李云飞的眼睛。 他踉跄着爬起来,钢盔上还粘着半截带血的断指。 五十米外的观察哨已经变成冒着青烟的弹坑,混凝土碎块里嵌着半张熟悉的年轻面孔……那是今早还帮他修过望远镜的小通信兵。 这一刻,李云飞只觉得心头都在滴血。 可很快他听见,山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扭头看去。 第一道战壕挨了三发炮弹,整段战壕变成了燃烧的坟场。有个浑身是火的士兵挣扎着爬出战壕,没走两步就栽倒在铁丝网上,焦糊的肉体冒出青烟。 第二道战壕也在燃烧。马克沁机枪的冷却水筒被炸穿,沸腾的水蒸气混合着鲜血从破口喷涌。 五个机枪手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战壕里,最年轻的那个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装上的弹链。有个被气浪掀到战壕外的士兵正在爬行,他的左腿不知去向,身后拖出的血痕像一条蜿蜒的红蛇。 山顶阵地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一发炮弹,轰在指挥部附近,震落的泥土像瀑布般灌进战壕。 李云飞吐出口中的血沫,看见本来应该支援伤员的医务兵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他的双手已经被弹片削得只剩白骨。 而就在这时。 一个戴着钢盔,满脸鲜血的士兵,踉跄着跑到李云飞身后。 “团座!三连……整个三连都没了……第一战壕要守不住了!!!” 那个士兵,是传令兵,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指向第一道战壕的方向,那里的西南侧,只是有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弹坑,边缘处半埋着半面被血染红的军旗。 隐约间,他还见到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人影,趴在弹坑边缘,他的身体还在抽搐。他染血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仿佛还想爬回战壕继续战斗。 李云飞的呼吸越发沉重。 他视线突然模糊了。 不是因为硝烟…… 滚烫的液体涌出了眼眶。 他知道,他们这些金陵守军和鬼子的装备有差距。 但他想不到,装备差距会大成这样。 江面上,八艘驱逐舰正在重新装填。 那些钢铁巨兽排成一列,炮口缓缓抬起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阅兵式。 李云飞突然笑起来,笑声比哭声还难听——他们一个团用血肉之躯对抗舰炮,简直像在用木棍对抗雷霆。 而就在这时,刚刚跑来的传令兵,再次尖叫。 “团座!东侧悬崖!” 这声尖叫让李云飞浑身血液凝固。 他立即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 透过望远镜,他看见三十多个装备精良的鬼子正从绝壁攀援而上。 他们腰间别着工兵铲,背上捆着炸药包,像一群致命的壁虎贴着岩缝蠕动。 最前面的尖兵很快,跨越了绝壁,那名鬼子,架起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二道战壕的侧翼。 绝望像毒蛇般缠住心脏。 李云飞知道,一旦这支奇兵突袭成功,整个幕府山防线就会像熟透的西瓜般被剖开。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信号枪,却摸到个硬物——那是今早炊事班塞给他的最后两个烤红薯,现在已经被血和汗浸透。 绝望,无法形容的绝望! 他想不出这种状态下,到底要怎么守住幕府山。 一旁那个年轻的传令兵,呜咽出声。 “团座!” “撤退吧!团座!” “光靠咱们团,肯定守不住的。” “咱的炮连,就四门火炮,而且都是山炮,根本没办法,炸沉鬼子的巡航舰!” “团座,您不是说过吗?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己的命大!” 李云飞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年轻的战士。 “撤退!?” “往哪里撤?” “幕府山后就是玄武门,玄武门后,就是金陵城。” “往保护区撤吗?” “当兵的都往保护区撤,那这些鬼子怎么办?放任他们屠杀老百姓!” “有一句话说的好……仗打成这样,当兵的都该去死。” “鬼子的巡航舰,不会一直轰炸阵地的……” 那个年轻的传令兵,错愕的看着李云飞。 “团座,您的意思是……” 李云飞吐出一口浊气。 “放那些鬼子进来,让他们上山,之后和这群鬼子近距离白刃战!” “等这些鬼子上了山,他们的战舰,也就不会继续开炮了。” “我会率先上刺刀,我死了,连长接替我指挥,连长牺牲了,排长接替,排长死了,班长接替,班长死了,老兵接替。到时候不用请示报告,自动接替就行。” “我们独立团,要死守幕府山,大不了全团殉国。” “我们这里是西坡,鬼子想要进城的话,需要从西坡翻越过去,抵达东坡,东坡还有我们三十六师的另外两个团!” “鬼子巡航舰的火炮打出的炮弹,没法转弯!” “打不到东坡的阵地!” “我们多消耗一些鬼子的有生战力,就能为东坡阵地的弟兄,多争取一些优势。” 那个传令兵,怔怔的看着他! 而就在这时李云飞的面目突然狰狞。 “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去?” 那个传令兵猛地一激灵。 随后他扭头就往山坳下跑。 而李云飞,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缓缓蹲坐在地上。 可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污的中年,从战壕里爬了过来。 那个满身血污的中年,死死地抓住李云飞的胳膊。 “李云飞,你要干什么?” “你要带着全团殉国?” “你疯了!?”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这个贪污腐败,烧杀抢掠的混账东西,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了爱国军人。” “你自己犯病也就罢了。” “你还要带着全团一起死!” “打得过吗?那么多鬼子,你打得过吗?” 李云飞此时转头看向那个歇斯底里近乎癫狂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叫顾满全。 是独立团的副团长。 此时这名副团长的脸上,满是怒容。 李云飞扭头看向眼前的这名团副,忽然咧嘴笑了笑。 “打不过也得打!我们和鬼子刺刀见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战壕里的一支步枪,给步枪装上刺刀。 “老顾!” “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依旧是之前的顾满全,但我不是之前的李云飞了。” “弃守阵地这种事,我老李做不到!” “别磨蹭了,还能战斗的话,就从地上爬起来,准备一下吧!那群鬼子要冲上阵地了,咱们今晚,都要死在幕府山!” 第94章 你是手起刀落呢还是手起刀落?愿死者随我死呀 北风吹过战壕。 战壕里的顾满山,忽然暴起。 他猛地把正在调整刺刀的李云飞,扑倒在地上。 他的神色狰狞,整个人如同一头暴躁的狮子。 “和鬼子刺刀见红?” “就你!?” “一个每天在瞻春楼沉醉在胭脂香里的酒囊饭袋?” “要不是靠着你家里的关系,你能打上团长?” “你会用刺刀吗?” “你连活鸡都没杀过,你敢和鬼子刺刀见红?” 李云飞此时死死握着手里的步枪。 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顾满山,他知道眼前的团副,已经被鬼子的八艘巡航舰,吓破了胆子,丧失了战意。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你叫李二,是一个老实巴巴的善良农民。有天你去后山开荒,一早连开了三亩荒地,心里感叹只要今年种上这片地。明年就能多吃上几口了。” “半晌听到山外一阵枪响。吓得你趴在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足足憋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了,才颤颤悠悠的爬起来往山外走。” “快走到山口的时候,见到路边躺着个穿黄色军服的年轻小兵。你平时只是听人说外面在打鬼子,自己也没见过。弄不清这小兵是不是人家说的鬼子,只是看着这小兵可怜,鼻尖尚有气息,摸摸胸口也还热着。便将这小兵扶到边上一棵大树下倚着,也不敢在此久待。便急忙忙往村子方向跑回去了!” “你气喘吁吁的跑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还没进村就听见村里哀嚎震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进村。” “遍地可见倒在血泊里的人和几个孤零零大声哭泣的老人。你心如霹雳,着急回家却又不敢踩踏那些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和自己在一个酒桌上喝过酒吹过牛的兄弟,只得小心翼翼从旁边绕过,废了老大的劲总算回到了家里!” “一进门。” “你那平日里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父亲被反手绑在驴棚的大柱里。身上数条刀口,血已然把衣服浸透还流了满地,因为时间久了已经有些干结泛黑。这凄厉的一幕让你心中失去了任何的想法,痴痴木木一步一绊的走向你那老父亲。你慢慢解下绑在他身上的绳索,扶着那冷冰冰的躯体平放在地上。看着那双苍老的浑浊的双眼盯着自己,心头的那份木然顿时被烧成了灰烬,仰天长啸!” “这时一阵风吹过,一股奇异的肉香从厨房飘了过来,半年没尝过荤腥的你被这阵肉香撩拨的口中生涎。你脱下外衣盖在老父亲脸上,走进了厨房。” “锅里热气腾腾,你看不清里面在煮着什么,只觉得这肉味浓郁的化都化不开。不由得伸手抓起锅铲去捞……一颗小小的头颅端端的在锅铲上稳住了,不再似刚捞起来那会滚动,无言。” “你喉头发紧,一阵恶心从胃里翻腾着涌上来,狂吐了一地。手却稳稳的持着锅铲,因为那上面端着是你不满周岁孩儿的头颅!” “你找了个大土碗,小心翼翼的把那小小的头颅放在里面,还想再去锅里捞出剩下的躯体,却什么也捞不起来了。啊!孩子太小,骨头尚软,端的是仅剩这头颅稍大未被煮化。想当初,这孩子就因为头大,她娘咬断了三根并指粗的木棒才舍命生他下来。想到孩子他娘,那可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俊俏姑娘……” “你猛地放下装这孩子头颅的碗,反身出了厨房,扑身进了里屋。炕上一具衣不蔽体的躯体静静的躺着,一步步走到近前,那对平日里漂亮灵动的大眼睛现在满是血丝圆睁着死死瞪着顶上的梁柱,仿佛要把那梁头瞪穿瞪断一般。白皙的肩头上赫然印着数个牙印,都是咬出血来的!数个刀口遍布在那姑娘的身上,暗红的血染污了大片的床铺。” “你不敢再看,迅速扯过炕头的一床被子盖再这具已经冷冰冰的身体上,还未盖好,便觉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压抑不住的喷了出来,撒在被子上炸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你不知道是谁和你有如此深仇大恨,竟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冲出家门凑到一个当街哭喊的老人身前,那是王大娘,她正在扑在她儿子身上痛哭流涕。你不顾分说的拉起王大娘,大声质问她发生了什么。在大娘的抽泣身中,你得知,今早有一队身穿黄色军装的人进了村子……” “黄色军装的人,你想起在回村路上 见到的那个小兵……” “你一手持着镰刀,平时两炷香才能赶到的路,你一炷香的时间就跑完了,现在那个年轻小兵就在你面前,还喘着气,眼看就要醒转过来。” “你是手起刀落呢?还是手起刀落呢?还是手起刀落呢?那种时候,你还怕不怕刺刀见红!?” 顾满山一阵错愕。 但很快他的神色更加狰狞。 他紧紧攥着李云飞的衣领。 “你他娘的在胡扯什么?” “李二,又是什么?” 躺在地上的李云飞,嘿嘿笑了两声。 “我没胡扯!” “我说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李二是我的爷爷!” “他砍死了那个年少的鬼子后,转头就去参了军。” “后来赶跑了小鬼子,他才又遇到了我奶奶,两人喜结连理,这才有了我父亲!我刚出生,我爷爷,就已经很老了。” “但他身体还算健硕,所以陪我度过了一个还算完整的童年,他跟我说过,抗战就是玩命,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死了正常!” “打鬼子的炮楼,县城,死的人和城墙一样高,每次攻击都这样,子弹就几个,舍不得打,打得子弹壳给留着以后换子弹用,白刃战三个大夏兵打一个鬼子,就这才将将打平,饭都吃不饱哪有劲儿拼刺刀,他和两个侦察兵探路一个炸死了一个炸腿没了侦查完就他命大没踩到地雷,急行军一天两夜,扶着前面人,睡觉也给走着,到目的地腿肿的特别大,每个人躺地下腿撑到墙上活血,赶路累的尿血经常事儿,死人一片一片的,后来当迫击炮兵打炮耳背了!” “我奶奶是给当兵的干活洗衣服什么都干,待遇是能让她刷碗,因为这样就舔着粘在碗上的噶渣勉强饿不死活下来。” “爷爷当兵学会了写常用字,新闻联播天天看,虽然是贫民老百姓但是对国家感情很深。家里的东西,能用国产都用国产的。” “我十二岁时,爷爷就去世了,我二十岁,念大学时,绝对参军,去部队历练两年的时候,我奶奶亲自为我送行,把我爷爷当年在部队获得的奖章,塞在了我的兜儿里!她跟我说,时代不一样了,但是我既然决定当兵,就一定要守护好祖国的边疆,死也不能让侵略者,再踏入我的国家半步!” “后来我在祖国的大西北,驻守了两年,那两年的时光,我此生难忘……我见过祖国的塞北残阳,见过暴雪,也见过邻国挑衅的敌军,和他们起过冲突,敌方几百人的时候,我们全连一百来人,提着木棍就跟他们上去干!那时候我全身的血都是热的,沸腾的……我那时才理解,我爷爷说过的,冲锋陷阵,热血难凉,是什么意思?” “再后来我转业退伍,已经很多年了,我的血管里,流淌着酒精和尼古丁,那血,已经很久没热了,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我发现,我爷爷跟我讲过的故事,我又记了起来,直到今天,我的血和当年一样热!” 顾满山此刻瞪大了双眼。 他发现原本被自己压制在身下的李云飞,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缓缓起身,随后一脚踹在自己的小腹上! 趁着自己吃痛,他一个转身,提着装配了刺刀的步枪,跃出战壕。 他举起手里的步枪,拉动枪栓。 砰的一声! 就击毙了一个冲上了阵地的鬼子。 随后他站在战壕上,声音撕裂。 “独立团的弟兄!” “先前我们一团人守这个阵地,现在只剩下一连人还是守这个阵地,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这个阵地。我们一天不死,抗战的责任一天就不算完。我知道,我之前不是一个合格的团长,贪生怕死,克扣军饷,但是我现在乞求诸位再信任我一次!” “现在我同你们一起坚守这块阵地,决不先退。我若是先退,你们不管是谁,都可以枪毙我!你们不管是谁,只要后退一步,我立即枪毙他。” “诸位,我们的背后就是金陵城,就是万家灯火!我们无路可退!” “愿死者随我死呀!!!” 第95章 宁可高原埋忠骨,不丢祖国一寸土;你踩到我家地啦 李云飞的喉咙里爆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沙哑、破碎,却又带着一股近乎癫狂的狠劲。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蚯蚓爬在皮肤下,他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爬满血丝,瞳孔却缩成针尖般大小,死死盯着前方涌上来的鬼子。 随后,他的身体几乎是弹射出去的,双腿猛地蹬地,战壕边缘的泥土被他的军靴狠狠刨开,飞溅的碎土像雨点般洒向身后。他的腰背弓起,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步枪斜握在手中,刺刀寒光闪烁。冲锋时,他的身体前倾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兽,每一步都踏得极重,靴底砸进松软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从第三道战壕,一路奔腾,冲向第二道战壕。 此时的那些抢滩登陆的鬼子,也已经跨越了第一道战壕,大多数都集中在半山腰的第二道战壕。 李云飞嘶吼着。 直接向着一个刚刚冲出第二道战壕,向着山顶的第三道战壕冲来的鬼子冲杀而去。 那个鬼子,厚重的钢盔下,是一个年轻的脸,他看着向自己冲来的,面目狰狞的李云飞,一时错愕,在他们凶猛的进攻之下,看见的大多都是麻木胆怯的大夏士兵,像这样的,悍不畏死的向他冲来的大夏军人,他第一次见! 那个年轻的鬼子,刚想举枪射击,李云飞的刺刀,却已经捅进他的喉咙。 刀尖刺穿皮肉、软骨,再狠狠贯穿后颈,鲜血“噗”地喷溅出来,洒在李云飞的脸上、胸口,温热腥甜。 那鬼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球凸出,双手徒劳地去抓刺刀,却被李云飞一脚踹开,尸体像破麻袋一样栽倒。 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蹭着李云飞的耳朵划过。 他的左耳被打烂,鲜血直流。 他觉得火辣辣的疼……但他来不及嘶喊,他猛地向右转头,只看见一个喘着鬼子,此时正慌张的拉动枪栓。 刚刚那一枪,就是这个该死的鬼子打来的。 呵! 他小时候,他爷爷,就跟他讲过! 电影电视剧里,描绘的鬼子和大夏军人,拼杀刺刀什么的,都是假的! 实际上的小鬼子,根本不会跟你拼刺刀,小鬼子狡诈的很!什么武士道精神,都是狗屁!他们冲锋的时候,都是拿轻机枪的冲最前面,能开枪的时候,绝对不拼刀子! 只有他们大夏军人,才愿意和鬼子拼刀子! 为啥?因为缺子弹……无论是哪支部队的士兵,都缺子弹,每次作战,能分发到手里的子弹,都少得可怜!有的时候,只有几颗。 打完仅有的几颗子弹,之后怎么办?怎么杀敌人,只能去拼刺刀!!!当然鬼子不会因为你没子弹,就配合你,那群该死的侵略者,在冲锋的时候,机枪手是跑在最前面的,他们欺负你装备差,没子弹…… 鬼子和拼刺刀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好几个大夏军人包围过来,鬼子没时间拉动枪栓了,只有这种情况下,鬼子才会选择拼刺刀……电视剧里演的,什么鬼子兵,为了践行武士道精神,会主动选择关保险,和大夏军人拼刺刀,都他妈的是放屁!鬼子有个屁的武士道精神,他们真有武士道精神,会欺辱妇女?会屠杀平民?那群恶魔,杀掉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 李云飞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直接开枪! 砰的一声。 子弹正中那个正在拉动枪栓的鬼子的脖颈,鲜血喷涌出来,那个鬼子直接栽倒在地。 李云飞,毫不犹豫的再次拉动枪栓。 自己手里的毛瑟步枪,弹夹里的子弹,还剩下四发! 随后,他不敢犹豫,扭头跳进第二道战壕里! 他刚跳进战壕,就有子弹飞来! 伴随着砰砰砰的声音。 李云飞刚刚站立的地方,尘土飞扬。 他喘着粗气,直接向着第二道战壕里的一个鬼子冲去。 子弹有限! 这个鬼子距离自己很近。 他还是选择拼刺刀。 那名鬼子此刻刚刚开枪打死一名战壕里的年轻战士,他来不及叫嚣,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身后的李云飞。 这名鬼子,来不及拉动枪栓。 所以毫不犹豫的转身,举枪突刺,刺向冲来的李云飞。 李云飞侧身闪避,却仍被刺刀划开左臂,军装“嗤啦”裂开,皮肉翻卷,血瞬间浸透衣袖。 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枪托砸在那鬼子的面门上,鬼子的鼻梁骨“咔嚓”碎裂,整张脸凹陷下去,鲜血从那名鬼子的七窍喷涌而出。 李云飞咧着嘴,整个人狰狞的如同杀神。 他的血越发的滚烫了。 翻涌的热血,让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驻守在边疆时的青春岁月。 高山上的哨所,真冷啊! 日子也是真苦。 高寒,缺氧,风吹日晒……最冷的时候,每个战友的手上,都满是冻疮! 他们驻扎在那里,一边感慨着祖国的大好河山,一边惦念着家里的亲人,但没有一个人后悔来到这里。 原因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边防兵的待遇真的不错。祖国没有辜负他们。 另一个原因是这里需要他们!祖国的边疆,需要有人驻守!大好的山河,不能再被侵略。 他记得有一次暴雪夜。零下三十度的哨位上,睫毛结满冰霜,呼出的白气在羊毛围脖上冻成冰壳。班长把一块巧克力掰成六份,化在搪瓷缸里分给大家! 那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巧克力水!后来退伍转业,他做生意经商,吃过很多,号称全世界最好的巧克力,比利时布鲁塞尔的,苏黎世的,科隆的,利都灵的,宾夕法尼亚州好时镇的…… 但他觉得那些巧克力都很一般。 都没有那一天的暴雪夜,班长分给他们的巧克力香甜。 …… 而就在这时。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李云飞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处,传来侵入骨髓般的刺痛。 他的肩胛骨被子弹射穿,肩膀的位置,血渍呼啦的糜烂一片。 自己战壕的前方,一个鬼子,正一边拉动枪栓,一边咒骂。 “八嘎呀路!” 李云飞咧嘴一笑。 猛地开枪,扣动扳机。 他的枪栓早就拉好了,为的就是射击时,能比敌人更快。 但是因为肩胛骨受伤。 他没能一枪击毙那个鬼子,子弹只是打穿了那个鬼子的腹部。 那个鬼子腹部的军装,被鲜血染红,但他挣扎的还要抬起枪。 李云飞这一刻睚眦欲裂。 “杀!!!” 他再次咆哮,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声,却仍像野兽般狂吼着向前冲。 那名负伤的鬼子刚举枪瞄准,李云飞已经扑到他面前,左手一把攥住鬼子的枪管往旁边一拽,右手的刺刀“噗嗤”捅进对方腹部,再狠狠一拧,刀刃在脏器里绞了一圈,那鬼子发出凄厉的惨叫,跪倒在地,肠子从伤口里滑了出来。 但这还没完。 李云飞又抽出刺刀,猛地扎进那个鬼子的脖颈。 确定那鬼子一命呜呼后,他才拔出刺刀,用步枪杵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不敢真的歇息,战壕的前后左右,都可能会有敌人冒出来。 他得立即移动…… 但他耳朵和肩膀的伤口,鲜血汩汩的流个不停。 疼! 太他娘的疼了。 疼得他,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疼得他,多年前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 …… 那是自己驻守边境的第二年。 边境局势,骤然升级。 毗邻祖国边境的“天竺”国,开始不老实,他们的士兵屡次进犯祖国的边境。 等他们荷枪实弹的,拿着枪,到了边境线的时候,那群死阿三,又都撤了。 但他们又不是真的撤! 那群阿三的军营,就驻扎在边境线几百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跨过边境线……这也就算了,那群死阿三,每天还都不消停,他们在边境线的另一头,一个劲儿的挑衅他们,又不打,只是在边境线那边有那么几个坏东西骂你,当李云飞和战友们,冲上去要打的时候,那群死阿三又退了! 那几天,李云飞,学了一堆骂人的洋文!天天把“FUCK YOU(草尼玛)”挂在嘴边。 所有战友们,都不畏惧,和那群阿三真的起冲突。 年轻的战士们,渴望建立功勋!可长官,总是下令,让他们克制克制,再克制。 谁也不知道,要克制到什么时候?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群死阿三,跨过国境线,他们才能还击!? 直到那一天……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开来了几辆物资车,车上装着一堆箱子,箱子上几个黑体大字,分外清晰——烈士殓葬袋!! 连长招呼着大家伙儿,卸箱子,当时的自己和战友们,看着那些箱子,竟然没有一个,感觉畏惧和胆怯,战友间还开玩笑,说看谁“有福”能最早装进这个袋袋里面……那时的他们,对死亡跟牺牲没什么概念。 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团火——是对那群死阿三的怒气和对一等功的渴望! 可就算“烈士殓葬袋”都发下来了,上头,还是要求他们克制。 所以他们只能克制! 哪怕他们都不怕牺牲,都愿意,血洒疆场…… 可长官说了,克制,比冲动更难!他们这些当兵的,在这里吃罐头啃干粮,离家十万八千里,高寒缺氧风吹日晒,随时置身于那些敌人的枪炮之下,刻苦训练苦练杀敌本领,不就是为了祖国吗?那么祖国需要他们隐忍,他们就要隐忍。 必须隐忍…… 当然,这份隐忍也是有限度的……那就是那群阿三,不能踏进祖国的国境线内!这是底线…… 这山河,绝不再允许任何人入侵。 ……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枪声炸响的瞬间,李云飞的意识,再一次从回忆中被拽回,他只觉得左腿像是被烙铁狠狠抽了一记。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低头看见军裤上炸开个血窟窿,子弹撕开的皮肉像绽开的石榴,鲜血顺着裤管灌进靴筒,每一步都踩出黏腻的血脚印。 “操你们的祖宗!” 他喉咙里滚出混着血沫的嘶吼,抬头竟看见两个鬼子从战壕拐角扑来。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军曹,正举着南部十四式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后面那个瘦高个的鬼子兵三八大盖的刺刀上还挑着半截肠子,刀刃滴落的血在黄土上砸出一个个黑点。 砰! 又是一枪。 李云飞感觉小腹像是被千斤重的铁锤击中,整个人被冲击力掀得撞在战壕土壁上。 他低头看见自己腹腔豁开个狰狞的口子,暗红色的血混着可疑的絮状物汩汩往外涌。 手指摸到滚烫的肠子时,他反而咧开嘴笑了! 疼痛,激发了他的血性。 “来啊!” 他咆哮着抬起步枪,枪托抵在血肉模糊的肩窝。 那个举着手枪的军曹刚想继续瞄准,再次开枪! 可李云飞已经率先扣动了扳机,从李云飞的枪管里射出的子弹,直接掀飞了那个满脸横丝肉的军曹的天灵盖。 红白相间的脑浆像打翻的豆腐脑,泼洒在战壕发霉的沙袋上。 瘦高个鬼子看见被一枪击毙的军曹,一阵错愕,他没想到,那个中等身材的大夏军官,竟然枪法这么精准! 他慌张开枪。 可这一枪,却打偏了。 子弹蹭着李云飞的脸飞过。 李云飞毫不犹豫的侧身翻滚,逼近到了那个瘦高鬼子的身前。 那个瘦高的鬼子,来不及再拉动枪栓,他用刺刀,猛地向李云飞扎去。 鬼子的刺刀,蹭着李云飞的右耳扎在地上。 李云飞则趁机用枪托猛击对方膝弯,他听见骨裂声和鬼子的惨叫同时响起。 那个瘦高的鬼子,差点栽倒,但他忍着疼,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眼中露出狰狞。 瘦高的鬼子,嚎叫着掏出手雷!他竟然想着和李云飞同归于尽……可就在他的牙齿,要咬住保险环是前一秒! 李云飞开枪了,子弹直接打穿了那个鬼子的手掌。 瘦高的鬼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而李云飞已经面目狰狞的站起身。 刺刀贯穿鬼子的胸腔时,发出“噗嗤”的闷响,肋骨卡住刀身的震颤顺着枪管传到李云飞的掌心。 李云飞发狠地拧转步枪,刀刃刮擦脊椎的触感让他想起老家杀年猪时剔骨的声音。 鬼子哀嚎着,慢慢倒地。 而李云飞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当啷一声! 染血的刺刀,从李云飞的手中滑落,掉在战壕里的碎石上。 李云飞瘫坐在两具尸体中间,颤抖的手指摸向腰间——皮带早已被血浸透,滑腻得抓不住。 他干脆的扯下鬼子尸体上的绑腿布条,死死勒住自己外流的肠子。每收紧一寸,就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混着血水砸进土里。 简单的包扎之后,李云飞又抓起身边的步枪。 步枪里的子弹还剩下一发。 他还可以继续作战。 但他觉得眼前的景象,不受控制的有些模糊。 他失血太多了。 全身火辣辣的疼。 上一次这么疼,是什么时候? 啊,对了! 还是在边境线。 李云飞记得那一天,在河谷里。冰冷的河水漫过膝盖,刺骨的寒意像千万根钢针扎进骨髓。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握着钢棍的手已经冻得发紫,指节僵硬得几乎握不住武器。可他的血是滚烫的,烫得他眼眶发红,烫得他喉咙里像是烧着一团火。 对面,那群带着钢盔,裹着头巾的天竺兵,举着铁棍、盾牌,嘴里叫嚣着听不懂的脏话,一步步逼近。 团长正在和对方的长官交涉。 但平日里,一向温和的团长,面目狰狞。 “打不打!” “不打仗,就他妈的滚!” “滚!” “放你妈的狗屁!” “你们他妈的再敢往前半步,老子让你们都死在这里!” “滚……” 但团长还在克制。 就算他脏话骂的再脏,只要没有下达进攻命令。他身后那些年轻的战士,就不会动手……这就是克制的表现! 那些年轻的战士,已经克制了好几十天,他们把防弹衣穿在最里面,外面裹着棉袄。并且这样的穿着已经保持了一个多月,为的就是应对可能突然爆发的冲突。 这些年轻的战士,此刻一个个眼瞳中,都藏着一团火,他们等待着团长的命令…… 而那群该死的阿三,叫嚣着,还在逼近。他们嘲笑,他们挥舞着铁棍,他们用手对大夏的士兵们,做出侮辱的手势。 而大夏的士兵还在克制。 因为团长,还没有下达命令。 直到…… 前方负责交涉的团长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好!同志们!他们不肯后退,那就没有交涉那一说了,能干几个干你们……干他妈的!” “同志们,国家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下一秒…… 所有年轻的士兵,都冲了出去。 包括李云飞。 李云飞记得当时周围都是压抑许久的叫骂声。 “操你妈的!” “操他妈的!” “操!” “来啊!” “草你妈的……” …… 伴随着那一声声咒骂,李云飞和战友们,一起冲了出去,钢棍在空气里抡出呼啸的风声。 阿三的铁棍,砸在他头上的时候,他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可他没有后退,反而咧嘴笑了,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更加疯狂。 他反手一棍砸在那个天竺兵的膝盖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只觉得悦耳! 随后又是砰的一声。 这一次,他一棍子砸在眼前那个天竺兵的肩膀上,那家伙惨叫一声,手里的盾牌掉进河里! 李云飞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手拉住那王八蛋的手臂,另一只手拿着棍子,一下又一下的砸向那个天竺兵的脑袋…… 他每砸一下,就嘶喊一声。 “你!” “他!” “妈!” “的!” “踩!” “到!” “我!” “家!” “地!” “啦!” 他在怒吼,周围的战友们也在怒吼。 他们像一群被激怒的狼,钢棍、盾牌、拳头、石块,靴子,全都成了武器。 他们愤怒,他们热血,他们杀意腾腾…… 为了身后的国家。 也为了之前牺牲的战友。 李云飞知道的,周围的战士们也都知道的,就在前几天,有几个年轻的战士,被这群该死的天竺兵,活活打死了。 最年轻的那个战友还不到二十岁。 据说那个少年,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据说那个少年是家里的独生子,据说那个少年对谁都很和善……清澈的爱,都献给了祖国! 可是他死了。 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每年春节,他老家的母亲,再也等不到一个团圆! 所有的战士,都杀红了眼。 能不能活着回去,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他们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这群畜生,休想再往前一步! 宁可高原埋忠骨,不丢祖国一寸土…… 十四年抗战,百年屈辱,谁他妈都别想再欺负我们的祖国!!! …… 剧烈的疼痛,把李云飞的意识,再次拉回到战场上。 他猛地咳嗽一声,嘴里涌出一口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肠子已经塞回去了,可鲜血还在流。 不远处,鬼子的叫骂声,传进耳畔。 他咧嘴一笑,吐掉嘴里的血沫,用步枪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来吧!狗日的!” “老子还能打呢!” “你们……也他妈的,踩到我家地了!!!” 第96章 就算是头猪,也不任由你们宰;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李云飞此时喘着粗气! 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战壕边缘的焦土里,指缝间渗出的血和泥浆混成黑红的黏液! 随后他的手掌用力,试图撑着他的身体,让他探出头去。 但是他伤的太重了。 他的左腿被弹片削去巴掌大一块皮肉,每挪动一寸,断裂的腿骨就在血肉里摩擦出"咯吱"的声响。 一颗子弹还嵌在右肩胛骨里,随着呼吸在伤口中微微颤动,像毒蜂的尾针。 “呃啊!” 他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用步枪拄着地面猛然发力。崩裂的伤口顿时飙出一股血箭,喷在滚烫的枪管上“嗤嗤”作响。 而伴随着喷涌的鲜血。 他终于爬出了战壕。 随后,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杵着步枪,站了起来。 嘶哑的咆哮回荡战场。 “独立团!” 声带撕裂的嗓音混着血沫喷溅! “没死透的都跟老子上啊!” “你们没有退路!” “投降这群鬼子也不会放过你们。” “上峰把我们当做炮灰团,你们也真的把自己当炮灰了?没出息的东西!!!你们是想一直当个孬种,还是当一次铁骨铮铮的汉子!” “想想你们的亲友,想想你们的子孙后代!如果我们不去反抗,他们都要沦为……” “亡!国!奴!” “就算是头猪,也不应该任由他们这么宰!” “拼一次吧!国家会记得你们,老百姓会感激你们,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会当亡国奴,他们会知道,你们是英雄,不是孬种! …… 他残缺的右耳听见自己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 他现在的举措。如同把自己变成了靶子。 但他毫不在意。 他知道这个独立团的德行。 因为自己抽取到的这个角色,之前的好逸恶劳,贪生怕死,克扣军饷……这个团,其实没什么战斗力。 这个独立团,是由一群兵油子和溃兵组成的…… 上峰把这个团安排在这里,目的就是让他们这个团,当炮灰。 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全军覆没! 上峰可以把他们当做炮灰团。 但他们自己不能把自己当做炮灰团。 跪地求饶,换不来活命的。 与其投降后,被这群鬼子屠戮,不如轰轰烈烈一回。 这是他这个“团长”唯一能教给这些士兵的。 而与此同时,战壕里那些幸存,装死的,躲在尸体堆儿里的士兵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第二道战壕,二连阵地上的李麻子,正匍匐在地,他用沙袋和弹药箱,搭建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那群鬼子,冲进第二战壕时,竟然都没发现他,他一边控制呼吸,一边往弹夹里压最后一发子弹,可在听到李云飞的声音后,他沾满火药残渣的手指突然僵住! 第一道战壕,躲在机枪残骸后的学生兵,陈树德,扶了扶破碎的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 第三道战壕,距离指挥部不远的六连阵地,向来油滑的炊事班长王宁,望着第二道战壕上的那个身影,此时也不由自主的捏碎了一直藏在裤兜里的半块压缩饼干。 …… 二连阵地上的李麻子腮帮子抽搐着! “那是...李团长?” 他清楚记得一周前,他曾亲眼看见,这个纨绔子弟,把两个娼妓,接进了军营。 可现在,那个纨绔子弹,却浑身浴血,像条猩红的绶带在硝烟中飘荡。 而就在这时。 几声枪响传来。 李云飞顺势卧倒。 一个鬼子兵,突进到李云飞栽倒的位置。死活是想活捉这个大夏军官! 可那个鬼子没能想到,本来栽倒在地的李云飞,竟突然暴起!! 他死死握着步枪,刺刀直接捅进那个鬼子兵的胸腔。 随后他抓住那个鬼子的衣领,把鬼子拉倒在地上,两人在地上扭打。 李云飞残缺的拇指直接抠进对方眼窝,“噗”地一声闷响,黏稠的玻璃体液顺着他的腕骨往下流。 鬼子发出非人的惨叫,三八大盖“咣当”掉在地上。李云飞趁机咬住他的喉管,犬齿撕裂颈动脉的瞬间,滚烫的血柱灌进他的气管,呛得他边咳边笑。 同样在第二道战壕里的李麻子,此时已经看得呆了。 他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看见原本贪生怕死的团长正用钢盔猛砸那个鬼子的面门,鼻梁骨碎裂的脆响甚至压过了炮声。 这个曾在淞沪战场丢下机枪逃命的老兵,突然想起自己那个被鬼子活埋的瞎眼老娘……他们整个村子都被鬼子活埋了,整个村子只有当时躲在地窖里的他,幸免于难……那群鬼子屠杀他的父老乡亲时,他被吓得面色煞白,不敢吱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友死绝! 后来他为了能有一口饭吃,报名参了军,可面对鬼子,他还是害怕,每一次战役,他能躲在后面打枪就躲在后面打枪。 冲锋陷阵是不可能的……谁都别想让他拼命! 他这条烂命,好不容易才苟活到了今天。 可这一次…… 他突然觉得,这条烂命,真是烂透了。 再继续留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金陵城,也落得和他家乡一样的下场。 “操你们姥姥的!” 他突然掀开头顶的沙袋,踹翻面前的弹药箱,抓起马克沁机枪!向着不远处战壕里的三个鬼子,疯狂射击! 哒哒哒…… 三个鬼子完全没意识到,身后会突然冒出个敌人,他们来不及反应,就被打成了筛子。 李麻子随后扔掉已经打光了子弹的机枪,扭头拿起装配了刺刀的汉阳造,冲出了战壕。 “娘啊!” “您在天上,眼睛应该能看得着了吧!” “娘啊!您在天上看,您的儿子,为父老乡亲报仇啦!” …… 第一道战壕…… 陈树德眼镜后面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眨巴着,他的眼镜腿已经断了,用绷带缠着挂在耳朵上。 他看着团长被两个鬼子按在血泊里,其中一把刺刀已经捅穿了李云飞的右掌。 他觉得心脏抽搐。 他是一时脑热,才报名参军的…… 结果第一次见到尸体和鲜血他就后悔了。 他想逃,他想退出,他想当个逃兵,却又不知道,当了逃兵后,能逃去哪里,他的家乡也已经沦陷了,父母不知所踪……他还能去哪儿呢? 他迷茫,他心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战场。 可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的!” “国都没了,还轮这些……所有人都是亡国奴。” 他深吸一口气,发出幼兽般的嚎叫! “啊啊啊!” 他抓起工兵铲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正在检查弹药的鬼子。 那个鬼子完全想不到,身后会突然冒出一个大夏军人。 铲刃劈开钢盔的瞬间,鬼子的颅骨像熟透的西瓜般裂成两半。 陈树德喘着粗气。 可下一瞬,另一个鬼子提着刺刀转身刺来,陈树德不躲不闪,任由刺刀贯穿自己的左肺,同时将铲子横着切进对方脖颈。动脉血喷了他满脸,热得像是老家的豆腐脑。 …… 第三道战壕里。 王宁摩挲着绑在腰间的两枚手雷。 他看见李云飞掰断了某个鬼子的手指,正用那截断指去捅另一个鬼子的眼球。 那群鬼子应该是发现了李云飞的团长身份,所以没有杀死他,而是想抓个活得。 但他们没想到,李云飞会反抗的这么激烈。 此时,王宁心脏快速跳动。 他油乎乎的胖手摸向怀里——那里藏着他偷偷攒下的十块大洋,他原本打算今晚溜去安全区,用这十块大洋,在安全区,买一个能活命的席位! 可是现在…… “他妈的!” “我也是热血儿郎啊!” “最贪生怕死的团长都这样了,我还怕个球啊!” 他突然窜出战壕。举着枪,嘶吼着,向那群逼近的鬼子冲去。 他的枪法不好,只能胡乱射击。 鬼子的子弹,很快把他打成了筛子。他摔倒在地, 但就在那群鬼子逼近检查尸体的时候,他的尸体,忽然爆炸……他绑在身上的手雷,早就被他拉开了引线! …… 这一刻,三条战壕都沸腾了…… 一个接一个的士兵从尸堆里爬出来。 他们有的端着刺刀,有的抡着工兵铲,有的甚至赤手空拳,直接扑向最近的鬼子,用牙齿撕咬敌人的喉咙。鲜血喷溅,断肢横飞,惨叫声和怒吼声交织成一片。 李云飞在血泊里仰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无数双沾血的布鞋踏过焦土,那些曾经麻木的、畏缩的、偷奸耍滑的面孔,此刻全都扭曲成相似的狰狞。 江风卷着燃烧的军旗碎片掠过战场,像无数浴火重生的凤凰。 团长说的对……就算是头猪!也不能任由他们宰!他们不是炮灰,他们也是大夏的战士……也可以保家卫国!最贪生怕死的团长都这样了,他们有什么道理不去上,不去拼命……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第97章 用我们的血肉,铸成新的城墙;杀敌,杀敌,杀敌! 这一刻,北风呼啸! 幕府山西坡的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彻地。 真正的厮杀,似乎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一道战壕,距离楚江最近的那道战壕,破烂的机枪阵地。 焦黑的沙袋间横七竖八堆叠着尸体:一个被炸飞半张脸的士兵仍保持着填弹姿势,指缝里还卡着黄铜弹壳;年轻的机枪副射手仰面躺着,胸膛上插着三把刺刀,像座残酷的刀架;更远处,七八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角度死在在冲锋瞬间,他们应该是被炮弹波及的,炮弹带起的冲击波,直接震碎了他们的内脏,血水在战壕底部汇成暗红色的小溪。 在这尸山血海中,唯有一个颧骨高耸的汉子还在蠕动。他左耳只剩半片残肉,右手指甲全部外翻,他正用血肉模糊的手在空弹药箱里徒劳地抓挠。木箱内壁被他刮出五道猩红的沟壑,碎木屑扎进指甲缝也浑然不觉。 忽然,三个戴防毒面具的鬼子踩着尸体冲来,皮靴碾过守军战士的头颅发出西瓜碎裂般的闷响。 那三个装备精良的鬼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区域还有活人。 那瘦高的汉子喉头滚动,如果他这时候装死,或者默不作声,这三个鬼子,肯定发现不了他!等战争结束,他可以趁机跳入楚江……这样,自己或许就能活下来。 但是……他看着周边的尸体,想起团长,刚刚的,撕心裂肺的嘶喊…… “你是想一直当个孬种,还是当一次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跳了楚江,大概率也没机会游到对岸,倒是也是一个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次!老子畏畏缩缩了一辈子,这一次,临死前,也当一回铁骨铮铮的英雄!” 随后他猛地抓住面前,没剩几颗子弹的轻机枪的滚烫的枪管——伴随滋啦一声!那瘦高汉子的掌心顿时腾起带着肉香的白烟。 但他忍着疼,抓起枪管后,猛地从地上窜起,之后抡起机枪,砸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鬼子,伴随着“咔嚓”一声,一名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的钢盔凹陷,脑浆从呼吸阀孔喷溅而出。 另外两名鬼子很快反应过来。 一把刺刀,猛地捅进那瘦高汉子的腰腹! 鲜血从他的小腹汩汩的流出! 但那个汉子,没有嘶喊,而是咬着牙,一手握住轻机枪的枪管,另一只手,猛地扣动机枪的扳机,可空转的撞针却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瘦高的汉子,听着那撞针声,觉得这声音像极了老家屋檐下将死的麻雀在扑腾。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机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一发子弹都打不出去。 可敌人的手里的枪还有子弹,第三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举起手里的步枪。 砰的一声…… 他的喉咙被打穿。 喷涌的血柱竟精准浇进发红的枪膛,蒸汽混合着血雾腾空而起,像一场微型祭奠的香火。 …… 第二道战壕的弹药储存点! 被炮火掀翻的木箱散落满地,手榴弹木柄与断肢纠缠在一起! 某个士兵的断手仍死死攥着引线,焦黑的手指间缠绕着半截红头绳;弹药箱夹层里藏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婴儿正被蔓延的血迹浸没;更骇人的是弹药点前堆叠的尸体墙——那是之前,坚守在战壕里的战士,用战友的遗体,垒砌成的掩体。而坚守在战壕里的战士,最后也成了这掩体的一部分…… 一个驼背老人从尸墙缝隙中艰难爬出,他的棉袄浸透血水,每移动一步都会挤出暗红色的泡沫。 而就在这时,那个驼背的老人,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鬼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扭头隐约看见,有五个鬼子,正在踹开,大夏军人用尸体铸建的掩体! 走在最前面的鬼子,此时一边咒骂,一边开枪,直接打爆了面前一具大夏军人的尸体的头颅,脑浆溅在他的绑腿上像打翻的豆腐脑。 正在往前攀爬,去取战壕里遗落的集束手榴弹的驼背老人,听到枪声后,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 他猛地转头,却看见,那座用血肉铸成的高墙,已经被推倒了,一个娃娃兵的头颅从尸墙滚落到他的面前,睫毛上还结着霜。 老人来不及悲伤,他猛地回过头,又爬了几米,抓住了他早就盯上的,遗落在战壕里的集束手榴弹。 随后老人猛地转过头。 神色狰狞的瞪着身后的那些鬼子。 他之前,本来是乡下的兽医,被抓壮丁,才被迫当的兵 他本来一点都不喜欢这支部队,声色犬马的团长,胆小怯战的士兵,还有从上到下,都想着怎么贪污克扣军饷的军官。 他也从来没想过,为谁去拼命。 可这帮鬼子太过分了,他在淞沪战场上,亲眼看见了这帮鬼子的残忍,亲眼看见,这群恶魔是怎么对待大夏的百姓,他的父老乡亲。 被欺负成这样,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小鬼子,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那个狗团长说得对啊!反正都活不了,还不如和他们拼了!百年之后,要是大夏还在,他们也算为祖国牺牲的英雄好汉。 “我是专门治禽兽的大夫,我这一辈子,救过很多禽兽,但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混账东西,禽兽不如,老子我要亲手把你们送进地狱,让阎罗王,剥你们的皮,剐你们的肉……给我死啊!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抱着集束炸弹的老人,突然暴起,他的驼背竟在瞬间挺直。他抱着集束手榴弹撞向那些鬼子! 伴随着轰的一声,那五个鬼子,同时被火光吞噬,冲击波把血肉铸成的墙体轰开,断肢血肉横飞…… 空中飞舞的除了残肢,还有张烧焦的识字课本,课本上,依稀可见几个描红的大字——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新的城墙! …… 第三道战壕,依靠一棵老槐树建立的掩体旁边。 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已被弹片削去半边,焦黑的树皮上嵌着密密麻麻的弹片。 树根处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尸体: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兵仰面躺着,嘴里还叼着半截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已经熄灭了;树杈上挂着半条腿,草鞋底上沾着新鲜的牛粪;最底下压着个瘦小的焦黑的身体,只有半个脑袋,还保留着没有被灼烧的皮肤…… 树洞深处,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正在蠕动。 他的军装是用大人的衣服改小的,肩膀处还打着补丁。 当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时,后脑勺的头发被血黏成一撮,像只刚被母鸡啄过的雏鸡。他的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突然,钢盔的反光掠过树洞。 三个鬼子正端着刺刀挨个翻检尸体,其中一个用枪托砸碎了个伤兵的天灵盖,脑浆溅在绑腿上也不在意。 少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他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才参的军。 他家里太穷了,他爹给地主当长工,结果因为积劳成疾,被活活累死了,他娘,为了生计,去地主家当厨娘,结果被厨房里的几个厨子看上,被拉进柴房侮辱,回家后,就上吊死了。 她娘死之前,嘱咐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现在…… 那个少年,颤抖的手指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生锈的镰刀——那是他离家时,从家里拿出来防身的。 他其实是想拿枪的,但是这次战役,班长发给他的子弹,只有三颗,早就被打光了,其他的战友的子弹,也都打光了,就连班长都死了。 他唯一的武器,就只有这把剪刀了。 这把剪刀,是他娘当年的嫁妆。 他呼吸越发急促。 “娘啊!” “儿子也想活下去!” “可仗打成这样,儿子是真活不下去了!” “娘啊!您说过的,做人要多积攒福报,这辈子吃苦没什么,这辈子吃得苦,都能变成下辈子享得福!” “这几年,儿子没积攒过什么福报,偷鸡摸狗的事,倒是做了不少,不是儿子不想积攒福报,只是为了活着,儿子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但现在,儿子碰到了一件,绝对能积攒福报的事情。” “和这些鬼子拼了,哪怕只能拼死一个,儿子觉得,自己也算是攒福了。” “这些鬼子都是畜生,儿子拼死,杀一个,到时候,金陵城内,就能少死好几个人!” “村里的和尚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儿子这一把,能救好几个人呢!” “娘啊!儿子好想你啊!” “这世道太难了。活着好辛苦……儿子好想你啊!!!” 少年一边流着泪,一边咬着牙,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娘啊!保佑我!” “让儿子,拼死一个鬼子吧!拼死一个就行!” 当第一个鬼子弯腰查看树洞时,少年突然尖叫着扑出来。手里的剪刀,精准的扎进对方的脖子,黑红的液体顿时喷了他一脸。 可很快,第二个鬼子,怒骂着,提起刺刀,捅了过来! 那个少年,竟不躲不闪,任由刀刃穿透肩膀,随后一只手狠狠抓着对方的枪杆,另一只手,拔出剪刀,毫不犹豫的往对方的胸口刺去! 当剪刀精准的刺穿了那个鬼子的胸膛时,第三个鬼子,叫骂着,疯狂开枪! 砰砰砰! 那个少年,被打出了好几个血洞。 但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往上翘起! “杀了两个!!!” “两个诶!” “娘!” “我能攒福报了。” “到了阎罗王面前,我要用我积攒的福报,换下辈子……我不求下辈子,我能富贵,我只求娘亲,你下辈子,还能当我的娘亲,我一定好好孝敬你,再不让你受苦,为你养老送终!” 少年栽倒在槐树洞里。 而那些愤怒的鬼子,为了泄愤……则举起枪,对着他的尸体,砰砰砰的开枪——直到把那个少年,打成了筛子,打得不成人形,这才离去。 这时,却有风吹来,吹动了少年尸体上的几滴鲜血! 像是他的娘亲,心疼的,用手拂去他尸体上的几滴血泪…… …… 而诸如此类的场景,在此时的幕府山西坡阵地,比比皆是! 那群鬼子也没想到,在有巡航舰炮火支援的情况下。 仗还能打成这样。 他们本以为,能轻而易举的接手这处阵地的。 可阵地里的这些大夏军人,都像疯魔了一般。 一个赛一个的疯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云飞,正躺在第二道战壕上。咧嘴狞笑。 此时的李云飞凄惨无比,他仰面躺在血泥里,身体已经看不出人形。他的左肩胛骨被子弹打穿,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右大腿被炮弹片削去巴掌大的皮肉,肌腱像断了的琴弦一样翻卷着;小腹上三个刺刀捅出的窟窿还在汩汩冒血,肠子从最大的伤口里滑出来一截,沾满了泥土和碎草叶。他的左眼已经变成了血窟窿,破碎的眼球挂在颧骨上晃荡! 他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具体的声音,喉咙里只能传出“嗬嗬”的声响。 两个鬼子正用刺刀抵着他的咽喉,刀尖随着他微弱的脉搏轻轻颤动。 此时李云飞眼角的余光,扫过战场,他的嘴角,此时也越翘越高。 可他这细微的动作,却激怒了那两个看守他的鬼子。 其中一个矮胖鬼子,怒骂一声。 “八嘎!(混蛋)” 随后那个鬼子又突然抬腿,钉着铁掌的皮靴狠狠碾在李云飞小腹的伤口上。 李云飞的身体猛地弓起,肠子从破裂的腹腔滑出来一截,混着胆汁的血水“噗”地喷在那个鬼子的绑腿上。 矮胖的鬼子,再次暴怒,他举起枪托砸向李云飞完好的右眼。 骨裂声响起时,李云飞却咧开嘴,笑容璀璨!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后声音撕裂。 “好啊!” “好!!!” “战友们!!!” “干得好啊!” “你们不会白白牺牲的。” “不会的!” “终有一天,我们的军旗,会插在富士山的山头!!!” “杀敌,杀敌,杀敌啊……” 可就在这时,李云飞的喊叫,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矮胖的鬼子,愤怒的抬起脚,军靴如雨点般,砸向李云飞大腿的弹孔。 每砸一下,腐烂的皮肉就溅出鲜血,碎骨渣混着弹片从伤口里蹦出来,叮叮当当的溅落在旁边的钢盔上。 可就在这时,李云飞的右手突然抽搐着抓住军曹的裤腿。那只手已经看不出手的形状——他的拇指被打烂了,食指和中指扭曲成诡异的麻花状,却还死死抠进对方小腿的肌肉里。 那个矮胖的鬼子,怪叫着用刺刀扎穿他的手腕,刀尖钉进焦土时,李云飞的手掌还在神经质地抓挠,像条离水的鱼。 另一名鬼子,去拉那矮胖的鬼子的胳膊。 “やめろ!大隊長は、生きたいと言った、彼は大夏守軍の団長だ!(快住手!大队长说了,要活的,他是大夏守军的团长!)” 那名矮胖的鬼子,面色狰狞。 “黙って!中村さんたちは、いずれも彼の手で死んだ。(闭嘴!中村他们几个,都死在他的手上。)” 而就在这时。 躺在地上的李云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硬生生从地上坐起,另一只还算完整的手,去抓挂在那矮胖鬼子腰间的手雷。 这一幕,把那矮胖的鬼子吓坏了。 那矮胖的鬼子,怪叫着,举起刺刀,一刀捅进李云飞喉咙。 刀尖在气管里搅动时,李云飞突然用最后的力气昂起头,喷出一口混着肺叶碎块的血痰,血痰,落在那矮胖鬼子的脸上! 随后,李云飞彻底咽气,一命呜呼…… 可在他的意识彻底消弭前,他还能听到战场上的喊杀声。 “杀敌,杀敌,杀敌啊!” “丢雷母,几大就几大,唔识做衰仔!” “把这些强盗,赶出去啊!!!” “团长呢?团长怎么样了?” “团长好像已经死了……” “他娘的……团长没骗我们啊!拼了!和这帮鬼子拼了……” “把这些该死的强盗,赶出去!这里他娘的是我家!” …… 第98章 倭寇未灭,何以家为?不论伤亡数字,只要守住那座山! 青州,金地江山小区。一二零一室。 林彦坐在椅子上,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屏。 全息投屏的最后的画面,彻底定格。 林彦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幅凝固的战争画卷——那也是李云飞最后看到的场景…… 幕府山西坡,硝烟如凝固的墨色绸缎悬挂在半空。焦黑的战壕边缘。一具战士的尸体半跪在地,他的后背被子弹打穿,血窟窿里凝结着黑红的血痂,可他的双臂仍死死箍着一个胸腔被子弹打穿的鬼子的腰,手指已经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至死未松。 稍远些的位置,战壕的拐角处,几个战士叠在一起。最下面的那个兵,脑袋被弹片削去半边,可他的双手仍死死攥着一挺打光了子弹的轻机枪,枪管已经弯曲变形。 压在他身上的战友,胸口插着刺刀,可他的牙齿却咬在一个死去的鬼子的喉咙上,两人一同变成了这战场上,僵硬的雕塑。 再往远,一个老兵仰面倒下,手里还攥着一颗未拉弦的手雷,他的眼睛睁着,望向天空,嘴角竟带着一丝笑,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值得欣慰的东西。 第二道战壕和第一道战壕中间的山坡上,尸体铺成了一条血路。 山坡上,到处都是大夏军人和鬼子的尸体。 蓝灰色的军装和土黄色的军装混着鲜血,相互交叠…… 两方的军人,到死都在厮杀,像是要一路厮杀到黄泉路上…… 最远处的江滩上,硝烟笼罩,一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在江滩的最高处。旗面被弹孔撕得千疮百孔,却仍在风中猎猎作响。 画面里还有诸多细节。 可林彦来不及去看。 眼前的画面,便彻底模糊…… 随后画面切换。 出现在全息投屏里的,是一间富丽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夜景。水晶吊灯在头顶洒下柔和的光,实木办公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和智能终端。 一个小腹微微隆起,五官周正的中年,缓缓摘下全息头盔,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深蓝色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微微隆起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颤抖着,将头盔放在真皮座椅旁。 中年男人的办公桌前,微型直播摄影机的红灯还亮着,镜头前,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表情复杂得令人心碎。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眼角的皱纹里蓄着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抬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里本该有个弹孔。手指划过完好无损的衬衫时,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还能感受到硝烟灼烧肺部的刺痛。 他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我退伍多少年了?” “二十来年了吧!” “距离金陵保卫战多少年了?” “一百年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 阳光从落地窗照耀金陵,耀眼的阳光,刺的他头晕目眩。 他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本该少两根手指。现在却完好无损,只是虎口处还留着当年在部队训练时的老茧。 一滴泪终于砸在办公桌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个中年男人,却在这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他用手掌抹了把脸,指缝间漏出的眼神既像一百年前那个战死的团长,又像现在这个在生意场上,搅弄风云的企业家。 “都过去了……” “对吧!?” “无论是一百年前的金陵城,还是二十年前的埃弗勒斯河谷……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都结束了……” 他对着镜头轻声呢喃,不知是在告诉观众,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办公桌上的相框。 玻璃下压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五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肩并肩站在训练场上,阳光把他们的笑容镀得发亮。最中间那个抱着步枪咧嘴笑的,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真的过去了?” 他轻声呢喃着,指尖却突然在相框上狠狠一颤。 照片里战友们的笑脸在眼前晃动,渐渐与记忆中那些浑身是血却仍在冲锋的身影重叠。他猛地攥紧相框,指节泛白。 “如果是你……当年的我,现在会怎么做?” “像我一样,觉得身心疲惫,只想回家睡一觉……” “还是……” 那个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你他娘的,肯定嗷嗷叫着,四处找办法,重新回到金陵战场!” “倭寇未灭,何以家为?” “只要金陵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就总能做些什么!!!” 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总能做些什么!” 办公室的智能系统感应到主人情绪波动,自动调暗了灯光。 全息投影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将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鬓角的疤痕照得发亮——那是二十年前在埃弗勒斯河谷留下的。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虽然已经战死了……” 他忽然抬头,盯着照片里最右边那个皮肤黝黑,笑容灿烂的小个子! “但老周还在紫金山……” 随后他摩挲照片的手,又移向左边那个皮肤白皙的大高个! “老张应该到雨花台了……” “老子的战友们在那个世界活得好好的!他们还可以继续战斗!” “嘿……最开始,要求老周和老张的时候,这两个混不吝,还拒绝,说什么战争模拟游戏,有什么好玩儿的!他们当年可是荷枪实弹打过架的老兵。” “现在这俩老东西,应该也都傻眼了。” “雨花台阵地的情况,估计会焦灼一阵儿。” 投影上的金陵地图突然变得无比刺眼。 “但幕府山,坚持不了多久!” “东坡虽然有两个加强团,但是也拦不住那群攻势凶猛的鬼子!” “幕府山的战斗,是凌晨五点零五分,打响的,天光当时刚亮!” “我阵亡时,时间接近早上八点。” “幕府山守不住。” “最多支撑到下午四点!” 他点开实时战况图,声音嘶哑得可怕! “至于同样毗邻楚江的乌龙山阵地!” 他手指划过江岸线,在乌龙山位置重重一点! “乌龙山阵地主峰的海拔只有七十二米,乌龙山阵地的布置,还不如幕府山!”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之前修建的炮台!” “但是据说,炮台只有六门老式岸炮,射程不够,弹药不足……乌龙山阵地,最多支撑到下午两点。” “今天日落之前。” “金陵城西北和北部的两块复廓阵地,大概率,都会失守。” 此时他的面前,全息影像随着他的分析自动演变,红色箭头从幕府山和乌龙山两个方向向紫金山合围。李云飞的呼吸越来越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早晨。 “从金陵西北和北部登陆的鬼子,会在紫金山。和鬼子原本从金陵东部进攻的鬼子陆军主力部队汇合!” “届时……” 那个中年男人忽然情不自禁的把手拍在全息投影上标注的紫金山阵地上。 "紫金山的诸君,队要面对的是三倍兵力的围攻!“ 窗外,城市,车水马龙……李云飞却透过玻璃,看到了一百年前那个血色黎明。他打开桌子的抽屉,抓住一直存放在抽屉里的军功章——那是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之一,军功章的金属边缘深深硌进掌心。 “十二个小时……” 他看着照片里的战友们! “当年在海拔五千米的高山上,我们能驻守整整两年!” “现如今,在金陵城的紫金山,难道还守不住十二个小时!?” “在我眼里,这不是游戏!” “那他妈的就是他们的一百年前的金陵城!” “老周!!!” “周屹国!你他娘的,死也得给我守住紫金山!!老子会想办法给你收集情报的!” …… 而与此同时,青州市,金地江山小区。 林彦此时敲了敲面前的全息头盔。 他退出了直播间,心脏跳动加速。 “紫金山!” “在完成竖壁清野之前,无论如何也得守住紫金山!这个时候,总指挥必须下达命令,不论死多少人,都得守住紫金山,不要伤亡数字,只要紫金山!” “胡连庆他们,是不是还在紫金山!” 而就在林彦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的时候。 他骤然看见。 自己的全息头盔,一直红着的指示灯,突然变成了绿色!!! 这代表着! 他可以重新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 他可以回到那个已经有无数人牺牲,无数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创造一个奇迹的战场!!! 第99章 教导总队会全部牺牲;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阳光像碎金箔一样烙在一个少年的脸上。 那少年的皮肤被硝烟熏得发黄,颧骨处蹭着几道黑灰。睫毛在光线下显得极淡,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眼睑下浮着一层疲惫的青影。干裂的嘴唇抿着,嘴角还结着点血痂。 有风吹过…… 他的睫毛抖了抖,能看到青筋的眼皮,此时终于缓缓抬起。 陆言,或者说林彦。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钧重。喉咙更是火辣辣的疼。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睛彻底睁开, 模糊的视线里,有几道刺眼的光柱落下! 他微微眯眼,眼前的景象,才彻底清晰。 他看见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帐篷顶———帆布被弹片撕开锯齿状的裂口,一根歪斜的树枝撑着摇摇欲坠的骨架。光从豁口漏进来,照见浮动的灰尘,像无数细小的火星在空气里游荡。 他努力的转过脖颈。 看见自己左边草垫上,蜷着个伤员——是个穿着蓝灰色军装的青年,胡子拉碴的,双眼紧闭……他的肚子的绷带渗着黑红! 那名伤员的右边,一把汉阳造步枪歪在墙角,枪托上刻着两道新鲜的砍痕。 地上散着空弹壳、踩扁的罐头盒,还有半块发霉的饼,被蚂蚁蛀出蜂窝状的孔洞。 林彦想跟那个伤员打声招呼,但发现对方的应该还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他只是咽了一口唾沫。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肩膀沉甸甸的,但没有那么疼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肩膀厚厚的包扎——纱布缠得粗粝,渗出褐黄的药渍。小腿的绑腿散开了,露出底下用撕碎的军装布条捆扎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但布料和皮肉黏连的地方还泛着猩红。 林彦的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他不敢想象。 胡连庆,老胡,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把他救回来的。 而就在这时,粗粝的帆布突然被掀开,光柱里扑进来一团尘土。一个汉子弯腰钻进来,他的身上,从肩膀到下巴斜着一道新鲜伤疤,皮肉还泛着红。他手里端着个搪瓷缸,此刻的水晃出来,在泥地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圆点。 疤脸汉子愣了一瞬,黄板牙突然呲出来——那笑容活像生锈的铰链突然被掰开,又钝又亮。 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光柱里扑进来一团尘土。一个汉子弯腰钻进来,从肩膀到下巴斜着一道新鲜伤疤,皮肉还泛着红。他手里端着个豁口的瓷碗,他看见睁开眼的少年。糙脸上炸开个笑,露出一嘴黄牙。 “醒了!?” “那个老军医没骗我!!!” “还得是中医啊!真他娘的牛啊!” 林彦看着眼前的汉子,也情不自禁的咧嘴一笑。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老胡……” 那糙汉子,快走几步,来到林彦的身边,蹲下身子,膝盖重重砸在泥地上,震起一小团尘土。他粗糙的大手托住林彦的后脑勺,动作却意外地轻。 “别动,先润润嗓子。” 老胡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惊醒了帐篷里另一个伤员。他把豁了口的搪瓷缸凑到林彦嘴边,碗沿上的豁口清晰可见。 “慢点儿喝,就三口。” 水带着铁锈味,混着点草木灰的苦涩。 林彦的喉结急促地滚动两下,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流进领口。 老胡立即把碗拿开,用袖口胡乱抹了抹他湿漉漉的下巴。 老胡咧着嘴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没洗干净的炮灰! “你丫真是命大啊!” “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我差点以为,在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你啦!” “我当侦察兵的时候,一个战友都没送走过。” “结果在这个世界。” “竟然已经和很多人生死诀别!” 胡连庆感慨的叹息一口气。 随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药丸! “含着,老军医给的保命丸!” “你还有“我”!能在这个世界,坚持到现在,多亏了那个老爷子。” “人家之前是不出世的郎中。” “结果因为这帮小鬼子烧杀抢掠!” “都六十多岁了,从老家跑出来当军医。” 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 老胡的手顿了顿,药丸在他掌心滚了半圈。他飞快地把药丸塞进林彦嘴里,手指上带着火药和血痂混合的腥气。 “鬼子的侦察气球又飞过来了。” “他娘的,老子一定想办法,把这群狗东西的气球打下来!!!” 老胡扭头看了眼帐篷外,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狰狞的紫红色。 林彦此时喘着粗气。 那颗药丸,在他的嘴里化开,又甜又苦又涩;林彦试着动了动小腿——可以活动! “又是侦察气球?”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胡连庆转过头,声音嘶哑。 “在紫金山阵地,教导总队,三旅五团的后方营地,五团的团长是马永威!” “我本来是想把你背回金陵!” “但是你昏迷不醒!而且伤口一直流血。” “恰巧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也有我们的同志。” “他在论坛里,疯狂留言,让我们去五团营地。他告知我,五团有一个很厉害的老中医!” “我测算了一下距离,发现五团营地,距离我们不远,就背着你过来了。” “没想到啊!你竟然真被救活了。” 林彦也咧嘴笑笑。 “进攻紫金山的鬼子部队怎么样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支部队的编号是第十六师团。” “我们废掉了他们的炮兵前沿的炮兵观察所……他们的进攻,有所延缓吗?” 胡连庆脸上的表情一僵。 他表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延缓肯定是有所延缓的。” “至少废掉了他们原本的,在昨天,天黑之前,轰炸紫金山阵地的计划。” “但是今天,天刚蒙蒙亮。” “对方就调来了,观测气球。” “十几个观测气球,在天上飞。” “距离控制的很好,想要用枪打,都很难打下来。炮轰也轰不到……” “那些气球飞上天后。” “不到六点。” “鬼子的第十六师团,就恢复了炮击频率。” “差距太大了。” 胡连庆的声音越发嘶哑。 “人员训练,装备,战术,军种协同……对方都远超过我们!” “正面战场,我们和对方,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 “自今天早上六点,鬼子恢复炮击后,他们的炮弹又像长了眼睛一样,打进我们阵地。不少士兵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炸死了!” “他们放飞的侦察气球——通过热气球,带动吊篮里的观察兵升空,可以俯瞰整个紫金山的阵地部署,并通过无线电等方式告知炮兵攻击位置。” “在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想要用步枪,击落这些侦察气球,并不容易。” “而且那帮鬼子,还擅长使用闪电战,更擅长使用迂回战。” “教导总队,五团的老兵跟我说,鬼子的作战方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那群狗娘养的小鬼子,一般都会先以飞机、坦克、重炮对大夏军队进行攻击,企图快速吞并。一旦出现僵持情况,鬼子立刻会使用迂回战,类似于声东击西,猛烈攻击大夏守军一侧,再派一支部队迂回绕后,攻击防守薄弱地方,打开突破口。” “这算是“升级版”的闪电战!” “淞沪战场,鬼子就是这么干的,他们当时以猛烈的火力攻击淞沪北,试图快速吞并淞沪,但他们没想到,大夏军队,竟然会用调集全国的部队,死守淞沪,喋血疆场!” “我们伤亡了接近三十万人,才阻拦了鬼子的进攻节奏!” “但现在的金陵城,调不来那么多部队了。” “枪械弹药,也不及当时在淞沪战场时充沛。” 胡连庆苦涩的笑了一下。 “说实话,我知道抗战艰难,但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胡连庆抬起眼皮,看着林彦。 林彦发现此时的胡连庆,满脸阴翳。 “观测气球侦察后不久,鬼子就会开始炮击。” “我们的侦察兵,能发现鬼子的观测气球,也代表着,鬼子的观测已经结束了,新一轮的炮击要开始了……” 胡连庆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嘴角的皱纹里嵌着砂土。 林彦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在光影明灭不定的帐篷里骤然收缩。 突然! 轰!!! 一声炮响像闷雷般碾过地面,震得帆布帐篷簌簌发抖。 林彦感觉后槽牙猛地一酸,仿佛有人用铁锤敲在了他的牙床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爆炸声连成一片,像滚烫的钢珠在铁皮桶里疯狂跳动。 帐篷里的灰尘簌簌落下,在光柱中形成细密的金粉。 林彦闻到了飘进来的硝烟味——那是一种带着硫磺腥气的焦糊味,混着泥土被烧灼后的腥膻。 他下意识抓住身下的草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而就在这时,胡连庆伸手按住林彦颤抖的肩膀,粗糙的掌心传来体温 “没事!” “咱们这儿是反斜面。” 他指了指帐篷外! “紫金山北坡正对着鬼子,咱们在南坡背面。那些气球飘在天上,视线都被山脊挡住了。” 又一发炮弹落下,震得白瓷碗里的水荡出涟漪。 老胡蹲在地上,食指在砂土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山形!又在山外画了个有些抽象,简笔画的热气球。 “鬼子的观测员坐在气球的吊篮里,最多能看到山脊线。” 他的指甲在山顶位置划了道线! “咱们藏在背坡,歪头还有还有伪装网和枯木枝……” “只要前线阵地还能守住,我们这里就暂时安全。” 可就在这时,林彦突然抬起眼皮。 “能安全多久?” “我在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前。” “一直在关注金陵城外,复廓阵地的战况。” “鬼子的第十三师团,已经开始强攻,幕府山和乌龙山阵地……” “乌龙山和幕府山上,虽然都设有炮台,但乌龙山的炮台是清朝同治十三年修建,炮台上的老古董,射程短、精度差——射程不到三公里,打五发炮弹就要冷却半小时炮管!” 帐篷外又一声爆炸,震得挂在帐篷杆上的水壶哐当砸在地上! “进攻幕府山和乌龙山的第十三师团是甲种师团,装备的都是最新式的山炮野炮。还有巡航舰的火力支援!如果第十三师团,也配备了观测气球的话。他们的观测气球一升空,乌龙山的炮位坐标半小时内就会被测算出来……之后在对方的轰炸下,变成一堆没用的废铁!” “更别说……我在论坛上看到,乌龙山炮台的弹药,每门炮配给还不到二十发。” 胡连庆的脸色越来越沉。 林彦缓了口气,手指深深掐进草垫! “幕府山更糟。那里炮台建在江边悬崖上,射界被燕子矶挡了一半。” “也不知道是哪个酒囊饭袋设计的!” “但这种离谱的事情,放在这个时代的官僚身上,也不稀奇!” 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像滚雷碾过天际。帐篷里的光影剧烈摇晃,照出林彦惨白的脸。 “现在两座山上的守军,除了少数部队,配备了日耳曼枪械外,八成的部队,用是汉阳或者其他杂牌步枪,炸弹则是土制手榴弹。” 林彦的声音越来越低! “而第十三师团……每个中队都配了九二式重机枪和掷弹筒。” “这两座阵地,坚持不了多久。” “今天日落之前……鬼子的第十六师!一定会攻陷这两座阵地!之后和第进攻紫金山阵地的第十六师团汇合!” 林彦的眼神望向帐篷摇晃的阴影上! “第十三师团从北面压下来,第十六师团从东面推进……” “教导总队再能打,也扛不住两个甲种师团的钳形攻势。” “紫金山阵地一旦失守,鬼子会直接打进金陵城。” “金陵城内的部队,要完成“竖壁清野”的全部布置!至少还要二十个小时。也就是明天日出之时!” “现在的金陵城的布防,虽然有那位,周卫华将军,帮忙排兵布阵……”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排兵布阵再厉害,战斗力上的差距在那里摆着!” “这个时代,我们没有“东风”,没有歼二十,没有航母……只有一个工业国对一个农业国的全面碾压!” 一阵刺耳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两人同时绷紧身体,直到爆炸声在更远的山脊后响起。 林彦松开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帐篷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胡连庆猛地掀开帘子,看见远处山坡上腾起的黑烟正在渐渐染红天空——那是乌龙山的方向。 胡连庆回过头,看着林彦。他的眼瞳里,跳着两团火。 “你想干什么?” “你跟我说这些,绝不是为了抱怨什么!?” “我知道你小子……” “你小子是点子王。” “又在这个世界,轮回过三十六次!” “你回来,绝对是想要做些什么!” 林彦嘿嘿干笑两声。 “我想,在十三兵团,打过来之前。” “把十六兵团,给吃掉!!!” “整个金陵城的守军,唯一能正面和鬼子的步兵师抗衡的只有装备精良,拥有炮营和步榴炮连的教导总队。” “我没记错的话,教导总队,还装备有一批坦克车!” “能打!” “把鬼子的十六师团打废,就有希望,在鬼子的十三师团,支援过来的时候,坚守紫金山到明天的天明!” “但是……想要达成这一目标,需要教导总队,所有官兵的配合!如果这一计划真的成功,明天天亮之时,紫金山上,估计也就没有教导总队了,紫金山,会变成教导总队,所有官兵的坟场……”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教导总队的官兵,应该不会拒绝我的计划,因为在原本的历史里,这支部队,本就选择死守紫金山,最后全部殉国!” 他的声音忽然沙哑。 “但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祖国会记得他们,亲人百姓会感激他们,是他们让后世的子孙,过上了和平幸福的日子,是他们让那群侵略者知道,我们的祖国坚韧不拔,不容侮辱,这泱泱大国,不缺有血性的儿郎,任何侵略这片土地的敌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相信教导总队,不会让我失望的……精锐的职责是什么?坚守紫金山就是精锐的职责……也是时候让鬼子知道,什么他妈的是他妈的我们大夏的精锐部队!”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第100章 寇可往,我亦可往;抢他们的气球,炸他们的指挥部! 破旧的帐篷里。 胡连庆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喉结上下滚动着,手心的汗在军装裤腿上蹭出两道深色痕迹。 他死死瞪着对面的林彦! “你他娘的说清楚!”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的蹲到林彦身边,手掌掐住了林彦的手腕。 他用的劲儿很大,手指甲几乎掐进林彦的皮肉里。 林彦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像个疯子! “我的计划?” “很简单……” “寇可往,我亦可往!“ 他吐出一口浊气! “鬼子有炮,我们教导总队也有炮营——十二门克虏伯野炮,六门迫击炮,凭什么只能挨炸不能还手?” “就因为他们知道我们阵地的布防情况,而我们不知道他们的?” “就因为他们有观测气球?我们没有!” 胡连庆松开掐着林彦手腕的手掌,指关节咔咔作响! “确实没有!” “整个金陵都没有热气球!” “你的意思是咱们也搞一个气球?” 林彦喘息了几声,随后突然支起上半身! “不够。” “我们需要建立完整的观测系统——气球、无线电、测绘仪......还有观测兵!” 胡连庆的面色难看。 “气球我们都找不到,更何况是这些东西!” “现在的金陵城,找个风筝都费劲,去哪儿……” 可就在这时。 林彦喘着粗气指向帐篷外! “抢!” “抢他娘的!” “谁有抢谁的!” “先辈们早就教过我们了。”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帐篷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帐篷里的石头子都蹦了起来。 胡连庆下意识扑倒林彦,等爆炸声过去才抬起头,脸上沾着草屑! “怎么抢?” “打下来吗?” “自从上一次,在玄武门,打下来一个他们的观测气球后。” “这群鬼子,操纵气球时,都很小心翼翼。” “根本打不下来。” “就算打下来了。要把那气球修补好,也需要时间。” 林彦面色扭曲的,拍了拍胡连庆的肩膀。 “你先起来!” “你他娘的……压到我伤口了。” 胡连庆一愣,随后慌乱的爬了起来。 “不好意思哈!” 林彦喘着粗气。 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他重新撑起身子,从草垫上,抽出一根坚硬的木棍,之后在沙土地上画了起来。 木棍在地面上刮出沙沙声,一个简易地图渐渐成形。 “我简笔画画的还行,你听我说,应该能看懂。” “鬼子的观测气球部队,现在临时驻扎在汤山北麓的废弃采石场。” 他用木棍,重重戳了戳地面。 “这里距离紫金山直线距离不到二十里,开车走樵夫小道,两小时就能到。” 胡连庆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林彦画出了采石场的布防图! 而林彦的声音嘶哑。 “这是一处三面环山的洼地,我没记错的话,这四个位置,分别布置着一个机枪巢,四个敌方,也就是四个机枪巢!” “东南角是油料库。” 林彦的指甲在纸上划出一道凹痕! “西面岩洞里藏着备用气囊和氢气瓶。守备部队是一个加强中队!”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大概两百人左右!” “和守备炮兵观察所的鬼子中队,是一个配置!” 帐篷外的炮声忽然变得遥远。 胡连庆看见林彦的木棍在他之前画出的采石场中心又横着画了几道。 “气球起降场在这里。” 林彦的嗓音像砂纸摩擦! “平整过的碎石地,半径三十米,有八支观测气球,在这里负责起落……这次战役,鬼子投放的观测气球,多达三百个!这个气球起降点,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 “每一只观测气球里的吊篮里装着最新式的测距仪!" 一阵狂风掀动帐篷,照进来的光柱里尘埃狂舞。 林彦的影子在帆布上扭曲变形! “鬼子的热气球,大概每隔一个小时,轮换起降,升空观测!” “为了防止出现纰漏,抢到三只气球,我们就跑!” “有了这三只气球,我们也可以在高空观测到第十六团的阵地布防,直接用迫击炮,轰炸他们的指挥部。” “他娘的,凭什么他们可以轰炸我们的指挥部,我们不能轰炸他们的?”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炮声,林彦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只要能抽调一支全副武装的侦察连,我们就有希望,拿下热气球!” 胡连庆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可我们没有会操纵热气球的同志!鬼子的热气球驾驶员还有观测员,不会配合我们的。” 林彦挑了挑眉。 “有的!” “我们的同志里,有退伍的航空兵!别说驾驶热气球,飞机他们都会开。” “一会儿直接发消息,让他们去汤山北麓,等我们汇合!” 胡连庆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彦。 “这些情报,你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 但很快,他又垂下眼皮。 “是那三十六次轮回里,总结出来的经验!” 林彦抬起头,摇了摇脑袋。 “不是我!” “是“赤红论坛”上的一个只有两个点赞的帖子给出的情报……” “发布那条帖子的ID叫“珊珊的熊猫!”是一个抽取到了名为“孙海州”的普通金陵百姓角色的同志!” “四天前,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被鬼子抓住,当了壮丁——鬼子的物资运输,铸造战壕,冲锋时的人肉盾牌,都由这些大夏劳工负责!” “他一直在给鬼子干活!” “不过干得大多都是琐事,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晕头转向,鬼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他不甘心就这么退出!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他看见别的“玩家”冲锋陷阵,总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 “直到,鬼子把他带去了汤山,让他和他的工友们,搭建了汤山北麓的热气球起降台!”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不过可惜的是!” “在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前,这个同志已经牺牲了。” “鬼子看他总是东张西望,不干活,觉得他偷懒,把他绑在了木桩上,让新兵拿他练刺刀。” 胡连庆的呼吸一顿。 林彦的声音则有些嘶哑。 “他被鬼子扎了几十刀,腿上的肉都被削去好几块。” “最后是流血过多而死的。” “他没有开直播。” “在赤红论坛上,发的帖子,也只有零星的几个点赞——因为论坛上的帖子太多了,一分钟会更新上千个帖子……” “他发的帖子,大多石沉大海。” “我也是在外面干着急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帖子。” “这个同志,在他的帖子里还说,他希望他忍受了几天的地狱般的折磨,换来的情报,能给这场战争,带来一点希望!” “他在现实世界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闺女,叫珊珊,最喜欢的动物,叫熊猫,所以他的ID,叫珊珊的熊猫!” “他还说,这不是单独任何一个人的战役,这是百年后的我们,和百年前的先辈们,团结在一起,想要争取胜利的战斗!” “他想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愿大夏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老胡!我们争取在二十分钟内准备好一切,之后就动身,抢鬼子的热气球,我不想辜负“姗姗的熊猫!””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那个叫“姗姗”的小姑娘,知道,她爸爸是好样的,她爸爸这几天,戴着头盔,没有陪伴她,是去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这不是单独任何一个人的战役……这是百年前的同胞和百年后的我们,团结在一起,想要争取胜利的战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寇可往,我亦可往!” 第101章 借诸君身躯,南柯一梦;当为诸君守家乡故土 简陋的帐篷里。 胡连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喉结在疤痕交错的脖颈上剧烈滚动。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道斜贯脸颊的新伤泛出紫红色,像条蜈蚣般蠕动起来。 他吐出一口浊气。 “明白了!” “但是想从现在的教导总队,调一个精锐侦察连,可不容易。” “需要富贵山那边的总指挥部下命令。” “得登录“赤红论坛”,把你的计划,通报给指挥部……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那几个飞行员……” “也得通过“论坛”召集!” “你去我去?” 林彦嘿嘿干笑两声。 “你去吧!” “我不太方便!” 林彦看着胡连庆错愕的表情,沉吟了几秒后,又幽幽的开口。 “我的“论坛账号”被封了,只能浏览,不能发帖!” 林彦在说谎。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论坛账号和ID绝对不能暴露。 自己“策划”的身份,必须藏好……楚恒月提醒过自己的……另一个世界“邪倭台”的间谍正在四处寻找自己的行踪,“邪倭台”方面,对“赤红·金陵保卫战”的开发者,恨之入骨。 胡连庆狐疑的注视了林彦几秒。 随后一拍大腿。 “明白了。” “一定是“赤红·金陵保卫战”的开发商和狗策划,针对你,不允许你发帖,泄露和这个世界的有关的情报对吧!” “这群该死的资本家!” “兄弟,没事的!我理解你。” “我这就出去发帖子!” 胡连庆一边说着,一边从裤腰里,掏出一个麻绳。 之后蹲下身子,先把自己的双脚绑好,之后又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了两圈,最后把用绳子缠好的双手手腕,往林彦面前一递。 “帮我个忙,打个死结!” 林彦愣了一下,随后立刻点了点头。 一边抬手帮胡连庆打结,一边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退出之后,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会重新接管这副身体。” “身体的原主人叫什么?” 胡连庆叹了口气。 “叫秦野!” “是金陵城的一个木工。” “战争爆发前,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比最底层的劳工强一些,有手艺傍身,在金陵城能勉强吃饱!” “但“他”不太老实!” “我每次退出这个世界,“他”都要逃跑……“他”不肯当个战士,“他”只想回家!”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过分!” “像是在绑架一个老百姓去打仗一样……我还霸道的抢夺了他的身体。” “论坛里有人说,让我们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些人本来也是会死的……没有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在鬼子的屠刀下,我们让他们的死亡更有意义……” “还有人说,我们退出之后,暂时接管这些身体的,都是狗策划设定的ai(人工智能)把他们当做机器就好了!” “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胡连庆把自己的手掌翻过来。 看着自己的掌纹。 “我能体会到这副身体的呼吸,心跳,疼痛和眼泪……甚至还有一些复杂的情感。” “所以我从不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 “对于我来说,来到这个世界,就如同一场真实的穿越。” “而且我鸠占鹊巢般的,抢夺了一个百年前的同胞的身躯,逼着他,去打他本来没想打的仗!” “这样的我……或者我们,对于那些被抢走了身体的同胞,和“强盗”也没什么差别。”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们还干不出什么名堂,守不住金陵城的话,真是太对不起这些把身体借给我们折腾的人了。” “借诸君身躯南柯一梦,总得,总应该守住诸君的家乡故土吧!” 这一刻,帐篷外突然卷进一阵寒风,带着十二月特有的凛冽。 破碎的光斑在两人之间摇晃,将浮尘照成细小的金箔。 风里裹着硝烟的焦苦、血腥的锈腥,还有远处尸体焚烧的腐臭,像无形的裹尸布般缠绕上来。 胡连庆的鼻翼翕动着,那些气味便顺着鼻腔钻进肺里,化作滚烫的岩浆在胸腔沸腾。 “我去了,等我回来。” 他嘿嘿干笑两声。 林彦看见他的瞳孔渐渐涣散。 大概几秒钟后,他原本涣散的瞳孔,才重新聚合。 但当他的眼瞳重新恢复神采之后。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露出无法形容的惊恐。 林彦知道,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胡连庆了。 而是秦野。 此刻,这个面庞粗糙的汉子,眼球突然暴凸,布满血丝的眼白几乎要撑裂眼眶。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像条离水的鱼般开合数次,才从喉管深处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啊啊啊!” 他猛地向后蜷缩,被捆住的手脚在泥地上犁出凌乱的沟壑。 林彦看见他脸上每块肌肉都在痉挛:鼻翼疯狂翕动,嘴角歪斜着抽搐,连那道伤疤都扭曲成了诡异的蛇形。 冷汗瞬间浸透他脏污的衣领,在下巴凝成混着黑灰的浑浊水珠。 “放开……放开我……” “这是哪儿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帐篷外,这时响起的枪声和炮声,让秦野的身体突然绷紧,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变成某种动物般的呜咽。他佝偻着背脊,额头抵在捆住的手腕上,粗硬的发茬间露出青白的头皮, “战场!” “又是战场!” “我就是个木匠!” “为什么我会在战场。” “让我回家!让我回家啊!” “我妻子……我的发妻,还在江阴……” 林彦的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见秦野突然仰起脸,被硝烟熏黄的脸上出现两道泪痕! “我妻子,胆子小……打雷要钻进我怀里,让我抱着她!” “杀鸡,她也不敢看,旁人杀鸡,她也要缩在我怀里。” 那个面庞粗糙的汉子,溃烂的嘴角一边微微扬起,一边又往下撇。 似笑似哭! “我妻子,生得好看,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俏姑娘。” “她是我当木工学徒的时候,我师傅的闺女。” “我对她一见钟情,却从没想过,她竟然也会看上我!” “她跟我说,她那天在屋子里,看见我在屋外的院子里,给一只受伤的野猫,包扎断腿……她的心,突然狠狠跳动了一下!” “她说,她就是那一个瞬间,对我心动的,她觉得,我是个善良温和的男人,以后跟了我,日子绝不会过得太差……至于有钱没钱什么的,她不在乎,只要我对她好,她就知足了。” “但我师傅不同意。” “村里,提亲的媒婆,几乎要踩烂师傅家的门槛儿,提亲的人家,一户比一户富裕,如何轮得到我这个穷小子。” “我以为我俩注定有缘无分。” “可那天深夜,她背着行囊,敲开了我的屋门,她拉着我的手,说要和我私奔!没钱没事的,她爹的手艺,我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只要我以后再村子里,盖起三间大瓦房,她爹总会同意的!” “她站在我屋门口的那天,杏花开得正好,我听见了我自个儿的心跳声!” “而她已经向我伸出了她的手。” “她问我,以后天高路远,命运诡谲,如果光忘了要将前方照亮,你会握住我的手吗?如果路会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但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的……” “后来……她跟我去了江阴,住在我老家那破旧的漏雨的房子里。可她也从来没嫌弃!我花钱买了一个会下蛋的母鸡,希望她能每天吃一颗鸡蛋,可以补补身子,可她每次都把鸡蛋藏在我的碗里,每次吃饭,我俩都要因为一颗鸡蛋,推搡好久……” “再后来,我为了多挣点钱,决定来金陵当木匠,她不肯跟着我来,她说她要在家,把家收拾好,我累了,就回去歇一歇。” “就在三个月前……” “我回家的时候,她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她怀孕了!应该是我上一次回家,怀上的……我高兴疯了!我爹娘去世的早……很多年了,我一直一个人,孤苦伶仃,我终于又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炮火声忽然变得遥远。秦野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哽咽着,一滴泪砸在捆绳上,洇开深色的圆斑! “我这次来金陵,她本来是不想让我去的!” “因为鬼子来了。” “她怕我出事!” “可我想着马上要出生的孩子,还是决定来金陵,干最后一单活。” “我太想给她盖三间大瓦房了。” “我太想了!” “我答应她,一定尽早回去!” “我答应了他的!” “可金陵封城,我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我临走前,她死死地攥着我的手,用手指在我的手掌上,一点点摩挲,摸过我手掌上所有的老茧,所有的掌纹……好像要把我的手掌的掌纹,都记在脑子里。” “那明明只是一个瞬间……我却觉得,这一生太短,那一瞬好长……” “我好想她啊!” “我真的好想她啊!” 突然,那面庞粗糙的汉子,发疯似的用头撞向地面,枯草沾满涕泪! “求求您啦!放我走吧,让我回家吧!” “我妻子离开我不行啊!鬼子来了,她一个人怎么活!?怎么活啊!?” 那汉子,以头撞地的声音,每一声闷响都像捶在林彦胸口! “鬼子……鬼子要来了啊!” 林彦的呼吸停滞了。他看见秦野的瞳孔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 他咬着牙,声音嘶哑。 “来不及了!” “江阴在十几天前就被攻陷了。” “无论如何,哪怕你会飞,也来不及了。” “江阴已经没了……鬼子,在江阴,有计划的开启了屠杀!” “江阴的百姓……十不存一!” 原本跪在地上,面庞粗糙的汉子,声音忽然撕裂,他像一只疯掉的野狗般,向着林彦扑来,但是他的双腿和手腕,都被绑住了。 麻绳束缚了他的身躯,让他无法扑向林彦。 “你骗我!” “你这个骗子……” “你他娘的在骗我!!!” 可很快,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林彦怔怔的看着自己,那个面色惨白的青年,眼角竟然落下两行清泪。 林彦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我看见过鬼子的日记!” “上面记载着,江阴,已经被他们屠戮了。” 林彦没有说谎。 那份日记,是他在“赤红论坛”上看见的……是一个抽取到了前线战士的“同志”,在战场上,缴获的鬼子的日记。 日记里的内容,触目惊心。 讲述的他是他们在金陵城外几地的屠杀。 屠杀! 比所有人普遍意识的,更早就开始了。 那群恶魔的屠杀不是在进入金陵后开始的。 而是在他们的军队宣布进入金陵后就开始了…… 林彦抬起眼皮,望着眼前的汉子。 “日记的主人,叫内藤秀一郎!” “我记得那上面的内容,我可以背给你听……淞沪之战结束后,我本以为就可以回家了,但是长官下达了继续进攻金陵的命令,我以为我会很快回家和我的未婚妻“君惠”团圆,但现在来看,这一团圆的日子,又遥遥无期了!” “我心中压抑且暴躁,就跟这几天的阴云一样。曾根秀田,也和我一样暴躁,不过他昨天,偷溜出军营,回来时,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好像都是从那些大夏百姓的手里抢的……据曾根秀田说,他还睡了一个大夏的姑娘,那姑娘虽然反抗的厉害,但他很快乐,他决定今晚再去找那个姑娘……要不是因为“君惠”还在老家等我,真想跟曾根一起出去啊!” “马上要到十二月了,我们的压力越来越大了!部队的物资也不够了,一顿饭连一个罐头都吃不到。” “但好消息是,长官下达了,征收自活的命令……” “这一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守规矩了。我要随心所欲地行动,谁也管不了我。” “在我们从小的教育里,都说大夏人是猪,是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我们的国家之所以发展不起来都怪大夏,我们对大夏人不必有人道主义精神……男的直接宰杀他们就可以了。至于女的嘛,享受过后再宰杀就好了……” “不过我得克制,不能像曾根一样,因为曾根得了花柳病……部队的军医,也不知道怎么把这种病给治好,但有人说,可以用活人脑来治病……活人脑……我们当然不能用邪倭台的活人脑,但可以用大夏人的脑袋,大夏有数亿人口,牺牲些人也没有什么关系。究竟帝国军人和乡民孰重?这不难选,反正我们是以杀人为业,杀吧!” “十二月一日,我们攻下了江阴,这是一个富庶的地方……溃败的敌人,大部分逃进我第十六师团作战地域内的森林和村庄,其中有从江阴两要塞逃过去的人。俘虏到处可见,达到难以收拾的程度。因采取大体不留俘虏之方针,故长官下达了扫荡的命令,决定全部处理之……什么是扫荡?扫荡就是彻底铲除……男人都宰杀了没什么可惜的,女人就有些可惜了,这地方有许多漂亮女人……我们决定在杀死这些女人前,先享乐一番……” 林彦忽然哽咽…… 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他看见眼前那糙汉子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他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林彦,瞳孔一点点放大,最后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他像是死了…… 他的嘴唇抖得厉害,却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肌肉像是冻住了,连那道伤疤都僵在那里。只有喉结在不停地上下滚动,像是要把什么咽下去,又咽不下去。 “不……” 他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林彦看见他脸上的泪痕干了,留下两道发白的盐渍。那双粗糙的手突然开始痉挛,指甲抠进泥地里,抠出了血。他的肩膀垮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帐篷外又响起炮声,这次很近,震得地上的小石子都在跳。 但秦野好像听不见了。他的目光穿过林彦,看向某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杏花,有漏雨的屋顶,有个总把鸡蛋藏在他碗底的傻姑娘。 以后天高路远,命运诡谲,如果光忘了要将前方照亮,你会握住我的手吗?如果路会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会的!” “我会的……” “我会跟你走的!我会一直一直跟你走的!” 林彦别过脸去。他看见帐篷的破洞外飘着灰,那是江阴方向吹来的风带来的。那些灰里,也许就混着某个姑娘没烧完的头发,某间瓦房没烧透的梁木。 他扭头看向秦野。 “你没有家了!” “许多人和你一样,都没有家了。” “那些青砖黛瓦的房屋,那些藏在碗底的鸡蛋,那个怕打雷的姑娘,都化作了焦土上的血泥。” “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秦野抬起头,怔怔的望着林彦。 “什么路!” 林彦望着秦野。 “屠杀江阴的部队,是鬼子的第十六师团!” “而现在,在紫金山上,和我们对峙的部队,也是第十六师团。” “你敢不敢,愿不愿,和我们一起……复仇,让那群侵略者,血债血偿!?” 第102章 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我的祖国才能太平;风萧萧兮易水寒 破旧的帐篷里。 那糙汉子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脸上的肌肉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每一道皱纹都在颤抖。他的眼角几乎要裂开,眼白上爬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燃烧着骇人的恨意。 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丝。整个身体绷得像张拉满的弓,麻绳深深勒进皮肉,血顺着绳子往下滴。他也毫不在意。 “我……” 可就在他要开口的瞬间,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一滞。 瞳孔先是涣散成一片灰蒙,随即又猛地收缩。身体无意识的颤抖了几下。 “操!” 那面容粗糙的汉子,不自觉的咒骂了一声。 他眼神中的悲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狠戾和野性。 林彦看着眼前这个糙汉的眼神。 他知道,胡连庆回来了。 此时,胡连庆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着。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下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不是他的情绪——这具身体刚刚涌现的每一分悲伤,每一寸愤怒,现在全都顺着血脉涌进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捆绑的双手,掌心还留着被抠出的血痕。 一种陌生的悲恸在血管里奔涌! 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一个他素未谋面,但巧笑嫣然的姑娘;江南小镇,想起漏雨的屋檐;还有一颗颗藏在碗底的鸡蛋。 他的眼角,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地流过脸颊。 “妈的……” 胡连庆用捆着的手腕抹了把脸,却抹不干净。 这具身体在哭…… 他深吸一口气,硝烟味混着血腥气灌进肺里,却压不住那股撕心裂肺的疼。 他瞪着林彦。 “怎么回事?”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彦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秦野……” “他老家是江阴的。” “他怀孕三个月的妻子,还在江阴。” “可在十多天前,江阴就已经被鬼子攻陷了。” “淞沪战场后,那群侵略者,在江南的第一次屠杀,就是在江阴……” “江阴,现在应该已经没剩下多少活人了!” 胡连庆的呼吸一窒。 他觉得嗓子里被堵着什么,呼吸困难。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情绪还是这副身体的情绪…… “你把这些都告诉秦野了?” 林彦半垂着眼帘。 “是!” “下次你退出这个世界,应该不用担心他从战场逃跑了。” “他不会跑了。” “他再也不会跑了。” “除了报仇,他已经无路可退。” 胡连庆喘着粗气,他脸上的表情先是愤怒狰狞,随后愤怒褪去,眼神里的情绪,又化作了悲凉。 “他的……秦野的妻子……真没了?” 林彦摇了摇头。 “不能确定。” “但是……一个怀有身孕,又面容姣好的女子……” “我不敢想她会遭受些什么!” 胡连庆攥紧了拳头。 “那群畜生!” “一丁点人性都没有吗?” 林彦摇了摇头。 “没有!” “那就是一群畜生。” “我们的祖辈,早就看透了这个民族的本性——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 “极度好战却又极度温和,极度黩武却又极度爱美,极度粗鲁傲慢却又极度彬彬有礼。” “总结概括起来,其实就两个字——奴性。” “这是一个充满奴性的民族!” “他们在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表现得勇猛好战,在强于自己的对手面前温文尔雅;在下等人面前粗鲁傲慢,在上等人面前彬彬有礼。” “这些特征正是奴隶的特性。在奴隶的世界观中,社会是严格划分等级的,不同的等级对应不同的权利和享受。对等级高于自己的人就极力跪舔,对等级低于自己的人就残酷无情。甚至可以把他人视作猪狗,随意虐杀。” “我们和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无法和解……只有让他们感觉到疼,只有让他们胆怯,让他们终日惶恐不安,觉得利剑就悬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连安眠都无法安眠,他们才会老实……我们的祖国才能和平!” “当然,我觉得这还不够……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终有一天要落下,让他们疼!让他们和我们一样疼,不!让他们比现在的我们更疼……这座城曾经惨死的三十万怨魂,才能闭上双眼!!!” 此时的林彦表情扭曲狰狞。 眼中都是无法形容的杀意。 他又抬起眼皮,望向胡连庆。 “老胡!” “消息都发出去了吧!” “部队什么时候集合。” 胡连庆咽了一口唾沫。他把被麻绳系着的手腕往林彦面前一递。 “你先帮我把绳子解开。” 林彦立刻蹒跚着起身,帮胡连庆解开手上的麻绳。 胡连庆则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计划,我都已经上传到了论坛!” “富贵山指挥部那边消息的回复的很快!” “老宋说他即刻就给紫金山的教导总队下命令。” “至于飞行员那边!” “在我重新登陆之前,有两个飞行员回复“收到”,他们会即刻出发,前往汤山北麓……” “如果教导总队这边的反应足够快的话,你要的那支侦察连,应该已经在我们的帐篷外面集合了。” 胡连庆的话音刚落。 林彦就听到了帐篷外突然响起细碎而密集的脚步声,那是上百双牛皮军靴刻意放轻的踏地声。 脚步声里夹杂着装备碰撞的轻响——枪带与武装带摩擦的沙沙声、刺刀鞘偶尔磕到水壶的闷响、弹药袋里子弹微微晃动的哗啦声。这些声音如同一条暗流,在朝阳中缓缓汇聚。 林彦咬着牙撑起身子,刚迈步就踉跄了一下。 胡连庆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慢着点!” 但林彦拨开胡连庆搀扶的手,他蹒跚的快走几步,猛地掀开帐篷帘子! 刺骨的北风裹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林彦不由得眯起眼睛。待视线清晰后,他看见…… 近两百个蓝灰色的身影,以标准的行军纵队在空地上列队。 灰布军装、日耳曼式钢盔、打着绑腿的军靴,在暮色中连成一片肃杀的剪影。 最前排的机枪组扛着六挺捷克式轻机枪,枪管上缠着用于伪装的麻布条。后排的人影,则每人一支德造毛瑟步枪,枪管上的烤蓝(钢铁零件表面处理的一种防腐蚀的工艺)在朝阳下泛着幽光。腰间牛皮弹匣包里塞满桥夹,武装带上挂着手雷。 几个班长模样的人背上斜挎着冲锋枪,枪托上的磨损痕迹显示这些都是老兵。 而在林彦掀开帐篷帘的时候。 帐篷外的脚步声突然一静。 一名佩戴上尉领章,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军官小跑出列。他左肩背着冲锋枪,右腿裤管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这名军官他敬礼时,林彦注意到他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老茧,食指关节有明显的扳机茧。 “报告长官!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侦察连集结完毕!” 军官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应到一百八十六人,实到一百八十六人,佩戴轻机枪六挺,全部完成轻装急行军准备!” 北风卷着雪粒子掠过队列。 林彦看见每个侦察兵都微微前倾着身子,那是长期急行军养成的姿态。他们钢盔下的眼睛在阳光下发亮,刺刀鞘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胡连庆此时靠近林彦的耳畔。 “可以!” “看样子,的确是精锐。” 林彦也深呼一口气。 “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吗?” 没有人东张西望,也没有人应声! 林彦忽然拔高了音量。 “是要去汤山北麓阵地,杀鬼子,抢他们的观测气球!” “鬼子的炮弹之所以能像长眼睛一样,打进我们的阵地,就是因为他们有观测气球,我们没有!我们有了鬼子的观测气球后,就可以像他们一样,直接轰炸这群鬼子的指挥部,让这群该死的鬼子知道,什么他妈的叫他们的攻守易型!” “但观测气球的临时起落点,有一个鬼子的加强中队镇守!” “那也是鬼子十六师团下辖的一支精锐部队。” “这次战斗,很多人可能会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们看不见祖国胜利的时候了!但之前有人跟我说过,我生国亡;我死国生……他后来死在幕府山……那么现在,我也想问诸位一句!你们怕吗?你们会后悔吗?” 北风忽然呼啸。 那站立整齐的军人们,忽然声音高亢的回答。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 这一刻,喊杀声震天彻地。 北风也呼啸的越发厉害…… 林彦咧嘴笑了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可惜,没办法给诸位准备一碗壮行酒,给诸位送行了。” 而就在这时,那名年轻的上尉军官,咧嘴一笑。 “死在祖国,又不是死在别处!为国而死,无须送行!更何况……壮士许国,不必相送!我等身为军人,一定完成长官您布置的任务,击杀倭寇,夺取气球!就算死了,也虽死犹荣,只求……后世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第103章 恨不抗战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十二月的冷阳悬在铅灰色的天穹上,像一枚没有温度的银币。 阳光惨白刺眼,却照不暖这片冻土。侦察连的蓝灰色身影在荒芜的山野间疾驰,皮靴踏过霜冻的地面,每一步都踩出细碎的冰裂声。 他们跑得极快,呵出的白气在刺骨寒风里瞬间凝结成雾。钢盔下的脸冻得发青,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鼻尖和耳廓通红皲裂。可没人放缓脚步——他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拉出长长的白烟,又迅速被奔跑带起的风撕碎。 最前排的机枪手将捷克式轻机枪扛在肩头,枪管上的伪装麻布结了一层薄霜。 他们的手指早已冻僵,却仍死死扣着枪身,关节泛出不正常的青白色。 后排的步枪手们压低身形,刺刀鞘随着奔跑的节奏拍打大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耳际。 林彦拖着伤躯跟在队伍末尾,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下冰碴。 胡连庆在前面拉着他跑。 不时回头担忧的瞥向他。 “身体扛得住吗?” “这样下去,你一会儿又得被迫退出这个世界。” “在营地里歇着不好吗?” “我都说了,我跟过来就行。” “我保证完成任务!” 林彦摇了摇脑袋。 “不行!” “不亲自跟过来,我不放心。” “而且我会说日语,没准能帮上一点忙!” “放心吧。” “老军医给我的“保命丸”我又吞了一颗,还有你帮我要来的兴奋剂……” “我能坚持住!”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他虽然这么说着。 但其实他的脸已经煞白。 舌根下,老军医给的药丸早已化开,苦味混着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他的旧伤在低温下隐隐作痛,右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未愈的弹伤。 但他不能停。 绝不能停! 现在他们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要尽快抢夺到观测气球。 之后再把鬼子的第十六师团的营地和战壕布局情况,上报给驻扎在紫金山的教导总队指挥部。 在鬼子的第十三师团,驰援第十六师团之前。 驻扎紫金山的教导总队,必须要把第十六师团打残!!! 计划的每一步。 都需要时间。 他们多争取到一些时间,完成计划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前面的士兵们沉默地奔跑,冻硬的绑腿布料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有人踩进暗冰,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却立刻被左右战友架起,拖着继续前进。结霜的枯草在他们脚下断裂,发出细碎的悲鸣。 忽然一阵北风卷着雪粒子横扫过来,打在脸上如同针扎。 队伍最前头的上尉抬手抹去眉弓上的冰渣,喉结滚动着咽下带冰碴的唾沫! “保持间距!注意脚下!” 他的声音沙哑干裂,像两块冻土相互摩擦。 林彦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见跑在侧翼的老兵——那是个满脸冻疮的汉子,溃烂的嘴角结着血痂,却仍死死咬着武装带,防止牙齿在奔跑中打颤。 他的枪带深深勒进肩胛骨,在棉袄上压出两道凹陷的雪痕。 更远处,两个抬着弹药箱的士兵突然栽进弹坑。 他们跪在冻土上剧烈喘息,白雾般的吐息里带着血丝。 但不过三秒,两人就撑着膝盖站起来,扛起弹药箱继续狂奔,箱底滴落的汗水在霜地上烫出一个个小坑。 快些! 再快些!! 前方的枯树林里,忽然传来零星的枪响…… 子弹打在他们不远处的的冻土上,炸起一蓬蓬带着冰晶的泥块。 队伍立刻变换阵型,像一把突然收拢的折刀,以更密集的队形刺向前方。 枯树林里,突然钻出来一个穿着蓝灰色军装的年轻的圆脸的大夏士兵,他的声音嘶哑。 “你们是哪支部队?” “路过我方阵地,要去干什么?” 跑在最前面的上尉,立刻回应。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侦察连!” “奉命前往汤山。” 那名驻守在这里的侦察兵,这才抬起枪口,向着眼前的这些战士,敬了个军礼。 跑在队伍最后面的林彦则松了口气。 幸亏是自己人。 如果碰到的是鬼子,他们又要耽搁时间。 但很快林彦的呼吸再次加重,他觉得自己的肺叶在寒冬中灼烧。 他看见自己的呵气在眼前凝结成霜,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他一撇头,竟看见前头那个瘦小的通讯兵跑丢了棉鞋,裹着渗血的绑带在寒冷的枯草地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脚印。但少年依然死死护着怀里的冲锋号,仿佛那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林彦咬着牙,决定再坚持一会儿,没准一会儿就能抵达汤山…… 他们跑得那么快,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低垂的云。 像一群奔向地狱的活鬼。 像一队踏碎寒冬的亡魂! 而就在这时…… 一片阴影突然横亘在疾驰侦察连面前。 队伍后面,嘴唇都在发白的林彦猛地抬头! 他看见,眼前,一座山峦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匍匐在他们的前方,灰褐色的山体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山脉的轮廓棱角分明,山顶裸露的岩石如同嶙峋的獠牙,山腰处枯黄的灌木丛在北风中簌簌发抖,像无数颤抖的手掌。 这就是汤山!!! 他下意识看向他出发前,特意管胡连庆要来的腕表。表盘上的秒针正在急促跳动,表镜上凝结的冰晶被他用拇指抹开,露出底下泛着幽光的罗马数字。——从紫金山到汤山二十公里的山路,这支队伍竟然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急行军。 而就在这时。 队伍最前方的上尉突然半蹲抬手,五指张开的手势像把突然收拢的钢钳。 “全体警戒!” 整个连队瞬间凝固,一百八十六道身影齐刷刷扑向就近的掩体。 林彦被胡连庆拽着滚进一道干涸的河床,腐殖土混合着冰碴的腥气直冲鼻腔。 北风突然变得狂暴。枯死的蒿草在风中折腰,发出类似骨裂的脆响。 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是鬼子饭盒磕到枪械的动静。风裹着异国的语言碎片飘过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关西腔调。 此时,侦察连的士兵们紧贴着冻土,呼吸在寒风中凝成细碎的白霜。林彦的鼻尖几乎抵在枯草根上,草茎上的冰晶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一百米开外,两个土黄色身影正晃晃悠悠地往山坡上走,钢盔下露出的后颈冻得通红。 其中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士兵,搓着手,嘴里叼的香烟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くそ、寒すぎる……こんな天気で見張りなんて.……(该死的,太冷了……这种天气还要放哨……)” 另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鬼子,则突然停下脚步,靴底碾碎冻土。 林彦的心脏猛地收缩——那家伙正转头看向侦察连藏身的河床方向! 胡连庆的手无声地抓紧手里的中正式步枪,枪头向下,瞄准了那个向他们望来的鬼子。 那名尖嘴猴腮的鬼子,眯起眼睛,手指向河床下游的枯树林。 “おい、あそこ……”(喂,你看那边……)” 而就在这时,林彦他们的头顶,一个灰色的影子窜了出去。 是一只灰色的野兔…… 不远处,那个叼着香烟的鬼子,突然大笑,抬脚踢起块冻硬的土疙瘩。 “野ウサギだよ!(是野兔啦!)” 两个鬼子互相笑骂着,向山坡上走去。 匍匐在最前方的上尉竖起三根手指向前挥动。 整个连队立刻分成三股,像三条蓝灰色的毒蛇贴着地皮游向汤山的北麓。 林彦跟在队伍后面,小心的潜行,但他新换的棉衣,还是被荆棘划破,棉絮混着血丝粘在冰碴上,每爬一步都像有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肉。 胡连庆在他的前方开路,刺刀挑开带刺的灌木时发出细微的“咔吧”声,惊起几只冻僵的乌鸦。 而就在这时。 整个连队,忽然停下。 走在最前的上尉,低哑的声音飘来。 “八点钟方向。” 林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五十米外的山脊线上,两个鬼子哨兵正跺着脚取暖。其中一个不停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另一个正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香烟,用颤抖的手指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 最前方的上尉,突然回头,两只手向旁边一挥,那代表着“分散隐蔽”的指令,随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所有人保持观察。 一个连队,二百来号侦察兵们立即分散开来,像水滴渗入沙土般消失在枯草丛中。 可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战士不小心压断了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山脊上的一个哨兵,立刻似有所察的转过头。 “なに?(什么?)” 最前方的上尉,在一团灌木丛后,立刻抬起握拳的手——那是静止的意思! 侦察连的所有士兵,立刻屏住了呼吸。 山脊上的另一个哨兵吐出一口烟圈! “風だろう!(是风吧!)” 接着他又继续跺着脚取暖。 大概两分钟后,那两个哨兵,又开始打趣说笑。 最前方的上尉这才抬手比划了两下。 那手势代表……“迂回前进”,随后他的食指在太阳穴旁画了个圈,又指向西北方向。 整个连队立即改变行进路线,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借着地形掩护向汤山北麓西侧的制高点移动。 胡连庆在林彦的前方开路,他每前进几米就会停下来,用刺刀轻轻拨开挡路的枯草,确认没有陷阱后才示意后方跟进。 林彦注意到,他的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拆解一个精密的钟表,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老胡不愧是侦察兵出身。 比这些百年前的先辈,还要专业。 这支队伍里,只有自己一个是拖后腿的。 而就在这时。 似乎是确定了周围没有什么特殊陷阱。 冲在最前方的上尉做了个“加速前进”的手势。侦察连,潜行的速度明显加快,但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近两百人,用了十来分钟,就悄无声息的从背风处绕过哨岗。抵达了汤山北麓西侧的制高点…… 而此时,林彦的指尖已经失去知觉。 他趴在西侧制高点的岩石后往下看,整个气球基地如同被解剖的毒蜂巢穴…… 正下方洼地里,半径三十米的碎石地被压得平整如镜,三具正在充气的观测气球呈品字型排列。每个吊篮里都配备着最新式测距仪,黄铜支架上结满冰霜。 其中一具已经快充好气的气球挂篮外的空地上,三个穿飞行皮袄的观测员正在调试设备! 观测员周围,一群二等鬼子兵像工蚁般忙碌! 一个军曹模样的鬼子士兵,正在催促周围的二等兵们干活。 “早くしろ!水素ボンベを交換しろ!(快点!更换氢气瓶!)” 氢气瓶连接的橡胶管蜿蜒如蛇,在冻土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东南角的油料库用沙袋围成半圆,帆布篷下整齐码放着二十个汽油桶。 两个哨兵靠在桶边抽烟,其中一人突然用烟头点燃滴落的汽油,蓝火苗“唰”地蹿起半尺高! 旁边同伴立刻哄笑。 “バカヤロウ、爆発するぞ!(混蛋,会爆炸的!)” 西面岩洞前,洞口堆着三层沙袋工事,歪把子机枪的枪管从射击孔伸出,旁边用木箱垒起的弹药架上,黄铜子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整个洼地里。 驻守的鬼子,多达两百多个。 布防堪称精密…… 四挺九二式重机枪呈菱形封锁洼地入口,每个机枪巢配备两名主射手和三名弹药手。 环形战壕里,六十多个鬼子正在吃午饭,饭盒碰撞声里混着各种抱怨! “鯖の味噌煮はまずい!(味噌青花鱼难吃死了!)” “満足して、故郷の味を食べることができてとても良いです(知足吧!能吃到家乡的风味很不错了!) “私は江南風の美食を食べたいので、虜になったシェフに作ってもらいましょう!(我想吃江南风味的美食,让俘虏的厨师给我们做啊!) …… 环形战壕后方的无线电帐篷外,天线杆上的膏药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胡连庆在山岩后,看着这一幕,回头瞥了林彦一眼。 “这一次,你应该不好混进去了。” “整个汤山,目前看来,就这一支鬼子中队驻守!” “而且他们负责守卫观测气球,就算你装的再惨,他们也不会放你进去。” 林彦嘿嘿干笑两声。 “我对此早有预料……” “虽然说一招鲜,吃遍天!但鬼子不是蠢猪,不可能每次都中招!而且我们时间紧,任务急,没空让我表演……” “这一次抢气球,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计划。” “或者说我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字——抢!” “抢他娘的!” “直接开枪,直接抢!” “谁拦,谁死!” “这三支观测气球,是属于我们的。” 胡连庆的呼吸急促。 “可是飞行员还没就位!” 林彦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只能相信他们了。” “希望我们抢下气球的时候,他们能赶到。”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侦察连连长,那名上尉指挥官。声音撕裂。 “打!!!” 那名侦察连连长,上尉军官,猛地举起手中的毛瑟步枪,枪管上的烤蓝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右眼微眯,准星稳稳套住了那个正在抽烟的鬼子军曹。 “砰!” 枪声撕裂了寂静的寒冬。子弹穿过两百米的距离,精准地从鬼子军曹的左眼贯入,在后脑炸开一朵血花。 那个前一秒还在呵斥士兵的身影,像截烂木头般栽倒在氢气瓶旁。 “打!!!” “国难当头,我们报国的时候到了!为国战死,事极光荣。务必守住金陵城!” “恨不抗战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上尉的吼声如同炸雷。 刹那间,北风突然狂暴起来,卷着雪粒子呼啸而过,将他的命令送到每个战士耳边。 密集的枪声,这一刻,在林彦耳边,瞬间爆开。 而那名上尉军官的嘶吼声,则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散……恨不抗战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第104章 岂让儒冠误此生?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这一刻,汤山北麓西侧制高点山坡上,炸响的枪声,震耳欲聋。 林彦瞥见,山岩上,六挺捷克式轻机枪同时喷出火舌。 枪口焰在寒风中拉出六道橘红色的长鞭,弹壳如爆豆般从抛壳窗蹦出,在冻土上砸出细小的凹坑。 第一波弹雨横扫洼地时,观测气球旁的三个鬼子观测员还在调整测距仪。 他们根本来不及躲闪! 穿皮袄的矮胖军官最先中弹——子弹从他左腮贯入,带着碎牙和骨渣从右耳穿出。他踉跄着抓住气球缆绳,结果第二发子弹直接掀飞了他的天灵盖,脑浆呈放射状喷在乳白色气囊上,像打翻的豆腐脑。 另外两个观测员刚扑向吊篮里的步枪,就被交叉火力撕成碎片。 其中一人的右臂齐肩断裂,断肢握着南部十四式手枪摔进雪堆。另一人腹部连中三枪,肠子从破裂的飞行服里漏出来,挂在吊篮边缘晃荡。 环形战壕里爆出变调的嘶吼。 “敵襲だ!(敌袭!)” 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军曹刚跳出掩体,就被三发子弹同时命中胸口。 他像触电般剧烈颤抖,军帽飞出去老远,露出地中海发型。尸体倒栽进战壕时,带翻了整箱手雷,九七式手雷滚得到处都是。 战壕里,还有战斗意识的军曹继续呼喊。 “機関銃陣地を占領せよ!(抢占机枪阵地!)” 结果他刚呼喊出声。 就被一枪打穿了太阳穴。 …… 歪把子机枪巢里的一个应该是主射手的青年鬼子,刚握住枪把,就被侦察连的一名狙击手点名。 子弹从他张大的嘴巴射入,在后颈炸开碗口大的血洞。 副射手接手的瞬间,又一发子弹打碎了他的肘关节,断臂喷着血沫砸在弹药箱上。 …… 侦察连的第一轮突袭。 直接让至少四十来个鬼子,命丧黄泉! 但这群,训练有素的鬼子,也不是吃素的,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那群鬼子,迅速开始还击。 岩洞里的重机枪突然咆哮起来,子弹把制高点的岩石打得火星四溅。碎石崩到林彦脸上,划出好几道血口子。 噗噗噗! 三发掷弹筒抛射的榴弹落在侦察连阵地的左翼,炸得冻土翻卷。 一个年轻的侦察兵被气浪掀飞,落地时右腿已成扭曲的麻花。但他咬着牙拖过战友的机枪,单膝跪地继续射击,直到被山坳里的,鬼子的重机枪子弹打断的腰腹。 林彦看着这一幕,眼白充血,但他来不及惋惜! 就听到了下方洼地传出来的嘶吼声。 “手榴弾!(手榴弹!)” 鬼子战壕里飞出七八个黑点。 胡连庆猛地扑倒林彦,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他的军帽。 等硝烟稍散,林彦看见有三个鬼子,不知受到了谁的指使,正冲向充气充了一半儿的观测气球,刺刀向着热气球的气囊刺去。 林彦猛地一拍面前的山岩。 “阻止他们!” “观测气球,是我们的!” 与此同时。 砰!砰!砰! 侦察连的步枪手们同时开火。 第一个鬼子后脑勺绽开血花,钢盔像被踢飞的罐头叮当滚远。 第二个鬼子膝盖粉碎,跪地惨叫时又被补了两枪。 第三个鬼子最惨,子弹打爆了他背着的氢气罐,整个人瞬间变成火球,惨叫着滚进无线电帐篷。 火势顺着帐篷的帆布蔓延,引爆了堆放的弹药箱。 轰!!! 冲天的火光中,鬼子的无线电天线杆缓缓倒下,他们的战旗,在烈火中纷飞…… 可就在这时。 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军曹,竟然组织了三十多个鬼子,挺着刺刀,向侦察连所在的山头,发起反扑。 “突撃せよ!(冲锋!)” 那名中年曹,长满脸是血,军刀舞得呼呼生风。 侦察连的轻机枪立刻调转枪口,把这群亡命徒打得血肉横飞。 但有个矮个子鬼子居然冲过火力网,直接跃上了山头。他的手里攥着手雷……竟然是想和山头上的大夏士兵,同归于尽。 可就在这时,胡连庆,猛地窜出,先是一枪,打穿了那个鬼子的腹部,之后又一枪托砸碎那个鬼子的下巴! 那个鬼子倒地的同一时间,旁边的三个侦察连的士兵,立刻补刀,刺刀穿透了那个鬼子的小腹和胸腔,在他握着的手雷即将炸开的瞬间,侦察连的士兵,一脚,把他从山头上踹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洼地里,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西側を警戒しろ!(注意西侧!)” 岩洞里的重机枪突然哑火——一个侦察连,年轻的士兵,不知道何时摸到了岩洞的侧面,把集束手榴弹塞进了射击孔。闷响过后,岩洞口,喷涌出混着血污的烟尘…… 可那名年轻的士兵,也没能逃脱掉。 周围的鬼子,顷刻间就把那个士兵,打成了筛子…… 一名愤怒的军曹提着武士刀冲了过来,嘶吼着,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他的脑袋,滚落在地。 但林彦看见,他滚落在地的头颅的嘴角,嘴角是往上翘着的。 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 此刻整个洼地,犹如被血与火浸透的炼狱。 燃烧的气球残骸扭曲着坠向地面,乳白色的气囊被火焰吞噬,化作漫天飘落的灰烬。氢气瓶爆炸后的焦黑弹坑里,横七竖八躺着鬼子的尸体——有的被烧成蜷缩的焦炭,有的胸腔炸开,内脏挂在荆棘丛上随风摇晃。 一个戴眼镜的军曹仰面倒在无线电帐篷旁,他的右手还紧握着南部手枪,但眉心多了个漆黑的弹孔,脑后的积雪被染成暗红色。旁边是个被炸断双腿的鬼子兵,肠子拖出两米多长,正用指甲在冻土上抠出深深的血痕。 油料库附近堆着二十多具尸体,都是被侦察连机枪扫倒的。有个胖鬼子肚皮炸开,胃液混着未消化的米饭流了一地;另一个瘦高个儿的天灵盖被掀飞,脑浆像打翻的豆腐脑洒在沙袋上。 而最惨的是岩洞口的重机枪组——集束手榴弹的爆炸把三个鬼子撕成了碎块,一条挂着血肉的断臂还搭在枪管上,手指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 但残存的六十多个鬼子已经缓过神来。 他们龟缩在油料库后的掩体里,用汽油桶和沙袋垒成环形工事。三八大盖的子弹“嗖嗖”掠过侦察连头顶,打得岩屑纷飞。偶尔有鬼子探出头发射掷弹筒,榴弹在制高点炸起混着冰雪的泥浪。 负责指挥的上尉军官,扭头看向林彦。 “长官!” “气球被烧了!” 林彦的呼出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没关系,岩洞里,应该还有备用气囊!” “但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重新给气囊打起!” “必须尽快拿下这片洼地!” “鬼子的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赶过来。” 那名上尉军官点了点头。 “明白了!” “弟兄们……” “上刺刀!” 上尉的吼声压过了枪炮。 一百多把刺刀“咔嗒”卡上枪口,寒光连成一片雪浪。 林彦看见胡连庆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兴致勃勃的抓紧了装配了刺刀的毛瑟步枪! 侦察连里,那个满脸冻疮的老兵,此时居然在笑,缺了门牙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 最年轻的通讯兵把军号抵在唇边,冻裂的嘴唇在铜管上留下暗红血印。 “滴滴答……滴滴答……” 冲锋号刺破硝烟的刹那,所有蓝灰色身影如决堤洪水般冲下山坡。他们踩着鬼子尸体跃入战壕,刺刀捅进棉袄时发出的闷响像在戳破一袋袋谷子。 有个鬼子刚举起手雷就被刺穿咽喉,雷管在垂死抽搐中拉响,把自己人炸得血肉横飞。 另一个鬼子军曹挥舞武士刀劈断了两把刺刀,却被胡连庆一枪托砸碎膝盖,接着被三把刺刀同时贯穿胸膛。 林彦踉跄着跟在队伍末尾,看见一个侦察兵被鬼子刺刀捅穿腹部,却死死抱住对方滚进火堆;看见满脸是血的上尉用毛瑟枪打爆了最后一个掷弹筒手的脑袋;看见通讯兵用军号砸碎某个鬼子的鼻梁,自己却被冷枪打中后心…… 但是没有一个士兵后退。 他们是精锐。 他们是教导总队的士兵,他们中有一大半,是金陵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 这一刻,跟着这群侦察兵冲锋的林彦,甚至听见了一个士兵,冲锋时,哼唱的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第105章 三步之内,枪又快又准;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寒风卷着硝烟掠过战场,刺骨的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和火药味。 林彦的耳膜被周围的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他看见冻土上凝结的血珠在北风中滚动,像一串串猩红的玛瑙。 北风嘶吼着掠过汤山北麓,将燃烧的帆布灰烬卷成漫天黑雪。 那些灰烬,掠过林彦的双眼。 让他眼前的视线一时模糊。 他的双眼,顷刻泛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好一会儿后,他才眨巴着泛着泪光的眼睛,恢复了视线。 他看见,洼地里的厮杀还在继续。 油料库前,鬼子用汽油桶和沙袋垒成环形工事,此刻,已经被侦察连的战士,撕开了一角。 环形工事的缺口处,六个蓝灰色身影同时突入。 冲在最前面的壮硕侦察兵抡起工兵铲,直接劈开拦路的沙袋,水泥粉尘混着硝烟呛进肺里。但他毫不在意。 他身后的瘦高个则突然厉声预警! “小心右侧机枪!” 那瘦高个呼喊的同一时间。 枪声响起。 哒哒哒…… 子弹像暴雨般横扫而来,瞬间撕裂了冲进了地方防御工事里的六名战士。 第一颗子弹打穿了最前面那个开路的壮硕侦察兵的左肩,血肉炸开,锁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踉跄了一下,但还没倒下,第二颗子弹已经钻进了他的腹部,肠子从破开的棉衣里滑出,像一条血淋淋的蛇。 第三颗子弹掀飞了他的半边下巴,牙齿和碎骨混着血沫喷溅在冻土上。 他身后的瘦高个被子弹打穿了喉咙,气管断裂的瞬间,他的喊声变成了漏气的嘶鸣,血从嘴里涌出,像喷泉一样。他的手指还死死扣着步枪扳机,但已经没了力气。 剩下的四名战士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样倒下。 子弹穿透胸膛,打碎肋骨,炸开肺叶。 子弹打断大腿,撕裂肌肉,绞碎动脉。 子弹削掉半边脑袋,脑浆泼洒在沙袋上,像打翻的豆腐脑。 六个人,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全部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 不远处,鬼子的机枪手——一个满脸横肉的军曹,咧着嘴狂笑,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枪管因为连续射击而发红,冒着热气。 “馬鹿ども!来い!もっと来い!(蠢货!来啊!再来啊!)” 他狰狞的表情扭曲着,沉浸在屠杀的快感中,仿佛这不是战场,而是他的屠宰场。 而就在这时! 一个国字脸,宽肩的壮硕的侦察兵翻过掩体,直接扑向了那个机枪手!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像一头暴怒的野兽。机枪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撞翻在地,两人在战壕里翻滚在一起! 那名侦察兵,手里握着一柄刺刀,就要扎进那军曹的喉咙。 但却被那名军曹咬住手腕。 两人在战壕里,一边争夺那柄刺刀,一边相互撕咬!如同搏杀的两只野兽。 侦察兵的手腕,被咬得血肉糜烂,那柄刺刀,不得不脱手。 但他也毫不在意,直接用双手,掐住那个鬼子机枪手的喉咙,鬼子机枪手的眼球因为缺氧而凸出,脸色迅速涨红。他疯狂挣扎,手指抓挠着侦察兵的脸,指甲在皮肉上犁出深深的血痕。 但这还没完,那名壮硕的侦察兵竟然俯下身子,牙齿,直接咬进了机枪手的脖子,牙齿刺穿那名军曹的皮肤,撕开肌肉,鲜血喷涌而出,灌进他的嘴里。 那名机枪手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他凄厉的叫声,引来了附近的鬼子,他们端着刺刀冲过来,却不敢开枪,怕误伤自己人。 “助けろ!引き離せ!(救救村田!拉开他们!)” 三个鬼子同时扑上来,刺刀狠狠捅进侦察兵的后背、腰腹、大腿。 噗嗤!噗嗤!噗嗤! 刀刃刺穿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残忍。 但那名侦察兵就是不松口! 他的牙齿深深嵌在机枪手的喉咙里,像疯狗一样撕扯着,直到鬼子的颈动脉断裂,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染红了他的军装。 机枪手的挣扎渐渐微弱,最后变成抽搐,瞳孔涣散,彻底断气。 而侦察兵,也在三把刺刀的反复捅刺下,渐渐失去了力气。 他的嘴角还挂着血,眼神却带着胜利的狞笑。 “狗日的……和老子……一起下地狱吧……老子死,也要压制着你们,让你们不能在我的家乡作乱!” 他的尸体倒下时,仍然压在鬼子机枪手的身上,至死没有松口。 附近的鬼子都惊呆了,他们甚至来不及把两人的尸体拉开,就已经有更多的侦察连战士冲了进来。 刺刀与刺刀的碰撞,怒吼与惨叫的交织,血肉与骨头的碎裂声,在洼地里回荡。 风还在呼啸,血还在流。 战斗,远未结束。 被撕开了掩体的鬼子,此时也在军曹的指挥下,冲出掩体,疯魔似的和冲入了洼地的侦察兵厮杀在一起。 轰鸣声不断的响起。 不断有人扔出手榴弹。 一枚手雷爆炸,烟尘四起的瞬间,一个娃娃脸士兵从一个燃烧的油桶后窜出。他的棉帽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露出的短发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军装的右袖则完全被血浸透,左腿绑带渗出的鲜血在冻土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但他并没有躺着等待救援,而是冲着硝烟向着三个背靠着背,射击的鬼子扑去。 他猛地冲向这群鬼子。 那三个鬼子,被这突然窜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 中间的鬼子更是嘶喊出声。 “敵襲だ!(敌袭!)” 可他刚抬起枪口,就被娃娃脸大夏士兵拦腰抱住。 两人重重摔在坚硬的一旁的弹药箱上,脊椎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个娃娃脸士兵,此时几乎挂在那个鬼子身上,牙齿则直接咬进鬼子颈侧,犬齿刺破军装领章,深深楔入肌肉。 被咬的鬼子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ぐああ!離せ!離せ!(啊啊!放开!放开!)” 另外两个鬼子调转刺刀就捅。第一刀扎进娃娃脸士兵后背,刀尖从锁骨下方穿出,带血的刀尖距离被咬鬼子的眼球只有寸许。第二刀捅进大腿,刀刃在骨头上刮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被咬住的鬼子则用枪托,疯狂捶打那个娃娃脸士兵的头部! “殺せ!早く殺せ!(杀了他!快杀了他!)” 那个本就受伤的年轻士兵,脑袋在重击下头破血流。他的鼻梁也断了,鲜血倒灌进喉咙! 但他反而咬得更深了。 他的牙齿像打桩机般一点点往动脉深处咬,每咬深一分,就有更多鲜血喷进他的气管。 一个鬼子抡起枪托猛砸士兵太阳穴。 咚!耳朵被打烂的声音。咚!颅骨开裂的声音。咚!眼球爆裂的声音。 娃娃脸士兵的左眼珠被震出眼眶,仅剩的视神经像根血丝般吊在脸颊上。 可哪怕这样,那娃娃脸的士兵就是不松口。 他似乎恨急了这群鬼子,恨不得拖拽着他每一起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而就在这时,那个被咬住的鬼子惊恐地发现,挂在自己身上的士兵,对方完好的左手正摸向腰间手雷。 那个鬼子疯狂挣扎! “止めろ!殺せ!(阻止他!杀了他!)” 军刀寒光闪过,娃娃脸士兵的左手齐腕而断。 但就在断手飞起的瞬间,他的嘴巴微张,牙齿忽然松口,但是随后他的脖颈用力之后再次狠狠咬下——这次,他竟直接撕开了鬼子的脖子的皮肉。鲜血涌了出来……可惜,差一点,他没能咬开那个鬼子兵的颈动脉。 而那个娃娃脸的士兵,也终于没力气,再挂在那个鬼子的身上,无力的摔倒在地。 被咬的鬼子捂着喷血的脖子踉跄后退! “きさま……(你这……)” 浑身鲜血的娃娃脸士兵用残肢撑着地,仅剩的一只眼瞳里闪着疯狂的光。他的牙齿还叼着块撕下来的喉结肉,像头濒死的狼崽子。 旁边的两个鬼子则怪叫着同时挺枪突刺。 一把刺刀捅穿那个年轻的大夏士兵的肺部,另一把直接把刺刀扎进那个少年微张的嘴里,刺穿了他的口腔,刀尖从少年的后脑穿出,刺刀拔出来时还带着半截舌头。 娃娃脸士兵的身体开始抽搐,但他摇摇晃晃的不肯倒下,他咧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整个人的身体,依然保持着想要撕咬的姿势。 被咬的鬼子,捂住自己脖颈的伤口,惊恐的喘息着。 他觉得这帮大夏士兵,绝对疯了。 否则怎么会和疯狗一样!要夺走他的性命。 为什么? 投降不好吗? 为了谁拼命? 这个国家不是已经没有皇帝了吗?为了他们的军官? 不! 大夏的那群军官,除了极个别以外,其他都是酒囊饭袋,很多大夏军官,和他们邪倭台,还有秘密交易…… 那他们是为了谁? 那个被咬破了脖颈的鬼子,忽然想起他们的军队占领的那些村庄,那些惨死在他们屠刀下的大夏百姓……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 他听到了嘶哑的咆哮。 “杀!!!” 枪声响起。 他看见,六个穿着蓝灰色军装的大夏士兵,冲了过来,雪亮的刺刀在晨午的阳光中连成一片。 三个鬼子还没来得及举枪,就被精准的点射击毙。 最后那个被咬破了脖颈的鬼子,被六把刺刀同时贯穿,尸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挑起来甩进燃烧的帐篷。 北风扫过战场,卷着一本燃烧的军校教材掠过战场,那是一本《步兵操典》…… 燃烧的书纸上还有钢笔留下的字迹……“军人当以血洗耻”…… 那本燃烧的书,也不知道是谁的,不知道是哪一个已经牺牲了的大夏士兵的,还是那个刚刚战死的娃娃脸士兵的…… 因为那本燃烧的《步兵操典》此时正好被风卷到娃娃脸士兵的尸体旁边。 娃娃脸士兵的鲜血滴落在那本《步兵操典》上,随后扑通一声,他残缺的尸体终于倒下,但他的神色依旧狰狞,仿佛还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再嘶哑那些侵略者一口。 军人当以血洗耻……我希望有生之年能把所有侵略者,都赶出我的国家!!! …… 厮杀还在继续。 北风裹挟着硝烟灌进林彦的喉咙,血腥味在气管里烧灼。 他看见三米外,那个腹部开了个血洞的鬼子正挣扎着去够掉落的步枪,钢盔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困兽般的凶光。 林彦的毛瑟步枪枪管还在发烫。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过一缕诧异。 他没想到,枪法不好的自己,竟然误打误撞,也能打中一个鬼子。 他踉跄着扑过去,枪托重重砸在鬼子手腕上,骨骼碎裂的触感顺着木托传来。那鬼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完好的左手突然拔出刺刀向林彦腹部捅来。 可就在这时,林彦的枪口已经抵住了那个鬼子的太阳穴。 “不好意思,时代变了,三步之外,枪快,三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砰! 林彦扣动扳机,子弹在那个鬼子的颅腔内翻滚的闷响让林彦耳膜发胀。温热的脑浆溅在他脸上时,他恍惚看见对方瞳孔里最后凝固的惊惧——就像他之前见过的,在金陵沦陷后,那个被鬼子刺刀挑开小腹的孕妇。 林彦晃了晃脑袋。 他想不到自己一个游戏策划,竟然已经成长为了杀人不眨眼的战士。 不过他不觉得悲凉。 这群该死的鬼子,杀掉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可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枪响。 林彦只觉得右肩胛骨突然一轻,滚烫的液体顺着军装内衬往下淌。 本就受伤未愈的右肩胛,再次负伤。 “妈了个巴子的!” “专挑老子的一个地方打啊!” 林彦一边咒骂,一边立刻卧倒,身体滚到旁边的沙袋后面。 他也算经历过几次战场了,知道面对狙击手的时候,第一时间,要寻找掩体。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两个土黄色身影,从自己的从侧翼包抄过来。 他没办法在这里安稳的躲藏。 他得厮杀。 他腆着脸一定要跟过来,不是为了当战地记者的。 他也是为了杀敌! 就像那个ID为“珊珊的熊猫”说的一样……这不是任何一个人单独的战争,这是一百年后的我们,和一百年前的他们,团结在一起只为了争取一个奇迹的战争!!! 他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的手雷! 钢制保险销咬在牙齿间扯开的瞬间,他看见冲向自己的两个鬼子脚步顿了一下。 林彦咧嘴一笑,手雷被他抛向那两个鬼子的头顶。 轰!!! 气浪掀起的冻土像铁砂般拍在脸上。 林彦看见那两个鬼子被火光吞噬。 可就在他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 硝烟中窜出一个满脸是血的鬼子,那个鬼子的刺刀,直接划破了林彦左臂的棉衣,棉靴飞了出来。 而林彦也立刻还击。 他拿着毛瑟枪的枪托,直接往那个鬼子的胯下狠狠一砸!!! 那个鬼子脸瞬间涨红。 他似乎没能想到眼前的大夏军人,会这么下作。 但更“下作”的手段,还在后面。 林彦的另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拇指插进了对方眼窝。那个鬼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可林彦并没有半点开怀,因为他听见脑后有子弹上膛的金属碰撞。 他娘的,他身后还有鬼子。 他只觉得后颈的汗毛全部竖起。 该死的! 要死在这里了? 就差一点,就能坚持到最后决战了。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可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枪响。 没有子弹贯穿林彦的脑袋。 只有滚烫的脑浆淋了他半边身子。 胡连庆端着步枪,跑了过来,他步枪枪口还在冒烟! 他一把抓住林彦的手腕,被硝烟熏哑的嗓子像砂纸摩擦! “放心,在我战死之前,你不会死的!” “走!” “鬼子大部分都被清理干净了。” “侦察连的士兵,从岩洞里找到了新的气囊。” “等飞行员就位,给气囊充好气,咱们就起飞。” 林彦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不愧是教导总队,不愧是精锐!!!” “咱们还剩多少人?” 胡连庆的脚步一顿。 “没统计,但剩下的,还有作战能力的,应该不超过六十人。” “为了尽快夺下这片洼地,损伤太大了。” 此时北风呼啸着掠过洼地,弥漫在战场的硝烟,终于被吹散,消失的枪炮声,也让林彦,终于听到了洼地里回荡的哀嚎。 林彦此时,终于看清了,整个洼地的景象——整个洼地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冻土上蓝灰色与土黄色交织成死亡的地毯,每一处褶皱里都渗着粘稠的血浆。 他前方,三具尸体以诡异的姿态凝固在油桶旁! 最中间的是一个大夏士兵,他的刺刀贯穿了鬼子的咽喉,自己的后脑却被另一把刺刀捅穿,刀刃从口腔穿出时挑断了舌头。用刺刀刺穿了那个大夏士兵的鬼子,则被子弹打穿了胸前,一个大夏士兵,两个鬼子的尸体,三个人,像被铁签串起的烤肉,枪托还保持着互相抵住的姿势。 五步外,一个年轻的侦察兵,和一个鬼子扭打在一起,手指抠进了鬼子溃烂的眼窝,两人腐烂的皮肉已经黏在在一起。侦察兵的肠子拖出三米远,在地面上结成紫黑色的冰溜子,末端还缠着半截被扯断的刺刀。 还有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他只剩下一颗还算完整的脑袋,可是那张稚气的脸,满是狰狞,他的嘴里,叼着一个鬼子的耳朵,他的身体,被炸的支离破碎,和鬼子被炸得稀烂的尸体混在一起…… 哀嚎声也在北风里断断续续地飘着。 断腿的大夏士兵,用枪管撑着地想站起来,暴露的胫骨在冻土上刮出森白的痕迹。他爬过的轨迹很快被鲜血染红,像条歪扭的蚯蚓通向燃烧的帐篷……那里有他惦记的炸药包。 更远处,失去双臂的机枪手正用牙齿撕扯绷带。他望去的方向,有被炸飞的双手…… 还有一个中尉军衔的老兵,躺在地上。 他只剩下半具躯体。 屁股连同双腿,都没了。 仅剩的半具身体,还在抽搐,他每抽搐一下,挂在腹腔外的脾脏就跟着晃荡,像颗漏气的皮球。 而就在这时,他抬头望向身边的战友。 “诸位……给个痛快……” 他太疼了。 疼得他不停的用额头撞击岩石,天灵盖已经露出白骨。他每磕一下,拖在地上的脏器就痉挛着吐出粉红色泡沫。 一个站在他旁边的年轻的大夏士兵,刺刀三次举起又放下! 还有一个国字脸的军人,提起枪,瞄准他的眉心,但食指颤抖,无论如何也无法扣动扳机。 而就在这时。 胡连庆提着枪,走到了那个中尉老兵的旁边。 枪口对准他的眉心。 “放心吧,祖国会记得你们,亲人会感激你们。是你们让大夏的百姓,过上了和平幸福的日子,是你们让敌人知道我们的祖国,无比坚韧,无比强大,不容欺辱!” 随后他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 “先辈!” “一路走好!” “你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很多年后,这个国家的首都会竖起一座碑,那个碑是为你,为你们而立的,上面会写着……所有为了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第106章 我连准备全连牺牲;如果傍晚狂风暴雨,就是我来见你 北风越来越烈了。 天上的太阳温吞吞的,但是没散出一点暖意。 林彦踉跄着踩过满地血泥,走向洼地中心,那三块破烂的观测气球。 他的声音撕裂。 “没空悲伤了!” “我们必须完成任务!” “只有完成任务,战友们的牺牲才有意义!” “把气囊拖过来!” “飞行员——他妈的飞行员死哪去了?!还没就位吗?” 而就在这时。 远处山脊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三个身影跌跌撞撞冲下斜坡。 他们的嘴唇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 最前面的身影,是一个裹着破棉袄的瘦高个,两根麻绳交叉捆住漏絮的袄子,背上居然还背着个破布包裹。 他边跑边吼,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出冰霜! “这儿呢!原东部大区,空军航空兵第一三一旅,原歼二十战斗机飞行员,赵长野!” 瘦高汉子的身后。 则是两个穿着染血的蓝灰军装的大夏军人…… 左边的汉子是个国字脸,颧骨凸出,但眼睛亮的吓人,他的眼瞳死死锁定在热气球上。声音洪亮。 “原中部战区空军航空兵第三十六师,轰炸机驾驶员,王元雷!” 最后那个精瘦的汉子,声音撕裂。 “原南部大区空军航空兵二十四旅,运二十,运输机机长,陈志飞!奉命前来支援!” 三个人跑到林彦面前时,都已经气喘吁吁。 好像一口气吸不进肺里,都要晕过去。 林彦看着他们。 但他没等他们喘匀气,一把拽住赵长野就往观测气球残骸跑去。 “没时间寒暄了!” 林彦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这玩意儿还能修吗?” 赵长野踉跄着跟上,他跟着林彦,来到了洼地中央的三架观测气球旁。 林彦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他指向西侧山壁! “岩洞!” “备用气囊都在岩洞里!” “能修吗?” 赵长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二十米外的岩洞口堆着几个土黄色油布包。三个侦察兵正拖着其中一包往这边跑,冻僵的手指在油布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他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开始检查眼前的观测气球——眼前的观测气球只剩下被烧得焦黑的气囊骨架。 他蹲下身,一把扯开残破的帆布,手指在钢索和吊篮连接处快速检查。 “气囊全毁了,但吊篮结构完好!” 他抬头声音嘶哑。 “观测仪器还在,能修!” 林彦死死盯着他! “要多久?” 赵长野抹了把脸上刚刚沾的灰烬。 “正常至少要半小时更换气囊,之后安全检查,再起飞……” 可他话音未落,林彦直接打断了他。 “十分钟!” “最多给你们十分钟!” “这儿的动静太大了!” “鬼子的增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 “得在他们的增援过来前,让气球升高到安全高度!!!” 赵长野瞳孔一缩,他转头看向另外两名飞行员。 王元雷已经蹲在燃烧器旁开始检查! 陈志飞则直接,跑向侦察兵,运来的安全气囊旁边,一把扯开了备用气囊的包裹布。 赵长野,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 “明白了!” “十分钟!” 赵长野吐出一口浊气,开始检查另外两个吊篮! “三个气球,编号一号,二号,三号;一号气囊全毁,但吊篮还算完好,加固一下能用!二号燃烧器损坏,但气囊能用!三号……” 他踹开三号气球焦黑的骨架! “三号救不了啦!当备用零件!” “所有人听我指挥!” 他的吼声在北风中炸开! “王元雷带五个人去检查二号气球的燃烧器!陈志飞带十个人展开备用气囊!” “剩下的跟我加固一号吊篮!” 洼地里瞬间沸腾起来。 王元雷已经扑到燃烧器旁,满是冻疮的手指快速拧开压力阀! “气泵连杆断了!需要金属替代品!” 一个满脸硝烟的侦察兵立刻递上刺刀! “用这个卡住行不行?” 王元雷抓过刺刀就往石头上磨,火星溅在结冰的袖口上! “太厚了,但是磨的薄一点能用!” “再来两个人拉动风箱!” 二十米外,陈志飞正带人展开油布包裹的备用气囊。 冻硬的帆布发出脆响! 陈志飞吐出一口浊气。 “帆布要预热!” 随后他突然扯开自己的棉衣,把冒着热气的胸膛直接贴在帆布上! “都照做!” “至少要两个观测气球升空。” 十几个血糊糊的胸膛立刻压上气囊,冰霜融化的水汽混着血腥味蒸腾而起。 赵长野那边则跟疯了一样。 他直接用缴获的鬼子皮带缠住吊篮开裂处,转头冲林彦喊! “需要三根两米长的直木!要碗口粗的!” 三个侦察兵冲向燃烧的帐篷残骸,冒着火舌拖出焦黑的梁柱。 赵长野用军刺削平枝杈时,虎口崩裂的血染红了木纹。 林彦托着自己流血的肩膀,在一旁报时。 “还剩五分钟!” 林彦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盯着北方山路上扬起的雪尘——那是车轮卷起的征兆。 王元雷突然抡起枪托砸向二号气球的压力阀。 “砰”的一声,二号气球,气囊下的蓝火苗终于窜起来! “燃烧器好了!” “一号气球那边呢?” …… 一号气球旁边。 陈志飞带着六个侦察兵用牙咬着缝线,双手拽着帆布边缘,像拉纤般将气囊绷直。 一个缺了耳朵的小战士跪在中间,针线在冻僵的手指间穿梭,每一针都带出血珠。 赵长野,则在一号吊篮旁,把削好的木桩楔入吊篮骨架! “最后加固!” 赵长野把削好的木桩楔入吊篮骨架,转头低吼! “差不多够用了,上气囊,给一号气球上气囊!还差观测器的修补,边飞边修吧!” “王元雷,带人去把三号气球的观测设备拆下来分装!” 王元雷,此时已经撬开三号气球的仪表盘! “高度计给一号,指南针给二号!”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从山脊传来。子弹擦着吊篮框架飞过,溅起一簇火花。 一个年轻的侦察兵,立刻高声嘶喊。 “鬼子的侦察兵!” 胡连庆抄起地上的三八式步枪,眯眼瞄准山脊上那个晃动的钢盔。 “砰”的一声,钢盔滚下山坡。 胡连庆猛地回头,等着那三个退伍的飞行员。 “能飞了吗?” 此时一号气球的气囊已经装配好,开始鼓胀,补丁摞补丁的帆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赵长野跳进吊篮,喘着粗气。 “差不多了,但两个气球,一个吊篮最多三个人。” “剩下的士兵怎么办?” 一个满身血污,一条腿中弹,走路蹒跚的青年,忽然走到了两个气球的正前方。 他向着气球下的林彦和胡连庆敬了个军礼。 林彦的瞳孔狠狠一缩。 那名青年,正是侦察连的连长,上尉指挥官! 此时,这名上尉深吸一口气。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侦察连!” “集合!” “掩护我方观测气球升空。” “诸位都知道,我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但我们出发前,就跟长官,立过誓,明过志!” “诸位都还记得吧!记得自己的誓言吧!” …… 偌大的洼地,一时寂静。 但很快,一个年轻的,肩膀上有伤痕的战士,高喊出声。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紧接着,其他的战士,也一起开始高声嘶喊。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我生国亡,我死国生……” 那名年轻的上尉,咧开嘴角,露出一嘴白牙。 他蹒跚着走到林彦面前。 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纸张,递给林彦。 “长官……这是我们连出发前备好的遗书!” “临行匆忙,没来记得交给通讯连!” “所以就压在我这里了。” “长官,您回到紫金山阵地后……请帮我把这些遗书,转交给通讯连……” “我们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侦察连全体士兵,决心在此地殉国!在此预祝我祖国,取得最后胜利,祝愿我国家复兴,民族昌盛!如果长官,您以后有机会,去往泸州,芙清镇,希望您给我母亲带一句话,请她不要为我悲伤,她要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儿子要为国尽忠,注定无法为她尽孝了,亏欠她的,若有下辈子,儿子一定加倍偿还!还有我的弟弟……请您跟他说,让他一定替我孝顺母亲!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机会看见他长大了。对不起,也没机会,带他打枪了,对不起……不要难过,国难当头,每家每户,都注定要有人牺牲的……我从小喜欢下雨,若是某个傍晚狂风暴雨,就是我来见你们……” 第107章 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你们快快长大,报效祖国 林彦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接过那沓遗书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纸张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沾着褐色的血渍,有几封的边角还带着弹孔。 纸页很厚,沉甸甸的,像是压着无数条未说完的话。 最上面那封微微翘起一角,露出里面折痕深刻的信纸,但看不清内容。 他下意识攥紧,纸张在他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火炭,灼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不!不行!” “已经牺牲太多人了!“ “你们连队已经牺牲的够多了!” “一百八十人的连队,只剩下三分之一啦!” “如果我的计划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林彦说着说着,开始哽咽,冻僵的手指几乎要捏碎那沓遗书。 上尉军官咧开嘴笑了笑,皲裂的嘴唇渗出细小的血珠。他抬手抹了把脸,露出眉骨上尚未结痂的弹痕! “但是长官。” “想要计划一切顺利……没可能的。” “我们这多灾多难的国,几十年啦!一直都缺少运气……” “而且……但凡有的选……” 他的目光扫过正在列队的士兵们,有个小战士正在帮同伴系紧炸开的棉鞋带! “谁不想亲眼看着战争结束,侵略者被赶跑,街道上到处都是彩旗和鲜花!” “可想要完成这一目标,总得有人牺牲。” 他突然挺直腰板敬礼,冻紫的指甲盖撞在钢盔上发出“叮”的轻响! “祝长官一路顺风!” “并提前恭祝胜利!” 林彦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 可一旁的胡连庆已经走了过来。 他猛地扛起林彦,像甩麻袋似的把人扔进一号气球的吊篮。 “别磨蹭了!” “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你知道的,我们没得选……” “而且,放心吧!” “我们都会牺牲的……早晚的区别。” “他们先去,我们再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百年后,祭奠他们!” 林彦放弃了挣扎,任由胡连庆,把他扔进吊篮。 而胡连庆,则转过身。 转身时他后腰的绷带渗出血来,却仍扯着嗓子嘶吼! “两个观测气球,最多塞六个人!” “现在还能塞一个!谁上?!” 六十多个蓝灰色身影沉默着列队。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兵在检查最后一颗手榴弹的引信;戴眼镜的卫生员正用绷带把步枪绑在断腕上;方才系鞋带的小战士现在正往子弹带里填最后的五发子弹。北风卷着雪粒刮过他们结霜的眉睫,没人抬头看正在充气的观测气球。 胡连庆一拳砸在吊篮边缘,松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这群侦察兵!” 而就在这时,那名上尉连长,突然扭头,大步走向队列,拽出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那个戴圆眼镜的年轻人的眼镜左镜片,已经碎了,但还被他戴着。 “走!” “林鹿羽!” “你给我走!” 那名年轻人,一边摇头,一边疯狂挣扎。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扎时眼镜甩进雪地里。他瘦得像竹竿似的身子拼命后仰,十指在冻土上犁出十道血痕! “我不走,连长,我是自愿参军的!我……我能打!我不当逃兵!” “我……我背得动伤员!” “我是咱侦察连的兵,之前出发前我和战友们约定好的,生死与共!” “是您说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求您了!” “别赶我走!” “我不想当逃兵。” “求求您了。” “让我和你们死在一起吧!” “国难当头,山河破碎。” “我不想苟活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可上尉直接拦腰抱起他,军装下凸出的肋骨硌得手臂生疼。 “听着!” 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铁! “你是金陵大学,医学院的。” “培养一个医学生,要多少年?” “八年!!!” “足足八年!” “八年的光阴,才能让你上手术台,让你治病救人。” “你在前线,你就是一个不顶用的医疗兵。” “可你在后方,你自己算过没有,你能救多少人?” “能救活多少人?” 年轻人被塞进二号气球的吊篮时,他看见自己的连长,对着他轻柔的笑了一下。 “活下去!” “你还在。” “我们教导连队,三旅五团的侦察连就一直在。” 林鹿羽还想说些什么。 但那名上尉军官,已经扭头离去。 二号侦测气球的吊篮里,这一刻,传出林鹿羽,撕心裂肺的哭声。 而与此同时,寒风裹挟着雪粒抽打在林彦的脸上,观测气球摇晃着离开地面。 他死死抓住吊篮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见,那六十多个蓝灰色身影,整齐转身,枪刺在冬日下连成一道银色瀑布。 那名年轻的上尉连长,站在所有人的前面,直面山洼北侧的山脊! 他一手提着枪,另一只手,竟然提着一把环首大刀!!! 那柄环首大刀,原本背在侦察连,三排排长的身上。 可那位排长,已经战死了。 此时那名上尉军官,提着那柄环首大刀,低吼一声。 “诸位,殉国的时候到了!”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抗战弟兄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他的身后,那些侦察连,残存的战士们,此时跟着最前面的连长,一起嘶吼。 “杀!!!” 这一刻,侦察连的所有士兵,像扑火的飞蛾一般,冲向山脊。 林彦在摇晃的吊篮里,看着那些穿着蓝灰色军装的士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个缺了一口门牙的老兵,一手提着步枪,另一只手,死死捏着手榴弹,冲锋时棉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捆着的四枚炸药。他跑得不快,甚至有些蹒跚,可每一步都踏得极重,像是要把毕生的力气都碾进这片冻土里。 戴眼镜的卫生员已经丢掉了医药箱,双手紧握着一杆三八式步枪,刺刀上凝结着血冰。他的眼镜早碎了,镜框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可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死死盯着山脊上飞扬的尘土,尘土后,是鬼子开来的汽车。 连队里,一个年轻的还带着冻疮,缺了一只耳朵的战士,冲锋时像一头豹子。他死死攥着一把装配了刺刀的步枪,声音撕裂。 “爹啊!儿子不孝,回不了家啦!” 北风卷着雪粒,抽打在他们的脸上,可没有一个人低头。 他们的棉衣早已破烂,伤口凝结的血痂被寒风冻裂,可他们的脚步没有慢下半分。 林彦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呼啸的北风,吹动他手里掐着的遗书。 一张染血的纸片从遗书堆里被风掀起,啪地贴在林彦脸上。 他颤抖着捏住纸角,墨迹在硝烟熏染下依然清晰…… “阿姐……” “我现在,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给你写这封信,说实话,当兵这些年,我一直是个糊涂兵,不知道为谁去拼命,直到在淞沪战场,我看见倭寇狰狞,他们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毁了江南百姓的家乡……我忽然害怕,害怕鬼子的燃烧弹,也划破家乡的云彩!这群鬼子太过可恨,我绝不能让他们打到我的家乡!我之前答应过你,等你嫁人时,我要背你上花轿,现在可能要食言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你千万不要怪我呀!” “姐姐,昨天我打死两个鬼子,班长夸我眼神比打麻雀时还准。我上个月,邮寄回家的包袱里有块两块大洋,你给老娘,还有一匹丝绸,给你当嫁妆。别告诉娘我可能回不去了,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被调去了渝州,等打完仗,我再回家!” “小弟,二虎!” …… 林彦的鼻头泛酸! 可还没等他作何感慨。 他手里的纸页突然剧烈抖动,山脊处传来闷雷般的爆炸。 此时的热气球已经升空至五十米处的高空。 他能望见山脊上的景象! 山脊线上,土黄色的军装如同蝗群般蠕动。肃杀的气氛,在山脊上弥漫。 那是一支完整的日军加强中队,至少两百人。钢盔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连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森林。 更可怕的是——两门九七式迫击炮已经架设完毕,戴着白手套的炮兵正在调整射角,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抬高,分明是对准了正在上升的观测气球! 林彦的心脏加速跳动。 他不自觉的低吼。 “小心迫击炮!” 林彦的嘶吼被北风撕碎。他不知道那些正在冲锋的侦察兵,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嘶喊。 他看见,冲在最前方的上尉连长,此时高举着那柄环首大刀,正在向着山脊上攀爬! 他注意到了山头上,延伸出来的炮口。 “炸掉火炮!” 那名上尉连长的吼声穿透战场。十 几个蓝灰色身影立即脱离冲锋队列,像离弦的箭般扑向炮兵阵地。 那个缺了一颗门牙的老兵跑得最急,腰间捆着的炸药随着奔跑剧烈晃动。 可就在这时,山脊线上,假设的鬼子的机枪开火了。 哒哒哒…… 子弹犁过山地,掀起一串猩红的喷泉。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战士像触电般抖动,棉衣瞬间被血浸透。但后面的人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那个戴破眼镜的卫生员甚至捡起染血的炸药包,用牙齿咬开了导火索。 轰! 第一声爆炸在迫击炮阵地左侧炸开。 气浪掀翻了两名鬼子炮兵,但火炮完好无损。 林彦看到卫生员被弹片击中腹部,却仍拖着肠子往前爬了五米,直到被机枪子弹钉死在冻土上。 第二波冲锋接踵而至。缺耳的少年战士像猿猴般灵活地翻滚躲避子弹,在距离火炮三十米处猛地掷出手榴弹。 爆炸的火光中,一门迫击炮的炮架被炸歪,但更可怕的景象出现了——五六个鬼子挺着刺刀拦住了那个正在冲锋的少年。 那个少年嘶喊着,举起手里的装配了刺刀的汉阳造。 “来吧!!!” 可在他扣动扳机之前。 他前方的那些鬼子,已经率先开枪。 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打烂了他的眼眶,打碎了他的膝盖……少年跪倒在地时,仍然试图扣动扳机……可他很快被鬼子的军刀斩下头颅。 那颗大好头颅。 从山脊上,滴溜溜的滚落到山下的洼地里。 滚落到因为负伤,无法冲锋,但还吊着一口气的侦察连的其他士兵的面前。 洼地里,爆发出悲怆的苍凉的哭声…… 观测气球已经升至八十米高空。 林彦的指甲抠进吊篮木板,木刺扎进血肉也浑然不觉。他眼睁睁看着第三波冲锋——这次是连长亲自带队。那把环首大刀在阳光下划出凄厉的弧线,刀光过处,一颗戴着军帽的鬼子的头颅飞起! 与此同时,数枚手榴弹,越过那颗飞起的头颅,砸向另一门迫击炮! 轰!!! 鬼子的最后一门迫击炮在爆炸中解体。 浑身是血的上尉连长站在火炮残骸上,环首大刀已经砍得卷刃。 他一手提着枪,一手提着刀。 宛如古代战场上,七进七出,浑身是胆的赵子龙。 他喘着粗气,可还没来得及,他歇一口气。 山脊后方又冒出两挺九二式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仅存的二十多名侦察兵。 已经升空到一百多米的林彦,焦急的看着这一幕。 可就在这时,空中有大风吹来,吊篮突然倾斜,林彦撞在观测仪上。钢制镜筒硌得肋骨生疼,他却感觉不到痛。 他捏在手里的遗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幸亏他捏的很紧,那些遗书,才没有被风吹跑。 可就在这时。 他看见了其中一封遗书,字迹工整,在遗书上,赫然还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对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其中一个,个子比另一个,要整整高出一头! 但看样貌,竟有七八分相似。 应该是一对兄弟。 而年长的那个,林彦怎么看怎么眼熟,赫然是那个上尉连长…… “母亲大人亲启:儿今奉命死守紫金山,倭寇狰狞,形势险峻,儿可能再难尝到您做的梅干菜烧肉了。前日梦见家门口的枣树,想起小时候,和弟在树下,玩闹嬉戏,醒来时枪声正紧。儿知道,那些童年光阴,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儿自参军之日起,就有牺牲报国之决心,此次战役凶险,儿若殉国,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只是无法回报您的养育之情,儿甚是愧疚,请母亲大人,勿要责怪;儿若战死,请将儿埋在向阳坡上,好瞧见咱家炊烟。弟的未来的学费,儿存在王掌柜处。每一个月都有邮寄,截止到目前,应有十六块大洋!国家虽然危难,但请务必,让弟继续念书!为大夏崛起而读书!请母亲,照顾好身体,勿悲,勿念;为国而死,儿此生无憾。” “不孝子,梁金水!” “民国二十六年冬!” …… 那位侦察连连长,原来叫梁金水…… 林彦在摇晃的吊篮中艰难爬起,眼眶通红如血。 观测气球不断攀升,山脊上的景象渐渐模糊,只剩下零星爆开的火花——那是手榴弹炸开的焰火。 他无力地垂下头,北风呜咽着翻动手中遗书,一页接一页,那些泛黄的纸页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每一只都背负着沉甸甸的念想…… “爱妻婉君:若见此信,吾已化作紫金山上云烟。腹中孩儿诞下时,莫教他认遗照作父。去岁栽的梅树该开花了,你总说白梅像雪,若家乡下雪时,你看见雪花落在你的眉间——便是我来看你!我上一次邮寄回家中的包裹里,有你最爱吃的松子糖,你有吃到吗?好吃吗?有像我想念你一样想念我吗?我真贪心,一个将死之人,却还是期望你能思念我一点......孩子出世后,请代我亲亲孩儿的小脚……” “父亲大人钧鉴:儿受命率尖刀排突袭汤山,此去凶险,恐难全身而退。忆昔入学黄埔时,父亲训示“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儿今,在紫金山上,已持日耳曼造冲锋枪毙敌十六名,未辱门楣。前段时间,邮寄回家中的《战争论》扉页夹着汇丰银行存单,可兑二百三十元。半充母亲药资,半赠王妈之子求学——其兄殉于凇沪,不可令忠烈绝嗣。倘儿战殁,大概率尸骨无存,请父亲大人勿要惦念,多多照顾好自己身体才好……” “亲爱的雅如:师部命令已下,我即将随部队去往汤山。此去若有不测,有几件事托付,我的遗产不多,请你帮我分配,我存下的银元六十枚,我父母经商,并不需要,请你帮我把这些银元,都捐献给抗战前线,我们和敌人的装备差距太大,希望以后抗战的诸君,能有更好一些的装备,两张行军床,两双不列颠国皮鞋,你帮我给老聂吧!他一直喜欢我的皮鞋。家里的打字机,送给小潘。手表和蚊帐,给老刘。一箱子食品和文学书籍,送给小董,算我对他和他的夫人、孩子们的新年礼物。照相机给老沙;那只日耳曼手表,是我之前就准备好给你的礼物,至于订婚照请你焚化——既许国,难再许卿!别等我了,我回不去了……” “我的家乡已经沦陷了,不知道该邮寄给谁,也不知道家乡还有谁活着,但是大家都在写遗书,我也写几句吧!娘啊!我好想你……” “宝根,宝山……哥哥决心和小鬼子拼死一战,大概率是不能活着回去看你们了,你俩要快快长大,等你们长大了,鬼子最好已经被赶跑了,如果鬼子还没被赶跑,你俩也要报效祖国……狠狠打击倭寇强盗!不把他们赶出去,我们的祖国永远都没有安生日子……你们俩要替我把战旗,插在富士山的山头!!!” 第108章 要不是为了完成测绘,老子直接用气球撞他丫的指挥所 寒风呼啸,林彦踉跄着从吊篮底部爬起来,指甲缝里嵌着木刺也浑然不觉。 他的颧骨在刚才的撞击中擦破了皮,血珠混着汗水泥泞地糊在脸上,像打翻的朱砂。睫毛上沾着的不知是雪粒还是泪水的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右肩的伤口在颠簸中再度崩裂,血水浸透绷带,在蓝灰色军装上洇开暗红的痕迹。 寒风中,观测气球的柳条吊篮像片枯叶般摇晃,连接气囊的十二股钢索在风中发出尖锐的铮鸣。 赵长野的吼声混着柴油燃烧的爆响。 “扶稳横梁!” 这位前飞行员正半跪在吊篮中央,双手紧握鬼子的九四式观测气球特有的凹形操纵杆。 他手背青筋暴起,将铁质操纵杆向左推到底——连接尾舵的钢索立刻绷直,气囊缓缓转向东南方。 吊篮又是突然剧烈倾斜。 林彦一把抓住柳条编织的侧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见赵长野猛地踩下脚边的配重释放踏板,两袋压舱沙从吊篮底部坠落,在三百米高空划出灰黄的轨迹。 “是紫金山北坡吹来的焚风!” 赵长野额头抵住操纵杆顶端的罗盘仪,被硝烟熏哑的嗓子像砂纸摩擦。 他右腿死死压住不断震颤的燃烧器输气管,左手飞快转动高度调节阀! “知道焚风是什么吗?是山区特有的天气现象。它是由于气流越过高山后下沉造成的。当一团空气从高空下沉到地面时,每下降一千米,温度平均升高六点五度,温度升高,湿度降低这就会形成一种干热风!吹向我们!” “等越过这团风,我们就接近紫金山了。” 林彦在热气球吊篮里,探出头来,他望向汤山的方向,却只能看到山野粗糙的轮廓。 那些鏖战的大夏士兵。 那些狰狞的侵略者。 那些热血与硝烟……他都看不见了。 林彦脸上的神色越发悲凉。 吊篮里的胡连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连庆想说些什么,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寒风在吊篮四周呼啸,如同无数亡魂的呜咽。 林彦攥着遗书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紫,但他却仍死死捏着那些沾着血迹的纸页,仿佛这是他与地面那些战友最后的联系。 胡连庆的手掌还搭在他肩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像块已经熄灭的火炭! 吊篮里静得可怕。 只有气囊燃烧器的嘶鸣,钢索摩擦的吱嘎,以及北风掠过帆布的呼啸。 林彦看见赵长野的后颈结了一层冰霜,这个前飞行员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操纵杆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忽然有雪粒灌进林彦的衣领。 他抬头望去,发现飘雪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灰色——那是紫金山东麓特有的矿物粉尘,混在雪里像撒了把骨灰。 吊篮下方开始出现零星的马尾松,树冠上积着薄雪,在风中簌簌抖动。 赵长野的嘶吼突然撕裂吊篮里的沉默。 “紫金山!到了!” 他左手指向前方,操纵杆上的铜制方向舵反射出刺目的光。 林彦和胡连庆同时扑到吊篮边缘。 巍峨的山脉如同沉睡的巨龙横亘在云海之下。 主峰北坡的悬崖裸露着侏罗纪砾岩,暗红色的岩层在雪幕中宛如凝固的血痂。 东南麓的紫霞洞一带升腾着诡异的白雾……那是温泉遭遇寒流形成的蒸汽,此刻却被炮火染成了硫黄色。 轰! 一道火光在紫金山第三座高峰的天文台炸开。 此时紫金山上的天文台,还不是国家建筑保护遗产。 它是民国时期,大夏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座现代化天文台…… 可是此刻,这个倾注了这个时代,无数学者心血的天文台,正在炮火中,支离破碎。 林彦的双手死死扣住吊篮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在百米高空俯瞰,紫金山天文台的穹顶正在炮火中坍塌,那个曾经闪耀着科学光芒的铜制圆顶,此刻像被巨兽啃噬过的头骨般歪斜着,反射出刺目的火光。 坍塌的废墟下,有蓝灰色的影子涌动,是金陵守军——是教导总队的士兵。 天文台,也是教导总队,驻扎的主要阵地之一。 胡连庆则拿着个望远镜。一边观测战局,一边抬起手指向远处。 “三点钟方向!” 他一边嘶喊,一边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林彦。 林彦接过望远镜,看向天文台的三点钟方向,随后,他竟看见天文台西侧的雪松林里,土黄色的身影正如潮水般涌动。鬼子第十六师团的士兵呈散兵线推进,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雪地上拖出无数细长的阴影。 更远处,四门九二式步兵炮正在齐射,炮口焰每次闪烁,教导总队的环形工事就腾起一团夹杂着残肢的烟柱。 胡连庆咬着牙,神色狰狞。 “驻扎在天文台上的部队撑不了多久!” “可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娘的……” “但凡有一架一百年后的歼二十能飞过来……” 正在操纵气球的赵长野声音嘶哑。 “飞不过来……” “要是能在这个年代开歼二十,老子直接轰炸鬼子老家的京都!” “但歼二十飞不过来。” “这个年代,没有歼二十!” “可没有歼二十,就不打仗了?” “狗屁!” “老子不信这个邪!” “没有歼二十,这个年代也一定有我们这帮空军的用武之地!” “就比如说现在!!!” 赵长野突然猛推操纵杆。气球一个急转,避开从紫金山,第三峰方向射来的几发子弹……那子弹好像是大夏军人射来的……那些大夏军人,误以为这个气球,是鬼子的观测气球。 子弹擦着气囊边缘掠过,在帆布上犁出两道焦黑的裂痕…… 而观测气球,则在赵长野的操控下,向着紫金山北麓快速移动。 鬼子的大部队,就驻扎在紫金山北麓…… 随着气球的移动,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展开…… 紫金山北麓,整片山坳仿佛被土黄色的蝗虫啃噬过一般,密密麻麻的鬼子的帐篷沿着山势铺展。 帐篷之间,用沙袋垒成的环形工事如同毒蛇的鳞片,在雪地上蜿蜒出狰狞的纹路。 帐篷前,则是鬼子布置的,坑道式炮兵阵地——那群鬼子,在平地上挖掘深一点五米左右的露天坑道,火炮就置于坑内,周围堆砌沙袋和木材加固…… 林彦粗略的数了一下,炮兵阵地里,一共布置着,三十六门大口径榴弹炮——这些榴弹炮,也是鬼子的远程压制火炮,专门布置在师团后方,距离前线约五到十公里左右,用于远程火力支援 那些大口径火炮呈扇形展开,黑洞洞的炮口统一指向金陵城的方向! 如果能打掉鬼子的炮兵阵地! 教导总队的压力,将会骤减。 但这还没完…… 赵长野猛拉操纵杆。 气球一个急转,林彦的视线随之转向西侧——那里竟隐藏着一个完整的野战医院! 白色帐篷顶上画着巨大的红十字,可帐篷外的景象却让人毛骨悚然:几十具残缺的尸体像柴火般堆叠,冻僵的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指向天空。几个鬼子医务兵正在那群尸体周围布置什么,不多时,那堆尸体外,窜起火焰。 胡连庆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在处理尸体,应该是害怕传染病!” 气球继续前移,主峰北坡的全貌逐渐清晰。 而负责操控气球的赵长野,声音撕裂。 “找到了……” 林彦在气球吊篮上,向下窥望, 他看见山坡上,有一处被杉树林半掩的洼地——洼地四周,布置着至少六架重机枪,洼地的东南方向,甚至还布置着两门步兵炮。 更可怕的是炮位后方:电台天线林立,一个个穿着土黄色军装,拿着电报文件的通讯兵,来回奔跑——这片洼地,分明驻扎着一个至少是联队级的指挥所! 赵长野突然嘶吼。 “接替我!” 赵长野的吼声带着金属般的颤音。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如同老树根系,被硝烟熏黑的双手仍死死握着操纵杆! “我要测绘坐标!” “这群鬼子的炮兵阵地位置和指挥所的位置都找到了!” “他奶奶的,就你们会精准打击啊?老子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他妈的叫做他妈的真正的精准!来支援金陵城的,不止有侦察连的退伍老兵,还有我们空军……谁允许你们的炮弹,在我们国家的领空飞过的?要不是需要完成测绘任务,老子直接拿气球撞你们的指挥所!” 第109章 我已测绘完成,请炮营全力摧毁目标;为同志们报仇! 寒风在气囊周围形成湍流,观测气球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般微微震颤。 赵长野吐出一口浊气! “你俩还不来接替我?” “让不让老子测绘了?” 吊篮的面积本就不大,直径只有一点五米,林彦和胡连庆一个转身就到了赵长野的身边。 赵长野突然松开操纵杆,声音像炸雷般在呼啸的风中炸开! “陆言同志!对吧!我就暂时这么叫你了。抓住那个铜阀门!” 林彦抬手,抓住吊篮中央那根黄铜铸造的竖杆,上面有个汽车方向盘大小的转轮。他刚握住转轮,一阵狂风就撞得气球剧烈倾斜,转轮在他掌心疯狂打转,金属齿轮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而此刻赵长野单膝跪在摇晃的吊篮里,正用腿固定住测距仪! “顺时针转!” “想象你在拧开水龙头——对,就是这样!” 林彦咬着牙转动转轮,突然感觉手上一轻。 头顶传来“嘶……”的漏气声,气球猛地往下一沉。 赵长野猛地抬起头。 “停!转太多了!” 胡连庆一把按住林彦的手背! 而赵长野的嘶吼压过风声。 “这是高度阀,转一圈下降十米,你刚才转了快三圈!” “胡连庆同志,你去控尾舵!看见那根麻绳没有?拉紧!” 胡连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到了吊篮尾部。那里垂着三根手腕粗的麻绳,绳头系着铁环。他抓住中间那根,突然被绳子传来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栽。 赵长野的声音混着风声飘来! “不是拽!是往下拉!” “像拉马车刹车那样!” 胡连庆两脚抵住吊篮边缘,整个人几乎躺平,才把那根绷得像弓弦的麻绳拽下半米。气球突然一颤,原本打转的吊篮竟然慢慢稳住了。 而赵长野此时终于腾出手来——他刚刚竟是把一张紫金山地图和一个草纸,用钉子,固定在了吊篮壁上。 他扭头瞥了胡连庆和林彦一眼。 “干得漂亮,老胡,保持这个力度!” “陆言同志,看高度表!” 赵长野掐着一根铅笔,指了指吊篮壁上的圆形仪表! “那个红色指针指到三百就别再放气了!” 林彦扭头看去,表盘上两个指针正在跳动。长针指向“二八零”,短针卡在“米”字刻度上。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像老式钟表的东西是高度计。 赵长野又呼出一口浊气。 “现在风速多少?” “胡连庆同志,你当过狙击手,能测出来吗?” 胡连庆松开麻绳,往天上抛了把从棉衣里抽出来的棉絮。碎絮瞬间被吹成一条斜线。 “大概每秒十米!” 他眯着眼估算! “风,比刚才大了!” 赵长野皱了皱眉。 “该死的!” “老子要测绘的时候,这该死的风就不能小一点吗?” “陆言同志,再放气二十米!” “老胡,尾舵往左打十五度!” 林彦赶紧去转铜阀门,这次只轻轻转了半圈。他听见头顶气囊传来“噗噗”的排气声,吊篮开始平稳下降。 胡连庆那边则肌肉绷紧,拽着麻绳步,活像在拉一艘看不见的船。 赵长野抬头看了他俩一眼,咧嘴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就是这样!” “放轻松!” “现在你俩就当这是驾校,我是教练——陆言同志管油门,胡连庆管方向盘!” “别紧张!” “没那么难!” “一会儿我专心测绘,热气球就交给你俩了。” 林彦此时听着赵长野的安慰,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他很想跟赵长野说,热气球的油门交给他,请一切放心。 但他想起自己考了三次都没过的科目二,实在没信心说出这种话。 而赵长野此时已经专心致志的开始准备测绘。 寒风裹着雪粒抽打在赵长野脸上,他吐掉嘴里冻成冰碴的血沫,单膝跪在摇晃的吊篮底部。手指划过柳条编织的缝隙,从吊篮的角落拽出个棕漆木箱——箱盖上“昭和十二年式”的烫金日文已经斑驳。 “包装倒是挺漂亮的……” 他咬开铜扣,箱内猩红绒布上躺着个黄铜打造的筒状仪器。 三十公分长的镜筒两端镶嵌着物镜,中间铰链连接着基座,活像被拆成两截的望远镜。 胡连庆拽着尾舵麻绳扭头!眼角余光瞥向赵长野。 “这玩意儿比侦察连的炮队镜还寒酸。” “会用吗?” 赵长野嘿嘿笑了两声。 “当然会用!” “这个时代的观测仪,说白了和炮兵观测镜没什么太大差别,说白了,就是高倍率望远镜……没什么操作难度!” “但就是这种高倍望远镜,搭配观测气球,就能够清晰观测二十公里范围内的敌军阵地、火力点及炮击落点!” “结合测距仪,还可以计算目标距离……这支吊篮里,有日耳曼制蔡司测距仪,足够我用了。” “角落里还有电话。” “可惜,这个年代的无线通电技术还不完全。” “鬼子的部分热气球升空时,气球通过钢缆——系留绳与地面连接,钢缆内通常包裹电话线,观察员可通过电话直接与地面炮兵指挥所通话” “这种方式的优势是实时性强,无需编码,观察员可直接口述目标坐标和炮击修正数据。缺点是受限于钢缆长度——通常不超过一公里,且气球移动范围受限!” “洼地里的气球里的电话,都没有接入电缆……所以电话咱们用不了,就是个摆设。” 赵长野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眼前的观测仪组装完成。 他的指甲刮过测距仪黄铜外壳上的霜花,六角形的冰晶在指温下碎裂成水珠。他屈起左腿抵住吊篮壁,将昭十二年式测距仪的基座卡进柳条缝隙——这是十分钟前他发现的最佳固定方式,比鬼子原配的钢制卡槽更能缓冲气流颠簸。 “老胡,保持正北朝向。” 他没抬头,声音混着柴油燃烧器的轰鸣! “陆言同志,拔高热气球,高度阀维持在二百八十米。” 胡连庆的靴跟碾着尾舵操纵绳,麻绳纤维在冻僵的脚底发出细响。 林彦左手攥着高度阀转轮,右手按在赵长野肩头——这是他们刚建立的平衡系统,通过手掌压力传递吊篮倾斜度。 而赵长野,则一手操纵着测距仪,另一只手攥着一只铅笔。 测距仪目镜里,最先锁定的是早已发现的第一炮兵阵地。 三十六门火炮的炮管在冬日下泛着蓝光,像一片钢铁芦苇丛。 “是大口径榴弹炮,应该是三八式一零五毫米野炮……” 赵长野的瞳孔微微收缩,食指轻拨放大倍率调节环。 八倍放大的视野里,炮位间距精确到米! “这种火炮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一万零八百米,接近十一公里……” “怪不得可以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继续炮兵轰……” “但是没关系,教导总队那边也有日耳曼制的七十六毫米克虏伯山炮,有效射程一万两千三百米,足够轰炸到这里了。” “教导总队和这帮鬼子最大的差距……” “就是缺少敌人炮兵阵地和指挥部的坐标。” “呵……” “之前在“赤红论坛”上看到有在紫金山作战的同志,发出来的贴子介绍,紫金山的教导总队,为了避免自己的克虏伯山炮,被鬼子的观测气球锁定坐标,之后被敌方轰炸!” “甚至不敢轻易开炮。” “真他娘的窝火啊!” “不过没关系。” “马上就攻守易型了。” 赵长野的铅笔尖在草纸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他开始书写计算的公式。 同时他眯起左眼,右眼瞳孔紧贴测距仪目镜,视野里浮现出刻着细密分划的玻璃标线。 “哦!?” “这群鬼子,在炮兵阵地,竖立的那根,漆着红白条纹的标杆,应该是他们用来测风速的标尺。” “好,很好,正好借我用一下!” 赵长野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他的铅笔,在草纸上,继续勾画。 勾画的那些数字,网格,还有公式。 林彦完全看不懂。 但他觉得不明觉厉。 而赵长野则继续测绘。 他喃喃低语,像是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知天地为何物。 “每道红纹代表一米,现在飘带在第三和第四条纹之间……风速可以确定!” “还需要找到我方阵地的坐标……赤红论坛上,正在紫金山阵地教导总队服役的同志,已经给出了我方克虏伯火炮的具体位置,所以我只需要……。” 赵长野的铅笔尖在草纸上划出一道道精准的轨迹! “计算水平距离!” “水平距离等于基线长度乘以放大倍率,再除以目标在分划板上的密位数......” 他的手指轻轻拨动测距仪上的刻度盘! “基线六十二厘米,放大八倍,目标占据十七个密位格......”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距离 = (0.62米 × 8) ÷ (17 ÷ 6400 × 0.98) 赵长野呼出一口浊气。 “还要修正风速影响......” 他眯起眼睛看向观测仪礼,飘动的测风带! “西北风每秒三点五米,需要补偿零点九八的系数......” 突然,他的笔尖重重一顿! “第一炮兵阵地,距离我方阵地,应该是一千四百二十六米,方位角东北偏北三十八度二十分!” 赵长野的铅笔尖突然悬停在草纸上方,眉头紧锁! “不对,这个距离有问题......” 他猛地抬头望向紫金山方向! “教导总队的克虏伯炮阵地在山脊反斜面,直线距离至少五公里......” 他快速翻动草纸背面,重新计算: “重新建立坐标系......” 铅笔在纸上画出十字坐标轴! “以紫金山主峰为原点,以气球当前位置为观测点......” 他的计算变得更为复杂精准…… 实际距离 = √[(水平距离)2 + (高度差)2] 高度差 = 紫金山海拔448米 - 气球高度280米 = 168米 赵长野咬着牙。 “第一炮兵阵地实际测算应该为……” 铅笔的笔尖在草纸上继续移动…… 水平距离4860米,高度差168米。 斜距=√(48602+1682)≈4863米。 方位角修正为东北偏北42度15分…… 铅笔在纸上画出完美的三角函数图示…… sinθ=168/4863≈0.0345 → θ≈2° “需要增加二度仰角修正......” 他的手指在比例尺上快速滑动! “敌方火炮阵地的最终坐标为……北纬32度04分33秒,东经118度47分58秒!” 但这还没完! 赵长野调整手里的观测仪。 转向指挥所时,他的计算更加缜密! “用鬼子指挥所的电台天线当坐标…… “电台天线高度七米,仰角十五度......” 铅笔在草纸上快速画出辅助线! “利用正切函数计算......天线到观测点的水平距离等于......” 他在草纸上计算过程如同行云流水! 水平距离=4860-1425=3435米 实际斜距=√(34352+1682)≈3439米 “指挥所精确坐标为……北纬32度04分18秒,东经118度48分22秒!” “除此之外,在现在的位置,还能观测到,鬼子的第二炮兵阵地。” “那应该是鬼子的中程支援火炮阵地,火炮布置为七十五毫米野炮,一般布置在最前线的旅团或联队后方,距离前线约三到五公里,用于直接支援步兵进攻……”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优美的抛物线! “反斜面阵地特殊计算......” 铅笔在草纸上,继续勾画。 水平距离 = (0.62m × 8) / (23 ÷ 6400 × 0.98) ≈ 2816米 “修正高度差......” 铅笔在草纸上移动…… 实际斜距 = √(28162 + 1682) ≈ 2821米 他快速转动角度测量轮! “方位角东北偏北35度40分......” 突然,他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 “第二炮兵阵地精确坐标为,北纬32度04分05秒,东经118度48分15秒!” 赵长野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他抬起铅笔,笔尖在草纸上移动。 林彦的瞳孔此时狠狠一缩。 因为他看见,赵长野在草纸上,勾勒的图画和标注的小字。 三个被涂黑的的坐标点在草纸上构成完美的火力三角! 旁边的标注,让林彦心跳加速。 “主炮群(105mm野炮×36) 坐标:北纬32°04''33",东经118°47''58" 距离:4863米”” “中距离支援炮群(75mm野炮×24) 坐标:北纬32°04''05",东经118°48''15" 距离:2821米 ” “十六师团指挥所 坐标:北纬32°04''18",东经118°48''22" 距离:3439米” …… 赵长野此时嘿嘿干笑两声。轻轻弹了弹草纸! “到时候可以和二号气球测算出的坐标再核对一下。” “但误差应该不会超过五十米。” “但都这种时候了,教导总队,应该用不着节省炮弹了……我已测绘完成,请炮营全力摧毁目标!为同志们报仇……” 他太过开怀,甚至忍不住哼起了歌。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第110章 死者的意义由生者赋予;因为有你们,所以大夏依然在 赵长野脸上的皱纹此时都舒展开来,像是被春风抚平的冻土。 他嘴角咧开的弧度扯动了脸上结痂的冻疮,血珠渗进皲裂的唇纹里,在冬日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个前空军飞行员此刻笑得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眼角的鱼尾纹里还沾着霜花。 他扭头看向林彦和胡连庆。 “成了!” 他拍打着柳条编织的吊篮壁,震得上面不多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冻得通红的食指轻轻戳在草纸坐标上! “看见没?!” “只要这个坐标传回给教导总队的炮营,咱们就成了。” 胡连庆的喉结上下滚动! 这个原本粗糙的东北汉子,因为太过激动,眼瞳里,竟然噙着泪花。 “老赵……你他娘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哽住了,手掌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最后只憋出一句。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林彦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 寒风吹散的热气在睫毛上凝成冰晶,他看见草纸上那些精密如星图的坐标在泪光中晕染开来。 他抬手,摩挲着藏在怀里的那些遗书。 整个三旅五团侦察连的士兵。 都是因为他的计划而牺牲的。 但是现在…… “没有白白牺牲。” “没有白让你们牺牲……” “你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 赵长野深吸一口气。 “返航!” 赵长野的吼声撕裂寒风。他小心的把那张草纸藏进怀里。 “往东南方向四十五度!老胡你拽右边那根操纵绳!” 气球突然剧烈倾斜。 林彦扑到吊篮边缘,看见钢索在转向时绷出危险的弧度。 三百米下的雪地开始流动,像倒转的银河般掠过视野——枯黄的芦苇丛,结冰的溪流,被炮火掀翻的松树…… 热气球正在快速向南移动。 那是驻扎在紫金山的教导总队阵地的方向…… 可气球向南飘飞还不到二十分钟。 吊篮里的胡连庆,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撕裂…… “小心!” 胡连庆的嘶吼与破空声同时炸响。 林彦抬头时,一道橘红色的火线,撕裂铅灰色云层,弹道激起的涡流将雪片卷成螺旋状的白色旋涡。那是一七五毫米山炮的炮弹,带着死神般的尖啸从气囊左侧擦过…… 赵长野猛地扑向燃烧器阀门,柴油喷涌的爆鸣声中,气球骤然拔高。 “操!谁打来的炮弹,鬼子打来的炮弹?” “为什么?” “我们抢夺鬼子观测气球的事,被其他部队察觉了?他们要拦截我们?” 赵长野的面色骤然狰狞。 可就在这时。 第二发炮弹从吊篮下方穿过,气浪掀得柳条筐像惊涛中的小舟般颠簸。 林彦死死抱住测距仪支架,胃里翻江倒海。 第三发炮弹来得更急。 林彦的瞳孔骤缩——他几乎能看清炮弹旋转时带起的扭曲气流,弹体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得耳膜生疼。炮弹擦着吊篮底部掠过,近到气浪掀得柳条筐剧烈倾斜,林彦差点被甩出去,胡连庆一把拽住他的腰带,才没让他栽出吊篮。 可同一时间。 胡连庆的吼声在林彦的耳边炸开。 “高射机枪!!” 几乎在同一秒,地面上的鬼子阵地爆发出密集的火光 哒哒哒哒哒!!! 数挺九二式高射机枪同时开火,子弹在正午的阳光下划出璀璨的金色弹幕,如同无数道死神的鞭子抽向天空。曳光弹拉出猩红的光链,交织成一张毁灭之网,朝着脆弱的气球笼罩而来! 砰砰砰! 子弹撕裂帆布的闷响接连炸开,但幸运的是,大部分子弹只击中了气囊边缘的支撑带和吊篮外壁,并未直接命中氢气舱。 然而,仍有一发子弹擦破了气囊顶部,氢气开始缓慢泄漏,嘶嘶的气流声让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彦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漏气了!” 赵长野的指节,死死抓着操作杆,指节攥得发白,但表情依旧冷硬如铁。 “还能撑一会儿!” 他猛地拉下燃烧器阀门,火焰冲天而起,气球在弹雨中强行拔高。吊篮在乱流中疯狂摇晃,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胡连庆死死抓着操纵绳,钢牙咬得咯吱作响! “老赵!再往上他们就打不着了!” 赵长野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气球的前方,紫金山南麓,一座插着金陵守军战旗的山头,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抓紧了……” 他声音沙哑! “我们一会儿,会在那座山头迫降。” 他双手死死攥住燃烧器阀门,柴油喷涌的爆鸣声中,火焰冲天而起,气球猛地向上蹿升!可即便如此,仍有子弹追咬而来…… 噗!噗!噗! 气球摇摇欲坠,却仍倔强地朝着那面战旗飞去。 有大风吹来。 林彦只觉得,观测气球像一只折翼的巨鸟,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刺激,太他娘的刺激了。 刺激得,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儿了。 而赵长野的双手死死攥着操纵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可钢索已经扭曲变形,尾舵彻底失控。燃烧器的火焰忽明忽暗,柴油即将耗尽,气囊干瘪的速度越来越快,氢气泄漏的嘶嘶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要撞上了!抓紧!!!” 赵长野的吼声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林彦死死抱住吊篮边缘,眼睁睁看着那座插着战旗的山头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岩石、枯树、战壕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轰!!! 吊篮狠狠撞上山坡,柳条编织的筐体在撞击中瞬间解体,木屑四溅。林彦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甩飞出去,在山坡上翻滚了十几米才停下。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全是血腥味,眼前一片模糊。 疼!!! 太疼了。 全身的骨架都要散了一样。 又要晕厥了! 不行!!! 自己好不容易才重返这个世界。 现在晕厥的话,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里。 他太讨厌,坐在全息屏幕前,但无能为力的那种该死的感觉了。 不能晕厥。 他用最后的意识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强迫自己清醒。 随后他挣扎着。 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气球就在距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踉跄着向气球残骸走去。 气囊已经完全干瘪,像一块破败的帆布瘫在山坡上。 吊篮摔得四分五裂,钢制骨架扭曲变形,燃烧器的残骸冒着黑烟,柴油的味道混着血腥气在寒风中弥漫。 可很快,林彦的呼吸一滞。 他看见一个身影,被压在吊篮的残骸下。 是赵长野。 一根断裂的钢梁刺穿了他的腹部,鲜血在雪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他的破布棉衣被撕裂,露出里面染血的棉絮,半边脸被金属碎片划开,血肉模糊。可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微微颤动,似乎在努力聚焦。 “赵长野!” “老赵!” 林彦扑过去,声音发抖。 赵长野的嘴唇动了动,血沫从嘴角溢出。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没抓住。 “草纸……坐标……传回去……”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彦的喉咙发紧,他用力点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赵长野的意思。 他伸出手,在赵长野染血的衣襟里摩挲。 很快摸出那张染血的,记录着鬼子两处火炮阵地和指挥所的坐标的草纸。 赵长野的嘴角微微上挑。 “快……” 林彦咧着嘴,嘴角不自觉的向下挑。 他想哭。 但他强忍着。 他没时间悲伤。 鬼子用机枪和炮弹打他们,意味着,鬼子已经得知,观测气球被抢!并且被抢的观测气球,飞过他们的营地上空。 鬼子的指挥官,不是傻子,相反,他们比兔子还警觉,比狐狸还狡猾……比野狗还野狗! 那群狗娘养的杂碎,很有可能转移炮兵阵地和指挥部。 他必须抓紧时间,把坐标传给驻扎在紫金山的教导总队指挥部。 必须尽快。 他爬起来,开始找胡连庆。 而此时,半边身子染血的胡连庆,也蹒跚着向林彦走来。 “老陆!” “怎么样?没事吧!” “赵长野呢?” 林彦蹒跚着向胡连庆跑去。 “我没事……” “老赵不行了。” “坐标,坐标立刻传给教导总队指挥部。” “你把坐标背一下,上传赤红论坛!” “我去驻扎在这座山峰的金陵守军阵地……他们应该可以用电报!” “快!” “别磨蹭!” “已经牺牲太多人了。” “我们的计划,必须完成!!!” “让那群鬼子血债血偿!” 胡连庆不再磨蹭,他接过林彦递来的草纸,努力背诵坐标。 林彦则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干瘪的观测气球,以及气球下面的赵长野。 他发现赵长野,也在看着自己。 寒风呜咽着掠过山坡,卷起细碎的雪粒,像是一场无声的送别。 林彦忽然想起,赵长野,在吊篮里哼唱的那首歌……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战场。 身边的战友总是刚熟悉,就死去…… 而他们的牺牲是否有意义,全都落在还活着的人的肩膀上。死者的意义由生者赋予……为那些士兵们赋予意义的是还活着的人们,那些勇敢的死者,那些悲凉的死者,能够悼念他们的,只有还活着的人……因为大夏依然在,所以那些英雄永垂不朽,因为那些英雄,所以大夏依然在…… 他抬手,摩挲着藏在怀里的遗书。 我怎么忘记了呢?忘记了告诉你们……因为有你们,所以大夏依然在! 第111章 凭什么那群鬼子投降就能回家!可我的家呢? 赵长野躺在山坡上,腹部的钢梁像一柄冰凉的刀,将他钉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鲜血汩汩涌出,在身下洇开一片温热,又迅速被冻土吸走温度。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先是指尖发麻,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然后是四肢变得沉重,仿佛被灌了铅;最后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像被钝器击中,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的右眼被撞烂的气球帆布遮挡,左眼却清晰地望见天空。那是一片铅灰色的穹顶,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雪粒在气流中打着旋儿落下,有几片粘在他的睫毛上,将垂死的视野分割成破碎的菱形。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但他还想再坚持一下。 他想坚持看到紫金山上的金陵守军,打响反攻的号角!看见克虏伯火炮,轰炸鬼子的老巢……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坚持不下去了。 真可惜啊! 恍惚间,他听见田埂间此起彼伏的蝉鸣。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七岁的他,光着脚丫在老家的红薯地里奔跑。晒得黝黑的小手扒开层层绿叶,刚挖出来的红薯还带着泥土的腥气。 忽然有轰隆声碾过云端。 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不是雷声,不是风声,而是一种撕裂空气的尖啸,像是天穹被某种庞然大物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猛地抬头,地瓜叶在他的手心簌簌发抖,仿佛整片田野都在畏惧那来自天空的怒吼。 然后,它出现了。 一架银灰色的战斗机,低空呼啸而过,机翼划破云层,带起的激波让整片庄稼如浪般倒伏。它太快了,快得像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钢铁巨兽,引擎的轰鸣声震得他耳膜发疼,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架战机以近乎垂直的姿态拉升,尾喷口喷出的热浪甚至灼烧了空气,在它身后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夏天,大夏空军的歼十六战斗机正在进行低空训练。 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象——那架飞机像是活物,像是神话里的应龙,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从他头顶掠过,然后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直到爷爷的呼喊在他身后传来。 “小野!” 他猛地转身,赤脚踩着松软的泥土,跌跌撞撞地跑向田垄! “爷爷!俺以后要开那个!我要开那个,开那样的大飞机!从您头顶上飞过去!” 正在锄地的老爷子差点闪了腰,草帽下的皱纹里夹着汗珠和泥星子。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嘴唇抖了抖,最终却只是抬起粗糙的手掌,狠狠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小兔崽子……” 爷爷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那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开的。” 七岁的赵长野挺起胸膛,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我能!我一定能!” 后来的赵长野真的开着战斗机,从家乡,从那个小老头的头顶飞过。 只是那个小老头无法仰头看着自己。 因为那个小老头,早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守望着家乡的田野。 小老头去世的太早了。 早到甚至没能看到他入选空军,穿上军装…… 赵长野的视线越发的模糊了,他觉得全身凄冷,但他咬着牙,就是不甘心这么闭眼,他还想再坚持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跟着爷爷去地里干活,他撒泼打滚想回家看电视,那个小老头,也总是让他再坚持一下。 据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见自己最思念的人……原来哪怕过了很多年,他一直思念那个小老头! 他记得那个小老头总是弓着背,像一张被岁月压弯的旧犁,皮肤黝黑,皱纹里夹着洗不净的泥土。 爸妈每次带他回乡,都要劝他搬去城里住,可小老头只是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眼睛眯成一条缝! “不去,城里连个鸟叫都听不着,闷得慌。” 那时候的赵长野不懂,他只觉得乡下无聊——没有游戏机,没有游乐场,只有永远锄不完的田埂和爷爷那台雪花点乱闪的老电视。 小老头最爱看抗战剧,每到傍晚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的烽火连天。 年幼的赵长野总嫌这些片子太吵! “爷爷,换台!我要看动画片!” 小老头却只是摸摸他的头,嗓子沙哑。 “再等等,李云龙马上要打下平安县城了。” 他不理解…… 这个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小老头,为什么就是不肯在看电视的时候,让让自己。 直到那个深夜。 小小的赵长野被尿憋醒,趿拉着布鞋经过堂屋时,看见昏黄的灯泡下,爷爷正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他从未见过爷爷那样的表情——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钳,在他心上烫出了一个永远合不拢的洞。 他揉着眼睛凑过去。 小老头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可赵长野还是看见了顺着皱纹滚落的泪珠。照片上是五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站在一株老槐树下,笑容拘谨又温暖。 他指着那张老照片…… “他们都是谁呀?” 那个小老头原本紧张的脸,突然柔和。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轻轻点着照片! “这是你太爷爷,也就是你爷爷的爸爸……这是你太奶奶,是爷爷的妈妈……这是你大姑奶奶.,爷爷的姐姐……这是你大爷爷……爷爷的哥哥……” 当时的自己眨巴着惺忪的睡眼。 “他们在哪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灯泡忽然滋滋响了两声,小老头佝偻的影子在土墙上剧烈摇晃。 “都死了!” “很早之前就死了。” “死了很多年了。” 小老头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麦壳! “那年冬天,鬼子进村扫荡,全村的人都没来得及逃走……村子被鬼子围了,死了很多人……所有我熟悉的,不熟悉的,喜欢的,不喜欢的同乡……都死了……村子里的很多屋子,都被烧了,被烧的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焦黑的废墟。” “被烧的屋子,也包括我的家!” “我的家人,我的爹娘,都死了……” “我的爹,你太爷爷,挡在谷仓前,跪求那些鬼子,给我们家里留些口粮,家里三个孩子,不能没有吃的,结果他被鬼子用刺刀捅了七个窟窿……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血泊里……” “我娘,你太奶奶,本来是带着我们跑的,她让我们先跑,结果一发子弹打过来,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膛……” “我姐,你大姑奶奶那年才十六岁,为了让我躲进地窖,她主动走出去,跪在那些鬼子面前,哀求着说,她愿意配合,她什么都愿意做,只求鬼子放过她的两个弟弟,我在地窖里,亲眼看见,那群鬼子抓着我姐姐的头发,拖着她走进一个柴房……” “鬼子一个接一个的进去……” “可她再也没有出来。” 爷爷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咽下了一把碎玻璃。 “我哥,你大爷爷,觉得地窖还是不安全,趁着鬼子不注意,把我带出地窖,背着我往山上跑,子弹追着我们打……他把我塞进一个树洞,自己往反方向跑……我听见鬼子哇哇乱叫,我听见了枪响……我在树洞发抖,一直躲到黑天才爬出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村子被雪罩住了。”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可我没有家了。” “小野,从那天起,爷爷没有家了。” 那个小老头忽然哽咽。 他抱着自己,干瘦的身子一直发抖。 赵长野一直记得那一幕。 他不知道得是多大的悲伤,能让一个老人铭记这么多年,并且在铭记这么多年,再提起后,仍然如此悲凉。 赵长野记得自己轻轻抱住那个小老头,他闻到了老人身上永远散不去的泥土味、汗味和旱烟味。 小老头的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 “我后来一直在村子周围,一个人住,挖野菜,吃树皮,活了好几年,才看见我们的军队过来,接管了我们的村子。” “我听见他们说,战争胜利了,鬼子被赶跑了。” “我很高兴,高兴的要飞到天上去,我问他们,鬼子都被杀死了吗?” “可他们告诉我……没有……鬼子投降了,按照纪律,要优待战俘,那些投降的鬼子,都被送回了家乡……” “我的高兴劲儿一下就没了。” “回家?” “那群鬼子还能回家?” “他们凭什么回家?” “他们还有家回!” “可我的家呢!!!” “我的家怎么没了?” “我的家哪里去了……” “我的家就在这处村落……我的爹娘,哥姐,都埋在这里……我不走!我死也要和他们埋在一起……我就是这么想的。” 当时的自己,不理解那个小老头的悲凉。 只是听着他在小声的呜咽后,轻声哼唱着什么…… “出门人笑我也笑,回家人笑我忧愁。人进大门呵呵笑,我进大门眼泪流。你讲你难我没信,我讲我难才是真。你难你有平屋住,我难住在苦瓜棚。” 小老头以为他一定会死在他的家乡。 自己也以为他一定会死在他的家乡。 可是他没有。 小老头还是进城了。 因为那一年,自己生病了。 小老头背着个破双肩包,从乡下坐大巴,辗转了好几次,才来到了医院。 自己不知道他会来。 因为当时的自己,正在因为上一次回乡下,他不肯给自己买草莓,和他怄气。 他打过来的电话,自己都不肯接。 结果没想到,这个不肯离开家乡的小老头,却为了自己跑到城里来了。 他当时躺在病床上,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恍惚间感觉有人在他左手上戴上了个什么东西。 他费力侧头,却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过了三天,他的病才渐渐转好。 他出院那天,看见手上多了条红绳。 小老头在一边帮他整理东西,他问小老头这是不是他给自己的。 小老头点了下头。 出院后没多久,小老头说要带自己去买草莓。 自己跟着他来到街上,找到一家卖草莓的摊贩。 爷爷躬着背,赵长野一脸期待的站在他身边。 “草莓怎么卖。” 卖草莓的朝他们爷孙比了个数字,爷爷脸色变了又变。 “便宜点吧,卖这么贵。” 卖草莓的不肯,小老头就一直跟他争。 当时的自己,觉得丢脸得要命。 他沉着脸走开,去了其他地方。 其中有辆车,几乎蹭着他驶过,差点撞到当时的赵长野。 是辆红色的汽车。 车子开去很远,而那一天,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小老头给他系的红绳断裂后掉在地上。 自己在街上逛了好几圈。 却还看不见小老头过来找自己。 他只能又朝小老头买草莓的地方走。 走近后,他发现前面有人围成一圈。 旁边是那辆刚刚差点撞到自己的红色汽车。 拨开人群走近,小老头躺在地上,地上全都是血,到处都是血……而赵长野看见,那个小老头,自己的爷爷怀里死死地护着一筐草莓。 …… 雪越下越急了。 赵长野觉得有冰冷的风灌进自己的伤口,可奇怪的是,他反而感觉不到疼了。整个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那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就蹲在自己身边。老人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每次他从田里疯跑回来时那样。 “走啊!” 小老头的声音带着熟悉的乡音! “爷爷带你回家。” 赵长野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温热的泪水划过他沾满血污的脸颊,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 他努力想抬起手,想抓住爷爷的衣角,就像小时候每次撒娇时那样。可他的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爷爷,回家……” “爷爷……咱们回家!” “爷爷……我好想你啊!爷爷……我……好想你啊!”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 远处的山路上,林彦和胡连庆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们正拼命朝着山峰上,战旗飘扬的山头跑去,他们怀里揣着染着自己鲜血的,写着坐标的草纸。 “交给你们了......” 赵长野的嘴唇轻轻翕动,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小老头的身影在他眼前渐渐模糊,像是被风吹散的炊烟。赵长野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有千千万万个像爷爷那样的人。他们或许弯着腰,或许驼着背,或许满脸皱纹,可他们的脊梁从未被压垮。他们像野草一样顽强地生长,像老树一样深深扎根。 “别放过......那群强盗......” 赵长野在望着天空。 “保护爷爷......保护......像爷爷一样的人......” 他的视线越来越暗,耳边的风声也越来越远。 “他们毁了我爷爷的家!” “凭什么他们投降就能回家。” “别让他们逃跑,别放他们回去……绝不……绝不放过他们……绝不……” 第112章 没能好好道别;只希望诸位同志,热血奋战,代我杀敌 大夏,吉祥行省,茶啊冲市,梧桐街道的锦江小区,七栋五零三室的书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白色纱帘洒进来,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窗帘轻轻摇曳,像一片柔软的云。窗台边的绿萝长得正旺,翠绿的藤蔓顺着书架垂落,在阳光里泛着晶莹的光。 书架上整齐排列着航空专业的书籍,《空气动力学》,《飞行器设计》,《现代空战战术》……这些书的书脊,都有些泛旧。 一个歼二十的金属模型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机翼上还带着些许指纹的痕迹。 书桌上散落着几张演算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一个老式的搪瓷杯搁在角落,杯身上“大夏空军:四个红字已经有些褪色。杯子里泡着浓茶,茶叶静静沉在杯底。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秒针划过“十二”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窗外传来小区里孩子们嬉戏的笑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书房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缓缓摘下全息头盔。他的手指有些发抖,指节粗粝,是常年握操纵杆留下的痕迹。 他抬手摩挲着桌面上的茶杯,眼睛微微发红,眼尾的皱纹里还夹着未干的湿意。 他穿着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衬衫下的肩膀宽厚,肌肉线条隐约可见,显然是常年保持锻炼的身材。可此刻,他的背微微佝偻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弯了脊梁。 他吐出一口浊气,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书桌上,两架战斗机模型静静地陈列在防尘罩里——一架是歼十六,银灰色的机身泛着冷光;另一架是前些年亮相的歼三十五。 机翼下还挂着训练弹的模型。 模型旁边,摆着一个木制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曲。 照片上,一个瘦小的老头蹲在绿油油的菜地边,怀里搂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 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皱纹里夹着泥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男孩咧着嘴,缺了颗门牙,手里举着个刚摘的西红柿,得意得像举着战利品。 他们身后,是一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院——茄子、辣椒、西红柿挤挤挨挨地长在垄上,一架黄瓜藤顺着竹竿爬上了瓦房的屋檐。两间大瓦房灰扑扑的,门框上还贴着褪色的春联。 男人的手指轻轻抚过相框,指腹摩挲着玻璃下老人褶皱的脸。 “爷爷......”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突然俯下身,额头抵在相框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泪水砸在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某部电影里,听说过的一句话——人生到头来就是不断放下,但永远最令人痛心的,就是没有好好道别。 “打我记事起,你就是个老头。” “你那么老,好像从来不曾年轻过。” “你那么老,好像生来只为了做我的爷爷。” “可我从未认真想过你有一天会死。” “我总以为,一个人再老,总可以再活一年吧!” “然而有一天你还是死了,就像土垛的院墙。” “风雨多了,总有一天会塌下来……” “没了。完了。你的一生我知道得其实很少……” “你跟我说过一些,但故事潦草,我铭记的其实不多。” “就像你爱我很多……” “我只是喊你一声爷爷。” …… 赵长野在偌大的书房里,忍不住的呜咽出声。 可就在这时。 他的书房里,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那首《我爱祖国的蓝天》的军乐彩铃。 赵长野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看见自己的超薄折叠手机,自动在自己面前投影出一个大屏幕……屏幕上的“航大教务处”四个字在光线晦暗的书房里格外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下手机屏幕的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赵主任……明天的飞行技术研讨会,下午两点开始,您能按时参加吗?这次的会议很……” 可就在这时,赵长野有些嘶哑的声音,打断了那个年轻的声音。 “我要休假。” “探亲假,从现在开始……”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 “可是这次的会议很重要,试训基地,来了一批新学员,昨天刚到;还有咱们空军航空大学,马上要举办新一届的航展……各大教官,都分身乏术,您是技术大校……” 赵长野咬着牙,声音越发嘶哑。 “我攒了三年的探亲假!” “你直接跟领导说,除非军区下命令,让我直接开着飞机去炸富士山。”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边缘,玻璃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冬天时,爷爷墓碑的温度! “否则这个假,我非休不可。” 电话里传来敲击全息屏幕的声音,年轻干事似乎在查阅什么。 窗外的绿萝叶子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无数个未说完的故事在低声絮语。 “明白了。” “但是……试训基地,新学员的战术分析报告……” 眼前的全息头盔,红光闪烁,投影出全息投屏。 投屏里,未读邮件的红标刺得他眼睛发疼。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筐红彤彤的草莓…… “探亲假结束后,我会处理!” “你转告,空军常青训基地的负责人!” “等我从老家回来,陪那些学员练到熄灯。” 赵长野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吐出一口浊气。 他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一叠很老很老的红包静静躺在那里……他轻轻拿起第一封……里面是有零有整的八百六十四块钱,以及一封信…… 他抽出那封信…… 信上的第一行字写着——祝小野,平安长大,成为了不起的飞行员。 那沓红包,一共十二封。 是小老头给自己的十二封红包。 每一封红包里,除了小老头给他的压岁钱外,都夹着一封小老头写给他的信。 他小时候,父母都忙着工作。没空照顾他。 所以直接把还没满月的他送去了乡下。 小老头把自己从襁褓里的干瘦的婴儿,养到七岁,养成一个黑黑的壮壮的顽童……之后再把自己送回城里。 自己七岁的时候,坐上回城的轿车的时候,那个小老头,死活不肯送自己一程。 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他辗转几千里的路程,来到陌生的,从未踏足过的都市,只为在自己的手腕上,系一条红绳。 夜风渐起,窗帘轻轻摆动,将细碎的阳光和回忆一起揉碎在书房的地板上。 赵长野呼出一口浊气。 “爷爷,我一会儿就回家看你……” “说起来很难让人相信,我之前好像穿越到了一百年前……我穿越到了金陵城……驾驶着热气球,飞到了鬼子营地的上空,测绘鬼子的阵地布防……” “唯一遗憾的是,我没能亲手宰杀几个鬼子。” “如果我在那个世界,做的事情有意义,偌大的金陵城内,或许会有很多像您一样大的孩子得救……不必失去自己的爹娘姊妹弟兄,不必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我很想你……” “你走之后,再也没有人给我做“呱嗒饼”了!” “你做的“呱嗒饼”,天下第一最最好……” “但是爷爷,在我出发去看你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赵长野一边低声喃喃。 一边抬手滑动全息头盔,投影出的全息投屏。 他登录了“赤红论坛”! 刚一点进“赤红论坛”的界面,他就看见了被版主置顶的帖子。 帖子的标题,赫然是——【紫金山阵地,敌军火炮阵地及指挥部坐标】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轻轻翘起。 看来,是陆言同志和胡连庆同志,把自己草纸上的坐标,传到了赤红论坛。 他的手指又在“赤红论坛”的界面滑动。 很快,他在“赤红论坛”找到了一条直播链接——直播链接的标题赫然是——【紫金山前线直播,教导总队三旅五团营长,顾子光】 随着他点开直播链接。 全息投屏的画面变化。 硝烟弥漫的山峦在屏幕上徐徐展开——苍翠的山峦被炮火撕开道道伤痕,焦黑的弹坑像大地的疮疤,残破的战壕蜿蜒如蛇。 远处,被炸断的古松斜插在阵地上,焦枯的枝干倔强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一面弹痕累累的军旗在主峰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弹孔透出背后的骄阳……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他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场,回到了硝烟弥漫的紫金山…… 赵长野的眼瞳中,亮起火光。 “诸位同志,不好意思,我欺骗了诸位……我不算是退伍老兵。” “因为我虽然不再是战斗机驾驶员,但依旧留在部队体系,是负责教学的技术大校……” “因为职业特殊,无法向诸位袒露真实身份,但是在那个世界,我真切的把诸位当做战友……现在,反攻的号角应该已经打响了……我只希望诸位同志,热血奋战,代我杀敌……代我杀敌啊!!!” 第113章 不屈的英烈们这一刻从天而降,愤怒狰狞 赵长野的呼吸渐渐急促。 而他所看见的全息投影的画面里。 画面渐渐转变,从第一人称视角,转变为了第三人称视角。 他看见,一个穿着呢子大衣,脸上带着鲜血的青年军官,站在山头,正举着望远镜,在观测着远处。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互相搀扶的血人! 靠左的那个身影,面庞稍显年轻,但他的整个右肩都被血浸透了,灰黑色军装凝结成暗红的铁甲,破碎的布条随着呼吸起伏,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那是被柳条筐钢骨撕裂的伤口。他的左手死死攥着一张染血的草纸,指缝里结着黑红相间的血痂,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老树虬根。 右边的稍矮一些的糙汉子,喘着粗气,情况更令人心惊。他的整个右臂不自然地垂着,肩关节处支棱出半截白骨——那是坠毁时被钢索绞断的。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向一侧倾斜,他左脚的脚踝处裸露的骨茬白得刺眼。风掀起他额前结块的头发,露出下面一道横贯眉骨的伤口,翻开的皮肉里还嵌着几粒细小的柳条碎屑。 他们身上蒸腾着血腥与汗臭混合的白雾,破碎的布料在山风里猎猎作响。像两株被雷火劈过却未倒下的老松,彼此的重量都压在对方伤痕累累的躯体上。 坐在书房里的赵长野,此时瞳孔狠狠一缩。他的指尖悬在全息屏幕前微微发抖。 画面里那两个浑身血污的人影,他太熟悉了,正是之前,和他在气球吊篮里,生死相依的林彦和胡连庆。 他的嘴唇微动。 想要和那两个同志低声说些什么。 可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说的话,那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再也听不到了。 而此时的画面里。 林彦扭头看向身边那个身披呢子大衣的军官,声音嘶哑。 “坐标点,已经传到指挥部了。” “什么时候开始轰炸?” 那名穿呢子大衣的军官,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戴着的腕表。 “电报发送到紫金山指挥部,还不到十五分钟。” “再等等吧!” “紫金山阵地的指挥官,不是我们的同志……他有自己的判断。” 可就在这时。 浑身是血的胡连庆,忽然往前走了半步,他的表情狰狞。 像一头喋血的狮子,一把抓住那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军官的衣领。 “再等等?” “等什么?” “等鬼子把指挥部转移走吗?” “你他娘的知道为了这个坐标,死了多少人吗?” “死的这些人里,有一百年后的人,也有这个时代的人……”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死了可就真的是死了。” “他们并非和我们毫无关系……” “他们是先烈,是我们的同胞,他们是……为我们而死的。” “再等等三个字,你怎么能说的这么轻巧?” “还是说你这个王八蛋,到现在还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是无关紧要的游戏?” “顾子光!!!” “我知道你。” “我浏览过在你在赤红论坛的主页。” “你去邪倭台留过学,甚至在邪倭台工作过一段时间。” “你他妈的是不是狗汉奸?” 胡连庆的身体太虚弱了。 他染血的手掌,只能抓起那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军官的衣领子。 原本面色一直平静的军官,在听到“狗汉奸”三个字的瞬间,面色骤然大变。 平静的脸庞,瞬间阴沉。 整个人,如同暴怒的疯狗。 “你他娘的骂谁汉奸?” “老子要不是看你身子虚弱。” “老子他娘的现在就弄死你。” 胡连庆咧嘴一笑,笑容平静中透着疯狂。 “来啊!” “你可以试试。” 林彦眉头皱起。 “够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他娘的能吵起来?” “国难当头,现在是吵架的时候?” 随后他吐出一口浊气。 扭头看着顾子光。 “不能想想办法吗?” 顾子光咬着牙。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个营长……” “直接给紫金山指挥部,发送电报,已经算是越级上报,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权限。” “紫金山指挥部,也会对我给出的情报存疑。” “炮营一旦开炮,意味着他们的坐标会直接暴露。” “如果不能成功消灭鬼子的炮兵阵地和指挥部。” “会遭到毁灭打击的就是我们自己的炮营……” “哪怕是教导总队,也只有这一支直属炮营……” “陆言同志,我记得,在你竖壁清野的计划里,需要教导总队的炮营……” 林彦骤然沉默。 他知道顾子光说的是对的…… 可是……拖延的越久,鬼子的指挥部,转移的可能性就越大。 时不我待!!!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林彦深吸一口气,寒冷的口气,让他原本又疼又沉的大脑骤然清醒。 “等不了那么久了。” “最多再等一分钟。” “老胡,准备退出这个世界,去论坛,发召集令,召集所有目前驻扎在紫金山的同志,想办法……”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找出炮营的位置,之后武力夺取炮营所拥有的火炮的操控权。” “我们的同志里,不仅有飞行员!” “还有炮兵。”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决不能功亏一篑。” 胡连庆咧嘴笑了笑,只是这一笑,让他本就浑身是血的脸,更显得狰狞,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放心交给我吧。” “这副身体的原主……秦野……” “已经不会再逃了。” 而就在这时。 寒风卷着硝烟掠过山顶,一个戴着钢盔的年轻士兵踉跄着冲上山坡。钢盔带子在他下巴上勒出深痕,绑腿沾满泥浆,腰间皮带上挂着的防毒面具罐随着奔跑哐当作响。 他右手攥着份电文纸,纸角在风中猎猎抖动如同白鸽振翅。 “营长!指挥部命令!” 通讯兵一个趔趄跪倒在冻土上,膝盖砸出闷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呵出的白雾混着血腥味喷在顾子光呢子大衣前襟。 林彦猛地转过头,瞳孔狠狠一缩,他看见电文纸上暗红的指纹——那是通讯兵虎口裂口渗出的血。 年轻人颤抖的手指间还夹着半截铅笔头,他左袖肘部磨破的棉絮里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上面结着新鲜的血痂。 “炮营……咳咳……” 通讯兵咽下喉头血沫,被硝烟灼伤的嗓子像砂纸摩擦! “炮营即刻开火!” “按照我部上传的坐标点位开始轰炸。” “除此之外……” 通讯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冻土上,在雪地绽开刺目的红梅。他胡乱抹了把嘴,指甲缝里全是焦黑的火药残渣! 但钢盔下的年轻面孔,此时突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指挥部还发来了第二封电报。” “指挥部要求我部,在炮击开始后,立即向二号高地推进!” “扫清炮营左翼敌军!随后,立即支援天文台。” 顾子光的瞳孔狠狠一缩。 胡连庆残缺的右臂突然绷直,伤口崩裂的血珠甩在林彦脸上。他咧开的嘴角露出带血的牙齿! “全面反攻!” “全面反攻开始了。” 可就在这时,顾子光意识到了什么。 “向二号高地推进?扫清炮营左翼敌军?” “什么意思?” “二号高地就在我们营的正前方。” “往前推进,能扫清炮营的左翼敌军?” “炮营的阵地,就驻扎在我们营旁边?” 顾子光的话音未落,山头右侧的山坳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沉睡千年的青铜巨兽在苏醒,钢铁与岩石的碰撞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人后槽牙发酸。 咔哒……咔…… 齿轮咬合的声响越来越近,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彦感觉脚下的冻土突然开始微微震颤,他眯起被血痂糊住的眼睛,看见他们所在的山头,右侧的山坳阴影处,十几个灰布军装的士兵正推着一门庞然大物缓缓现身。 胡连庆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牵动肋骨的伤口让他喷出一口血沫。 “操他娘的!” 他残缺的右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指向那只逐渐显露真容的钢铁巨兽! “七十五毫米博福斯山炮!”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瑞典进口的宝贝疙瘩!射程九公里,每分钟二十发!整个教导总队只有十二门!并且只配备给了直属炮营!”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那门火炮的全貌终于完全展现在阳光下——近三米长的炮管泛着冷冽的钢蓝色! 六个炮兵像摆弄玩具般轻松转动着这个五吨重的杀戮机器,炮轮碾过冻土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吱呀声。 咣当! 助锄重重砸进冻土的声音像一记闷雷。 林彦看见两个炮兵抡起二十磅重的铁锤,将驻锄钉死在地面上。 火星四溅中,又有第二门、第三门火炮从一个山洞的阴影中缓缓驶出! 顾子光咽了一口唾沫。 “我们营地右侧的山坳,原本是一处废弃的矿场……” “他奶奶的!” “灯下黑呀!” “指挥部原来把炮营,藏在这里。” “如果紫金山守不住。” “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炮营的行踪。” “如果鬼子越过了紫金山……开始进攻“长安门”,炮营则可以趁这个机会,占据制高点,和长安门的守军,对中间位置的鬼子,形成前后合击火力轰炸……” “这个年代的教导总队指挥部,有高人啊!” “不愧是精锐……” “从指挥部到士兵,都他娘的是精锐。” 而就在顾子光感慨的时候。 他看见,山坳里。 炮管上防潮油布被扯下的“刺啦”声,此起彼伏。 顾子光咽了口唾沫。 “十二门博福斯……” 顾子光的声音飘忽得像是梦呓,他无意识摩挲着腕表破碎的玻璃表盘,锋利的玻璃边缘割破手指都浑然不觉。 胡连庆突然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他想要抬起右臂,却发现自己的胳膊抬不起来! “还有克虏伯!十八门!” “日耳曼的克虏伯!五点三公斤的榴弹能把鬼子肠子炸出来!” 更多的火炮从矿洞中涌出,像一队沉默的钢铁巨兽。 林彦看见每门炮周围都围着六个幽灵般的炮兵……他们灰布军装上的煤灰与硝烟混在一起,只有钢盔下偶尔闪过的眼白证明这是活人。装填手怀抱黄铜炮弹的样子,像是捧着什么圣物。 顾子光又忍不住,嘿嘿干笑了两声。 “指挥部的那群参谋,个顶个的都是老狐狸……” 他望向山坳底部那个不起眼的矿洞入口! “把整个炮营藏在煤矿里……上面还盖着伪装网……” “矿场位置,又正对鬼子阵地的反斜面……鬼子的观测气球就算飞十遍也发现不了……” “日耳曼的军事顾问,看来没白请啊!” 而就在这时,胡连庆突然单膝跪地,残缺的右臂撑着地面,左手沾着血在冻土上疯狂演算! “仰角三十二度……炸药包装填量……” “以现在的这三十门火炮的布置,可以完美覆盖鬼子的炮兵营地和指挥部!全都能打到!” “打!!!” “打他娘的!” “快打啊!” 而就在这时。 风渐渐大了…… 林彦在呼啸的风中听到了山坳里,传出的嘶吼。 “装填完毕!” “高低角三十二度!” “方向角东北偏北四十二度十五分!” …… 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三十门火炮的炮管缓缓抬起。林彦看见炮兵们往炮膛里装入丝绸包裹的药包时,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步枪上油。 他拿过顾子光手里的望远镜,通过望远镜,他看见…… 那些黄铜弹壳在晨光中泛着蜂蜜般的光泽,弹头上用红漆标注的杀伤半径数字清晰可见。 “全营……准备!” 披着将校呢的军官举起红旗的瞬间,三十个炮闩同时闭合,发出整齐划一的"咔嗒"声。 胡连庆残缺的右臂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顾子光的嘴角颤抖。他沾满硝烟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 “开火。” “开火啊!” “快他娘的开火啊!” …… 下一秒。 轰!!! 刹那间,整座山仿佛都活了过来。 林彦的耳膜最先感受到冲击……三十门火炮同时开火的爆鸣像一堵无形的墙拍在胸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炮口喷出的气浪卷起碎石和雪沫,在山坳里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墙。 林彦的瞳孔中倒映出三十道炽白的火舌,炮口喷出的烈焰在晨雾中拉出长长的光轨。第一轮齐射的炮弹破空而出,黄铜弹壳在阳光下划出三十道金色的抛物线,如同天神掷出的雷霆之矛。 他望向炮弹飞去的天际线。他赫然看见,那些炮弹变成了一个个冲锋的人影,手持砍刀的侦察连连长梁金水,瘦削的王野,扛着炸药包的教书先生武长青……还有穿着粗布麻衣的赵长野,背电台的通讯兵、缺门牙的炊事员……他们悍不畏死,他们的在高温中卷曲,却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向着鬼子的阵地降落…… 林彦忽然觉得那些炮弹里,夹杂着那些烈士的骨血和灵魂! 不屈的英烈们这一刻从天而降,愤怒狰狞。 第114章 饶你性命容易,还我同胞命来!用敌血祭奠我同胞亡魂 林彦此时怔怔的看着天幕。 可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林彦的衣领,压着他,强行让他扑倒。 胡连庆撕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捂住耳朵!!!” 不等林彦反应过来。 下一秒,第二轮齐射的声浪袭来,林彦感觉耳中一阵嗡鸣。 炮弹出膛的尖啸声像无数把钢锯在脑仁上来回拉扯,连牙齿都在跟着打颤。 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 林彦趴在地上,仍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山坳。 他看见第一门博福斯山炮射击时,五吨重的炮身在后坐力作用下猛地后坐,助锄深深犁进冻土,震起半米高的泥浪。滚烫的弹壳从炮闩中弹出,砸在雪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的白雾里带着刺鼻的火药味。 胡连庆的吼声在炮鸣中时断时续! “看他们的装填弹药!” 林彦眯起被硝烟刺痛的眼睛,看见装填手们像机器般精准运作:丝绸药包被小心塞进炮膛,黄铜炮弹推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炮长手中的红旗落下瞬间,新一轮齐射又将整个山头震得簌簌发抖。 最近的克虏伯山炮突然炮管通红,射击时喷出的火焰足有三米多长。不知道是火炮掀起的气浪,还是本就吹来的风,将林彦的军帽掀飞,热风灼得他脸颊生疼。 炮闩打开的瞬间,滚烫的弹壳“咣当”砸在岩石上! 而就在这时,胡连庆突然指着远处山坳里的装填手。 “弹药包!注意弹药包!” 林彦看见那个满脸煤灰的士兵正把丝绸包裹的发射药塞进炮膛,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盖被。但下一秒,这个温柔的姿势就化作毁灭的力量……炮身猛然后坐时,震波把三十米外的松树都拦腰震断。 胡连庆的声音嘶哑,却藏着按捺不住的振奋。 “要轰击另一个坐标点了。” 林彦抬起眼皮,看见观测兵正举着剪形镜疯狂打手势。 炮长们立刻开始调整仰角,高低轮转动的“咔嗒”声连成一片。新一轮齐射的炮口风暴将整个山坳的积雪都汽化成白雾,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又一轮炮弹出膛后,林彦的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他的耳朵暂时失聪了。只看见胡连庆左臂在空中划着弹道轨迹,染血的嘴唇开合却听不见声音。 三十门火炮的炮管冒着袅袅青烟,像三十根刚刚熄灭的巨型蜡烛。 但很快,新一轮的炮弹,已经重新装填…… 林彦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不知何时,那张染血的草纸已经被他攥得粉碎。纸屑从指缝间飘落,混进北风里。 而就在这时。 看的入迷的林彦和胡连庆。 忽然被人从地上抬了起来。 林彦猛地回头,看见两个带钢盔的士兵,一左一右把自己和胡连庆架起来。 把自己架起来的士兵,浓眉大眼,笑容憨态可掬! “陆言同志,我叫罗泛舟!第一次见面!但你可能不知道,我特别崇拜你。” 他右臂的肌肉虬结,轻松就把林彦背了起来。 右边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士兵扶住胡连庆! “我叫钱延增!”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小心避开胡连庆的伤口!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看过你们兵变富贵山的直播,别动了,你这条腿再折腾就废了。” “按照陆言同志的计划。” “熬过今天就是最终决战,你也不想错过最终决战吧。你是侦察兵,不是最想和那群鬼子巷战,刺刀见红吗?” 顾子光大步走来,呢子大衣上沾满了炮火掀起的泥土。 “不找人把你俩带走,你俩估计能看到明天天亮……他娘的,我们营要开拔了。” 他指向东北方向隐约传来的枪声! “鬼子正在抢夺二号高地,我们要把他们肃清,确保炮营侧翼安全。” “你们俩是决定跟我们营走,还是留在这里!我找人把你们送去野战医院。” 林彦抬起头。 “跟你们营走。” “我必须亲眼看见十六师团被打残。” 胡连庆呼出一口浊气。 “我得保护这小子安全。” “我得带着这小子,和老宋他们汇合,最后一起战死在金陵。” “这是之前约好的,不能变卦。” 顾子明无奈的摇了摇头。 “带着俩伤员,会影响我们营的战斗力的。” “一会儿打起来,在“保证你们安全”和“完成任务”之间,我会选择完成任务。” 胡连庆狐疑的瞥了顾子明一眼。不自觉的嗤笑一声。 “你能对那些鬼子,下得了死手?” “你之前不是在邪倭台留过学吗?” 顾子明冷冷的瞥了胡连庆一眼。 “在邪倭台留过学的先烈多了!回国后,不依然为了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师夷长技以制夷……” “我们这个民族,因为,傲慢和偏见,付出过的代价还不够吗?” 胡连庆一时语塞。 而顾子明则带着林彦他们几个人从山头撤下,发出的声音,被搅碎在风里。 “我老家吴州的,距离金陵不远,吴州被屠城的时候,我太爷爷带着一大家子人躲进了一个窑洞里,里面有几百号人全挤在一起。我姑奶奶还是个未婚的年轻女孩,跟一堆男人挤在一起很不舒服。我爷爷就带着家人转移到了另一个人少点的地方,幸运躲过了一劫。” “那窑洞里的几百号人,全部遇难了!” “等避难回来,整条街道上的街坊都被杀的不剩几个。隔壁的酒铺老板,尸体被虐的不成样子。头被砍掉,肠子流了一地。妻女衣不蔽体,都是被侮辱后杀死的。” “我太爷爷后来说什么都要去参军,家都不要了!我太奶奶一个小脚女人,就去了淞沪,投奔娘家,带着我大姑姑拉扯着子女们长大。” “我爷爷那时候还很小,就记得有很多很多血,很多很多血,从此见血就头晕。我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宰过鸡,杀过鱼,都是靠我奶奶。” “我奶奶说那时候打鬼子的仗都很惨烈。鬼子打到姑苏的时候,老百姓就扒门缝里看。看到大夏的部队一队队的往上派,直到最后贴身警卫连都派上去了,就知道守不住了,开始逃难!” “我太爷爷,参军后来再也没回来!” “说实话,我不是个好战分子……” “我曾经也觉得仇恨不应该蔓延到普通民众身上。” “可是出国后,尤其是在邪倭台留学,我接触到都都是邪倭台人,稍微算是熟悉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管平时相处的多和谐,可只要我跟他们聊起这段历史,他们的反应全都惊人的一致,眼珠子贼溜溜的转,然后轻飘飘地把这个话题“滑”过去。不分男女老少,没有哪怕一个人是可以正视那段历史的。” “光听我口述历史,感觉还不会那么强烈,亲身经历过被漠视,被嘲讽,才是真的切肤之痛!” “你是当兵的,可你认识邪倭台人吗?你去过那个国家,感受过那里的风土人情吗?你能体会,当我看到那些邪倭台人,振振有词的跟说一些话时,我是什么心情么?” “你知道他们跟我说什么吗?” 顾子明的声音,越发的喑哑。 “他们跟我说……” “大夏人可要好好努力,才配拥有那样的国土。” “当年的那些士兵,也都是为了邪倭民族的未来” “就像你爱戴你的祖先一样,我也爱戴我的祖先。他们那一代非常辛苦。” “神庙里供奉的都是为了我们献身的人,实在说不出背刺他们的话。” “诸如此类……” “从此以后我就明白了,觉得邪倭台普通民众无辜,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只是要邪倭台人道歉,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的侵略,根本就是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是得到当地普通民众支持的,他们的真实想法就是:“祖先做的对!可惜没成功!”” “对方从来没有道歉的心思,我们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宽容和原谅。当然……一百年后我们也没资格,替一百年前的先辈谈宽容和原谅!” “我确实和你不一样……我没当过兵……个人作战能力,和侦察兵出身的你,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在这里,我对那群鬼子的恨,以及牺牲报国的决心,并不比你少……我比你认识更多的邪倭台人,所以更加了解他们的秉性……” “就在昨天,我在邪倭台留学时,认识的邪倭台同学,还给我发来消息,问我对赤红平台的——《金陵保卫战》怎么看?在这个时代下,我们各自的祖国还会不会成为敌国。如果真的开战,我对邪倭台的态度是什么?” “我的回答很简单……” “祖国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饶你性命容易,还我同胞命来!还我老家父老乡亲的命来!” 顾子明的呼吸越发沉重。 “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但我爱好自由搏击,也是军事爱好者!” “我知道你俩为了获取鬼子指挥所和炮兵阵地的坐标点,费了很大的力气,亲眼看见了很多战友的死去。你们心里憋着一口气,藏着一团火!” “所以这一次反攻,我愿意带着你俩……我们一起去杀敌,让那些侵略者,那些该死的强盗,血债血偿!让他们血染紫金山……用他们的血,祭奠我三千万同胞的亡魂!!!” 第115章 苦一苦小鬼子,骂名我来背;不要伤亡数字只要铁塔山 北风如刀,刮得林彦脸颊生疼。他伏在罗泛舟宽厚的背上,能听见这个年轻士兵粗重的喘息声混在行军脚步里。 每走一步,右肩的伤口就被颠得撕心裂肺地疼,可这疼痛反而让他越发清醒——他微微眯缝起双眼。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没有昏厥,和那位老中医给的“保命丸”有关。 他现在只希望这“保命丸”的药效,可以再持久一些…… 久到他可以坚持到最后决战结束。 而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自己前面响起。 “陆言同志,您抓稳喽。我要开始加速了!” 罗泛舟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尾音。 这个二十出头的士兵背着林彦,步伐却依旧稳健,灰布军装后领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他腰间牛皮武装带上挂着几颗木柄手榴弹,随着步伐一下下轻磕在林彦膝盖上。 林彦微微颔首。 “罗泛舟,你年纪不大吧?”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我是说你现实里的年纪。” “你是个学生?” 罗泛舟先是一愣,随后他咧嘴一笑。 “您怎么知道的?” “您好厉害,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教教我呗!” “我真的很崇拜你。” 林彦咧嘴笑笑,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什么特殊的手段。” “只是看你眼睛太过清澈……所以觉得你是大学生。” 罗泛舟眨巴了几下眼睛,步伐仍旧稳健。 “目光清澈而愚蠢?” 林彦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不,我是说,你们这些学生眼里,有一种清澈而有光的东西……姑且可以叫做希望,或者称之为活力,愚蠢只是因为太清澈了,水清无鱼!” “我总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大学应该是一个人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课业压力,除了某些学科,大多数学生,课业压力不算大,没有真正的生活压力,没有太多条款限制!” “第一次作为一个大体独立的个体来面对社会,有着大把时光浪费,这样的日子里,能让人真实走进自己的内心,看看自己的思想而在前面!” “中学生的眼睛是木讷的,至少我上高中时,身边的的同学,包括我自己都是这样的,睁眼是黑板,闭眼是睡觉,梦里都是单词,这样麻木重复的训练,眼里很难有光!” “而在后面的时光,会被社会毒打,在血汗里逐渐认识社会规则,背上生活压力,再也不会有时光可以去看着太阳落下,眼里是洗不去的疲惫和沧桑,那些希望只有在完成自身脱胎换骨,才能再次迸发,但是,社会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大学时期这种清澈是源自于自己一路走来的信念,源自于对未来的希望。愚蠢也只是对于社会规则的掌握还较为生疏!” “也许,这也是青年是一个国家的希望的原因!”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林彦察觉到罗泛舟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 这个年轻人眼神越发的明亮。 “陆言先生!” “您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能有您的私人联络方式吗?” 林彦感受到了这个背着自己的年轻人声音里的渴望。 可是他想了想自己,被全网“通缉”的狗策划身份。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没必要!真没必要,咱们的缘分,截止在这个世界就可以了。” “我在那个世界,就是个普通人,能力一般,也没什么太大的夙愿。” “目前最大的夙愿,是希望,我们这一代人能把一百年前的仇报了,这样咱们国家的下一代人就可以像现在的邪倭台人一样,不停的说那些仇恨都是上一代人的事了!” “苦一苦小鬼子,骂名我来背!” 罗泛舟,眨巴了几下眼睛。 “陆言先说,您说得对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苦一苦咱们这一代人,骂名我们来担,屠完之后再鞠躬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和您真是相见恨晚啊!” “实话跟您讲……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特别懵逼,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到哪里去,我抽到的角色明明是一个战士,可我们连队驻扎的地点,并不在前线,连长,让我们在原地驻守,等待调令。” “我就跟着那帮老哥,一起等……” “我听那些老哥聊天,听他们回忆淞沪战场有多惨烈……听他们说,跟鬼子打,尸山血海都堆不出来一个胜字,但是没办法,得填,得往上填,不填死的更惨......” “我听他们说,淞沪战场上,大夏的为数不多的海军全部自沉……就是自沉!因为这是唯一可以阻止鬼子海军沿楚江航道长驱直入的办法。” “我还听他们说,有史学家,已经在写《国史大纲》了,那位史学家,据说是抱着“大夏人写大夏最后一本史书”的心情而写的,盼着若大夏不幸败战覆亡,至少留给后人一本大夏史书,让后人知道大夏的历史及文明成就,激励后人复兴大夏之心。” “我听到这些,我心慌,我发急,我跟他们说,我是从一百年后来的,我跟他们说,一百年后的世界,大夏富强昌盛,老百姓再也不用看洋鬼子的脸色过活,咱的飞机从富士山头飞了十几遍,鬼子们,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他们都不信我说的……” “没人相信我说的……” 罗泛舟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只剩下无奈的叹气声。 林彦没有说什么。 只是捏了捏罗泛舟的肩膀。 在这个时代。 希望是比黄金还宝贵的东西。 一次又一次的大败。 已经消磨了大夏军人的希望和锐气…… 这些大夏军人,依然愿意为自己的祖国牺牲和流血,但没人相信,流血和牺牲,就能换来当下战争的胜利…… 这也是,在原本既定的历史上,金陵城的守军里,诸多大夏军人,在金陵沦陷后,选择投降的原因…… 林彦默默的叹了口气。 但是没关系。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改变这该死的既定的历史。 反攻,已经打响了。 林彦眯起被硝烟灼痛的眼睛,望向眼前行军的队伍。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教导总队的士兵——他们头戴日耳曼式钢盔,钢盔带在下巴勒出深痕;灰呢军装外罩着皮质弹匣背心,每人胸前挂着两枚长柄手榴弹;脚上翻毛皮靴踩在冻土上发出整齐的闷响。最前排的机枪手两人一组扛着马克沁重机枪,冷却水筒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泽。 “要是全国军队都有这样的装备......” 林彦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看见一个娃娃脸士兵正小心擦拭怀中步枪,那枪管比中正式更长,枪托曲线优雅得像贵妇的脖颈——是日耳曼制毛瑟九八K步枪。士兵抬头时露出虎牙,眼睛亮得像是装进了整条银河。 胡连庆被钱延增架着走在旁边,不自觉的嘿嘿笑了一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全国只有一支教导总队,这支部队,是如今国府首脑的心头肉,在那些狗官,没有底线的贪污的情况下……才好不容易攒出的这么一支纯日耳曼械师团。” “赤红论坛上的情报总结,你没看到吗?” “教导总队……军官六百人,士官一百一十八员,再加上军属员,合计八百三十员,基层士兵一万两千二百九十一名,实际兵力一万三千一百二十一人!” “其中装备进口的日耳曼制步枪八千六百支、捷克式机枪三百五十一挺——一个连,五挺以上;马克沁重机枪一百零二挺——每个步兵营九挺;八十一毫米中型迫击炮二十八门,每个营三门,三十七毫米战防炮十八门——归属于反坦克连;七十五毫米德式步兵炮十八门——每个团,配备一个步兵炮连;七十五毫米博福斯山炮十二门,这十二门火炮,你看见过的,归属于教导总队直属炮兵营……” 他残缺的右臂不自然地抽搐着,纱布上又洇开一片鲜红! “金陵守军的三十六师一万多人也才四千支步枪,鬼子的一个两万五千人的挽马野战师团也才一万四千支步枪……还有他们的这身行头,知道这些,在这个时代多贵吗?光一顶钢盔就值......” 可胡连庆的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林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罗泛舟猛地扑倒在地上。一发迫击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气浪掀起的冻土噼里啪啦砸在钢盔上。 而就在这时,林彦听见顾子光的声音,从硝烟里钻出来。 “前方就是二号高地!” “鬼子已经发现我们了?” “炮手呢,迫击炮准备!” 林彦挣扎着支起身子,看见三百米外的山头上,鬼子的机枪喷吐的火舌在格外刺目。 整座山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爆炸的闪光此起彼伏,将鬼子晃动的身影投映在焦黑的断壁上——他们正在匆忙调整九二式重机枪的射界。 除了顾子光麾下的这支,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外。教导总队的指挥部,还派遣了其他部队,在强攻二号高地。 林彦眯起双眼,视线穿过硝烟望向那座被炮火笼罩的山头。 二号高地像一柄出鞘的刀斜插在紫金山南麓,从那里可以俯瞰整片山谷——他忽然明白了紫金山指挥部为何要不惜代价夺取这里。这座海拔不过百余米的山丘,却是扼守炮营左翼的咽喉要道,更是紫金山防线的重要支撑点。 胡连庆此时也趴在地上。 他和林彦肩膀挨着肩膀…… “看见那片反斜面了吗?” 他用左手手指,指向二号高地的东侧! “鬼子的观测哨要是架在那儿,连咱们炮营藏身的矿洞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的敌人——鬼子的第十六师团,是甲种师团,一个师团,光战斗人员,就有两万来人,配备坦克,大炮,有的部队,还有飞机协同作战。” “除了炮兵营地外,他们的联队,也配备了迫击炮……” “不拿下二号高地,鬼子的迫击炮支援过来,教导总队的直属炮营,还是很危险……而拿下二号高地的话,直属炮营,甚至可以把山炮,架到那个高地上,进可攻,退可守……” “这座山峰叫什么名字来着!啊!对了,叫铁塔山!” 林彦顺着胡连庆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脊线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青灰色。 紫金山的地形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这座金陵东郊的天然屏障由三座主峰构成,而他们所在的二号高地正是西峰延伸出的支脉。谁控制了这里,谁就掌握了俯瞰金陵城的眼睛。 可就在这时。 林彦忽然发现,自己身下的大地,在轻轻颤抖。 他扭头回望……竟看见。二十来个士兵,冲了出来,他们背着各种钢材…… 随后他们蹲在地上,开始组合那些钢铁材料……沉重的金属支架砸在冻土上发出闷响。 很快,三门八十一毫米迫击炮,出现在林彦的眼前,黝黑的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钢蓝色,比他在山坳里见过的更为狰狞。 罗泛舟,此时一把拽住林彦的衣领,就往后拖。 “退后!” “离远点!” 林彦没有反抗。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反抗不了强壮的罗泛舟。 他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 不知道为什么。 他现在,对这钢铁铸造的玩意,无比着迷。 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三门迫击炮,每一门也都是配备了六名士兵。 六名士兵,组成一个炮组……一共三个炮组。 每个炮组,六个沾满煤灰的士兵围着八十一毫米的迫击炮,像在伺候一尊钢铁菩萨。 炮长,蹲在炮尾,左手握着M2式瞄准镜,右手食指始终按在炮管温度感应蜡上! 装填手半跪在弹药箱前,正在用刺刀撬开密封的炮弹油纸——防潮蜡的松香味混着TNT的苦杏仁味飘进林彦的鼻孔。 弹药手把炮弹在雪地里滚了一圈降温,裹着的雪粒遇到炽热炮管立刻化作白汽! …… 而就在这时,炮长的吼声传来。 “预备!” 测距手突然把拇指从标尺上移开! “风向突变!加二密位!” 炮长立刻用冻裂的手指转动方位转轮,齿轮咬合声像老鼠啃木头。 装填手托起炮弹的动作像捧婴儿,圆润的尾翼在晨光中泛着蓝光。 当炮弹滑入炮管时,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擂响战鼓。炮管底部的击针撞响底火瞬间,所有人条件反射闭眼——但他们的眼皮仍被炮口闪光照得通红。 不远处的林彦看见炮弹带着尾翼旋转的残影升空,像被踢飞的铁皮水桶划出弧线! 炮弹升至最高点时,尾翼与空气摩擦发出“呜——”的嗡鸣,像有人吹响骨笛。 三秒后,远处日军阵地腾起棕黄色烟柱。破片呈扇形飞散,炸断的松枝带着积雪簌簌落下。 有个鬼子兵从交通壕跑出来,突然捂着耳朵转圈——这是冲击波震破鼓膜的症状。 但这还没完。 炮长继续嘶吼。 “全速射击!” 炮组的装填节奏快得惊人…… 第一发弹壳还未落地,第二发已入膛! 弹药手用钢盔接住退出的药包铜环——这是为了收集复用! 炮长则不断嘶喊。 “开炮!” “继续开炮!” 三门迫击炮此刻化作喷火的巨龙,炮闩开合的金属撞击声连成一片。 林彦的视网膜上残留着炮弹出膛时的残影——炮管在后坐力作用下剧烈收缩又复位,支架下的冻土被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胡连庆的嘴角则不自觉的上挑! “嘿嘿,看弹着点!” 第三轮齐射的炮弹像长了眼睛般砸在鬼子机枪阵地上,九二式重机枪的残骸被气浪抛向半空,零件四散飞溅时在朝阳下划出闪亮的弧线。一个浑身着火的鬼子士兵踉跄着从战壕爬出,但很快被第四发炮弹撕成血雾。 林彦的耳膜嗡嗡作响,却仍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看见测距手正用铅笔在炮架刻度盘上快速计算,调整后的炮管微微上扬——那是将射击距离精确到米的神奇技艺。 第五轮齐射时,炮弹几乎是垂直升空,在最高点稍作停顿后,带着死神般的呼啸垂直落下,将日军藏身的土木工事炸成齑粉。 而就在这时。 最前方的顾子光突然拔出佩枪。 这个学计算机出身的大厂职工,现在却像是一头在战场上厮混了多年的嗜血的狼! “步兵准备!” 他的呢子大衣沾满泥浆,他也浑然不觉! “一连正面佯攻吸引火力,二连从左翼迂回包抄,三连跟着爆破组,从正门直接插进二号高地!” “我要求你们,死也要把二号高地给我拿下。” “我再说一遍,不论伤亡!把二号高地给我夺回来。” “通讯兵不需要像我上报伤亡数字,我随三连,一起冲锋,我要是战死,三连连长,直接接替指挥,三连长战死,排长接替,排长战死,班长接替,班长战死,老兵接替……” “我们只要铁塔山!!!” 第116章 决心牺牲,要保全国格人格;抽完烟一起共赴黄泉,杀 林彦趴在地上,寒风卷着硝烟灌进林彦的领口,他看见眼前的整个步兵营像突然苏醒的巨兽般分裂开来。 冻土在军靴踩踏下发出脆响,呼出的白雾瞬间被枪炮声撕碎。 罗泛舟,重新把林彦背了起来。 “这里不安全!” “我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林彦死死掐住罗泛舟的肩膀。 “不用管我!” “你去干你自己该去做的事业!!!” “没有你,我也能行动。” “别忘了你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做什么的?” “同志!!!” “你是从一百年后来到这里的旅行者!” “但你亲眼看见了那群鬼子的暴行,你难道就甘心,这么把时间蹉跎!” “同志!你的背后就是金陵城,是万家灯火,祖国和民众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快去杀敌!” “快快去杀敌啊!” 罗泛舟的身体一僵。 他不再犹豫,直接把林彦放下,之后冲着站立都有些费劲的林彦,敬了个军礼,扭头向着前方,他的连队跑去。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他觉得身体失去了支撑。有些摇摇欲坠。 可就在这时。 一股血腥味传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那个汉子的重量,也压到了林彦的身上。 两个人相互依靠。 林彦转头,看见的是胡连庆那张粗糙的脸。 “你让钱延增也走了?” 胡连庆嘿嘿干笑两声。 “当然!” “人家是大好青年,不是我的拐杖。” “这种时候,不让人家,去抛头颅洒热血,也太缺德了。” “不过,话说回来……” “咱俩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接下来咋办?” 林彦拉着胡连庆,步履蹒跚的往前走。 “找机会管老中医,再要两颗保命丸吧!” “我们只需要再撑三天!” “三天后,最终决战结束,我们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但在那之前……”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不想错过任何一场,我可以参与的战斗。” “走!” “咱们跟上他们……” “你枪法好,打死一个鬼子算一个……” “我找机会扔手雷。” “都说老兵不死!”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老兵,但我好歹也已经打过了几场战役,我还能继续作战!” “我们不怕牺牲,我们决心牺牲……我们要保全国格人格!” 林彦的表情分外狰狞,他肩膀处传来的痛感,让他睚眦欲裂,但是他还是倔强的,蹒跚的向前走…… 而在他的视线里,他看见…… 原本的步兵营,已经彻底分开…… 冲在最前方的应该是一连…… 那支连队,一连已经开始佯攻……一整个连的士兵,如同散开的铁砂,在弹雨中泼向高地。那些教导总队的士兵们弓着腰在弹坑间穿梭,灰呢军装与焦土混成一片。 最前方的机枪组突然扑倒倒在岩石裂隙间。马克沁重机枪的三脚架砸进冻土…… 一个年轻的戴钢盔的士兵,趴在地上,瞄准前方鬼子的战壕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哪怕被后坐力震得鼻血直流,也毫不在意。 但很快,一个老兵注意到了那个年轻的战士的不对劲。 他一把将那个年轻的战士推开…… “换人,让老子来!” 随后他把脸颊贴在发烫的枪身上,冷却水蒸发形成的白雾里,弹链像毒蛇般窜进供弹口。 哒哒哒的枪声中,机枪的子弹,打得鬼子战壕外布置的沙袋,尘土飞扬。 逼的那些鬼子,甚至不敢把头探出战壕。 战场的中间,三个步枪组正以三三制交替跃进——三个战斗小组呈倒三角排列,每组三人,间距约十五米,整体形成约五十米宽的突击正面。他们以蛙跳式跃进的方式交替前进——每组每次前进不超过三十秒,左侧组跃进时右侧两组提供火力掩护,右侧跃进时,左侧两组提供火力掩护。 三个步枪组,试图在跃进过程中,寻找到有效掩体,这样,他们既可以吸引鬼子的火力,又可以在掩体后,对二号高地战壕里的鬼子,进行有效的火力压制。 可就在这时。 那三个步枪组,九个士兵中,一个戴学生眼镜的瘦高个突然被子弹掀翻钢盔,后面两人立刻架着他滚进弹坑。 左侧步枪小组领头的络腮胡士兵立刻单膝跪地,中正式步枪的稳稳瞄准三百米外晃动的土黄色身影。 砰,一声枪响! 刚刚掀翻了瘦高个士兵头盔的那名鬼子狙击手,被一枪爆头,子弹从他左眼贯入,从他的后脑贯穿…… 可下一秒。 那名射击的络腮胡士兵,就被鬼子战壕里的机枪,打成了筛子。 可很快,鬼子战壕的机枪手,又被一连的狙击手,一枪打爆了脑袋。 你杀我,我杀你,你再杀我,我再杀你…… 这就是战争!!! …… 而就是在这样血肉纷飞的场景下,一连平稳的向着二号高地推进。 …… 负责迂回的二连,此时则正从一连的侧翼掠过。 这些轻装士兵卸下了沉重的背包,刺刀在晨光中连成一道跳动的银线。 林彦注意到二连带队的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军官——他左手攥着鲁格手枪,右手不断比划战术手势,像在指挥交响乐团。 二连的三个尖刀班,冲在最前面,三个班的战士,呈梯队向西穿插,他们绑腿上的泥浆早已冻成冰甲。 可就在这时,轰鸣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爆破手突然被地雷掀翻,气浪将他的呢料军装撕成布条,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跨过那些还在抽搐的躯体。跨过他们的战友,继续向前…… 林彦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回响着顾子光的那声嘶喊——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塔山! …… 而此时此刻,唯一没有立刻冲锋的只有三连。 此时的三连,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林彦看见,顾子光,把三连的人马分成了六个突进批次,第一批士兵充当死士即爆破组,他们的任务是携带炸药,把鬼子的防御阵地,撕开一个口子。 爆破组,大概三十人左右,他们正在检查装备——每人胸前交叉挂着四枚日耳曼制M24手雷;背后则是用油布包裹的五公斤的炸药包…… 林彦注意到有个戴眼镜的学生兵正在给导火索抹防潮膏,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得像在准备实验课。 他身边的老兵用火柴点燃烟卷,深吸一口后递给新兵。 “来一口!” “这辈子,最后一口烟!” “抽完咱们一起共赴黄泉。” “你小子还没娶媳妇儿呢吧!可惜了!” 那个戴眼镜的学生兵,接过烟,狠狠吸了一口。之后吐出一口烟雾。 “在老家有一个未婚妻,但是我已经写信给我娘,让她帮我退婚了!我的祖国肯定是会取得最终胜利的,但我肯定也是要牺牲的……不能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青春!” …… 而就在这时,一连的佯攻火力达到高潮。 六挺马克沁机枪,已经全部架好,六挺马克沁机枪,此时同时爆发怒吼,弹壳在岩壁上撞出蓝火花。 鬼子的机枪巢的沙袋被打得千疮百孔…… 而就在这时,顾子光的声音撕裂。 “就是现在,诸位……” “拿下铁塔山,哪怕全营牺牲也没什么!拿下这块高地,直属炮营,就能把火炮架在这块高地上,就可以轰炸更多的鬼子!” “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喊了。” “战友们,祖国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我们不上,难道让我们的人民上?让老百姓上?诸位……杀!!!” 下一秒三连的爆破组便像出鞘的利剑般刺了出去…… 第117章 战死,死无全尸;喊什么,能比喊向我开炮更带劲!? 而就在三连,爆破组的那群勇士,像出鞘的利剑刺向二号高地的刹那! 林彦正拄着步枪和胡连庆一起,在距离最前方的一连战士们,三百米外的缓坡上踉跄前行。他之前管顾子光要来的步枪,此时被他当做拐杖用。 从他这里往前方望去,整个战场如同被冻住的油画——教导总队灰蓝色的军装与鬼子土黄色制服在焦黑的山脊线上撕扯出鲜明的分界线。 而随着那支敢死队的冲锋。 最前方的一连,也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本就密集的火力,再次爆发!子弹像是不要钱一样,倾洒到鬼子的阵地上。 一连的最前方,更是直接爆发出六道火舌——那是六挺马克沁机枪同时爆发出的焰火…… 距离林彦最远的那组马克沁机枪已经打疯了,射手整个上半身压在枪托上,后坐力震得他鼻血喷溅在发红的枪身上,瞬间蒸腾成褐色的血雾。副射手正用刺刀撬开沸腾的冷却水筒,滚烫的液体泼在冻土上立刻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他们根本来不及等待自然冷却,弹链像贪婪的巨蟒不断吞噬着弹药手递上的子弹。 中间那挺机枪的枪管已经通红弯曲,射手却仍咬着牙将射界死死锁在鬼子阵地的沙袋缺口。每次点射都有鬼子刚露头就被削去半边钢盔,飞溅的脑浆在晨光中划出晶莹的弧线。突然一声金属脆响,炸裂的枪管碎片削掉了弹药手三根手指,这个满脸雀斑的年轻战士竟直接用断指处,按住供弹口继续送弹。 手持步枪的战士,也如同疯魔了一般。 左翼岩石带突然站起三个清晰的人影。他们原本藏在完美的掩体后——一块硕大的山岩后方。 可此刻他们却故意暴露上半身进行站立射击。 为首的士兵甚至挑衅般的爬到了山岩上,挑衅般的做了个用手抹脖子的动作,之后大声嘶喊。 “小鬼子!” “爷爷我草你们祖宗十八代!” 鬼子的机枪立刻咬住这个显眼的目标,第一轮扫射就打穿了他的腹腔,但这个战士居然毫不在意,他用武装带死死勒住外流的肠子,之后继续大声嘶喊。 “小鬼子的机枪手暴露了!” “弟兄们,为我报仇啊!” “打碎这帮小鬼子的机枪巢,让三连的弟兄冲过去!” …… 鬼子的第二波子弹,很快飞射而来,那名战士的胸腔像被砸烂的西瓜般爆开。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一连作战班二班,班长,张贵生,二十二岁,战死,死无全尸…… 右侧的战友立刻接替他冲上山岩! 他们自愿充当鬼子机枪的靶子…… 这样可以为三连的敢死队,争取时间。 而第二个冲上山岩的战士,直接被打中了肩胛骨,整个人被子弹带来的冲击力,掀倒在地。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一连作战班二班作战员,胡传九,十九岁,战死…… 可第三个步枪手,很快接替……可他没坚持多久,便太阳穴中弹,鲜血横飞时,第三个步枪手仰面倒下!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一连作战班二班作战员,王文英,二十一岁,战死…… 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火力间隙,已经为爆破组争取到关键的十五秒。 …… 而趁着这十五秒,三连的爆破组,已经越过了一连,向着鬼子占据的二号高地,疯魔似的冲锋……他们距离鬼子二号高地的战壕,距离不足三百米…… 三连的其他战士,则跟在爆破组的后面,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确保爆破组,炸开鬼子的防线后,三连的战士,能瞬间切进鬼子的阵地。 可就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战士突然一个踉跄——他的右腿被机枪子弹撕成了碎片,膝盖以下只剩一截血肉模糊的断骨。他栽倒在地,可双手仍死死抓着炸药包,拖着残躯向前爬行。鲜血在冻土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仿佛只要还能动,就绝不停止冲锋。 可下一秒,一颗子弹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而出,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可那只手仍固执地向前伸着,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住近在咫尺的胜利。 数枚子弹飞来,再次射穿了那名战士的脖颈,子弹造成的空腔效应,直接炸烂了他的脖子。 他的头颅和他的躯体奋力,重重砸在地上,可那双眼睛仍死死睁着,望向高地的方向。 后方的战士没有停下。 他们沉默地跨过他的尸体,有人顺手抄起了他怀里的炸药包,有人扯下了他腰间的手榴弹。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踩过血泊的黏腻声响。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三连作战班,一班作战员,殷策,二十岁,战死…… 爆破组继续向前推进,可鬼子的火力越来越疯狂。 爆破组的成员,也一个接一个的牺牲…… 林彦甚至看见…… 一个背着炸药包的战士突然身体一歪——机枪子弹拦腰扫过,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分离,内脏哗啦一下倾泻而出。 他的上半截身子摔在地上后,仍在抽搐,他手指抠进泥土,拖着半截残躯又往前爬了半米,才彻底不动。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冻土,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三连作战班二班作战员,熊观泉,十八岁,战死…… …… 距离高地还剩三十多米时,鬼子的步枪手,已经把火力,全部集中在了冲向高地的爆破组的战士身上。 不管一连的战士,怎么吸引那群战壕里的鬼子的注意力。 他们的枪口,都死死地对准了三连爆破组的那些战士…… 原本还剩十五六个人的爆破组……此刻人影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 第一个战士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白之物溅了旁边战友一脸。 第二个战士刚弯下腰想捡起炸药包,子弹就从他的太阳穴贯入,在后脑勺掀开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第三个战士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子弹直接打碎了他的下巴,他的脸瞬间变得血肉模糊,可身体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又往前跑了两步才轰然倒地。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三连作战班,四班作战员,赵希杰、崔玉亮、李树国……战死…… 当爆破组终于冲上接近鬼子的战壕时,原本三十人的敢死队,只剩下三个活人!!! 大风吹过战场,卷起浓重的血腥味。 满地都是残缺的尸体,有的还在微微抽搐,有的已经僵硬。鲜血渗进泥土,将整片山坡染成暗红色。冻土上散落着炸碎的肢体、撕裂的军装、滚落的手榴弹,还有那些至死仍紧握着武器的手。 爆破组仅剩的这三个战士,此时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嘶喊着冲进了鬼子的战壕。 “殉国的时候到了!!!” “娘啊!儿不回家啦!你别为儿子掉太多眼泪,儿是为国家战死,对得起列祖列宗!” “爹,你在天上看,儿子小的时候,你跟儿子说,你最敬仰的人,是文天祥,儿子比不过文天祥,但儿子今天也是为国而死的!” 然后…… 轰!!! 一声恐怖的轰鸣,从鬼子的战壕里传出,火光混杂着黑烟,冲天而起,爆炸的冲击波将整段战壕的泥土掀上天空。破碎的沙袋、断裂的枪械、鬼子的残肢断臂在火光中四散飞溅。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接连炸响,整条防线如同被巨兽啃噬,土石崩裂,烈焰翻腾。 林彦看见一道扭曲的黑影被气浪抛上高空——那是一个浑身着火的鬼子兵,他在半空中就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燃烧的碎块像陨石般砸向四周。 战壕的木质支撑架在高温中噼啪爆裂,浓烟裹挟着火星直冲云霄,将阳光镀上一层血色的滤镜。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三连作战班,一班作战员,隋金山、李玉安、王金侯……战死,死无全尸…… 五十米外,顾子光的脸在火光映照下狰狞如鬼。他的眼角几乎瞪裂,鲜血从咬破的嘴唇淌下,染红了牙齿。 “杀!!!” 这一声嘶吼仿佛撕破了战场上的所有杂音。 三连的战士们如同出笼的猛兽,刺刀在硝烟中连成一片寒光。他们踩着被炸烂的战壕边缘跃入火海,枪声炸响,一枪没能直接打死的鬼子,他们也不拉枪栓,而是直接用枪托砸碎鬼子的头骨,刺刀捅穿鬼子的躯体。 与此同时,一连的机枪阵地突然沉寂——所有射手同时起身,他们抽出刺刀卡进枪口。 一连的连长,率先跳出掩体。 “上刺刀!杀敌啊!!” 原本负责掩护的步枪手们从掩体后跃出,他们不再射击,而是挺着刺刀发起了集团冲锋。 最前排的士兵被流弹击中倒下,后面的人直接跨过战友的尸体继续前进。 有个战士,右臂被打烂了,无法举起枪了,所以他干脆用左手举着手榴弹,用牙咬开拉环,跳进鬼子的战壕后,和战壕里的鬼子直接同归于尽。 死可怕吗? 当然可怕。 可是国难当头,他们不去打这个仗,就要死更多的老百姓。就会有更多的老百姓,流离失所……鬼子的屠刀,砍掉过东北的老百姓的脑袋,华北的老百姓的脑袋,江南的老百姓的脑袋,沿海地区的所有老百姓的脑袋……之后迟早有一天,也会砍掉他们家乡老百姓的脑袋……他们家乡的老百姓里,有他们的爹娘,他们的姊妹弟兄,他们的父老乡亲…… 他们不想自己的挚爱亲朋,被砍掉脑袋,就只能现在把自己的血肉都抛洒出去……以血肉去拦截那些鬼子进攻的步伐,以血肉构筑新的长城…… …… 整片高地瞬间化作修罗场。 教导总队的灰色军装与鬼子的土黄制服在烈焰中绞杀成一团。刺刀捅进胸腔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声、濒死的惨叫混杂在一起。鲜血泼洒在焦土上,立刻被高温蒸腾成猩红的雾气。 林彦和胡连庆,此刻顾不得身上溃烂的伤口。 两人都以他们最快的速度,向着二号高地跑去。 林彦觉得身上的伤口,刺骨的疼。 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视线渐渐模糊了。 但他还是死死地盯着二号高地,那个穿着呢子大衣的身影。 是顾子光! 顾子光冲在最前,他的呢子大衣已经烧成破布条,却依然像面战旗般醒目。 他此时举着一把毛瑟手枪,枪口顶着一名鬼子军曹的额头,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砰的一声,那名军曹的脑袋被打烂,这个曾经的程序员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一脚把眼前的鬼子踹翻,在那个鬼子倒地前,还不忘对着那名军曹的太阳穴补一枪。 至于三连,其他的战士们,也完全杀红了眼。 有人肠子流出来就随手塞回去继续拼刺! 有人子弹打光就直接抡起步枪当棍棒! 更有人浑身是火却仍死死抱住鬼子滚下山坡。 而在他们身后,一连已经支援了上来。 在林彦他们赶到二号高地的山脚下的时候。 林彦看见,正午的阳光穿透硝烟,照在那面插上高地最高处的军旗上—— 那是金陵守军的战旗…… 旗面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在燃烧的阵地上猎猎作响。 胡连庆此时喘着粗气。 “二号高地,被咱们成功攻占了?” 林彦眯缝起双眼。 “没那么简单!” “鬼子不会这么轻易把二号高地拱手相让!” “十六师团是鬼子的甲种师团。” “虽然他们的指挥部和炮兵营地,被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是咱们绝不能低估我们的敌人。” “有老兵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们总说,我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可我们没有想到鬼子比我们还能吃苦,吃苦耐劳不光是挨饿吧。我见过把自己捆在树上吃喝拉撒睡的鬼子;我还见过,累死在脚踏车上的鬼子。自封的优点,会害死我们……” “老胡,我们要做好最糟糕的准备。” “如果教导总队的三旅五团二营的战士,全都打光了,我们就是最后的战士。” “到那时,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胡连庆咧嘴嘿嘿笑了笑。 “也就是说,整个部队,只剩下咱俩了……这时候咱俩可能要面对鬼子的大军,是吧?” “能怎么办呢?” “只能错过心心念念的,金陵城内的最终决战了。” “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爸也是当兵的!” “他当兵的时候在东北边防,赶上北边解体,那时候大家都很紧张,但他们在山上依旧有点涣散,以前留的照片里面,巡逻衣服穿的很随意,就穿个海魂衫标记,也不带弹挂和备用弹匣。” “我问过我爸为什么这样,结果我爸说,因为没有人认为自己能活到打第二个弹匣。被打死也都不会有多好看,附近也根本没有老百姓,所以穿衣服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班长曾经和他们说过,毛子的坦克打一炮后要装填好几秒,你们站的分散点,别一炮报销两个,你们几条命给我换一分钟向上级汇报的时间,我打完电话就来陪你们。” “截止今年,建国一百来年,多少比我年轻的,多少比我家世好的,多少比我帅的,多少比我有文化的,演示了无数遍遇到绝境的时候的选择!我抄个答案都能抄错吗?” “不过我得想想,死之前,喊什么能比为了胜利想我开炮更带劲!” 第118章 弹尽,援决,敌已至;为了最终胜利,向我开炮! 高高的山岗下。 胡连庆和林彦,相互对视了一眼。 两人咧嘴一笑,随后扭头,毫不犹豫,各自杵着一根步枪,用步枪当拐杖,蹒跚的冲向山头。 林彦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右肩的伤口,此时由于他动作太大被撕裂,凝结的血痂再次崩开,温热的液体顺着军装下摆滴落在冻土上。 他的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胡连庆同样艰难的脚步声。 胡连庆的情况更糟。他残缺的右臂随着步伐不自然地晃动,断骨摩擦着皮肉,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疼得直抽冷气。左脚踝的骨茬已经磨得发黑,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两人像两个破败的布偶,拄着步枪,一寸一寸地向山顶挪动。 山坡的坡度越来越陡。林彦光靠双腿已经爬不上去了,只能手脚并用! 他指甲抠进冻土,膝盖磨破了也不觉得疼。他的视线模糊到几乎看不清前路,但他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尖,通过痛觉,让自己强行清醒…… “老胡……” 林彦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还撑得住吗?: 胡连庆没有回答。他的嘴唇已经咬烂了,血顺着下巴滴在衣领上。他只能用左臂死死抱住步枪,把它当成拐杖,一步一步往上挪。 当两人终于爬上山头时,胡连庆先一步跪倒在地。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左腿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绑腿。林彦踉跄着扶住一块岩石,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清醒…… 整个二号高地已经面目全非。 焦黑的土块和破碎的武器散落一地。教导总队的灰色军装和鬼子的土黄制服混杂在血泊中,分不清谁是谁。 鬼子原本的战壕如同不知宰杀了多少生灵的屠宰场。到处都是尸体,断裂的沙袋里漏出的不是沙子,而是混合着脑浆的暗红色泥浆。 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扭曲地歪在战壕边缘,枪管被炸成了麻花状,旁边趴着三个鬼子的尸体——最前面那个的脑袋被炸飞了半截,灰白的脑组织糊在战壕壁上;中间那个胸口插着半截刺刀,双手还保持着扳机枪的姿势;最后面那个补给手的下半身不知去向,肠子拖出两米多远,在冻土上凝固成冰溜子。 战壕拐角处,七八具尸体以诡异的姿态堆叠在一起。最上面是个教导总队的战士,他浑身焦黑,右手还死死掐着个鬼子兵的喉咙——两人都被烧成了炭,却保持着搏斗的姿势。火焰还在尸体堆里静静燃烧,脂肪燃烧的噼啪声中,林彦看见那个战士腰间露出一截没引爆的手榴弹——引线已经被烧断了。 在战壕最高处,一个满脸稚气的战士背靠着一个弹药箱坐着。他的腹部被弹片撕开,左手却还紧握着中正式步枪,枪口指着前方。 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三个鬼子呈扇形倒在地上——第一个眉心有个黑洞洞的枪眼;第二个喉咙被刺刀贯穿;第三个天灵盖被砸得凹陷下去,旁边是沾着脑浆的枪托。 小战士的眼睛还睁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嘲笑敌人的无能。 在这片血色炼狱里,只有一面千疮百孔的军旗仍在风中倔强飘扬。它插在高地的最高处。 旗面被硝烟熏得焦黑,边缘还带着未熄的火星,却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一道不屈的影子。 旗杆下,几个幸存的战士正在给伤员包扎。他们的动作很慢,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 顾子光的身影就站在军旗旁。他的呢子大衣只剩几缕布条,脸上全是血和灰,可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他正用望远镜观察远处的敌情,眉头紧锁。 林彦想喊他,可一张嘴,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胡连庆也爬了过来,两人靠在一起,大口喘息。 “我们……上来了……” 胡连庆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彦点点头,想笑,却扯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的视线再次模糊,可心里却无比清醒! 战斗还没有结束。 远处的天际线上,鬼子的援军正在集结。 黑压压的部队像潮水一样向二号高地涌来。 林彦深吸一口气,用步枪支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老胡......” 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 “还能打吗?” 胡连庆咧嘴笑了,露出带血的牙齿。他抓住林彦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你说呢?” “我是子弟兵……不抛弃,不放弃。” 两人都咧嘴笑笑,随后转身,向着军旗的方向,蹒跚而去。 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距离战旗十米左右的位置的时候。 顾子光,也终于似有所感的回过头,看见了他俩。 顾子光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俩怎么过来了?” “不对,你俩怎么爬上来的?” “都半死不活的爬上来做什么?” 林彦咧嘴笑了笑。 “支援!” 随后他声音一顿,又扭头看向胡连庆。 胡连庆也点了点头。 “对!支援!来支援你们!” “我们做不了看戏的人,不能看着你们拼死厮杀,而什么都不做。” 林彦在一旁吐出一口浊气。 “有一种刑罚叫掘祖坟,还有一种刑罚叫鞭尸。我们正在被鬼子鞭尸和掘祖坟。” “看着你们冲锋杀敌……” “我俩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放心吧!长官……我俩绝不是过来添乱的。” “如果有需要,你把我俩当炮灰都行。” “我俩这副身体状态,就算熬到了最终决战,也很难再做什么贡献!” “但是在我俩被迫退出这个世界之前……” “一定能杀几个敌人,就杀几个敌人……我俩要把自己牺牲能换来的利益最大化。” 顾子光看着面前的俩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二位的决心了。” “但是现在用不着二位。” “鬼子第十六师团的指挥部被我方炮营成功轰炸。” “第十六师团的各部,面对我们的进攻,目前,无法形成有效的支援和抵抗。” “教导总队的一旅二团,马上就会赶来接替我们,占领二号高地。” “并且教导总队的后备军,也被调来了紫金山,他们负责支援炮营,直属炮营,即刻扩编为教导总队,直属炮兵团!” “放心吧!这一仗,教导总队不会输。” “我们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驻守在这处山头,等一旅二团,过来接管第二高地。” “至于现在向二号高地,集结过来的鬼子……不是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我们也对付不了……二团赶来的速度,应该会比他们更快,所以……” 可顾子光话音未落。 砰! 一颗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骤然响起,那面千疮百孔的军旗中央突然炸开一个焦黑的弹孔。顾子光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身望向西北方向…… 铁塔山的山脊线上,土黄色的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涌来。 约莫两个中队的鬼子兵呈散兵线快速推进,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寒光。 最前方的尖兵已经冲到距山头不足三百米处,他们狰狞的面容清晰可见。 “操!” 顾子光的拳头狠狠砸在战壕边缘,飞溅的冻土渣滓划破了他的指节。 他死死盯着那些鬼子的战术动作——交替掩护,精准跃进,这绝不是溃败的残兵,而是十六师团最精锐的突击队。 罗泛舟跌跌撞撞地跑来,钢盔下的年轻面孔沾满血污! “营长!刚用无线电和二团联络,二团,至少还要二十分钟才能……” 可就在这时,顾子光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 “等待二团来不及了。” “弹尽,援决,敌已至!” 顾子光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林彦觉得毛骨悚然! 他大步走向军旗,从通讯兵尸体旁捡起那台西门子野战电台。 “沙……沙……这里是炮营观测哨……” 电台里传来断续的电流杂音。 顾子光盘腿坐在军旗下,沾血的手指熟练地调节着频段旋钮。他的声音嘶哑,但平静。 “呼叫炮营,我是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营长……张宇帆!” 他的目光扫过阵地上仅存的二十几个战士……有人正在用绷带捆扎露出的肠子,有人默默将最后几发子弹压进步枪弹仓。胡连庆正用自己还能动弹的手臂往空弹匣里塞子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部已成功占领二号高地。” 他冻僵的手指轻轻敲击话筒! “坐标确认:东经一百一十八度四十八分,北纬三十二度零三分。” 西北方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开始“噗噗”地打在军旗周围的冻土上。 顾子光抬头看了眼那面千疮百孔却依然飘扬的旗帜,喉结滚动了一下。 “全营现存二十三人,弹药告罄。” 他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炮火中炸开! “敌军两个精锐中队正在强攻高地!重复,敌军正在强攻高地!” 电台那头传来急促的问询。 “什么?您再重复一遍。” “请在重复一遍。” 顾子光声音却猛地一顿。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罗泛舟! “带他俩走!现在!马上!” “这俩残废,现在还不能死。” “他俩活到最终决战,能做更大的贡献!” “带他俩走!” “快!” 林彦想说什么,却被罗泛舟一把架住。这个江南口音的年轻士兵力气大得惊人,拖着两人就往反斜面跑。 胡连庆挣扎着回头,看见顾子光正对着电台声嘶力竭。 “倭寇狰狞,我部已无力抵抗,为防止二号高地,再次落入敌手。” “请求炮营,三分钟后。向二号高地开炮……我营,决心全部殉国!请记住我营所有战士,他们皆是为国而死。” “再重复一遍,请炮营,三分钟后,向二号高地开炮……为了最终胜利,向我开炮!!!” 第119章 我想让世界变成他该有的样子,人活得都像”人“ 被罗泛舟,扛在肩上的胡连庆,神色狰狞。 他的表情诡异,神色少见的竟有几分狰狞。 “王八蛋!” “你他丫的说的是我的词儿啊!” “他娘的,放我下来……” 可是罗泛舟没有搭理他。 只是一声不吭的往山下跑去。 而与此同时。 北风裹挟着硝烟掠过山头,那面千疮百孔的战旗突然“刺啦”一声撕裂开来。旗面仅剩的布料在铁青色天幕下疯狂翻卷,像只垂死的鹰隼仍在扑打翅膀。 弹孔边缘的焦痕随着每一次摆动簌簌掉落黑灰,旗杆底部凝结的血冰被震出蛛网般的裂纹。 顾子光的大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缓缓松开电台话筒。 一道新鲜的血痕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至下颌,在胡茬间凝成暗红色的溪流。 他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忽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曾经的程序员此刻脸上交织着疲惫、释然与某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就像终于调试通某个困扰半年的程序。 而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烟灰的机枪手拖着断腿爬过来,怀里还抱着打红枪管的马克沁零件! “营长!” 顾子光,抬起头,看着那张年轻但伤痕累累的脸,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战壕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活着的战士们正在收集最后的弹药,有人把三发子弹郑重地排进弹仓,有人默默拧开最后一枚手榴弹的后盖。还有一个重伤员背靠背坐在尸体堆上,他已经起不来了,只能用绑腿把集束手榴弹绑在自己的腰间,之后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在想金陵城的花花世界,还是想念家乡的金色麦田,袅袅炊烟。 顾子光的目光掠过这些面孔。 他看见被炸烂的机枪阵地里,一连三班的副射手王子泰,还保持着托弹链的姿势,年轻的脸庞凝固在十六岁的冬天;看见爆破组长,陈兴友,半截身子挂在战壕外,焦黑的手指仍指向高地缺口;看见文书,郑成功的眼镜片插在沙袋里,镜框下的战术手册被血浸透,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阵亡弟兄的名字…… 他忽然有些鼻酸。 “你们想走的可以趁现在走!不算逃兵!” “快走……” 他的声音被劈裂在寒风里。残存的二十三人立即停止动作,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可很快,他们又各做各自的事情,所有人都在为赴死做准备,没有一个人打算逃…… 顾子光怔愣了一下,随后忽然开始哽咽。 “你们是在怪我吗?” 他盘膝坐在残破的战旗下,手指在焦土上勾画着什么,仿佛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是我下的令。”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是我让你们用最快的速度,用最不要命的打法,去冲铁塔山。” “是我让你们踩着尸体往上爬,是我让你们用血肉去填鬼子的机枪口。” “是我说的,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铁塔山。” “我把你们视作工具……” 顾子光的手指深深抠进焦土,指尖在颤抖,仿佛在敲击一台看不见的键盘。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某种程序员特有的、近乎冷酷的逻辑性。 “把你们当成算法里的参数。” “伤亡率只是数字,冲锋次数只是循环语句,炸开的缺口只是需要执行的命令。”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闪着某种病态的、代码调试时的专注。 “我计算过……” “三十人的爆破组,存活概率百分之十二点三六! ” “机枪阵地压制时间,最多四分二十秒。” “拿下二号高地,需要至少六次有效冲锋。” 他的声音越来越快,像是某种自我惩罚的忏悔,又像是最后一次复盘自己的代码。 “我把你们……当成函数!” “输入命令,输出结果。” “用你们的命,去跑通我的战术。” 他猛地攥紧拳头,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可我错了,你们不是代码!” 他越发崩溃。 “你们会疼,会怕,会想家……也会死……” “你们死了,就真的没了……” 顾子光的眼角,落下泪来。 “你们当中,有人才十六岁,本该在学堂里念书,在田埂上追蜻蜓。” “有人家里还有爹娘等着,他们或许还在村口张望,盼着你们的来信。” “有人心里还装着喜欢的姑娘吧?或许你们约好了,等打完仗就回家,盖三间大瓦房,和她结秦晋之好……从此恩爱,白首不相离……” “你们本来能有机会,过更好的日子,有更好的前程,没准还能看见,战争结束,这天下太平样子。” “可是现在……”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焦土。 “没了!” “全都没了……” “这些全都没了……” “都死了!” “整个营的人,都死光了。” “我绝不是一个好营长。” “你们……” 他的声音彻底哑了,像是被血堵住了喉咙。 “怪我吗?” 战壕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亡魂的低语。 然后,那个拖着断腿的机枪手突然笑了。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带血的牙。 他拍了拍怀里滚烫的机枪零件,像是在拍一个老伙计的肩膀。 随后他忍着身上疼。强行转过身子,躺在地上,看见有一片厚重的黑云被风吹来,遮挡住天上原本的阳光。 “营长……”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不逃是为了让那些鬼子,不更改进攻路线……要是我们撤退了,下面的那两个鬼子联队,不就知道了我们要干什么!” “二十来人,换两个鬼子联队,这笔买卖,划算啊!” “营长……你好像不是原来的你了……” “你记得自己之前啥样不?” “你之前是个暴脾气。” “提起鬼子就恨得牙痒痒,但是你又护犊子,对麾下的弟兄们极好,每次部队有什么任务,你想去前线打仗,但又怕麾下的弟兄们死伤太重。所以你总是纠结!” “别的营,骂咱们营是王八营,每次打仗,都当缩头乌龟!” “我知道您不服气,你面色比真的绿毛龟还绿,但是你就是舍不得让弟兄们去送死。” “你对弟兄们的好,我们都记得!” “但是大家伙心底里也都憋着一口气。” “我们都觉得,迟早有一天,我们要打一场硬仗。摘掉咱们营“王八营”的帽子!” “你总是说,你麾下的兵,都是你精挑细选。是精兵良将。” “可没打过硬仗的兵,怎么算精兵良将……” “营长,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们也算是英雄好汉了吧。” 顾子光低头,眼泪一个劲儿的往焦土上落。 那名机枪手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营长……” “你怎么又哭了?” “全营的弟兄,都成了英雄好汉,怎么就你一个人娘们兮兮的。” 顾子光愣住了。 然后,他强忍着鼻酸,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战壕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有人咳嗽着骂了句脏话,有人用刺刀敲了敲钢盔,叮叮当当,像是某种不成调的送行曲。 而那个躺在地上的机枪手,望着天空,眨巴着眼睛。 “营长!” “你知道我老家在哪儿吗?” 顾子光,茫然的抬起头。 可不等他说话,那个机枪手的声音喑哑。 “我老家在在淮北萧县,西南方向,一个没什么人听过的小村庄,名字叫“牛眠”。” “好听吧!” “带着几分田园静谧的味道,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然而,就在八个月前,我老家的村子,成了人间地狱。” “我们村,本是萧县通往彭城的要道之一,村庄不大,常住人口约千人。抗战爆发后,不少萧县城的百姓逃难至此,战乱中靠着田地和祠堂遮风避雨,村里人口最多时有约莫两三千人……那些难民来了,村里的大家伙儿也没嫌弃,能帮着盖房子的就帮着盖盖房子,家里粮食多的,甚至还愿意分一点给那些难民!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老百姓,几千年前,没准还是一家……同胞有难,哪能不管不顾呢。” “可就在八个月前,四百多个鬼子分四路突入村庄,配备刺刀、铡刀、木桩、火油、麻绳,无一人遮掩军装。他们来,不是为了扫荡,而是过来屠杀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一个鬼子的师团,在萧县遭遇了一伙抗战武装的偷袭,死了好几个军官,这群鬼子,为了报复,就把我的家乡,定为了屠杀的目标。” “那群鬼子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他们分片划区,分别控制村中各自然村。设岗放哨、统一清点人口、集中押解。他们遵循的逻辑,类似于“军事管理”:将村民,将我的父老乡亲,集中、审视、分流、处理。不是乱杀,而是清除。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村中所有空地、池塘、祠堂、民居、山林,全成了杀场。” “在我老家,最先被“处理”的,是女人!” “有人说,牛眠村那天死得最多的是男人,但最早失去尊严和生的希望的,是村里的女人。” “我当时躲在我家的柴房里……亲眼看见,那群鬼子,像是野狗一样,按年龄、外貌,把我们村里的年轻的姑娘和已婚妇女拖出去,拖到村口的空地上、村西的树林边、祠堂前绑起来,一排一排地……侮辱!!!!” “我们村西头,有一位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她叫尹红霞,是我的发小,小时候,我俩经常在一起玩,玩儿过家家,她当时总扮演我的新娘子……她家就住在祠堂背后。那天,她被鬼子,拖到空地上欺辱,他们一直欺负她,直到她没了声息……之后我看见,她身体被木棍戳穿,肚腹整个破开,尸体就那样一丝不挂的,被挂在祠堂的门楣上,风吹日晒……鬼子要拿她示众,要告诉所有大夏人,反抗他们就是那样的下场……” “同一天,惨死的,还有王其太的儿媳。王其太,是我们村的木匠,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爷,他儿媳,和我关系也不错,管我叫弟弟……鬼子来的时候,她带着六岁的孩子一路躲到井边,抱着孩子往井里跳。下去的时候是头朝下的,水声砸得重,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我当时冒险去看,只看到井口冒着泡,没几分钟,水就变红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村里的……我的姐姐,妹妹,婶婶,阿姨……都糟了欺负,她们被挂在树上,用铁丝捆住手脚。我从灌木后偷看,我的那些姊妹亲人,同乡亲友身上都是泥,底下还丢着鬼子的烟头和皮靴。一圈围观的鬼子笑得前仰后合……” “这还不算完,这些暴行发生时,四周全是人。村里的其他村民,都被鬼子抓了过来,围观他们欺负我们的姊妹亲娘……被绑住的丈夫,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不敢作声的邻居……”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当亡国奴,是这样的滋味。比死了还要难受……” “对了还有孩子。孩子他们也不放过。三岁的王运转和张小庄,一个是我的亲侄子,一个是我的表侄子……这两个小屁孩,都曾经抓着我的衣角,管我要糖……可他们都死在我眼前……” “他俩本来和他们的娘亲好好的藏在柴房里,可鬼子搜查柴房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他俩各自的母亲,当时苦苦求饶,她们哭求鬼子,只要放过她们的孩子,她们什么都愿意做,可鬼子直接将那两个当娘的女人一脚踹倒在地,之后把那两个孩子从他们娘亲的手臂里硬生生拖走。几个鬼子一人抓着孩子的一条腿,当着众人的面,生生撕开。他们还举着四半血淋淋的尸体在空地上狂笑,像举着战利品。” “他们一直在杀人,他们杀人是有“工序”的。他们把村子划分为几大块,陈家陵、北大塘、南小塘、潘家大塘……这些地名,原本只是村民日常的地标,如今成了一个个埋尸坑的代号。” “每处杀场,鬼子都先抓来几十人,扔给他们一些锄头,命令挖坑。坑挖好后,人当场被杀,有的是刺刀戳,有的是枪托砸,直接推进去。有的甚至没彻底断气,就被土活活压住。第二批人继续上来填土,之后再轮到他们接着挖下一口坑。” “活人被强迫填自己熟人的尸体。” “手中拿着锄头,脚边是自家邻里,谁不听命就被一刺刀挑翻再扔进去。那天土是硬的,但心比土还硬——硬着头皮铲,铲完就知道,轮到自己了。” “活埋之后,他们还火烧草房,村子里都是烧不尽的哭声和焦骨……” “原本躲在柴房里的我也被抓住了……” “我被鬼子,和四十多个同乡——男女老少都有,都被关进屋里。门用铁丝缠死,窗用木板封死。鬼子没有多费刀口,只是在人堆上泼下一桶桶汽油,随后在屋檐下丢进火把。” “很快,屋子里传出尖叫和哭喊,有女人撕着嗓子喊孩子,有男人拼命撞墙,有孩子在角落嘶哑地叫“爹”。火借风势,整个房顶被烧穿,屋内炸裂声不断。” “我混在众人当中,被人推倒后压在最底层。因为身上盖着一堆尸体和被烧焦的草帘,我没被完全烧到。当火势过后,天黑了,我才从缝隙里钻出来,全身糊着血和灰。我当时看到墙上沾着厚厚的黑色浆块,那不是泥,是被火炙过的人脑。屋角还散落着烧不全的骨头,碎得辨不出男女老幼。” “我不敢继续村子里再待下去……我被吓破了胆子,我只想逃跑……” “你知道吗?营长……我这辈子最痛恨自己的那一天,就是我从村子里逃跑的那一天……” “我恨啊!我太恨了。” “我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和那些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我一路颠沛流离到了金陵城……很幸运被营长你选中,成了咱教导总队的兵。” “营里,像我这样出身的兄弟,大概有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是从军校进来的,最后三分之一,则是从其他部队拔擢上来的。” “大家其实都知道,当兵打仗,注定要死人的……不是我们死,就是老百姓死……思来想去,还不如我们死……我不想看见,这个国家其他的村落,也变成牛眠村!” “所以大家,其实是不怕死的!” “能死的有意义,能死得其所,大家就心满意足了。” “营长……” “我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变成他该有的样子……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的能有机会尽个孝道,大家伙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应该是个被逼迫欺负过的土娼,为国战死的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您这个做长官的跟我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部队里,狠巴巴地学做一个兵痞。人活的都像人一般……” “营长……我活的最像人的一天,是去年的六月,我刚刚跟你提过的尹红霞,在村子的后山坡上,拉着我的手,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晚霞一样,但比晚霞还漂亮……她问我说,她长大后,能不能也做我的新娘!!!” 第120章 勿伤悲,快快团结起,我们的火要把世界都点燃! 北风呼啸着卷过山头,带着硝烟和血腥味,吹得那面残破的战旗猎猎作响。 顾子光怔怔地望着躺在地上的机枪手,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挂着释然的笑。 他突然想起自己人生中最好的一天。 那是二十年前,自己还在上大学时的寒假某天,他在老家。 女朋友说好多天没见了挺想自己的,所以那个可爱的女人,天不亮爬起来到车站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来到他家这个小县城。他们俩当时在省城的同一所大学读书,她是省城人。 自己的父亲,本来要跟朋友出去吃午饭,一听说自己女朋友来了,就接上他们俩,跟他的朋友一起,改吃火锅,自己家的老爷子,当时还跟朋友说,火锅好啊,年轻人肯定爱吃。 吃饭的时候,自己的父亲,跟朋友谋划,说儿媳妇都有了,要尽快给儿子在省城买房,问自己的女朋友喜欢省城哪里,女朋友一时害羞没好意思答话,大家聊得哈哈大笑。 吃完饭,他和女朋友俩人,坐公交回家,下到家门口。女朋友是个路痴从来不记得方位,在县城都会迷路。自己就想逗逗她,问她你还记得我家怎么走么?她摇了摇头。自己立刻作出狂奔甩掉她的样子,她吓得马上死死抱住自己的手臂,被自己拖着跑。 自己当时笑的得意极了。 三年后,自己失去了这个女朋友,分手。 六年后,自己失去了爸爸,肺癌。 后来的十年,他在邪倭国,半工半读的留学,因为邪倭国留学最便宜,之后又漂泊在另外一个半球,漂泊在燕北,漂泊在淞沪。 一直到去年,他才终于在老家省城,买下了自己的房子,决定在此定居,像是回到原点。 他这段时间,经常睡觉的时候,还能梦见这个曾经出现过的场景。 如果有一天睡醒睁开眼的时候,又是那天的早晨,自己准备去车站接她…… 那一天发生时,他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天,可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好的一天……当时只道是寻常…… 可就在这时。 鬼子的喊杀声突然从战壕外传来,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野兽的嘶吼。 顾子光掏出一块破碎的怀表,表盘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指针却仍在走动。两点二十八分三十秒——距离约定的炮击时间,只剩最后三十秒。 他抬起头,看见土黄色的身影已经跃上战壕边缘。最前面的鬼子兵端着刺刀,钢盔下的眼睛闪着凶光,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哈......” 顾子光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单手撑地站起身,另一只手抓起战壕里最后一个炸药包。 “来吧!!!” 他的嘶吼声撕裂了战场。炸药包的引线在风中剧烈摆动,像极了那年公交车上女友随风飘扬的发梢。 他迎着刺刀冲上去时,恍惚看见父亲在火锅升腾的热气中对他点头微笑。 第一个鬼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刺刀捅进顾子光肩膀的瞬间,他死死抱住了对方。怀表从破碎的口袋里滑落,表盘反射着朝阳,在冻土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 “三……” 顾子光开始倒数,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一个美梦。 第二个鬼子的子弹打穿他的腹部,他踉跄着又扑倒两个敌人。血从嘴角涌出,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二……” 战壕里还活着的战士突然齐声吼起来。 断腿的机枪手用牙齿咬开手榴弹保险,重伤员挣扎着爬向最近的鬼子。 顾子光看见,已经牺牲的文书,郑成功的眼镜片在硝烟中一闪,像极了大学图书馆的玻璃窗。 “一……” 他最后的低声喃喃声消散在风里。 顾子光猛地扯开炸药包,恍惚中听见女友在耳边说“我抓到你啦!”。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时,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车站,看见穿白裙子的姑娘正踮着脚向他挥手。 而下一秒…… 炮火准时覆盖了整个高地。 第一发炮弹落在战旗旁,将那面千疮百孔的旗帜炸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燃烧的布条都像一只火凤凰,在紫金山的晨光中振翅高飞。 与此同时。 铁塔山的山脚下, 林彦被罗泛舟扛在肩上,视野随着奔跑而晃动,却死死盯着山顶的方向。 他看见铁塔山在炮火中颤抖…… 第一轮炮击落下时,整座山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拍下。土石崩裂,火光如血,炸开的烟尘形成一朵狰狞的蘑菇云,直冲铁青色的天穹。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炮弹如同天罚般接连坠落,将整片高地犁成焦土。 大地在震颤。 冲击波掀起的气浪横扫山麓,枯树被连根拔起,碎石如雨点般砸落在三人周围。 林彦能感觉到罗泛舟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却仍死死抓着他和胡连庆,继续向山下狂奔。 胡连庆不自觉的咒骂了一声。 “妈了个巴子的!” 可他的咒骂声,很快被炮声淹没。 林彦没有回头,但他的视野边缘,能看见胡连庆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孔此刻扭曲成一团——那是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炮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浓烟中,林彦恍惚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飘落——是那面战旗的残片吗?还是被气浪掀起的军装碎片?亦或是……某个战士最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喉咙突然哽住了。 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 这一支和自己相识尚短的部队,就这么没了!全没了,彻底没了…… 。 林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炮声碾得粉碎。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是因为硝烟,而是因为某种滚烫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 轰鸣一阵接一阵。 铁塔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只剩一片燃烧的废墟。 浓烟如巨蟒般缠绕着山体,偶尔有未爆的弹药在高温中炸响,像是不甘的呐喊。 林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罗泛舟不得不停下脚步,把他和胡连庆放在一块岩石后面。 “陆言同志,你……” 罗泛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用力拍了拍林彦的后背,动作粗鲁得像是要把他的悲伤拍散。 胡连庆瘫坐在一旁。他残缺的右臂无力地垂着,左手却死死攥着一把焦土。 好半晌后,林彦终于抬起眼皮,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一个都没剩下……” “全没了……” 他的眼前闪过那些面孔,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个面庞冷冽的顾子光,那些压枪的机枪手,那些挂着手榴弹,背着炸药包的年轻人…… 全没了…… 他们都成了焦土的一部分。 而就在这时。 胡连庆,突然抬头,扭头看着林彦。 “嘿!陆言……我现在很难过……和你一样难过……可我总觉得,我把太多的时间,用在伤心和难过上,对不起那些已经死掉的人!” “我们都知道的,我们在这个世界能停驻的时间,不会太久……截止到现在,也就还剩下三天多的时间。” “三天的时间,抛去我们这幅残破的身体,必要的休息,吃饭……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胡连庆抬头,望着远处的被炮火笼罩的铁塔山…… “在教导总队直属炮营的支援下,鬼子的第十六师团,坚持不了太久!” “紫金山的这场战斗,会赢的是我们!” “只要紫金山的教导总队,撑到明天天亮,他们就可以撤进,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的金陵城,最终决战将会在金陵城内展开……”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有特别喜欢那个程序员顾子光……” “但他最后说得那句话,我觉得有道理。” “我们俩活到最终决战,能做出的贡献更大,对吧!” “陆言……你说咱们现在是应该在这里,蹉跎本就有限的时光,还是回到金陵城,为了和那群鬼子的最终决战多做准备!?” 林彦原本涣散的瞳孔,很快重新恢复神采。 “当然是后者!” 胡连庆吞咽了一口唾沫。 “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应该,在这里继续悲伤……” “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对吧?”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对,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改变金陵城三十万百姓,被屠杀的历史,我们要创造一个,金陵城,百姓幸免于难,所有守军,和鬼子死战,喋血金陵的新历史,我们要让那群鬼子知道,就算他们打赢了淞沪之战,也别想那么容易拿下金陵城……勿伤悲,勿伤悲,快快团结起,我们的血,要洒在金陵城,我们的火……要把世界……都点燃!” 第121章 相信一百年前的他们,之后,再和他们一起共赴黄泉! 血色的残阳,开始染红紫金山的每一道山脊! 罗泛舟的军靴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中,每一次抬腿都像在挣脱无形的枷锁。 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在满是硝烟的脸上犁出几道清晰的痕迹。 而就在这时。 罗泛舟感觉到自己的右肩传来一阵挣扎。 “放我下来……老子还能走……” 是胡连庆的声音,只是这个之前壮硕的东北大汉,此时声音,虚弱得如同蚊鸣。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随着罗泛舟的步伐轻轻晃动,像一面破碎的战旗。 罗泛舟充耳不闻,只是将肩上两人又往上托了托。 他的左肩则扛着林彦,林彦受伤多次的肩胛骨还在渗血,每一次颠簸都会让他不自觉地抽搐。 而这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 可就在这时。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快了!富贵山……就在前面。” 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将富贵山的轮廓勾勒得如同燃烧的火墙。 山脊上那些盖着伪装网的岗哨,在血色光影中若隐若现。 林彦眯起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几天前的夜晚——他和宋博渊带领几十个老兵突袭守军指挥部,用几十杆汉阳造,就夺下了金陵城守卫军指挥部的控制权…… 不过这份伟大的事业里,宋清辉,宋老爷子,要占一大半的功劳。 而就在这时,罗泛舟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他的右腿不知何时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已经浸透了裤管,在落叶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林彦挣扎着想要下来! “够了,已经够了,放下我们……你自己走……” “老胡已经通过“赤红论坛”联系了富贵山指挥部的同志。” “他们会过来接应我们!” 罗泛舟没有应声,这个大学生,只是咬紧牙关重新站稳。 他的肺部像被火烧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远处的炮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北风裹挟着硝烟掠过松林的呜咽。 富贵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罗泛舟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傍晚的时候,鬼子还没打进复廓阵地,我跟随班长,来紫金山南麓巡视,当时看见,在紫金山的南麓,还住着几处人家,他们修在半山腰的房屋还飘着炊烟,屋子里的大人们,当时在准备逃难的事宜,但谁也不忍心,告诉孩子,孩童们仍旧无忧无虑的,在打谷场上追逐嬉戏。” “可我刚刚路过那里,才发现……那片山坡,只剩断壁残垣,有一具老人的尸体半埋在倒塌的土墙下,干枯的手臂伸向天空,仿佛想要质问什么。” “鬼子还没打进金陵……老百姓就已经遭这样的罪,受这样的苦。” “鬼子真打进来了,金陵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鬼子真的不会打进安全区吗?” “金陵守军的其他部队,真的能拼死和那群鬼子殊死一搏吗?” “我在教导总队的这些天,听说过太多,关于国府部队军纪混乱的事情。” “整个国府的军队,除了教导总队外,有一多半都是兵痞,鱼肉百姓的事情没少干。” “陆言先生……我们真的能完成你的计划吗?” “你的计划,相当于把金陵,变成“斯大林格勒”;把金陵保卫战,变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让秦淮河畔的每一栋建筑都成为战场,士兵平均存活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大夏军人以“寸土必争”战术拖垮鬼子的陆军精锐……” “但国府的部队,真的能完美执行你的计划吗?” “如果金陵城内的决战,没能按照你的计划展开……城里的十万军人,是不是都会死……” “就像……教导总队,三旅五团二营的战士们一样。” 被罗泛舟扛在肩头的林彦和胡连庆同时沉默。 好半晌后,胡连庆才抬起头。 “你是在质疑老陆的计划,还是担心,金陵守军的作战能力?” 罗泛舟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害怕失败吧。” “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我们战死了,还能回到那个世界,可这个世界的人呢?” “他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尤其是那些军人……” “是我们为他们设计的死局!” “是我们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完成我们制定的目标。” “是我们给了他们一个金陵城可以被拯救的希望。” “可实际上,就连我们也不知道,金陵是不是真的能被拯救。” “我害怕……” “我害怕的心发慌。” “我害怕最终,我们也没能守住金陵,金陵那些军人指着我们的鼻子臭骂,说我们骗他们……骗他们有了不该有的希望……” “我害怕他们说……他们明知道不该有,但还在想,想胜利!明知道死,还在想胜利,明知道输还在想胜利,想胜利!可我们没能给他们带来胜利,而是带着他们一块在妄想里边灰飞烟灭,死的连毛都不剩!” “是,人活着总想发点光,散点热,可我们不能拿他们当劈柴烧,这个时代的他们长得大多不好看,因为营养不良,他们长得瘦瘦小小的,可他们也不是木柴。他们跟我们一样,有两只眼睛,一只嘴巴……” 罗泛舟,说着说着,忽然哽咽。 往前走的步伐也越来越沉。 被他扛在肩头的胡连庆忽然抬起头,目光幽冷。他的声音依然不大,但却带着一股决绝…… “你担心守不住金陵!” “担心金陵的那些守军白死……”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按照既定的历史,这些守军不仅也会死,还会再死二十多万金陵的老百姓!” “最糟糕的历史结局,已经摆在我们的眼前。” “豪赌一把,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亦或者说,你只是对金陵城内的守军没有信心……觉得他们无法完成我们制定的计划……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军队,能守得住现在的金陵城?” 罗泛舟一时语塞。 他的神色有些踌躇。 他扛着林彦和胡连庆,又走了好半晌后。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声音嘶哑。 “你们可以!” “一百年后的子弟兵一定可以。” “一百年后的子弟兵,哪怕拿着和金陵守军,一样的武器装备,也一定可以守住金陵城。” “因为你们有必胜的信念。” “你们可靠,你们战无不胜……” 夕阳西下。 红色的夕阳,把胡连庆的半边脸,都给映得通红。 胡连庆仰起脖子,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吞咽了好几口唾沫,还是没能吐出几个字节。 又好半晌之后。 胡连庆才低声喃喃…… “说实话,我们也没那么可靠……至少一个两个的退伍老兵,并不可靠……军纪才可靠……” “那年拉练,师部的参谋给我们整了一个溃兵集结。任务是,我军被甲国,打得丢盔弃甲,要向乙部队的机场集结 然后收容重新收编,进行反攻。” “我和我们连队的五个人要携带一个假人 然后一路狂奔九十五公里,汽车连负责把我们丢到距离机场附近九十五公里的公路上……” “然后要求是二十四个小时内抵达。” “我们这一组是下午两点钟出发的……但是运气很不好,点背到家了。” “说实话,谁家会背着四十公斤的玩意逃跑,然后就带个口粮套餐和一瓶只有三百三十毫升的矿泉水……” “我们一路跑,一路被抓。警察以为我们是逃兵……他娘的,我们只是读书不好!不是脑子不好……他妈的谁家逃兵扛假人啊!!!” “我们被警察拦在太阳底下拷问了半小时,之后一路上报,上报到战区,战区找军种,军种问到我们旅……我们在太阳底下坐了半个小时。直到警察收到了确切的信息后,才把我们放了……” “然后我们继续跑。跑到农村的田里。” “想要抄近道,就得过农田。” “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小组里,第一年入伍的义务兵觉悟都比我这个士官高……他问我,过农田会不会伤到老乡的庄稼。可我这个老兵油子,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满脑子都是完成任务……” “就算那个年轻的同志,提醒了我,我也只是,多犹豫了三秒,之后就果断下令,还是走农田,快尽快出,减少损失。好在农田看着茂密,但也不是无从下脚。” “打枪不要,悄悄进村,快速通过。” “然而当时的我压根不知道当地村委在很久之前就在田里布控了摄像头。” “人家村委看我们穿军服就知道我们是子弟兵,没搭理我们。” “说实话如果我知道田里有摄像头的话, 我宁可多绕路十分钟。” “又走了俩小时,一个义务兵说累的不行,要休息。我说休息个毛,警察盘问的时候,休息的不够多吗?昨晚上休息不够多吗?没踹你们已经是我在很努力的服从军纪了。” “大概走了五百米,遇到了一片果林。那个义务兵肚子不争气的叫了。我原本说再坚持坚持,结果一看地图还有二十公里。我也忍不住了……” “我说那就拿几个吧,反正不一定卖的出去……太无耻了,连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都他娘的没做到!” “我们一人拿了两个水果!” “可刚走没多远,半路窜出来一个老乡。于是十二个眼睛瞪来瞪去。” “我直接大喊一声跑。拽着假人就开始冲,我们走了几个圈子,就把人甩开了。然后哈哈哈大笑,把果子吃了以后,准备继续跑路。” “可刚出发,就被村委带着一群人堵住。” “当时我脑海里全是处分,记过。” “可那帮老百姓,他们竟然跟我说,同志,这果子没熟,酸的。我们给你们拿了熟果。” “我当时眼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犹豫的一会儿,还是接过了那群老乡递过来的果子,之后又是一路狂奔。” “后来因为这个果子。我被停了一个月补贴,只留下最基本的津贴 。然后我们连集体去这个村干了一个月土木活。包括不限于,粉刷墙壁,猪圈维修,修好村民自己懒得修的灯泡。疏通下水道,整洁旱厕……以及其他若干体罚之类的。” “我们靠谱个屁!” “这么多年了……” “连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都忘到脑后了。” “真正靠谱的是人民群众。他们长期受到国家教育。信任我们,我们为了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所以也想做得多一点好一点……” “那一次演习,如果没有人民群众帮助,我就没办法完成任务。” “没有军纪处理,我下次还会犯相同的错误。” “我们不是圣人……在部队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在和平年代,很多人过来参军,都是有自己考量的!” “除了少部分,是真想当兵的……很多人过来当兵,都有各自的目的……有为了工作的,有为了专升本的。有因为当年分数不理想的,但是为了名牌大学的名头然后选择过来镀金的。有家里穷的。有了为了干公务员走捷径的……” “大家也都是人……这都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所以退伍之后,很多人也都成了普通人的样子,有人为了钱卖秘,有人酒后发疯,有为了钱去当打手。有退伍后去当鸭子的。有上了同僚老婆的……有老婆在抖音上大干特干 赚了几百万,老婆觉得持家有功,对军人丈夫就数落两句。那个当过兵的丈夫就跑出去找小三的……这种道德上有过错的老兵,我知道太多了……” “但就算是这样,只要我们穿上军装,老百姓还是愿意相信我们……” “我有时候自己都觉得,面对这份信任,受之有愧……就连你都觉得,这样的危如累卵的金陵城,如果换了我们这帮子弟兵,就一定能守住……” “惭愧……真是惭愧……我们很多时候,并没有像你想的那么好!” “而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一百年前的军人和一百年后的军人……或许真的有差别。” “但差别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大。” “别高看一百年后的我们,别低估一百年前的他们。” “一百年后的我们,之所以让你们信任,不是因为我们是圣人,而是因为纪律!是纪律锻造了可靠的军队。军纪和国家每年处理大量军人,拿出几十年前的事故反复教育,反复学习。才让一百年后的子弟兵,有了很高的道德感……” “大多数人在退伍后和入伍前都只是普通人……但在军纪约束,集体荣誉,群众信任,爱国情怀的加持下,军队能把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凝聚成钢铁一样!” “别踌躇,别愧疚,别不敢向前……相信一百年前的他们,之后,和他们一起,共赴黄泉……” 第122章 即刻通电全国,唐某与城共存亡;凡我阵地,即我坟墓 罗泛舟,听着胡连庆的声音,眼中的迷茫,被驱散了一些,脚步不自觉的轻快了一些。 他的前方……夕阳的余晖在富贵山脊上割裂出一道血色的分界线。 而与此同时,他眺望到,山脚下,一个瘦高的身影正在焦土上来回踱步,军靴碾碎了几株枯黄的野草。 林彦也抬起头来。 那个瘦高的身影,他越看越是眼熟。 那人正是他们的老战友——金陵陆军军官学校的炮兵科长,上校军衔的宋博渊。 …… 而此时,宋博渊身上那件原本笔挺的军官制服,此刻早已沾满硝烟和泥泞,袖口甚至被弹片撕裂了一道口子。他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配枪,眼神里混杂着焦虑和期待。 就在这时,他身旁一个圆脸的侦察兵猛地抬起望远镜,随即兴奋地回过头。 “来了!他们来了!” 宋博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绷直。他一把夺过望远镜,镜筒里,罗泛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那个的年轻人,此刻面色惨白,却仍死死扛着林彦和胡连庆,一步步向富贵山挪动。 “快!接应他们!” 他身后的十来个老兵——此前和林彦他们一起行动,攻占了富贵山指挥部的老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没有蹲伏,没有犹豫,而是直接迈开大步,迎着罗泛舟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些人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多年前受过的军事训练。现在还影响着他们。 宋博渊也冲了过去。 一行人,只用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冲到了罗泛舟的旁边。 林彦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宋博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宋博渊几步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接过他肩上的林彦。 林彦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凝结的血痂触目惊心,但他的眼睛却仍睁着,死死盯着宋博渊,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是想要说话。 宋博渊,直接把林彦背在背上! “水壶,给他水!”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立刻解下身上背着的水壶,递到了林彦嘴边,小心翼翼的灌进林彦嘴里…… 宋博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林彦肩膀上的伤口。 “怎么伤成这样!都烂了!” “都这样了,还跑到前线去?” “明明一口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可结果呢?你拿自己当无敌的救世主吗?能参与任何一场战斗!所有的战争,只要你去了,就能力挽狂澜……” “你也只是个人!” 林彦苦涩的笑笑,没有说话。 另一边,两个老兵已经架起了胡连庆。这个东北大汉此刻虚弱得几乎站不稳,但嘴角却仍挂着那抹熟悉的痞笑! “老宋……你他娘的……还是这么……装模作样……” 宋博渊没搭理他的调侃,只是冷着脸! “走!回指挥部!” “指挥部有军医,有药品。” 罗泛舟终于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倒。但一名身材干瘦的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撑住,同志。” “已经到了。” 罗泛舟点了点头,咬牙跟上队伍。 他的视线扫过这些老兵的脸……他们同样疲惫,同样伤痕累累,但眼神里却都带着某种坚定的东西。 是决心。 是哪怕知道历史的结局,也要拼搏一把的决心……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他们并不迷茫……只有挑战命运的兴奋……他们每一个人都像“唐吉坷德”…… 罗泛舟想出声询问,但最后仍然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默不作声的跟在那些老兵的身后。 …… 宋博渊背着林彦快步回到指挥部所在的防空洞……幽深的防空洞里,裸露的电线在头顶摇晃,投下闪烁的光影。军靴踏过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水泥地面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两个老兵在前方开路。 直到来到一扇铁门前,那两名老兵,迅速推开铁门,刺眼的灯光顿时倾泻而出。 手术室里,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正背对着门口晃动着玻璃瓶。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深邃的蓝眼睛在镜片后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啊,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口音带着浓重的洋人腔调! “我是汉斯·穆勒,日耳曼医药公司的代表——当然,这是我抽到的角色。” 他一边笑着,一边快步上前,动作娴熟地帮宋博渊将林彦平放在屋里,临时搭建的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硬床上。 “我的真实姓名,叫王悠然,协和医院外科医生。” “很荣幸,见到两位同志。” 林彦看着那个医生,咧嘴笑了笑。 “我们抗联,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王悠然淡淡的笑了笑,同时,他已经戴上橡胶手套,利落地剪开林彦的军装。 当看到肩头化脓的伤口时,他眉头狠狠皱起! “弹片残留,严重感染。再晚回来半天,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虽然我们在这个世界留存的时间,只有三天,但我想,你应该也不想,一个隔壁,参与最后的金陵保卫战吧!”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当然不想……” “我打枪一般,但我扔手雷挺准的!” “我还想参加战斗,还想再杀几个鬼子……就再杀几个……否则我不甘心……” “已经有太多人,因为我的计划牺牲了。” “我想要证明,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王悠然深深看了一眼林彦,从药柜深处取出一只密封的玻璃瓶! “我还藏了一盘尼西林——这玩意儿现在可比黄金还贵。” 林彦的意识有些模糊,但听到这个词还是挣扎着睁开眼! “停手!这玩意太宝贵了,我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用盘尼西林……” “把他留给……” 可王悠然,已经一针扎进他的静脉! “放心吧!” “忘记我抽到的角色身份是谁了吗?” “日耳曼医药公司的代表……本来应该运出金陵的珍贵药品,我都想办法给截胡了!” “想要拯救金陵城的不止你一个。” 林彦这才放松了一些。 可他又想到了什么。 挣扎着抬起头。 “老宋呢?” “宋博渊!” “你过来。” 站在角落的宋博渊,猛地抬起头! 林彦则猛地瞪大双眼。 “还有一件事,我得拜托给你。” “刚刚胡连庆和罗泛舟说话时,我想到的。” “虽然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让金陵,竖壁清野。” “但金陵其他的守军,并不一定,做好了战死金陵的准备。” “如果鬼子进城后,宣传投降不杀,优待战俘……可能很多将士,都会动摇……他们没有全知视角,不知道在既定的历史下,那群该死的侵略者,有多丧心病狂。” “所以我需要你以唐司令官的名义,发送一封电报……” “即刻……通电全国!” 宋博渊,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 “你要发送什么电报?” 林彦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嘴角往上微挑…… “这封电报,以唐司令遗书的形式发送,通电全国……” “书信内容如下……” “诸将士暨吾全体同胞钧鉴:当此信得见天日,则孟潇,必已血溅金陵城垣,魂魄归于钟山风雨矣!” “此非吾所惧,实乃吾所求之归宿。” “值此乾坤倒悬、神州板荡之际,孟潇以残躯效死,固守国门,此军人天职,亦匹夫本分,死得其所,快何如哉!魂兮将与紫金山之松柏同在,与楚江之波涛共鸣!” “愿吾之热血,能浇灌出自由之花;愿吾之骸骨,能铺就共和之路!” “望后来者,勿忘国耻,砥砺前行,终有一日,驱尽倭奴,光复河山!” “待到海晏河清、人民自由之日,诸君于钟山之上、楚江之畔,酹酒一觞,告慰吾及万千殉国英灵,则孟潇虽在九泉,亦当拊掌大笑!” “诸君!此际,倭寇铁蹄,已踏碎吴淞口外万里波涛,挟淞沪惨胜之凶焰,直扑我六朝金粉之地而来。其暴戾之气焰,非欲亡我金陵一城,实欲裂我大夏五千年之脊梁,绝我炎黄四万万之血脉!” “倭酋狂吠,三月亡华,视我堂堂华夏如砧上鱼肉,待宰羔羊。此等蛇蝎心肠,豺狼行径,真乃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 “回溯往昔,我大夏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方有今日之广袤疆土、璀璨文明。” “自轩辕黄帝肇始,秦皇汉武开疆,唐宗宋祖治世,及至大明驱元,煌煌史册,何曾屈服于外侮?纵有蒙元之铁蹄、满清之弯刀,终为我浩浩汤汤之华夏气脉所同化、所消融!倭奴何物?蕞尔三岛,沐我汉唐恩泽,习我礼仪文章,不思图报,反噬恩主!累累血债,罄竹难书!此仇此恨,非以血洗,不能雪耻;非以命搏,不能昭彰!” “孟潇自幼读圣贤书,虽戎马倥偬,未尝一日敢忘先贤教诲。尤重者,乃我华夏千古不磨之“气节”二字!吾尝闻,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其志洁,其行廉,清风高节,映照千古!又见苏武持节北海,啮雪吞毡,十九载不改其志,胡天雁字,犹带汉家心!更敬文天祥,身陷囹圄,而作《正气歌》,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从容就义于柴市,留取丹心照汗青!此等先贤,非为一家一姓而殉,实为心中之大道、民族之脊梁而死……” “吾辈军人,值此亘古未有之巨劫,当以何自处? 岂能苟且偷生,屈膝事仇,使祖宗蒙羞,令子孙蒙垢?当效法古之仁人志士,以气节为甲胄,以忠义为干橹!” “头颅可断,膝不可弯;肝胆可裂,志不可移!此乃我大夏军人区别于禽兽倭奴之根本,亦是我民族历经劫难而终将复兴之根基!” “今我守城将士,或有人言敌强我弱,或有人虑身家性命。然诸君试想: 若人人惜命畏死,则金陵必陷,江南必糜烂,国家必亡!届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倭寇之凶残,视我同胞如草芥,纵使屈膝,岂有生路?唯有效法田横五百士之义烈,宁蹈东海而不辱;效法史督师之忠贞,与城共存亡而全节!” “以我辈之铮铮铁骨,昭告天下:大夏有不屈之民,华夏有不降之兵!纵使血肉成泥,亦当筑起一道倭寇无法逾越的精神长城!此等死,重于泰山!此等节,光耀千秋!岂非军人最贵之气节乎?!” “今倭寇挟其坚船利炮、毒气钢翼,汹汹而来,志在必得。其兵锋所指,山河破碎;兽蹄所过,庐舍为墟!” “屠戮妇孺,戕害无辜,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直欲效五胡乱华之故事,重演神州陆沉之浩劫!” “凡我血性男儿,岂能坐视?凡我黄帝子孙,岂能偷生?” “诸袍泽将士,此刻,我等身后即是金陵!城垣虽古,然每一块砖石,皆浸染着先民之汗水与荣光。玄武湖水,映照过六朝金粉、大明宫阙;紫金山巅,长眠国父之英灵……” “此城,非帝王一家一姓之城池,乃我大夏文明之象征,民族精神之堡垒!此城若陷,非仅东南门户洞开,实乃我民族之颜面扫地,魂魄蒙尘!” “孟潇深知,敌寇气焰嚣张,装备精良,而我守军,多经淞沪血战,疲惫之师,器械亦逊。然,吾辈军人,所恃者何?非仅枪炮之利,实乃胸中一股浩然正气,腹内一颗不屈之心!” “昔有田横五百士,宁蹈东海而死,义不帝秦;有南宋张世杰、陆秀夫,背幼主投海,十万军民共殉社稷;近有史可法督师扬州,城破玉碎,气贯长虹!此等先贤,皆以血肉之躯,铸就不朽丰碑!梦潇不才,愿效法先贤,与金陵共存亡!” “吾今立誓于此,亦望诸君同此心志:寸土必争,尺地不让!凡我阵地,即我坟墓!纵使倭寇炮火犁地三尺,我辈亦当以血肉填平沟壑!阵地存则人生,阵地失则人亡!无长官命令,擅自后退者,军法无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吾已下令,焚毁楚江渡船,自断退路!此非梦潇不仁,实乃置诸死地而后生!” “我等身后无路,唯有向前!向前!向前……与敌寇决一死战!” “昔项羽破釜沉舟,终败强秦;今日我辈焚船明志,亦当叫倭寇魂飞胆丧!” “诸君当知,今日之退一步,非为求生,实为速死!倭寇凶残,岂容降者偷生?唯有力战到底,方有一线生机,亦为民族留一线尊严!同仇敌忾,万众一心!袍泽之间,当守望相助,同生共死!一人倒下,十人继之!一队伤亡,友邻填之!” “以我万千忠勇之躯,筑成倭寇无法逾越之血肉长城!城内存我数十万父老同胞,彼等殷切目光,皆系于吾辈之肩!我等今日之血战,不仅为军人荣誉,更为同胞性命,为民族未来!” “待敌寇蜂拥而至,当以最猛烈之火力,迎头痛击!” “枪弹尽,则白刃相接!刺刀折,则拳脚相搏!牙齿咬!纵使赤手空拳,亦要扑向敌寇,与之同归于尽!” “使倭奴每进一步,必付尸山血海之代价!” “使彼等知晓,征服华夏之梦,乃痴心妄想!华夏大地,处处皆其葬身之所!” “吾大夏,有四万万不屈之民!有数千年不灭之魂!有万里锦绣之河山!岂会亡于区区倭奴之手!孟潇以血为誓,以命相托!望诸君以此自励,以此互勉!” “孟潇身先士卒,若有不测,自副司令长官以下,各级官佐,当恪尽职守,接替指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孟潇之血,若能点燃诸君胸中更炽烈之怒火,化为斩向倭寇头颅之利剑,则吾虽死,犹生!含笑九泉!” 第123章 男儿若问归何处?十万青松在此中;抗联请唐将军赴死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王悠然给他注射的几针药物,起了效果。 他觉得自己原本模糊的视线,此时逐渐变得清晰…… 他挣扎着环视了周围一圈儿…… 手术室的白炽灯在防空洞顶部摇晃,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水泥墙上。 这间临时改造的手术室不过二十平米,两张行军床占据中央位置,床单上残留着洗不净的血渍。墙角堆放着日耳曼制医药箱,红十字标志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的光。 一张铺着白布的木桌上,手术器械浸泡在酒精盘中,旁边是沾血的纱布和几支用过的吗啡针剂。 胡连庆躺在右侧病床上,一名仍记得战地急救知识的胡子拉碴的老兵,正在帮胡连庆更换他左臂的绷带。 胡连庆此时震惊的望着林彦,随后又扭头,盯着头顶因潮湿而剥落的天花板,忽然咧嘴笑了笑! “真实历史里,那个唐孟潇要是有这封遗书一半硬气,你帮他写的这封遗书,绝对会名留青史——中学生的课本里,都会有这封遗书,遗书后面还会标注着——这是抗战名将唐孟潇绝笔书,要求全文背诵并默写。” 可很快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可真实的历史上,这老王八蛋跑得比他娘兔子还快!” “跑也就罢了!” “指挥混乱,带头逃跑,十几万的金陵守军,突围出去的的不到三万。” “剩下的十来万守军,都成了鬼子的刀下亡魂。” “你真是太给这个世界的唐孟潇脸面了。” “给他抬咖了。” “真的……硬生生把一个败军之将,抬高成了万古流芳的一代忠良。” “历史上的唐孟潇,要是真有这觉悟,金陵成得多一条唐孟潇路,唐孟潇路的尽头,还得再给他修建一座忠烈祠!” 一旁,金发闭眼的,正在准备手术器械的王悠然,闻言抬头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带着戏谑! “胡连庆同志,注意血压。你伤口要是再崩开,我一会儿给你缝合的时候,就得用缝麻袋的针法了。” 胡连庆一瞪眼。 “血压?” “老子的血压一向最平稳……” 可胡连庆刚反驳了几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吓得一旁那个胡子拉碴的老兵,赶紧按住他肩膀。 “少说两句吧!” “冷静!保持冷静!” “陆言同志编纂的遗书,确实写的很好,我听着都热血沸腾,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伤员,你必须得保持冷静!” 宋博渊站在林彦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配枪皮带。他望着林彦苍白如纸的脸,声音沙哑。 “这封遗书……你什么时候想的?” 林彦抬头注视着头顶的灯泡。 “思索了很久。” “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在想。” “在这偌大的金陵城,最有能力拯救金陵,力挽狂澜于既倒的人是谁?” “毋庸置疑!” “肯定是当下,整个金陵,最有权力的将军……金陵守军的总指挥官,唐孟潇!” 宋博渊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我们的同志里,有人抽取到的是“唐孟潇”这个角色。” “守卫金陵的计划,执行起来,会不会轻松许多。” 躺在病床上的林彦,微微眯眼,随后摇了摇头。 “不……不会!” “因为没人能确保,抽取到了唐孟潇角色的“同志”会不会胡来……会不会想当然的布置一些计划,之后把本就危如累卵的金陵,推向更糟糕的深渊。” “并且……唐孟潇,虽然是金陵守军的总指挥。” “但会议室内的情况,你也看见过。” “金陵守军的各大军团,师团长,并不团结,也并不服唐总司令的管辖,有不少人并不想死守金陵……有着保全自己军队,尽早退出金陵想法的将军,不在少数。” “只有控制了所有的军团长,师团长……才算是彻底掌握了整个金陵守军的指挥权。” 宋博渊,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 随后点了点头。 之后他有些尴尬的眨巴了几下眼。 “你刚刚说的太快了。” “能再说一遍吗?” “我这次拿纸笔记录一下。” “之后让通讯兵,把电报先发送到各大军团的指挥部,之后再把电报,发送渝州,东北,华北等地……通电全国!” 王悠然皱了皱眉。 “能快点吗?” “我还要做手术。” 宋博渊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知道了。” “我们尽快……” 林彦咧嘴笑了笑。 把自己之前陈述过的唐孟潇,遗书,又复述了一遍。 但当他复述结束后。 他并没有就此停止。 他眨巴着眼睛,盯着宋博渊。 “这篇遗书,我还写了后半篇!” “是关于我对当下国府的一些想法。” “既然已经决定要把这封遗书,通电全国。” “那有些话,不吐不快!” “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林彦咧嘴笑了笑。 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幽芒。 宋博渊怔愣了一下,但还是拿着钢笔和笔记本,点了点头。 林彦则深吸一口气…… “孟潇戎马半生,亦曾沉浮于旧日军阀混战之泥潭,追逐过个人权位之私欲。然自国难以来,目睹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常夜不能寐,深自痛悔。昔日之割据,实乃民族之创伤;旧时之内斗,徒耗御侮之国力。此乃生智毕生之憾,锥心之痛!” “由此,梦潇临终之际,痛彻心扉,亦豁然开朗。吾辈军人,以血肉捍卫者,绝非一家一姓之私产,亦非某一党派之权柄,实乃四万万同胞共同之家园与未来!” “大夏之前途,断不能重蹈帝王将相循环之覆辙,亦不可再陷军阀割据混战之深渊!应使国家权力,真正属于全体国民;必使人民意志,成为国家最高之圭臬;必使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器,学者有其用,人人得享自由、平等之权利,共同参与国事,管理家园!此乃真正之“民有、民治、民享”!” “回溯近年国事,孟潇五内俱焚,悲愤难抑!我辈军人浴血沙场,埋骨他乡,所求者何?所保者何?非为那高高在上、日益腐朽之高官也?试看庙堂之上,吾国要员,衮衩诸公,于民族存亡之秋,可曾有一刻心系黎庶、念及国危? ” “淞沪血战三月,我忠勇将士前仆后继,以血肉之躯填敌火海,伤亡枕藉,天地同悲!然最高统帅部,战前无通盘筹划,战时多朝令夕改!初期犹豫不决,未能乘敌立足未稳予其重创;中期添油增兵,逐次投入,致精锐消耗于敌海空炮火之下;后期败相已露,撤兵命令又迟疑反复,撤退无序,致使大军崩溃,精锐尽丧!” “此皆庙算无谋、指挥失当之过!万千将士之血,非尽洒于倭寇炮火,实亦枉流于庙堂昏聩!更可痛者,是其治国无方,吏治腐败,民心尽丧于国难之际! “三大主义,早已沦为欺世盗名之空谈! “民族”何在?丧师失地,辱国至此!“民权”何存?罗织罪名,迫害异己;“民生”何望?农村破产,工厂倒闭,流民塞道,饿殍载途,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此等朝堂,对内不能安民聚心,对外不能御侮卫国,空耗民脂民膏,坐拥百万大军,竟使倭寇长驱直入,兵临我首都城下!其罪其责,百身莫赎!” “孟潇每每念及此,常捶胸顿足,恨不能涤荡此污浊! 吾亦曾厕身其中,或随波逐流,或无力回天。目睹此等官僚机构,早已僵化腐朽,如朽木粪墙,不堪倚恃!” “其吏治腐败,离心离德;其军事无能,丧师辱国!此等朝堂,其存在本身,已成凝聚民心、团结御侮之巨大障碍!将士热血,岂应为维护此等腐朽之物而流?同胞膏血,岂应为此等蠹虫所噬?” “此念一起,如暗室得炬,心胸豁然!纵使眼前倭寇狰狞,炮火连天,孟潇已窥见未来大夏新生之曙光!” “吾深信,此战之后,无论何等艰难险阻,华夏大地,必将迎来真正人民当家作主之新时代! 一个扫除数千年专制阴霾、涤荡一切腐朽势力、由真正觉醒之人民共同缔造的崭新国家,必将如浴火凤凰,涅槃重生!” “此乃历史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吾唐孟潇,虽无缘亲见此盛景,然能以此残躯,为此光明之前路略尽绵薄,阻敌凶锋,死亦无憾!” “金陵自古帝王州,岂容倭马践城楼?匣中剑魄鸣今夜,要借东瀛颅作丘!” “血沃钟山梅更红,魂随江浪涌长空。男儿若问归何处?十万青松在此中!” 林彦此时的瞳孔明亮的如同里面藏着火炬。 宋博渊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 “没了?” 林彦点了点头。 “没了!” “去发电报吧!老宋。” “发完电报后。把这封遗书,拿给唐孟潇本人。” “你直接跟他说。” “他距离名垂千古,就差一个“死”了!” “他要是想激发金陵守军最后的血性。” “那就在最终决战开始后,带着自己的警卫出去……去杀几个鬼子,之后战死在中山陵!” “死在他心心念念的国父的陵墓前!” “你就跟他说,这个时代,还没有能和当年的“文天祥”并肩的人……他想不想,愿不愿,当这个时代的“文天祥”,名垂青史!” 宋博渊深吸一口气。 “他要是真的战死在中山陵。” “金陵守军的士气,将会被拔升到顶点吧。” 林彦的面色,此时又变得苍白。 “是不是顶点不知道。” “但肯定会刺激到那些厌战的士兵。” “至少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在金陵的巷弄里拼命,而指挥官,官老爷们,在后方喝茶吃酒,勾栏听曲……” “金陵城最高指挥官,战死中山陵。” “这个消息一出……” “就算是再麻木的士兵,也会有所触动。” 宋博渊摩挲了几下手里的笔记本。 “这封遗书,确实让人热血沸腾。” “但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唐孟潇……不配合怎么办?” “我和那位唐总司令接触的时间不长。” “但能感觉到,他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万一……” 可宋博渊话音未落,林彦斩钉截铁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 “没有万一!!!” “老宋!” “唐孟潇,愿不愿意配合我们重要吗?” “不重要!” “既然我们已经明确,一个战死在中山陵,会名垂青古的唐将军,能激发战士们的血性,能帮助我们守卫金陵的老百姓,甚至能引发全国的抗战浪潮,狠狠打击那些倭寇强盗……” “那唐孟潇的个人意愿,就不重要了。” “他必须战死在中山陵,至于是怎么战死的,不重要!” “他要是不想体面,我们就帮他体面。” “他不想名垂青古,我们也要帮他名垂青古。” “一切为了金陵!” “只要能守卫金陵,让那些鬼子付出血的代价。” “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更何况,唐孟潇,他本来就是个罪人。给他一个名留青史的机会,已经很抬举他了。” 一旁的王悠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林彦。 “金陵保卫战的总指挥……” “果然不简单。” “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我现在算是理解。” “为什么赤红论坛里,有那么多人,把你当偶像。” 林彦表情诡异的摇了摇头。 “很惭愧,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罢了。” 随后他又抬起眼皮,看着宋博渊。 “老宋……” “切记……” “在今晚八点之前。” “把这封唐孟潇的遗书,发送出去!” “至少要通电金陵全体守军!” “让他们知晓,金陵最高指挥官的决心。” “等鬼子打进金陵之后。” “尽快安排唐孟潇赴死!!!” “他的死,无论是他对他个人而言,还是对于金陵城,对于国家,对于民族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我全体抗联,请金陵最高指挥官,唐总司令赴死!” 第124章 真是好结局;绝笔都已经帮我写好,现在只差我去死了 林彦此时吐出一口浊气,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王悠然突然一把按住林彦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战略会议到此结束。” 他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冷得像手术刀! “你们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现在这间屋子只需要两种人……医生和病人。” 宋博渊捏着笔记本的手指关节发白! “但电报……” 王悠然头也不抬地扯开一包纱布! “出去发。” “或者留下来帮我按住他的腿?” 胡连庆在隔壁床上发出嘶哑的笑声! “嘿嘿……老宋,这间屋子的指挥官,看来是这位大夫……” 可他的笑声很快戛然而止。 胡连庆的左臂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刚换上的绷带瞬间被鲜血浸透。他死死咬住下唇,冷汗顺着太阳穴滚落,却硬是没哼一声。 王悠然立刻放下手中纱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胡连庆床前。 他单膝跪地,动作利落地解开染血的绷带,露出狰狞的伤口——弹片造成的撕裂伤边缘已经发白,深处还在渗着组织液。 “感染了。” 王悠然的声音突然变得沉稳专业,与方才的戏谑判若两人。他转身从铁盘里取出密封的玻璃药瓶,用止血钳熟练地敲开瓶颈! “磺胺粉,会疼。” 胡连庆咧嘴笑笑。 “没事!” “我最不怕疼!” 王悠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胡连庆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痉挛,却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节奏。 王悠然随后又拿起干净的绷带,两只手灵活地缠绕打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胡连庆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厉害啊!” 王悠然摇了摇头。 “还是你比较厉害。” “一声没吭。” 王悠然抬起手,摩挲了几下自己的白大褂,之后突然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一个小铁盒! “日耳曼产的巧克力。” 他打开铁盒子,从里面掰下一块巧克力塞到胡连庆的嘴里! “有一点镇痛作用,而且味道好。" 接着,他转头又对着宋博渊抬了抬下巴! “你,带着老兵和那个发呆的年轻人出去。” 罗泛舟如梦初醒般从墙角站起来,钢盔撞到输液架发出当啷一声响。 王悠然皱了皱眉头。 “这里是手术室,不是茶馆!” “能不能尊重一下医生。” 宋博渊,立刻拽着罗泛舟退到门口随后又看了一眼林彦! “八点前保证电报发送完毕。” 铁门即将关上时,林彦看见宋博渊对自己敬了个军礼。 他想抬手还礼。 但是手臂实在没有力气。 伴随着咣当一声。 铁门闭合! 屋里只剩下负责手术的大夫,和躺在两张病床上的两个病号。 王悠然吐出一口浊气,背对着林彦和胡连庆,调试麻醉剂,白大褂下摆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先说好。” 王悠然手里的玻璃针管在煤油灯下折射出琥珀色光晕! “这里没有麻醉师,没有器械护士。” 针尖排出一线晶莹液体! “我不保证你俩一定能再次苏醒。” “但我会尽力让你俩参与金陵城的最终决战。” 林彦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要给我打麻醉吗?” “注射麻醉药剂后,我会被迫退出这个世界……” “我什么时候能重新登录……” 王悠然举着针管,转过身来,硫喷妥钠在针管里泛起珍珠母的光泽。 “明天中午左右吧!” “自从这个世界开启!” “你熬了几个通宵?总共休息了多久?” 林彦一时语塞。 “可是……” 冰凉的酒精棉已经擦上他手臂。 王悠然俯身时,金发垂落遮住了眼睛。 “另一个世界的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睡吧!” “做一个美梦,梦里,攻打金陵的鬼子都被赶跑了,一百年后的我们和一百年前的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金陵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彩旗和鲜花。” 针头刺入林彦的皮肤…… 林彦的视野开始模糊。 他竟然听到了“秋秋”的喘息声……感觉到那只大金毛湿漉漉的鼻子,在蹭着自己的手。 下一秒。 他眼前的世界彻底切换。 他听见了全息头盔的电子提示音。 【抱歉!您暂时无法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请稍后再试!您可以选择退出赤红,启动其他功能!】 林彦摘下全息头盔。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疲惫的躺在电竞椅里。 老抽色的金毛犬,在他的身边哼哼唧唧的摇着尾巴。 林彦抬起手,摩挲了几下秋秋的大脑袋。 他觉得自己应该带着“秋秋”下楼去转一转,可刚一站起,他就觉得头晕眼花,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见桌子上摆放的镜子里,倒映着自己疲惫的脸——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像是一具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活尸。 镜面反射的灯光下,他的瞳孔微微扩散,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干裂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几道血痕,那是他在虚拟世界中咬紧牙关时留下的印记。 咚、咚、咚…… 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下都像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他按住左胸,感受到掌心下不规则的跳动频率。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王悠然说得对,再这样连轴转下去,他在这个世界的肉体也要崩溃了。 他踉跄着走向沙发,双腿像是灌了铅。 秋秋焦急地绕着他打转,湿润的鼻头不断蹭着他的手心。 当他的身体陷入沙发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咔响。眼皮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有人在天灵盖上浇铸了铅块。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金陵城的烽火在视网膜上燃烧。秋秋温暖的皮毛触感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全息世界里硝烟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 轰!! 屋子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窗外的高速公路上,大货车驶过的轰鸣,传进屋内,惊的金毛犬,一阵阵的低吠…… 货车的轰鸣和犬吠声,将原本沉睡的林彦惊醒…… 林彦此时,像是受了某种惊吓,像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起,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衬衣。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残影仍在眼前晃动——秦淮河漂满尸体,鬼子刺刀上挑着婴儿,妇女的惨叫声与侵略者狰狞的笑声混作一团…… 他赤脚冲向书桌,全息头盔的红色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他试图,即刻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 但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回响! 【抱歉!您暂时无法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请稍后再试!您可以选择退出赤红,启动其他功能!】 林彦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敲了敲全息头盔上的按钮,很快,全息头盔,在虚空投映出一块半透明的硕大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十六分! 林彦撇了撇嘴。 既然暂时还无法回到那个世界,他决定先登录“赤红平台”,查看一下那个世界的情况…… 他的手指在全息头盔,投映出的半透明的屏幕上滑动,很快,“赤红论坛”的界面,出现在自己眼前。 论坛的第一篇帖子标题赫然是——【金陵卫戍司令唐孟潇,告金陵守城将士,与全国同胞血战书】 林彦点开那封帖子。 帖子里记录的,赫然是自己躺在手术床上,编纂的那篇唐孟潇遗书! 上传人的ID是“送你一条小鲤鱼”,也就是宋博渊,在赤红论坛上的ID。 林彦滑动屏幕,“遗书”下面,一条条评论映入他的眼帘…… “这文采真他妈绝了——“血沃钟山梅更红,魂随江浪涌长空”——陆言同志,不愧是我的心中偶像!” “真实历史上的唐孟潇要有这封遗书一半骨气,现在历史教科书都得给他单开一章!” “读完浑身发抖,历史上的唐孟潇要是能战死在中山陵,这封遗书,绝对能和《出师表》还有《正气歌》并列!" “文采斐然,气壮山河!比真实历史上那个逃跑的怂包强一万倍!” “这文笔,这气魄,放古代绝对算是一代文豪!我觉得我已经爱上陆言了……从今天起,陆言就是我新的老公!” …… 林彦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手指继续下滑! “这封遗书要是真的,绝对能入选百年最佳军事文书!” “读到“吾唐孟潇,虽无缘亲见此盛景”那里直接破防了……” ““男儿若问归何处?十万青松在此中”——这句可以当全军誓词!!” “说真的,以陆言同志的能力,完全可以去文学院当教授……这文采太好了!陆言同志的真实身份到底是干嘛的呀?不会真的是国家公务员吧!如果不是,各大机关抓紧啊!咱国家机关,就缺少这样的人才!" “文采比真实历史里的唐孟潇强太多了,那个怂包根本写不出这样的文字!” “也不一定……唐孟潇,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否则也不会被派遣去守卫金陵城……你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金陵富贵山指挥部直播间”……宋博渊把这封遗书拿给唐孟潇的时候,我记得唐孟潇的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之后当着其他军团长的面儿,失声痛哭……” 林彦看着这条评论,眉头忽然再次一挑。 “金陵富贵山指挥部直播间?” “谁在指挥部开了直播?” “哪个老兵吗?” 林彦立刻退出这篇帖子,之后在赤红平台重新搜索。 很快他就找到了标题为【金陵富贵山指挥部直播,老兵栾永兴的直播间】的直播间链接。 栾永兴,林彦有印象,是和他们一起“兵变富贵山”的老兵之一。 他毫不犹豫的点开这条直播链接。 眼前的画面,即刻切换。 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正是,曾经被他一脚踹开大门的,金陵城富贵山地下的金陵指挥部会议室。 会议室内。灯光晦暗不定…… 坐在长方形会议桌首位的那名带着圆形眼镜的将军,此时红着眼眶,手里,捧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手掌在那上面不断摩挲…… 他像是捧着一个不得了的宝贝,一边摩挲,一边低声喃喃! “天倾东南日坠西,石城如铁今成灰。十万骸骨支残壁,一江血浪没寒晖。” “臣身虽殒心未死,化作啼鹃带恨归。他年若问孤忠迹,钟山明月照征衣!” “好结局啊!真是好结局……身为军人,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绝笔都已经帮我写好,现在,只差我去死了!” 第125章 来来来,献祭唐某人的头颅,帮诸君赢下这场战役 这一刻,青州,金地江山小区。 林彦坐在椅子上,眼神幽深的盯着全息投屏里的唐梦潇。 而与此同时,隐藏在富贵山下防空洞里的会议室,气氛诡谲。 煤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防空洞里摇曳,将唐孟潇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扭曲、拉长,像是一道随时会溃散的魂魄。 唐孟潇,此时把手里的破旧的笔记本,摊开放在面前的会议桌上,笔记本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工整得像是被人用力刻上去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句,指尖在“十万青松在此中”上停顿了一下,微微发抖。 他盯着眼前的“绝笔书”,眼睑痉挛般抽动了两下,嘴角却诡异地翘着——像是一个被迫微笑的死刑犯。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时颈侧绷出两道青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勒着他的脖子。冷汗顺着太阳穴滑到下颌,在下巴尖悬了片刻,终于“嗒”地砸在遗书的落款处,墨迹立刻晕开一团,把“唐孟潇绝笔”几个字洇得模糊发胀。 他的瞳孔在镜片后紧缩成针尖,似乎恍惚间,看见中山陵的石阶上横着自己的尸体——军装前襟被血浸透,一只断手还死死攥着配枪,苍蝇已经围着伤口嗡嗡打转。 可下一秒,那具腐烂的尸首突然被镀上金身,无数学生捧着教科书高声朗诵他的遗言,历史课本里他的照片下赫然印着“民族英雄”……他呼吸骤然粗重,颧骨浮起病态的潮红,连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都变成了快意。 他的身旁。 宋博渊身材笔挺的站着。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军装下的两条腿,正在微微发抖。 他站立的时间太久了。 腿已经站得发僵,军靴里的脚掌微微发胀,像是灌了铅。他不动声色地绷紧小腿肌肉,让血液继续流动,可酸涩感还是顺着膝盖爬上来,针扎似的刺着神经。 他的眼下浮着两片青黑,颧骨因为连日疲惫而微微凹陷,嘴唇干裂起皮,舌尖一抵就能尝到铁锈味。煤油灯的烟熏得他眼眶发涩,可他还是死死盯着唐孟潇的侧脸,连对方睫毛的颤动都不放过。 “唐总司令!” 他的嗓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你思考的时间已经超过四个小时了。” “天已经亮了!” “你该给我一个答案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砸进死水。 唐孟潇的肩膀猛地一颤,像是从梦里惊醒。他缓缓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目光涣散了一瞬才聚焦到宋博渊脸上。 宋博渊则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刚刚,紫金山方面传来消息。” “鬼子的第十三师团,从紫金山东麓,攻入紫金山……教导总队在和第十六师团鏖战后,已无力抵抗第十三师团的猛烈进攻!” “教导总队指挥部,请求富贵山总指挥部,可以让他们退回金陵城内,保存有生力量,待重振旗鼓后,再于金陵城内,和鬼子决一死战。” “我已经让人批准了教导总队的请求。” “但与此同时,我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六点再撤退。” “现在六点马上到了。” “六点之后,原本驻守紫金山的教导总队,会撤进金陵城内。” “鬼子的第十三师团和第十六师团残部,也会趁这个机会,跨越紫金山的南麓,直扑金陵城……” “这也是你动身的最好时机。” “中山陵,本就坐落在紫金山内。” “你从富贵山到中山陵,不过八公里……” “我可以把你的警卫连还给你。” “你们从富贵山出去后不久,应该就能碰到鬼子。” “边打边退……” “就算你们的速度再慢,三个小时也能抵达中山陵。” “唐总司令,届时,战死在中山陵前。” “绝对可以……万古流芳!” “唐总司令,九点战死在中山陵,我十二点之前,就可以把这个消息,通电全国。” “到时候,金陵守军的战意和士气,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宋博渊最后一句话咬得极轻,却像刀子剜进唐孟潇的耳膜。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连煤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角落里,一名参谋官的钢笔“咔嗒”一声滚落在地,惊得唐孟潇手指一抖,差点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茶水早已凉透,水面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 而就在这时。 啪的一声。 一只肥大的手拍在会议长桌上。 一个满脸横肉胖子军长,愤怒的站起身。 正是粤军的军团长,叶伯芹。 叶伯芹此时的脸上的横肉剧烈抖动着,肥厚的下巴叠出三层褶皱。他拍在桌上的手掌通红,指节处泛着青白,像五根粗短的腊肠死死扒住桌面。 “姓宋的!” 他军装下浑圆的肚腩将皮带扣顶得咯吱作响! “你当唐总司令是什么?!” “是你砧板上的活鸡咩! ” “你让唐总司令,按照你的剧本去死,他就得去死咩?” 他的眼白充血,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稀疏的眉毛倒竖起来,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在油光发亮的皮肤下突突跳动。 唾沫星子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喷溅在会议桌上! “让总司令去送死?你算什么东西!” 他一把扯开风纪扣,露出脖颈上泛着油汗的肥肉!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会议桌上,老气横秋,一言不发,但额头却不停沁出冷汗的宋清辉。 “宋清辉!” “你说句话呀!” “这扑街仔,不是你的儿子吗?” “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反贼,要逼死咱们的总司令。” “我记得唐总司令,对你不薄吧!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他又扭头瞪着宋清辉。 “你这个该死的扑街仔!” 他抄起茶杯就要砸,茶水泼洒在他的呢子军装上,染出大片深色痕迹。 旁边两个参谋慌忙架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甩得一个趔趄。 茶杯脱手飞出,在宋博渊脚边炸开无数瓷片,有一块锋利的碎片擦着军裤划过,割出一道细痕。 叶伯芹的鼻孔扩张着,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地下室里凝成白雾。他嘴角歪斜,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牙缝里还嵌着中午吃的牛肉罐头里的牛肉丝。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清辉,终于抬起头来。 他眼角的皱纹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深刻,像刀刻的沟壑。 他眼皮松弛地耷拉着,却遮不住眼底那抹浑浊的光——那是一种被岁月和权谋磨砺出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暗芒。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指尖沾着冷透的茶渍,皮肤皱缩得像泡发的树皮。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立刻开口,仿佛在喉咙深处酝酿着什么。 “伯芹啊……” 他终于出声,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尾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法令纹深得像是被人用刀划出来的。眼袋浮肿,青黑色的阴影一直蔓延到颧骨,显得整张脸像是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摊开的旧报纸。 他的目光在叶伯芹和宋博渊之间游移了一瞬,最终落在唐孟潇身上。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东西——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解脱般的释然。 “我老了。” 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这世道……早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就算我不说,诸位也早就看出来了,这次兵变,我的确也参与其中。” “但宋某绝无半点私情。” “宋某所思所想,都是为了金陵城。” 他慢慢站起身,军装下佝偻的脊背发出轻微的咔响。 右手下意识按在左胸口袋上——那里藏着一块怀表,没人知道,表盖里嵌着他亡妻的照片。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老刀牌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划火柴的手抖得厉害,连划三次才点燃。深吸一口后,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溢出,模糊了那张布满沧桑的脸。 “博渊。” 他突然望向唐孟潇身后的青年,烟灰随着说话的震动簌簌落下! “放手去做吧!?” “天塌了,我这个当爹的替你顶着!” “唐总司令……” “唐兄!” “你我共事多年!” “这一次,我不觉得自己愧对国家,但的确辜负你的信任。” “要是你对我没有嫌隙……” “六点,去中山陵的那条路,我和你一起走。” “我愿意和你一同战死在中山陵,战死在国父面前。” 会议室里,霎时寂静。 只有那些军官和参谋喘气的声音。 原本平静的宋博渊,瞳孔骤然收缩,眼眶周围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的眼白瞬间爬满血丝,像是被人用针线生生缝进去的红线。 “不……不行……” 他的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仿佛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右手则无意识地抓住军装前襟,布料在指节下皱成一团。 一股滚烫的热流突然从心口窜上眼眶,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鼻腔里泛起铁锈味,舌尖抵住上颚时尝到莫名的咸腥——他分不清这是他抽取的角色,原身残留的情感,还是自己灵魂深处涌出的战栗。 他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军靴踩到方才摔碎的瓷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磨声。 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老兵,此刻连呼吸都在发抖,胸口起伏得像暴风雨中的船帆。 “您……” 一滴汗顺着宋博渊的鬓角滑到下颚,在下巴尖悬了片刻,很快“啪”地砸在军装铜扣上。 那声音在他耳中竟如惊雷,震得他耳膜生疼。 “不能去!” “唐孟潇死后,指挥部,需要有人稳定局势,还需要有人,给唐孟潇的遗书,做公证!” “能稳住局势的人里,我们只相信你!” 他突然暴喝出声,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防空洞顶震落几粒灰尘,在煤油灯的光柱里纷乱飞舞。 叶伯芹的冷笑声从远处传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现在知道装孝子了?刚才逼迫唐总司令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副态度......” 可很快,叶伯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个老兵,抬起手枪,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你再多逼逼一句!” “老子打爆你的猪脑袋!” 而宋博渊此时,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人佝偻的背影,他觉得眼前的老人和另一个世界里,自己父亲的身影,竟然有些重叠! 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光在宋博渊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这个年轻军官赤红的眼底,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 宋清辉此时却咧嘴笑了笑,他的笑容灿烂,根本看不出一丝悲壮的情绪。 “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知道,金陵城已经按照你们的规划布置好了。” “我在这里,不过是能帮你们接听几通来自渝州的电话。” “可渝州方面,短时间内,也无力再增援金陵,所以渝州的来电,接不接听都没什么关系!” “但是,如果我能跟随唐总司令,一起赴死,反倒会增加,渝州方面的抗战决心!” “国府的那帮老家伙,了解我的性格,他们都知道,我宋清辉贪生怕死。” “可就连贪生怕死的宋清辉,都战死在国父的陵墓前。” “那些混账老狗,还有什么脸面不抗战!!!” 宋清辉吐出一口浊气。 他又重新扭头看向唐孟潇。 “再者说……” “名垂青史这四个字!” “我也是真眼馋啊!”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名垂青史,意味着只要还有后人,你就一直活着。古人言,赢得生前身后名,若真能青史留名,想想都令人兴奋。” “唐兄!” “你要是真舍不得这条性命!你把那封绝笔书的落款人改成我宋清辉,我替你战死在中山陵前……” 唐孟潇的脸在煤油灯下忽明忽暗,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他的嘴角先是抽动了一下,随后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笑容起初很浅,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可很快,他的嘴角越咧越大,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 “哈......”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笑声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嘶哑的颤音。 “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狂笑。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可眼角却渗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上悬了片刻,最终砸在桌面上。 “好!好!好!” 他猛地拍案而起,手掌“啪”地一声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里的冷茶溅出几滴。 “宋清辉!” 他一把摘下眼镜,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他索性不管了,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你他妈......”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后又突然拔高,近乎嘶吼! “你他妈的用激将法,刺激老子?” 他的眼眶通红,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宋清辉,像是要把他钉死在椅子上。 “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随后缓缓吐出,脸上的狰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恭喜你,你的激将法有用。”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我想通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自嘲。 “与其往后余生,再蹉跎几十年光阴,最后遗臭万年......” “不如轰轰烈烈!”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前的笔记本,指腹在"唐孟潇绝笔"几个字上来回滑动,像是要把它们刻进血肉里。 “最重要的是......”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宋博渊脸上。 “我也没得选。”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就算我不想战死中山陵,你的儿子,还有他的同党们,也会把我押去中山陵......”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让我死在中山陵的这个计划......” “是谁提出来的?” 他的目光在宋博渊和角落里沉默的老兵们之间游移,最后死死钉在宋博渊脸上。 “是你宋博渊?” “还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嘶吼! “你的同党里,那个叫陆言的领头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唐孟潇的镜片上投下跳动的光影,映得他的眼神愈发狰狞。 宋博渊吐出一口浊气。 “重要吗?” 唐孟潇表情诡异的低笑了两声。 “明白了。” “我就知道,这阴毒的计划,是那小子提出来的!” “那小子人呢?” 宋博渊微微皱眉,仍旧没有回答。 唐孟潇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抬起眼皮,盯着自己的正前方。 “我不管你们的阵营,你们的派别……” “只要能成功守住金陵,我就愿意认可你们。” “当下的国府,投降派太多,有血性的将军太少……我和他们政见不合,却能力有限……这个国家还能有你们这么一帮能做敢做的年轻人,我很高兴……” “真的……” “大夏的年轻人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我深信,我们这多灾多难的国,绝不会亡!!!” “正因如此……唐某人不介意帮你们一把。” 唐孟潇,此时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他直视前方,向着前方抱拳一拜! “来来来,希望献祭了唐孟潇的头颅后,诸君可以团结一心,务必守住金陵城,别让唐某人和金陵诸多将士的血,白流!!!” …… 这一刻,唐孟潇的目光,似乎刺穿了时光,和另一个世界的林彦对视。 金地江山小区的屋子里,屏幕的冷光映在林彦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切割成锐利的线条。他靠在电竞椅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节奏缓慢而精准,像是某种倒计时。 秋秋趴在他脚边,耳朵微微抖动,似乎察觉到了主人身上那股近乎冷酷的压迫感。 林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直播画面里的唐孟潇,看着那位将军,此时平静又疯狂的眼瞳。 他缓缓站起身,向着唐孟潇抱拳一拜。 “请唐将军见谅……” “金陵城的最终决战,需要一个悲壮英勇的开场……” “在我的计划里,你必须死。” “而且,必须死得轰轰烈烈。” “唐将军一路走好!” 第126章 族谱单开一页,纪念碑单独开一面浮雕,青史必留姓名 清早六点。 晨风裹挟着硝烟味,从紫金山方向卷来,吹得富贵山防空洞口的枯草簌簌作响。 唐孟潇的眼镜在风中轻轻晃动,镜片反射着破晓时分惨白的天光。 他眯起眼睛,远处紫金山南麓腾起的黑烟像一条扭曲的巨蟒,枪炮声隔着八公里传来,依然震得人耳膜发颤。 宋清辉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正低头整理武装带。 这个说自己“贪生怕死”的老狐狸,此刻手指稳得出奇,连风纪扣都扣得一丝不苟。他两鬓的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像两簇不肯熄灭的残雪。 两人的身后,一百二十名警卫连士兵如钢浇铁铸般静立。 他们身着深灰色军装,腰间武装带勒得极紧,勾勒出紧绷的肌肉轮廓。每个人胸前都斜挎着日耳曼制的冲锋枪,枪管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蓝光。 最前排的老兵脸上颧骨处的擦伤,还结着暗红血痂。 风掠过钢盔下的眼睛! 那一双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站在队列右侧的大个子机枪手,正用拇指反复摩挲着马克沁机枪的扳机护圈,金属表面被他磨得锃亮,像抹了层水银。 突然,一只山雀落在不远处的枯树上。 咔嗒…… 一百二十支枪械同时解除保险的声响惊得鸟儿振翅飞逃。 弹链碰撞的细碎金属声里,站在唐孟潇身后的警卫连长缓缓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如刀! 这是死士出征的手势。 唐孟潇没有回头,只是幽幽的感叹。 “老宋啊……”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你说后世写这段历史,会不会把咱俩写成刎颈之交?” 宋清辉愣了一下,随后忽然咧嘴大笑,笑得眼角挤出两滴浑浊的泪。 “唐兄,你不怪我?” 唐孟潇摇了摇头。 “有什么可怪的。” “你我只是政见不同。” “你又不是背叛国家做了汉奸。” “我怪你什么?” “而且你我都清楚,国府腐败无能,就算我下定决心,死守金陵,渝州方面,也不会同意。想要死守金陵,必须采取非常手段。” “若是真能战死在中山陵前,也算死得其所!” “倒是你,老宋,真要和我一起?你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为了名垂青古?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在意这个,你只在意你的家眷……你的儿子……你是想以自己的死,为宋博渊,换一个远大前程?如果你真的战死在中山陵,就算渝州方面调查起来,也会因为你战死的这份战功,对宋博渊网开一面……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宋清辉咧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防空洞的阴影里,宋博渊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 他的身后是严阵以待的老兵,以及被束缚住双手的那些军团长和参谋长,还有两个老兵则分别背着林彦和胡连庆。 罗泛舟此时不自觉的走到宋博渊的身后。 “宋博渊同志,我们也要从防空洞撤退吗?” 宋博渊回头瞥了他一眼…… “鬼子会从紫金山南麓,打进金陵城。” “富贵山位于紫金山西延支脉,坐落在玄武门东侧。” “鬼子不会放过这里。” “我们手里的这些军团长,师团长,有些人的立场并不坚定,要避免,他们落进鬼子手里。” “所以只能带着他们撤入城内。” 被捆着的叶伯芹突然啐了一口! “扑街仔!?你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老子会当汉奸?” “放屁!老子就算死也不会当汉奸。” 宋博渊懒得搭理身后叫嚣的叶伯芹。 他只是注视着宋清辉的背影。 “我们先退进玄武门!” “和玄武门的同志汇合……” 罗泛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唐孟潇他们呢?” “就这么放他们走?” “不安排我们的人跟着?” 宋博渊的目光,仍旧不肯从宋清辉的身上移开。 “警卫连里,有我们的同志。” “栾永兴和葛宁,都在。” “他俩会负责监视唐孟潇,督促他前往中山陵赴死!” 罗泛舟那张年轻的脸上,眉毛仍旧皱起。 “就两个同志?够么?” “唐孟潇麾下可是有一整个警卫连。” 宋博渊看见防空洞外,随着冷风一阵阵吹来,宋清辉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他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没关系的!” “警卫连里,一多半都是宋清辉,宋老爷子的亲信。” “我不相信唐孟潇,但我相信宋老爷子!” “而且,我认为,唐孟潇,反悔的可能性不大。” “美莉卡有一个专门研究大夏问题的专家,他说过一段话:大部分大夏人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希望通过牺牲而让后人铭记的最终愿望。” “大夏人不信死后还能复活,人死了就是死了,但是还能有另一种能长生的办法,就是万世流芳,让后人铭记住自己。” “古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据我所知,在富州山区一个深山里的村子,有供奉一个将军庙,两个将军,是中原人,具体哪个朝代的,不知道,但是因为拒绝屠村的命令,被当时的朝廷下旨砍了脑袋,当时的皇帝给他们判了罪,但老百姓记得他们,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都需要扶贫的村子,供奉了那两位将军几百年,每年四次祭祖,祭品都有庙里一份。”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殒,名可垂于竹帛也!” “唐孟潇,是地主家庭出身,从小在私塾里攻读史书。” “名垂千古,百世流芳,这八个字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只要他战死在中山陵,他,老唐家的族谱,从此之后,从他开始……族谱单开一页,人民英雄纪念碑单独开一面浮雕,大夏不亡历史书上必留青名的机会,他真的要错过?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不,别说他,但凡是个热血男儿都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而他距离达成这样的成就,就差一个死了!” 防空洞外……风突然转了向。 唐孟潇的军大衣下摆猎猎飞扬,像面即将坠落的旗。 他最后望了一眼富贵山指挥部黑洞洞的入口,那里还残留着前几日,兵变时的弹痕。 随后他忽然转手抬手扶正眼镜,转身对警卫连低吼一声! “出发!” “中山陵。” “我们这支部队的目的很简单,守卫中山陵!” “决不能让这群该死的侵略者。” “玷污了国父陵寝!” “我唐孟潇,就算是死,也要战死在中山陵前……上将殉都,或可得国际同情,乃援助我孱弱华夏;国父寝陵遥望下关,启足未远,孟潇或可追随于地下……” “诸位,愿死者,请随唐某赴死……” 第127章 用一座陵墓点燃四万万同胞怒火,此处就是唐某埋骨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青州市,金地江山小区一二零一的屋内。 一个面色仍旧有些憔悴的年轻人,左手拿着一杯热豆浆,右手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大包子,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全息投影屏幕。 老抽色的大金毛,仍旧在他的脚边哼哼唧唧。 不过青年,此时实在没时间和那只大金毛玩闹嬉戏……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由全息头盔投影出的全息大屏幕上。 “唐孟潇已经出发了。” “但这老登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不亲眼看见他死在中山陵,我终究是不放心。” “王悠然说,那个世界的“我”大概中午左右可以苏醒,也就是说,我还需要六个小时,才能重新登陆……” “他娘的,真难熬啊!” “什么都不做了,只能干瞪眼的滋味,真不好受。” 林彦一边低声喃喃,一边又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按照王悠然的嘱托,他现在其实更应该去睡觉。 但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后,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心里始终惦念另一个世界的金陵城。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一次看见……金陵沦陷!!! 林彦此时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屏,吐出一口浊气。 “唐孟潇,你可一定得按照我的计划去死啊!” “别让我失望了。” “真实的历史里,你也因为没能守住金陵城,很后悔吧!与其往后余生都活在悔恨里,不如死的壮烈!!!去吧!中山陵之战,是金陵保卫战,最终决战的开篇!!!” 而林彦眼前的全息投屏里…… 此时,晨雾如纱,却裹着硝烟与铁锈味,沉沉地压在紫金山南麓的枯林间。 一百二十双军靴踏碎晨霜的声音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那是一支肃杀的,全副武装的大夏军队。 军队全员戴着日耳曼制钢盔。 钢盔下的眼睛冷硬如铁,枪管随着奔跑的节奏微微晃动,刺刀鞘碰撞武装带的金属声,混着粗重的呼吸,在死寂的晨色里格外清晰。 他们呈三列纵队刺破雾障,绑腿上的露水在奔跑中甩出细碎银光。最前排的机枪手肩头扛着马克沁的三角支架,金属部件在晨曦中泛着青冷色泽。 这支队伍的最前方! 一个外貌儒雅的中年将军,身上的呢子军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身形瘦削却挺拔如山岳。镜片后的眼睛幽深如古井! 被掀起的军大衣下,露出腰间配枪的乌黑握把! 他的额头沁出汗渍,但他毫不在意的,往前狂奔。 他身后半步,一个两鬓斑白、微微发福的中年军官正咬牙紧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粗重如拉风箱。他的军装风纪扣早已解开,露出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领口,脸颊因剧烈运动而涨红,却仍死死攥着冲锋枪,不肯落下一步。 而就在这时。 冲在最前方的那个戴着圆眼镜的将军,却突然扭头瞥了一眼身后。 “老宋,体能不行了呀!气喘吁吁的,看来这些年,你疏于锻炼!?” 有些微发福的宋清辉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脸上露出苦笑 “咳……和唐兄没法比!” “这些年,你一直担任国府第五路军总指挥,在前线带兵,日常锻炼也没落下,腿脚练出来了,我不一样……我在参谋部,坐了好几年办公室,骨头都生锈了!” 唐孟潇低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脚步微微放慢半分,让宋清辉能跟上。 而随着唐孟潇脚步的放慢。 一百二十人左右的队伍,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一些脚步,确保宋清辉不掉队。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远处紫金山的炮火声越来越近,爆炸的闷响震得脚下土地微微发颤。 而就在这时,最前方的唐孟潇突然抬手,示意队伍暂停。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纸地图,随后又将地图铺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手指点向一条蜿蜒的山路! “从孝陵卫东侧可以绕过去,能避开鬼子的主力炮击区,但这条路狭窄,一旦遭遇伏击,我们会被堵死。” “如果被鬼子前后包抄,还没到中山陵,我们就会全军覆灭!” 唐孟潇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他又划出一道新的弧线,指甲在牛皮纸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东侧不行,那就走大道,从孝陵卫西侧绕过去!”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教导总队撤退前,在中山陵,留下了一个的加强连,守卫国父陵墓。” “我们从西侧绕行的话,留守在中山陵的加强连,可以接应我们。” 一发炮弹在东北方炸响,震得地图上的碎石簌簌跳动。 宋清辉的胖手突然按住地图一角! “等等!” 他粗短的手指戳向地图上,等高线密集的地方! “第十三师团的观测气球在紫金山东麓升起,这个路线会暴露在敌军视野下。” “不,用不着观测气球。” “鬼子的大部队也会从这条路走!” “我们很有可能直接和鬼子的大部队撞上。” “唐兄,这么明显的指挥错误,你不应该犯啊!” 唐孟潇没有立刻应声,他扭头看向远处的紫金山,他眼前的眼镜片上映着炮火的倒影。他忽然扯开风纪扣吐出一口浊气。 “老宋,你发现没有?” 他的指尖重重敲在地图上,中山陵的标记上! “鬼子的重炮从没往这里落过一发炮弹。” 宋清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铜质表盖上国父的浮雕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你是说……国际观瞻?那些鬼子有所顾忌?” 唐孟潇的嘴角扯出冷笑! “没错。” “这帮倭寇虽然猖狂,但却很在意,国际名声,他们学习西洋,一门心思的,想融入西洋社会!” “他们不敢让报纸登出“邪倭台炮轰中山陵”的头条。他们甚至不敢大举进攻或破坏中山陵!!!” “若是我们真走了小道,并且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中山陵,这和换个地方潜藏有什么差别?” “这样一来!” “如何达成我唐某人,血溅中山陵的伟业?如何让我唐某人的“绝笔书”,流传后世?” 他突然攥紧拳头。 “所以我们必须大张旗鼓进去!让所有鬼子都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低哑! “金陵城守军总司令……唐孟潇,就在中山陵!” 宋清辉一愣。 他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想吸引那些鬼子,进攻中山陵!” “你疯了?!” “国父陵寝要是因此被毁……” 唐孟潇忽然猛地一拳砸在岩石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珠。 “那就让他毁!” “国父陵寝,若是因此被毁,不仅会引发国际舆情。” “也能点燃四万万同胞的血性……” “当今国民就算再愚昧,也感怀国父恩情,知道死者为大,知道,毁人祖坟,是对一个国家和民族,多大的侮辱。” “还有国府的那些贪生怕死之徒!!!” “他们就算再畏战怯战,知晓国父陵寝被毁,也应该被激发出一些血性!!!” “国父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用他一座陵墓能点燃四万万同胞的怒火,他也只会说一个字:值!” 宋清辉的双眼瞪得滴溜圆。 “唐兄……你什么时候变得……变得这么……” 唐孟潇半低着头,咧嘴笑了笑。 “变得这么疯狂……不顾后果!?” “嘿……” “换成之前的我,肯定不会这么干!” “我的顾虑太多,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但在看到那封“绝笔书”后,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我思考问题时,会想……如果换成那个叫陆言的小伙子,他在我如今的位置上,会如何抉择?” “我尝试之后发现……许多之前困扰我的问题,迎刃而解!”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咱们这些老东西,身上就是少了这些年轻人才有的,那股子豁出去一切的劲儿!” 唐孟潇此时又深吸一口气。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警卫连。 警卫连的士兵们不约而同握紧了枪托。 而唐孟潇的目光,则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这些士兵眼里的火光让他想起北伐时攻克的每一个城头。他缓缓收起手上的地图! “好了,诸位,我的计划,诸位刚刚也听到了。” “走大路,前往中山陵。” “如果真的不小心,碰到鬼子的大部队,优先掩护通讯班,前往中山陵!” “记住,通讯班的安全,最重要!” “比我和宋清辉的安全,都重要。” “我俩战死之后,必须有人把我俩的死讯,通电全国!” 唐孟潇缓缓站起身,军大衣下摆扫过岩石上的砂砾。他最后看了眼怀表的时间,六点五十六分…… “全体都有!” 他的吼声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目标中山陵祭堂——跑步前进!” 一百二十双军靴踏碎山间因为水汽结出的薄冰的声音,如同命运齿轮开始咬合的脆响。 一百年后,坐在青州市,金地江山小区,一二零一号房间内的林彦,看着那一伙人,一百二十人的队伍,开始在紫金山的山野之间,急行军……晨雾被钢盔刺破,那些战士的绑腿上沾满枯草与寒霜。他们沉默地穿行在崎岖的山道上,刺刀挑开挡路的荆棘,呢子军大衣扫过灌木丛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看见,那支部队,在行进到大路上的时候,最前方的尖兵突然蹲下,整支队伍如机械般瞬间静止——远处传来鬼子的呼喝声。 他看见那支警卫连的所有士兵,全都本能的抬起枪口。与此同时,一支残缺的鬼子中队,从山道拐角处蹒跚出现。这支敌军显然刚经历过激战,绷带裹着溃烂的伤口,步枪上沾着干涸的血浆。领头的中队长拄着军刀一瘸一拐地走着,钢盔下露出青灰色的疲惫面孔。他们像一群受伤的野兽,却仍保持着战斗队形。 下一秒。 林彦赫然看见,在他印象里,一直文质彬彬的唐孟潇,突然扯开军大衣,镜片后的眼睛迸出骇人的凶光。 “杀!!” 这个平日儒雅的将军此刻面目狰狞,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他竟第一个冲了出去,双手持握着冲锋枪,哒哒哒哒的连续开火,他甚至冲到了一个鬼子身前五米处,喷吐火蛇的冲锋枪,把一个鬼子打成了筛子。鲜血溅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将镜片染成猩红。 而他身后的那些警卫连的战士们,这一刻也如怒涛般扑向敌人。 马克沁重机枪,早已架好,机枪怒吼震落松枝上的积雪,火舌扫过之处,三个鬼子伤兵像破布娃娃般栽进山涧。 冲锋的警卫连士兵被鬼子的三八式步枪子弹击中胸口,却仍咬着牙,扑向鬼子的机枪手。 被打断了腿的战士用牙齿咬开手榴弹拉环,之后捧着手雷,滚进鬼子的队伍里,爆炸的气浪掀起漫天血色的齑粉和冻土。 林彦看见,紫金山的山道上,硝烟与血色弥漫。 枪声的轰鸣与士兵的哀嚎惨叫声混作一团。 唐孟潇,这个曾因优柔寡断,被自己讥讽的将军,此刻像头暴怒的雄狮,军靴踩着鬼子伤兵的喉咙,手里拿着冲锋枪,还在不停射击…… 残存的鬼子开始溃退! 他身后的警卫连战士,还想追击,却被唐孟潇一把拉住衣领子。 “不追了!” “留活口报信!让鬼子都知道老子在中山陵!” “咱们走……” “向中山陵进发!” 林彦看见,这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队伍,快速集结,原本一百二十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不到六十人! 唐孟潇的左手小臂被弹片犁出一道血沟,呢子军大衣的袖口早已被血浸透,凝结成硬壳的布料随着步伐摩擦伤口,每一步都撕开新的血珠。他浑不在意地用牙齿扯开急救包,绷带胡乱缠了两圈,剩余的一截咬在嘴里继续前进。 身后的宋清辉情况要糟得多。这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军官左肩嵌着半截刺刀碎片,每走一步都让伤口涌出更多鲜血,染红了整个左襟。他的右腿被子弹擦过,军裤裂口处露出翻卷的皮肉,走路时明显跛着脚。最严重的是腹部——一块手榴弹破片划开了他的皮带扣,暗红色的血正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把衬衫下摆黏在皮肤上。 有士兵过来想要给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推开。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但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国父的陵寝前……” 剩下六十余名残兵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机枪手的右耳只剩半片血肉模糊的残骸;背着电台的小战士左眼扎着绷带,渗血的布条下隐约可见弹片凸起的轮廓;断指的老兵捧着冲锋枪,往地上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半颗碎裂的臼齿。 没有人呻吟。只有军靴踏过冻土时的闷响,和武装带上水壶碰撞的叮当声。 偶尔有人踉跄,立刻会被左右同伴架住胳膊继续往前! 当队伍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朝阳突然刺破晨雾。 三百九十二级石阶在阳光下泛着圣洁的光,台阶将人们的视线引向那座蓝白相间的巍峨建筑——中山陵。 陵门上方“天下为公”,的鎏金大字灼痛了唐孟潇的眼睛。 他下意识去扶眼镜,却摸到半边碎裂的镜片——这才想起交火时镜架,早就被子弹擦飞了。 中山陵祭堂的蓝色琉璃瓦顶下,留守的教导总队士兵正从射击孔探出头,露出惊愕的表情! 唐孟潇,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一支十来人的士兵,立刻狂奔到了唐孟潇的面前。 为首的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向着唐孟潇敬了一个军礼,但眼中仍充满了不可置信。 “总司令,您怎么……” 唐孟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是……” 那名战士立刻站直了身体。 “教导总队,一旅一团二营三连连长,戴振邦!” 唐孟潇,咧嘴笑了笑。 “好名字!” 他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 “金陵失守!” “我这个总司令,难辞其咎。” “我此前在阵前,跟诸位将士发过誓,我唐孟潇,是军事指挥官,我会对此次金陵防御战负责,我已经下定决心,誓与金陵共存亡,倘若鬼子走进金陵城,那一定是踩着我唐孟潇的尸体进去的!” “如今,金陵复廓失守,敌军即将跨过紫金山,打进金陵城内。” “所以,我也该践行我的诺言了。” “刚刚我率领的警卫连,和鬼子的一支中队,发生激战,以鬼子的情报网,他们很快就会得知,我在中山陵……” “这群该死的强盗,不会放过我……他们在踏入金陵之前,用尽一切手段先俘虏我这个金陵卫戍司令……但我唐某人,就算死,也决不投降!” “希望我死之后,各部,继续执行我此前下过的命令——以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决不许轻弃寸土。” “误国之罪,死何足惜,愿我同胞,努力杀敌。” “能战死在国父陵墓前,唐某人死而无憾!中山陵,就是唐某人的埋骨地!” 第128章 汝可碎我山河,岂能碎我脊梁?可断我头颅,岂能断我魂魄 那名年轻的连长,此时错愕的看着唐孟潇。 唐孟潇则又喘了几口气后,眉头微皱。 “还愣着做什么?” “敌军随时都有可能会攻过来,还不快去布防……我麾下的警卫连也交给你指挥!不用顾及我……” “在和那群鬼子决一死战之前,我要去祭拜“载之先生”!” 戴振邦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地并拢脚跟,军靴后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 不知是他的吼声还是吹来的风,让石阶周围的松树,微微颤动。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通讯兵! “去,传令给各排!“ “一排占领东侧制高点!二排控制碑亭!三排把机枪架在祭堂月台!” “其余的警卫连的弟兄,在陵墓前架好枪,守护好总司令!” 所有的士兵,都开始行动。 士兵们奔跑时掀起的气流,搅动了石阶两侧,百年古松上的积雪。 唐孟潇,则拽着宋清辉的武装带往上攀爬时,两人的血在台阶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两人身后。 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紧紧跟着,是从富贵山出来的老兵——栾永兴和葛宁,两个人的身上也都沾着血,但眼神仍旧明亮。 唐孟潇,知道两人是负责监视自己的……他也没有在意,只是默不作声的,带着宋清辉,踩着石阶往上爬。 宋清辉的腹部伤口随着攀登不断涌血,染得汉白玉台阶像抹了层胭脂。 他的军裤被血浸透后冻硬,摩擦时发出“咔咔”的冰碴声。 唐孟潇的左手死死攥着老友的皮带,右手抓着石栏上的浮雕——那些雕刻着松鹤延年的纹路,此刻嵌进他掌心的伤口里,把浮雕染成了红色。 当他们终于踉跄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踏进祭堂时,朝阳正穿透祭堂的蓝色琉璃瓦。 无数道棱镜般的光柱里,浮尘与硝烟交织成金色的纱幔。 唐孟潇的眼镜只剩半边镜片,折射出的碎光在他脸上划出诡谲的裂痕。 他拉着宋清辉,继续往前走,终于望见,祭堂里,穹顶下,那位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的,载之先生的汉白玉坐像! 他看着那尊坐像,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几下。 他看见雕像的眉弓上落着灰,却依然目光如炬,仿佛正凝视着这两个血人。 唐孟潇的军靴在门槛前迟疑了三秒。他下意识想整理军容,手指碰到被血糊住的领章时,才发现整件呢子大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藏青色。他最终只是摘下破碎的眼镜,用衬衫唯一干净的衣角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即将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向着眼前的汉白玉坐像,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 “罪人,唐孟潇,来看您啦!” “先生……” “你离世之后。” “国府就变了……全都变了……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于成了侵略者刀下的亡魂……” “先生……这好好的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先生……” 唐孟潇的嘴唇颤抖着,他呜咽着,沧桑的脸上,此刻竟然满是无助…… 可很快,他的哭声,被祭堂外,突然爆发的枪声掩盖。 枪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震得祭堂的琉璃瓦簌簌作响。 最初是零星的三八式步枪声——“啪勾,啪勾,啪勾”的脆响,像有人在远处敲打铁皮桶。紧接着九二式重机枪的“哒哒哒”连射声撕破空气,子弹打在汉白玉栏杆上迸出连串火星。 轰! 一发七十毫米步兵炮在祭堂近处炸开,冲击波震得祭堂的彩色玻璃窗嗡嗡颤动。 随后是掷弹筒抛射的榴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咚……咻…… 尾音未落,便化作震耳欲聋的爆炸。 枪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马克沁机枪的怒吼与日军歪把子机枪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子弹如冰雹般砸在祭堂外墙。 偶尔一发子弹“嗖”地穿透琉璃瓦,在穹顶上留下透光的弹孔。 爆炸声此起彼伏。教导总队的M24手榴弹闷响与日军九七式手雷的尖锐爆鸣相互呼应。 有时是单发的“轰”,有时是连续的“轰轰轰”,震得祭堂内的浮尘簌簌落下。 枪炮声密集到分不清单发的地步,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轰鸣。 祭堂仿佛置身于钢铁风暴的中心,每一秒都有数十发子弹和炮弹在四周炸开。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木头焦糊的味道。 面色惨白的宋清辉,往祭堂外张望,看见密集的子弹打在汉白玉栏杆上迸出的石屑,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冰雹砸在琉璃瓦上。 不知过了多久…… 枪声终于暂歇,山脚下传来蹩脚的,通过喇叭放大的喊话声…… “唐将军!邪倭台的皇帝陛下敬重勇士!” 蹩脚的中文在山谷间回荡,惊起松林间的寒鸦! “您如果愿意投降可享受将官待遇……” “我们邪倭台,绝不亏待朋友。” 唐孟潇突然笑出声。 只是他的眼神幽怨,笑容冷冽。 他转身望向山下,看见膏药旗已经漫过第三道牌坊。 “在别的地方也就算了。” “你们想让我在国父面前当汉奸!?” “外头的大夏军人呢?” “都死光了?” “让这帮小鬼子,在载之先生的陵墓前大放厥词?” 面色惨白的宋清辉捂着自己的伤口。 “敌军,至少来了一个联队!一千多人!” “教导总队的加强连和只剩下六十来人的警卫连,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百人。” “就算还有活着的士兵,应该也没剩下几个了。” “孟潇……” 唐孟潇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载之先生说!” “不过没关系,到了九泉之下,我可以和载之先生亲自说……” “老宋……” “你还有几颗手雷。” 宋清辉,已经无力的坐在地上! “两颗!” “你呢?” 唐孟潇咧嘴笑了笑。 “六颗……” 随后唐孟潇,又扭头看向栾永兴和葛宁。 “两位!” “一会儿唐某,会以手雷和敌军同归于尽,在见证唐某死亡之后,两位可趁这个机会从祭堂北侧的小道突围……” “但是唐某还有一事相托……” “唐某思来想去,总觉得唐某的绝笔书,不应由他人代写,所以唐某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再书一份绝笔书……” 唐孟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 他盘膝坐在地上,一边书写,一边低声喃喃。 “介公总裁钧鉴,并告诸袍泽同志:金陵王气,今已黯收;钟阜寒云,如压城垒。孟潇受命危城,本欲与石头同碎,然辗转中宵,披衣长思——夫田横五百,非徒效死海岛,盖留忠义之种于天地间也!今强寇如钱塘狂潮,其锋不可遏,唯十万健儿尽填此壑,方守金陵!孟潇则率卫队残卒百余人,据守中山陵前,愿以颈血溅敌寇,使天下知神州有不屈之魂!” “陵前苍松翠柏,肃穆如仪。想我载之先生,于此长眠,其遗训,犹在耳际铮铮作鸣。孟潇不才,愿步武前贤。昔屈子怀沙,非惜一死,乃痛郢都之不复;文山殉国,岂恋残躯?实欲以正气励千秋!今紫金山头,吾刃将折,吾枪已热,然此心澄澈,如对青天白日。当此乾坤倒悬之际,惟有一死报之,庶几无愧载之先生在天之灵,无愧头上朗朗青天。” “倭寇铁蹄踏破六朝烟水,秦淮呜咽,实不忍闻。然吾大夏岂乏荆卿之胆、张巡之齿?吾等虽仅百人,皆抱必死之志。待敌近陵前石阶,吾当振臂一呼,挺刃而前。剑戟相交时迸出之火星,即是我等不屈之宣言;热血浸染处每一寸焦土,皆作他日胜利之基石!愿此战如精卫所衔微木,纵沉东海,其志不没;似啼血杜鹃,声声唤彻,惊醒河山!” “诸公!东南半壁虽陷,然巴蜀雄关犹在,黄河怒吼未息。望我袍泽,勿以金陵之弃为馁,勿以孟潇之殉为哀。当记取此间血泪,淬砺复仇之剑。他日驱尽胡尘,重光禹甸,若过钟山,乞以一杯清酒酹此高台——其中自有剑气盘桓,精魄长存!吾魂亦当化长风,逐铁马,助阵前!” “孟潇此去,非赴黄泉,实归道山。临颍涕泣,神驰万里。惟愿:金瓯无缺日,再祭新曦满陵台。” “金陵卫戍司令长官!” “唐孟潇,绝笔!” 就在这时,祭堂外传来整齐的军靴踏地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唐孟潇缓缓抬头,透过破碎的琉璃窗,看见几十个土黄色的身影正踏过染血的石阶,刺刀在朝阳下泛着刺目的寒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随后站起身,将它塞进栾永兴颤抖的手中。那笔记本的封皮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如果可以的话,把这本笔记带出去,这才是唐某的绝笔!” 唐孟潇冲着胡子拉碴的栾永兴,又笑了笑,随后,他猛地拔出腰间刺刀,那刀刃上还残留着之前,和那支鬼子大队,战斗时沾染的的血渍。 宋清辉见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腹部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顺着裤管滴落在地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唐兄……等等我……一起啊!” 宋清辉喘着粗气,脸上却挂着释然的笑容。 两个年过半百的将军,就这样一前一后冲出了祭堂。阳光洒在他们染血的军装上,仿佛给这两个佝偻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祭堂前的鬼子们显然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场景。 为首的军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狂喜的神色,用生硬的中文嘶喊。 “投降!优待!” 慢一步冲出的宋清辉,此刻却率先扑向一个鬼子,和那个鬼子,一起向着石阶下滚落了下去。 而唐孟潇,则嘶吼着冲向那个军曹,手中的刺刀直取对方胸口。 那军曹显然受过严格训练,一个侧身便躲过了这笨拙的一击。唐孟潇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石阶上,眼镜飞出去老远。 十几个鬼子立刻围了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领头的军官再次用蹩脚的中文嘶喊! “投降!否则死啦死啦地!” 唐孟潇趴在地上,忽然咧嘴笑了。 他听见石阶下,响起一声轰鸣。 他知道,是宋清辉,拉开了绑在自己身上的手雷,那家伙,快自己一步殉国! 他的脸上,不知是哭,还是在笑,他只是,缓缓撑起身子,在鬼子们惊愕的目光中,猛地扯开了染血的军大衣! 六颗手雷的保险栓不知何时已被尽数拉开,白烟正“嗤嗤”地从引信处冒出。 “倭寇汝等可碎我山河,岂能碎我脊梁?可断我头颅,岂能断我魂魄?” “我大夏,绝不会亡!” “后死诸君多努力!杀敌,杀敌,杀敌……”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团炽热的火球腾空而起,吞噬了方圆十几米内的一切。气浪将祭堂的彩色玻璃全部震碎,碎片如雨般洒落。 而那位金陵卫戍司令,也在炸弹的轰鸣声,化为血色的齑粉,死无全尸…… 世间再无唐孟潇…… 但他战死时,燃起的星星之火,将会把整个金陵,彻底点燃!!! 第129章 他们把命交给你,你把它当路边的牛粪;男儿到死心如铁! 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铺满金地江山小区,一二零一室的客厅,地暖烘出木地板淡淡的松香。 林彦盯着全息投影里渐渐消散的硝烟,他嘴角抽动着,那是个古怪的表情——左边嘴角向上扯,右边嘴角却沉沉地坠着,像有两根看不见的线在拉扯他的面部肌肉。 豆浆杯在他手中微微颤动,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滚落。他盯着全息投影里渐渐散去的硝烟,突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的笑。 死了?真的死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肉馅突然腥得像含了满嘴铁锈。 全息影像定格在爆炸瞬间,唐孟潇金丝眼镜的碎片在火光中晶亮如星。林彦无意识地数那些光点,一颗,两颗,三颗……数到第七颗时喉头猛地痉挛,他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他盯着眼前的全息屏幕。面色忽然狰狞…… “你本就该死!” “在既定的历史里,金陵沦陷,三十万人惨遭屠戮,你难辞其咎!” 林彦的手掌愤恨的拍打着桌子。 “如果不是我这一次强迫你去死。” “你这个懦夫是不是还要逃?” “对,没错,守护金陵本就是个死局……国府方面,所有的高官也都知道守卫金陵就是个死局,九成的将领也都不同意守金陵……但你唐孟潇和那些将领不一样,是你自己说的,金陵要守,大夏国都,怎能拱手让与他人!” “这放古代是什么?” “这就是外敌来犯,京师危急,国父陵寝将陷,一众大臣主张避战,唯有你唐孟潇出声说,“京师乃国本,何谈避战一说?!微臣不才,不敢轻言驱除鞑虏,却敢以死报国,但求不愧对国父!”” “你是个爷们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既然说了要死守金陵,无论如何,你也应该做到吧。” “你留在了金陵城,一方面收拢淞沪前线溃退的败兵,这些人士气低落的不成样子。为鼓舞士气,他一方面说自己发誓与城共存亡,精神上鼓励。一方面预支三个月军饷,再发安家费,同时大量采购好吃的好喝的,物质上保证,终于把士气提升了一点。” “那些将士,都觉得你是个好将军,以为你和国府的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不一样。” “他们觉得你是真的想要死守金陵的,有血性的将军。” “他们甚至都做好了为国战死的准备!” “你给了他们本不该有的希望……” “说真的,到了这一步,你只要不是被生擒了或者逃跑,基本上都是流芳千古了……就算是重伤昏迷,被亲兵带走救治,那也没事,效果一样的!” “要是再加上什么,亲率伤残士兵在金陵城大街小巷和倭寇血战,战至最后一人,而且确确实实给鬼子打疼了,但最后实在无力回天,于中山陵前高呼:“愧对国父教诲!今日京师陷落,孟潇,唯有以死明志!”然后血溅中山陵……这种情况下,说你是抗战第一壮烈将领也不为过——明知守城是死局,却仍是以身犯险,亲自率兵死守,战至最后一人,随后不愿被俘,血溅中山陵。” “届时,你的历史地位在抗战这段历史上简直无人可以撼动,就算是鬼子都会尊重你,毕竟人鬼子喜欢搞武士道那一套,因为你,那群鬼子后面屠城时,可能都没那么丧心病狂,各大高官,争先给你挽联——乱世逢祥生,戎马卅载,将军一死荐轩辕;急中惟生智,孤城血战,乃知华夏有英魂!” “然后无论什么情况,国府都会拼尽全力,抢回你遗体,再追赠个特级上将,全国抗战气氛直接提升一个档次,你的地位,到时候甚至有可能和岳王爷比肩,直逼文天祥。” “一百年后,现代小学课本上都得多出来几篇没人轻易敢动的关于你的文章,金陵城得多几条孟潇街,孟潇大道,你老家直接改名孟潇县,中山陵得有你的牌位,英雄纪念碑得有你的浮雕,甚至连关于你的影视作品都得国家亲自审批,拍不好绝逼挨骂。” “可你呢?” “你跑了!” “你他娘的跑了。” “你是大夏国民陆军一级上将,战前发誓说的要死守金陵,可鬼子打进来后,竟然跑了?” “外寇入侵,死守国都,壮烈殉国。你拿的明明是几百年一遇的进历史书单开列传的剧本,结果你跑了。” “你说你该不该死?” “甚至于说,你不想打,你合理的撤退也没什么所谓,关键是你他娘的干的那叫人事?天天高调宣布死守金陵,坐个装甲车满金陵晃悠,烧船,封城,把所有后路都断了,整个金陵所有将士都在为死战做准备。然后你,一级上将,却给自己留了一条小船跑路,弃几十万军民不顾。” “那些相信你的将士,被你一踹一蹬,全都趴窝在了金陵城,之后他们又被鬼子哄骗,扔掉了枪——他们的子弹已经都打光了,他们天真的以为,鬼子会遵守国际条约,不杀俘虏……结果鬼子把投降的天真的他们带到江边,用机枪屠杀!” “那群战士,因为你,全都死了,死的毫无尊严……像待宰的鸡崽儿一样。他们信任你,可你却把他们当“劈柴”!他们也是人,他们也都是爹生娘养,两个眼睛下,有一张嘴……他们也是我们的同胞!” “你辜负了他们,你害死了他们!他们把命交给你,你把它当路边的牛粪!” “你就说你该不该死!” “该不该死!!!” 林彦那张憔悴的脸上,此时涨的通红,他的脖颈上暴起蚯蚓般的青筋,太阳穴突突跳动,整张脸涨得紫红。他死死攥着豆浆杯,塑料杯身在他掌心扭曲变形,豆浆顺着指缝溢出,流过了他的皮肤,他也浑然不觉! 随后他突然暴起,将杯子狠狠砸向墙壁。豆浆在雪白墙面上炸开,像极了中山陵前那滩未干的血泊。 大金毛吓得缩到墙角,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林彦的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胸腔剧烈起伏着。 不远处的镜面电视映出他此刻狰狞的面容——扭曲的眉眼,咬得发白的嘴唇,还有那双充血的眼睛里跳动的怒火。 他喘着粗气,努力的平复着情绪。 他皱着眉头,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情绪失控。 是因为太久没休息,身体的疲惫,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还是因为哪怕那个世界的唐孟潇,已经按照自己设计的剧本,死在了中山陵……可真实的历史,自己却无法改变……因此而产生的无力感。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照在他颤抖的肩膀上。 “想不明白啊!” “唐孟潇……” “你年轻时不是那样的,我翻阅过历史档案。北伐时期,你战功卓著啊!当年是你带兵,率先攻入的武昌城,武昌之战时,你死守阵地三天三夜,被人尊称铁血将军……怎么在金陵城就逃了呢?” “是官海沉浮,磨去了你的血性,还是死守金陵的担子,太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让你昏了头,还是说……你本就是怯懦,贪生怕死之徒,养尊处优太多年,年少时的豪气和胆气,都丢的一干二净……” 林彦盯着眼前的全息屏幕,神色越发的复杂! 他知道他的那些问题,都得不到答案了。 唐孟潇已经死了。 死的干干净净…… 而金陵保卫战,也要进入最终的决战时刻。 他只是觉得有些压抑。 肩膀像是担着一座大山,胸口像是堵着一块巨石,大山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 为了让金陵走到这一步。 他不断布局,不断设计……为了达成他的计划。他亲眼看着太多人死去…… 之前在前往富贵山的路上。 胡连庆跟罗泛舟说。 最糟糕的结局他们都已经知晓了。 无论他们怎么折腾,都会比最糟糕的结局好一点……所以不如拼一把。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唐孟潇,给了金陵十几万守军,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希望。 自己是不是,也骗他们有了不该有的希望……自己知道金陵的那些将士,是多么的想要胜利。 明知道不该有,但他们还是在想……想胜利。他们想守住金陵城,明知道结局是死,他们还在想胜利,明知道输,他们还在想胜利…… 自己利用他们想胜利的心思,让他们前赴后继的去死…… 如果金陵,最后真的能打成斯大林格勒那样,也就罢了,所有牺牲的战士,都算是死得其所。 但如果金陵没能打成斯大林格勒呢?如果金陵城内的防线,一触即溃?甚至因为金陵守军的负隅顽抗,激发了那些鬼子的报复情绪,他们把炮弹,燃烧弹,打入安全区内,又怎么办? 那群鬼子是没有人性的。 这种残忍的事,他们做得出来。 如果事情真到了那副田地……该怎么办?这么多人的努力,这么多人的心血,这么多人的牺牲,岂不是都付之东流了…… 他知道,金陵城的那些守军,那些军人是不怕牺牲!可那些军人害怕白白牺牲。他们怕死的轻于鸿毛,林彦比那些军人,更怕他们死的轻于鸿毛…… 和其他人相比,自己应该更理智的。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是自己创建的! 但很多时候,林彦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因为他什么也影响不了……【世界战争系统】给他提供的或许只是一个时空锚点,而他只是创造了一个时空隧道,让一百年后的人们可以和一百年前的他们在金陵相遇…… 那些横飞的血肉,都是真的。 那些不甘的眼泪,都是真的。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也都是真的。 怎么偏偏那个世界……就一定是假的? 林彦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 他知道,这大概是太过焦虑,引起的躯体化症状。 窗外飘来孩童的笑声。林彦抬起头,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愤怒的潮水已经退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悲悯的神情。 他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我看不起唐孟潇!” “可如果我没有全知视角,我能做到的,会比他好很多吗?” 他抬起头,发现全息投影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他正对着的,是超薄的液晶电视,液晶电视的屏幕上倒映着他苍白的脸,像极了历史书上才有的模糊的历史遗照。 大金毛小心翼翼地蹭过来,把湿漉漉的鼻子贴在他手背上。 林彦机械地抚摸着狗狗柔软的皮毛,努力的笑了一下——那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摆放在桌上的全息头盔的指示灯,从红色变成了绿色。 他抬起头,看见墙上挂着的钟表显示,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的十一点零六分。 林彦努力拍了拍脸。 从地上爬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已经到中午了吗?” “我还在焦虑和恐惧吗?” “是的,我依然焦虑,依然恐惧……” “但我不能踌躇不前!” “我的计划,最终,是会成功还是失败……” “我也不知道。” “但什么都不做,一定会失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干不起,就往死里干,撸起袖子加油干!”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林彦一边不停的给自己打鸡血。一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拿起全息头盔,摩挲了几下全息头盔的表面冰凉的金属外壳。 “还是喘不过气来!还是有所胆怯!” “但是……” “但是我的脑子里记得的!” “记得金陵沦陷后,那些哭喊着,求饶着,却依旧被砍成两半的孩子,记得那挂在牌坊上的,一颗颗大好的头颅,记得那些被欺辱的女子,被刺穿了胸膛的男人……” “他们是……我的同胞!!!” “只要我还记得这些!” “就算我肩上真扛着一座山,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也得回到那个世界去!!!” “我不去救金陵,谁去?指望老天爷开眼吗?” “老天爷能开个屁的眼啊!” “想要救金陵,只能靠我们自己。”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不再犹豫,再次戴上全息头盔。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第130章 为同胞们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为这座城,流尽最后一滴血 林彦再次睁开眼的瞬间,呛人的硝烟味灌入鼻腔,刺得他眼眶发热。 视野里,天穹被浓烟割裂成碎片,远处一片山峦的轮廓在烟幕中若隐若现。 他认出,那正是自己鏖战过多次的紫金山。 远处,紫金山南麓的山林正熊熊燃烧,火舌舔舐着枯枝,黑烟翻滚着升腾,将半边天空染成暗红。 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座城门楼上。 背靠着城墙的墙壁坐在地上。 他蹒跚着着爬起,走到城垛旁边…… 北风呼啸,裹挟着燃烧的灰烬和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林彦低头,眼前,青砖铺的城垛早已残破不堪,弹坑和爆炸的裂痕遍布,砖缝间浸透暗红的血迹。几具尸体横陈在墙垛边,有的被炸得支离破碎,有的胸前中弹,鲜血顺着砖缝蜿蜒流淌,汇入城墙的岩缝,被风一吹,在风中拉出细长的血线。 不远处,几十名士兵正紧锣密鼓地布防。有人搬运沙袋,填补城墙缺口;有人架设重机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还有人拖拽着伤员,将他们安置在临时搭建的掩体后。 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正跪在地上,用绷带死死勒住同伴的断腿,鲜血浸透布料,滴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城墙的西北角被炸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碎石和木梁散落一地,几名士兵正用门板和沙袋紧急封堵。而在豁口外,更远处的街道上,黑烟滚滚,隐约能听见零星的枪声和爆炸的闷响。 林彦的呼吸微微凝滞。 他认出,这处城门楼子,正是自己来过的玄武门!!!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血迹未干,弹壳尚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醒了。” “欢迎回来!” 林彦猛地回头。 一个瘦削的军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满脸疲惫,军装上沾满尘土和血迹。他的钢盔歪斜着,钢盔下的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额角滑落,在脸颊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他盯着林彦,眼神疲惫却锐利,像是燃烧到最后的炭火,仍带着余温。 “老宋!” “这里是玄武门?” 宋博渊咧嘴笑了笑。 “是!” “我们从富贵山防空洞退出来后,就撤退到了玄武门。” “鬼子的一支大队,本来想进攻玄武门,被我们暂时打退了。” “我估算着时间,你差不多要回来了。” “就让人把你带到了城楼上。” 林彦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还是刺骨的疼。 但身体比之前似乎有活力了一些。 宋博渊递给林彦一支装配了刺刀的毛瑟步枪。又从裤兜里的掏出二十发子弹递给林彦。 林彦接过那把沉甸甸的毛瑟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他拉动枪栓检查枪膛,黄铜子弹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与周遭残酷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 “就这些?” 林彦掂了掂那二十发子弹,子弹在他掌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宋博渊苦笑着拍了拍空荡荡的子弹袋! “能匀出这些已经是弟兄们勒紧裤腰带了。” 他指了指城墙下! “那边还有两箱手榴弹,真到紧要关头……” 宋博渊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不受控制的咳嗽了几声。 林彦担忧的看着他。 但是宋博渊摆了摆手。 “不碍事!” “这副身体的老毛病!” “肺部似乎不太健康,怪不得,要在军校的教导科任职!” “和你身上的伤比……我这点小毛病不算什么。”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彦活到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肩胛骨和腿部依旧刺痛……尤其是肩胛骨,无法剧烈活动……” “但除此之外,其他都感觉不错。” “就像是……” 宋博渊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嗑药了一样?” “你没感觉错,王医生给你注射的是Pervitin,日耳曼佬的“坦克巧克力”。” 林彦微微皱眉! “什么玩意?” “这名字……靠谱吗?” 宋博渊咧嘴笑了笑。 “甲基苯丙胺,前年刚量产的新玩意。” “在一百年后是违禁品……” 宋博渊压低声音! “王悠然说,他给你注射的量,能让你三天不睡觉,伤口也不觉得疼。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彦的肩膀! “药效过后有你受的。” 远处传来炮弹破空的尖啸。两人本能地蹲下,爆炸的冲击波震得城墙簌簌落灰。 等尘埃稍定,宋博渊拍了拍钢盔上的尘土。 “药效能撑到后天中午。之后你会像被抽了骨头的鱼,至少瘫半天。”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现在离药效结束还有五十八个小时。” 林彦默默将子弹压入弹仓。每压入一发,金属的咔嗒声都让他想起倒计时的秒针。 “两天半啊!” 林彦低声喃喃! “够用了啊!” “我们能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就两天半了。” 而就在这时,林彦猛地想到了什么。 “胡连庆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宋博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比你稍早一点回来的!” “太平门丢了。老胡带着三营去支援了!他要跟鬼子打巷战。” “他对这一天,期盼已久。” 又一阵爆炸声传来,这次更近。城墙上的士兵们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武器。 林彦注意到有个年轻士兵在不停发抖,绑腿已经被尿液浸湿了一片。 而就在这时,宋博渊突然抓住林彦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 “听着……” “现在整个金陵城就像个漏水的破船。我们的任务很简单……”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染血的牙齿! “在沉没前,能多拉几个垫背的就多拉几个。” 林彦望向城内。街道上浓烟滚滚,混着急促的枪响。 他想起历史书上那些黑白照片,想起江边堆积如山的尸体,想起安全区里瑟瑟发抖的妇孺。 林彦咔嚓一声推弹上膛,刺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我也在等待今天!” 林彦注视着宋博渊的眼瞳。 “中山陵那边……” 宋博渊咧嘴笑了笑。只是林彦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悲凉。 他扶正了头盔,把脊背挺得笔直。 “金陵卫戍司令长官,唐孟潇;金陵卫戍总参谋长,宋清辉……战死于中山陵的消息……我一个小时前,已经发电报,通知金陵各部,并通电全国。” “金陵各部,势必继承总司令与总参谋长遗志,与金陵共存亡,决不许轻弃寸土……一寸山河一寸血!抵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至于我,我并不悲伤……作为宋博渊,我认为宋清辉是一个合格的慈爱的父亲,作为戴沐云,我认为宋清辉是一位可敬的英勇的同志!我为他骄傲。一直为他骄傲……” 林彦觉得鼻头忽然有些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下这份悲恸。 “还能发电报?” 宋博渊点了点头。 “可以!” “富贵山的电台,被我们带出来了。” “但是随着鬼子的入侵,驻扎在金陵城内的各部队,马上都会以排或者班为单位……投入战斗!你还有什么命令的下发的话……尽快!” 林彦抬起眼皮。 “没什么命令!” “只有一条训令。” “给守卫金陵的诸君……” “你帮我记一下!” 宋博渊点了点头,再次掏出他的笔记本和钢笔。 林彦则深吸一口气。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守卫金陵之心,绝不更改……” “从现在开始,我们绝不容忍任何一个放弃自己阵地的指挥官,绝不容忍懦夫,绝不容忍逃兵……国难当头,匹夫有分!“ “从现在开始,给所有军官、战士,一个铁一般的纪律:没有上级的命令,不得后撤半步。无论他是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团长,只要是再无上级指挥官的命令情况下擅自撤退,他就是叛徒,是逃兵,他就要被当作国家的叛徒而受到处理。我们要让每一栋楼房,每一条街道,都成为战场!我们要让敌人知道,他们再想往前推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只要坚持,终将迎来胜利!” 林彦话音刚落。 瞭望哨突然厉声预警! “敌袭!东北方!” 两人同时扑向城垛。 只见数百米外的街巷中,土黄色的浪潮正汹涌而来,刺刀组成的金属丛林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一面膏药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林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枪管架在城垛上。兴奋剂开始发挥作用,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伤口的疼痛正在远去。 “老宋,把那条训令交给通讯兵!” 宋博渊喊来一个年轻的战士,把笔记本递到那个战士的手里。 “把这条训令,发给金陵城内的各部!” “并且通知玄武门上的各连,排单位,等我命令再开火!”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林彦。 “欢迎回到地狱,陆言同志。” 林彦咧嘴笑了笑,但他摇了摇头。 “现在的金陵不是地狱!沦陷的金陵才是地狱……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老宋……打吧!和鬼子决一死战的时候,终于到了!轮到我们了,我要为一百年前的同胞们,打完最后一颗子弹,我要为这座城,流尽最后一滴血……” 第131章 死守玄武门;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林彦此时蜷缩在城门垛子后的阴影里,耳畔是子弹啃咬砖石的“簌簌”声。 他对着宋博渊咧嘴笑了一下,嘴角的裂口渗出血丝。 可就在这刹那,一发六点五毫米有坂步枪弹擦着他太阳穴掠过,在垛口青砖上炸开一朵火星,飞溅的碎屑像毒蜂般钻进他的衣领。 宋博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转头,望向远处……三百米外土黄色的浪潮已经漫过街角——钢盔下狰狞的面孔、闪着寒光的刺刀丛、膏药旗上猩红的圆斑,在硝烟中忽隐忽现。 他深吸一口气。 “打!” 宋博渊的吼声撕破硝烟。 传令兵猛地挥动红色信号旗,那面残破的绸布刚扬起四十五度角,就被鬼子的九二式重机枪的七点七毫米子弹拦腰撕裂。断旗打着旋儿坠落,像只被击落的朱鹮。 而下一秒,整段城墙突然活了。 在西北角机枪掩体处,马克沁重机枪的帆布弹带开始蠕动。 头戴钢盔的副射手青筋暴起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拉,黄铜弹链“咔嗒”咬进供弹槽。 手臂粗壮的主射手,戴着钢盔,赤膊上阵,肩膀抵着枪托,右手拇指扳开保险片的金属脆响清晰可闻。 当他把枪管探出垛口时,冷却水套筒上凝结的冰碴簌簌掉落。 咚咚咚咚…… 水冷式枪管喷出半尺长的火舌,空弹壳在墙垛边跳跃堆叠。 林彦看见第一波冲锋的鬼子像撞上无形镰刀般倒下,有个戴白手套的军官上半身直接炸开,飞溅的脏器挂在后面士兵的刺刀上。 但那群鬼子很快散开成三三制战斗队形,借着街道两侧的棺材铺和茶楼废墟交替跃进。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步枪,探出掩体! 砰的一声! 林彦扣动了扳机。 毛瑟步枪在他肩头狠狠一撞。 一百五十米外某个正在打手势的军曹仰面栽倒,他的脖颈被子弹射穿,鲜血喷涌而出…… 林彦拉动枪栓,子弹壳退壳时,滚烫的弹壳在砖面上蹦跳着,发出铜钱落地的清响。 他的枪法和之前相比,其实并没什么进步。 他只是调整好了心态,打枪的时候,不再急躁,手掌不再因为紧张而颤抖! 这些鬼子都是没有人性的!杀死任何一个都不无辜! 与此同时…… 城墙各处响起参差不齐的枪声。 一个年轻圆脸的士兵,手里的汉阳造打得太急,枪机还没完全闭锁就扣了扳机,卡壳的闷响让他脸色煞白。 而那个年轻士兵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则慢条斯理地数着呼吸,每三次心跳才开一枪,他专打抬担架的鬼子医护兵,但他并不瞄准那些医护兵的脑袋或者脖颈这些致命的地方,他专门往那些医护部的肚子上打,几乎弹无虚发! 每一颗子弹,都让那些医护兵哀嚎着倒地——之后那些戴红十字袖标的医护兵,连同他们抬起的伤员,都倒在了地上,变成了活靶子……鬼子要想救下这些医护兵和本就受伤的伤员,就必须分出更多的士兵,把他们往墙角拖动…… 那名老兵嘴唇轻张,声音嘶哑。 “别紧张,慢慢来!” “别幻想着直接把所有的敌人消灭。” “你打不中敌人,反倒更浪费子弹。” “你也不用想着一颗子弹就要消灭一个敌人……打死敌人效果是最差的。最好的办法是:让敌人失去战斗能力,同时又死不了,这样的话,敌军就需要两个人把伤员抬到后方,一个人变成三个人不能战斗……” 年轻的士兵,错愕的看着身边,胡子拉碴的老兵。 而那名老兵,只是淡漠的拉动枪栓,随后再次扣动扳机。 又一个鬼子捂着腹部哀嚎着倒地。 胡子拉碴的老兵,吐出一口浊气。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这法子是跟那群鬼子学的。” “淞沪战场的时候,这群鬼子,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 “他们还以此总结了一条著名理论:一支部队伤亡超过百分之三十,这支部队就会彻底失去战斗力。因为剩下百分之六十的人要去抬伤亡的百分之三十!” “在这个理论指导下,在淞沪战场上,鬼子投放的炸弹数量重量、摆放方式,都经过重新设计,以便很好的让咱们大夏的军人,都重伤但又死不了。” “尤其是他们的地雷,原来地雷的目标是直接把人炸死,可鬼子的新型地雷,只把人的腿炸碎,还保证你死不了。” “但是这种死不了只是暂时的,咱们大夏部队,医疗资源紧缺,受了伤的弟兄,大部分,都救不活,就因为这群小鬼子,他们死之前,还要受苦,还要遭罪……在淞沪战场,好几个战友在负伤后,都哀求我给他们一个痛快!” 那个胡子拉碴的老兵,一边说着,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 一个鬼子军曹,捂着小腹倒地。 那个胡子拉碴的老板眼中露出快意。 “跟我学!” “打他们的肚子!” “谁来救他们打谁!” “打!!!” 那名年轻的圆脸士兵,手指颤抖着握住枪栓,指甲缝里嵌满黑火药渣。 他用刺刀尖挑开汉阳造卡住的弹壳,“叮”的一声,滚烫的铜壳弹在垛口青砖上。 随后他重新上弹,他的下嘴唇,被他的牙齿药品,鲜血流到了下巴上。 老兵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吸气……屏住呼吸,不要着急!” 圆脸的士兵,深吸一口气,准星套住个正弯腰拖伤员的鬼子。扣动扳机的瞬间,后坐力撞得他锁骨生疼,但百米外那个土黄色身影立刻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绑腿很快被血浸成酱紫色。 “打中了!” 圆脸士兵刚欢呼出声,三发机枪子弹就凿在他面前的城垛上。飞溅的碎石在他脸颊划出三道血痕,热辣辣的疼。 他下意识缩头,却看见老兵已经沉着地拉动枪栓,黄铜弹壳旋转着飞出,在朝阳下划出一道金线。 老兵嘶吼着又撂倒个掷弹筒手! “别停!” “鬼子冲进百米就完了!” 圆脸士兵胡乱抹了把脸,血和汗混成粉红色的泥浆。 他再次举枪时,发现准星里全是晃动的钢盔——日军已经逼近到一百五十米内,最前排的刺刀闪着寒光。 他瞄准个肚子鼓胀的军曹,子弹却打穿了那人的大腿动脉。血箭喷出两米多高,军曹倒下去时还死死掐着伤口,像捏住漏水的皮囊。 城墙各处响起爆豆般的枪声。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兵突然从掩体后站直身体! “他娘的,小鬼子!老子和你们拼了!” 他手里的机关枪喷出半尺长的火舌,扫倒了五六个翻越街垒的鬼子。 但下一秒,三发步枪弹同时命中他的胸膛,眼镜片炸成晶莹的粉末。他仰面倒下时,怀里还抱着打空的枪,满是硝烟的脸上凝固着狰狞又悲凉的表情。 还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打光了自己的子弹,他刚扭身,想要管身边的战友再借几分子弹,就被鬼子一枪爆头,血液和脑浆,迸溅在城墙的青石上……不知会留存多少年…… 城墙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而那群鬼子越来越近! 已经突破进入了玄武门百米内。 最近的一组鬼子,甚至突进到玄武门不足五十米的位置处。 距离玄武门城楼下的战壕,不足三十米。 城楼上,一个年轻的瘦削的颧骨突出的方脸士兵,抓起脚边的木柄手榴弹,引线在齿间扯开的瞬间尝到硫磺的苦味。 他抡圆胳膊投出去,看着黑点落在,距离城墙最近的那群鬼子散兵线里炸起一蓬血雾…… 可血雾里,竟然冲出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被炸飞右臂的鬼子,他竟然还在冲锋,断肢处喷出的血在身后拖出扇形的轨迹。 可很快,就被城墙上的大夏军人,一枪爆头。 方脸的年轻士兵,刚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 西北角突然传来砖石崩塌的闷响。 方脸士兵转头,看见一个络腮胡机枪手的上半身,竟然被鬼子的掷弹筒炮弹,轰上了半空,他被炸出来的肠子挂在炸歪的枪管上晃晃悠悠。替补的副射手刚握住枪把,就被狙击子弹掀开了天灵盖,红白相间的脑浆泼在冷却水筒上“滋滋”作响。 那个方脸的士兵,一下子红了眼。 而就在这时。 城门楼子上,不知谁喊了一声。 “上刺刀!鬼子突进到百米内了。” 方脸的士兵哆嗦着,拔出刺刀,装配在他的汉阳造步枪上,可他却发现自己的刀刃满是豁口,也不知道和鬼子拼刺刀的时候,能不能刺进鬼子的肚子。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百米外有个鬼子军官正举着军刀指挥,刀鞘上的金穗晃得人眼花。 他下意识举枪瞄准,想要在拼刺刀前,再打一枪,可他却听见“咔”的撞针空响——自己的弹仓空了。 他立刻把手伸进裤兜,结果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子弹了。 子弹打光了。 而就在这时。 一个眼角满是皱纹的老兵,突然扑过来把他按倒。 两发机枪子弹擦着钢盔掠过,在城墙内侧崩出火星。 那个老兵,往他手里塞了五发子弹,掌心全是黏糊的血。 “省着点打!” 方脸士兵这才发现老兵右耳只剩半截,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把褪色的蓝布军装染成紫黑。 那个老兵把手里的五发子弹交给他后,扭头就跑向不远处的城垛口…… 他搬开自己前方城垛口被子弹打穿了脑壳的战友……自己接替战友的位置,继续狙击敌军,守卫玄武门。 年轻的方脸士兵,则颤抖着给步枪装弹……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城墙下传来履带碾过碎石的刺耳声响。他扒着垛口一看,顿时浑身血液凝固——两辆九七式中型坦克正碾过其他鬼子的尸体缓缓推进,后面跟着三组背着绳索的工兵小队,土黄色军装在硝烟中时隐时现。 那群鬼子…… 调来了坦克车! “坦克!” 他刚喊出声,领头的坦克炮塔就喷出橘红火舌。 五十七毫米的炮弹在城楼炸开,冲击波掀翻了正在装弹的机枪组。 那几个机枪组的士兵,血肉横飞,内脏坠落在城墙上! 方脸士兵的视线被硝烟笼罩。 但是他还是看见…… 有二十多个鬼子借着坦克掩护冲到城墙根,最前排的工兵突然甩出带铁钩的攀登绳——那不是普通绳索,而是特制的钢制抓钩,三爪设计能牢牢咬住砖缝。几个鬼子同时拽动试了试承重,随即开始攀爬,动作敏捷得像壁虎。 林彦也看见了这一幕。 他睚眦欲裂…… 他知道,金陵城内的守军,唯一的优势,就是金陵城内的古城墙,这些城墙的高度普遍在十五到二十米,厚度可达十米到十五米,由坚固的青砖和条石砌成。 普通的炮火难以彻底摧毁城墙结构,尤其是像大夏门、玄武门这样的关键城门,城门上海设有瓮城、藏兵洞……鬼子虽然拥有火炮和飞机轰炸,但短时间内难以完全炸塌城墙,因此仍需依靠步兵攀爬突破。 可一旦被这些鬼子爬上城墙,金陵守军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林彦深吸一口气。 “砍绳子!” 他的吼声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声。 方脸士兵抄起工兵铲冲到垛口,正好撞上个已经爬上来的鬼子,钢盔下是一张狰狞的脸。那鬼子嘴里咬着刺刀,双手抓着绳索往上窜,离垛口只剩半米距离。 方脸士兵毫不犹豫的,把工兵铲劈下去,鬼子偏头躲过要害,铲刃卡在锁骨里拔不出来。而那个该死的鬼子竟用最后力气死死攥住他的绑腿,两人一起栽下城墙。 坠落的瞬间,方脸士兵看见整个战场像展开的画卷:城墙缺口处,五个大夏军人,正用装配了刺刀的汉阳造,捅翻刚攀爬上城楼的敌人;箭楼废墟里,通讯兵抱着炸烂的电台死不瞑目;护城河面漂满尸体,河水泛着诡异的粉红色。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老兵探出垛口惊骇的脸——那张胡子拉碴的面孔越来越远,直到后背传来椎骨断裂的剧痛。 城墙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又有三个鬼子,靠着钩爪,翻上垛口,刺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最前面那个矮壮的鬼子军曹刚落地,就被一个满脸硝烟的守军战士迎面刺中咽喉——中正式步枪的刺刀从后颈穿出,带出一蓬血雨。那战士还没来得及拔刀,侧面就捅来两把三八式刺刀,将他钉在了城砖上。 宋博渊的声音撕裂硝烟。 “剿灭爬上城楼的敌人!” “掩护射击组!” 还能战斗的士兵立刻分成两拨:一半人继续趴在垛口射击城下的敌军,另一半人挺着刺刀迎上攀爬而来的鬼子。 林彦看见不远处一个戴钢盔的机枪手扔了打空的重机枪,抄起工兵铲劈开某个鬼子的天灵盖。脑浆还没溅到地上,又有两个鬼子从侧面扑来,三人在血泊中滚作一团。那机枪手最后拉响了腰间的手榴弹,爆炸的气浪将垛口处的绳索全部炸断。 步枪组则还在顽强射击。一个瘦削的老兵单膝跪地,汉阳造每响一声,城下就倒下一个鬼子。他专打攀爬绳索的工兵,有个鬼子被击中手掌,惨叫着从十米高处坠落,落在地上后,咔哒一声,再没了呼吸。 那名老兵嘴角微挑……他已经解决了八个鬼子,试图爬上城楼的鬼子,已经被解决掉了大半…… 可就在这时…… 突然,城下的坦克炮塔再次喷出火舌。炮弹在城墙内侧炸开,五个聚在一起正在给步枪装弹的战士瞬间变成血肉碎片。 气浪也波及到了林彦,把他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时,竟摸到一截断臂——那截断臂的手里还死死攥着拧开盖的手榴弹。 如果换成之前。 他的胃里一定会翻江倒海。 可此时他只觉得愤怒,只觉得悲凉……又悲凉又愤怒。 他看到城墙上的其他段落,有更多抓钩正雨点般抛上来——这种特制攻城器械是专为金陵城墙设计的,钩爪内侧有倒齿,一旦咬住砖石就极难挣脱。 他知道,这样下去。 玄武门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阳光穿过硝烟,在血泊上投下蛛网状的光影。林彦看见城门楼上,坚守的士兵,还在给步枪装弹,子弹上膛的声音里,夹杂着垂死鬼子的呻吟。 那些已经战死的大夏军人们,则静静躺着,有的还保持着射击姿势,有的则像睡着般蜷缩在垛角。他们的血渗进砖缝,在玄武门上写就一篇无字的碑文。 林彦的嘴唇颤抖…… “炮兵轰,步兵冲,炮兵轰完步兵冲……好不容易把步兵打退了,这帮鬼子接着炮兵轰!!!” “就这么个死板不带变的打法,也能把大夏吃掉一大半……现在还要吃下玄武门!” “他娘的……” 林彦抬起头,他的双眼充血,看向不远处的正端着个轻机枪不停射击的宋博渊。声音撕裂…… “老宋!”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得解决他们的坦克车!” “有迫击炮吗?” 宋清辉没有回头,他用肩膀抵着轻机枪的枪托,炙热的弹壳不断从抛壳窗蹦出,在他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他头也不回地嘶吼! “迫击炮?” “有!” “但是上一轮,守卫玄武门的时候,迫击炮的炮弹都他娘打光了!” 一发坦克炮弹在城楼附近炸开,震得砖石簌簌掉落。 宋博渊的钢盔被气浪掀飞,露出满是血污的额头。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但是……仓库里还有炸药包!” 林彦看到这个平日冷峻,甚至有些儒雅的军官此刻面目狰狞,嘴角却扯出一个决绝的笑。 宋博渊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他的眼瞳中,却闪烁着疯狂的火焰。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我不是龙城飞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就绝不让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度过玄武门!!!” 第132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今天,我就是金陵城的龙城飞将 城垛后,宋博渊深吸一口气,突然暴喝! “罗泛舟!!!” 一个满脸烧伤的青年,穿过硝烟跑了过来,他左臂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但狰狞的脸上,满是恨意。 林彦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 不敢相信,他是昨天,背着自己的那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 而此时的宋博渊没空让两人寒暄…… “小罗,带两个人去仓库,把炸药包都搬出来!” 宋博渊边说边扯开军装,露出腰间捆着的四枚手榴弹! “再找些桐油和棉被!” 林彦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抓起步枪,弓着腰,连滚带爬的爬到宋博渊身边。他抓住宋博渊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 宋博渊咧嘴笑了笑。他的笑容干净,眼神清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炸坦克……” “九七式坦克正面装甲二十五毫米,侧面也有二十毫米,直接扔炸药包根本炸不穿!” 他侧头瞥了一眼城墙下的坦克……抬起手指,指了指坦克的履带。 “但是没关系……最有效的爆破九七式坦克的方法,先辈们,早就教过我们了。不是吗?你应该也想到了吧!” “底盘爆破!!!” “因为九七式坦克最薄弱的地方,就是他的底盘,底盘钢板厚度仅十二毫米,发动机舱和油箱防护都相对薄弱!” “底盘爆破的步骤,就是先将两枚手雷固定在炸药包侧面,确保手雷拉环与炸药包引信同步触发。” “随后需要士兵冒险接近坦克,将炸药包塞入履带与底盘之间的缝隙。” “拉响引信后,手雷和炸药包,可以直接破坏坦克的底盘结构,底盘被炸穿后,高温破片可能引燃发动机油路,导致坦克起火。若炸药量足够五公斤以上的TNT当量,甚至可能直接引爆车内弹药!” “九七式坦克的缺点,就是汽油机易着火,且底盘防护差,历史上,“它们”多次被类似战术摧毁。” 林彦瞳孔骤缩! “但是坦克的后面,是鬼子的大部队……怎么接近坦克,去了还怎么回来?” 宋博渊抬起眼皮,盯着林彦。 “那就不回来。” “事已至此,总要有人牺牲。” “已经到了最终决战,该轮到我们去死了!” 林彦一时语塞,他吞咽下一口唾沫,却觉得像吞咽刀片。 “我和你一起去!” “该轮到我们牺牲了。” 宋博渊深深地看了林彦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不,不行!” “你是总指挥。” “你亲眼见证过金陵城沦陷三十六次。” “你是最了解这座城的同志。” “接下来的战斗,会越发艰难,其他的同志,需要你!” “进入最终决战,并不是结束。” “我知道的,依照你的计划,你是想要把金陵保卫战,变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是什么样子的?”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战役打了足有六个多月,双方伤亡人数超过两百万。平均每天伤亡一万人以上。这是什么概念,如果一名苏埃维士兵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最激烈的时候,进入战场,只要能熬三天就是团长。” “因为平均一个团进去三天就打光,一个士兵平均不到一天,军官平均三天就牺牲。” “苏埃维部队,采取的紧贴日耳曼不对的战术,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跟日耳曼军人血战,让日耳曼的坦克大炮发挥不出来。每间房子都会反复争夺,重要的第一车站一周内来回争夺了十三次。” “日耳曼部队,在斯大林格勒的推进都是以米为单位。” “斯大林格勒内,能开工的工厂继续加紧生产装备,有时候日耳曼部队,推过来工人还要先停工帮忙抵抗。等把日耳曼军人赶走,再继续生产。苏埃维军队,不断从伏加尔河渡口增援,士兵踏上渡口就是踏进炼狱,踏进绞肉机。” “斯大林格勒八成的城区被摧毁,战争前有八十万人口,战争后只剩七千多人。苏埃维官方曾计划转移三十万居民出去,但是大部分人拒绝了,留下来保卫家园。” “但这还不是最惨烈的战役!更惨烈的列宁格勒保卫战。列宁格勒,被日耳曼军队,围困了,整整三年,保卫列宁格勒的所有军民都拒绝投降,拼死抵抗。苏埃维一共死亡一百五十万人,其中六十万平民被饿死,这还是疏散了一百万人出去的情况下。” “到中后期每天都有许多人被饿死。有幸存者的日记里写到,每天出门都能看到新的尸体而且会存在很久,因为其他人也没力气去收敛。即便如此,苏埃维,就没想过投降。” “另外,苏埃维,在二战没有督战队,斯大林格勒里的士兵枪也是够用的,人手一支。苏埃维是在重武器上损失大,但轻武器还是够的。督战队是法高卢最先设立的。在苏埃维,战斗时,从来都是部队的政委带头冲锋,日耳曼军抓到政委都是直接处决的,因为政委不会投降,要是进战俘营还会组织战俘继续斗争。政委的阵亡率是最高的。” “你在金陵的布置,就是模仿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包括金陵城内,被留存的金陵军工工厂,以及开放的下关渡口……” “但是金陵毕竟不是斯大林格勒,我们的武器装备比不上,苏埃维,金陵百姓被封建大清朝,还有当今国府荼毒的太多年,也早已愚昧麻木……军民都缺少坚定的信仰!” “更可怕的是……我们他娘的没有政委!!!” “现在,这座城里,我们的同志,还有不到三万人!这三万人里,有资格当政委的,凤毛麟角……甚至在我认识的人里,我认为有资格当政委的,就你一个!” “所以你很重要……” “接下来的两天,若是鬼子攻势凶猛,金陵守军,连战连败的情况下……我认为,只有你,能在金陵城,重新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所以你还不能牺牲……你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宋博渊冲着林彦咧嘴笑笑,他吐出一口浊气。 “而且这段时间,我太累了。” “我在一百年后的身体,要撑不住了。我年龄其实不小了……在那个世界,我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 “所以,这一次就让我先牺牲吧!” “解决完那两辆坦克后,玄武门守军会做最后的殊死抵抗……如果实在坚持不住,那就在玄武门内安置足够当量的炸药包,炸掉玄武门……” “至于你,你得从玄武门往西南方向撤退……西南方向有一支战斗力不俗的部队,领头人是我们的同志,他的ID,叫老坛酸菜……那支部队,负责守卫金陵军工厂!那里才是如今金陵守军真正的大本营!!!金陵城内,各部队的弹药补给,都指望着这支军工厂!” “陆言同志,为金陵,流干最后一滴血是不够的!” “要奋发图强……更要死得其所!” “所以这一次,我死你活……但这不是什么谦让,而是你之后要死的更有价值……” 宋博渊,或者说,戴沐云,狠狠拍了拍林彦的肩膀,随后他转过头,眼神死死盯着玄武门下的两辆坦克车…… “而今天……此时此刻,老夫聊发少年狂……我,戴沐云,今天,就是金陵城,玄武门上的,龙城飞将!!!” 第133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勇士的血肉铸成钢铁的坟墓 林彦此时,死死盯着眼前的“宋博渊”或者说戴沐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要把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烙进灵魂。 他的下颚线绷得发青,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阳光从侧面照过来,能清晰看见他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在突突跳动,像是有把烧红的锥子正在颅骨内侧敲打。 硝烟漫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翻滚! 林彦的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戴沐云的身后突然传来。 林彦抬起头,正好看见,罗泛舟带着十几个士兵冲上城楼,他们每个人背上都捆着三四个炸药包,炸药包被他们用粗麻绳绑在身上,麻绳勒进染血的军装。 有个瘦小的士兵被压得直不起腰,却还死死抱着用油布裹住的引信盒。 他们喘得像破旧的风箱,呼出的白雾里带着血丝,靴底黏着的碎肉在青砖上拖出暗红色痕迹。 戴沐云回头瞥了罗泛舟一眼。 “给我两个炸药包!” “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腰间的武装带,金属搭扣碰撞声清脆得刺耳! 他把系在腰间的四颗手雷解下来,摆在地上! 罗泛舟蹲到戴沐云身边,解开身上的麻绳,把两个炸药包,递到戴沐云的面前。 戴沐云的手指在炸药包上移动得异常精准。 他先用刺刀在帆布包侧面划开两道口子,将手雷的保险销用铁丝固定在缺口处。 这个颧骨突出的男人,甚至有余暇将引信绳打了个水手结…… 而就在这时,城墙下的坦克发动机声突然变得很近。 戴沐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辆坦克车,向前推进,调整炮口,似乎想要瞄准玄武门城楼的薄弱位置,把玄武门,轰开两个缺口。 戴沐云知道,不能再拖了……他最后抬头看了林彦一眼。 这个平常给人感觉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老兵此刻眼角堆起笑纹,眼球映着阳光,竟透出琉璃般的光泽。他额头那道新添的伤口正在渗血,却让这个笑容显出几分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他抬手忽然拍了拍林彦的肩膀。 沾着火药末的手指在林彦肩头留下五个灰黑的指印! “我要去了!” 林彦的喉结滚动。 “能不能不去!” “我们再想想办法。” “玄武门还可以再支撑一阵儿!” 戴沐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玄武门下那两辆该死的坦克车,每多打出一发炮弹,玄武门城楼上,就会死去几个大夏军人!” “我们不能,不应该……” “在让他人去死的时候,英武果决——如唐孟潇,宋清辉;而轮到我们自己去死的时候,就踌躇拖延……” “说实话,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把这里,当做真实的世界了。” “我愿意为了金陵的同胞,去死一死!” “记住我刚刚跟你说的话。” “你想要把金陵保卫战,变得如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一般……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 “可是同志,你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天半了!” “时间紧迫,只争朝夕。” 不远处,有只乌鸦落在炸歪的机枪管上! 林彦的指尖深深掐进城墙的砖缝里,指甲盖翻起也浑然不觉。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戴沐云深吸一口气,抱起两个绑好了手雷的炸药包,缓缓战起,那具瘦削身躯在晨光中舒展开来,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阳光穿透硝烟,在他钢盔下的鬓角镀上一层金边…… 他的军靴蹬上垛口时,鞋底的铁钉刮擦青砖发出刺耳声响…… 下一秒,那道身影,突然纵身跃下! 林彦的瞳孔狠狠收缩——他看见,戴沐云身上那件满是血污和黑灰的军装被气流鼓起,腰间未系紧的武装带像断尾的蜥蜴般在空中翻卷。十五米的高度,人体坠落,算上空气阻力,大概只需要两秒半,可两秒半的时间,却漫长得让林彦听见自己臼齿咬碎的声响。 人体坠地的闷响,混在枪炮声中,更是几乎微不可闻…… 可林彦还是猛地扑到垛口! 他想要知道戴沐云的具体情况…… 垛口的碎砖硌得他肋骨生疼。可此时的林彦,毫不在意。 他看见戴沐云以一个老侦察兵特有的技巧侧身落地,左腿在触地瞬间明显扭曲变形,但那双布修长有力,骨节突出的手却精准地护住了炸药包。 鲜血从老兵嘴角溢出,他却已经拖着断腿开始爬行,在焦黑的土地上拖出一道蜿蜒血痕。 “掩护!全体掩护!” 林彦的吼声撕破喉咙,他抓起滚烫的步枪时,枪管烫焦了掌心的皮肉。 可他来不及在意这些。 他不停扣动手里步枪的扳机,子弹一发接一发地射出,后坐力撞得他肩窝青紫,但准星里那个蹒跚的身影始终在晃动。 …… 城墙下,戴沐云正在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接近那两辆坦克。 坦克车后面的鬼子发现了他。 子弹飞射过来。 三八大盖的六点五毫米子弹钻进泥土,发出噗噗声! 好几发子弹,蹭着他的头皮飞过,还有两发子弹,直接击中了他,一发子弹掀飞了他的左耳,血雾喷在地上……另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肺叶,他咳出的血沫里带着肺泡的碎片。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被鲜血模糊成一片猩红。但他的眼里,仍旧只有那辆,距离自己最近的坦克。 那辆九七式坦克的炮口正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管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阳光从炮管内部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照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坦克发动机喷出的黑烟笼罩着履带,柴油味混合着血腥气钻入他的鼻腔! 林彦在城垛上看得真切——那钢铁巨兽重达十五吨的躯体与戴沐云瘦削的身影形成骇人的对比。 老兵拖着断腿前进时,身后拖出的血痕在焦土上划出刺目的红线,像一幅用生命绘就的泼墨画。坦克炮管每转动一度,死亡就逼近一分,可那个血人却迎着炮口越走越快。 林彦的一只手端着步枪,另一只手抓着城墙的砖头,他的指甲全部劈裂,城墙砖缝里留下五道血痕。 “快,快啊!” 他看见戴沐云突然加速,炸药的引信绳在晨风中狂舞。 就在这刹那,三发六点五毫米的子弹接连穿透戴沐云那单薄的身躯——第一发打碎右肩胛骨时爆开一团血雾;第二发穿过腰腹带出暗红碎肉;第三发削掉他右边的耳朵,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脖颈。 子弹入肉的闷响被战场喧嚣淹没,唯有爆开的血花清晰可见…… 戴沐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从他跃下城池,到向着坦克奔去,总共用了不到十秒钟。 但鬼子的反应更快…… 他几乎刚落地,就有鬼子瞄准了他…… 戴沐云,此时踉跄着又往前迈了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血脚印。 可就在这时,他的左腿突然被机枪子弹扫中,胫骨像枯枝般折断。栽倒的瞬间,他看见四个鬼子挺着刺刀冲来,三八式步枪的刀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林彦只觉得热血翻涌,直冲脑门,他的眼泪,砸在城砖上。 他颤抖着给步枪重新装弹。 随后疯狂拉动枪栓! 他发现他的枪法,又变得稀烂…… 五颗子弹,飞速打完,只有一颗,打中了一个冲在最前的鬼子,那个鬼子眼眶中弹,钢盔里喷出的脑浆溅了同袍满脸。 而戴沐云,此时还在往坦克的方向爬,他用肘部撑着地面向前爬行,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肉。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能看清坦克底盘下裸露的传动轴……距离还有八米,而鬼子的刺刀距他只剩五米。 来不及了吗? 真的来不及了吗?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那些鬼子糟乱的嘶吼。 他挣扎着回头望去,随后不受控制的瞪大了双眼…… 他看见十几道身影从十五米高的城墙上接连跃下,像一群扑火的飞蛾。 阳光穿透硝烟,在他们下坠的身影上镀了一层金边,每个人的臂弯里都紧紧箍着两个炸药包,引信绳在风中狂舞如招魂的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十几道人体砸在地面的闷响连成一片,像沉闷的战鼓! 罗泛舟是第一个落地的。这个曾经眼神清澈的大学生此刻满脸血污,左眼被弹片划出的伤口翻卷着,露出森白的颧骨。他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却用刺刀拄地硬生生站了起来。鲜血顺着刀柄流到雪亮的刀刃上,在焦土上滴出蜿蜒的血线。 “杀!!!” 他嘶吼着冲向坦克,声音已不似人声。 三个摔断腿的士兵跟在他身后爬行,指甲抠进泥土里拖出深沟。 有个本就腹部负伤的小战士,从城墙上跳下来后,伤口直接开裂,他的肠子从破裂的腹部漏出来,却还咬着引信绳往前蠕动。 其他的勉强能行动的战士,也都忍着疼,疯魔一般的冲向那两辆坦克车。 而这时。 坦克后方的鬼子的大部队,也注意到了这些疯子般的大夏军人,原本瞄准玄武门城楼的枪口,纷纷调整,对准了他们。 机枪扫射的火线在地面犁出死亡轨迹…… 最前面的戴沐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距离坦克二十米处被机枪拦腰打断。 那只剩下半截身体的战士,倒在地上,却还在用上半身往前爬,拖出的内脏在身后画出一道血路。 另一个老兵滚到坦克侧面时,他的整条右臂被履带碾碎,却还试图用牙齿拉响炸药包的引信。 原本冲在最前面的罗泛舟突然一个踉跄,三发子弹同时贯穿他的胸膛。 他跪倒在地的瞬间,却将两个炸药包奋力掷向坦克底盘。 沾满泥土的引信绳在空气中划出弧线,像垂死飞鸟的最后一振翅! 他的嘴唇蠕动着说了句什么,随后被机枪子弹掀开了天灵盖。 戴沐云感觉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他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只看见那些残缺的身躯前赴后继地扑向钢铁巨兽。 有人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有人在炮火中被炸成碎片,有人在烈焰中化为焦炭,但活着的人,仍在冲锋! 戴沐云来不及感伤。 他回过头,咬着牙,喉咙间发出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嘶吼…… 他手指深深抠进焦黑的泥土里,断裂的指甲在血泊中划出几道狰狞的沟壑。他的右肩胛骨已经粉碎,却在往前攀爬的时候,顺道,用牙齿咬住罗泛舟扔来的炸药包引信绳,像拖拽猎物般将那个沾满血液的的包裹拖到胸前。 坦克履带,近在咫尺! 他的左腿骨茬在地上磨出刺耳声响,每前进一寸都留下暗红的拖痕。 又有三颗子弹打来! 那三发子弹同时打穿他的腰腹,可他反而借着冲击力滚进了坦克底盘下方。柴油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灌入鼻腔,传动轴上凝结的冰碴蹭过他血肉模糊的脸颊。 “哈……哈……” 戴沐云咧开嘴,不知道是在喘气,还是在笑,鲜血从齿缝间汩汩涌出。 他颤抖的手指扯开引信绳……当引信嘶嘶燃起的瞬间,他仰头望向从缝隙透入的一线天光,恍惚看见一百年后,他家乡的田野……他的母亲,就埋葬在家乡的田野里……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母亲了,母亲坟头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就像自己的念想一样,总也断不了……后来他当了爸爸,又当了爷爷,可他已经很多年没交过妈妈了……他之前总是想着,如果哪天他真的要死了,就回村里挨着那堆土躺下,没准那时候,自己再叫一声妈妈,她就能听见呢! 眼前的金陵城,在那场浩劫里,很多人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他知道失去母亲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想起来就会思念……像是一场漫长的潮湿…… 他在这个世界的金陵城,看见过许多孩子,他们依偎在自己的母亲身旁……他不想让那些孩子,过早的体会那份悲伤…… 所以…… “死吧!小鬼子……你们死得多一些,这座城里,活下去的人,就会多一些……死吧!我送你们去见阎罗!” 轰的一声巨响!!! 玄武门的城楼上。 林彦看见,被戴沐云钻进地盘的那辆九七式坦克突然剧烈震颤,炮管像垂死的巨蟒般昂起又砸落。橙红的火舌从底盘缝隙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钢铁躯壳。 油箱二次爆炸时,十五吨重的炮塔被掀上十米高空,旋转着砸进鬼子冲锋队列,将三个掷弹筒手碾成肉泥。 但这还没完。 城墙上,战士的嘶吼此起彼伏! “第二辆!看第二辆!” “有人爬到第二辆坦克旁边了。” “炸!炸死这帮狗日的!” 林彦抬起头有,瞳孔狠狠收缩,他看见,那个肠子外露的小战士不知何时爬到了坦克侧翼,正用刺刀将炸药包捅进履带间隙。他最后回头望了眼城墙,缺了门牙的笑容在火光中格外明亮。 很快又是一声轰鸣! 第二声爆炸带着金属撕裂的尖啸! 这次火焰是从坦克侧部爆发的,炮塔接缝处喷出长达十米的火龙。装甲钢板像宣纸般被轻易撕开,炽热的金属碎片呈扇形激射,将周围十几个鬼子打成筛子。燃烧的汽油顺着履带流淌,在焦土上画出诡异的火焰图腾。 两团蘑菇状的浓烟在玄武门前缓缓升起,扭曲的钢铁残骸如同巨兽的尸骨。 有个鬼子驾驶员浑身着火爬出炮塔,没跑几步就栽倒在地,最后渐渐没了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与钢铁熔化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硝烟形成诡异的青紫色雾霭。 林彦怔怔的看着玄武门下的一片残骸…… 他好像看见戴沐云的军装残片在热风中飞舞,像无数灰蝴蝶盘旋上升…… 那些前赴后继的身影此刻都化作了火焰的一部分,在阳光下,燃烧得无比绚烂。 城墙下的焦土上,数十道血痕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两堆仍在爆燃的钢铁坟墓。 第134章 我们必须死得其所;抗联同志谁惜死,敢擎方寸照寰宇 而就在这时。 玄武门上,不知是谁,突然嘶喊了一声。 “鬼子的坦克已经被炸了!弟兄们,开火啊!给宋教官报仇啊!” 紧接着,整段城墙仿佛活了过来,青灰色的垛口喷吐出数十条火舌。 马克沁重机枪的冷却水沸腾着溢出套筒,蒸腾的白雾中,年轻的副射手用肩膀抵着发烫的枪托,子弹带像毒蛇般窜入供弹槽。 箭楼废墟里,三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学生气的士兵用身体压住一挺缴获的歪把子机枪。 枪管已经烧得通红,握把处的木头冒着青烟,但他们仍在嘶吼着射击。 看上去还不到十八岁的那个士兵,嘴唇都咬出了血,却还在机械地扣动扳机,直到枪膛炸裂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 藏兵洞出口处,满脸焦黑的狙击手,正用步枪点射,远处军心涣散的鬼子。 他的右腿被弹片削去了一大块肉,却仍单膝跪地,不断的扣动扳机……而他每扣动扳机一次,就有一个远处的鬼子,应声到底…… 林彦的双眼布满血丝。 他颤抖着从腰间摸出最后五发子弹,黄铜弹壳在掌心滚烫如炭。当他将子弹压入毛瑟步枪的弹仓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指甲全部翻起,指缝里嵌满了黑火药渣。 但他毫不在意。 他觉得心里藏着一团火。 那团火,烧的他心口发疼! 砰! 第一发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掀开了一个鬼子军曹的天灵盖。 林彦拉动枪栓的动作凶狠得像在撕扯敌人的内脏,滚烫的弹壳蹦出时在城砖上留下一道焦痕。 砰又是一枪! 这一枪,他竟然打爆了弹药箱,飞溅的破片将三个鬼子钉死在焦土上。 他的枪法从未有过的好! 他觉得自己如有神助!!! 他第一次真的幻想,自己能拥有一些特权,把眼前的这些该死的侵略者,强盗,一个一个一个的全都杀光!!!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准星在血色中扭曲,却死死咬住每一个移动的土黄色身影。有个戴白手套的军官正在组织撤退,林彦的第三发子弹直接打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身后士兵的刺刀上,像一串猩红的璎珞。 “杀!!!继续射击!一个都别让他们逃!” “一个都别放过!” 林彦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嚎叫。 第四发子弹打断了一面膏药旗的旗杆,那面猩红的旗帜缓缓飘落,正好盖在一具残缺的尸体上。 当最后一发子弹上膛时,他发现四百米外有个鬼子正拖着伤员往后爬,准星稳稳套住了那个蠕动的身影…… 但他突然松开了扳机。 那个鬼子医护兵的红十字袖章在硝烟中格外刺眼。 林彦忽然想起,在“赤红论坛”上,看见过的一篇帖子——在淞沪战场上,鬼子研究出的战术是……让大夏军人失去战斗能力的同时又死不了……鬼子军官的日记里的原话是……那些大夏军人通常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战友,往往打残一个大夏军人,他们会派出两个大夏军人,把他们的战友抬到后方……我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开始有意的将那些大夏军人打残——让他们维持一种会重伤,但不会即刻死去的状态…… 林彦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枪口微微下移。 砰! 子弹精准地打穿了那个医护兵的膝盖。凄厉的惨叫中,另外两个鬼子不得不折返救援。 林彦冷眼看着这一幕,缓缓退下空弹匣。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污和硝烟,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要把这人间地狱烙进灵魂深处。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残忍! 这帮鬼子,杀死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对他们仁慈,是对自己同胞的残忍。 他扭头去摩挲城墙上,已经战死的其他的大夏军人的步枪…… 那个医护兵,还有另外两个过来救援他的鬼子……现在都是他的活靶子…… 他现在的手感太好了。 他的脑海里的念头只有一个……他一定要多杀几个鬼子。最好杀光了他们…… 可就在这时。 一只粗壮的手掌,抓住了林彦的手。 林彦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胡子拉碴的国字脸。是前几天,和自己,戴沐云,胡连庆……一起武装夺取富贵山防空洞内,金陵守军指挥部政权的老兵之一…… “刘……刘国言?老刘?你还活着……” 老刘默默的叹息一声。 “我一直都在!” “陆言同志!” “你该走了……” 林彦一时错愕。 “走?去哪儿?” 刘国言把林彦,一把拽起。 “去金陵兵工厂!” “玄武门最多坚持到今天晚上,你不能死在这里。” “在周卫华将军的安排下,我方守军的大本营,是金陵军工厂。” “老戴之前就跟我交代过,他若是战死,由我,把你带去金陵军工厂!” 林彦抓起城墙上,一支沾着血的步枪,同时疯狂摇头。 “这里的仗还没打完!你让我走,那我和逃兵有什么区别!?金陵城的守军,周卫华中将不是已经布置完了吗?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战死在金陵!” “死在哪座城楼,哪条街巷,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别挡着我为同胞复仇,我要让那些该死的侵略者,还我同胞命来!” 刘国言吐出一口浊气。 “金陵兵工厂那边的工厂复产并不顺利。” “工人大多都逃了!” “坚守在工厂里的工人,大多都是我们的同志,但是数量太少了,根本无法支撑工厂的运行!” “没人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赤红论坛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帖很多,但都没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是论坛上的网友都认为,你可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你能吗?回答我?” 林彦一愣,他咬着自己的嘴唇,表情复杂到了极致,那是一种近乎于要哭,但却没有眼泪落下的表情…… “我……我可以!” “我……我应该知道,金陵军工厂的那些工人……藏身在哪里?” “我……我能把他们叫回来!” 刘国言嘿嘿一笑,只是那笑容也满是苦涩。 “这就对了。” “老戴的判断都没问题。” “你还不能死,至少不能今晚就死在玄武门。” “金陵城,还有可能发生各种各样的问题……” “你一心一意想让金陵保卫战,变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但是这件事做起来,真的容易吗?” “金陵城的守军,除了教导总队外,不是败军之将,就是从其他地区调来的杂牌军……这些杂牌军里,你知道有多少,都是拉来的壮丁,无组织无纪律,战斗素养差,比起为金陵拼命,他们更想活着回家;某些军官们虽然上过学读过书,有爱国热情,但都是纸上谈兵……大部分人只是随波逐流,被长官赶着走,不知道为何而战。有的人虽然有朴素的爱国热情,但他们没有方向,还会互相贬低,互相瞧不起,一盘散沙……” “和鬼子比,我们是真的弱,弱的不只是装备……而是在我们拉歌,鼓舞士气的时候,对面的炮团可能已经标好了我们的位置……是对面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而我们的士兵的连饭都吃不饱……是就算我们这群一百年后的人来到了这里,可是能改变的事情,也依旧有限!” “而你和我们又不一样,你比我们多一些经验,你看过三十六次,金陵沦陷!有许多我们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你可以死……” “不仅是你,我们都决心在这剩下的两天内,为金陵战死……但是我们都必须,死得其所!” “行至地狱入口处,当象游子返故居。入城当许献终身,捐躯岂能头反顾。一刀可将生命断,万枪难使真理屈。抗联同志谁惜死,敢擎方寸照寰宇。” 第135章 连长?你手里的兵够当团长;我是哄骗他们的无耻之徒 夕阳将倾未倾,将整座金陵城浸泡在血色的余晖里。 硝烟像一条条灰黑的绸带,缠绕着金陵城的天空。 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和一个老兵结伴,在街道上蹒跚前行。 青年的钢盔边缘还在往下滴着不知是谁的血,在泥土路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他的左腿军裤被弹片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半个血脚印。 而就在这时,青年身边的老兵,突然拽着他扑向路边炸塌的砖墙。 一发九十毫米的轻迫击炮的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冲击波掀飞了半截电车轨道,扭曲的铁轨像条垂死的巨蟒腾空而起,又重重砸在两人刚才站立的位置。 青年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鼻腔里灌满了硫磺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不受控制的咳嗽了几声。 随后扭头看向身边的老兵。 “老刘!” “刘国言,还活着吗?” 趴在地上的老兵,从地上,挣扎着撑起身体。 “放心!” “还没死!” “鬼子的推进速度,比我们想得快……” “没能立刻拿下玄武门,他们扭头就调转方向,攻打长安门……” “听枪声……还有小股部队,是从月牙湖的方向,打进来的。” “赤红论坛上的最新消息……金陵城内,各大守军的弹药已经告急……有的地方军,一人平均就剩下三发子弹!金陵军工厂必须尽快投入生产!” “陆言同志!我们得加快速度!” 林彦此时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是中山东路,而此时此刻,整条中山东路,都已成废墟。来自法高卢的梧桐的残枝断干横七竖八地倒在街上,有些还在燃烧,飘落的灰烬像黑色的雪。 林彦看见,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学生被压在树下,眼镜片碎了一只,另一只镜片上沾着脑浆般的白色粘液。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五指深深抠进泥土,仿佛要抓住什么。 林彦小跑过去,把手按住那个圆眼睛学生的脖颈处,发现他的颈动脉,已经没有了脉搏…… 林彦咬着牙,面色瞬间狰狞。 “该死的!” “城区里的活人,不是应该都转移到安全区了吗?” 刘国言,步履蹒跚的走到林彦身边。 “按照赤红论坛里的“金陵居民消息汇总贴”来看,金陵城区里的百姓,绝大部分,确实已经被我们转移到了安全区,但粗略计算,至少还有一万名左右的百姓,没有来得及被转移。” “他们有的是年龄大了,决心等死;有的是太过固执,不肯放弃自家的产业;还有的,宁愿相信那些小鬼子,不会屠杀平民,也不肯相信我们……” “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但不可能事事尽如意!” “我敬佩一个老军人,他说他费尽心思却不敢妄谈胜利,他只想让他的部下在战场上少死几个。他说这是军人的人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街道的转角处,传来脚步声。 林彦抬起头,看见,有三个缠着红十字袖章的妇女正拖着一块门板奔跑,门板上躺着个腹部中弹的士兵。 最前面那个扎蓝头巾的中年妇女突然一个趔趄——她的布鞋被血浸透了,每跑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鲜红的印记。一发机枪子弹擦着她的发髻飞过,打碎了身后药店的玻璃橱窗,“广济大药房”的金字招牌轰然坠落,差点砸中她们。 林彦的面色更加难看! “怎么还有女人!?” “谁他妈的让女人留在城内的……” “那群鬼子一旦……” 可林彦的话音未落。 刘国言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们不是本地人!” “她们应该是女玩家……或者说女同志,咱的同志。” “她们自愿站出来,负责救治伤兵!” “她们说了……” “战端一开,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有一份力,尽一份力……妇女能顶半边天。” 林彦一时悲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刘国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这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情况也不太好,他的左肩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结着紫黑色的血痂。他的下巴的胡子里嵌着沙粒和火药渣,右眼上方有道新鲜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里能看到森白的额骨。 “老刘……” 刘国言摆了摆手。 “放心,死不了……”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一架九六式舰攻从低空掠过,机翼下的太阳徽记在夕阳中红得刺眼。轰炸舱门打开的瞬间,林彦条件反射地拉着刘国言扑向路边的排水沟。 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飞。林彦的后背重重撞在电线杆上,他听见咔嚓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连他体内的“甲基苯丙胺”都无法压制。 他眼前的视线,都瞬间模糊。 幸好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脸。 “醒醒!醒醒!” “没事吧!还能坚持吗?” 老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彦的视野重新聚焦。 他看着眼前的刘国言,点了点头。 “还可以!” “我嗑过药了。” “飞机……” “他娘的……鬼子的战斗机,还没有解决掉。” 刘国言抬头,瞥了一眼已经飞向远处的战斗机。 “差距……” “各方面都有差距……农业国和工业国的巨大差距。” “不过没关系,把那群鬼子,再放进来一些……” “把他们引进街道,拉进房屋,拖进巷弄……” “逼着他们和咱们打巷战。” “只有这样,才能扼住他们的飞机和大炮。” “按照我们的计划……最迟明早……” “就可以把这群鬼子,拖进我们精心布置的地狱。” 刘国言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抱着林彦的腰,把他架起来,带着他继续沿着墙根往前走。 “就快到了……” “抵达军工厂后,你确定有办法让军工厂,恢复生产吧。” 林彦点了点头。他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军工厂的那些工人的藏身之所……” “除了少部分工人,被转移到渝州,长安等地外,大部分本地工人,都没有逃出金陵。” “无论如何,得让他们回来,投入生产……” 刘国言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林彦,加快了脚步…… 两人继续往前走,可当两人拐过珠江路口时,刘国言的脚步,不自觉的一顿……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地狱般的景象:整排房屋被燃烧弹点燃,火舌从每个窗口喷涌而出。有个浑身是火的士兵从二楼窗口跳下,像支人形火炬在地上翻滚。 更可怕的是墙角那堆叠放的尸体——最上面是个穿学生装的少女,她的辫子被烧焦了,怀里还紧紧抱着本《国文课本》,封皮上的国府徽记正在烈焰中卷曲。 林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国言阴沉着脸,还是一言不发。 只是带着林彦,贴着墙根前进,他们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和弹壳上。 路过一家被炸毁的绸缎庄时! 林彦看见柜台后面躲着对一母子。 母亲用身体护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后背插着几块玻璃碎片,血顺着织锦缎面料往下流,在“瑞蚨祥”的金字招牌下积成小小的血泊。 她怀里的男孩儿,也已经没有呼吸,一枚弹片,卡在那个男孩儿的脖颈处。 鲜血把那个小男孩儿,染成红色……像是个红色的福娃娃。 他的小手抓着自己母亲的衣角。 哪怕自己咽了气,都不曾松开。 这对母子,在这末日般的世界里,相依为命…… 这对母子,在这末日般的世界里,共赴黄泉…… 林彦觉得胸口那团被压制的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马克沁机枪的嘶吼。 两人转头看见光华门方向腾起浓烟,烟柱中不时闪过炮弹爆炸的橘红色光芒。更近些的街垒后面,十几个士兵正在搬运沙袋,有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兵被沙袋压弯了腰,却还在嘶声喊着家乡的小调。 刘国言,咬着牙。抬手指向西北方…… “走!” “就快到了。” 在越来越赤红的天幕下,不远处,一座宏伟建筑的轮廓如同受伤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当刘国言终于带着林彦,转过太平南路时! 那座建筑,终于完全展露在林彦和刘国言的眼前…… 夕阳如血,将眼前这座建筑的轮廓镀上一层悲壮的赤金色,林彦钢盔下的双眼被这光芒刺得微微眯起。 这座始建于六十年前的军工堡垒,此刻在战火中显露出它最原始的面貌——不是后世文创园里修葺一新的历史遗迹,而是一头伤痕累累却仍在咆哮的钢铁巨兽。 主楼西侧那座被炸塌的瞭望塔像折断的龙角,扭曲的钢梁从废墟中刺向天空, 在夕照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塔身残留的砖石上,还能辨认出“光绪七年”的阴刻铭文,此刻这些承载着半个多世纪历史的青砖,正随着远处炮火的震动簌簌落下碎屑。 十二座烟囱如同巨人的手指戳向血色苍穹,其中三根已经被炸得只剩半截,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砖石像是被野兽啃噬过的骨茬。最东侧那根完好的烟囱还在吞吐着黑烟,将夕阳切割成流动的暗红色绸缎。 林彦知道,那意味着地下车间的熔炉仍在运转——这座兵工厂的心脏还在跳动。 正门处那座中西合璧的拱券门楼上,“金陵机器制造局”六个魏碑体大字只剩“金”与“局”二字完好,其余都被弹片削去了半边。 最令人窒息的是厂房外墙那些交错的管道系统。粗壮的蒸汽管道像巨蟒般缠绕着建筑主体,有些段落已经被炸断,断裂处喷出的白雾在夕阳中形成诡异的虹彩。 排水管道的铸铁外壳上凝结着厚厚的黑色油垢,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在墙面上拖出长长的暗红色泪痕。 林彦的视线顺着排水沟移动,突然在墙角发现半截残破的木质标牌。他蹲下身,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炎铜厂·光绪七年”的字样。这块见证过大夏第一挺马克沁机枪诞生的标牌,如今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血泊里。 一阵狂风卷过厂区,掀开某处破损的屋顶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林彦抬头望去,透过那个缺口,能看到厂房内部——巨大的龙门吊横梁像被斩首的巨龙躯体悬在半空,下面散落着尚未组装完成的炮管。阳光透过铁架间隙,在地面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仿佛要把那些沉默的钢铁囚禁在时光里。 西侧那排民国时期加建的仓库已经完全坍塌,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木箱。有个箱盖被气浪掀开,黄铜弹壳滚落一地,在夕照中闪烁着金币般的光芒。更远处,被炸毁的试枪场里,十几个稻草靶人还保持着千疮百孔的站立姿态,如同某种诡异的仪式队列。 最震撼的是兵工厂背面那座小山丘。在血红的夕阳映照下,能清晰看见山体上呈放射状分布的十二条铁路支线——那是当年运送军火的专用轨道。如今大部分铁轨都被炸得扭曲变形,像被巨人生生拧断的脊椎骨。只有最边上那条支线还完好,轨道上停着三节布满弹孔的铁皮车厢,其中一节的车门大敞,里面堆放的棉纱正在静静燃烧,飘出的灰烬如同黑雪落满轨道。 夕阳渐渐沉到主楼背后,建筑的阴影如潮水般漫过林彦的脚面。在这明暗交界的一刻,他看见兵工厂围墙上用石灰新刷的标语! “每一颗子弹都是射向敌人的复仇之火!” 白石灰刷就的标语下方,新鲜的血液还在顺着砖缝往下淌,在暮色中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林彦整了整歪斜的钢盔,迈步走向那扇被炸变形的大铁门。 他的脚步声淹没在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却沉重得仿佛能震动大地。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队士兵,出现在那扇扭曲变形的大门后。 一个头戴钢盔的年轻人,跑在最前面,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像是两簇燃烧在废墟中的火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彦面前,绑腿上的血渍在奔跑中甩出细密的红点,溅在军工厂门口半截焦黑的厂牌上。 “陆言同志!” 他的敬礼姿势标准得近乎刻板,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有道新鲜的刀伤! “我是东北军,一一二师,二一四团三营七连,连长,李海柱!” 他冲林彦眨巴了几下眼睛。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老坛酸菜!” 林彦也冲着眼前的青年,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陆言!!!”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 一个来自东北,目前居住在“燕北市”的主播! 在“夏日闪电”退出这个世界后。 他的直播间人数便一直是所有主播里最高的。 老坛酸菜,此时咧嘴笑笑。 “第一次和您见面,没想到会是在金陵的军工厂。” “我们连目前负责守卫这座工厂!” “并且负责,为金陵城内的所有友军,援助弹药。” 林彦抬头看了一眼老坛酸菜身后的那座巨型工厂。 他眉头微皱! “整个金陵军工厂,只驻扎了你们一个连?” “你们连队才多少人?” 李海柱,或者说,老坛酸菜,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 “一千……一千三百六十六!” 林彦愣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少人?你再说一遍!” 李海柱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总共一千三百六十六人!” 林彦旁边的刘国言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 “接近一千四百人的部队……你管他叫一个连啊!” “这他娘的分明是一个团的规模!!!” “你私自把连队给扩编了?” 李海柱不好意思的笑笑。 “不算吧!” “我不过是收留了一些,部队溃败,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的溃兵……以及一些老家沦陷,和那些鬼子有血海深仇,不甘心躲在安全区的民兵……” 林彦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那些溃兵,为什么愿意跟着你?” “就算他们的连队被打散了,他们还有营长,还有团长……” “他们为什么跟着你?” 李海柱往前走了几步,贴近林彦,他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不把他们当炮灰……我把他们当人……” “这是一个人活着,但却非人的时代,一群活的不如狗的行尸走肉,只是想当一个“人”。他们混混沌沌的知道他们要打鬼子,因为是这个叫“鬼子”的东西,让他们这么悲惨,有人是为了报仇,有人是听长官这么说的,有人是看周围人都这么干,那我也这么干,总之,还是得打……可他们在战场上被当炮灰,他们看不到赢的希望,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不知道这么打下去,意义是什么?他们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打?为谁而拼命!” “而我告诉他们,打下去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他们的挚爱亲朋,子孙后代,我一遍遍的给他们描绘,胜利后的美好世界……” “我还骗他们……” “我跟他们说,我会带他们回家!” “回到老家去!” “我是个无耻之徒,我哄骗他们,给了他们本不应该有的希望。” “但他们需要这种希望!我们他们聚集在这里,我只是个连长……但他们管我叫团座……因为他们很多人见过最大的官吏,就是他们的团座,他们恭维我……他们觉得恭维我,就真的能在这座城活下去,真的能回到他们的家乡去!” 第136章 我们在为谁打仗,我们在为谁而守?打这断子绝孙的绝户仗 林彦此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他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老坛酸菜”。 他想不到眼前的这个主播,这个青年,会给自己这样的答案。 他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李海柱,此时已经拉着林彦的手腕,往兵工厂里走。 “走吧!” “陆言同志,咱们先回兵工厂。” “这座兵工厂,被鬼子的飞机轰炸了几次,但好消息是,里面的大部分工业设备,保存的依旧算是完整……可以开工!” “你应该看见了,工厂里的十二座烟筒,除了被炸掉的那三座外,还有一座烟筒还在运行,冒着黑烟,那是我们连的部分老兵,接替了工人的工作。” “嘿!你别瞧不起这些溃兵。” “他们除了不太想在战场上拼命以外,什么都愿意做,就算不会,也愿意去学……” 林彦被老坛酸菜拽着,已经走到了兵工厂内。 他们向着兵工厂最中心的那座厂房走去。 林彦幽幽的盯着拽着自己的老坛酸菜。 他的目光小心的瞥了一眼身后的那十几个战士。 他也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军工厂的这些士兵,你不打算让他们上战场?” 老坛酸菜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陆言同志!” “金陵城内十几万守军,你觉得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为金陵战死吗?” “你觉得,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当烈士?都愿意英勇就义?就算被鬼子打得像个筛子,也毫不胆怯?他们生来就是当英烈的?” “我不这么觉得。” “或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庸碌的普通人,我怕死,我最怕死了……” “我有惦念,有牵挂……我妹妹在病床上躺着,我要是出了事,她也活不了……所以我贪生怕死……” “哪怕在这个世界,我也贪生怕死……我不想死,我想多活一段时间,因为这样,我的直播间能有流量,我这几天的直播比得上我之前直播好几年……我能挣钱,挣到了钱,我就能给我妹妹看病!” “我是个普通人……而在这个时代,很多人也都是普通人……” “或许有人真的不怕死,但没有人不想活!”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和很多参加了淞沪之战的老兵聊过,他们当兵,并不是抱着什么民族大义,保卫国家,抗击侵略的想法……他们之所以参军,很多人是因为被抓了壮丁,有的是为了一口饭吃,还有的,一开始的确是一腔热血,可后来只想回家。” “你能鄙夷他们吗?你能瞧不起他们吗?” 老坛酸菜幽幽的叹了口气。 “或许是我觉悟不太高的原因,我一直不懂什么样的人能成为烈士。” “来到这个世界我更不懂了,除了最开始在战场上,和我的同一个连队,一心想要打回老家东北战友外……我接触到的大多数官兵,都是普通人,他们没有坚定的信仰,不知道未来会胜利,他们一门心思的想要从金陵逃出去回到家乡,有人还想着,打干净了最后一颗子弹,就举手投降……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一群人里,会涌现烈士……” “直到我和一个叫鲁伟邦的,从淞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聊天……他跟我说,他是被拉壮丁才当的兵,但他一点都不怕上战场……如果他不幸被鬼子抓住了,他一定能当个烈士……” “但在几年前,他其实一点都不恨那些洋鬼子,他是个劳工,他心甘情愿的给那些洋鬼子,擦皮鞋,干苦力,对那些洋鬼子卖笑……因为这些洋鬼子,比大夏本地的地主,给钱要大方!” “可他现在一心想多杀几个鬼子,死了也无所谓……” “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彦没有说话,走在他前面的老坛酸菜,则自顾自的开口。 “因为有一天鬼子打进了他的家乡,他父亲被敌人用刺刀捅死,他母亲扑在父亲的尸首上被乱枪打死,他两岁的妹妹被敌人捅死,挑在刺刀上寻乐子,他心爱的女孩被敌人侮辱致死,他像一条狗一样逃了出来,无助又绝望的趴在路边泥坑里嚎啕大哭。”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乡,跟我们走吧,一起去打鬼子。” “他跟我说,那时候,就算只发给你一把锄头,他也想冲回去敲碎敌人的脑袋。” “后来部队被打散了,他被敌人捉住了,鬼子往他身上烙铁,逼问他队伍去了哪里,他看着围着你狞笑的野兽,竟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挑死了他妹妹的畜生,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朝他们啐了一口口水……”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哪一个部队的炮弹打了过来……他命大,死里逃生……他跟我说,下次他要是再被抓住,他还这么干!” “懦夫和英雄的转变,就只在一瞬间。” “我那时候才知道,在这场抗战里,很多人报的不是国仇,是家恨。” “我和那些士兵认识了之后才知道,大多数的士兵都和鲁伟邦一样,他们很多人并不是英雄,相反的,他们混沌、愚昧、守旧、目光短浅,他们不知道什么民族大义,他们每天想的只是娶个婆娘,生一堆娃,种地放牛,以及活下去。” “可后来鬼子来了,一切都破碎了。所以他们想报仇……” “胸怀民族大义的人当然也有很多,但他们绝大多数,都在军官教导团,教导总队这样的组织里。” “而在我这里的士兵,全都不是英雄,相反的,他们是渣滓,社会底层,五湖四海的溃兵。” “你看我身后的这几个士兵。” “老坛酸菜”和林彦并排往前走,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士兵。 “李四福,下士,川军团,重枪二连,淞沪战场退下来的败兵。” “康子镰,准尉副排长,华北康庄人,运输营,败兵。” “龙小谷,上等兵,齐鲁大地琅琊人,辎重营,败兵。” “林子午,少校,淞沪本地人,军官训练团十五期,败兵。” “马永志,下士,粤军,步兵连,淞沪战场的败兵。” “李连胜,少尉排长,东北军败兵。” “邓强,上等兵,湘西人,步兵连,败兵。” …… 老坛酸菜沉默了一会儿。 他带着林彦已经来到了军工厂最中心的那座工厂的大门口。 林彦能听到里面机器运转的声音和叮叮咣咣的打铁的声音…… 老坛酸菜则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败兵,在我这里比比皆是……” “他们自私自利,目光短浅,贪生怕死,爱占小便宜,大家其实不想打鬼子,大家都想回家。” “他们不是生来要当军人的,更不是生来就要当烈士的。” “他们想活命,我也想让他们有活下去的机会,但他们去不了安全区,因为他们身上披着军装,也是军人——哪怕他们很多都是被抓壮丁才当的兵!” “当然,我也并不是想为他们争取什么特权……因为前线还有很多人在搏命,国危若累卵,这是全民族的抗战!” “但我不想他们白白死去……我把他们的命,当命!” “我跟他们说过……以金陵现在的抵抗程度,除了死守和坚持,大夏军人没有别的退路……坚持到渝州方面,过来支援,他们就能回家……所以这支部队,会誓死守卫金陵军工厂,以保持整个金陵城的装备供给。” 李海柱抬头,看着血色的天空。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这里的溃兵,可能和你之前见到的那些战士不同……他们不是精锐,没办法因为上峰的一个命令,就不顾生死,前仆后继……” “你想调动他们,得耗费比你以往,大得多的力气……” “但一旦你成功调动起他们……就算两天之后,我们离开这个世界,这些溃兵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如果他们都愿意死守金陵,那其他的士兵,一定也愿意把命留在金陵城!金陵保卫战,真有可能变成你计划的,列宁格勒保卫战!” “你在那之前,你得解答他们的疑惑,“我们”在为谁打仗,“我们”在为谁而守?” 林彦盯着“老坛酸菜”。 “你有答案吗?” 老坛酸菜深吸一口气。 “有!但可能不太标准……” ““我们”不是在为渝州的达官显贵打仗,不是在为了你,不是为了已经死在中山陵的唐司令,不是为了自己可笑的面子和空头许诺的官衔和富贵打仗。这些都不值得“我们”慷慨地付出生命,换一个胜利的可能性。但是我的故乡可以,我故乡的人可以,我的父母和爱人,我的同袍和战友,我许多年前存在过的那个家,他们可以。因为国危若累卵,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来到金陵,打这种断子绝孙的绝户仗……” 第137章 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苦一苦老兵,骂名我来担! 林彦的呼吸不自觉的加重。 他钢盔下的眼睛微微睁大。眼瞳诡异的望着眼前这个满身油污的年轻军官,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告诉他们就有用吗?” “打嘴炮,就能让这些溃军去为了金陵城拼命?” 李海柱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可你觉得除了打嘴炮,我们还能给他们什么?” “安全?粮食?还是银元?”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给他们画大饼,给他们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 “当然……” “如果这个美好的未来,需要我去抛头颅洒热血,我愿意第一个上!” 李海柱边说,边转身推开铁门,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热浪裹挟着金属撞击声扑面而来。 铁门洞开的刹那,林彦的视网膜上先烙下一片跳动的橘红。 十二座熔炉沿墙排列,炉膛里的火焰像困兽般扭动,将整个车间的钢架结构映照得如同巨兽的肋骨。他的军靴刚踏进门槛,就感到鞋底传来细微震颤——那是地下蒸汽管道在输送能量,让这座垂死的兵工厂保持着最后的心跳。 三台蒸汽锤组成三角阵型,最老的那台铸铁框架上,“江南制造总局”六个凸刻字迹爬满铁锈,活像老人手上的青筋。 五个赤膊汉子正围着锻锤忙碌,汗水在他们结着盐霜的后背上画出蜿蜒的河流。 而就在这时,一个瘦小但肌肉精瘦的汉子叫喊着,窜到锻锤前,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钢坯…… “小心烫伤!” 他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的弹疤。 钢坯放入模具的瞬间,蒸汽锤轰然砸下,火星如烟花般迸溅,照亮了周围二十几个士兵专注的脸。 林彦的瞳孔微微收缩,但他很快,注意到墙角堆着几十根半成品枪管。 有个戴圆框眼镜的消瘦青年正用游标卡尺挨个测量,他左袖空荡荡地晃着,右手却稳如磐石。每测完一根,就在本子上记几笔,然后交给旁边满脸煤灰的少年。 少年接过枪管,立刻蹲到手动车床前开始加工内膛,车刀与金属摩擦产生的刺耳声响中,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李海柱凑到林彦耳边大喊,盖过车床的噪音! “那是京平大学机械系的学生。” “好好的国家栋梁,因为参与抗战,被鬼子炸断了胳膊!” “昨天晚上,他还给这些溃兵,讲解内燃机原理。我也听了一会儿……真他娘的牛逼!” 李海柱此时热情的揽着林彦的肩膀。 “看见那个缺门牙的没?” 李海柱指向正在调试击发装置的黑脸汉子! “以前是奉天兵工厂的技工,鬼子打进东北那天,他抱着机床零件逃出来的。” 黑脸汉子突然抬头,冲他们露出憨厚的笑容,缺失的门牙像道豁开的战壕。 铛啷一声。 突如其来的金属碰撞声让林彦转头。 两个满身油污的士兵正在调试手动车床,年轻的那个正往导轨上浇机油,年长的则用锉刀修整车刀。 他们脚边堆着几十个黄铜弹壳,车床启动时,旋转的卡盘将阳光折射成破碎的金箔,在墙上投下齿轮转动的阴影。 最令人惊诧的是中央组装区。 三十多个士兵围成三个同心圆,像举行某种神秘仪式般传递着机枪零件。 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兵单膝跪地,用锉刀打磨着供弹板上的毛刺,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剪指甲。他龟裂的指缝里嵌着黑亮的火药渣;中间圈的壮汉正在校对准星,眯起的左眼眼角有道新鲜的烫伤;外圈的少年们给组装完的机枪缠草绳,绳结打法竟都是标准的水手结。 林彦数了数地上成品,二十四挺修复完毕的马克沁机枪排成箭矢阵型,冷却水套筒上凝结的水珠像清晨的露水。 而就在这时,蒸汽管道突然爆裂,白雾吞没了半个车间。 在翻涌的雾气中,林彦瞥见西墙边跪着个穿呢子军装的军官,那人正用刺刀尖在地砖上刻划城防图,刀尖与砖石摩擦迸出的火星,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明明灭灭。 李海柱则拉着林彦继续往前走…… 刘国言则一言不发的跟在两人身后。 李海柱一路上则都热情又熟络的跟周围的那些士兵打招呼。 林彦的眉毛则紧紧皱着,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他回头瞥了刘国言一眼。 “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和一千多人这么熟络的。” 刘国言也摇了摇脑袋。 “主播的天赋吧!” “老坛酸菜……我了解过,一个为了自己重病的妹妹,在燕北打拼的游戏主播。” “直播间日活,常年维持在几千到一万不等。” “而比较恐怖的一点是……” “据他直播间的老粉说,经常出现在他直播间的粉丝,他都能记住那些粉丝的ID……甚至在直播时,会忽然提起,哪个原本经常来看直播的粉丝,今天没有露面!” “这小子,就算不当主播,也是个适合干销售的人才!” 而就在这时。 李海柱,终于带着他们穿过穿过弥漫着硫磺味的走廊! 李海柱,推开一扇包着铁皮的橡木门。 “这里原本是档案室!” 林彦看见,橡皮门后,二十张课桌拼成的巨大平台上,泛黄的图纸铺展如秋日稻田。 八个戴袖套的文书正在抄录数据! 林彦往前走了几步。 清晰的看见。 一个士兵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朱笔批注,最新一页写着“汉阳造枪管余料可改制手榴弹拉火管”。 林彦注意到那个士兵左手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算珠上留下暗红印记,像某种神秘的计数符号。 墙角铁皮箱堆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士兵正将档案按工种分类,他每拿起一张履历表都要对着气灯检查,仿佛那些写着“锻工张金水,光绪二十三年入厂”,”钳工李王氏,宣统元年入厂“的宣纸是稀世珍宝。 突然他浑身一震,从箱底抽出一卷蓝图纸,展开后竟是整套冷锻机结构图,图纸边缘还粘着半张茶楼价目表。 最里间的景象更令人震撼。三块黑板拼成的巨幅表格上,用粉笔写着“弹药生产日报”。 表格详细记录着“7.92mm步枪弹日产832发,合格率91%”、“82mm迫击炮弹日产24枚,合格率87%”等数据。 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在更新数据,他写字时身体前倾,像在给黑板鞠躬。 李海珠微微扬起下巴。 “赵会计,南通纺织厂的账房先生。” 李海柱的声音带着敬意! “他设计了这套统计系统,让我们知道每个零件卡在哪个环节。” 林彦注意到黑板下方贴着张手绘的漫画:一个瘦小的士兵扛着比人还高的子弹箱,旁边写着“多生产一发子弹,前线少流一滴血!” 漫画边缘已经卷曲,显然被反复抚摸过。 走出档案室时,夕阳正好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光柱里浮动的尘埃中,林彦看见墙上挂着的厂史展板。 泛黄的照片里,光绪年间留着辫子的工人们站在同样的机器前,神情与此刻车间里的士兵们奇异地重合。 绕过两个堆满铜锭的仓库,他们来到了厂区东侧的露天区域。 这里支着三口直径近两米的行军锅,柴火在锅底噼啪作响。 三十多个系着围裙的士兵正在忙碌,有人剁着冻硬的猪肉,有人泡发粉条,还有个独臂老兵在用铁锹翻动锅里的食材。 李海柱的嘴角咧了起来。 “今天……我记得是吃猪肉炖粉条吧!” 李海柱突然提高嗓门,声音里带着孩子气的雀跃。 那些忙碌的众人,闻声抬头,脸上都绽开笑容。 有个满脸雀斑的小兵举着汤勺跑来! “连长,俺按您教的,搁了八角跟桂皮!” 林彦看着那口最大的铁锅。乳白色的浓汤翻滚着,粉条像银鱼般在汤中沉浮,五花肉块已经炖出诱人的琥珀色。锅边围着十几个土陶碗,每个碗底都垫着片洗净的梧桐叶。 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用刺刀削土豆皮。 “这种时候,还能吃上猪肉炖粉条。” “你们都偷着乐吧!” “多亏了团座。” 李海柱在旁边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 “连长……我就是个连长!” “不是团座!” 林彦走到锅灶旁,看到锅灶旁,竟然排着一排整齐的饭盒! 李海柱扭头看了林彦一眼,他走到锅灶旁,舀起一勺浓汤,蒸汽模糊了他的面容。 “尝尝?” 他把汤勺递给林彦! “这个时代的饭菜,香啊。” 林彦身后的刘国言面色难看。 “外头每时每刻,都有大夏军人在死。” “你们竟然缩在这里吃什么猪肉炖粉条?” 锅灶旁边的几十个士兵,面色纷纷一变。 李海柱则还是笑嘻嘻的。 他冲着锅灶旁的那几十个士兵,摆了摆手。 “这是正规军的长官!” “长官批评的也没错。” “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随后他又扭头看着刘国言。 “老哥!” “给我个面子!” “这儿的溃兵,也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猪肉都是从那帮洋鬼子的仓库里搜刮的!” “总共也没多少斤。” “我就想让他们吃顿好的。” “我怕过两天……他们就再也吃不到了。” “你了解这个时代吗?” “你知道这些溃兵,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你知道他们从小到大,吃过几顿荤腥吗?” “我们总是心安理得的,让金陵城的这些老兵去死……甚至告诉他们,该怎样去死!” “可我想教教他们怎么活!” “他们也是人啊!” “他们难道就不该吃顿饱饭,睡个好觉……” 刘国言一时语塞。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彦则吐出一口浊气。 他望着李海柱! “厉害!” “在金陵军工厂的工人逃跑了大半的情况下,你竟然还能组织生产。” “你他丫的果然是个人才!” “怪不得,周卫华将军,把你和你的部队,安排在这里。” “金陵军工厂的境况,比我想的要好!” “那你还需要那些工人吗?” 李海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 “当然需要!” “我估算过。” “现在凭借我们这些人,金陵军工厂的产能,恢复了还不到十分之一!!!” “但是那些真正的工人回来。” “我至少能让金陵军工厂的产能恢复一半儿!” “陆言大神!” “你不是想把金陵保卫战,变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吗?” “没有足够的武器供给。” “光靠那么些人命,你拿什么把金陵保卫战,变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金陵城总共有多少条人命啊!足够你往鬼子的枪口上送!” “但只要金陵军工厂全力复工。” “大夏的守军,就至少能在一段时间内,和鬼子耗下去。” “我实话跟你说,金陵军工厂的仓库我看了!” “原材料算得上充盈。” “只差……” 林彦幽幽的盯着眼前的李海柱。 “只差工人!!!” 但很快,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那些工人,而是先来军工厂吗?” 李海柱先是老实的摇了摇头。 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 他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眼瞳里,渐渐升起几缕火焰来,原本平静的五官也扭曲了起来。 “你……” “你他娘的是来找我要人的?” 林彦点了点头。 “对……” “我需要一支部队!” “跟我走!” “去雨花台!” “雨花台的润苏湖附近……有一座,只修建了一半的防空洞。” “那些工人,就躲在那里。” “但雨花台,已经失守……” “所以我需要一批荷枪实弹,有作战能力的士兵,跟我走!把那些工人接回来!” 李海柱双眼的眼白,这一刻,充斥血丝。 他死死瞪着林彦。 “你要多少人?” 林彦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 “两百……” “至少两百。” “除了两百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外,我还需要多带三百支枪!” “藏身在防空洞里的工人,有接近三百人。” “把枪分给他们,我们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就能再加三成!” 李海柱的眼角抽搐。 “我给你两百人?” “你能活着给我带回来吗?” “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回家的。” 林彦此时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我尽量!” “但我不敢保证。” “我们前往雨花台和折返的过程,肯定会遇到鬼子……” “砰的鬼子,就一定会有牺牲……因为他们要杀我们,我们也要杀他们。” “老坛……去吧!” “把这里,最不怕死的两百人交给我。” “你放心,我知道的,打仗的要领,就八个字,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所以能避免这些老兵的牺牲,我一定避免……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别怪我!” “你说你是个无耻之徒……不好意思,我也是。” “在这个世界,我们面对的就是最真实的战场……我已经看明白了,战争就是恶毒,就是疯狂;战争会让一个男人成长,战争也会带出我们最坏的一面。” “苦一苦这里的老兵,骂名我来担……但无论如何,金陵军工厂的工人,必须接回来!!!” 第138章 这大饼他又香又甜;连长他真是一个好团座! 李海柱的脸色青一阵红一种,额角的青筋像蚯蚓般暴起。他的下颚肌肉不断抽搐,仿佛在咀嚼某种苦涩的东西。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林彦时,眼白上浮现出蛛网般的毛细血管。他的嘴唇颤抖着,几次张开又合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明白了。” 李海柱的叹息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等我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李海柱不等林彦回应,扭头就往厂房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道佝偻的轮廓在砖墙上扭曲变形,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树。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荡荡的枪套,左手攥着的饭勺不知何时已经弯成了九十度。 灶台旁的士兵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那个剁肉的彪形大汉把菜刀深深嵌进砧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独臂老兵的铁锹悬在汤锅上方,滚烫的汤汁滴在他露着脚趾的布鞋上却浑然不觉;系着围裙的小兵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个半大孩子突然把刚剥好的蒜瓣捏成了泥。蒸汽在沉默中愈发浓重,将所有人笼罩在潮湿的阴影里。 林彦和刘国言两人则在原地站着,都一言不发。 当天色变成浑浊的暗蓝色时,李海柱带着队伍从厂房阴影里走出来。 他身后林林总总,带着二百来个汉子。 最前排是个满脸刀疤的壮汉,他背着两挺捷克式轻机枪,腰间缠满黄铜弹链,每走一步都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后面跟着二十多个穿不同制式军装的老兵,有人绑着渗血的绷带还在往弹夹里压子弹,有人把刺刀用布条缠在手腕上。 中间那列士兵扛着用油布包裹的步枪,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枪托上刻着“还我河山”的字样,在暮色中依稀可辨。 队尾是十几个面容稚嫩的小伙子,他们不合身的棉袄里鼓鼓囊囊塞满手榴弹,有个孩子边走边往鞋底抹猪油,好让磨破的脚跟少受些折磨。 所有人的钢盔都用麻绳绑着树枝作伪装,脸上涂着混合机油与炭灰的迷彩…… 李海柱走到林彦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人给你凑齐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林彦扭头看了一眼李海柱身后的队伍,深吸一口气。 “事不宜迟,最好就现在!” 李海柱转头,面色复杂的看着身后的这些士兵。 “这么急啊!” “他们还没吃上饭呢!” “能不能延后一会儿……让他们一人吃上一碗猪肉炖粉条!” “他们中,有的人,这辈子都没吃上过一口猪肉。” 林彦扭头看向李海柱身后的那些人影。 看着他们中有的人不停的往行军锅张望,好像那行军锅里,有勾人魂魄的妖精,有的则不停的吞咽唾沫,还有好几个嘴角的口水都流到了衣领上。 林彦和身后的刘国言对视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刘海柱立刻咧嘴一笑。 他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做了个手势。 随后自己率先大步走向行军锅,重新拿起大汤勺。 “来来来……” “先吃饭!” “咱这里没有酒,一人一碗猪肉炖粉条,算是为你们践行。” 李海柱站在行军锅旁,铁勺在浓汤里搅动时带起琥珀色的漩涡。 他舀肉的手很稳,每勺下去必定带起三块五花肉,淋在粉条上时汤汁溅在碗沿,烫出细小的气泡。 士兵们排成的长队在暮色中蜿蜒,每个人接过碗时都会不自觉地咽口水,有几个年轻士兵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最先领到饭的刀疤壮汉蹲在墙根,用刺刀尖挑着肉块往嘴里送。他咀嚼时腮帮鼓胀,油星顺着胡茬往下滴,落在军靴上也不去擦。后面几个老兵围成圆圈,把各自的饭盒拼成桌面,有人从怀里掏出半块发硬的馍,掰碎了泡在汤里。最年轻的娃娃兵捧着碗的手在发抖,第一口热汤下去时突然红了眼眶,把脸埋进碗里不肯抬头。 蒸汽朦胧中,一个跛脚的青年穿过人群向林彦走来。他左腿绑着渗血的夹板,每走一步都让钢制支架发出轻响。褪色的蓝布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领章上“第四十一师”的字样有些损耗。他端着的土陶碗里,粉条晶莹剔透,衬得他虎口处的老茧格外粗粝。 那个青年把手里的陶碗递到林彦面前。 “长官,你也吃点儿!” 林彦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来的路上,吃过烧饼了!” “你找我有事?” 那个青年拿着用两根木棍做成的筷子,从陶碗里,挑了两根粉条,塞进嘴里。 之后才笑嘻嘻的望着林彦。 “我叫孟字由,是四十一师的中尉副连长,部队在守城的时候被打散了,我自己都以为要战死疆场的时候,是李连长把我从前线带进了金陵城!” “不得不说,李连长是个人物!” 林彦看着正在给那些士兵打饭的李海柱,点了点头。 “没人能不承认,他是个人才!”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那个青年抬起头,眼神幽幽的盯着林彦。 “长官!” “我在加入四十一师之前,也是个热血青年,打学生那功夫就想当兵。满脑子都是抗击倭寇往前冲的景象,后来我真当了兵了,却发现打仗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仗打起来后,每天都有人死,几次冲锋下来,和我同期兵,就剩下我一个了,再后来,我就不冲头了。谁冲第一个谁壮士,谁冲第二个谁烈士……最开始的那股不怕死的热乎劲,打了几次仗就没了……” “再者说,当兵当久了,也明白军队是怎么回事,就拿我们四十一师来说,表面上厉兵秣马,但是背地里蛇鼠一窝,本该发放给战士们的补给被一个小小的军需官的小老婆左右,甚至是几个小老婆左右,大部分士兵像饿鬼一样每天四处流窜就为了一口饭,甚至大量的武器倒卖给黑市就为了一口饭!” “而我们的对手鬼子兵团能让整个防线在同时吃上热饭,以至于在淞沪战场撤退的时候,我们四十一师,第一次面对鬼子进攻的时候,整个四十一防线立刻崩溃,士兵找不到长官,长官找不到部队只能跟着大军有序熟练的逃跑!” “在金陵城外打仗的时候,我以为这次也会和淞沪战场一样……迎接我们的又会是一场大溃败,我自己都觉得,实在不行,投降算了!反正也守不住……” “直到遇到李连长。” “我问他,他收留我们这些愧疚,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想打鬼子吗?” “结果他告诉我,他想让事情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 “可什么是该有的样子?” “他跟我说,该有的样子就是家国沦丧,我们应该枕戈待战,不是像兔子它老爹一样从东北逃到西南,然后还有心情搞形式主义……” “是士兵在前线杀敌求援,后方指挥官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将支援送到战场,而不是坐吃亏空倒卖物资,视自己的士兵生命如草芥。” “他跟我们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我们不应该是白白牺牲的炮灰,我们应该有希望……可以落叶归根,衣锦还乡……” “我其实知道他说的很多话,是在给我们画大饼……画饼充饥……但是没办法,他画的大饼又香又甜……所以我们中很多人明知道他在画饼,也是愿意为了他描述的那个未来,死一死的!” “他说了,这一次,他跟着我们一起去!金陵军工厂,就是我们在金陵的家……他一定带我们回家!” 林彦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 而那个青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猪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连长真是一个好团座!” 第139章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誓扫倭奴不顾身! 夜色中的金陵城如同困兽,炮火在城墙各处炸开猩红的花朵。 楚江方向传来的舰炮轰鸣震得碎瓦簌簌落下,探照灯的光柱刺破硝烟,将残破的大夏门城垛照得森白如骨。 远处下关码头燃起的熊熊大火,把半个夜空染成病态的橘红,浓烟中不时闪过子弹的曳光,像一群群发狂的萤火虫。 天色已经渐晚! 可金陵的鏖战还在继续。 而夜色下。 金陵军工厂的南侧小门……吱呀一声开启。 两百多个黑影,沿着军工厂后墙的排水沟躬身前进。他们背上斜挎的两支步枪随着动作相互碰撞,有人用布条缠住枪栓防止声响。最前排的老兵腰间竟然别着二十多个手榴弹,用麻绳串成的引信圈挂在脖子上,活像一串狰狞的佛珠。 月光偶尔掠过他们褪色的军装,他们的军装很奇怪,像是来自各地方军的军装拼凑在一起的——中央军的黄呢制服与川军的灰布袄子肩并肩,东北军的皮帽檐下压着粤军的竹编盔衬。 有个瘦小士兵的绑腿散开了,露出小腿上溃烂的冻疮,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淡红色痕迹。 队伍中段,三个扛着马克沁机枪零件的汉子,都喘着粗气。 他们用鬼子降落伞布裹住冷却水套筒,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幽光。 最后面十几个少年兵背着鼓囊囊的帆布袋,里面装满金陵兵工厂刚车好的枪管,金属摩擦声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掩盖。 每个人右臂都系着白毛巾——这是李海柱想出来的敌我识别标志,而这些白毛巾此刻已被汗水和机油浸得发黄。 他们从金陵军工厂,一路摸到雨花路…… 最后暂时停在了雨花路和辰光巷的交汇处。 队伍最前方的断墙后,一个青年半蹲在地上,他左肩伤口结出的血痂把军装粘在皮肤上,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出细密的疼痛。 他脸上交错的伤疤在月光下像几条蜈蚣——脸上最新的一道疤痕,从眉骨划到嘴角,翻卷的皮肉还泛着粉红。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毛瑟枪的烤蓝,食指指甲因凹陷成古怪的弧度。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青年,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陆言同志,咱暂时不能再往前了。” 那个青年此时绷紧了下颌,钢盔阴影里的双眼亮得吓人。 他脖子上挂着缴获的鬼子的望远镜,镜片用烟熏过防止反光,皮质背带上有好几道划痕。 “前面是鬼子的控制区了。” 老坛酸菜,压低了声音,他的声音比耳语还轻,右手在胸前比划战术手势。 他腰间除了手枪还别着把工兵铲,刃口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握柄缠着的电线露出铜丝。月光掠过他钢盔下的鬓角,那里有道尚未愈合的弹片擦伤,结着薄薄的紫痂。 而就在这时,两人的身后,一个年轻,圆脸小战士,抓紧了手里的步枪,往前窜了几步。 “两位长官,打不打?” “我可以第一个冲锋!” “冲不冲! 不等林彦开口。 老坛酸菜,已经抬起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他用力很精准,踹了那个年轻的小战士一脚,但没发出声音。 “冲你个大头鬼啊!” “咱的任务是带工人回金陵,想打鬼子?容易!你抱着个手雷,往鬼子堆儿里冲就行,冲不到对方面前也没事,你也他丫的能算个烈士!” “但那样有用吗?得打聪明仗!” 老坛酸菜指了指旁边的林彦。 “长官说过了!” “战争的本质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第一句话是保存自己!” 林彦深深地看了“老坛酸菜”一眼。 “老坛我总觉得我的话,被你曲解了。” “老坛酸菜”嘿嘿笑了笑,没有出声。 “一样的意思,长官!” “只要能完成任务,我们不需要打没有意义的仗!?” 林彦死死盯着“老坛酸菜”的眼睛。 “什么是没有意义的仗?” “迄今为止,金陵城内打的哪一场仗,是没有意义的?” “谁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 “老坛酸菜”一时语塞。 林彦的声音低哑。 “你觉得爆炸炸弹冲锋没有意义?” “觉得那和送死没什么两样,换了几个鬼子的性命,也影响不了整体战争?” “那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是普通的老兵?” 没等李海柱回答,林彦已经声音嘶哑的开口。 “只要训练够足,够勤,每一个只会喊口号的热血小伙子,都可以成为一个军事素质过硬的士兵,他们有的是靶场神枪手,有的是精准火炮手。” “什么是优秀的老兵?” “在以上基础上,杀过人。” “他们熬过无数血山尸海;跨过无数足以称为地狱的战场;在一次次生死瞬间,他们过硬的军事素质,冷静和运气并存的抉择使他们活着站在你面前。他们是来自地狱的勇士。” “优秀的老兵,是拿血和尸体喂出来的。” “优秀的老兵,他们会用自己娴熟的技巧去驾驭狂暴的三八大盖,会用自己灵活的走位接近敌方山炮,然后拿手榴弹可劲招呼,会在嘈杂的战场上准确判断出对枪的狙击手的具体方位,给他们十个健康的年轻小伙和充足的武器与弹药,三个月后这就是一个颇具战斗力的战斗班。” “这些见多识广的老兵,进可以组成战术尖刀,退可以成为新兵班优秀可靠的班长。可以说只要有这些老兵和足够精良的武器,就是一支军队的骨。每一个优秀的老兵都是一支军队最宝贵的资源。” “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这么宝贵的老兵一口气就损失了三十多万!” “直接导致,日耳曼的战败!!!” “日耳曼帝国,当年到底是怎么输的?日耳曼军队,在战争末期不缺士气……有“戈培尔体育场演讲”给他们打鸡血,他们也不缺技术武器……日耳曼装甲车辆产值,在战争后期,达到巅峰……缺的东西,第一是资源,第二就是老兵们!” ““赤红论坛”上,现在讨论最多的就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和金陵保卫战的区别……” “我看见有人列举了,日耳曼帝国战争后期的战争实录!” “日耳曼帝国在陷落之前,有一个号称是帝国精锐的,日耳曼帝国的辛德林战斗小组……可这个战斗小组成员绝大多数就是一帮娃娃兵就算了。带队士官居然连战场都没上过,充其量就是个靶场英雄,根本没有领导战斗小组的能力。在守卫柏林时,他们组建的高射炮阵地,简单的可笑……他们把高射炮放在一个T字路口,看似好像一门炮可以封锁三条路。实际上就算不用迫击炮,一个战斗班组分三路包抄进攻,这个小组两炮都来不及开就要被带走。” “而实际上,战争开始后,辛德林战斗小组布防的这个阵地,在所有人拼死的情况下,也只是勉强坚守了五分钟!苏埃维军,在摸清火力布局后,一分钟,就端掉了这个阵地……” “可如果这个阵地,当时有两三个从斯大林格勒撤回来的老兵,会怎么样?他们会教这些小孩怎么利用周围的楼房布置交叉火力阻击敌人步兵对己方阵地的冲击,会指挥他们使用宝贵的八八炮优先轰击坦克这样的高价值目标,使他们无法清除掉己方的交叉火力点!” “会教会他们以最安全有效的时机与角度冲向敌方坦克从而毫发无伤的归来。虽然最后这个阵地还会攻陷,但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阻击阵地,怎么可能只坚守五分钟!” “这只是两三个老兵带来的影响,如果斯大林格勒德军能够全身而退,撤回二十多万这样的老兵,以及他们领导下的数千个合格的战斗小组呢?日耳曼帝国还会不会那么快投降……那次世界大战,还要再多打多少年?” “而现在,在金陵,我们面对的也是鬼子的精锐部队……” “陆军精锐!” “第三师团,第九师团,第十六师团,山田支队,第十八师团……” “打掉一个师团,对鬼子的打击来说,都是致命的!” “你不了解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你还不知道“论持久战”吗?” “鬼子打不了持久战……” “战争……把我这个平日里,不爱读书的废物,逼的抱着“战争学”使劲啃!” “我明确告诉你,杀掉任何一个老兵,都是有意义的!?” “你凭什么说,抱着炸弹向着那群鬼子冲锋,没有意义?” 李海柱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眨巴着眼睛,想要辩解什么,可他看着林彦此时睚眦欲裂的表情,只是吞咽了一口唾沫。 而林彦则喘着粗气,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在论坛上,简单了解了,你组建的这支部队,五湖四海的都有。” “但金陵城已经牺牲的士兵里,也来自五湖四海……这里面有正规军,甚至有少校,有打了足足十七年仗的市长,甚至一级上将,金陵总司令都战死在中山陵!” “还有读书人。大学生,中学生,都有……就连女学生都死了很多个。认识字的人,在这个年代有多少,你不清楚吗?没人逼他们当兵,没人拉他们的壮丁——但是他们来了。“ “还有农民。有本就生活在江南,太湖边的老百姓,失去了家乡和土地,却舍不得家乡和土地,宁死也不投降的农民。他们从军的人也有不少,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有些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更多的我不知道!” “有教书先生,有出家的和尚,还有最先死的王溪,他死在幕府山……死的时候,肠子都流出来了……” “还有姑娘们……豆蔻……他娘的,豆蔻,她外祖母把她托付给我,可我把她给弄丢了,我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还有瞻春楼的姑娘们,她们为了救一船同胞的姓名,上了鬼子的船……她们虽然不可能去打这场仗,但她们比男人还要坚强。” “他们来自哪儿?” “王溪是,滇南泽,太极山人;张铁柱,辽东黑水镇刘家村的,陈书白,江南姑苏人;周虎全,川渝夔门人,武青云,也是江南人……还有教导总队死去的士兵,徽州的,星城的,云梦泽的,粤州的……" “如果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家乡在地图上画出来,那就是已经沦陷的和战火中的大半个大夏国……” “如果把每一个人的故事拼凑起来,你会看到这个国家一代人几乎所有可能的样子。不同阶级的,不同性别的,不同性格的。” “然后这群人从各自的家乡来到金陵,有的甚至跨越大半个中国,在金陵城战斗、生活、死去……” “他们的牺牲,哪一个是没有意义的?” “这他娘的是全民族的抗战,这不是一家一姓、不是两三个省市、不是一个将军一支部队的战争。这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他们,没有人天生就要做军人。王溪应该在家配着自己的阿妹,两人在滇南种花种茶叶;我这副身体的原身,陆言,应该好好在金陵大学读书;豆蔻那孩子,不应该去当个娼妓,她应该成为他阿婆的骄傲;张铁柱应该在东北娶个漂亮媳妇,之后搂着他的老婆孩子热炕头;陈书白,至少他娘的应该和他的未婚妻完婚;梁金水,应该能在他的老家当个孝子,为他娘养老送终……” “这他娘的,才是事情本来的样子。” “可因为这他妈的,该死的他妈的战争!” “他们都死了!!!” “他们哪一个的死是没有意义的?” “我不想像你一样,让他们都活着吗?我不想让他们吃一顿好的,哪怕只是一顿猪肉炖粉条吗?可能行吗!?” “你在金陵军工厂,组建了这支溃军,让不想拼命的他们,专心致志就搞生产……可以!” “因为金陵城,的确需要这样的一支队伍!” “可你不能把苟活当成聪慧,把牺牲,当做愚蠢!” “老坛酸菜”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可林彦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 “没时间继续耽搁了!” “饶行出发!” “但你要认清一件事……没人想让这些老兵,白白牺牲!” “我……还有我们,从没把他们当炮灰!” “只是国危若累卵……” “我们不去牺牲,我们都去苟活,这个国家,就真的完了!” 而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炮声。 林彦抬头,看见远方,炮火把天空映照的火红一片,他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第140章 你得亏生在和平年代,否则阎王掉榜二;只是不想当亡国奴 林彦蹲在断墙后,掏出怀里的地图铺在膝盖上。月光下,他用一支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三条蜿蜒的路线。 “听着!” 他声音压得极低! “前面一公里就是鬼子驻扎地,但我们要去的是更远的废弃防空洞。现在分五队,每队四十人。” 他手里的铅笔,点在地图第一个标记处! “第一队走这条排水沟,贴着城墙根走。遇到巡逻队就趴着别动。” 铅笔移到第二个标记! “第二队穿过这片废墟,注意避开探照灯。” 接着他又画出第三条线路! “第三队伪装成鬼子,大摇大摆走大路,但要在到达检查站前转向小路。” “那几个会说几句邪倭台语的老兵,也混在这个队伍里。”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李海柱。 “也多亏你能带着部队往城内撤退的时候,还能想到,从鬼子的身上,扒下来几十件军装!” 李海柱挠了挠后脑勺。 “我就是觉得,万一用上了呢!” 林彦没有回应,而是低下头。 用铅笔,在地图上,划了个圆圈! “第四队,留在原地,负责在我们带着工人从雨花台钻出来后,接应!” “随机应变……” “如果发现,鬼子的驻扎地,有可能发现我们的时候,制造点假动静!” 林彦重新抬起头,盯着李海柱。 “把队伍里,最机灵的那几个,都安排在第四队!” 李海柱点了点头。 林彦则把手里的铅笔,最后狠狠点了一下地图。 “第五队跟我垫后,等前三队安全通过后,我们再行动。” “老坛,这是你组建的队伍,给你五分钟,你分一下小队!” “五分钟后,我们立刻出发!”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的众人。 “诸位,虽然我刚刚说了,金陵城内,所有大夏军人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但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接工人,不是打仗。遇到鬼子能躲就躲,绝对不要打草惊蛇,实在躲不开……” “能用刀解决,就用刀解决,尽量别开枪!” “这批工人,对我们很重要。” “能不能把金陵保卫战,打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就看我们能不能带回这些工人了。” 林彦身后,那些士兵,眼神里,此刻有一种别样的火焰在燃烧。 但队伍后面,有一个年轻的士兵,拽了拽身前,额头有一块疤的士兵的衣袖。 “哥!啥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啊?” 那个额角有疤的士兵,回过头。 “这你都不知道。” “不就是在咱老家的,四大林场子,咱和小鬼子打的那场仗吗?那场仗,打起来的时候,奉天还没接到国府的命令,让咱撤退呢!一个连队,几十条好汉,全都战死了……” “没想到啊!” “这位长官,博学多识,连咱老家四大林场子,都知道。” “那“夹皮沟子”的那场仗,他知不知道啊?” …… 而就在这时。 李海柱,忽然弓着腰,走到了那两个小声蛐蛐的士兵,旁边。 他抬起手,一边一个,按住这两个士兵的肩膀。 “柱子!” “猛子!” “你俩分到第五队,跟我还有陆言同志走。” 那两个年轻的士兵,抬起头,这才发现,队伍已经不知不觉间,分成了五组。 一组四十个人。 而其中的第一队,已经出发了。 四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进排水沟。最前面的老兵用刺刀挑开蛛网,每一步都轻得像猫。中间几个士兵背着的两支步枪用布条缠得严严实实,连准星都用泥巴糊住了。 那两个年轻的士兵,对视了一眼,立刻点了点头。 没敢大声应声。 而李海柱则冲两人笑笑,随后又悄无声息的摸回到了林彦的身边。 他摸回林彦身边的时候。 队伍里,第二队士兵,也直线出发,摸上了废墟。有个川军士兵不小心踢到空罐头盒,旁边东北军的老兵一把捂住他的嘴。所有人瞬间凝固成黑影……但还好,一个空罐头盒,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继续潜行。 此时,第三队,也换好了衣服,大摇大摆走上大路。林彦看见,第三队里,领头的那个,正是孟字由,他嘴里还叼着香烟。只是那烟卷,他没敢点燃。烟卷上下抖动,林彦能看出来,这个从四十一师,退下来的中尉副连长,还是有些紧张。 第四队士兵,驻守在原地。 林彦看了一眼,在金陵军工厂,拿来的怀表,对身后的第五队挥挥手! “该我们了。” “出发!” 四十个黑影像水银般泻入夜色中。老坛酸菜垫后,他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确保没有落下的老兵…… 他们的行进速度,不快,主要保证隐蔽和安全。 林彦弓着腰,在最前面带队……在雨花路的残垣断壁间穿行。每一步都精确踩在碎石最少的位置,手掌贴着墙壁,感受着砖石传来的冰凉。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他身后的士兵们默契地保持着三米间隔,每当前方出现光亮,所有人立刻贴地凝固成阴影。四十双布鞋,踏过焦土时发出的轻微咯吱声,被远处持续的炮火完美掩盖。 月光被乌云遮蔽的瞬间,林彦突然蹲下,右手五指张开——这是停止前进的手势。 整支队伍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术般静止。他耳尖微动,捕捉到前方三百米处传来的金属碰撞声和日语交谈声。那是鬼子驻扎地的外围哨卡。 “匍匐前进。” 林彦用气音命令,同时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四十个人立刻像蛇一样贴地爬行,钢盔和枪管都用破布包裹,避免反光。 有个士兵的绑腿钩住了铁丝网,最后面的老坛酸菜,立刻爬过来,用匕首一点点割断,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 队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行进着…… 直到他们爬到一处山坳,林彦忽然察觉到,头顶突然传来皮靴碾碎瓦砾的脆响。 林彦猛地抬手,所有人瞬间贴紧岩壁。月光下,他能清晰看见头顶十几米的地方,鬼子巡逻兵的沾着的血迹的军靴。 “ここは安全だ。(这里安全。)” “本当にうっとうしい、あの死にたい大夏の連中は降伏する気配がない!(真是讨厌,那些该死的大夏人就是不肯投降!)” “いつになったらやっと家に帰れる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彦的血液瞬间冻结——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他缓缓抬头,透过灌木缝隙,看见六个鬼子正站在山坳边缘,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前面的军曹突然停下脚步,狐疑地环顾四周。 林彦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汗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 身后的李海柱已经摸出了手榴弹,用眼神询问是否要拼命。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突然从草丛窜出,鬼子们哄笑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林彦才敢吐出一口浊气。 他正要起身时,一抹金属反光突然刺入眼帘——五十米外的战壕里,半截露出土面的电台天线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示意队伍继续隐蔽,自己则掏出望远镜,借着月光仔细观察那片区域。 在电台天线后方三十米处,几个帆布帐篷错落分布,帐篷间拉着的电线上挂着几面小旗——那是鬼子师团级单位才配备的通讯线路。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座比其他帐篷大两倍的指挥所,门口停着一辆边三轮摩托车,车身上用白漆刷着“第10D”的字样。林彦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正是第十师团(10th Division)的缩写! 驻扎在这里的部队,隶属于鬼子的第十师团? 而就在这时,指挥所的帆布门帘被掀开,一个佩戴金色菊花纹章的高级军官,叼着一支雪茄烟,走了出来。 月光下,林彦清楚地看到他领章上的三颗金星——那是鬼子师团长才能配备的将星!!! 第十师团的师团长!? 一个鬼子的高级将领,距离自己不到一百米。 林彦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本能的接下自己身后背着的步枪。就要抬起枪管。 可那名师团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很快就扭头回到了帐篷内。 林彦抬起的枪管又重新放下。 他不自觉的咒骂了一声。 “他娘的!” 而与此同时,林彦还看见,在帐篷侧面堆放着十几个印有“特供”字样的木箱——那是专门配发给甲种师团的清酒和罐头。更让他呼吸急促的的是,在帐篷后方五十米处,六门一百五十毫米的重型榴弹炮正蒙着伪装网,炮口全部指向金陵城墙的方向。 林彦的指尖微微发抖。 而就在这时,老坛摸了过来。 “陆言同志!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 林彦的眼神闪烁幽光。 他忽然扭头望着老坛酸菜,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坛!” “我们中大奖了。” “知道驻扎在这里的,是什么部队吗?” 老坛酸菜茫然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怎么了!” 林彦的眼瞳里,闪烁着诡异的火焰。 “这里是第十师团的指挥部。” “第十师团的师长,就在这里。” “你想不想在我们把工人接回来后,干一票大的?” 老坛酸菜瞪大了双眼。 而林彦的声音嘶哑,竟带着一股诡异的蛊惑意味。 “我知道,你珍惜你亲自招募的那些士兵,觉得他们每一个都有爹有娘,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命!” “但我很早之前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金陵军工厂,复工之后,被鬼子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有观测气球,有战斗机……” “一旦他们发现,金陵军工厂复工,在生产弹药,供给金陵的其他大夏军人……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不等老坛开口,林彦已经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轰炸军工厂!” “你亲自招募的那些溃兵,一个都活不了!!!” “想让鬼子不轰炸金陵军工厂的办法只有一个……” “就摆在我们眼前。” 林彦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第九师团指挥部。 “生擒!” “第十师团的师长!” “这王八蛋,叫柳川平助,是鬼子的陆军中将。” “柳川家族,在邪倭台是大家族。” “抓了他,把他绑回军工厂。” “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但鬼子大概率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轰炸金陵军工厂!”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住金陵军工厂!” 老坛酸菜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可是,强攻指挥部,就靠我们,会死很多人的!” 林彦瞪着他。 “那也比整个金陵军工厂,被炸成一片废墟强!你是要两百个老兵,随你我搏一把,还是要你辛辛苦苦招募的一千四百个士兵,外加三百工人……都命丧黄泉!” 老坛的额头沁出冷汗。 “可就算我们真的绑架了柳川平助……” “鬼子不敢轰炸我们。” “他们也会派遣部队,来解救这位陆军中将吧!” 林彦咧嘴嘿嘿一笑。 “那也比他们直接轰炸金陵军工厂,而我们束手无策要强!他们敢来,你就在军工厂周围,布置铁丝网,给铁棘刺通上电,在军工厂外围布置防线,不光布设地雷,还要埋设五公斤炸药再加五公斤钉子这样的遥控引爆装置……” “你在鬼子,必经之路的陡坡上,投掷装满炸药和玻璃片的汽油桶、炮弹壳、炸药包和炮弹改装的巨型手榴弹、燃烧瓶、瓦斯和死人……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如果还不行,你就把柳川平助,剥光了衣服,吊起来,吊在金陵军工厂的大门口,你看见一个鬼子兵,就往柳川平助的身上划一刀,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来……鬼子最后能夺回去的,最多是一副骷髅架子……” 老坛酸菜惊恐的看着林彦。 “太狠了!”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恶毒……” “你这家伙,得亏生在和平年代,你要是生在战争年代,可还得了,你比贾诩还贾诩,阎王一觉醒来都得掉到榜二!!” 林彦面容诡异的笑笑。他的眼中竟然透着悲凉…… “恶毒吗?和这群鬼子做过的事相比,我简直算慈悲……这群畜生没有人性的,杀掉任何一个都不冤枉,怎么对待他们,都不算恶毒!我只是想在这个世界,打赢一场,我们原本没有打赢的仗,让我的同胞,不当亡国奴!” 第141章 老百姓不敢直面鬼子的刺刀,但母亲可以;需要工人! “老坛酸菜”的表情依旧难看。 他神色复杂的盯着林彦。 “金陵保卫战,真的能打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吗?” “你知不知,“赤红论坛”里,很多人说你已经魔怔了!“ “有人分析过,金陵保卫战是不可能打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 “就连很多“玩家”,咱们的同志,现在都已经身心俱疲,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都觉得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继续拼下去!我们做得够多了!” 林彦的表情淡漠,没有一丝变化。 “我知道!” “我都知道……” “金陵和斯大林格勒,本就天差地别!” “伟大的战役,只有伟大的国家才能实现。” “当年的苏埃维,不仅有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还有列宁格勒保卫战……” “《列宁格勒交响曲》是肖斯塔科维奇在列宁格勒的废墟里写成的。要公演时,发现整个列宁格勒凑不出一支完整的乐队了。在前线负伤的演奏家被抬到了现场,演奏还没开始,人们已经热泪盈眶。当交响曲通过高音喇叭在列宁格勒和斯大林格勒的前线奏响,士兵们高喊“为卓娅报仇”向前冲锋。那一刻的苏埃维,不可战胜。” “斯大林格勒战役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绞肉战。新兵上阵的存活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世界各国在思考如何让不同派系的部队听指挥,如何让减员三成的部队不溃散的时候,斯大林格勒双方的部队正在整编制的被消耗殆尽,无人后退,前赴后继。直让人寒毛直竖。” “凝聚力最强的国家,用最狠的统帅,去指挥铁血士兵,才打得出这种烈度。” “而现在,软塌塌的国府,打不出硬仗。几十年的积贫积弱,加上贪腐的官吏,麻木的国民,拿什么和苏埃维比!?” “甚至六年前,东北沃土,几千里的土地,都直接拱手相让……别他娘的说什么东北军被下令不抵抗……就算当年下错了一次命令,让东北军撤进关内……整整六年,亡羊补牢,也足够国府的这帮狗官,补几百次了……” “如果国府愿意,各大地方军,爬也爬到东北了。” “可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没做!” “东北自己本地的老百姓组织抗战,都被他们说成是非法的!” “窝囊,窝囊至极。” “抗战打到现在,那些慷慨赴死的,想着,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将军,临死前最多的期望,竟然是用自己的死唤醒国人的抗争精神,简直让人唏嘘……但我有时候也在想,他们真正想唤醒的,到底是同胞百姓,还是国府的那些,贪生怕死的高官!” “我们和邪倭台有差距……我们和苏埃维,更是天差地别……” “可我还是想他娘的试一试。” “不试一下,我不甘心!” 林彦此时咬着牙,双目猩红。 “我见过金陵沦陷后的场景。” “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可不论我说多少次,你们都没办法和我感同身受。” “因为他妈的那该死的地狱,只有我亲眼见过。” 林彦死死地盯着“老坛酸菜”的双眼。 但他又好像是越过了老坛酸菜,直接和老坛酸菜,直播间里,接近百万的观众对视。 “我最后一次,独自尝试寻找拯救金陵城的方法的时候。” “抽取到的角色,姓戴……叫戴志强……” “男孩儿!” “九岁!” “原本有一家六口人。” “因为抽取到的角色不好,我放弃了依靠自身力量,去拯救金陵的计划,转为用孩童的身份,在城内,打探各种线索。” “我知道,任何一条微不足道的情报,在日后,都有可能成为,拯救这座城的关键。” “也是在这一次,我得知了,金陵军工厂,有一部分工人,在金陵沦陷后,没来得及出城,也没有前往安全区,而是躲在了雨花台的废弃防空洞里……” “因为这些工人里,有我,或者说,有戴志强的叔叔……而戴志强的爸爸,在金陵沦陷之后,原本就是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他叔叔的!” “可因为前线部队的投降,鬼子直接打了进来,原本想要带着家眷,逃亡雨花台的父亲,为了躲避鬼子,不得不带着妈妈,姐姐,我,还有弟弟,跟随其他难民,往难民区逃!” “当时,鬼子战机就像发疯了一样,在金陵城上空轰炸。到处都是尖叫声……我当时还幻想着,我们一家六口人能逃到安全区,我可以在安全区继续搜集情报……可刚走了一半儿的路程,鬼子投下的炸弹,就在我们身前炸响,原本一直护在我们前面的父亲,突然就倒下了。” “妈妈哭喊着跑到爸爸的身边,想把他拽起来。” “我和姐姐,弟弟都去帮忙……” “结果却发现,那个男人,全身都是血……弹片划破了他的脖颈,割破了他的动脉,还有几发弹片刺穿了他的小腹……” “他跑不了了……也保护不了我们了。” “他死死拉着妈妈的手,一遍遍的说,对不起,一遍遍的让我们快点逃。” “抱着我两岁弟弟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我知道他俩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我想帮帮她,可我只有一具九岁的羸弱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而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个两岁的孩童,身边是同样依靠她的儿女……周围炮火连天,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挚爱奔赴黄泉……” “更恐怖的是,一批鬼子端着带刺刀的枪,就逼近了过来,他们见人就刺,谁跑就开枪,街上“杀人啦”、“救命啊”、“我要妈妈”的哭喊声震耳发聩。” “我的“母亲”——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甚至来不及悲伤,就拖带着三个孩子,继续逃命……” “可就算这样,那群鬼子依然不肯放过我们。” “他们追了上来…… “一个鬼子兵将刺刀刺向怀里抱着弟弟的母亲,我当时一个激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有一副九岁的躯体,和一个无能为力,干着急的灵魂……我只能着急得大叫……谁来帮帮我们,别让他们杀我的妈妈!你不要刺我妈妈,不要刺她……然而,被杀怕了的同胞,听不到我的求助,杀红眼的鬼子听不进我的哀求。” “我知道谁也帮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们。” “所以我和姐姐,弟弟,只能自己动手,我们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要么拽住鬼子的胳膊,要么抱住鬼子的小腿,四岁的弟弟张开嘴咬鬼子兵。但我们的力气太小了,我被刺刀削掉了一只手,四岁的弟弟直接被挑飞了,直接一命呼呜……” “我眼睁睁看着,鬼子兵毫无顾忌地把刺刀刺进了母亲的胸口,可她并没有倒下。” “一个瘦小的女人,在面对那些凶残的鬼子兵的时候,就是不肯倒下……” “我猜她是害怕,自己倒下了,自己的儿女,在这乱世里,从此就要无依无靠……” “一般的老百姓,都不敢直面鬼子的刺刀,但是……母亲可以!” “我那个鲜血直流的“母亲”用意念强撑着,一手抱着小弟弟,一手抓住刺刀,想要拔出来。可她没有神明庇佑,终归也只是普通人,那个凶残的鬼子兵使劲往回一抽,母亲的手指头被削掉了。“ “即使这样,鬼子兵仍不放过她,又狠狠刺了她一刀,她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两岁的弟弟也跟着掉地上了,哇哇直哭。这一哭又激怒了鬼子兵,他用刺刀挑起弟弟的屁股,用力一甩,弟弟重重地砸进了一旁的死人堆里。” “断了一只手的我……没力气去救“母亲”了,我爬进死人堆,去抱弟弟,我安慰哭得流出鼻涕的弟弟,我跟他说……“不要哭,不要哭……我们去找妈妈。”” “可我身后,又传来姐姐的尖叫……” “我扭头看去……发现好几个鬼子兵,已经把我的“姐姐”包围了!” “那个只有十一岁的姑娘,在我变成“戴志强”的这段时间,和我最是要好,她把自己的梅花糕让给我,她给我缝裤子,她跟我说,大弟,以后姐姐长大嫁人的时候,你要背着姐姐进花轿……“ “可那时,那几个鬼子兵不怀好意地看向我的姐姐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父母倒在血泊里,两岁的弟弟在我怀里,十一岁的姐姐,被鬼子包围着,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不断重复:“不要刺我妈妈!”,断了一条胳膊的我,能做什么?到底能做什么?” “我只能把弟弟放回死人堆里,去救姐姐……我想去抢鬼子的手榴弹,结果却被一枪刺穿了小腹……我也倒在血泊里……” “听到的,只有“姐姐”,那个小姑娘,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哀嚎……” “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我咬着自己的舌尖……我憋着一口气……可等我努力的重新站起来的时候。” “姐姐已经被欺负了……她的腿上全是血,肚子被刺刀刺穿了,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天空,满是哀怨……她就这么死了……她都没到十二岁,她死不瞑目……” “我扭头,听见弟弟还在哭……” “我挣扎着,把弟弟抱到妈妈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奄奄一息的妈妈努力睁开眼睛,挣扎着拽下衣服,让弟弟趴在她身上吃母乳,而她的伤口处却一直在冒血泡。” “我死死盯着她的伤口,只能哽咽着说:“妈妈,你坚持一会儿,我给你捂着,会好的会好的。”但母亲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头一歪,再也没有醒来。” “我也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地上……在那个寒冷的金陵,我们一家人,全都命丧黄泉……” “我后来,查阅,金陵大屠杀的资料馆的时候,你猜我查阅到了什么……” “我查阅到,在当年的金陵城,王府园,竟然真的有惨死的一家人……附近的居民,还帮着埋葬了一对可怜的母子……小孩还趴在母亲身上吃奶,奶水、泪水、鼻涕结成了小冰块,母子俩冻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那对母子,不是我可怜的妈妈和弟弟,还能是谁!?” “我有过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刻!” “所以这一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改变这该死的结局。” …… “老坛酸菜”此时怔怔的看着林彦。 他抬手拍了拍林彦的肩膀,眼瞳复杂…… “我……我懂了!” “接工人回来后,我们直接突袭第十师团的指挥部。” “金陵城内,有咱的通讯员,蹲守在赤红论坛和各大直播间,负责传送情报。” “你的计划,通过我的直播间,应该已经传递给了金陵城内的其他同志。” “我们可以让金陵城内的大夏守军,帮我们拖住第十师团的大部队,为我们袭击第十师团指挥部,争取时间。” 林彦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精光! “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接回工人后,一部分士兵按照原计划,护送工人,回军工厂,剩下的士兵,突袭第十师团指挥部。” “务必生擒柳川平助!” 林彦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随后他做了一个向前的行进的手势。 “继续出发!” …… 夜色如墨,四十个黑影贴着山岩,继续往前…… 他们依旧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金陵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直到,一个湖泊,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湖面泛着幽蓝的微光,倒映着天穹上被炮火熏黑的云层。 偶尔有流弹划过夜空,震荡得湖心,也炸开一圈圈猩红的涟漪,惊起几只沉睡的野鸭! 而此时,除了林彦他们外,率先出发的三组士兵,都聚集在这里。 四组队列,重新汇合,林彦走在最前面,带着一百六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湖畔的芦苇荡缓缓移动,布鞋踩在结霜的枯草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很快又被远处机枪的哒哒声吞没。 可就在这时,林彦忽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则在队伍最前端蹲下,指尖掠过湖岸潮湿的泥土。 这片未结冰的湖水在寒冬里蒸腾着稀薄的白雾,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鬼子巡逻队的脚步声隔绝在对岸。 他又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下蹲,身体贴着,队伍蔓延成一线,钢盔边缘凝结的露珠滴在枪管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老坛蹲在林彦的身边。 “到了吗?” 林彦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到了!这里就是润苏湖!” “工人们躲藏的防空洞,就在这周围。” 林彦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润苏湖附近的一座座小山包…… 而就在这时,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照亮湖畔西北角,那座馒头状的小山包。 山包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山脚处几块泛着青光的巨石突兀地堆叠着,石缝里钻出的枯藤如同垂死的血管。 林彦从地上站起,蹑手蹑脚的走到山脚处,那几块巨石的旁边,他的手指在巨石表面摩挲着,突然停在了一处不自然的凹槽上。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贴到石面,他看见石缝间散落着几粒新鲜的玉米渣,在月光下泛着淡黄色的微光。 随后他又用刺刀尖挑起一块伪装成青苔的麻布片,底下露出崭新的凿痕。 林彦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立刻扭头,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招了招手,老坛立刻会意,他让四个,队伍里,他知道的,最有劲儿的士兵过去…… 那四个士兵,一个五短身材,但脖子很粗;一个看似干瘦,但手指的指节粗大;一个不算胖,但肩膀宽,腰细,腿也粗;还有一个正常身材,但手上都是老茧。 林彦和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指了指石缝中隐约可见的铁环。 四个士兵,立刻会意,他们纷纷抬手,去搬动最上方的巨石! 林彦也抬起手去帮忙。 伴随着沙砾滚落的声音,眼前的巨石,终于被缓缓挪动。 四个士兵的肌肉在单薄的军装下绷紧,青筋在手背上暴起。巨石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细碎的砂砾顺着岩壁簌簌滚落。 最壮实的那个士兵突然闷哼一声,他脚下的冻土竟被蹬出两道深沟。 可就在岩石移开的瞬间,四道寒光骤然刺出!绑着刺刀的木棍带着破空声直取咽喉。 林彦猛地后仰,第一柄刀尖擦着下巴划过,第二柄却在他左肩撕开一道血口。温热的液体立刻浸透了军装,在零下的寒气中腾起淡淡白雾。 防空洞内跳动的火光里,五张瘦脱相的脸扭曲如恶鬼。 最前面的汉子龇着黄板牙,他手中的长矛还在滴血。后面四个青年眼白充血,有个嘴角长痣的小子则端着一把步枪,枪口瞄准了林彦的脑门,手指按在扳机上。 “别激动!” 林彦任由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缓缓举起一本染血的工人证——这是他从金陵军工厂的档案室拿出来的。 “自己人!” “都是大夏人!” “我是你们的同胞!” 林彦盯着那五张,面黄肌瘦,惊恐,又狰狞的脸。最后目光落在领头的那个干瘦的汉子脸上! “你是……戴天序!?” “你别激动!” “我认识你的哥哥。戴玖序!” “我还知道你有一个侄子,叫戴志强!” “你是金陵军工厂的工头之一。” “但因为你不肯和你们工厂的主任一起,倒卖工厂内的枪械,所以你们工厂转移的时候,你们主任,没有通知你们……你和你的三百来个工友,都被扔在了金陵城!” 那个领头的干瘦工人,喘着粗气,一脸错愕的瞪着林彦,但他却不肯放下手里自制的长矛! “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 林彦幽幽的盯着那个干瘦的汉子。 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个干瘦的汉子…… 因为这个汉子,和自己抽到戴志强那个孩童人物时的父亲,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林彦喘着粗气。 “可我认识你!” “我还知道,和你一起躲藏在这里的工友,绝大部分,都是外来户,家里没什么钱,没办法贿赂工厂主任,所以才被丢在了金陵……” “你在工厂很有威望!这些工人都信任你!” “你觉得继续留在金陵,肯定会很危险,你想带着工友们逃,但是唐孟潇,把金陵的所有城门和水路,都给封锁了……” “你不相信洋人打造的安全区……因为你在洋人的工厂工作过,觉得他们也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去洋人的安全区,也不安全……” “所以你带着工人们,来到了这里……整个金陵,都没几个人知道的废弃的防空洞。” “你还写信给你的哥嫂,希望他们一家都过来避难。” 戴天序的眼瞳越发惊恐,他的呼吸急促,但是握着手里长矛的手,却越来越紧,骨节都开始泛白。 “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彦嘿嘿一笑,笑容悲凉。 “我是你同胞。” “我和你的侄子,戴志强……算是忘年之交!” “我过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你的哥嫂,他们现在都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区!金陵城的大夏守军,目前,在坚守金陵城的每一条街道!” “但是金陵的形势依旧危急!” “我们缺少弹药……没有支援!” “这样持续下去,等待我们的还是城破人亡!” “我们想要和鬼子打持久战,需要金陵军工厂的支援……我们需要金陵军工厂,完全复工!!!我们需要工人……需要工农的援助!你们这些汉子,是想继续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还是回到军工厂,为这个危如累卵的国家,尽一份力,发一份光!这个危难的国家,现在需要工人!!!” 第142章 敌人屯粮我造枪,敌人就是我粮仓;你工人爷爷回来啦 防空洞内。 干瘦的戴天序,死死瞪着林彦,面色阴晴不定。 可是不等他说话。 那个拿着枪的瘦小汉子,突然嗤笑一声。 “看你这身装扮,是个军爷吧!” “需要工农的援助?” “怎么你们这些军爷,之前吃香的喝辣的,想不起我们……” “现在打不过鬼子了,想起我们来了?” “内战打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们多厉害,结果小鬼子以来,你们全都丢盔卸甲……” “这么多年,老百姓的税收,都给谁了?” “老子现在是工人,但之前是实打实的农民,算是你口中的工农!” “你让我们现在援助你们?冒着被鬼子炸的风险,回金陵军工厂?” “你当我们傻啊?” “你们这些军爷,是不是忘了之前,怎么对待我们的?” “我老家在川北,各种税都收到了两百年后了……用粪浇地要交税;家里有农具要缴税,没有想租赁或者借也要缴税,还有捆猪绳税,家里买了猪崽要缴税,养着要缴牲畜税,宰杀要交宰杀税,送去宰杀的路上要绳子捆也要交绳子税;甚至还有懒税;家里有井,收井税,没井,收打水税;这些税都收完了,又开始“预征税”,把未来的税收先给收了……” “我老家的那位大帅,把税都收到一百多年以后了。老子辛苦一年,还倒欠地主以及各路大帅一大笔的钱……” “在老家实在没活路了,才背井离乡,跑到金陵当工人!” “仗打起来了,老子就是想活命!” “但你他丫的还不让!” “你还要老子回工厂去,继续拼命。” “老子告诉你,不可能!” 那个瘦小的汉子一边叫嚷着,一边抬起枪口。 林彦身边的四个士兵见状,立刻也把枪口抬起来。 防空洞前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林彦的面色阴沉。 他猜到这些工人,可能不会这么顺利的跟他走,但他没想到,这些工人,对回到工厂会表现的这么抗拒。 而就在这时。 “老坛酸菜”忽然跑了过来。 他站到林彦的身后,看着眼前这几个,如同骷髅外面披着一张皮的工人,从自己一直背着的背包里,摩挲了两下,随后竟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罐头来。 他撬开罐头的盖子,露出里面的肉块。 “吃吗?牛肉罐头!” 那五个瘦骨嶙峋的工人立刻眼冒绿光,林彦觉得那五个工人,此时像极了饿急了眼的狼。 老坛酸菜咧嘴笑笑。 “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在这防空洞里,应该吃不饱饭吧。” “如果我们不过来,你们还能再坚持多少天……五天,还是三天?” “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我饿过肚子,最穷的时候,喝了三天的白水……饿的受不了的时候,在街上闲逛,捡别人剩下的桶装方便面……桶装方便面里还有烟头,我也不在意,把烟头捞出来,吃的倍儿香!” “哦!对了那是那碗救我命的桶面,就是老坛酸菜味儿的!” 老坛酸菜,最后两句话,是看着林彦说的。 随后他又把头转向面前那五个瘦骨嶙峋的工人。 “跟我们走!” “回工厂干活。” “钱没有!” “但能供你们饭吃!” 那个瘦小的,端着枪的工人,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老坛酸菜的手里的牛肉罐头。 “骗……骗人……” “你们这些当兵的,嘴里没有实话!” “烧杀抢掠的事情你们也没少干,你们和土匪没什么两样!” 老坛酸菜咧嘴笑了笑。但他的笑容很快收敛。 “没骗人!” “我也不是当官的,我就是个连长,我的队伍里,绝大多数,都是被抓来的壮丁!他们之前也是农民……也是地主家的长工……” “跟我们走!至少还能吃上几天饱饭,等军工厂里的饭没了,我们的枪也造好了,有了枪有了炮,就可以抢小鬼子的粮食!” “知道这牛肉罐头哪儿来的吗?就是从小鬼子的身上搜刮来的!” “敌人屯粮,我屯枪,敌人就是我粮仓!” “选吧!” “点头同意,这罐牛肉罐头,还有我兜里的两罐牛肉罐头,两罐猪肉罐头,五罐罐头,都送给你们……不同意!这些就都没了。” 那五个骨瘦如柴的工人对视了一眼。 领头的戴天序很快做好了决定。 他抬手压下那个小个子,手里举着的枪管,声音撕裂。 “把大家伙儿都叫出来,咱们回工厂!!!” 那个小个子的工人,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牛肉罐头,像是怎么也离不开。 “可是工长……回去,有可能会死的!” 戴天序的双眼也盯着牛肉罐头。 “不回去!也会在这里,被活活饿死。” “刘麻子,你昨天,饿急了眼,把枪口对准了老李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娘的饿的都要吃人了,还想这些。” “快去!” 那个小个子的工人,仍旧没动。 “让我吃一口肉!就一口……吃完我就去叫人。” 老坛酸菜没有犹豫。 他从罐头里,掏出一块肉,递给那个刘麻子。 咔嚓一声。 那块肉直接被刘麻子,咬进嘴里,他的动作特别快,差点咬到老坛的手指头。 随后刘麻子一边咀嚼着,一边鼻涕眼泪竟然都下来了。 “真香!” “真他妈的香啊!” “老子这么多年,只吃过两次荤腥……就两次!” “你等着,我去叫人!” 那个矮小的刘麻子,随后毫不犹豫的转头跑向防空洞内。 剩下的四个工人,则依旧死死地盯着老坛手里的罐头。 老坛嘿嘿干笑两声,把罐头递到了戴天序的手里。 “分着吃吧!” “我知道你们饿坏了。” “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复工复产……” 戴天序捧着那罐牛肉罐头,他想说些什么,可他闻着罐头的香味,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直接上手去抓牛肉,其他的三个工人也早都扔掉了手里自制的长矛……死死盯着那罐牛肉。 戴天序的手指刚碰到肉块,旁边三双枯枝般的手就同时插进了罐头。有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工人直接把整张脸埋进罐头,牙齿刮擦铁皮发出刺耳的声响。最瘦的那个像饿狼般叼住肉块扭头就跑,却被戴天序拽了回来,油汁顺着他们皲裂的手掌流进袖管。 “慢点!慢点!” 老坛酸菜的声音淹没在吞咽声中。 有个工人把碎肉渣连带着铁皮划出的血丝一起咽了下去,喉结像困兽般上下窜动。戴天序突然跪倒在地,他捧着沾满泥土的肉屑往嘴里塞,嚼着嚼着突然嚎啕大哭——肉渣混着泪水在煤灰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林彦别过脸去。 月光下,四个佝偻的身影围着空罐头舔舐最后一点油星,像四只争夺腐肉的秃鹫。 林彦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看着老坛酸菜。 “你还随身带着罐头?” 老坛酸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是随身带的,是猜想到这些工人,可能很多天都没吃上饭了……我们接管金陵军工厂的时候,从那些工人遗留的物品推测,那些工人,已经跑了七八天了,七八天前,金陵的各大贩卖粮食的店铺,早都关门了,我推测这些工人,应该是匆忙躲进的防空洞,粮食准备的应该不多。” “所以带了点罐头!” “罐头是从打死的鬼子身上搜到的!” “咱部队的其他士兵,也带了吃食,一会儿可以分给那些工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无畏,都英勇,都能舍生取义……你让他们干活,你总得给他们一口饭吃,我们不是资本家,我们口口声声说,为了同胞,我们得真的拿他们当同胞啊!” 林彦半垂着眼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防空洞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三百多个面黄肌瘦的工人像幽灵般从黑暗中浮现,他们佝偻着背,眼窝深陷,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病态的光亮。 最前面的刘麻子舔着嘴角的油渍,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 “都在这儿了,长官……” 刘麻子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机修组的九十七个,车工车间的一百六十二个,还有翻砂工……” 老坛酸菜没有等他说完,就解开了军用背包,掏出两个牛肉罐头,两个猪肉罐头,之后他又扭头冲着身后的蹲守的士兵们,招了招手。 “把吃的都掏出来!” “分给工人同志们!” 湖畔边的士兵们纷纷地解开各自的行囊,一个接一个将干粮往前传递——压缩饼干用油纸包着,窝窝头冻得发硬,烧饼上还沾着行军时的泥土。 那些食物,汇聚到最前面的十来个士兵的手里。 那十来个士兵捧着堆积如山的食物走到林彦和老坛的身后,他们的手臂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老坛酸菜,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来,都有份儿!” “吃饱了,咱们回工厂。” 工人们像潮水般涌来。一双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向食物,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机油的黑渍。 有人抓起压缩饼干直接塞进嘴里,干裂的嘴唇被饼干边划出血痕;有人把窝窝头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口袋,一半狼吞虎咽。一个年轻工人捧着烧饼突然跪倒在地,一边吃一边哭。 林彦看着这些曾经操作精密机床的双手,如今颤抖着争夺最粗糙的食物。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身后的士兵。 “枪!别忘了把枪也分给他们!” 士兵们解下背着的备用步枪,一支支递给工人们。 这些曾经制造武器的工匠,如今笨拙地摆弄着枪栓,却死死攥住枪管不放。 林彦扭头看向那些工人。 “金陵城内,已经没有多少存储的粮食了!” “但是鬼子的手里有!” “想要吃饱饭,就只能从鬼子的手里抢。” “只要有枪炮。” “我们就能从鬼子的手里抢罐头,抢粮食。” “只要机器转起来,我们就能一直抢小鬼子的物资!” “你们是想继续龟缩在这里饿肚子,还是回工厂去,让那些鬼子知道,这个被他们欺辱的国家,也是能造出厉害的枪炮的?让他们知道,这个国家,就算遭遇再多的溃败,也绝不让他们当猪宰!” 往嘴里塞着一块烧饼的戴天序,第一个抬起头来。 “回!” “回工厂去,我一开始以为鬼子轰炸一阵儿,国府军撤了,仗就结束了,但我现在看明白了……这场仗没个头!我听说了,我都听说了,金陵城外的,溧阳,振江,桠溪……十几个镇子,都被屠了……我三天气,出去打听情报的时候,听说的……” “那帮官老爷欺负我们,但这帮鬼子,直接要砍我们的脑袋!” “鬼子打进来,我们肯定没活路,不如拼一把!” 刘麻子鼓着腮帮子,嘴角都是面饼碎屑。 “回……我也回……有一口吃的,比什么都强!能吃饱饭,还能打鬼子,我为什么不干!” 其他的工人也都抬起头来,眼中好像闪烁着火焰,那火焰,和工厂熔炉里的火焰,一个颜色。 “回!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工厂,凭什么不回去。” “回不回,都是个死!不如回去……死在工厂里,也算为国家做贡献了。” “死在山洞里,顶多是个饿死鬼,但要是回工厂,就算被鬼子的飞机炸死,老子也是为了给大夏的军人,制造武器而死的,老子怎么也能评个烈士……回!回去!死都要回去。” …… 林彦看着眼前的工人,嘴角终于上挑,露出笑容。 “好!” “回去,我们回去,回工厂去……” “我们要让那些狗杂碎知道,你工人爷爷来啦!” 第143章 会死,怕不怕?不怕!因为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国家 夜色下,四百六十多人排成长蛇阵,沿着湖畔的芦苇荡缓缓移动。 林彦望见远处的炮火将天际映得通红,每一次爆炸都像重锤敲在胸口。 队伍中不时传来牙齿打颤的声响……那些刚从防空洞出来的工人,显然还没适应这枪林弹雨的环境。 林彦回头,望向那些工人,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别怕,跟着队伍走。” 他看见戴天序搀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工人,那老人每走一步都要抖三抖,却死死抱着刚分到的步枪不放。 矮小的刘麻子,手里仍旧死死抱着那支毛瑟步枪,但他的表情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狠戾。 那张脸上,此时只剩下胆怯和对未来的茫然。 他蹑手蹑脚的凑到林彦身边。 “长官,咱们……真的能安全回去吗?” 刘麻子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不断往远处,火光升腾的方向瞟。 林彦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天空——天空的西南方向,三架邪倭台的战机正掠过城市上空,投下的燃烧弹在城南炸开一片火海。月色下,林彦脸上的肌肉抽动,他满脸细密的伤疤此时如同一条条蠕动的蜈蚣。 “可以的。” “只要你们愿意相信我!” 队伍在沉默中,穿过润苏湖,在一处废弃的砖窑前,走在最前面的林彦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整个队伍立刻如冻僵的蛇般凝固在黑暗中。 他转身看着老坛酸菜,两人目光在月光下交汇。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的人太多了,继续往前,肯定会暴露! 林彦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张金陵地图,重新铺在地上,他用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三条清晰的路径。 “我想了一下,还是得分组通行!” “分三条路走!” “第一条路线,沿我们刚刚走过的排水沟走,贴着城墙根!” “第二条穿过纺织厂废墟……越过废墟,距离军工厂就不远了!” “第三条通道,还是走大道,鬼子的军装很好用……现在城里到处都在乱战……我们的队伍慌乱一点鬼子也不会察觉什么异常……” 林彦的笔尖在三道痕迹上各点了一下,溅起地图上,本就沾染的细碎的土粒。 “队伍现在是四百六十人,分十支小队,每队十名士兵带三十名工人。三三制分组——四支走排水沟,三支穿过废墟,三支扮演鬼子。” “十支小队,每隔三分钟出发一组!” 林彦一边说着,手指在第三条线路上摩挲了几下! “扮演鬼子的这几支小队,还是得让会说邪倭台语的老兵带队!” 老坛酸菜盯着地上的战术图,钢盔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可这次队伍里,多了工人!” “万一被识破……” 林彦幽幽的盯着老坛。 “那就让小队里的士兵负责狙击……” “让工人继续往金陵军工厂的方向跑,别回头!” “无论如何!” “必须让这些工人,回到金陵军工厂。” “只有让金陵军工厂大规模复工,金陵城才能坚持下去。” “没有子弹,没有枪炮,我们拿什么和那群鬼子打巷战?” 老坛低着头沉默不语。 林彦则抬头扫视周围,工人们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像一片摇曳的芦苇…… “工人必须安全送回军工厂。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去安排每一支小队的带队班长,告诉他们,遇到交火就分散突围。一个小队,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把工人带回去。” “老坛,给你三分钟,选好班长!” 老坛酸菜转过身,钢盔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复杂的眼神。他走向那群沉默的士兵,脚步在砖窑的碎瓦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在月光下,轻声呼唤…… “陈三水。”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叶飘在结冰的湖面上。 一个颧骨高耸的汉子从队伍里跨出半步,左腿有些跛,那是淞沪会战时留下的伤。 “到。” 老坛接着呼喊…… “许长庚。” 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瘦高个往前挪了挪,镜片上还沾着泥点。 “在。” 老坛吞咽了一口唾沫。他不敢太大声,每呼喊一声,周围的老兵都帮忙把他呼喊的名字,传递到后面的人群! “周阿毛。” 这次应声的是个娃娃脸,下巴上却留着道狰狞的刀疤,一直延伸到衣领里。 老坛继续念着! “郑大年。吴秋生。孙石头。林满仓。王二喜。朱阿四。钱来福。黄泥鳅……” 十个老兵依次出列,在月光下站成一排。 他们有的缺了手指,有的走路一瘸一拐,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沉着同样的东西——像埋在灰烬里的炭火,看着冷,碰着烫。 老坛冲着他们招了招手,十个老兵,都凑到他们的面前。 老坛的身体往前倾,声音压得极低! “三水带一队,走排水沟。长庚会说邪倭台语,扮鬼子……你的队伍里,有工人,你带着他们走的时候,要更小心一点……阿毛……” 他一边说,一边拍一拍那个老兵的肩膀。 好像每一个老兵,都是和他关系甚好的老友…… 他和那十个老兵交代好后。 那十个老兵,很快钻进人群。 没多久…… 队伍自动分割开一个接一个小块。 工人们像受惊的羊群被老兵们分入一个个队列。 有些胆小的还想扎堆,被士兵们轻声喝止。 林彦看见刘麻子被分到许长庚那队,正不停摸着怀里的枪管;戴天序跟着陈三水,他已经熟练的检查起弹夹……月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像照着一块风化的石头。 十支小队很快分好。每组四十人,十个士兵,戴三十个工人…… 林彦看着那些分好组的小队,深吸一口气。 “路线都记清楚了吗?” 各大小队的带队班长,纷纷抬头回应。 “记清楚了!?” “放心吧!长官,不会走错的!” “我记得路!我一定把这些工人带回军工厂……” 林彦望向那些带队的小队长。 “记住,任何一组被发现,都不许救援,继续执行任务。我们的目标是让尽可能多的工人安全返回。” 站在一旁的老坛酸菜的表情僵了一瞬,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林彦则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一定保护好这些工人兄弟。他们很重要,没有他们,军工厂的很多材料,就是一堆废铁,有了他们,那些钢铁,才能变成打向鬼子的子弹!” “接下来,要打的,是持久战!我们在金陵拖延的时间越久,鬼子的本土,就越艰难!日后,我们想争取最终胜利,也就越容易……” “我们要让那些侵略者付出代价,让他们还我河山。” 那些带队的老兵纷纷向着林彦敬礼。 “长官放心,咱就是死,也把工人师傅们囫囵个送回去。” “嘿,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溃败了这么多次,没想到,在金陵还能打一场在硬仗!” “长官放心,我就算死,也一定完成任务……” …… 说罢,那些小队,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如同细流,悄无声息地渗入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林彦站在原地,目送最后一组消失在街角…… 这才转头望向身后…… 砖窑厂前,夜风卷着硝烟呼啸而过,掀起剩余的六十余名老兵褪色的军装下摆。 他们如铁铸般立在废墟间,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蓝光。 他们的军装斑驳杂乱,代表着这些军人,来自这个国家的五湖四海。 有人穿着东北军的黄呢子大衣,袖口磨得发亮,肩章早被扯掉,只剩几道线头;有人套着川军的灰布军装,膝盖处打着补丁,绑腿松散地垂在草鞋边;还有几个兵穿着中央军的土黄色制服,但领口的番号已经被血渍浸得模糊不清。 他们佩戴的钢盔也是五花八门——日耳曼制的M35、缴获的鬼子钢盔、甚至还有几顶滇军的宽檐帽。他们沉默地站着,枪管斜指地面,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夜风突然卷着燃烧的纸片掠过他们头顶,火光映亮钢盔下那些沟壑纵横的脸…… 老坛跟林彦说过,他聚集了来自全国的溃军…… 林彦不知道眼前的士兵,来自哪里,打过多少败仗,又怎么溃散到金陵。但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眼神冷硬如铁。 林彦的头颅微微低垂。 “诸位……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留下来吗?” 一个年轻的,但脸上有一道从眉毛一直贯穿到下巴的,穿着东北军军装的年轻人,率先笑着开口。 “知道!” 随后那六十来个士兵,接连开口。 “知道!” “打鬼子!” “攻打鬼子师团的指挥所。” …… 林彦深吸一口气。 “这个任务很危险!” “鬼子的指挥部前,有警卫连,有大口径榴弹炮,而我们的装备有限,有些人的步枪,还是大清朝的时候,从国外引进的款式。” “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现在的是夜晚,敌明我暗!我们可以发动突袭!” “但很多人,还是会死!” “你们怕不怕?” 还是那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率先开口。 “不怕!” 其他的老兵也纷纷扬起下巴。 “不怕,长官。我参加过淞沪会战!” “老子从东北过来的,打过不知道多少场仗了。” “离开家乡前我们就发过誓,不把小鬼子打回去,我们誓不回川!” …… 不知道为什么,林彦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抖,心脏跳得无比的快速。 “为什么不怕!” 那个脸上有疤的青年,忽然把身体挺得笔直。 “因为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国家!” 风停了,六十多支枪管同时抬起,金属碰撞声如同刀剑出鞘。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溃兵此刻全都站立的笔直……他们像一个个铁铸的雕像。 “不怕!因为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国家!” “不怕……因为要保护我们的国家……” “不怕……” …… 林彦身后,老坛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这才没有哭出来。 他堪称那些铁铸的英雄,看着他们褪色军装上不同部队的番号——第八十八师、第三十六师、东北军第一百一十二师…… 他仰起头,看着被炮火和硝烟分割的支离破碎的金陵的天空,觉得那些军装的像一块块补丁似的缝在金陵的夜幕上。 而林彦,深吸一口气,对着眼前的军人们,抱拳一拜。 “既然如此!”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诸位……出发!!!” …… 夜风骤起,卷着焦土气息掠过雨花台。六十余名老兵如鬼魅般潜行在废墟间,褪色的军装融入夜色。他们贴着断墙残垣折返,布鞋踩过弹坑时溅起的泥浆还未落下,人影已闪到三步开外。 …… 他们现在算是轻装上阵,行军速度,快得惊人。 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林彦就重新蹲在了,他之前观测到的,第十师团,指挥所的,山坳处! 林彦此时把头探过山坳边缘的乱石……他看见……第十师团指挥部的灯火在八十米外明灭不定…… 而直到此时,林彦才仔细观察起鬼子临时搭建的第十师团指挥部……那座指挥部,驻扎在一处半塌的欧式别墅废墟中,月光透过破碎的彩绘玻璃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血影。 三座帆布帐篷呈“品”字形拱卫着主建筑,中央那座最大的帐篷,应该就是指挥所! 指挥所的门前停着辆边三轮摩托——车身上“第10D”的白漆编号在月光下格外刺眼,正是林彦先前见过的。 指挥所两侧堆着印有菊花纹的特供木箱,清酒瓶和罐头盒散落一地。六门九二式步兵炮蒙着伪装网,炮口齐刷刷指向金陵城墙方向,炮位上用白灰画着射击诸元。天线杆从帐篷顶端斜刺向夜空,垂落的电线像蛛网般缠绕在断壁残垣上。 不过最引人注目,还的是那座被改造成临时通讯室的别墅门廊——四台九四式电台排列在铺着将校呢的条案上,门框上还残留着鎏金匾额的残片,能辨认出“厚德载物”四个楷体字。 林彦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知道,部队越靠近指挥所,他们俘虏第十师团师长,柳川平助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前方……三个固定岗哨如同毒蛛般盘踞在要害位置! 东北角沙袋垒起的机枪巢里,歪把子机枪的散热片在月光下泛蓝,两名哨兵正传递烟卷! 正西方枯树杈上蹲着个狙击手,枪管缠着伪装布,钢盔的护颈布随风轻摆! 南侧战壕拐角处,三个鬼子围着炭火盆取暖,掷弹筒斜靠在壕沟壁上; 更致命的是指挥所两侧游动的巡逻队——四人一组,刺刀在月光下划出惨白弧线。 他知道,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半步,一旦没有了山坳的遮掩,他们六十来个散兵,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林彦低下头,拇指摩挲着怀表玻璃盖,表针指向十一点五十七分。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邪倭台语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惊得林彦全身的血液几乎冰冷! “あそこはまだチェックしていない!(那里还没搜查过!)“ 皮鞋碾碎瓦砾的声响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扫到山坳边缘。 林彦看见四个鬼子呈散兵线逼近,领头的军曹正用刺刀拨开灌木。 来不及多想…… “打!” 一声暴喝撕碎夜色。 六十支枪管同时喷出火舌,最前排的鬼子军曹胸口炸开血花。一个穿着东北军军装的老兵甩出手榴弹,爆炸气浪将两个鬼子掀进战壕。 扛着马克沁机枪的机枪手,攀爬到了他能找到的唯一制高点,一块接近两米高的山岩上——马克沁的冷却水套筒在月光下蒸腾白雾,弹链扫过之处,帐篷布瞬间千疮百孔。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 林彦提着枪跃出山坳。 老坛紧随其后。 他其实还是不想死…… 按照他的计划,他还可以在这个世界,苟活两天…… 可他的身体,此时似乎有些不受他的控制。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些溃兵的嘶喊。 “不怕!因为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国家……保护我们的国家!” 第144章 这群溃军太猛辣!三十万不是数字,而是三十万个我的同胞 这一刻,从山坳后钻出的枪口,喷吐的火焰在夜色中连成一片跳动的猩红。 山岩上的马克沁机枪的怒吼震得碎石簌簌滚落,冷却水套筒蒸腾的白雾里,弹链扫过沙袋垒起的机枪巢,打得两个鬼子哨兵像破麻袋般栽进战壕。 已经跳出山坳的老坛酸菜,举着枪口,瞄准着远处的正西方的暗哨,他要优先解决掉鬼子的狙击手……他那支缠着布条的汉阳造每响一声,枯树杈上的狙击手就矮一寸——当他第三次,扣动扳机时,终于掀飞了那顶缠着伪装布的钢盔。 老坛酸菜旁边,举着毛瑟步枪的林彦,错愕的瞥了身后的老坛一眼。 “枪法这么好?” “那么远的狙击手都被打掉了?” 老坛嘿嘿干笑两声。 “好歹之前是个游戏主播,枪战类游戏玩儿的不少,还和职业选手对战过……” “你打死几个!” 林彦回过头,拉动枪栓,默不作声。 他打枪的水准很奇怪。 时好时坏…… 今天他一个鬼子都还没打中! 但是他打不中鬼子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他身边的这些溃军,勇猛的惊人! 他看见一个穿东北军黄呢子大衣的老兵直接,跃出掩体,他脖子上挂的手榴弹串哗啦作响,像挂着串狰狞的佛珠。三八大盖的子弹追着他脚后跟打进冻土,他却咧嘴一笑,甩手将麻绳捆着的集束手雷抛进鬼子在指挥所南侧挖出的战壕。 “轰”的一声,一个掷弹筒带着三个支离破碎的鬼子飞上了半空。 还有一个面容冷峻,左脸带着伤疤的狙击手,弹无虚发…… 扣动一次扳机,就有一个鬼子应声倒地……他打中的部位,几乎都是鬼子的脑壳……枪枪爆头。 山岩上操纵马克沁机枪的机枪手,更是操控着马克沁机枪,压得战壕里的鬼子,不敢露头。 弹雨扫过指挥部前的摩托车,油箱爆炸的火光里,六个冲出来的参谋军官慌忙跳进战壕。 但林彦没看到柳川平助的身影。 林彦此时放弃打枪,他背着步枪,猫着腰,第一个往前冲。 “前压!” “往前压!” “包围指挥所。” 马克沁机枪的怒吼声中,其他的老兵们,也开始往前冲锋。双方的子弹打在冻土上溅起的泥浆,在月光下如同黑色的雨点。 而就在这时。 老坛的撕心裂肺的喊声,在战场上响起。 “西边!” 山岩上的机枪手立即调转枪口,弹雨扫过指挥部西侧的沙袋工事。躲在沙袋后面,三个鬼鬼祟祟的正准备投掷手榴弹的三个鬼子被打得像筛子一样抖动,没能扔出的手榴弹,在他们的脚边炸响,三个鬼子直接命丧黄泉,断肢和内脏一起飞了出来。 又一个,穿东北军大衣的老兵则突然单膝跪地,毛瑟枪的准星稳稳咬住一个正在装弹的鬼子。“砰”的一声,那鬼子的下巴被打飞了半截,白森森的牙床裸露在外,发出“嗬嗬”的怪叫声。 穿川军灰布军装的老兵则一个翻滚躲过机枪扫射,手里的汉阳造“咔嚓”一声退壳。三十米外,一个刚探头的鬼子钢盔上顿时多了个窟窿,脑浆顺着弹孔汩汩流出。那具尸体栽倒时,手里的三八大盖还在无意识地扣动扳机,子弹打穿了旁边同伴的脚掌。 还有一个穿滇军蓝布褂的老兵,正试图用刺刀撬开鬼子的弹药箱,刀尖在月光下折出寒光。 他的身边,三个老兵,在他的身边掩护,他们组成三角阵型,汉阳造、老套筒和三八大盖交替开火,把试图包抄的巡逻队逼得连连后退。 而就在这时…… 一股脑的冲在最前面的林彦,终于跳进了鬼子挖的战壕里。 这里距离指挥部,只有不到四十米……其他的老兵也都推进到了差不多的距离。 老坛酸菜,也很快跟着林彦的脚步跳进了战壕,可他刚抬起头想跟林彦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 两人的头顶,突然飞过密集的子弹…… 鬼子指挥所方向爆发的枪声,像是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又像是无数铁锤同时敲击钢板。 “哒哒哒”的机枪声中夹杂着“てつぼう(铁炮)”、“はんげき(反击)”的嘶吼,鬼子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激怒的豺狼在嚎叫。 林彦小心翼翼的,从战壕边缘探出头! 月光下,至少两百个戴着钢盔的鬼子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三人一组呈散兵线推进,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月光下连成一片闪烁的银光。更可怕的是后方正在架设的迫击炮……四个鬼子跪在指挥部台阶上,炮管反射的冷光像死神的眼睛。 “小心迫击炮!” 林彦的喊声刚出口,第一发炮弹已经呼啸而至。 第一发迫击炮弹在林彦他们藏身的战壕后方五米处炸开。爆炸的冲击波像无形的巨手,将三个沙袋工事整个掀飞。一个正跟随着林彦他们脚步,也想冲进战壕的川军老兵炮弹直接命中,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 第二发炮弹直接命中马克沁机枪位。重达六十斤的机枪被炸得四分五裂,扭曲的枪管像麻花般拧成一团。戴滇军宽檐帽的机枪手被冲击波抛到十米高空,落下来时撞在电台天线上,脊椎折断的脆响甚至压过了枪声。他的胸腔完全塌陷,断裂的肋骨刺穿军装,像一具被踩烂的提线木偶。 第三发炮弹落在人群最密集处。爆炸中心的三个溃兵瞬间汽化,只在地上留下三个焦黑的浅坑。冲击波将半径十五米内的活人全部掀翻,一个东北军老兵被气浪推着滑出七八米,后背在冻土上磨得血肉模糊。弹片呈扇形扩散,有个年轻士兵的整条右腿齐根而断,动脉血喷出两米多高。 林彦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看见迫击炮组正在调整射击角度。四个鬼子动作娴熟地装填炮弹,炮管在月光下泛着死亡的冷光。更可怕的是从两侧包抄上来的鬼子——约莫两个小队的兵力呈钳形攻势压来,三八式步枪的齐射打得战壕边缘泥土飞溅。 林彦面色狰狞的看着这一幕。 “该死的,不解决掉那几个迫击炮,没法突进到指挥所。” “手榴弹扔不到那个位置。” “除非冒险冲出战壕,再投掷手雷……可一旦冲锋,前后左右都是敌人。” 林彦没有犹豫,直接扯下腰间的手榴弹。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老坛酸菜,拉住了林彦的手腕。 “你还要负责指挥,我去!” 林彦错愕的瞪着“老坛酸菜”! “开什么玩笑!你不是想在这个世界再坚持两天吗?” 老坛酸菜咧嘴笑了笑。 “坚持不下去了!” “我想我妹妹了!” “而且你留在这个世界的作用比我大!我可找不到金陵军工厂的工人,藏身的地点。” “对了,问你一个问题,我之前在论坛上看见,有人发帖说,金陵城沦陷的时候,金陵城内,死亡的人数不止三十万……” “这是真的吗?” 林彦的眼瞳不自觉的瞪大。他没想到,老坛酸菜,这种时候,会问他这种问题,但他还是本能的回答。 “我只知道……金陵屠杀的遇难人数,是一具一具数尸体,数出来的。” “世界红十字会金陵峰会,当时收埋尸体四万三千一百二十三具。 “世界红十字会八卦州分会收尸一千五百五十九具……其中,延州江岸被敌舰机枪射死者一百八十四人,沿江两岸浮尸一千二百一十八具,在江中打捞者一百五十七具,分别掩埋。” “金陵市崇善堂收尸十一万两千两百六十六具…… “大夏红十字会金陵峰会收尸两万两千六百九十一具。” “金陵同善堂,收埋金陵居民尸体七千余具。具体数据不知!” “金陵带藏局收尸一万余具。” “金陵顺安善堂收尸约一千五百具。” “明德慈善唐堂收尸七百余具!” “金陵幸存市民掩埋队共埋尸两万八千七百三十具。 “城南市民掩埋队共埋尸七千余具,” “回民掩埋队共埋尸四百余具,且无法逐个登记的总数不下四百具!” “还有一个叫胡春婷的金陵百姓,一个人,就收埋了三百余具同胞的尸体。这三百余名同胞,都是被鬼子,集合在南通路之北麦地内用机枪射杀。” “还有其他金陵市民群体自行收埋的尸体四万两千余具尸体……” “鬼子临时组建的金陵自治委员会,共收埋尸体一万六千余具。” “美莉卡时代周刊统计鬼子抛尸入江和焚尸的大夏百姓尸体,至少超过一万具。 “以上数据相加,结果是三十万三千二百六十九人。这还不算,鬼子焚烧抛尸,用万人坑掩埋毁灭的尸体……” “为什么问这个?” 老坛酸菜吐出一口浊气。 “没什么!” “我只是想给自己拼命找个理由,我一直觉得三十万这个数字太笼统了!” “笼统到我有时候,都忘记了这三十万不是普通的数字,而是三十万个,活生生的,我的同胞!” “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在我之前的生命里,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个在网络上乞讨的主播,除了我妹妹,我绝不会再为了谁去拼命。” “可我从老坛酸菜,变成了李海柱,从前线带兵转移到金陵城内的路上,我遇到了太多的人,他们照顾我,信任我,甚至还有人为我而死……我也开始在意很多人的死活……我突然意识到,我早就他娘的没把这个世界当称游戏了……这座城里的百姓,是我的同胞!几千年前,我们或许是一家……谁他娘的欺负我家里人,我就和谁拼命!!!” 第145章 干就完了,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守卫金陵城,夺回我河山! 林彦的瞳孔此时,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月光下那些细密的伤疤扭曲成骇人的沟壑,额头暴起的青筋在硝烟中突突跳动。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不,不行……” “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从没觉得自己重要过!” “只要金陵军工厂复产,我能做的事情也都做到了!” “可以轮到我去死了!”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老坛酸菜的手臂,军装布料在指腹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老坛酸菜,看着林彦,他咧嘴笑了笑,手指却像铁钳般一根根撬开林彦的禁锢,他用力太大,指甲在林彦的手指上,留下印痕。 “时间还有两天……” “你怎么知道,后面的两天,金陵城内会不会出现,超出你意料之外的事情。” “就算你可以通过赤红论坛,继续向城内的同志,传递情报。” “但我认为,没人比你更熟悉这座城。很多危难时刻,也只有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么多人在这里,体会到了,什么是国难当头,什么是炮火连天……体会到了当亡国奴的滋味不好受,之后,心甘情愿的死在这里,只为了改变既定的历史结局,现在就差最后几步路了,别让诸位同志的辛苦,白费。” 老坛酸菜一边说着,一边扯下林彦腰间的手雷,他太过用力,带翻了林彦的武装带,铜扣弹在战壕土壁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扭头,跃出战壕…… 在他跃出战壕的时候,他后腰别着的刺刀鞘勾住了沙袋麻绳,整个人在半空中奇异地滞了一瞬——这个刹那足够林彦看清他磨破的鞋底、沾满泥浆的绑腿,以及那件东北军大衣后襟,不知何时被烧穿的焦黑窟窿。 三发照明弹突然升空,老坛酸菜的身影在惨白光芒里化作剪影。 他奔跑的姿势很怪,左腿似乎受过旧伤,每次蹬地都会不自然地外撇。 而鬼子此时也发现了他。 数不清的子弹,向他打来。 第一波子弹打在他脚边时,他正弓着腰,拧开木柄手榴弹的尾部的金属盖,把里面的拉火环套在自己的小拇指上——这样可以确保投掷时能顺利拉动引信——鬼子打来的子弹,溅起的泥土糊满了他的侧脸。 第二波子弹袭来时,他突然折线变向,大衣下摆扬起如受伤的鸟翼,两颗子弹穿透布料带出棉絮,却没能阻止他冲向那具掷弹筒。 林彦的拳头砸在战壕边缘,指关节擦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看见老坛酸菜冲锋时,翘起的嘴角,看见他滚进第二道战壕时,钢盔磕出凹陷,看见他从第二道战壕里又一次跃出,随后,甩出手雷的瞬间被机枪子弹击中肩膀——那具消瘦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旋转了半圈,却奇迹般地借着惯性将手雷抛进了迫击炮阵地。 爆炸的火光吞没四个炮组时,老坛酸菜正趴在血泊里往指挥所方向爬行,拖出的血痕像条蜿蜒的红蛇。 林彦的手掌悬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老坛酸菜手臂的温度。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握泥土,沙粒从指缝簌簌漏下。 他突然想起很多个,自己想拉住,但却没能拉住的人…… 幕府山上早早牺牲的许成才;紫金山上冲向鬼子炮兵观察所的教书先生武长青;还有从玄武门城楼上一跃而下的宋博渊…… 他们都是这样。 自己想拉住他们,但他们却都挣开自己的手掌…… 冲向敌人,冲向堡垒,冲向钢铁铸成的坦克车…… 月光照在染血的掌纹上,生命线、事业线、感情线全被血污覆盖——林彦忽然有些困惑,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下来的自己,真的能救下整个金陵吗? 可就在这时。 一声嘶喊,在他的耳边炸响。 是那个把手榴弹挂在脖子上的东北兵。 “长官!” “你发什么愣啊!” “连长把小鬼子的迫击炮炸了两个!” “咱们快冲啊!” “干他娘的小鬼子啊!” “现在是走神儿的时候吗?” “你想让连长的牺牲白费吗?” “杀啊!干他娘的!” 林彦抬起头,嘴唇发抖。 他抓住那个东北老兵的手腕。 “老哥……我……我真的能救下金陵吗?” 那个东北老兵,先是一愣,随后面色骤然狰狞,像是一头愤怒的豹子。 “打仗呢!长官,你他娘的想啥呢?” “哪有那么多好想好惆怅的。” “干就完了……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真干死了,那也没机会再想了……老子从东北打到金陵……这一路上,多少人戳我们东北军的脊梁骨,说我们是丢盔卸甲,一枪不放的懦夫……但从华北到江南,每一场仗老子都打了,老子问心无愧……那些战死的东北兵,更是无愧家国!” “老子迟早能打回老家去!” “老子打不回去,老子的战友们,也迟早能打回去……” “就算几十万入关的东北军,都打光了,都死绝了……都死绝了……” “还在老家的弟兄也一定能把小鬼子都给赶出去。” “我听连长说了,你们的组织叫抗联。” “巧了不是!” “留在东北老家的,在冰天雪地里,在零下几十度的大山里,孤立无援,整整坚持了六年,到现在,还在打鬼子的弟兄们,也叫抗联……我的家在东北,乌拉苏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大豆高粱……” “我老家的抗联的战士,都没绝望呢,长官,你绝望个屁!老子这也就是没能留在家乡,要是留在家乡的话,老子一定参加老家的抗联队伍……他们的露营之歌,我都会唱……怕个球啊!我坚信,我的老家,东北三千里沃土,绝对会收复,偌大的华夏,绝不会亡!” “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是个老爷们儿,就站起来杀敌啊!” “杀啊!!!” 那个东北汉子,拽了林彦一把,他原本是想把林彦拽到战壕边上,防止林彦被炮弹迸溅的弹片杀伤…… 可他不知道…… 他这一拽,竟是真的把林彦原本跌入谷底的心境,给拽了回来。 林彦抬起头,想说些什么。 可那个东北汉子,已经火急火燎的,跳出了战壕,他嚎叫着,向着鬼子们杀去。 他一边冲锋,一边声音嘶哑的咆哮着什么。 林彦隐约听清,那竟然是一首歌谣……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围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同志们!锐志那怕松江晚浪生。起来呀!果敢冲锋,逐倭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 “朔风怒号,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伟志兮!何能消减。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夺回我河山……夺回我河山……” 战壕里的林彦,原本佝偻的脊背,渐渐挺立的笔直。 那个东北大哥说得对啊! 自己到底在绝望什么? 这个时代的战士都没绝望,来自一百年后的自己,到底绝望个毛线啊!只是因为怕辜负那么多人的期望,就踌躇不敢前,那还是老爷们吗? 老爷们儿,现在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杀敌啊! 林彦嚎叫着,跃出战壕。 “杀!!!” “守卫金陵城,夺回我河山!!!” 第146章 有生皆苦;愿百年前同胞少些苦厄,愿百年后同胞平安喜乐 北方裹挟着硝烟,扫过战场。 老坛酸菜,或者说李海柱的身体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在焦黑的土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的左肩的弹孔汩汩冒着血泡,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血沫。右腿被弹片削去巴掌大的一块皮肉,白森森的腿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致命的是腹部那道贯穿伤,肠子从军装裂口处漏出一截,随着爬行动作在尘土里拖出粘稠的痕迹。他的左手三根手指已经不翼而飞,断指处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 他的耳边是地狱般的交响曲——歪把子机枪“哒哒哒”的嘶吼像铁锤砸耳膜,三八大盖“砰,砰,砰”的点射声如同催命符。 东北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小鬼子我日你祖宗!”,随即是手榴弹爆炸的闷响。 西南侧有鬼子军官在用蹩脚的中文喊话:“投降优待!”,话音未落就被马克沁机枪的咆哮打断。 最清晰的是身后战友们的冲锋声,布鞋踩碎瓦砾的脆响里混着拉枪栓的金属碰撞,好像他们面前的是死神,也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老坛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挑。 可很快,温热的血液从他翘起的嘴角溢出,老坛酸菜感觉自己在冰窖里下沉。 腹部伤口像被烙铁反复灼烧,每次挪动手肘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剧痛。 视线开始泛黑,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太阳穴。 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咸腥的血味在口腔炸开。 指挥所的轮廓在视野里摇晃,三十米、二十米……睫毛都被血糊住了,睫毛每次眨动,都像拉开沉重的闸门。 他的左手抠进冻土向前爬行时,他忽然想起妹妹……他们兄妹刚来燕北的时候,住在城郊区,说是城郊,和乡下也没什么两样,那天夜里大雪纷飞,妹妹突然发烧,城郊的小诊所关了门,也找不到前往城中心的车辆,他背着妹妹,跑了十里地,才终于在怀柔找到了原意搭载他们兄妹的出租车……他此时此刻,竟觉得此时背上的重量和当年如此相似。 一样的沉重,一样的难以割舍。 他还在往前爬。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往前挪动。 他的意识其实已经模糊了。 身上的疼痛让他觉得早点解脱,也没什么不好。 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想看见,那个该死的鬼子指挥官,被他的战友们俘虏!!! 他想看见,这帮侵略者都被赶跑。 他还想回到金陵军工厂,和那些他亲自招募的溃兵,挨个道别…… 他呲牙咧嘴,继续往前爬。 但他并不知道,他自以为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可身体却趴在地上,没有往前挪动半分…… 他出血太多了 他的身下已经积了一滩暗红色的血泊,黏稠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血液浸透了军装,和泥土混合成黑褐色的泥浆,随着他每一次微弱的挣扎,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他的肠子拖在血泊里,像一条被丢弃的红色绳索,沾满了沙砾和草屑。 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地面,在冻土上留下十道带血的沟痕。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杂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温热的血液从鼻腔里倒灌出来,在嘴角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十二月的寒风正在带走他最后的体温。 他觉得自己要爬不动了。 隐约间,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和一个鬼子,正在近距离厮杀的林彦。 那位陆言同志手里毛瑟步枪的弹夹似乎打空了,只能和鬼子肉搏。 他真拼啊! 鬼子的刺刀刺穿了他的胳膊,他也毫不在意,他骑在鬼子的身上,两只手,死死攥住鬼子握着刺刀的手,用牙齿咬住鬼子的喉咙,像野兽一般。 他对那些侵略者,真的是深恶痛绝。 老坛的嘴角颤抖,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其实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低声喃喃,只有自己能听到…… “陆言同志……对不起啊!” “我真是没出息……” “不能和你并肩作战了。” “我其实骗了你。” “我之前跟你说,论坛上有人质疑你的计划……金陵保卫战根本不可能打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这是真的,但也是假的……说他是真的是因为论坛上,确实有这么一篇帖子,帖子分析得有理有据……” “说他是假的,是因为这篇帖子的热度并不高,很多水友,甚至抨击发布这篇帖子的博主……帖子下面,有一条留言,我印象深刻……那个同志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拯救金陵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我们不辞辛劳,万众一心,就是为了那渺茫的希望,放弃很容易,但争取希望很不容易,可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个民族,从未放弃过任何一点渺茫的希望……建国之初,和十七国联军打仗,嬴的希望渺茫不渺茫?在戈壁里,研究核武,希望渺茫不渺茫;独立研究航天探月,希望渺茫不渺茫……可我们从未放弃去做……好逸恶劳,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劣根性,可我们同样也相信,人定胜天,并拥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嘿嘿……” “我果然是无耻之徒。” “我当时跟你说,论坛上有人质疑你的计划……隐藏的意思,其实是我自己,在质疑你的计划……” “我太舍不得我自己招募的那些溃军了。” “我知道这样的自己,成不了什么大器。” “都说慈不掌兵……” “可我偏偏抽到的角色是个连长!” “无论是直播间,还是赤红论坛,都有很多人,骂我是圣母婊,说我在这战乱年代,只会坏事……自以为建造的乌托邦,对那些在前线拼死拼活的其他战士,根本不公平……说我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我觉得他们骂的都有道理……” “所以我尽早从这个世界退出,才是应该的……” “但他们骂我是狗汉奸,说我和我妹妹,是鬼子的崽种……” “我真是受不了!” “骂我无所谓,干嘛要骂我妹妹呢?” “她小小年纪,和癌症抗争,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俩从小相依为命……” “陆言同志,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会不会也好奇我家的破烂事!我直播间的很多网友都好奇的……可他们每次问,我都含糊其辞……我爸去哪儿了,我妈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我和我妹妹相依为命……” “可是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出来,像是故意在卖可怜!” “我爸死了十来年了……” “吞药自杀!” “他本来是个货车司机,东北人,高大风趣,幽默开朗……我童年的时候,他会让我骑在他的脖颈上……他跟我说,他要努力挣钱,以后让我去看更广大的世界。” “我妈……是个南方人,长相温婉,说话温声细语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在她的怀里睡觉。” “可是后来……有一年,我爸跑车的时候,出了车祸,在手术里抢救了三天,人活下来了,但是高位截瘫,只有一条胳膊还能动弹……家里的天一下子就塌了。” “我爸妈结婚后,我爸就没让我妈上过班,那个柔弱的南方女子,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凄风苦雨……” “她坚持了一年,后来和一个叔叔走了……去了国外……她走的时候,妹妹才三岁……我追着她,一直追到飞机场,我眼睁睁看着她过了安检,我在安检的大门口,两只小手,死死把着铁栏,哭得撕心裂肺,冒泡的鼻涕,比我半张脸还大!” “我哭嚎着,说,妈妈,你回头看看我呀!妈妈,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呀!” “可她没有回头!” “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那年我八岁,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家里只剩下了我,三岁的妹妹和高位截瘫的父亲……” “我当时坐在门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出现在我面前,她拍了拍我的脑袋,帮我收拾好了家,背起我高位截瘫的父亲,又抱起我三岁的妹妹,让我跟好她,让我跟她走……她说,不要怕,乖乖……天塌了也不怕,你还有奶奶!” “我八岁那一年,父亲高位截瘫,三岁的妹妹嗷嗷待哺,母亲丢下我们兄妹一走了之,是奶奶从乡下过来,撑起了这个家!” “奶奶带我们了乡下……她在乡下,有一大片菜园子,还有好几亩地,她说,没关系的,奶奶养的活我们……在东北,你就算要饭,都饿不死……” “可父亲的医药费,是个大难题……每次去医院前,我都看见奶奶低头看着存折,愁眉不展……” “我高位截瘫,躺在火炕一角的父亲,似乎意识到自己依旧是年过半百的母亲,和两个孩子的拖累……在一个阴雨天,吞农药自杀了!” “察觉到他去世的时候,奶奶一言不发,可我察觉到,她那瘦小的身体,在连绵的细雨下,止不住的发抖。” “办丧事的时候,她一个人,给炕上的父亲,擦身体,穿寿衣,在他的嘴里放铜钱……在我的记忆里,她始终没有哭,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去世后的几天里,她的眼眶一直是红的!” “父亲下葬那天,那个小老太太,忙前忙后,忙着给我们做孝衣,忙着招呼里里外外的客人……还要忙着安顿阴阳先生和喇叭匠!” “她说,父亲生前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去世后,他的葬礼办得太过寒酸,他会不高兴……”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偶尔给父亲上坟……日子过得倒也不错……至少在我眼里,除了有些拮据,奶奶把我们兄妹养得很好……” “我在村里,上小学,上初中,又去镇里上高中,每周末回家,帮她干农活,妹妹在村里的小学读书,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我当时最大的心愿,是好好读书,上了大学后,挣很多很多钱,让奶奶安享晚年……” “可天总不随人愿,在我上高二那年的冬天,我周末回家,躺在炕上,躺在奶奶的身边,跟她撒娇说,奶奶,我早上要吃烤红薯,我也没想到,我奶奶会在凌晨爬起来,去坡上给我挖,真是的,已经七十五岁的人了还要去给我挖红薯……” “我那天从炕上爬起来,发现她不在我身边,我去后院的坡上找到她的时候,她拿着个小筐,躺在地上,筐里有两个红薯,两个她好冷啊,好冰,整个人躺在那里,后面送到医院的时候,抢救无效,她走了……” “我到现在都在自责我为什么要吃烤红薯,那样我奶奶就不会死了,距离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八年,八年,我都不敢回老家……” “我到现在都记得,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存的都是奶奶珍贵的东西,有存折,一个记账本,一个银手镯,一个金戒指,还有一双布鞋,三十四码,记账本日期停留在我奶奶死的前一天,上面写着“明天早上要起床给乖乖烤红薯!”” “我自己一个人,学着奶奶很多年前的样子,操办了奶奶的丧事,我给她擦身体,穿寿衣,在她的嘴里放进一枚铜钱……我去请阴阳先生,去请喇叭匠,去给她选棺材……再去派出所给她销户……” “户口本上,从此以后,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 “我在镇高中,办了休学,我要去城里打工,让妹妹继续念书……我其实很舍不得她。但是没有办法……女孩子必须读书!!!我上不了大学,我得让妹妹上大学……我把我妹妹托付给从小看我俩长大的李婶儿……李婶儿是个很好的人,把妹妹托付给她,我放心,我和李婶儿说了,我会每个月挣到的钱都打给她,只求她对我妹妹好一点……” “可我刚在城里待了两个月……李婶儿给我打电话,说妹妹在学校晕倒了,我从家乡的省城跑回来,带着妹妹去城里检查……” “嘿,你猜怎么样?我妹中大奖了,白血病!” “他娘的,贼老天……怎么会是白血病?她才十二岁!她连城里都没去过几次,她都没穿过好看的小裙子,怎么会是白血病?我当时第一次咒骂命运……该死的贼老天,你要索就索我的命,你别索我妹妹的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我妹妹活!” “我和我妹妹相依为命……没有我,我妹妹活不下去。我没有妹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我带着她去了燕北……去了首都,在偌大的城市里漂泊,给她攒做手术的费用。” “我在燕北,四处打工,KTV里的服务员,跑外卖,在工地扛砖……只要能挣钱,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可不打工不知道……一打工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四处都是可怜人……” “我在KTV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每天在店里喝的醉醺醺的,偶尔会和客人出去……我一开始鄙夷这种女人……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丫头是个学霸,十八岁那年高考六百多分考上了清北,她爸妈高兴带她去城里吃好的,结果路上出了车祸,父亲高位截瘫,母亲截了一条腿,还有很多后遗症!” “乡下的小路没有监控对方撞完逃逸了,家里所有钱都给父母治病,后续还要很多钱,她是独生女,亲手撕了录取通知书,跑来燕北当娼妓……她说她第一次陪客人的那一晚,卖了两万五,因为刚毕业,没谈过对象,燕北的录取生,长得又好看,那两万五是她父母一个月的医疗费,可在我认识她后的第三个月后,她就走了,不做娼妓了,因为她父母自杀了,护工没看住!” “她跟我告别的那天,是燕北的秋天……漫山遍野的枫叶,衬得她好看极了!” “我还记得,我在送外卖的时候,给医院的急诊室的护工送外卖,结果正好碰见,救护车送来了一个孩子,坠楼伤,已经快没气了,我当时在旁边,本来很生气,那孩子的爸妈,怎么看小孩儿的,连孩子坠楼都没看住,这世上怎么这么多不尽责的父母,可后来,我从医生的交谈里才得知,是他妈妈哮喘发作,孩子给她找药,不小心掉下去了,她妈妈哮喘发作,也没了!” “第二天,我又给那家医院送外卖,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听医生说,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就是昨天那小孩儿的父亲,她的爸爸也是跑大货车的,他一头白发,但其实也就二十九岁……” “佛家说,有生皆苦……”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打了几年工,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大家伙儿都有各自的苦楚……” “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在看见,那些溃兵,那些民工,那些在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的背景下,流离失所的百姓后,就想着,对他们好一点……能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 “我是东北军的连长,我是个怯懦的无耻之徒,我还是个骗子……可军工厂的那些溃兵,哪怕知道我可能在骗他们,就因为,我让他们吃了一顿猪肉炖粉条,给了他们一个不太可能会实现的希望,他们也叫我团座……” “嘿……陆言同志,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才能救金陵……但我这样的人……或许也可以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一些什么……”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也做不了什么伟大的事业……除了妹妹能健康外……”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 “我希望一百年前的同胞,能少些苦厄,我希望一百年后的同胞,能平安喜乐……” “继续冲吧!陆言同志……继续向前……” “愿国家昌盛,愿同胞康健……” 他意识开始飘忽,眼前的景象如同浸水的油画般模糊。他看见血泊里倒映着破碎的月光,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还看见......妹妹扎着羊角辫的笑脸。耳边战友们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记忆深处的声音:"哥,我想吃糖葫芦......" 血泊的面积还在扩大,像一朵妖艳的花在战场上绽放。老坛酸菜的下巴无力地磕在血水里,溅起几滴黏稠的血珠。他的瞳孔开始扩散,但右手仍固执地向前伸着,指尖距离指挥所的门槛只剩不到十米——这十米,却成了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 在陷入永恒的黑暗前,他最后听见的是东北军弟兄们嘶哑的歌声! “夺回我河山……”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终和血色月光一起,凝固在一百年前,这个冬天的寒夜。 而此刻,把那个鬼子的喉咙咬的血肉模糊的林彦,似有所感的望向老坛的方向,他意识到了什么,眼角有泪滑落,泪水和他脸上鬼子的鲜血融为一天,变成血泪,从他的下巴滴落,他的身下,那鬼子,已经咽气,命丧黄泉。 林彦蹒跚着站起,拿起自己的毛瑟步枪,给步枪装好刺刀,嘶喊着向着鬼子第十军团的指挥部冲去。 “夺回我河山……向前,向前,向前……” 第147章 关键时刻,你还得靠我们!团座,我们来接你回家 林彦,此时拖着右腿,蹒跚的往前走去! 他每一步都在冻土上留下血脚印。 他的左臂软绵绵垂着,那条手臂被刺刀刺穿,伤口处,汩汩的流着血…… 而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一发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子弹,骤然打穿了林彦那条本就受伤的手臂的肘关节——伤口里露出森白骨茬。 林彦闷哼一声,但是没有停下…… 指挥所!!! 他必须尽快杀进指挥所。 他死死捧着自己的毛瑟步枪。 但两条手臂都重若千钧。 除了受伤的左臂…… 他右肩的军装,也被刺刀挑开,翻卷的皮肉像小孩咧开的嘴。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些细密的伤疤此刻全都充血肿胀,如同无数条蜈蚣在皮肤下游走。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门牙缺了半颗——那是刚才肉搏时被枪托砸碎的——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团烧红的炭火嵌在焦黑的眼眶里。 二十米。指挥所门廊上残破的”厚德载物“匾额在夜风中摇晃。 可就在这时,距离他不到二十米的,指挥所后方,突然窜出三个鬼子。 最壮的军曹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枪管下挂的膏药旗沾满泥浆。 他龇着牙怪叫着! “バカヤロウ(混蛋)!” 那个军曹抬起枪口,枪口的准星直接瞄准林彦的脑袋,可咔哒一声…… 他的弹槽里竟然没有了子弹! 他不得已,放弃了打枪。 而是提起刺刀,直挺挺的向着林彦杀了过来。 那名军曹,左侧的矮个子鬼子,则背着一个掷弹筒,他在给掷弹筒装弹,领口露出的护身符随着动作来回摆动。 右侧的眼镜军官举着南部十四式手枪,枪口青烟还未散尽……林彦忽然意识到,之前打穿自己左臂的正是这把“王八盒子”。 而那个王八蛋,此时又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壳。 身后传来皮靴碾碎瓦砾的声响。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的身后,有五个鬼子呈扇形包抄了过来,刺刀在月光下连成一道银色弧线。 领头的老兵油子脸上有道贯穿刀疤,他单手握着百式冲锋枪的弹匣,枪托抵着肩窝。 更可怕的是,在自己五十步外,有一个跪姿射击的机枪手,歪把子机枪的脚架已经支开,副射手正把保弹板插进供弹口。机枪手的枪口,正在往自己这里调转。 指挥所西侧,这时也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 三个工兵撞破指挥所,所在的那处废弃的,只剩下不多的断壁残垣的欧式建筑上的破木板,冲了过来,其中一个背着火焰喷射器的那个工兵,调整压力阀,燃料罐上的骷髅标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另外两个工兵,手里则攥紧了步枪。 东侧断墙后,此时也转出两个军官,将官呢大衣下摆扫过满地玻璃碴。年轻的那个一手捏着望远镜,另一个手,握在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枪的枪把上,年长的哪个则正用戴白手套的手指扣动扳机——将佐手枪准星已经对准林彦眉心。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 前后左右都是敌人…… 自己或许要让老坛失望了。 自己撑不到最后了。 他娘的…… 在这种战场上,谁能确保,百分百活下去。 最开始提着刺刀向自己冲来的那个鬼子,刺刀已经距离自己不到五米。 林彦甚至能看清刀尖残留的褐色血垢——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金陵百姓的血。那个持枪的军曹眼中布满血丝,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 军曹身后,刚刚那个摆弄掷弹筒的鬼子,他手里的掷弹筒“咚”地一声发出闷响,炮弹带着尾焰划破夜空。这王八蛋,根本没搭理自己,似乎自己这么一个残兵败将,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右侧的那个眼镜军官,他狞笑着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打飞了林彦本就佩戴的歪歪扭扭,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头上坠下的钢盔…… 那名戴眼镜的鬼子军官,先是一愣,随后咒骂一声,刚放下的枪口,重新抬起…… 举着冲锋枪的五个鬼子,枪口本来是冲着林彦的,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飞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有贯穿疤的鬼子,被一枪爆头,剩下的四个鬼子,冲着子弹打来的方向疯狂射击,压制的那个狙击手不敢露头…… 林彦有些欣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远处的支援,并不足以解决自己目前的危机…… 工兵的方向…… 火焰喷射器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输油管在钢瓶连接处渗出油珠。 机枪手那边,重机枪射手把脸颊贴上了枪托,食指贴在扳机上。枪口缓缓抬起,已经瞄准了自己…… 两个军官方向,那个年长的鬼子军官,倒是没着急扣动扳机,他的眼神,像是看动物一样,看着自己…… 林彦的表情狰狞,他一边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军官,一边尝试着,继续蹒跚向前。 毛瑟步枪的子弹打空了。 腰间的手雷,也被老坛那王八蛋拿走了。 自己本来想一往无前的直接冲向指挥所,绑架了柳川平助,争取一线生机。 但没想到,指挥所附近,还埋伏了这么多鬼子。 是自己决策失误吗?是不是他压根就不应该带着这些溃兵,来攻打这个该死的第十师团指挥所…… 不……不是…… 想要保存金陵军工厂。 除了俘虏鬼子的军方高官,让鬼子投鼠忌器,没有别的办法……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时。 斯大林格勒的工业区,也笼罩在日耳曼军队,斯图卡轰炸机,持续不断投下的弹雨之中……日耳曼的轰炸机,一刻不停在斯大林格勒上空盘旋! 但苏埃维的地上火炮,联防布置的很好,防空火力很强,导致日耳曼的轰炸机在轰炸中,取得的效果并不理想。 可苏军的防空火力布置得再好,也没能避免斯大林格勒,在日耳曼的重炮和轰炸机的轰炸下,沦为了一片废墟……但变成废墟的斯大林格勒,仍旧在战斗,那些废墟,反倒变成了苏埃维军队的掩体和堡垒,大片的建筑物残骸,堆积成了对防守方加成的现成防御工事——废墟就是苏军的堡垒和日耳曼坦克前进过程中的障碍,苏军狙击手可利用废墟作为掩护对进攻中的日耳曼军造成重大杀伤。 而斯大林格勒工业区虽然也遭到了炮火轰炸,但斯大林格勒,工业区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固若金汤,即使用重炮和空袭也无法完全摧毁,工业区的生产设备,因此得以保存大半……斯大林格勒工业区的工人们,甚至在白天去废墟里,捡拾日耳曼军队,被打残的坦克零件,晚上回到机器旁边,继续从事生产…… 自己一心想把金陵保卫战,变成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可金陵军工厂的工人们,和那些溃军们…… 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既定的历史里,对国府本就没什么信任的溃军和工人,被那群鬼子哄骗了两句……直接投降了。 林彦并不觉得,这是那些溃军和工人的错。 被封建王朝和如今的国府祸害了几百年……吃不饱饭,卖儿卖女,国家积贫积弱,权贵却香车宝马,把国际社会支援的钱财,都装进自己的腰包…… 这样的国府……不值得效忠。 那群壮士,拼死抵抗,也不是为了国府,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家乡。 所以,金陵军工厂,在有希望保存的情况下,必须尽量保存。 只有保证金陵军工厂不被炸毁的情况下,那些曾经连饭都吃不饱,被权贵们欺压剥削的工人,才有可能,专心致志的投入生产。 金陵的守军,才有可能,打持久战!!! 必须活捉鬼子的军方高官…… 但现在这种情况,活捉鬼子高官的计划,还能成功吗? 林彦觉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视线里,所有的敌人,手指都贴在了扳机上……下一秒……甚至用不了一秒,自己应该就会被打成筛子! 打成筛子无所谓…… 他只希望,自己做的这么多努力,能为这个世界的金陵,争取到一丝希望。 而就在这时。 一声嘶吼,从林彦的身后炸响。 “卧倒!!!” “你前面有弹坑……卧倒!!!” 就在所有瞄准林彦的枪口都将开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翼的废墟中暴起! 那人一身东北军黄呢子大衣早被炮火燎得焦黑,衣摆翻飞间露出腰间挂着的四颗手榴弹串,活像一挂索命的佛珠。他的脸上横亘着那道从眉骨贯穿至下巴的刀疤,此刻在火光中狰狞如蜈蚣蠕动。林彦瞬间认出——正是方才在战壕里拽他一把的东北老兵! “狗日的杂种们!来自东北的,挨个,草过你们祖宗的爷爷,来啦!” 那大汉嘶吼着,脖颈青筋暴起,右臂肌肉虬结如铁,抡圆了将一大提集束手雷甩了出去! 六颗木柄手榴弹被麻绳死死捆作一束,引信拧成一股,在空中滋滋冒着火星,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正朝着鬼子的指挥所飞去! 林彦瞳孔骤缩。 那束飞旋的手雷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木柄上“边区造”三个红漆字迹被血染得发黑,麻绳在风中绷得笔直。引信燃烧的火星像嗜血的萤火,拖曳着细长的烟尾。 林彦几乎是本能地扑向他左前方的弹坑——他之前都没注意到。鬼子的指挥所,驻扎点,之前应该是交战区,指挥所附近,有不少深深浅浅的弹坑…… 他的脸重重砸进冻土,崩飞的碎石刮得脸颊生疼。 而此刻,战场上所有鬼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定格…… 正前方冲来的军曹猛地刹住脚步,他瞪大了双眼,眼珠子惊恐地追着空中飞来的死亡。他抬起的刺刀僵在半空,刀尖微微发颤。 右侧戴圆框眼镜的参谋官,则刚扣下扳机,子弹蹭着林彦的额头飞过,子弹在林彦的头皮上,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但还是没能击中林彦的眉心——那名军官的握枪的手在看见飞来的集束手雷的时候,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的另一只手则已经无意识地举起来挡住脸,像是要挡住那扑面而来的烈焰。 掷弹筒旁的矮个子鬼子正往炮管里塞炮弹,他没有立刻看见飞来的集束手雷,却突然感觉后颈汗毛倒竖。他僵硬地抬起头,护身符在领口疯狂摆动……但再灵验的护身符,也扛不住集束手雷…… 最令人意外的莫过于那两个将校。原本从容不迫的年长军官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跑出去几米后,往地上一扑。 年轻的军官,一时错愕,手里捏着的望远镜“啪嗒”掉在地上,可还不等他卧倒! 轰!!! 集束手雷在指挥所门前三米凌空爆炸! 六颗手榴弹同时爆开的火团如同血日坠地,炽白的光焰瞬间吞噬了方圆十五米。 膨胀的气浪将那两个,在指挥所旁边的鬼子军官直接掀飞,他们的将官呢大衣在空中燃烧成火球。 林彦死死贴着地面,仍能感觉到滚烫的弹片从背上呼啸而过。 他听见军曹的惨叫戛然而止——那个壮硕的身体被冲击波撕成两截,上半身打着旋儿撞在断墙上,肠子拖出三米多远。 眼镜参谋更加凄惨。他举起的右手瞬间消失,断腕处喷出的血柱足有两米高。飞溅的玻璃碴嵌入他扭曲的脸,一只眼球吊在颧骨上晃荡。 背着火焰喷射器的工兵,成了人形火炬。燃料罐被弹片击穿的瞬间,高压汽油“嗤”地喷出十米远,遇火即燃。他在地上打滚,疯狂拍打身上的火焰,却只扯下大块焦黑的皮肉。 …… 硝烟稍散时,林彦挣扎着抬头。 指挥所附近的几个鬼子,此刻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地残肢。 一条挂着将官肩章的断臂落在三米外,手指还在神经性地抽搐。半截脊椎骨斜插在焦土里,上面粘着碎布条——看花色像是那个矮个子鬼子的护身符。 但林彦不敢大意。 他记得,远处还有一队鬼子,之前已经架好了机枪…… 林彦艰难地撑起身体,目光扫向机枪阵地…… 可他竟然看见,那挺歪把子机枪的枪管已经扭曲变形,冷却套筒上布满弹孔,像被铁锤砸过的竹节。 机枪手仰面倒在沙袋旁,钢盔滚落在一旁,露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他的眉心、咽喉、胸口各有一个血洞,子弹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副射手更惨,整个后背被打成了蜂窝,脊椎骨白森森地露在外面,断裂处还挂着碎肉。 血从沙袋缝隙里渗出,在冻土上蜿蜒成暗红色的小溪。保弹板里的子弹被高温引爆,在尸体旁炸出零星的火花。 与此同时,林彦听见了……“哒哒哒”的声音……那是在指挥所东北方向突然爆发的密集的枪声。 汉阳造特有的沉闷“砰”响,夹杂着毛瑟步枪清脆的“啪”声,间或还有三八大盖尖锐的“咻”鸣。子弹划破夜空的轨迹在火光中连成金线,像一场死亡的流星雨。 林彦猛地转头。向着东北方向望去…… 月光下,上百道人影,从指挥所东北方向的断壁残垣里,冲了出来。 借着月光,林彦隐约看清这些人影…… 月光下那支队伍像一把尖刀撕开夜色。冲在最前头的几个穿着中央军的土黄制服,但领章早被撕掉,只剩几道线头倔强地支棱着。他们身后,十几个湘军汉子和十几个川军汉子,灰布绑腿散开,草鞋踩在碎玻璃上咯吱作响,枪带深深勒进瘦骨嶙峋的肩膀。 一个湘军老兵抡着大刀片子冲来,刀柄红绸早被血浸成黑紫色! “要想华夏灭亡!我们湘西人先死绝!” “团座莫慌,我们来救你啦!” 几个东北军的黄呢子大衣在火光中格外扎眼。 有一个肩上背挂着缴获的百式冲锋枪,一边嘶嚎一边开枪…… “关键时刻!” “团座,你还得靠我们!” “走啊!我接你们回家。” 还有那群穿着粤军军装的残兵。他们在寒冷的十二月,还穿着单薄的军装。 有个瘦高个竟赤着脚在满地弹片上狂奔,脚底板血肉模糊却浑然不觉,手里的老套筒枪管打得通红。 "丢雷老母!” “冚家铲!” 林彦的瞳孔狠狠收缩。 他认出了这些突然出现的援军…… 他们……都是“老坛”,招募聚集的那些溃军…… 更让林彦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在人群里,看见穿着粗布麻衣的工人……就是他刚刚从润苏湖旁的废弃防空洞,找回来的那群工人…… 隐约间,他看见了戴天序的影子。 那个瘦削的胡子拉碴的青年,声音撕裂。 “长官……我们回来啦!” “老子想清楚了,那帮官老爷再欺负人,我们也不能把自己的家乡,拱手让人!官老爷们,剥削压迫,我们多卖点力气,依旧能有口饭吃,这帮鬼子来了,是奔着灭我民族来的……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小鬼子们,你们的工人爷爷这一次,真的来啦!!!” 第148章 很多人的老家都没了;能和同胞们埋在一起,就算回家 林彦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伤口崩裂,笑得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 他的笑容,甚至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些细密的伤疤像活过来的蜈蚣在皮肤下蠕动。嘴角咧开的弧度扯动了干裂的伤口,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 他的笑声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胸腔剧烈起伏时牵动右肩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里渗出更多鲜血。 可他就是停不下来……眼角溢出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火药残渣,在黝黑的面庞上冲出两道白痕。 他猛地回头,去找老坛酸菜! “老坛!你看见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亲自招募的那些溃兵,真他娘的靠谱,太他娘的靠谱了,你……” 林彦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十步开外,老坛酸菜静静躺在血泊里。月光穿过硝烟,斑驳地洒在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上。他的东北军大衣被弹片撕成了破布条,露出里面染血的白色衬衣,他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膝盖处白森森的骨头刺破军裤。最触目惊心的是腹部那个碗口大的伤口,肠子流出来一截,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林彦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他踉跄着往前爬了两步,冻土上的碎玻璃扎进手掌都没察觉。 老坛的脸朝着指挥所方向,眼睛还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最后一刻的决绝。他的双手都向前伸着,好像还想往前爬。 林彦蹒跚的想要站起…… 可就在这时…… 砰! 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惊得林彦浑身一抖。他条件反射地要去摸枪,却看见,刚刚甩出集束炸弹,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东北大汉,站在燃烧的废墟间,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弹片所伤。可他竟咧嘴笑着,黄板牙上沾着血丝,手里举着一把三八大盖,枪口对着一个已经负伤,倒在地上的鬼子的脑壳。 那东北大汉,没有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那个本就负伤的鬼子,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 那具被爆头的鬼子尸体歪倒在沙袋旁,脑浆和碎骨溅了满地。 那个东北大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随意地甩了甩枪管上沾着的血沫子,动作熟练得像在掸去衣襟上的灰尘。 “长官!” 他大步走来,军靴踩在血泊里发出“咕唧”的声响! “还能动弹不?” 林彦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可以……” “但是老坛……” “不,李海柱!” 那个东北大汉,弯腰把林彦拽起来,呢子大衣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泊,他拽人的手法出奇地稳,粗糙的大手像铁钳般箍住林彦的手腕,一发力就把人提了起来。林彦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硝烟味混着烧刀子的酒气——林彦这才发现,他的军用水壶里装的应该是高度酒。 而那个东北大汉也幽幽的看着林彦。 “我刚刚检查过……” “连长……已经死了。” “您现在是我们的最高指挥官,我是原东北军一百一十二师的机枪手,张野鸣。现在听您的调遣……” 他边说边从从衣兜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白布,三两下扎紧林彦右肩的伤口。动作粗鲁得让林彦眼前发黑,但血真的止住了。 远处又传来爆炸声。 张野鸣的臂膀像铁钳般箍着他的腰——扶着他……另一只手还能稳稳当当地给步枪上膛。 可林彦的目光,还是落在老坛的身上。 他不知道该为老坛悲伤还是高兴…… 也不知道,他妹妹的手术费,这些天有没有凑齐。自己还能不能和他再见面…… “李海柱,看到这些溃军过来接他回家,会很高兴吧?” “这些溃兵,也都变成了有血性的汉子。” 张鸣野挑了挑眉。 “他们本来就是有血性的汉子……” “只是大家伙的长官,不干人事。” “军队里,有好多瘪犊子尽干些王八蛋事儿,但连长是个正常人。长官你也是。” “大家伙当兵之前,也都是普通老百姓!快意情仇?金戈铁马?那都是小人书上讲的,和我们的真实生活,相差太远,大家伙从军,有梦想从军,有吃饭从军,还有强迫从军。可是从军之后呢?看到了太多,经历了太多生死,慢慢的,也就变成了为了活着,有口吃的从军。” “大家伙,在遇到连长之前,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 “不知道为谁而战,为谁而守。” “为了亲人……我们一个个离家千百里地,家人面儿都看不着一眼,鬼子真打来了,我们能守得住个屁的我们的挚爱亲朋?” “为了老百姓而守?抗战至今,我们一场胜仗没打下来过,老百姓流离失所,看我们的眼神,比看鬼子还恨!” “为那些权贵老爷而守?凭什么?你们之前剥削压迫我们,养自己的小老婆,现在又要我们为你们去拼命!” “我们的守,没有意义,可不就浑浑噩噩吗?可不就是苟活吗?可不就是为口吃的吗?” “可连长说,不是这样的。” ““活着”二字不是混吃等死,不是自欺欺人,不是视若无睹,这才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什么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那些单纯的姑娘,应该有个好命,而不是被逼的,不得不去做个土娼,为国战死地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当长官的不应该是吃里扒外,克扣军饷的王八蛋。人都像人,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地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那些为国家争取胜利的人,应该坚持自己的理想……” “而不是,胜利了,想换老婆了;胜利了,想要特权了。胜利了,人民将不再是袍泽弟兄了;胜利了,当初抗战的初心都抛诸脑后了,剩下的只有纸醉金迷了。他们不应该……没有被飞机大炮打垮,却被糖衣炮弹击碎了;他们不应该,没有为嚼树皮、穿烂衣而发愁,却为贪图享乐而内斗……” “只有他们没有忘记理想……下面的人,才能好过!他希望所有的同胞都能平安喜乐……” “我觉得连长太过理想化,但我觉得连长说得有道理……” “他的确不适合当个军官,尤其是在如今家国沦丧的情况下,但他或许可以当个很厉害的教书先生,或者当个慈悲的出家人!” “他一定是个好人,他给了溃兵们,从未有过的希望,所以溃兵们,都来接他回家。” “有他,溃兵们不一定能回得去老家,但没了他,溃兵们一定回不了家!” “嘿嘿……我是真想念老家的白山黑水,皑皑白雪,还有那口酸菜馅儿的饺子啊!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早就觉得,能和同胞们埋在一起就算回家了。” 林彦又深深地看了老坛一眼,随后转过头,咬着牙,挣脱了张鸣野的手臂,蹒跚着往指挥所的方向走…… 而就在这时。 指挥所的帆布帐篷突然被风吹得剧烈抖动……有文件从帐篷侧面的裂缝飞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几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参谋军官也慌慌张张地从帐篷侧面的裂口钻出,他们用身体围成一个保护圈,中间护着一个佩戴将星的高级军官。 那军官的军帽歪斜着,金丝眼镜的一条腿已经折断,镜片在月光下映照着他慌乱的眼睛。 他们像一群受惊的老鼠,踩着满地文件往后方撤退,将官靴在泥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那个被护在中间的军官——柳川平助! 他之前在赤红论坛的帖子上,看见过的脸此刻惨白如纸,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他的一只手攥着自己披着的呢子披风,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军刀! 林彦的表情瞬间狰狞。 “柳……川……” 他的喉咙里滚出两个嘶哑的音节。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些伤疤像活过来的蜈蚣在皮肤下游走。右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 “狗日的……” “终于……找到你了……” 他拉了身后的东北大汉一把,随后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疯魔般的往前跑,同时声音撕裂。 “狗日的柳川平助露头了。” “同志们,活捉了他!” “他是鬼子第十师的师长。” “是他,下令屠戮的我们大夏的将士,是他,让他麾下的鬼子焚烧大夏百姓的村落,欺辱我们的姊妹,杀戮我们的弟兄;是他,和他的同党一起密谋,把战火带到了大夏……” “家……很多同胞的家都没了……很多同胞们,再也回不去家了……可到时候,仗一打完,这群鬼子一举手一投降,他们拍拍屁股倒是回家去了……他们回家了,那些家都没了的军人们,回他娘的哪儿去啊!草他娘的……同志们,拦住他啊!绝不能放过他!绝不!!!” 第149章 侮辱谁呢?需要你投降吗?你他娘的是被俘虏了! 林彦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成一副狰狞的图腾。他干裂的嘴唇向后扯开,露出染血的牙齿,缺了半颗的门牙像被炮弹啃噬的城墙豁口。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在硝烟熏黑的皮肤下跳动,如同地下蠕动的蚯蚓。那些细密的伤疤此刻全部充血肿胀,从颧骨蔓延至脖颈的疤痕像一条条蜈蚣在皮下挣扎。 他的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倒映着远处逃窜的人影。下巴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带动着早已凝固的血痂簌簌掉落。整张脸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每一次呼吸都从鼻腔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气。 他一边蹒跚着追逐那群慌不择路,逃命的鬼子,一边愤怒的嘶喊,希望有更多的大夏士兵,注意到那一伙正在逃跑的鬼子军官。可他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来人,快来人!” “堵住他们!” “别放过他们……” “鬼子的支援部队,马上就会赶到!” “捉住他们……抓住他们……” …… 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突然从林彦的身后传来! 那个东北老兵,张鸣野,不知何时,半跪在地上,他单腿蹬地的姿势像张拉满的硬弓,呢子大衣下摆甩出扇形轨迹。林彦扭头时,看见他三八大盖的枪口还在冒烟。他第一发子弹直接掀翻了最外围的一个参谋军官……那人的军帽飞起两米高,后脑勺喷出的血浆在月光下呈雾状散开。 他根本不等确认战果,第一发子弹掀翻参谋军官的同时,右手已经拉动枪栓。黄铜弹壳还在空中翻滚,第二发子弹就被他狠狠顶进枪膛,枪机闭合的金属撞击声清脆得像咬碎核桃。 子弹击发的瞬间,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但张鸣野借着这股向后顶的力量,反而将身体压得更低。他瘸着的那条腿在泥地里划出半圆,完好的右腿肌肉暴起,硬生生把后坐力转化成向前冲刺的支点。 整个人往前窜出去三步…… 同时他的步枪,第三发子弹已经上膛…… 他打出的第三发子弹打穿另一个参谋的大腿时,这个东北汉子已经冲出去十米远,瘸着腿的跑姿活像头受伤的东北虎。 他一边打枪,一边还不忘记回头,瞥了一眼林彦。 “放心!” “那瘪犊子,跑不了!” “他娘的,老子都不敢想,有一天能活着回到老家,这群鬼子想完好无损的回家!?凭啥啊!做梦!” 而那群,原本正落荒而逃的鬼子军官们,也猛地反击,他们的反击来得又快又急。五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同时开火,子弹在冻土上犁出十几道焦黑的沟壑。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参谋突然跪姿射击,枪管架在左臂弯里——这标准的军校射击姿势让他打出的子弹贴着张鸣野头皮飞过,在老兵耳朵上撕开一道血口。 但更致命的是侧翼包抄过来的卫兵,三个端着百式冲锋枪的鬼子呈品字形逼近,枪口的火光连成一片。张鸣野不得不翻滚着躲到半截水泥柱后,飞溅的碎石打得他脸颊生疼。 而林彦依旧蹒跚着往前跑。 他的视线死死落在那位第十师团的最高指挥官,柳川平助的身上,这个平日趾高气扬的刽子手此刻狼狈得像条丧家犬,金丝眼镜的断腿挂在下巴上摇晃。将官靴在泥地里一直打滑。 他左手死死攥着军刀鞘,右手胡乱抓着前面参谋的武装带,呢子披风拖在泥水里也浑然不觉。 可护着他的参谋团显然训练有素,六个人分成两组交替掩护。前面三人用身体组成人墙,后面三人倒着后退射击,子弹精准地封锁着追击路线。 交织的弹网,让躲在半截水泥后的张鸣野,一时之间无法露头。 可就在这时,东北方向的夜幕突然被密集的枪声撕裂! 那几个端着百式冲锋枪的鬼子士兵还未来得及调转枪口,一颗子弹就精准地钻进了领头士兵的眉心…… 他的钢盔猛地向后一仰,天灵盖被掀开一道血口,脑浆混合着骨渣喷溅在身后同伴的脸上。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子弹接踵而至,像一把无形的铁锤,将他的胸腔砸得稀烂。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冲锋枪脱手而出,整个人像截烂木头般栽倒在泥泞里。 第二个鬼子兵刚想卧倒,却被三发子弹同时命中。第一发打穿了他的喉结,第二发击碎了肩胛骨,第三发直接轰开了他的腹部。肠子像一捆解开的麻绳,混着血水“哗啦”一声淌在冻土上。他的手指还痉挛地扣着扳机,冲锋枪对着天空扫完最后一梭子子弹,才随着主人一起重重倒下。 第三个鬼子最惨。一发子弹先打断了他的右腿膝盖,他跪倒的瞬间,又有四发子弹分别命中了他的双臂和腹部。 他像个人形靶子般剧烈抽搐着,鲜血从五个弹孔里汩汩涌出,在月下泛着诡异的黑红色。最后扔来的是一个燃烧瓶,炸裂的火焰,直接将他变成了一支人形火炬——凄厉的惨叫声中,他的皮肤像热蜡般融化,露出里面焦黑的肌肉组织。 鬼子参谋们的处境同样不妙。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参谋刚探出头,就被一发子弹掀掉了半边耳朵。他捂着血淋淋的耳根刚要后退,第二发子弹直接打碎了他的镜片,玻璃渣深深扎进眼球。他仰面倒下的瞬间,又有三发子弹分别命中了他的胸口和腹部,将他的白衬衫染成了暗红色。 另一个矮胖的参谋想躲到掩体后,却被一发跳弹击中脚踝。 他抱着断脚哀嚎时,一串子弹将他打成了筛子。 最惨的是一个腰间佩戴着军刀的参谋长,他刚咒骂着,把武士刀刚举过头顶,就被七发子弹同时命中。刀身“铮”地断成三截,而他的身体像块破布般被冲击力扯得支离破碎,最后只剩半截躯干倒在地上…… 林彦抬起头,望向子弹打来的方向…… 那里早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月光惨白地照在战场上,将满地的尸骸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辉。 大夏军人和第十师团指挥部警卫连的鬼子们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有的互相掐着脖子,有的用刺刀贯穿了对方的胸膛,至死都没有松开武器。 一具大夏军人的尸体半跪在地上,他的肠子流出来缠在腰间,却仍用最后的力气将刺刀捅进了一个鬼子军官的眼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死去,鬼子军官的脑浆顺着刀柄滴落,在大夏军人冻僵的手指上凝结成冰。 不远处,三个鬼子兵叠罗汉般堆在一起。最下面的那个被手榴弹炸开了腹腔,中间的被砍掉了半个脑袋,最上面的那个胸口插着三把刺刀。他们的血汇成一条小溪,缓缓流向低洼处,在那里积成一个暗红色的血潭。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个年轻的大夏士兵。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半边脸被火焰喷射器烧得焦黑,露出森白的颧骨。但他的右手仍死死攥着一颗未拉弦的手榴弹,左手掐着一个鬼子兵的喉咙……那鬼子的舌头吐得老长,眼球凸出,显然是被活活掐死的。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焦臭味和火药味混合的刺鼻气息。 偶尔有未冷的鲜血从伤口渗出,滴在冻土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是亡魂最后的叹息。 在这片尸山血海中,上百名溃军沉默地站立着,像一堵血肉铸就的长城。 他们衣衫褴褛,有的绑腿散开,有的赤着脚踩在冻土上,脚底血肉模糊。 林彦不自觉的蹒跚的,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看见,那片阵地的西南角,站着三个东北军老兵。最前面那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左耳只剩半截,新鲜的血痂还挂在耳根。他端着缴获的百式冲锋枪,枪管烫得发红,蒸腾的热气扭曲了眼前的空气。 后面的两个汉子,一个蓄着络腮胡,他的左肩胛骨上还嵌着半截刺刀,随着呼吸时起时伏。他单手提着打空的歪把子机枪,另一只手攥着颗拧开盖的香瓜手雷,拇指死死压着保险片。最后一个身上的棉袄被刺刀挑开,露出里面用绷带草草包扎的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冻成了冰碴。三人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像是三头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的饿狼。 阵地的最前方,则是五个身穿中央军军服的溃兵。领头的瘦高个儿,脸颊被子弹打穿了,被子弹打穿的脸颊还在往外汩汩的流血,能从伤口处,看见他外翻的皮肉和口腔里的牙齿,但他端着枪,枪口对准了柳川平助,活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身旁四个兵油子默契地扇形展开,有人把刺刀咬在嘴里系绑腿,有人往汉阳造枪管上撒尿降温,蒸汽混着硝烟腾起半人高…… 东北角,则猫着七个川军汉子。他们矮小精瘦得像一群山魈,绑腿散开露出冻疮溃烂的小腿。领头的独臂老汉用牙齿给老套筒上子弹,花白胡子沾满火药渣子。 更远处错落站着十几个工人模样的汉子。他们没番号没编制,身材干瘦,但手里的步枪,攥得一个比一个紧。 但更可怕的是,这些溃兵,此时竟都沉默。没有怒吼,没有叫骂,只有上百支枪械接连上膛的“咔嗒”声,一声接一声的咔哒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他们不喊口号不骂娘,只是在沉默中给子弹上膛后,又开始调整着射击角度……上百道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柳川平助钉死在原地。 林彦此时,已经蹒跚的走到了柳川平助的身后,他以和柳川平助,一样的视角,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些大夏军人, 他们有人缺了半边嘴唇,露出染血的牙齿;有人缺了一只耳朵;有人脸上嵌着弹片;有人用刺刀拄地才能站稳;还有人腰间的肠子流出来了,也毫不在意,随手就把肠子塞了回去,之后用皮带勒住——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们的枪口,全都对准了柳川平助。 柳川平助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他那张原本保养得当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宣纸,每道皱纹里都嵌着恐惧与不甘。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球急速转动着,瞳孔时而紧缩如针尖,时而扩散如黑洞。 他的嘴角先是不自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扭曲的假笑,随即又像触电般剧烈颤抖起来。下巴上的肥肉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滑动。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到腮边,在下巴尖上悬了片刻,最终滴落在将官制服的金线刺绣上。 随后他深呼一口气。 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他的右手指尖神经质地弹动了两下,接着整条手臂开始痉挛般颤抖。军刀“当啷”一声掉在冻土上,刀柄上镶嵌的菊花纹章沾满了泥浆。左手似乎还想维持最后的体面,五指张开又握紧,最终也缓缓举了起来。 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此刻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指甲缝里嵌着不知哪个参谋的血肉。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镜面碎裂,时针永远停在了三点十七分。当他将手举到与肩同高时,袖口露出的一截衬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我……我……投降!” 他的中文发音像是从漏气的风箱里挤出来的,每个音节都带着黏腻的颤音。舌头似乎突然变得过于肥大,在口腔里笨拙地搅动着。说到“降”字时,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将官绶带上。 那双举在半空中的手仍在微微晃动,像两片在寒风中发抖的枯叶。月光照在他无名指的婚戒上,金属反光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划出一道凄凉的亮线。 此刻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刽子手,终于露出了猎物濒死时的神情——眼白泛黄,瞳孔扩散,面部肌肉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同时展现出谄媚与绝望两种表情。 “我……投降!” 他又说了一遍。 之后他犹豫着,咬着牙,用蹩脚的中文,断断续续的开口…… “我……我们……是朋友……好滴……朋友……” 可就在这时。 柳川平助的"朋友"二字还在舌尖打转,一个青年的身影已如恶鬼般从阴影中暴起。那张布满血痂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右眼眼角崩裂,血泪混着硝烟在脸颊上冲出两道黑红色的沟壑。他喉咙里滚出的怒吼不似人声,倒像受伤野兽的嘶嚎。 毛瑟步枪的枪托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乌光。 柳川平助只来得及看见那青年大张的嘴里那颗残缺的门牙,以及喷溅而出的血沫……下一秒,枪托便重重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咔嚓一声! 颅骨碎裂的声响混着那个青年的咆哮在战场上炸开! “侮辱谁呢!?谁他娘的和你们这些畜生是朋友!?需要你投降吗?你他娘的是被俘虏了!狗草你妈生出来的狗杂种!” 第150章 什么是圣战?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站在第十师团指挥部东北阵地上的那些大夏溃军,一时错愕! 他们认出来了,那个愤怒的青年,正是之前,他们的团座“李海柱”(老坛酸菜),带进了金陵军工厂的那位长官——陆言。 可此时此刻,这位长官,再也没有了之前在军工厂时的稳健。 他像是个暴怒的野狗,把柳川平助撕扯的,如同一团烂肉。 柳川平助,此时被林彦,一枪托,就砸得栽倒在地。 可林彦,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举着枪,毫不迟疑的往柳川平助的鼻梁上砸! 林彦的表情狰狞。 他的眼前突然闪过,自己第一次见证金陵沦陷时,看见的画面,他当时随着难民,躲进了金陵女子大学,金陵女大本来是洋人规划的安全区之一,但是鬼子只是因为听说这里有女学生,便毫不顾忌的闯了进来……他们把那些女学生,拖到广场上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偌大的校园里,都是那些女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当时躲在金陵女子大学的图书馆。亲眼看见,一个扎蓝布头巾的女学生,被三个鬼子拽着头发拖过阅览室。她的棉袍下摆撕成了布条,露出青紫的小腿。书架倒下来时,她拼命抓住本《楚辞》,鬼子就踩着她的手背碾,直到指骨碎成渣。 他没忍住,他跑过去,想救下那个女孩子,结果迎面冲他刺来的,却是鬼子的刺刀。 林彦咬着牙,又狠狠地往柳川平助的耳朵上砸去。。 “这一下……” “是替那些被你们糟蹋的姑娘们,报的血仇!” 林彦的虎口震得发麻! 柳川平助的左耳"噗"地爆开,血溅在军装金线上,像红梅落雪。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们这群只想着裤裆子里那点事的禽兽,到底是怎么下得去的手……你们欺负她们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她们的性命,为什么欺辱她们过后,还要挑破她们的肚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林彦一边愤恨的骂着。 一边把枪托,狠狠捣进柳川平助的嘴里! 而与此同时,林彦好像又听见了燕子矶的浪涛声。 那是他第三次看见金陵沦陷……当时他抽中的角色,是被鬼子俘虏的战俘……他和他的战友们一起,一共八百个战俘被铁丝穿着锁骨,像晒咸鱼似的串在江滩上扫射。他记得,当时有个小兵不过十五六岁,哭着喊娘,求鬼子放过他,可鬼子却直接用刺刀撬开他牙关,往他的喉咙里灌汽油。 林彦至今记得那孩子烧成火球时,喉咙里发出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娘啊!” 林彦把枪拔起来,枪托带出三颗断牙! “为什么?” “那些军人已经投降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杀人很好玩吗?” “虐杀我的同胞很快乐吗?” “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在下关码头……我亲眼看见你们把婴儿挑在刺刀上!” 林彦又一次举起手里的毛瑟步枪。 枪托这一次,砸向肋骨…… “畜生……” “狗娘养的畜生。” 林彦的指甲抠进枪托木纹里! “你们都是畜生,杀死任何一个都不为过!” 柳川平助的肋骨折断,扎进肺里,呼吸变成漏气的风箱。 但这还没完。 林彦手里的枪杆子,又狠狠砸在柳川平助的膝盖上,髌骨碎裂声让林彦想起,自己在第十三次,见证金陵沦陷的时候,在汉中门的刑场。看见鬼子让一对父子俩互挖眼睛,父亲的手抖得握不住匕首,儿子就哭着给当爹的磕头,儿子哭着说,爸爸你动手吧,你快动手吧!咱家总得有一个活着的男人,妈妈和妹妹他们都还指望着您呢。可那个当爹的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最后鬼子不耐烦了,把两人捆在一起浇上煤油,一把火烧了。焦臭味飘了三天,路过的人都能看见那两具紧抱的焦尸。 “畜生……” 林彦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枪托粘着碎骨渣! “你们不配为人!一个都不配!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柳川平助的腿怪异地反折过去,像只瘸腿的螳螂。 而林彦的枪托,又劈在了柳川平助的肩胛骨上! 柳川平助,忍不住的哀嚎。 可林彦没有半分复仇的快意。 他的脑子里,都是第十七次,见证金陵沦陷时,看见的……在石鼓路天主堂内,看到的场景…… 有十几个女学生,被鬼子拖拉到了石鼓路的天主堂! 鬼子们,把圣洁的教堂,变成了糜烂的风月所,把未经人事的女学生,都变成了娼妓…… 自己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救下那些女学生……可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潜入了那座教堂的时候…… 看见的只有染血的圣母像…… 还有圣母像,金漆剥落的臂弯里堆着十几个女学生的尸体。有个戴眼镜的姑娘至死攥着十字架……可无论是圣母玛利亚,还是圣主耶稣,都没有回应这些可怜的女学生……她们在经历最残酷的折磨后,死在最美的年华…… 林彦的唾沫星子混着血喷在柳川平助脸上! “你们管这次战争,叫圣战!” “圣你妈的战!” “你告诉我什么他妈的叫圣战!” “我告诉你什么才叫圣战——“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这他妈的才是圣战!” 柳川平助躺在地上,满身的鲜血,他的将官服的镀金肩章凹进肉里,骨头碴子白森森地戳出来。 但林彦依旧不肯放过他。 他的枪托,捣进柳川平助的腹部! 林彦的视野开始发红。他记起,自己第二十六次见证金陵沦陷时,在金陵医院的产房里,抽取到医生角色的他,亲眼看见产妇们被剖开的肚皮像绽放的石榴。有个鬼子军医专门收集成型胎儿,泡在福尔马林瓶里排成一排。最小的那个才四个月,脐带还没剪断,像条透明的蚯蚓蜷缩在玻璃后面。 他想阻止鬼子的暴行,结果那群鬼子,把他捉到港口,绑在廊柱上,用香烟头烫头和耳朵,用刺刀戳他的脸,并一再把自己,抛到河里取乐。最后把他拖到三星桥边一个小坟上,二十多个鬼子兵排着队轮番把他当活靶子练枪刺,活活刺死……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些拿着刺刀,往他身上捅的那些鬼子,狰狞的脸。 “医疗队?” 林彦把柳川平助的胃液砸得喷出来! “你们他妈的管那群畜生叫医疗队!” “他们也配叫医疗队。” “这一路上,你们杀了多少人……” “从东北到江南。” “从六年前到现在……” “你们四个月前,打完了淞沪会战,紧接着,就制造了“罗泾惨案”,随后便是持续三个月的“宝山大屠杀”,上个月下旬,“常熟屠杀”,“姑苏屠杀”……还有巫溪,江阴,镇江……” “你们所过之处,哪一个地方,不是血流成河……被抓到的老百姓,有多少,是被你们虐杀致死!” “而现在,你为了投降,竟然说你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去你妈的朋友!” “我草你血妈!!” 而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拉住林彦的胳膊。 张鸣野从背后环抱住他,这个东北汉子的棉袄前襟也已经湿透了。 “留口气……” 张鸣野,一点点掰开林彦嵌进掌心的指甲!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但咱们费了这么大力气,不是为了要一个死人!” 柳川平助瘫在血泊里,金丝眼镜早碎了,镜片渣子扎进眼睑,把他看世界的最后窗口也染成红色。 林彦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我知道……” “所以我一直没有往他的要害部位打!” “他得活着!” “这畜生,活着比死了有用。” 林彦的声音顿了一下。 “打残了……也比活蹦乱跳的有用。” 随后林彦再次抬起头。 “张鸣野,老张!” “给你一个任务,带着这个畜生……柳川平助……回金陵军工厂!” “接下来,金陵军工厂的溃兵,由你指挥!” 张鸣野一阵错愕。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林彦。 “那长官,你呢?” 林彦摆了摆手。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没时间,再折返回军工厂了。” “第十师团指挥部遭遇突袭,鬼子的大部队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们很快就会赶来支援,你带着这畜生和老兵们,快点走。” “我会想办法帮你们争取时间。” “我们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老张,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但是鬼子对咱做过的事情……千万别忘记啊!你还要把这些事,告诉你的子孙后代……咱有一天会报仇的,一定要报仇啊!怎么能不报仇啊!不报仇的话,这么多同胞的血,不就白流了……” 第151章 走啊!带你们回家;要凯旋而归,而不是回去当亡国奴 张鸣野的脸在月光下像块龟裂的冻土,每道皱纹里都嵌着挣扎。他的左眼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伤疤此刻充血泛紫,像条盘踞在脸上的蜈蚣突然活了过来。喉结上下滚动三次,却只咽下一口混着硝烟的血沫子。 他攥着三八大盖的右手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左手则揪着破碎的衣领——那是被柳川平助卫兵的刺刀挑开的裂口,露出的棉花早已被血浸透成黑褐色。 老兵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老茧刮得颧骨生疼。 这个离家六年,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了无数小伤的汉子,此刻眼眶红得吓人。 他下眼睑剧烈颤抖着,睫毛上挂着不知是汗是泪的水珠,在寒风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他不自觉的呢喃着…… “报仇,报仇……” “我的家在东北乌拉苏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乌拉苏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奉天事变,奉天事变……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他的手掌不自觉的摩挲着自己的耳朵,那里有一道陈年旧伤……不知道是不是六年前,奉天事变时,留下的。 张鸣野此时,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头看着林彦。 “那您呢?长官……” 张鸣野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毛边。他布满冻疮的嘴唇开合几次,最终却只挤出半句破碎的疑问。 林彦没有立刻回答。 那个东北汉子,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左手突然抓住林彦的手腕,可他触到林彦手腕的瞬间,这个身高近六尺的关东大汉突然佝偻了背,像是被人当胸捣了一拳。 他发现,他粗糙的指腹下,黏腻的鲜血正顺着青年军官的袖管不断渗出,在两人接触的皮肤间拉出一道暗红的细线。 老兵的手突然抖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林彦的整条手臂的军装,都被鲜血染透…… 他来不及询问,面色铁青的用刺刀挑开林彦的左侧肩膀的军装,布料撕裂的声响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腐肉的恶臭扑面而来。 月光下,林彦的肩胛骨处一片糜烂——那不是简单的枪伤,而是反复撕裂、愈合、再撕裂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野兽撕咬过无数次。 最深的弹孔处,隐约可见森白的骨茬。 脓血正从伤口深处汩汩涌出,顺着脊背的凹陷流下,在军装内衬上凝结成黑红色的硬痂。张鸣野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伤口边缘,立刻沾上一层黏稠的血浆,里面还混着细碎的、已经发黄的腐肉碎屑。 “这……” 老兵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见过无数伤兵,可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那不是一次贯穿伤,而是同一处地方被子弹或者弹片,反复击中、撕裂、再治疗的痕迹。弹孔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层叠状,像是被粗暴缝合后又强行撕开,再缝合,再撕开......新萌生的肉芽和旧伤疤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片凹凸不平的、如同树皮般粗糙的疤痕…… 最触目惊心的是锁骨下方的一处溃烂,那里的皮肉已经完全坏死,露出底下发黑的肩胛骨。骨面上甚至有几道清晰的刮痕,应该是卡进骨头的弹片,留下的。 张鸣野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战斗能留下的伤,而是无数次战斗叠加的痕迹。这个年轻人,他的肩胛骨已经被打烂了,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继续战斗,直到骨头碎裂、肌肉溃烂、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长官……” 老兵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彦猛地甩开他的手,整张脸在月光下扭曲成狰狞的傩面。他右眼眼角崩裂的血线一直延伸到下颌,在脖颈处汇入衣领的血污。太阳穴上暴起的血管突突跳动! “你他娘聋了吗?” 他突然暴喝,声带撕裂的吼声惊起远处枯树上的寒鸦! “看看你身后!” 他染血的食指戳向尸横遍野的战场。一具具冻僵的尸体保持着厮杀的姿态,有个少年兵至死咬着鬼子的喉管,两人凝固成诡异的拥抱造型。 “这些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机会,你要婆婆妈妈的,都浪费掉吗?” 林彦突然揪住张鸣野的领口,凑近时能闻到他牙缝里渗出的血腥气! “柳川这老狗活着比死人有价值——先不提,有他在,我们就能守住金陵军工厂,就算没有金陵军工厂,一个柳川平助,换多少战俘?能套多少情报?你他妈是老兵了,还用我教吗?” 张鸣野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见林彦的眼底烧着两团幽蓝的火,那火光里映着他的老家……映着奉天城沦陷时的万家灯火,映着茶啊冲惨案时被汽油烧焦的妇孺,映着乌拉苏江上飘满的浮尸。老兵突然抬手重重抹了把脸,皮革般粗糙的掌心在颧骨上擦出刺啦声响,像是要抹去某些更深的疼痛。 而就在这时,林彦又是一声暴喝。 “走啊!” “再不走老子毙了你。” 他先是推了张鸣野一把,又抬脚踹在张鸣野腿弯。老兵踉跄着单膝跪地,膝盖砸进冻土时溅起带着冰碴的血泥。 他抬头看见林彦举起步枪,他举枪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支毛瑟步枪的枪托早已砸得开裂,木刺深深扎进持枪者的虎口。 张鸣野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长官,你的枪里,早就没有子弹了。” 林彦一时错愕。 “这他娘的是有没有子弹的事吗?你他娘的……” 可就在这时,张鸣野,突然暴起,他动作快得不像个瘸腿的老兵。他一个箭步窜到柳川平助跟前,蒲扇般的左手掐住对方后颈,右手直接插进鬼子将官被血浸透的制服前襟。呢子布料撕裂的声响中,一把藏在内衬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哐当落地,枪管上还沾着柳川平助的体温。 “狗日的!你他娘的还想阴人?” 老兵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缺了门牙的豁口灌进冷风,把每个字都吹得嘶嘶作响。 他突然发力,像拖死狗般拽着柳川平助的领子,大步流星的往前迈了三步,鬼子将官的金丝眼镜甩飞出去,镜片在月光下划出两道凄凉的弧光。 “弟兄们!” 张鸣野的吼声震得附近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一只手拽着柳川平助,另一只手,抡起三八大盖朝天放了一枪,枪口焰照亮了他半边狰狞的脸——那脸上每道伤疤都在跳动,从额角延伸到脖子的刀疤尤其鲜红,像条吸饱了血的蚂蟥。 “带上受伤的弟兄!” “咱们……回家!!!” 他拖着瘸腿,走到一处弹坑边缘,完好的右腿踏着半截鬼子钢盔! “活着的都搭把手,带回去!死了的……死了的就留在这里吧!只要金陵还没有丢,他们就还是战死在大夏的国土上,没有死在异国他乡!" 溃兵们像冬眠醒来的熊般缓缓蠕动。 有个川军汉子最先响应,他拖着露出脚趾的草鞋往前蹭了两步,缺了半片的耳朵还在渗血。 “龟儿子……” 他嘟囔着去拽战场上,哀嚎得呻吟的战友,动作却轻柔得像在抱婴孩。 这个细微的举动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沉默的人群突然活了过来。 但更多的人仍在犹豫。那个满脸弹片伤的中央军瘦高个杵在原地,汉阳造的枪管抵着冻土。 他溃烂的嘴角动了动! “长官……您呢?您咋办?还有我们团座呢?” 这句话像柄钝刀割开凝重的空气,几十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齐刷刷刺向林彦。 原本半低着头的林彦,深吸一口气。 “你们团座已经牺牲了。” “他没办法,带你们回家了。” “但是……” “你们可以自己回家。” “只要战争结束,那群该死的侵略者们被赶跑,你们都可以回家!你们一定可以回家。” 一个瘦小的,穿着湘西军军装的士兵,手里的枪,突然掉在了地上,他的双膝一软,好像就要摔倒在地。 “团座……” “团座没了……我们还能回家吗?长官,你能带我们回家吗?” 林彦一时语塞。 他想说些什么,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知道怎么敌人,却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溃兵。 他忽然觉得老坛要是还在的话,就好了…… 可就在这时,张鸣野提着柳川平助,面目狰狞。 “诸位同袍!” “诸位弟兄……” “我是东北军,原东北军,一一二师,二一四团,六营三连的机枪手,在淞沪会战开始前,被提拔为连长,淞沪会战,结束前,我已经被临时提拔为营长了!” “为啥提拔的这么快,从淞沪战场上退下来的战友们都知道——自然是因为原本的营长和副营都被打光了。” “从淞沪,退守到金陵的路上,我们营又被安排负责断后……几次硬仗下来,整个营只剩下十几个老兵……当时我看着身后仅剩的十来个弟兄,就想着,要不大家伙逃命去算了。反正该打的仗我们都打了,该完成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没什么人有资格指责我们。” “那些骂我们东北军是逃兵的,打下来的硬仗,有我们一半儿多吗?骂我们?他们算个屁?” “可我转念又一想,不对劲儿啊!就算我打下来的硬仗再多,但凡有一次当了逃兵,那不还是逃兵……所以我带着仅剩的那十几个弟兄,又追上了部队,来到了金陵……” “嘿……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次回老家的机会。” “但是仔细想想,我是不会后悔的,就算能跋山涉水的回到老家,有个球用啊!东北三千里沃土,在鬼子手里,回去了,还不是当亡国奴。” “老子就算回家,也是带着枪炮,打回去的。老子要堂堂正正的打回老家去……而不是像败家之犬一般的摸回去……” “你们呢?你们打算怎么回到老家去,是把鬼子赶跑了,挺直了腰杆回去,还是像臭老鼠一样,摸回去,被鬼子骑在头上撒尿也忍气吞声,看着娘亲,妻子被侮辱,也默不作声……回老家去当个苟活的亡国奴!!!” 月光下,阵地上,静静悄悄,没人说话。 张鸣野拖拽着柳川平助,又往前走了几步。 “祖国的大好河山,我去过不少地方,燕北的爆肚、涮肉、皇城根,金陵的干丝烧麦,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淞沪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塘沽口的麻花狗不理,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还有我老家东北的地三鲜、酸菜白肉炖粉条……没了,都没了……老家沦陷后,我随部队辗转,亲眼看到半个大夏都没了……我开始着急,发痛,我看到好多地方的大夏人,都死光了……我越发的着急……我害怕有朝一日,这大好的山河,都落入敌人手中。” “大好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贝尔池、海拉尔和白头山,大兴安、小兴安、安东、老哈河、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燕北、塘沽口,济苑、绥归、镇头、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我瞎着急……可我总是无能为力……我刚刚说的那些地方,仨俩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洪泽、淞沪,巫溪、姑苏……还有我们现在身处的金陵城……” “我们打了多少场败仗,我们自己都数不清了……我们都是当兵的,我们行将就木的苟活,不吃饭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觉三四天,不喘气一天都活不了,琐事养我们也要我们的命,可碰见家国沦丧这样的大事,我们倒也安然无恙的活了六七年……” “团座总说,想让事情有他该有的样子!” “你们也同意他说的。” “可你们知道,什么他妈的是事情该有的样子吗?” 张鸣野抬手,指着身边那些惨不忍睹,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尸体有邪倭台军人的也有大夏军人的…… “这他娘的是事情该有的样子吗?现在的金陵城,是事情该有的样子吗?” “事情该有的样子,应该他妈的是,鬼子被我们赶跑了,我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满是鲜花和彩旗的大街上,光荣的回到家乡!!!” “而想光荣的回到家乡,就他妈的,必须他妈的,打赢这场仗!” 林彦此时蹒跚着走到张鸣野身边。 他突然笑了。他染血的牙齿在月光下白得瘆人,右脸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让这个笑容扭曲成某种可怖的鬼面。 “张鸣野说的很明白了。” “我认同他说的。” “现在,我以金陵卫戍司令部,作战参谋的身份,发布调令,立即调任,张鸣野,接替李海柱的位置,调任为一一二师,二一四团三营七连,连长,负责守卫金陵军工厂!张鸣野,为金陵军工厂的最高指挥官!” “等你们修好金陵军工厂的废弃电台,很快就会接到任命!” 张鸣野错愕的看着林彦。 他有些不敢置信。 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隶属于金陵卫戍司令部! 他还想说些什么。 可林彦一把抱住了张鸣野,他在张鸣野的耳边低声呢喃。 “老张,放心吧!一百年后,东北还是大夏的东北,你们一定可以打回老家去……” 张鸣野一时错愕,可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林彦已经松开了他,往后褪去,他的手里攥着一提,从自己腰间,拽下来一支,绑好的集束手榴弹。 那些缠着电工胶布的铸铁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盘踞在胸前的蜈蚣。 林彦提着那支集束手榴弹又往后退了几步,和张鸣野拉开距离。 溃兵们集体倒抽冷气的声音如同北风掠过枯枝——他们太熟悉这种自爆装备了,过去三个月里,太多的战友,就是靠着这个和鬼子同归于尽的。 林彦提着那支集束手榴弹,声音嘶哑。 “跑!” “不跑的话,老子现在就拉弦!” “不想活命的话,那现在就别活了。” “三分钟!” “三分钟内,老子要看见你们跑出去至少两百米。“ 他的拇指已经勾住引线,暴起的青筋在冻得发紫的手背上蜿蜒如蚯蚓。 一个戴钢盔的娃娃兵突然“哇”地哭出声,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却被身旁的老兵拽着武装带往后拖。 人群开始缓慢后退,像退潮时不甘心的浪。 有个扛着机枪的壮汉走三步就回一次头,沉重的脚掌把冻土踩出深深的脚印。 东北角七个川军结成紧密的圆阵,他们用方言低声交谈着,把伤员架在中间,却始终面朝林彦的方向后退。 那几个跑回来的工人,手里攥着步枪,一边撤退,一边依依不舍的回头,林彦更是隐约看见,戴天序的眼里,似乎隐约有泪光…… 林彦深吸一口气。 “两分钟!” 林彦突然暴喝,声音炸雷般劈在每个人天灵盖上。他左手已经拽直了引线,绷紧的棉绳在月光下像条悬在众人心头的绞索。 这声吼终于击溃了最后的犹豫,溃兵们转身狂奔的脚步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有人被尸体绊倒,立刻被同伴架起来继续跑;有人边跑边回头喊了什么,声音却被寒风撕得粉碎。 张鸣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拖着柳川平助退到五十米外的小土坡时,突然停下脚步。他一手拖着柳川平助,另一只手,向着林彦,敬了个军礼,月光把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拉长的影子,像是能碰触到林彦,但是却怎么也碰不到…… 林彦冲着张鸣野摆了摆手。 那名东北老兵也不再犹豫,重新扛着柳川平助,向着远方跑去。 北风卷着硝烟呼啸而过,将林彦单薄的身影吹得微微晃动。他站在尸堆之上,脚下是交错叠压的躯体——有大夏军人至死紧握步枪的僵硬手掌,也有鬼子兵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残肢。月光惨白地铺陈开来,为他镀上一层冷冽的银边,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战场上的青铜塑像。 他的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被尸骸割裂成破碎的几段。 军装下摆被夜风掀起,露出绑腿上干涸的血迹。方才还喧嚣震天的战场,此刻只剩下风掠过弹坑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絮语。 远处,溃兵们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林彦缓缓松开攥着引线的手,集束手榴弹“咚”地一声落在冻土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掌心,虎口处崩裂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指纹的沟壑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风更大了。 卷起的雪粒拍打在他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他忽然觉得肩胛骨的伤口不再疼痛——或许已经冻得麻木了。脓血凝结在军装内衬上,随着他的呼吸发出细微的"咔啦"声。 他慢慢蹲下身,从一具鬼子军官的尸体旁捡起半包被血浸透的香烟。抖落冰碴,就着尚未熄灭的尸体残骸上的火焰点燃。烟草燃烧的微光在他眸中明明灭灭,映出脚下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 他扭头看向老坛的尸体。 “同志……你回去了吗?你有去看望你的妹妹吗?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招募的溃军,一直记得你这个团座!希望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你干得很好,你们都干得很好,现在……该轮到我了。” 第152章 绝不让历史重演,绝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北风在满是硝烟和血腥味儿的战场上呜咽。 林彦拖着伤腿在尸堆间穿行,每一步都踩碎凝结的血冰。 他此时停在一具蜷缩的川军尸体前——那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至死还保持着投弹的姿势。 林彦把他僵硬的尸体翻过来,从他的腰间摸出两颗边区造手榴弹。 木柄已经被血浸成了黑红色。 他先是把那两颗手榴弹,塞进自己的武装袋里,随后又低头,看见少年怒睁的双眼映着月光……林彦弯下身体,伸手替他阖上眼皮,指腹触到的皮肤已经冻得像块青石。 随后他又抬头走向另一具尸体,那是一个鬼子兵的尸体,半边身子被炸没了。 林彦用刺刀挑开他身下完好的弹药包,三颗九七式手雷滚出来,保险栓上的铜环还闪着冷光。当他扯下鬼子腰带时,一块怀表从破碎的军装里滑出,“啪”地摔在冻土上。表盖弹开的瞬间,林彦看见里面嵌着张全家福——穿和服的女人抱着穿水手服的男孩,背景是富士山的樱花。 他面无表情地捡起手雷,军靴则直接踩碎表盘,玻璃渣扎进靴底发出细碎的哀鸣。 他继续往前走。 看见一个身穿东北军军装的汉子像座铁塔般压着两个鬼子,肠子流出来冻成了冰溜子。 他隐约看见,那个东北老板的腰间,挂着一个不算太大的炸药包! 林彦蹲下身子,不得不掰断他冻僵的胳膊,才从下面掏出捆用绑腿缠着的土制炸药。 炸药包上还用铅条写着几个字,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那炸药包上写着——打回老家去。 林彦幽幽的一叹,他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在这战场上,继续收集手榴弹…… 他的伤口不停的往外渗血。但他毫不在意…… 鬼子的援军,随时有可能抵达,他必须抓紧时间……当他踉跄的,走到指挥所旁边时,一个不小心,被裸露的电线绊了个趔趄。 他抬头望去,半截发电机从废墟里支棱出来,铸铁外壳上布满弹孔,但线圈居然完好无损。 更远处,被炸塌的油罐正缓缓渗出黑稠的燃料,在雪地上蜿蜒成一条狰狞的黑龙。 林彦喘着粗气,咧嘴笑了笑。 “我果然没记错……第一次注意到这里的指挥所时,我就看见了,这里的发电机。” 林彦身上挂满了手雷和炸药包,蹒跚的走向发电机,他扯下发电机上缠绕的电缆。铜芯线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条等待狩猎的毒蛇。 他快速测算着距离——东侧油罐距离发电机二十米,西侧距离发电机十五米,则堆积着整箱整箱的鬼子榴弹炮的炮弹。那些木箱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有几个已经被流弹打穿,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炮弹头。 林彦他们的部队,突袭的太过突然,鬼子发现时,距离指挥部已经很近了,鬼子甚至没机会动用他们的大口径榴弹炮…… 林彦的视线顺着炮弹堆往更远处延伸——那里还躺着七八具鬼子工兵的尸体,腰间挂着未使用的爆破筒,像一捆捆等待收割的死亡麦穗。 他拖着伤腿挪到发电机旁,手指冻得发僵,却仍灵活地将电缆拆解成数段。铜芯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像是毒蛇吐信。林彦用刺刀割开电缆外皮,露出里面细密的铜丝,然后将它们一根根捻成更粗的导火索。 “东边油罐……” 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西边炮弹……中间还有工兵的爆破筒……”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只要将电缆接长,一端缠在发电机转轴上,另一端延伸至油罐渗漏的燃料处。当鬼子援军踏入指挥所废墟时,他便启动发电机。电火花会瞬间点燃电缆,火势将顺着电缆蔓延,最终引爆西侧的炮弹堆。而那些工兵尸体上的爆破筒,则会成为这场死亡盛宴的额外赠礼。 林彦咧嘴笑了,缺了半颗的门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拖着电缆走向油罐,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暗红的脚印。油罐裂口处,粘稠的燃料正缓缓渗出,在冻土上形成一片黑色的镜面。他将电缆末端浸入燃料中,确保铜芯完全被浸润。 “还不够……” 他低声喃喃,目光扫向那些工兵尸体。 林彦蹒跚着爬过去,从一具尸体上解下爆破筒。鬼子工兵的脸已经被炸烂,但胸前的口袋还鼓鼓囊囊。他掏出一把火柴,邪倭台本土制造,红头磷面,在寒风中擦亮时能燃起刺目的火焰。 “好东西……” 他将火柴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开始布置最后的杀招——把几颗手雷的引线系在电缆上,悬空吊在炮弹堆上方。这样当火焰烧到此处时,坠落的爆炸物将给予炮弹堆最直接的冲击。 一切准备就绪,林彦拖着最后一截电缆回到发电机旁。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仿佛不是在布置自己的坟墓,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电缆缠绕在发电机转轴上时,他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鬼子援军到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亮起一排刺目的车灯,像野兽的眼睛在黑夜中睁开。林彦眯起被光线刺痛的眼睛,看见一队队土黄色军装的鬼子兵正呈扇形散开,刺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军靴踩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堵移动的城墙压过来。 咔嗒、咔嗒…… 坦克履带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几辆九七式中型坦克,炮管低垂着,像毒蛇蓄势待发的信子。每辆坦克后面都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步兵,钢盔下是一张张麻木而狰狞的脸。最前排的士兵端着百式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左右扫动,随时准备开火。 林彦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见一个戴着白手套的军官举起军刀,刀尖直指指挥所废墟。那军官的将星在车灯照射下闪闪发亮,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冷酷得像两粒玻璃珠。 那个军官厉声呵斥了几句什么! 士兵们立刻分成数队,开始小心翼翼地搜索战场。几个工兵拿着探雷器,在尸体间缓慢移动。坦克的炮塔缓缓转动,五十七毫米炮口对准了每一处可疑的阴影。 林彦蜷缩在发电机后的阴影里,手指轻轻搭在摇柄上。他能闻到鬼子兵身上的汗臭和枪油味,能听见他们皮靴踩碎冰碴的脆响。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证金陵沦陷时,在金陵女子大学图书馆里,看见的,那个女学生至死攥着的《楚辞》扉页上的一句话…… “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这是一百年前的我们,和一百年后的你们,共同守卫的金陵城……我们绝不会让历史重演,绝不重蹈覆辙,绝不!!!” 第153章 放弃一切幻想,随时准备战斗;这爆炸简直就是艺术! 北风像千万把钝刀刮过战场,将发电机外壳上的弹孔吹出凄厉的哨音。林彦的军装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捆扎的集束手雷,手雷摇晃个不停。 他下意识按住衣襟,指尖触到结冰的血痂,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他还没有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前,过年时,回乡下爷爷奶奶家,在爷爷奶奶的砖瓦平房的屋檐下,摸到的冰溜子! 风更猛了。卷起的雪粒拍打在林彦脸上,细碎的冰晶嵌进他龟裂的皮肤。左肩的伤口早已冻得麻木,只有被寒风掀开的皮肉偶尔抽搐几下,像垂死青蛙的腿。 他眯起右眼——左眼已经被凝固的血糊住——目光穿过摇曳的电缆,钉在三百米外那面膏药旗上。 月光此刻突然明亮起来,惨白的光瀑倾泻在林彦脸上。 他颧骨凸起的阴影里藏着两道深沟,那是这些天战火雕刻的痕迹。他的这副身体——陆言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样子,这几天连轴转的战斗,给陆言原本年轻的脸颊,平添了太多的风霜! 他右眉骨上未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珠顺着鼻梁滑到嘴角,却被林彦用舌头卷进口中。 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时,他看见一个鬼子军官,提着一把军刀,向自己所在方向,走了过来! “散開!(散开!)” 嘶哑的号令刺破寒风。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眼瞳里,倒映出土黄色浪潮分流的画面。 最前排的士兵突然矮了半截——那是标准的战斗蹲姿,三十多支三八式步枪同时上抬,枪托抵肩的闷响连成一片。他们钢盔下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群发现猎物的豺狗。 林彦的呼吸变得极轻。他注意到右侧有个戴眼镜的鬼子兵动作略显迟缓,那人扶眼镜时露出手腕上的佛珠。 林彦不自觉的冷笑。 在他经历过的三十六次,金陵沦陷中,也见过一些,自诩君子,信奉佛门,甚至不敢杀人的鬼子侵略者,可是在他们的长官,允许他们欺辱妇女,他们亲眼见识到自己的战友,烧杀抢掠,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后,他们很快也都沦为了屠夫……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抽到的角色,是一个身体羸弱的汉子,他有两个女儿,而自己患有肺痨…… 他知道鬼子的残暴,所以早早的把自己那两个懂事的闺女,送进了安全区。 但他没想到! 那两个糊涂又孝敬的死丫头。 竟然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得了肺痨,只能拖后腿的父亲,从安全区跑了回来……当时鬼子已经打进了金陵城,他再想把那两个丫头送回安全区,已经来不及了…… 他带着那两个姑娘,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鬼子发现了。 那群鬼子发现他们时,那狞笑的样子,让林彦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脊背发凉。 他不知道怎么去救那两个姑娘。 他的身体太羸弱了。 他抢不下来鬼子的步枪…… 他四处张望,希望有什么人能来救他们……他当时也看见了一个手上带着佛珠的,鬼子军官……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可能,信奉佛祖的鬼子军官身上。 他去拉那个带着圆眼镜,看上去白白净净,五官清秀,可能还信佛的鬼子军官的手。 哭嚎着,求他下令阻止他的手下! 他说着邪倭台语,哭得声嘶力竭……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本来是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鬼子身上的,但当时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那一次,抽到的角色是一个父亲,他总应该尽到做一个父亲的职责…… 可那个该死的,看上去儒雅的,手上还戴着佛珠的鬼子军官,在看见,自己的两个闺女,被拉破衣衫后,露出的雪白肌肤后,脸上,竟然也露出,如看见了肥羊的饿狼般的表情,那是禽兽的表情…… 他一把推开了自己,向着自己的那两个闺女走去。 当时的林彦,只觉得气血翻涌和疯了也没什么两样! 他疯魔般的去抢夺那鬼子军官手里的手枪,最后迎接他的,是鬼子们,打来的子弹……他死亡前,还在盯着自己的两个闺女……眼中都是怨恨! 他恨鬼子的侵略,恨弃城而逃的官吏,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在那时才知道……怨天怨地怨鬼神,都没有怨自己,来的强烈,来得痛彻心扉…… 也是从那一次之后,他知道,鬼子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他们没有好东西,杀死任何一个都不冤枉。 他必须放弃一切幻想,随时准备战斗! 而就在这时……一声吼叫,从林彦的前方传来,伴随着刺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 “生きている者を探せ!(搜索幸存者!)” 林彦眯缝起双眼,他看见那些鬼子,开始有序的检查身体…… 他看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矮壮鬼子蹲下来,枪刺毫不犹豫地捅进一具川军尸体的腹部。刀尖搅动时发出黏腻的声响,冻硬的肠子被挑出来,在雪地上拖出暗红的轨迹。那个鬼子兵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门牙的黑洞让他看起来像只腐烂的南瓜。 林彦的面色越发阴沉。 而与此同时,坦克引擎的轰鸣突然逼近。 林彦一抬眼,就看见一辆九七式坦克驶来,坦克的履带,碾过大夏战士的遗体,履带将冻硬的胳膊压成碎渣。炮塔上的观察窗开着,里面晃动着半张人脸——那是个年轻得过分的坦克兵,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敲击舱盖,节奏居然带着几分悠闲。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草你们的血妈!!!” “你们这群畜生!” 他还看见坦克后面跟着三个工兵,探雷器的线圈扫过地面时发出嗡嗡的哀鸣。 而就在这时,三个工兵里,最瘦小的那个突然停下,从炸塌的掩体里拽出半截身子,那是个胸口还插着刺刀的大夏士兵。瘦小的工兵用靴尖踢了踢那张青紫的脸,突然抽出南部十四式手枪,对准太阳穴补了一枪。 枪声惊起了不远处的一只乌鸦。 林彦看着那黑点飞过月亮,翅膀拍打的阴影正好掠过发电机。 此刻风突然转向,林彦隐约听见,嚷着邪倭台语的声音。 “柳川閣下の遺体はまだ見つかっていない?(还没找到柳川阁下的遗体吗?)” “柳川閣下は、おそらく大夏人に手に落ちたのでしょう。(柳川阁下,可能是落在了大夏人手里。)” 说话的是个佩参谋绶带的军官,他一边训斥着眼前的几个二等兵,一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帕擦拭军刀。 他脚边躺着个大夏少年兵的尸体,被斩首的脖颈断面十分平整,像被锯断的树桩。 而就在这时,那名鬼子军官突然暴怒地踢飞那颗头颅,林彦听见牙齿碎裂的脆响。 “あの大夏兵たちは逃げたはずがない(绝不能让那些大夏兵逃掉!)” …… 林彦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而就在这时,林彦的视野边缘突然闪过一道反光。 三十米外,三个搜索兵正呈扇形向发电机靠近。领头的曹长端着百式冲锋枪,枪管上挂着的膏药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他们踩过弹坑的积水时,冰面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ここに足跡がある!(这里有脚印!)” 而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二等兵突然蹲下,手指按在雪地上的血脚印上。 林彦的心跳漏了半拍——那是他刚才搬运炸药时留下的。 曹长立刻打了个手势,三人同时子弹上膛,枪口对准了发电机方向。 风停了。整个世界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林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动。 他缓缓收紧握住摇柄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这个动作牵动了肩胛骨的伤口,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梁流下来,在腰间的炸药包上晕开。 林彦调整着呼吸,他不断测算着那群鬼子距离自己的距离。 二十米。 曹长做了个包抄的手势,三人突然加速。林彦能看清他们钢盔下滴落的汗珠,能闻到枪油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最危险的是左侧那个老兵——他始终保持着标准的战术动作,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在月光下闪着蓝光。 十米。 一个年轻的二等士兵突然被电缆绊了个趔趄。林彦看见他钢盔带子下露出的一缕黑发,那头发,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证金陵沦陷时,在金陵女子大学,看见的那些被鬼子欺负后,上吊自杀的女大学生…… 这个联想让他手指微微发抖,摇柄上的铁锈簌簌落下。 五米。 曹长的皮靴踩碎了发电机旁的冰壳。林彦能看清他领章上的樱花纹样,能数清他下巴上的胡茬。这个距离甚至能听见对方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声响。 “発電機をチェックしろ!(检查发电机!)” 曹长突然厉声喝道。 林彦看见他右手拇指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左手则摸向腰间的九七式手雷。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林彦知道,是时候引爆了。 这群鬼子,大部分已经进入到了自己设置的陷阱范围中。 没有一丝犹豫,林彦猛地拽动了摇柄。 生锈的齿轮发出垂死般的尖啸,转轴摩擦迸出第一粒火星。 火星迸溅的瞬间,铜芯电缆突然绷直如弓弦。那粒黄豆大小的火星跳上浸透汽油的棉芯,火舌“唰”地窜起半人高,沿着电缆疯狂蔓延。林彦看见火焰在冻土上投出跳动的影子,像条赤练蛇游向二十米外的油罐。 轰!!! 第一个油罐炸开时,气浪将三个最近的鬼子兵直接掀飞。 那个戴佛珠的眼镜兵还在低头检查电缆,火焰突然舔上他的镜片。 林彦清晰地看见镜片在高温中扭曲融化,液态玻璃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与突然爆裂的眼球混作一团。他张着嘴尖叫,火舌却从他口腔钻入,从鼻孔喷出,整个人瞬间变成一支人形火炬。 火焰顺着汽油痕迹窜向西侧弹药堆。 林彦数着心跳——三下、两下——当第一枚一百零五毫米的榴弹被引爆时,整个地面突然拱起半米高。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冻土块抛向三十米高空。那个踢飞头颅的参谋军官正举着军刀嘶吼,突然被横飞的弹片拦腰斩断。他的上半身还在空中旋转,肠子却已挂在附近的坦克炮管上,像面血腥的旗帜。 而原本躲在发电机后的林彦,已经顺势滚到指挥所旁边耸立的残破的墙壁后,趴在地上。 他舔了一下开裂的嘴唇! “第二波。” 与此同时,成箱的榴弹开始连锁爆炸。 轰轰轰…… 爆炸声接连不断。 林彦趴在地上,觉得面前像是爆发了世界末日。 九七式坦克的炮塔被整个掀飞,砸中后面整排队列。那个敲舱盖的年轻坦克兵刚探出头,就被飞旋的炮塔边缘削去天灵盖。他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攀爬姿势,颈动脉喷出的血柱足有两米高。 最惨的是呈扇形包抄的三个搜索兵。曹长的百式冲锋枪子弹被高温引爆,在他怀里炸开一朵金属花。那个被电缆绊倒的二等兵正趴在地上,冲击波将他像张纸片般掀起,拍在发电机铁壳上时,脊椎断裂的脆响甚至压过了爆炸声。而始终保持着战术姿势的老兵最可笑——他至死还端着三八式步枪,直到火焰将他烤成一具焦黑的持枪雕塑。 东侧油罐的二次爆炸将场面推向高潮。五百加仑航空汽油形成直径十五米的火球,将二十多个鬼子兵瞬间气化。林彦看见有个工兵在火球边缘挣扎,皮肤像蜡一样融化脱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组织。他徒劳地用手去拍打火焰,却只能甩出点点燃烧的脂肪。 爆炸冲击波将林彦前方,本就残破的断壁残垣也给撕裂……只剩下不多的残壁,护在林彦身前。 他侧脸贴着冻土,发现地面在持续震动。 三十米外,那个白手套军官的下半身还直挺挺站着,大肠从腹腔滑出,像条死蛇缠在军靴上。更远处,整箱的爆破筒被引爆,钢片如镰刀般收割着四散奔逃的士兵。有个鬼子拖着肠子爬过弹坑,突然被飞来的刺刀钉在地上,刀柄还在嗡嗡震颤。 当核心弹药库被引爆时,林彦感觉耳膜突然凹陷。那是种奇特的寂静,只见一朵蘑菇云缓缓升起,将方圆百米照得亮如白昼。碎裂的弹片在空中互相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有块灼热的金属片擦过林彦脸颊,在他颧骨上犁出一道焦痕,他却感觉不到痛。 火焰旋风开始形成。十几个燃烧的鬼子兵被卷到半空,像一群滑稽的火鸟。那个曾补枪的瘦小工兵最幸运——他被气浪直接抛进尚未爆炸的炮弹堆,瞬间被炸成血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林彦突然笑起来。他匍匐在地,身体已经干瘦得不成样子,但他笑得无比开怀,笑得浑身发抖,牙龈暴露在火光中。 血沫从嘴角溢出,在下巴上拉出细长的丝线。他看见自己布置的死亡陷阱完美运转,看见鬼子们在亲手制造的炼狱里哀嚎。这笑声牵动了他肩胛骨的伤,剧痛却让他笑得更欢——那些嵌入骨头的弹片,此刻正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颤。 “漂亮!” “太漂亮了!” “这简直就是艺术!” 随后,林彦又看向那些阵地上,已经被烧得看不出模样的尸体……大夏军人的尸体,他想去寻找老坛酸菜的遗体,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了。 他的眼角,此时终于滚下几滴热泪,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 “战友们,这样的烟火,有一天,会以百倍,万倍的威力,在这帮侵略者本土的家乡盛放!” “战友们,你们看着吧!迟早有一天……没有人可以……” “让我们下跪!” “侮辱我们的家人!” “砍下我们的头颅!” “挑死我们的孩子!” “没有人可以!” “你们,在看吗?你们,在笑吗?” 第154章 侵略者做的一切你们千万别忘啊 ?国仇未灭,负此头颅 林彦的喃喃自语飘散在风里,像一片枯叶坠入燃烧的海洋。 回应他的只有弹药库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每一次轰鸣都让大地震颤,仿佛地底有巨人在捶打铜鼓。冲击波掀起的气浪将冻土块抛向高空,又像冰雹般砸落,在他周围的废墟上敲出密集的闷响。 狂风开始怒号。这不是自然的风,而是爆炸制造的死亡旋风。 它卷着火星、弹片和血肉碎末,在阵地上空形成一道赤红的龙卷。 林彦看见半截钢盔在风眼里旋转,里面还晃荡着半凝固的脑浆;看见燃烧的军装布料像火蝴蝶般飞舞,其中一片带着少佐肩章的残片啪地贴在他面前的断壁上,烫出焦黑的痕迹。 “嗬......” 林彦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笑声。 他尝试挪动手肘,碎骨摩擦的剧痛立刻从肩胛炸开。 这疼痛反而让他清醒——还能感觉到痛,说明神经没断,这具残破的身体还能用。 他像条濒死的鱼般扭动身体,指甲抠进冻土,在地面上留下十道带血的沟壑。 他咬着牙,开始检视自己的伤势。右腿胫骨可能裂了,移动时能听见轻微的咔啦声;左侧第三根肋骨应该是断了,每次呼吸都有碎骨扎进肺叶的刺痛。最严重的是后背——他反手摸到一片湿黏,军装布料已经和翻卷的皮肉冻在一起,稍微扯动就带起一串血珠。 “妈了个巴子的!” 他不自觉的说了一句胡连庆的口头禅,又吐出一口血沫,里面混着半颗碎裂的臼齿。 爆炸时,他吸进一口灼热的硝烟,现在整个胸腔都火辣辣的疼……他希望自己没有损伤到内脏。 但当他摸到腰间时,嘴角却咧开了——那捆集束手榴弹居然完好无损,电工胶布缠着的铸铁管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林彦开始用肘部支撑着爬行。每前进一寸,都有新的痛觉神经被唤醒。有块弹片卡在右肩胛骨缝里,随着动作不断刮擦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的左腿使不上力,拖在身后像截朽木,膝盖处露出的白骨上还挂着半片冻硬的肌腱。 爬到第五米时,林彦突然僵住了。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腹部窜上脑门,他低头看见一截钢筋从自己右下腹穿出,锈蚀的金属表面沾满粘稠的血浆。 什么时候扎进去的?他竟毫无印象。现在这截三十公分长的凶器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每次晃动都搅动内脏,带出更多温热的血液。 “有意思……” 林彦居然笑了。 他想起小时候在看过的皮影戏,那些傀儡都是被竹签牵着行动吗?现在他自己成了傀儡,而操纵者是死神。他抓住钢筋露在外面的部分,猛地往外一抽——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随即涌出的鲜血反而让他松了口气。没伤到主动脉,还能撑一会儿。 爆炸声渐渐稀疏了。 林彦趁机翻过身,靠坐在断壁下。 这个动作让他呕出一口鲜血,但视野终于开阔起来。整个阵地已经变成炼狱,燃烧的坦克残骸像巨大的火炬,将方圆百米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飘浮着人油燃烧的恶臭,其间夹杂着毛发焦糊的刺鼻气味。 借着火光,林彦看清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军装早已成了血布条,露出下面支离破碎的皮肉。右大腿外侧嵌着三块弹片,其中一块有火柴盒大小,边缘还粘着蓝色呢子碎屑——想必是某个鬼子军官军装的残片。左臂肘关节完全变形,白森森的尺骨刺破皮肤,像把倒插的匕首。 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两道交叉的伤口深可见骨,其中一道擦着心脏上方划过,翻卷的皮肉间能看到跳动的器官。每次心跳都泵出大量鲜血,在冻土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林彦喘着粗气,不自觉的喃喃自语。 “只要撑过这次,老子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远处传来鬼子伤兵的哀嚎。 林彦眯起眼睛,看见三十米外有个燃烧的人形在爬行。那人身上的火焰已经熄灭,但皮肤全部碳化,随着爬行动作不断剥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是那个补枪的瘦小工兵?还是戴佛珠的眼镜兵?都不重要了。这王八蛋就算侥幸活下去,余下的人生,也只会生不如死。 林彦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右臂,对他比了个中指。 风突然变了方向。浓烟裹着火星扑来,呛得林彦又是一阵咳嗽。这次咳出的血里带着泡沫,说明肺部确实穿孔了。 但他反而亢奋起来——疼痛是活着的证明,而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继续杀戮。 林彦开始解腰间的集束手榴弹。手指已经冻得发紫,但动作依然精准。他留出最长的一根导火索,其余重新捆扎结实。这个简易爆破装置足够炸塌半间屋子,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再带走几个搜救的鬼子兵。 当最后一道电工胶布缠好时,林彦听见了引擎声。 不是坦克的柴油机,而是更轻快的摩托引擎。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 看来鬼子派出了侦察分队,想查看爆炸后的惨状。 太好了,他正愁找不到陪葬品。 林彦用牙齿咬开手榴弹保险盖,铜环含在嘴里像枚血腥的戒指。他拖着残躯挪到断壁缺口处,看见三辆边三轮摩托正在驶来。 车头的大灯扫过废墟,不时照见焦黑的尸块。第一辆摩托上的鬼子举着膏药旗,旗面被烧得只剩三分之一,却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块招魂的裹尸布。 “来吧……” 林彦把集束手榴弹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这支手枪,也是他之前在战场上的鬼子尸体上摸出来的。 弹匣里应该还有两发子弹,够他制造些动静了。 他调整呼吸,让剧痛变成清晰的刻度表——每次呼吸都像有锉刀在刮肋骨,但这痛感能帮他保持清醒。 一辆摩托在二十米外停下了。 六个鬼子兵跳下车,枪口警惕地指向各处。其中两人走向仍在燃烧的坦克残骸,另外四人呈战斗队形散开。领头的军曹突然蹲下,捡起半块焦黑的头骨——那头骨天灵盖上有个整齐的圆孔,是近距离射击的痕迹。 林彦不知道那是谁的骨头,但从那个鬼子脚下的尸骸判断,那应该是一个大夏军人的残骸。 现在这残缺的遗骸被鬼子军曹拿在手里把玩,像件可笑的战利品。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席卷全身。 林彦感觉血管里的血液沸腾了,连伤口都暂时忘记了疼痛。 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准星稳稳套住那个军曹的眉心。 但理智告诉他再等等——等四个鬼子再靠近些,等他们发现这里的活人... “生きている!(有活口!)” 最年轻的鬼子兵突然尖叫起来,步枪指向断壁方向。 林彦咧嘴狞笑,在对方扣动扳机前先开了火。 子弹打偏了,却成功让六个鬼子全部扑向掩体。 完美,他们正躲在他预设的死亡半径内。 林彦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手里的集束手雷,用牙拽出导火索。 铜环从齿间滑落时,他想起那句很著名的诗句——“我以我血荐轩辕。”。 现在他的血真的要渗进这片土地了…… “这里是……从前是,以后也是,我的祖国……” 导火索燃烧的嗤嗤声如同死神的轻笑。 林彦看见六个鬼子惊恐的脸,看见他们慌乱举起的枪口,看见那个大夏军人的头骨从军曹手中跌落…… 林彦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集束手雷,抛向那几个鬼子……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连硝烟都呈现出瑰丽的淡紫色。 而那几个鬼子发出凄厉的嚎叫,手指疯狂扣动扳机。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林彦看见三道火线朝自己飞来…… 其中两发子弹,擦过耳畔,带起的风压刮得脸颊生疼; 但还有一发子弹,击中了左肩,熟悉的剧痛再次炸开…… 那些鬼子还想继续开枪……但枪声……很快被随后爆发的轰鸣吞没。 集束手雷在空中划出最后的弧线,落在六个鬼子中间。导火索燃尽的瞬间,铸铁外壳崩裂成十二块锋利的死亡之花。最近的军曹直接被气浪掀飞,钢珠嵌进他的面部,将五官搅成血肉模糊的旋涡。那个年轻鬼子刚抬起手臂遮挡,爆炸冲击波就直接扯断了他的肘关节,白森森的骨茬刺破军装袖管。 林彦仰面倒下时,看见一团橙红的火球在眼前膨胀。炽热的气流卷着弹片和碎石扑面而来,像千万把烧红的钢针扎进皮肤。他的后背重重砸在冻土上,震得肺叶里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漂亮……” “真漂亮……” “像烟花一样!” 他无声地咧开嘴。硝烟灌入气管的灼痛,子弹在体内翻滚的撕裂感,还有肩胛骨再次碎裂的剧痛——所有这些都成了胜利的勋章。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眼角的余光仍能看见两个燃烧的人形在火海中手舞足蹈,像滑稽的提线木偶。 东北方向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 是援军?还是另一支鬼子部队?林彦想转头去看,却发现脖颈已经不听使唤。温热的血液从左肩汩汩涌出,在身下积成黏稠的血泊。 他尝试抬起右手,指尖只抽搐了两下就无力地垂下。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林彦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耳边却响起奇怪的声响——是金陵城的钟声?是乌拉苏江的浪涛?还是很多年前,祖母在乡下的小院里,抱着他哼唱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小鸽儿要和平,咕咕它叫两声啊……小宝宝睡梦中,微微他露了笑容啊~~” “眉儿清,脸儿那个红,好似个小英雄啊!小那英雄他去当兵!为了国民立下大功啊……” …… 自己算是英雄吗?肯定不算啊!自己又没有真的打鬼子……但如果这个世界是真的……自己算吗!?算不算都无所谓了……无论自己做成什么样子,奶奶都会为自己骄傲的!可是啊可是……奶奶已经离开自己很多年了……再也见不到了……真遗憾啊! 自己要退出这个世界了吗?还是只是昏迷?林彦不知道…… 但是他希望,自己还能再回来,他还想杀敌……他觉得自己杀得还不够多……他想要继续杀敌,哪怕浑身疼得要死也无所谓,哪怕感觉一直身处地狱也无所谓……他还想杀敌…… 他还希望,无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活下来的同胞…… 这帮侵略者对我们做的一切,你们千万别忘啊! 这百年前的国仇家恨……千万同胞的血海深仇…… 活下来的大夏人啊,你们别忘记了! 倭寇不除,有何面目?国仇未灭,负此头颅…… 第155章 你楼下全是便衣!把军舰开过去,人民让你把军舰开过去! 他猛地睁开眼,五指下意识抓向腰间——那里本应捆着集束手雷,此刻却只摸到家居裤松紧带。 一阵尖锐的耳鸣刺穿颅骨,他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闷响,还有某个机械女声在耳边重复…… 【抱歉!您暂时无法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请稍后再试!您可以选择退出赤红,启动其他功能!】 全息头盔的内衬被冷汗浸得湿透,像块冰凉的尸皮贴在脸上。 林彦扯开固定带时,塑料卡扣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这声音让他恍惚想起扳动枪栓的动静。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客厅里只有路由器指示灯在幽蓝闪烁,像战扬夜间曳光弹的残影。 他僵坐在人体工学椅上,瞳孔缓慢扩张。空调出风口的白噪音渐渐取代了记忆中的炮火轰鸣,身下电竞椅的皮革触感替代了战壕里的冻土。 他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左侧书架上,《金陵大屠杀》的书脊在微光中泛着冷色…… 那本书,是他什么时候买的? 又是什么时候放到的书架上? 他完全起不来来了。 林彦越发的恍惚。 可就在这时,毛茸茸的触感蹭过脚踝。 林彦低头,看见金毛秋秋叼着那个被咬得发黑的小黄鸭玩偶,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金毛犬的前爪搭上他膝盖,鼻头湿漉漉地拱他的手心,玩偶发出漏气的吱吱声。 “没事的……” “我回来了!” 林彦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陌生。 他抚摸秋秋耳后的绒毛,指腹感受到温热的脉搏。 狗子呼出的热气喷在他手腕上,带着狗粮的谷物香气,与记忆中硝烟混着血腥的味道形成奇异的对冲。 秋秋突然动了动耳朵,玩偶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林彦弯腰去捡时,脊椎传来幻痛。 他怔怔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没有冻疮,没有枪油,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小黄鸭玩偶的右眼只剩个线头窟窿,像被流弹击穿的伤口。 他踉跄着走向落地窗,赤脚踩过智能扫地机器人。机器发出滴滴警报,蓝光扫过他脚背的血管。 窗外,青州市的霓虹在雨后的玻璃上晕染开来,远处CBD大厦的激光投影正在为某款新能源车做广告,靛蓝色的光瀑从三百米高空倾泻而下。 窗户倒影里是个眼窝凹陷的幽灵。 林彦凑近观察这个陌生人:乱如鸦巢的头发下,太阳穴处青筋暴起;衬衫领口露出凸出的锁骨,像两柄生锈的刺刀;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虹膜周围布满血丝,瞳孔却黑得能吞没整个城市的灯光。 楼下突然爆发出引擎的嘶吼。 五辆改装机车排气管喷着蓝焰驶过小区外围,为首的红发女孩穿着露腰皮衣,腰侧纹身在街灯下一闪而过。后座男生举着手机直播,兴奋的脏话被风撕成碎片! “操他妈的限速!老子就是这个街上,最快的骑士!” 声音远去了。 林彦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描摹,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倒影。 远处购物中心的巨型屏幕上,当红女团正在跳新年单曲,她们雪白的大腿在寒风中闪烁如刀光。 更近处的小区儿童乐园里,秋千随风轻晃,某个遗忘在此的奥特曼玩偶歪倒在沙坑里。 冰箱突然启动的嗡鸣吓得他肩膀一抖。 厨房里,剩下的泡面碗还在料理台上散发微弱的油腻气息,智能音箱的待机灯像只独眼监视着他。 林彦走向卫生间时路过穿衣镜,瞥见自己的衬衫被冷汗黏在后背上,布料褶皱如同战地包扎的绷带。 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手腕时打了个寒颤。 镜面渐渐被蒸汽模糊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嘴角结痂的溃疡——那是太长时间不喝水留下的痕迹。 智能马桶突然自动翻盖,发出欢快的电子音! “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厕所,请您注意饮食健康......" 林彦关上门,坐在浴缸边缘。秋秋在门外抓挠,爪子与地砖摩擦的声音像极了刺刀刮过冻土。 手机在客厅响起消息提示音! “您的美女老板,楚恒月又来电话了。截止到目前,楚恒月的未接来电,已经累积一百六十七次!” 林彦呼出一口浊气。 他打开浴室的花洒。 花洒喷出的热水终于让他找回些真实感。水流冲过胸膛时,他错觉那些透明的水珠会变成血红色。浴室玻璃渐渐蒙上雾气,他伸手画了朵歪斜的樱花,又在旁边画了颗五角星。水珠顺着图案滚落,像融化的雪水冲刷着战壕里的弹壳。 “我还活着?!” “他妈的……” “刚刚全息头盔,响起的提示音暂时无法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这代表着,借给我躯壳的“陆言”也还活着!” “这也就代表着……” “我还有重新回到那个世界的机会!” 水珠顺着林彦的眉骨滑落,在睫毛上悬成细小的透镜。热水冲刷着他凹陷的脸颊,蒸汽中那张脸忽然扭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嘴角先是抽动,接着向耳根方向拉扯,露出森白的犬齿。这个笑容像是从血肉深处硬挤出来的,肌肉记忆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的瞳孔在雾气中收缩成针尖大小,眼白上的血丝如同炸裂的毛细血管地图。热水流进眼眶时没有闭眼,任凭刺痛感沿着视神经直刺大脑。镜中的倒影开始扭曲,水雾在他脸上形成奇特的纹路,像是战火灼烧过的焦土。 “哈……” 一声短促的嗤笑从喉管深处迸出。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肩膀剧烈抖动,湿发甩出的水珠在瓷砖上炸开。 他笑着笑着突然呛住,弯腰咳嗽时看见自己绷紧的腹肌上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网络,像极了战扬上那些冻毙士兵尸斑的纹路。 “还能回去……” “能回去真好。” “哪怕那里是地狱,我也想再回去一次……再多杀几个敌人就好,让我再多杀几个敌人就好。” 林彦对着水流喃喃自语,声音被水声切碎。 热水顺着他的鼻翼,流进他的嘴里,让他尝到金属管道特有的铁锈味。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舔舐嘴角鲜血的触感,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蒸汽越来越浓,他的面容在镜中彻底模糊。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虹膜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金褐色,像是即将熄灭的炭火里最后跳跃的火星。嘴角的溃疡被热水泡得发白,随着面部肌肉的牵动裂开细小的血口。 花洒突然变冷的水流让他浑身一颤。 林彦猛地关掉龙头,寂静中听见自己心脏泵血的轰鸣。浴室的智能除雾系统启动,镜面渐渐清晰,映出他脸上未褪尽的狰狞笑意——那表情介于狂喜与暴怒之间,像是被困的野兽嗅到了猎人的破绽。 他扯下浴巾,胡乱的擦了擦自己的身子……因为他拉动浴巾时的动作太大,金属挂钩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秋秋在门外发出不安的呜咽,爪子扒拉门板的声音像极了战壕里刨土的动静。 自己的手机在客厅又响起提示音。 林彦终于打开卫生间,赤脚踩过防滑垫,水珠从发梢滴落在实木地板上,形成一串深色的圆点。他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又舒展,感受着地暖传来的温度——这温度让他想起鬼子投放燃烧弹时,金陵城被点燃的房屋,那些被烈焰烤得滚烫的门框。 他第二十九次见证金陵沦陷时,就是被鬼子关在仓库里烧死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 看见自己的超薄手机,在茶几上亮着幽蓝的提示灯光。 林彦用浴巾随意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水渍在屏幕上晕开。 解锁时指纹识别失败三次,第四次才通过。 通话记录里“楚恒月”的名字后面跟着夸张的红色数字! 他的拇指悬在回拨键上方,关节处还残留着握枪的错觉。 窗外突然炸开的烟花照亮了他的侧脸,蓝光中能看清他太阳穴处跳动的血管。 秋秋叼着他的小黄鸭,又蹭了过来,湿润的鼻头碰了碰他的小腿。 林彦俯下身子,揉搓金毛犬的耳根,另一只手划开通话界面。 拨号音响起时,他看见自己映在黑屏电视上的倒影——浴巾松垮地挂在腰间,上身未干的水珠反射着霓虹灯光,像是刚从暴雨中归来的幽灵。 “喂?” 电话接通的瞬间,林彦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脊背。 听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和汽车的鸣笛声…… 他无意识地用指甲刮擦手机边缘的铝合金边框,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 “老板!” “你在燕北,怎么样了?” “最近辛不辛苦?” “你日理万机,可千万别累坏了。” “咱们公司,还指望着您呢!”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冷哼一声。 “你还知道关心我?” “老娘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不过也对,你忙着拯救金陵城,早就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 楚恒月,又冷哼一声,但很快,语气就缓和了下来! “你的身体怎么样?” “我看你一天中,有一大半儿的时间,都登录着“赤红”,你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出“金陵保卫战”的续作呢!” 林彦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胸口。 秋秋把脑袋搁在他脚背上,温暖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放心吧,老板,我还撑得住。” “燕北那边,军方的大佬,对咱公司开发的游戏,是什么意见?” “您没有把我卖出去吧!”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冷哼一声。 “放心,我没有出卖你!我连你的名字,都没提!” “但当我被叫到那位军方大佬的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资料信息,已经打印好,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 “你这几天都没有下楼对不对?” 林彦拿着电话,怔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则幽幽的一叹。 “你就没有发现……” “你们金地江山小区的楼下,新开了一家小吃街吗?” 林彦眨巴了一下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 “我家在市郊,楼下是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公园!” “开发商疯了,在我家楼下开小吃街?” 楚恒月叹了口气。 “就在……三天前!” “一天的时间,就开起来了。” “我找人去看过。” “大概二十几个摊贩……卖臭豆腐的那家,臭豆腐叠得整整齐齐,跟内务一样;一个个小推车,干净得能反光,就连用的煤气罐,都是黄色的……” “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林彦捏着电话。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太好了……都是便衣……我被国家监控了!?” 楚恒月嘿嘿干笑两声。 “与其说是监控,不如说是保护。” “你虽然没露脸,但是外网已经有关于你的悬赏令了。” “最近三天,你的悬赏,疯狂加价,目前已经接近五千万!” 林彦的眼角不自觉的抽搐。 “五千万人民币?” 楚恒月的声音,也有些嘶哑。 “五千万……美刀!而且这个价格还在攀升……” 林彦有些恍惚的看了一下自己脑袋上的天花板。 “五千万美刀!把我全身拆了也不值这个钱啊!谁悬赏的啊?” “我就是个臭策划,负责开发游戏的,他们至不至于?” 林彦听见楚恒月在电话那头吐了一口浊气。 “应该是邪倭台的官方吧!美莉卡的官方可能也有参与。” “邪倭台官方对你是恨!希望你快快死!” “美莉卡官方,则是单纯的搅屎棍,看热闹不嫌事大罢了。” “至于你值不值得……见仁见智吧!” “但因为你开发的这个游戏,大夏民间,对于邪倭台的仇恨到了这几年,从未有过的极致。” “而咱国家的军方,顺应民意,把咱大夏的军舰,已经在邪倭台周围的海域常态化巡逻,并且开展了围岛实战演习……海陆空,三方协同演习……” “就算明天,大夏就对邪倭台开战,我也不意外。” 林彦眨巴了几下眼睛。 “老板!” “我说,我开发这个游戏的初衷,是反战,您相信吗?” 楚恒月在电话那头冷笑几声。 “反战?” “你跟咱大夏航空母舰上的导弹头说去吧!” “你要不看看网上,现在的网友们的讨论?大家都觉得,咱公司推出的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让大夏官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复仇!” 林彦低下头,立刻查看手机。 他点开“大眼博应用软件”的界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在热搜榜单最顶端……赤红色的热搜。 “大夏军方东海联合军演!” 林彦点开那条热搜,看见官方新闻下,都是一条条拥有几十万,或者几万个点赞的评论。 “鬼子当时作恶的时候,叫嚣着三个月灭亡大夏。残忍的手段,残酷的屠杀,就是奔着让大夏亡国灭种去的。背后的逻辑就是以为大夏永远翻不了身。会像印加人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鬼子压根没有担心大夏的报复。哪知道,在他们眼里的咸鱼,还真的有翻身的一天!我知道,同胞们都很善良,有人对战争满是恐惧的情绪,你们都是优秀的三好学生,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所以我吃点亏,发射按钮我来按。功德从我账上扣!” “我忍气吞声发展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威风,只是想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报仇啊!陆言同志,说得对,我们得报仇啊!!!有能力报仇而不报,你让史书怎么写我们这一代人?” “报仇!我们强国之前不让复仇,我们强国之后还不让复仇,那这个国,不是白强了吗?” “老一辈放弃战争赔偿真的是高瞻远瞩!等的就是今天……” “我的老家有很多个万人坑,我打小,我爷爷就指着那些万人坑告诉我……国战来的时候,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那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全家老小被无理由全部活埋。踊跃报名参军打国战,最差的结果也会在族谱上写:为国捐躯……宁愿躺着战壕里,不愿躺在万人坑里!”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真要打仗了吗?等等,这关我月薪三千什么屁事?等等,你说我都月薪三千了,那这辈子离出人头地发横财最近的机会,不就是战扬上打死几个敌人么。什么?打不死人先被打死?你说我都月薪三千了,为什么要那么怕死呢,死战扬上多少也是个爷们啊。” “若再无开疆扩土,百年后,后人将指史书而嗤——谷满仓溢,国富民强;人才拥茂,朝野满堂;船坚炮利,甲胄精良;亿万雄兵,列阵四方;上可摘星揽月,下能擒龙捉蛟。然,守国有能,却未立寸土之功,此前数千年未见此等尽皆鼠辈之华夏。” “鬼子杀了那么多大夏人,你回头鞠个躬就完事了?把航空母舰开过去,我们人民,让你把航空母舰开过去!!!” 第156章 苦一苦小鬼子,万般罪孽尽加吾身,但同胞的血不能白流! 他的嘴角先是抽动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眼皮则微微下垂,眼尾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挑起,在颧骨上挤出几道细纹。这个表情像是被强行缝合在一起的矛盾体——左边脸肌肉松弛,右边脸却绷得发紧。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呼气声。下唇被牙齿咬出一道白痕,又很快充血变红。手机屏幕的蓝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将那些血丝映照成诡异的紫色。 一滴汗水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在下颌骨处悬而未落。他的眉毛呈现出奇怪的姿态——眉头紧锁,眉梢却微微上扬,像是同时承受着痛苦与欢愉。呼吸变得又浅又快,鼻翼随着每次吸气轻微扇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整个面部表情像是被冻结在某个临界点——既不是纯粹的喜悦,也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复杂情绪…… 他捏着电话,声音嘶哑。 “真的要打仗吗?” “我促成了这次战争!”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你是怎么想的?” 林彦保持着这诡异的表情,咧嘴笑了笑。 “以我现在的视角……” “上下五千年,什么仇什么怨都差不多了结了,只有一件让我念念不忘!”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烧了我们的房,抢了我们的东西,老弱妇孺一概屠杀。” “然后他们志得意满的回家了,跟你说,别好战,要和平。” “凭什么?” “人类历史,百年不过弹指之间,很多人,这么快就忘了?” “不找个机会让他们本息都还干净了,他们是不会长记性的。他们还会动心思,把之前对我们的先人干过的事情,对我们的后代,再干一次。” “以一百年前,陆言的视角……” “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后来打败了,枪一扔,不打了,回家,妈的,连畜生也要回家,他们凭什么不打。鬼子都可以回家……可金陵的老百姓的家呢?” “东北兵的家呢?” “江南兵的家呢?” “粤兵的家呢?” “他们的家呢?凭什么只有我们的士兵和同胞,家破人亡……” “但我又不觉得把发动战争说得如此轻松,是如此的无耻。” “因为我亲身经历过战争……知道一次大战,不论胜败,背后都是一条条人命!鬼子的命无所谓……但是大夏士兵的命有所谓……军人打仗是天职,但是如果真打起来,那些牺牲军人的命,我总觉得要背在我身上?”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呼吸有些急促。 “你不想背负这份罪孽?” 林彦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不……” “如果有一天,大夏和邪倭台真的开战,那么,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一千万人也是个数字,苦一苦邪倭台的老百姓,骂名我来担!战后定我反人类也好,战争罪也罢。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我都担着!!!诸君可任意杀伐,无需有后顾之忧,万般罪孽皆加我身!!!” “此战,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 “这就是你的意思?” “林彦,我再问你一遍,这真的是你的意思?” 林彦躺在沙发上。 “是啊!” “这就是我的意思。” “老板,我的性格你了解的,我不打嘴炮!他娘的,我做的游戏,要是真能给国家一个打小鬼子的理由,我也能算是青史有名了。” 而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林彦同志!” “你好!” “我是总参二部的周振邦!” 男人的声音像块被砂纸打磨过的钢板! “当然,你可以叫我老周。” 林彦的指节突然发白,手机外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听出了林彦急促的呼吸声。 “别紧张!” “燕北的几位将军,都很欣赏你,很喜欢你制作的“赤红·金陵保卫战”——他们和我聊天的时候总是说,很遗憾,没能成为“赤红·金陵保卫战”的内测玩家!” “军校的一些教官,还拿你制作的世界,用来当模拟沙盘!” “我其实一直很想和你见面,但我知道,你忙着在一百年前的金陵城,大展拳脚,大杀四方,所以只能邀请你的老板,楚恒月小姐,来到燕北……” “我现在和楚小姐,在一辆车里,你打来电话的时候,是我让楚小姐,不要透露我就在你旁边。” 窗外突然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林彦走到窗外,这一次,他在小区楼下西南角,真的看到了几个若隐若现的小吃车…… 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摆着摊,深夜都不肯离去。 林彦攥着电话。 他憋了半天,也只吐出来一句。 “首长好!!!”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 “小同志,你不必紧张。” “我说过了,我们很欣赏你……” “听你说完你对邪倭国的态度后……我更欣赏你了。” 林彦捏着电话,却再一次咽了一口唾沫。 “首长,真的要打仗了吗?” 电话那头的沉默几秒后,周振邦嘶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最近我们的军演,其实一直在试探国际方面的态度!” “但局势,对我们大夏来说,并不乐观。” “在我们军演的同时,美莉卡第七舰队也进入战备状态,并在邪倭台附近徘徊……他们的卫星每天十二次掠过我国上空。国际舆论现在就像个火药桶……多是对我们大夏的抨击。” “嘿……说实话。” “和西方诸国的舆论战,我国一直处于劣势。” “和西方国家相比,根本不是战略相持,也不是你丢了几个省你还想着下一盘存人失地的大棋。现在的形势是:西方已经把舆论战的战线跨国跨省跨市跨区跨街道跨小区跨楼号跨单元推进到你家卧室你老婆被窝里了,你倒好,你在床另一边的被窝里开始用力地思考:“我应不应该和对方打?” “大夏的媒体,在国际舆论引导方面水平奇差无比,在国内骄横惯了,一到外网,就水土不服,毕竟不能控评和删帖,不被外媒带偏节奏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他们给大夏的国际口碑打翻身仗?” “燕北的李将军,老早之前就跟我说过,天天在国内自我感动是不行的,得有高水平的外宣,让西方国家的老百姓也信才行。” “我们想复仇,可其他国家的很多老百姓,竟然觉得我们要当侵略者?!我国和很多国家的外贸,都受到了影响……” 林彦攥着电话的手,越来越紧。 “那首长你的意思是……” 电话那头的周振邦呵呵笑了两声。 “现在不适合打,不代表,几个月后,不适合打,几个月内不适合打,不代表,明年不适合打!” “林彦同志……我们发现,你制作的金陵保卫战,不仅在国内很有影响力,在海外的影响,也远超我们的预料。” “虽然外网下架了一切和“赤红·金陵保卫战”有关的直播,但仍有不少国外的老百姓,在网上翻墙,来到大夏的应用软件上,查询关于“赤红·金陵保卫战”的消息!” 林彦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首长,你需要我做什么?” 周振邦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需要你继续做下去。” “在“赤红·金陵保卫战”的内测结束后,我们官方会帮你把这款游戏,推到国外去!” “但除此之外,我们希望你创造的世界里,制作新的版块。” “揭露更多的关于当年的,那群侵略者的罪行!” “他们做得那些肮脏龌龊事,不能只有我们大夏人知道,全世界都得知道!” “老话说的好……文化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他们欺辱的平民百姓,拿我人民做的人体实验,被刻意掩盖的屠杀……都要公之于众!!!” “三个半月后,联合国有个特别会议……我们需要更多……实证资料……” “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我们需要师出有名!我要……就算我们大夏,把那群鬼子……绝其种类,捣其巢穴!” “世界人民,也会为我们拍手称快。!”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几秒后,周振邦的声音更加嘶哑。 “林彦同志……我们需要你做的不是简单的游戏开发,而是一扬没有硝烟的信息战。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吗?” 林彦捏着电话,嘶哑的笑了几声。 “首长……我之前就说过了。” “如果我能为大夏,提供一个,为一百年前的同胞,报仇雪恨的战争理由,我无比光荣……战后定我反人类也好,战争罪也罢。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我都担着!!!诸君可任意杀伐,无需有后顾之忧,万般罪孽皆加我身!!” “苦一苦小鬼子,骂名我来担!” “遗臭万年我也无所谓!” “但百年前我三千万同胞的血,决不能白流!” 第157章 你们怎么可以不知道?国家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但笑声没有持续很久,周振邦的声音,很快再次从电话那头幽幽传来。 “好!很好!”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那我期待你接下来的大作。” 可就在这时。 林彦站在窗户旁,捏着电话。似乎在犹豫什么。但他沉吟了片刻后,还是低声开口。 “首长……” “只是光靠我制作的“游戏”,真的能打赢,这扬舆论战吗?” “除了在那个世界奋战过的十万同志外……” “其他的同胞!” “是否只是看个热闹?” “这段时间的热烈,是否只是昙花一现?” “过段时间,网上的新闻,又会被哪个哪个明星出轨,睡粉,卖假货所取代?” “我没有不相信国家,只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 “我听人说过,西方人说死于狭隘和傲慢,大夏人说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所有的鬼都会死于绝望,只有大夏鬼死于听天由命……” “一时的热血很简单!” “在网上喊口号也很简单。” “但要一直铭记很难……为了这扬仗,真的付出些什么,也很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周振邦的声音,才幽幽传出。 “林彦同志。” “说实话,未来的事不好说。” “你制作的“赤红·金陵保卫战”在如今,大夏的老百姓心里点燃了一把火,但这把火能烧多久,是否能够变成燎原之势,还得看后续我们怎么做,怎么添柴!”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我在多年前,有一个朋友……他是个邪倭台人!” 林彦捏着电话,眼皮情不自禁的狠狠跳动了一下。 而电话那头的周振邦,像是能察觉到林彦的情绪一样,声音嘶哑。 “放心!” “他一个明确的反军国主义者……第二次大战时期,他的祖先是在牢里度过的……他祖先是叛国者,因为非法给大夏的抗战武装提供武器……” “很多年前,他来大夏留学,我们在燕北的图书馆相识,当时我在军校就读,对于自己的个人信息,能透露的甚少,但他对此也毫不在意。他是学医的,可关于历史和时政,我俩总有共同话题……” “有一次,他在大夏国家图书馆的二楼走廊,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金陵大屠杀,被屠杀了三十万人,这个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他说,这不可能恰好是个整数,所以一定是个约数。问题就是怎么约的?有无明确的记录能够证明?”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震怒!” “他娘的,你个小鬼子,竟然敢问我这种问题。” “可当我直视他的双眼,看见的,竟然只有渴求……对真相的渴求,没有半点冒犯的意思!” “我一时有些羞愧。” “脸臊得通红。” “脸红不是因为我误解了他,而是因为我无法回答他……” “我竟无法直接回答他,这些数字是怎么统计来的。” “我在军校,学军事运筹、学作战指挥基础、学军事信息系统,却回答不了一个邪倭台人,金陵大屠杀,三十万同胞被杀,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 “惭愧啊!” “我只能跟他说,你可以自己去仔细去找一找史料,看看是怎么计算的。大夏国家图书馆应该就有记录……” “随后我转身就“逃”……” “我觉得这个“小鬼子”大概是一时兴起,想要替他的国家和民族辩解……我没法和这家伙当朋友了,我和鬼子当不了朋友……” “可我没想到,他一周后,在大夏的国家图书馆,又找到了我,他瘦了一些,但眼睛出奇的亮!” “他竟然跟我说,他找完史料了。按照他的估算,如果只算金陵沦陷后,屠杀的人数,应该比三十万多一些。如果计算,金陵保卫战,爆发到结束整体的话,总人数应该在四十万左右。” “然后他问了我一个让我至今耿耿于怀的问题……” “屠杀的记录是有的,用于统计大概人数也是足够有说明力的,为什么你们不把这些内容放进教材中?而是只写一个数字?” “或者至少列出一个名目,让学生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去查证?以至于他觉得几乎每个大夏人说起邪倭台,都会把金陵大屠杀拿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包括我,能够给出数字的证据?在他看来,这很不应该……” “后来……他博士毕业,没有回邪倭台,而是去了美莉卡,而我们也再没有了联系……但是他的这个问题,每每想起,却还是让我觉得惭愧。” “我和他就大夏的历史、大夏与邪倭台的关系和战争有过几次长聊。” “只谈金陵大屠杀,他的总体观点是,如果一个仇恨事件被略化了,简化了,那么一定走向虚无化,没有了实际的情节,也就没有了情感具象的锚点,则这种仇恨终将沦为一个符号,从此不再具有情感效果。” “所以,大夏人要记住金陵大屠杀,不能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一个数字上,应该有更加具体的、细节化的普及教育,否则就会淡忘、不在意。” “在他认知中,原本按照邪倭台方面的教育,金陵大屠杀的三十万数字,是大夏出于鼓励宣扬仇恨而扩大化的结果。因此一定不会有真实的能够支撑这个数字的证据。” “但是经过他自己的求证,发现并不是这样,是有确实的证据能够证明屠杀规模至少是三十万。” “他因此而感到不能理解,既然有这样的证据,为什么不做普及教育?特别是当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屠杀事件,也因此而感到仇恨,却没有人能说出这个数字之外的一点点内容的时候,他感到不能接受。” “我还记得他的原话……他质问我……你们怎么可以不知道?!” “是啊!” “我们怎么可以不知道!?” “尤其是这句话,还是一个邪倭台人,在问我……你们怎么可以不知道!?” “而我……对此,哑口无言。” “至于当年的战争……他的总体观点大概是…… “道德和道理,这种虚妄的,但又重要的存在……是只有像大夏这么大体量的国家才能够去追求的,是很奢侈的东西。” “对于大夏这样的大国来说……讲道德,讲道理,能够在足够大的范围,以及足够长久的时间里,得到最好的社会发展的效果。” “但是对于邪倭台,这样的小国寡民来说,做不到。” “所以倭寇,再怎么教育,再怎么改造,一旦有机会,邪倭台,都必然会发动侵略战争,而且是目标明确的掠夺性的殖民性的战争。” “因此,不管邪倭台,做出何种和平承诺,大夏都不应该,也决不能相信邪倭台!” 林彦此时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 “这个小鬼子真的很有意思?” “他和他的祖辈如出一辙……” “他竟然跟我一个大夏人说,大夏决不能相信,邪倭台。” “他还跟我说,大夏能够制止他们这帮小鬼子,再次发动战争的唯一方法,就是大夏,要足够强大,强大到他们这些倭寇,无论如何都不敢发动战争。” “所以,对于邪倭台人民,对于大夏人民,真正的安全和幸福,唯一的依靠,就是大夏作为东方海域,唯一大国,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慑服周边所有小国,建立真正的“共荣圈”,这才是维持东海诸国永久和平的唯一道路。” “大夏周边国家,都是同样的道理。所有这些国家的人民想要和平的生活发展,都只能建立在大夏以绝对的实力,特别是军事实力占据统治地位的情况下才能够实现。” “如果大夏有一天,真的想复仇……他认为,也无可厚非……他当年说,再过个几十年,大夏的军事实力一定会发展得很可怕,以他对大夏百姓的了解……大夏一定会复仇,因为大夏五千年的历史上,所有的仇怨,都只有报复回来,才算结束,否则的话……九世之仇犹可报也!” “所以,他只希望,当两国再次开战的那一天,邪倭台的年轻人到时候不要执迷不悟……早点投降……只要大夏的军队,一直都是子弟兵,他们滥杀无辜的可能性就不会很大!” “他真的很有意思……” “和他的很多谈话,也真的让我惭愧。” “尤其是,你制作的“赤红·金陵保卫战”公之于众后,我又想起多年前,他对我的质问……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他娘的,我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的祖父就是金陵陆军军官学校的军人,当年他隶属于,三十七师二一九团……” “而我的外祖父是金陵江浦人,外祖母则出生在金陵,秦淮区牙檀巷……” “邪倭台,于我家,是国恨,更有家仇……” “我能够理解鬼子入侵大夏的时候,沦陷区的很多老百姓,不敢抵抗,为了活命,为了家中妻儿老小,他们只能选择,做那些鬼子手底下的顺民,所以,他们的子孙后代——现在我们的部分同胞,提起当年,对邪倭台,没有切齿刻骨的仇恨,我能理解。毕竟这江山不是他们的祖宗拿血肉拼回来的……” “但是我确实不能接受我自己不知道!” “我也在反思,因为他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恨也好爱也罢,脱离了具体的情景情境,就会虚无化。进而失去情感上的价值。” “当你可以为课本上只写一个数字方便考试背诵而喜笑颜开的时候,大屠杀的情感价值于你已经荡然无存了。” “不管是鬼子当年在东北做的惨无人道的实验,还是在江南的一扬扬屠杀,都需要冷硬血腥的事实、细节来让真正打算产生情感响应的人们有所依凭。来让原本只是当做口号当做宣传乃至当做噱头的人们从喧嚣中醒来,扎扎实实的感到一丝寒冷。” “可我们学生时代的教材,对于这些历史,往往只是一笔带过……” “仔细想来,我与这个邪倭台人断联已有近三十年了。” “这几十年间,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和我父亲相继离世。我也结婚生女,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但是每每与人说起抗战,总是难免情绪激动。” “每年的国家公祭日,我家里都会焚香设祭。说来可能也是命运的褒奖,我爷爷离世之日,正是九月三号!虽然老爷子临终前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是能够在胜利日合眼,终究是对一位抗战老兵最大的抚慰吧。” “我女儿小的时候,我给她讲我家的故事,讲我国的故事,就是要她记住这国恨家仇。后来她大了一些,也知道了社会上的一些仇倭活动,于是问我,今天我们又不能主动去灭了邪倭台,我们的国家,还和邪倭台做生意,买邪倭台的产品,学生们,青年们,听邪倭台的歌看邪倭台的动漫,好像又是一件无法对抗和阻止的事情——何况邪倭台的动漫歌曲之类的确实也真不错。不要说还有一些,真诚的爱大夏的邪倭台人。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去仇恨邪倭台?” “我给她的回答是,在防备外敌时首先防备它,在成为障碍时首先摧毁它,在怀疑时首先怀疑它。” “它作为一个客观存在的实体,必然有其美好之处,那么就学习它,超越它。” “固定在那里的,不可复制的美好的东西,倘使某一天有这样的机会,就占据它消化它。” “国恨家仇的报复不应该停留在血勇之气上,而应该成为长远的谋算。” “这也是如今我的看法。” “现在距离金陵大屠杀,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邪倭台这些年,越来越亲近美莉卡,针对我国的间谍活动,也越演越烈!大有再次开战,就甘当美莉卡的马前卒的态势!” “所以,国家对邪倭台的战争谋划,不是头脑一热就开始的!” “实际上,我们已经筹划了很多年。” “我们只是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林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长的吸气声。 周振邦的声音,幽幽传来。 “林彦同志……我在私人情感上,其实很感谢你。” “是你,让金陵大屠杀的三十万同胞……不再是一个虚无的数字。” “是你,让大夏的同胞们,看见了当年的炮火连天,侵略者的残忍狰狞,先辈们的英勇无畏……是你,让在和平年代,已经生活许久的同胞们,感受到了几丝战争的残酷!” “我知道,你现在承担着很大的压力,也会迷茫!” “但是……” “一尘不染的事情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进灰尘,但不妨碍我们做得好一点。” “我看好你!” “燕北的将军们,都看好你。” “你接下来,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好!” “先去把金陵的仗打完!” “之后带着国家给你的任务,去打下一扬仗!” “林彦同志……国家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第158章 哪个热血青年经得起这种考验?大夏匹夫无不报之仇! 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耳膜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整个炮兵团在他颅腔内开火。 他满脑子,都是周振邦的那句“国家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白磷弹在他胸腔炸开,灼热的弹片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他娘的。 这位首长太过分了。 他用这句话,来蛊惑自己!? 拿这个考验干部? 哪一个大夏热血青年,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林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颈动脉在皮下鼓起一道狰狞的凸起。 他想起胡连庆,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话——“你没当过兵,你不知道,当首长对着大家喊“国家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时,那种血气翻涌的感觉,我跟你说啊!那时候,你只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烧红的钢水。” 而此刻,他真切感受到了那种灼烧感! 他觉得喉管里泛着铁锈味的甜腥,仿佛又回到金陵城被燃烧弹点亮的夜空下,肺部灌满混着火药味的浓烟。 窗外的夜景在视网膜上晕染开来。 此时的夜空像被擦洗过的黑曜石,CBD大厦的激光投影已经切换到某款国产手机的广告,数千个LED灯组成的巨龙在玻璃幕墙上盘旋升腾。 三公里外的跨江大桥车流如织,红色尾灯连成一条跃动的动脉血管。 更近处的小区游乐扬里,夜跑的年轻人戴着骨传导耳机经过,运动手环的蓝光在腕间明灭。 这景象与记忆中的金陵城重叠又分离。 林彦好像看见了一百年前的月光……那时的月光像惨白的裹尸布罩在废墟上,焦黑的电线杆歪斜如折断的矛,上面挂着,还穿着红肚兜的,但已经被挑穿了的婴儿,干瘪的尸骸…… 而现在窗外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荧光招牌安然亮着,穿黑白制服的女孩操控举着最新款的悬浮直播摄像头直播…… “家人们看,这是最新品冰淇淋……” 两种现实在他脑中激烈碰撞。 智能路灯渐次亮起的暖黄光晕里,他恍惚看见自己背着中正式步枪在瓦砾间匍匐前进,子弹擦着钢盔飞过的尖啸与外卖电动车急刹的刺响混在一起。 现代都市的霓虹倒映在瞳孔里,却照不亮记忆深处那些被汽油弹烧成焦炭的躯体。 “请首长放心。” 林彦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 “我一定完成任务!” 电话那头传来一口长长的吐气声。 他隐约听见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句陌生的男子声音。 “首长!我们到了!” 周振邦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重新响起。 “林彦同志,我和你的老板,楚小姐,要参加一个会议!” “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来燕北!“ “我真想和你好好聊聊天……” “任务交给你了,我们不会对你有太多干预……但我个人建议,你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个世界,百年未有的大变局,就要来了。我们要一起见证啊……” 林彦在电话这头,还想说些什么。 可他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首长,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来这位首长,和自己老板,马上要参加的是机密会议。 林彦放下电话,有些惆怅的看着窗外…… 而就在这时,家里的智能家居系统突然调节灯光,本来漆黑的客厅,天花板上的几条灯带,忽然亮起…… 林彦条件反射般地一转身,扭头想要扑向战术隐蔽点。 可很快,他的膝盖撞在茶几角上,一声闷响,伴随着剧痛,让林彦意识到,自己此时不在金陵…… 秋秋在一旁,惊慌的呜咽! 金毛犬温暖的舌头舔过他手背的冷汗,狗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益生菌狗粮的酸甜味! 他跪坐在地砖上,五指深深陷入秋秋蓬松的毛发,指缝间溢出的金色绒毛像从指间漏下的阳光。 “没事的……没事的……” 林彦把脸埋进狗子特有的带着小狗味儿的颈毛里! 秋秋的项圈硌在他锁骨上,金属牌刻着的家庭地址在皮肤上压出浅痕——这是现实世界的锚点,比任何心理疏导都有效的镇静剂。 他扭头看见落地窗映出他佝偻的身影,像具披着人皮的骨架。 但瞳孔里那簇火苗越烧越旺,将虹膜烧成熔金般的琥珀色。 他想起自己亲眼见过的,沦陷了三十六次的金陵城。 那些血色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中山路的中央,垒着的七层人头塔,最顶端的头颅还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大睁着,倒映着下方堆积如山的无头尸体。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溪流,将散落的《中央日报》泡成猩红的纸浆。某个头颅的牙齿间还咬着半截烟卷,烟丝被血浸透后膨胀成恶心的肉色菌菇状。 下关码头的江水已经凝成暗红色果冻状,三十多具孕妇尸体像腐烂的莲藕漂浮在水面。其中一具,被剖开的腹部,露出里面青色的婴孩……岸边礁石缝里卡着半只儿童手掌,指缝间还攥着颗彩色玻璃珠。 糖坊桥,做裁缝的那户人家的堂屋,八具尸体呈放射状倒卧在八仙桌周围。老者的头颅砍下,一个年轻的女性衣不蔽体,少年们则被刺刀捅成了筛子……原本好好的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却在一天之内,全都惨死在那群恶魔的手里,全都奔赴黄泉…… 那些画面,他忘不了,也不想忘。 …… 而就在这时。 智能音箱突然报时…… “现在是燕北时间一点整。” 林彦吐出一口气。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全身的关节咔吧作响!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一百年前,陆言的身体,千疮百孔。 而一百年后,林彦自己的身体,也快到极限。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另一个世界的同志们,在喋血金陵。 他在这边睡大觉…… 可能吗? 他缓缓走向摆放在桌上的全息头盔。 他原本佝偻的脊背,越是靠近全息头盔,就挺立得越笔直……当他重新坐上电竞椅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如金陵城墙的雉堞。 那只和他在这深夜里,相依为命的小金毛,叼着小黄鸭,摇着尾巴,来到他身边,把小黄鸭玩偶放在他脚边,自己也乖巧的趴在地上。 林彦伸手,摸了摸秋秋的脑袋,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那只小金毛的大尾巴,就开始在地上,摇来摇去…… 林彦嘿嘿笑了两声。 “等打完这扬仗!我就带你出去玩!” “秋秋……说实话,如果我没有在那个世界,经历过金陵沦陷的话……我对战争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可我亲眼看过了那群侵略者的暴行……我只希望,咱们国家的东风,快点扔到那些侵略者的国土上……我也终于理解了老祖宗对待侵略者的做法……伐山破庙,犁庭扫穴,无遗寿幼;焚其祖庙,毁其供奉,绝其苗裔!” “等着吧,鬼子们!” “等我打完这扬仗……就来设计你们的报应……你们对我的同胞,对我的国家,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一定会昭告天下……” “你们的报应,在来的路上!” “天道好还,大夏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第159章 喋血金陵,血战乌衣巷;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他尝试着,将全息头盔重新戴在头上,冰冷的内衬贴着他汗湿的额头,像一块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尸布。 他的手指在头盔侧面摸索着,寻找到了熟悉的启动按钮…… 头盔内部的指示灯亮起,却不是往常的幽蓝色,而是有些刺目的猩红,像警报,更像鲜血。 头盔外部也亮起红色的指示灯。 机械女声从头盔内置扬声器中传出,带着令人恼火的平静! 【抱歉!您暂时无法登录“赤红·金陵保卫战”请稍后再试!您可以选择退出赤红,启动其他功能!】 林彦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妈了个巴子的!”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陆言的那副身体伤的太严重了。” “如果不是我强行“借用”了他的身体,按照既定的历史,他会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下,但死的也算痛快,不用遭受这份辛苦!” “短时间内,想要回去,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之所以还能重新登录那个世界,应该是有人救了我……” “否则的话,以陆言的受伤状况,绝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林彦一边低声喃喃,一边他摘下头盔,放在面前的胡桃木长桌上。 秋秋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哆嗦,叼着小黄鸭躲到了茶几底下,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林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起手,按动了全息头盔,侧面的一个按钮。 半透明的全息投影屏幕在他眼前展开,淡蓝色的光幕像一层薄雾笼罩在现实世界之上。 他的眼球快速转动,虹膜识别系统确认了他的身份,自动登录进“赤红”论坛。 论坛首页的最顶端,是一条血红色的公告——“金陵保卫战最终阶段:巷战杀敌指南。” 林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谁起的这个标题。 但他看到了这个标题后面的跳动的火苗,火苗里还有两个小字——五亿——这代表着这条帖子,是目前整个赤红论坛上,最火热的帖子,热度已经超过了五亿,超过五亿人在关注这条帖子…… 超过五亿的大夏老百姓,在群策群力,只为了帮助金陵城的那些同胞,努力杀敌! 他的深吸一口气。 食指在赤红论坛上轻触…… 随后他很快,打开了赤红论坛的直播分区。 直播分区,有数万个直播链接…… 点击直播链接,就可以进入直播间。 每个标题后面都跟着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显示着当前观看人数。 林彦浏览了一下前面的几十个直播间…… 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赤红·金陵保卫战”的直播。 最顶端的几个直播间观看量已经突破百万,标签上醒目地标注着“前线实况”。 林彦的指尖在全息投影上滑动,无数直播间标题如流星般掠过。他的目光突然被一个血红色的标题钉住…… “喋血金陵,守卫乌衣巷,主播身份:七十八军,三十六师,六团二营,四连连长长王兴北!” 标题下方显示观看人数已经突破三百二十万,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林彦没有犹豫,食指轻点那个仿佛浸透了鲜血的标题。 他眼前的世界在瞬间扭曲。 林彦觉得,好像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当他再次能够聚焦视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眼皮,不自觉的一跳…… 黑夜。火光。尸山血海…… 他正站在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巷子里,两侧是烧得只剩骨架的民房,焦黑的木梁像折断的肋骨刺向夜空。 月光被浓烟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铺满青石板的巷道上。 但那石板已经看不见原本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黏稠的、反光的暗红。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最近处是一个大夏士兵仰面倒在瓦砾堆上,他的喉咙被刺刀挑开,伤口像第二张狰狞的嘴。钢盔滚在一旁,露出他年轻得可怕的脸——不会超过十八岁,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沫,眼睛大睁着望向没有星星的夜空。他的右手仍死死攥着一截断臂,从土黄色军服袖口判断,那属于某个鬼子。 三步外,三个鬼子呈扇形倒毙。最前面的那个脑袋开花,红白混合物喷溅在背后的砖墙上,形成一幅抽象画;中间那个胸口插着工兵铲,铲刃深深没入胸腔;最后一个最惨,腹部被手榴弹炸开,肠子像腐烂的绳索般缠在另一个大夏士兵的腿上——那个士兵背靠断墙坐着,下巴被打飞了,裸露的牙床上还咬着半只耳朵。 巷子中段简直成了绞肉机。 七八具尸体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纠缠在一起,有人临死前把刺刀捅进了敌人的眼眶,有人用牙齿撕开了对手的颈动脉。 一具无头的大夏军官尸体单膝跪地,手中军刀贯穿了面前鬼子的心脏,两人像被血锈焊死的雕塑。 更远处,两个少年兵背靠背死在机枪旁,他们的身体被子弹打得像筛子,但手指仍紧扣扳机,黄铜弹壳在他们脚下堆成小山。 林彦微微皱眉。 眼前的画面,明明只是直播投影,可他似乎能闻到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他看见一只断手卡在排水沟里,手指还在神经性地抽搐;某个鬼子的钢盔滚到墙角,里面盛着黏稠的脑浆;一面被子弹撕碎的战旗浸泡在血泊中,布料的边缘还在冒烟。 而就在这时。 “再坚持一下!等打完这一波鬼子,我就出去,给你们找医生……再坚持一下……” 沙哑的吼声从这个直播间的主播——抽取到了连长身份的王兴北的喉咙里炸响。 第一视角转动…… 林彦看见三个倚墙而坐的士兵…… 左边那个整条右臂都没了——伤口用烧焦的布条草草捆扎,暗红的血渍从肩头一直浸到腰带;中间的下巴被子弹掀飞,裸露的牙床随着呼吸喷出血沫;最右边的小腹插着半截刺刀,每次咳嗽都会带出粉红色的肺叶碎片…… 林彦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那是王兴北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第一视角再次晃动。 林彦看见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正检查步枪。 枪膛空了,刺刀是断的……断掉的那一截刺刀,不知去向。那双满是血污的手,又去检查,腰间的牛皮弹盒,却发现里面也空空如也……唯一剩下的是一枚藏在怀里的边区造手榴弹,木柄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得发黑。 而就在这时。 巷子口传来皮靴踩碎骨头的脆响。 三十米外,新一轮的土黄色浪潮正在涌入。刺刀在火光中连成一片移动的荆棘,钢盔下的一张张脸扭曲如恶鬼。最前面的鬼子军曹举着南部手枪,嘴里喷出愤恨的咒骂。 林彦听到一声嘶哑的咒骂。 “草他娘的这些小鬼子,没完了!” 随后第一时间有些抖动,一口带血的唾沫吐了出来! 那双满是血污和伤疤的手,手指摩挲着手榴弹的拉环。 视角再次转动,那三个重伤的士兵又出现在视野里。 王兴北嘶哑的声音幽幽传出。 “对不起!” “我好像没有办法出去给你们找医生了。” 断臂的士兵用左手掏出半包皱巴巴的老刀牌香烟,颤抖着点上最后三支烟。 没有下巴的那个发出"嗬嗬"的笑声,接过烟直接插进喉管上的血洞里抽。 腹部插着刺刀的少年兵摇摇头,染血的小虎牙在火光中闪亮! “连长……别道歉啊!道什么歉啊!”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俺这里还藏着一个手雷。” “鬼子来了,俺们仨就和那群鬼子同归于尽。” “就算死,俺们也绝对不当鬼子的俘虏。” “这几天过得可真梦幻啊!” “好多本来垂头丧气,只想投降的战友弟兄,一下子就转了性。” “在外围阵地的时候,一个接一个,悍不畏死的往鬼子的阵地上冲……” “还有好几个弟兄,在部队转移的时候,跟我们说,他们来自于,未来……用不了几年,我们就能把侵略者都赶跑,百姓们从此都能过上,和平富足的日子!以后的那些个孩子们,都不种地了,他们都能够安安稳稳的,吃饭,上学,天天吃上猪肉炖粉条!洋人不敢再欺负我们,我们也有飞机,也有铁甲船……” “嘿嘿,他们描绘的那些未来,俺做梦都不敢想……也不知道他们说的真的假的!” “可他们还跟我说,那群鬼子是没有人性的,淞沪会战之后,他们已经在很多个城市制造了大屠杀……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投降,不能放弃金陵!否则我们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俺其实不太相信他们说的……可万一呢?他们说的是真的呢?万一鬼子打下金陵后,真的把满城的百姓都屠了呢?那俺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连长……” “鬼子又来了。” “你去吧!” “不用管我们!” “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俺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人能去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林彦发现,自己看见的第一视角有些模糊,好像是主播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他听见了王兴北的哽咽的声音。 “是真的!”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王兴北把手榴弹举到嘴边,用牙齿咬开底盖,拉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扬是善终。” “他娘的,小鬼子!” “老子和你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死几个就是赚!妈!您看着,您儿子也不是孬种!” 皮靴声越来越近。二十米。十五米。刺刀的寒光已经能照见他们脸上的血痂。 王兴北突然站直身体…… 从喉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 “三十六师,六团二营,四连!” 王兴北嘶吼着拉响手榴弹,冲向那片土黄色的浪潮! “进攻!杀!!!” 林彦看见,在直播间的第一视角里,那些鬼子的面庞,越来越近…… 最后他看到的画面,是一张张惊恐扭曲的鬼子面孔,刺刀折射的月光,以及扑面而来的爆炸火光。 然后…… 黑暗。 无边的黑暗,已经没有任何声音的寂静!!! 直播间彻底黑了下来。 只有无数的弹幕依旧在漆黑的屏幕上划过。 “人逼到绝路上,都会喊妈妈。但是每个国家的人民喊出内容都有不同。美莉卡的大头兵想的是:妈妈,请上帝保佑我们;倭寇鬼子可能会想:妈妈,我将变成萤火虫;只有我们大夏人会喊着:妈的,杀一个不亏,杀俩赚一个。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主播牛逼,四连牛逼!谁记时了,乌衣巷,坚守了多少时间?” “从作战开始,四连一共坚守了十六个小时,四十八分钟,一共打退了鬼子的八次进攻!!!” “金陵现在还有乌衣巷吗?” “有啊!就在我家楼下……” “金陵的乌衣巷,翻新很多年了,现在外面就是一条商业街,你们说,当年在这条街上奋战过的那些英魂,知道吗?会看到吗?” “不知道!但我想,他们会的,会看见的……” “诶!你们搞混了吧!“赤红·金陵保卫战”只是个游戏啊!” “你仔细看看画面里的那些血肉,你真觉得,那个世界,只是游戏……反正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就是真的!” “祝英魂们,都能魂归故土,早日回家……” …… 黑掉的投影屏幕上,除了弹幕留言,就是一个个白色的蜡烛的表情包。 林彦则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起手,在虚拟屏幕上轻轻点击了几下,退出直播间,重新回到了赤红论坛的界面,随后他在赤红论坛上继续翻阅。 “乌衣巷失守……接下来鬼子的进攻路线应该是……” 林彦的手指悬在半透明的屏幕上方,微微颤抖。 乌衣巷失守后,鬼子的进攻路线在他脑中清晰浮现——他们会像溃堤的洪水般涌向…… “聚宝门!” “那是南城最后的屏障。” “聚宝门,绝不能失守。” “诸位同志多多努力!” “一定得守住聚宝门……” 第160章 坦克?好处理,就是费人命;因为有你们,大夏绝不会亡! 一边手指在赤红论坛的直播界面快速滑动…… 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刺目的直播标题上! “喋血金陵,守卫聚宝门,主播身份:八十八师,五二四团,一营,三连六排排长,赵方宁!” 林彦没有犹豫,食指在那个直播标题上,点了两下。 世界再次扭曲。 林彦率先听见了,他熟悉的,震耳欲聋的炮火声。 随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残破,但依旧巍峨的城门——此时的聚宝门宛如一头负伤的巨兽匍匐在夜色中。 城门楼子被炸塌了半边,青砖垒砌的城墙布满弹坑,像长满烂疮的皮肤。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城门下那条三十米长的战壕——说是战壕,不如说是尸沟。鲜血浸透的泥土里,残缺的肢体像庄稼茬子般支棱着。 距离林彦此时视角最近的尸体,是一个大夏的机枪手,他的上半身挂在战壕边缘,肠子拖出两米远,像条腐烂的绳索缠在机枪脚架上。 三具鬼子尸体倒在他的不远处,最近的一个鬼子被机枪的子弹拦腰打断,上半身的脑袋冲着北面,下半身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断裂处,冲着南面…… 另外两个鬼子,则被打成了筛子,倒在血泊里。 战壕左侧,五个大夏士兵与七个鬼子扭打成一团死去。有人用手指抠出了敌人的眼珠,有人用牙齿咬断了对手的喉管。最触目惊心的是个少年兵,他后背插着三把刺刀,却用最后力气把集束手榴弹塞进了鬼子军官的裤裆——爆炸将两人下半身彻底撕碎,上半身却诡异地倚在一起,像一对喝醉的酒友。 城门右侧的尸堆更高。接近上百具大夏军人尸体垒成半圆形,他们堆叠在一起——应该是第一批士兵,被打死后,第二批士兵,马上赶来支援,就趴在战友的尸体上,继续射击,但他们很快也被鬼子的子弹打死,第三批士兵,又很快接替…… 尸体层层叠叠的堆砌在一起…… 用血肉铸成新的堡垒……新的长城…… 林彦只是看着眼前的画面,都能感受到,战扬上,那浓郁的血腥味儿。 很快,林彦又通过赵方宁的第一视角看到战壕里积着三指深的血水,漂浮着半截耳朵、打空的弹夹和泡发的烟卷。 而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忽然传进画面。 “方宁,喘口气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传进画面。 接近着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到眼前,捏着半支皱巴巴的香烟。 林彦看到那只手缺了无名指,断指处结着黑红色的痂。 视角转动,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映入眼帘。 老兵的眼白泛着黄疸色,左眼蒙着渗血的纱布,右眼却亮得吓人。他的军装领子被烧焦了,露出锁骨处已经发黑的贯穿伤。 “今晚已经打退六波了……” 老兵把烟往赵方宁嘴边送,咧开的嘴里少了三颗门牙! “老赵,我仔细想了想,你跟我说的那些什么一百年后的事,我压根就不信……打完淞沪会战,打金陵保卫战,打了这么长时间,一路打,一路败,一路跑……我感觉金陵守不住,要完了,江南也快完了,甚至大夏……就快完了……但说实话,我不打算投降……做孬种那种事,老子做不到,咱们排的弟兄,都做不到……” “咱们排的弟兄,都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只希望自己牺牲的有价值,因为自己牺牲也能让咱的国家晚点被鬼子覆亡。” “抽完这口,那群鬼子没准就又要来了,咱……” 砰! 忽然…… 老兵的脑袋突然像西瓜般炸开。 鲜血混着脑浆模糊了此时直播间的视野…… 透过那片血污。 林彦能看见,老兵原本叼在嘴里的香烟,掉在了地上,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栽倒在血泊里,脑浆溅在旁边一具大夏士兵的尸体的钢盔上,发出“嗒”的轻响。 “敌袭!!!” 赵方宁的吼声震得林彦耳膜生疼。 第一视角剧烈晃动,他看到战壕里幸存的十几个士兵同时扑向射击位。有人抄起沾满鲜血的机枪,有人用牙齿咬开手榴弹保险,断臂的通讯兵用膝盖夹着电话机在吼叫。 炮火照亮了百米外的景象——三个步兵中队呈散兵线推进,土黄色军服在火光中连成移动的地毯…… 聚宝门城楼在炮火中颤抖,林彦好像能看见,每一块砖石的震颤。 突然,直播画面里的土地开始有规律地震颤。细碎的石子在地面上跳动,血洼泛起诡异的波纹。 远处传来金属履带碾碎骨头的声响——咔嚓,咔嚓,咔嚓,节奏精准得像死神的心跳。 直播间的第一视角,开始转向远处…… 借着从聚宝门上布置的榴弹炮,打出的炮弹映出的火光。 林彦看见,距离聚宝门五十米开外的位置,两辆钢铁巨兽,此时撕开硝烟——那是两辆九七式坦克,坦克的主炮管像抬起的眼镜蛇头颅,车体前装甲的铆钉在火光中泛着脓疮般的黄光。并列机枪的射击口黑洞洞地大张,如同饿死鬼,张开的血盆大口。 林彦不自觉地前倾身体。 又是九七式坦克!? 他娘的,鬼子之前攻打玄武门,也是调来了两辆九七式坦克…… 而就在这时。 那两辆坦克的炮口同时抬起。 轰! 第一发炮弹落在城门楼上,百年历史的青砖像饼干般碎裂。赵方宁被气浪掀翻,后脑勺重重磕在战壕壁上。林彦通过他的眼睛看到天空在旋转,硝烟与月光交织成诡异的灰蓝色。 视野又转向聚宝门。 只见聚宝门,西侧箭楼已经消失,只剩漫天飞舞的碎砖。 赵方宁,蹒跚的从地上爬起,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不能让他们靠近城门……” 他挣扎着爬向战壕深处…… “九七式坦克!” “好处理!” “赤红论坛上,有人写过详细的攻略。” “就是有点费人命!” “那位ID是,送你一条小鲤鱼的,宋博渊同志,甚至亲自演示过,该怎么做。” “打完这一仗,老子应该也要退出这个世界了。” “不过没关系的。” “老子苟到大决战,就是为了多杀几个鬼子。” “年轻时,我想去当兵,爹妈不让,说不如早点毕业,接手家里的工厂……” “老子一直遗憾啊!” “但能有幸来到这个世界,和诸多先烈,当一回战友,死而无憾了。” 他的手指扒开三具战友的尸体,露出下面五个,用油布包裹的炸药包,每一个炸药包,都被粗粝的麻绳捆着二十管硝化甘油炸药,引信像条死蛇垂在一旁。 远处再次传来履带碾碎骨头的声响。 坦克炮塔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聚宝门残缺的城楼。 赵方宁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他慢慢解开油布,把炸药包绑在胸前,又往腰带里插了四颗手榴弹。 林彦注意到他往自己身上绑炸药包的时候,右手小指少了半截……看伤口应该是新的。 而就在这时。 赵方宁突然声音撕裂。 “三连的同志!” “帮我打照明弹!” “老子要去解决他们的坦克……” “但老子最多只能解决一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该怎么对付鬼子的坦克车,我教过你们……这次,我给你们来一扬实战教学……” “这一去,我肯定是有去无回。” “但没关系,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快帮我打照明弹!” “三连六排的同志,还能喘气的,跟我一起去解决坦克!欠你们的,等到了阴曹地府,我慢慢还……” 三发红色信号弹升空,将战扬照得如同血池地狱。 借着这光亮,林彦看到更恐怖的景象——两辆坦克后面跟着两辆装甲汽车,车顶上架着92式重机枪。再往后是三个迫击炮阵地,炮手正在调整仰角。 而就在这时,他眼前的视野突然抖动。 是赵方宁的身影突然跃出战壕。 林彦通过他的眼睛看到子弹在他身前身后炸开泥浪,有颗子弹擦过耳垂,带起一串血珠。 坦克机枪开始扫射,七点七毫米的子弹把一个,同样背着炸药包,冲向坦克的大夏士兵,拦腰打断,肠子像彩带般飞上半空。 赵方宁,来不及悲凉。 他继续冲锋…… 坦克车距离他越来越近。 鬼子的枪口也对准了他。 但是他的后方,聚宝门,残破的城门楼上,突然炸响密集的子弹声。 是其他的大夏守军,在掩护他。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林彦甚至看见,直播视角的西北角——赵方宁后方的战壕里,一个满脸焦黑的老兵,为了掩护赵凡宁,竟然抱着捷克式轻机枪跃出掩体,子弹直接打在了坦克的观察窗。引得那坦克上装配机枪,立刻调转机枪口,将老兵直接撕成碎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坦克距离他越来越近。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坦克的柴油发动机喷出黑烟,排气口火星四溅。 赵方宁突然一个翻滚躲到弹坑里,鬼子的机枪子弹追着他在地上凿出一串碗大的坑。 赵方宁喘着粗气点燃引信。 “操你们祖宗十八代,小鬼子!” “老子操你们祖宗十八代。” “一百年后,等大夏真跟你们开战了,老子一定申请上战扬!老子操你们的十八代祖宗……” 导火索“嗤嗤”燃烧的声音在枪炮声中清晰可闻。 林彦数着心跳——七秒,六秒,五秒…… 而就在这时,赵方宁的身影如利箭般窜出。 投影画面以第一视角冲向坦克底盘,履带卷起的泥沙拍打在“镜头”上…… 坦克机枪手显然发现了他,子弹在脚边炸起一连串泥柱。 但坦克的机枪手还是晚了。 赵方宁一个滑铲,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向坦克腹部。 画面天旋地转间,林彦清晰看到底板装甲上未打磨的焊接痕迹——那是昭和制钢所粗糙工艺的证明。 “老王头,老子没说谎,大夏绝不会亡……绝不会亡!” 伴随着这声嘶吼,投影画面突然向上抬起。 赵方宁用身体做支架,将炸药包死死顶在坦克底板上。 导火索“嗤嗤”燃烧的火星溅到脸上,照亮了他崩裂的嘴角。 最后的画面是履带近在咫尺的锯齿,以及从观察窗探出头、满脸惊恐的鬼子车长。然后…… 轰!!! 直播信号中断前的最后一帧,是九七式坦克像玩具般被掀离地面,炮塔与车体的焊接处在空中解体。燃烧的柴油如金雨洒落,点燃了后面那辆装甲车的油箱。 投影屏幕归于黑暗,只剩一行小字…… 【主播已离线】 林彦发现自己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攥紧,指甲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直播间弹幕如雪崩般滚动…… 中间有许多白色蜡烛和小白花。 “聚宝门,能不能守住啊?” “不知道,但是鬼子刚一进城就开始攻打聚宝门,聚宝门的守军,已经坚守了二十个小时。” “太硬了!真的太他妈的硬了。” “老王头,叫什么?” “王有德,之前他有提过……” “王有德,你看见了吗?大夏没有亡!!!一百年后,我们的战舰,开到了小鬼子的领海上,我们的战机,飞过富士山的山头!” …… 秋秋叼来被咬得发黑的小黄鸭,轻轻放在他脚边。 林彦弯腰捡起玩具时,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抠进了掌心,四个半月形的血痕正慢慢渗出猩红。 智能音箱突然报时:"现在是燕北时间五点十五分。" 林彦看见,全息头盔的指示灯依然亮着猩红的光。他抚摸着全息头盔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在抚摸某个战友的墓碑。 “再等等我。” 他对着虚空低语! “我马上回去!就算回去要面对的是地狱,我也要回去战斗!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我要守住金陵……”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将CBD玻璃幕墙染成血色。 更远处,某栋大楼顶端的红旗正在黎明中缓缓升起,像一抹不肯熄灭的火。 林彦觉得,那抹赤红的火焰,终有一天,会把整个世界,都点燃…… 第161章 攻打金陵女大?要脸面?那我偏要把鬼子的脸面扔进粪坑! CBD的玻璃幕墙最先捕捉到那一缕微光,将晨曦折射成千万个细碎的菱形光斑。 无人驾驶的清扫车沿着空荡的街道缓缓滑行,机械臂精准地拾起昨夜狂欢遗落的空酒瓶。 全息广告牌在休眠状态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蓝色,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建筑表面。 六点三十分,第一班磁悬浮列车从地下隧道呼啸而出,惊起一群在信号塔上栖息的灰鸽。 白领们从各个地铁口涌出,他们的智能眼镜闪烁着未读消息的蓝光,超薄手机折叠成信用卡大小塞在西装内袋。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十字路口,手指在空中划动,调出半透明的导航界面,她蹙眉看着全息地图上标注为红色的拥堵路段,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 太阳越爬越高,将写字楼的阴影投在街道上,像一把巨大的梳子梳理着匆忙的人流。 外卖无人机群如迁徙的候鸟般掠过天空,在各大厦的接收平台间穿梭。 某栋大楼的玻璃幕墙突然亮起,变幻成一面巨大的国旗,下面滚动着“纪念金陵大屠杀一百周年”的字样。几个行人驻足抬头,他们的脸庞被电子屏的红光映照,如同浸在血色的回忆里。 正午的阳光垂直砸向地面,将沥青路面烤出隐约的蒸汽。 中央公园的智能长椅自动展开遮阳棚,为午休的上班族提供荫蔽。 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长椅边缘,他的全息平板展开在膝头,正在播放“赤红·金陵保卫战”的实时直播——摇晃的画面中,大夏士兵在残破的城墙后疯狂的扣动扳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男人咬了一口三明治,咀嚼的动作突然停滞,他盯着画面里那些年轻的脸颊,突然有些惆怅…… “真年轻啊!” “一百年前……他们正年轻!” …… 青州市中央公园,那座模仿不列颠的伊丽莎白塔的钟楼建筑上的钟表,显示时间为下午三点时…… 城市进入短暂的慵懒时刻。 咖啡厅的落地窗前,几个程序员调试着AR眼镜,他们面前的虚拟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代码。 窗外,一个戴鸭舌帽的老人慢慢走过,他手中老式收音机里传出嘶哑的戏曲唱腔,与咖啡厅里的电子音乐古怪地交融。 老人抬头看了眼中央公园,高楼上悬挂的巨钟,之后重新哼唱着古老的戏曲,走向远处…… “拭袍泽血,寸土不让,国仇未报,家恨待偿,我誓要收失地,救边疆,破狼阵,慰爹娘……” 青州大本钟的时针,一圈圈儿的转。 当转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 夕阳开始西沉时,晚高峰的车流将主干道变成一条闪烁的灯河。自动驾驶汽车严格按照零点五米的间距排列,它们的车顶太阳能板仍在吸收最后的光能。 某个十字路口,全息交警的投影正在指挥交通,它的手势精准如机械表芯。 一个穿校服的男孩趴在车窗上,看着对面大厦外墙播放的抗战纪录片——爆炸的火光在他稚嫩的脸上明明灭灭。 暮色渐浓,霓虹灯接管了城市的照明权。 金地江山小区的窗户陆续亮起,像被点亮的灯笼。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穿过金地江山小区,一二零一室的落地窗时,正好打在客厅电竞椅上那个凝固的身影上。 电竞椅上,是一个瘦削的青年,他的脸颊凹陷得厉害,颧骨凸起,他眼睑下方挂着青黑色的阴影,像是被人涂抹了深色的眼影。干裂的嘴唇边结着褐色的血痂,下巴上的胡茬已经长成一片杂乱的荆棘丛。 电竞椅周围散落着六个空能量饮料罐,铝制外壳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一个吃剩的外卖餐盒歪倒在桌角,几根青菜黏在一次性筷子上。 全息头盔的电源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红光,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电子眼。 林彦的手指关节泛白,死死攥着一支中性笔。 他的面前铺着三张不同比例的金陵城地图,他手里的中性笔的笔尖在那三张金陵地图上,不停勾画,在那三张地图上,画出不同的箭头,和潦草的时间戳。其中一张地图边缘已经卷曲,沾着几滴早已干涸的咖啡渍。 而就在这时,金毛犬秋秋突然用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的脚踝。 林彦的手指猛地一颤,笔尖在地图上的,“聚宝门”三个字上戳出一个黑洞。 他缓缓低头,看见秋秋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脸。 当他伸手抚摸那温暖的皮毛时,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我没事……” 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继续道! “对不起啊!” “本来今天怎么也该带你出去转转的,可没想到,看直播,看了一整天的时间。” “又委屈你,让你在家里的尿垫上厕所了……” 而就在这时,全息头盔,投映出的赤红论坛界面,突然跳出一条紧急通知,猩红的标题刺得林彦眼球生疼——光华门弹药库爆炸,守卫部队全员殉国。 林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抓起笔,在三张金陵地图上,重新勾画。 “三张金陵地图,是我根据“赤红·金陵保卫战”世界里的金陵城,用家里的打印机,打印的……” “光华门的位置在秦淮区御道街南端……” 林彦的笔尖重重戳在地图东南角,墨水在“光华门”三个字上留下一个黑点。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笔尖则沿着城墙轮廓缓缓移动。 “鬼子第九师团第七联队第三大队已经突破光华门,正沿着御道街向明故宫方向推进……” 林彦的笔尖突然在明故宫遗址上画了个黑色的叉! “八十七师二五九旅五一八团一营在那里构筑了街垒,但是……” 一滴汗珠砸在地图上! “通过刚刚的直播可以确定……他们只剩不到两个连的兵力了……” “一营还能撑多久呢?” “已经做到一寸山河一寸血了。” “但竟然还打得这么艰难!” “他娘的……” “能不能考虑重新分配兵力!”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没有哪一支部队,还有余力了。” “目前来说,除了光华门外,最危急的应该是……” 林彦的呼吸急促。 中性笔突然转向西北,在中山东路上划出一道颤抖的线。 林彦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木屑刺进指缝。 “三十六师二一六团三营驻守的中山门……他们目前正在抵御一支鬼子联队!”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但如果鬼子十六师团二十联队从太平门方向包抄过来的话……” 林彦攥着的中性笔的笔尖突然折断,飞溅的墨汁溅在“太平门”三个字上。 林彦抓起另一支笔,在地图上重新勾画。 “要做好中山门,在今晚失守的准备。” “除此之外……” “乌衣巷失守后,鬼子的第六师团二十三联队,开始分兵两路……”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 “一路沿金沙井推进,教导总队三团五连正在拼死抵抗……另一路……” 林彦手里的笔尖突然停在评事街! “驻守在这里的是宪兵教导二团四连……已经全员殉国……” 而就在这时。 林彦眼前的投屏画面突然刷新,跳出一条新消息——“金陵军工厂已成功复产首批仿制马克沁机枪。” 林彦看着那条消息,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老坛酸菜…… 想起了,他当时兴奋又骄傲的,给自己介绍的那些溃军。 林彦的嘴角抽了抽。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捏着中性笔,在地图上,金陵军工厂的位置画了个圈。 “二十挺新机枪……可以分五挺给水西门守军……” 他的笔尖在三山街上来回游走! “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三零一团也需要……” 可就在这时,他在自己刚刚画出来的箭头上,打了个叉。 “不,不行,运输队过不了莫愁路……” 秋秋突然把前爪搭在他膝盖上。 林彦低头看见狗狗眼里映出的自己——扭曲的面容上,双眼布满蛛网般的血丝。他伸手抚摸秋秋的脑袋,发现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不对,不对,不对……” “我好像漏掉了什么。 “这群鬼子的进攻路线有问题……” “他们不是毫无意义的推进!” “他们的目的是……” 林彦的笔尖突然急转向南,停在“金陵女子大学”的位置。 林彦的呼吸变得急促,笔尖在“金陵女子大学”周围画出三道锯齿状防线。 “金陵女子大学周围……” “有三路鬼子正在合围……”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东路是第九师团三十五联队二营,沿汉中路推进……” “中路十六师团三十八联队三营走淞沪路……” “西路方面则是第六师团十三联队从莫愁湖包抄……” 林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觉得全身的汗毛开始耸立。 他提起笔,在金陵地图上,忽然画了个圈。 “按照之前的计划!” “我把安全区的范围,扩大了近一倍。” “约翰·贝尔,依旧是国际安全区的主席。” “而且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近两百个外国记者,帮他争取安全区的权益。“ “但是鬼子在久久无法完全攻打下金陵的情况下……” “未必会遵守国际法!” “我需要做好最糟糕的情况……洋人的面子,在鬼子那里,没那么大;鬼子也不会信守承诺的!既定的历史上,金陵沦陷三十万人被屠杀,没有一个进城的鬼子不是畜生……败兵、名门秀女、高知分子、孩子、普通市民,在鬼子眼里都不是人,是可以随意宰杀的猪、畜生!” “一旦这群鬼子,不管不顾,打进安全区,那我们那么多人的牺牲和努力,不就白费了?那么多人的心血,岂不是都付之东流?” 林彦的表情越加狰狞。 “他们现在试图快速打进金陵女子大学的目的是什么?” 林彦的指节发出咔咔的的脆响,中性笔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墨水从断口渗出,顺着掌纹蔓延,像一条条黑色的血管。 “他们想用这座学校当突破口。” “他们的目的……我能想到的至少有三点……。” 林彦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金陵女子大夏…… “第一,报复。” 林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金陵守军的抵抗,远超他们的预料……他们没想到,在金陵遭遇的抵抗,比在淞沪更强烈,一寸山河一寸血,这群鬼子也损失惨重……他们要报复!报复我们……不肯投降,报复我们,奋起抵抗!” “第二个目的……是瓦解!” “瓦解现在金陵城,军民一体的战线!” “他们完全可以在打进平民区后,宣称,如果不是大夏的军人拼死抵抗,他们也不会屠杀平民!他们会招募汉奸,让汉奸指责守军,让百姓怨恨军队……最后把屠杀的罪责反扣在拼死奋战的大夏军人身上。” 秋秋不安地呜咽一声。林彦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揪着头发,指缝间夹着几根扯断的发丝。 “至于第三……” 他的声音突然冷静得可怕! “鬼子陆军,从淞沪打到金陵,伤亡并不低。” “之前查阅的资料,得知的情报,鬼子目前的厌战情绪也达到了极点……” “这些畜生需要发泄兽欲的出口……就像历史上他们做的那样……” “古代打仗就有一种说法,叫“不封刀”。很多统帅在开战前会许诺“三天不封刀”,意思就是允许士兵在攻破城池后,三天之内可以随意进行奸淫掳掠,谁抢到的财物就归谁,这是士兵报酬的一部分。如果三天后不再发生奸淫掳掠,那么这位统帅通常会被称为驭兵有方。因为驭兵无方的一般都是等来此地赴任的官员提出抗议之后才会停止。官员会抗议是因为治下民众少了会减少税收,影响他的前途。” “岳家军不拆民房就已经被传颂了千年,像子弟兵,这种借了东西会还,损坏了会赔的更是绝无仅有。” “大夏历朝历代的士兵都这样,更何况是那群丧尽天良的鬼子!” “让这群压抑许久的鬼子,真的打进金陵女子大学,里面的难民,就全完了!!!” 全息投影的光映在林彦脸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突然用断裂的笔杆敲击桌面,节奏越来越快,如同冲锋前的战鼓。 “但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鬼子现在还没有打进安全区……” “他们是否真的敢不顾国际舆论,还不能下定论!” “按照原本的历史,鬼子最在乎国际观瞻……他们攻打金陵城的时候,还没和西方诸国彻底撕破脸……” 他的食指在地图上不断摩挲。 “约翰·贝尔,必须再发电报……让日耳曼驻大夏的领事亲自施压……” “但这还不够!” “那两百个记者是关键……” “赤红论坛上,有人统计了那两百个记者的名单……” “美联社的汤姆森和路透社的怀特……都是安全区的重要底牌。” “能保证安全区安全的情况下……” “这两百个记者。” “可以帮我们记录罪证,在国际舆论上,直接给那群鬼子施压。” “如果不能保证安全区的安全。” “那这两百个记者,就是我们手里的人质。” “安全区的大夏老百姓要是活不了,这两百个记者,也别活了。” “真把我们逼到份儿上。” “老子把这两百个记者,当人形沙包,绑到安全区的大门前……” “鬼子要先跨进安全区半步,就得先把这两百个记者杀光!” “我看这群鬼子,有没有胆量,和日耳曼,美莉卡,法兰西,不列颠,苏埃维,意呆利……同时开战!!!” “反正安全区内,和外国领事联系的电台,都已经由我们的人接管!” “怎么和外国领事说,怎么描绘你们这群侵略者的罪行,我们说的算!” “你们当强盗,当侵略者,还想在国际社会扮演好人!痴心妄想!做你们臭妈的美梦!” “你们要脸?宣言自己是仁义之师,那我就非要把你们的面皮撕下来,扔在粪坑里!” 林彦的表情狰狞,竟然自言自语的骂了起来。 “当然……不到最后一步,没必要拿那群记者当人质。” “他们目前还站在大夏百姓这边。” “他们的报道就是最好的武器……” “得让他们现在就和自己的报社取得联系,现在就发报道,让他们给鬼子的司令部施压!” 林彦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抓起最后那张,较为干净的地图,在胡桃木的桌子上,抓起一支新的中性笔,在地图上,笔走龙蛇地画出三条阻击线! “而在那之前……” “要给安全区,争取时间。” “鬼子的三条进攻路线,必须拦截住他们。” 林彦的眼中的血丝更密! “至少要拦截二十四小时……让记者团,联系他们的报社,发出至少二十篇专题报道……” “把那群鬼子,在江南做的一切,都公之于世界。” “鬼子的本土,已经在超负荷供给他们的军队,他们的江户大本营,承受不起国际制裁……” “必须让这群豺狼知道。” “进攻安全区,他们要付出更惨烈的代价,才能让他们打消进攻安全区的念头。” 第162章 人类群星闪耀时;这金陵,我浴血奋斗过,我不会后悔 “回去……必须尽快回去……” 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嘶哑! “我要去金陵女子大学!” “赤红论坛上,有人爆料,救下我的,或者说,救下“陆言”的是老胡,胡连庆!” “但是他娘的,我看了这么多扬直播,根本不知道老胡在哪儿!”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把翻涌而上的血腥气硬生生咽回去。 林彦的手指在赤红论坛的界面上再次疯狂滑动。 无数直播间的标题如流星般掠过眼前:喋血延龄巷;血战抄纸巷;户部街阻击战…… 突然,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一个血红色的标题钉住了他的视线。 “喋血金陵,守卫宁海路,主播身份:金陵女子大学安全区护卫队,李东延!” 标题后方,也有一个不大的火焰图标,火焰图标里,观看人数在三万上下浮动。 这在“赤红·金陵保卫战”的所有直播间里,人数绝不算多…… 但这正是林彦想要的。 他需要了解安全区附近的情况。 林彦此时,似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食指颤抖着点向那个仿佛浸透了鲜血的标题。 林彦眼前的画面骤然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又展开。 当视野重新聚焦时,他看见一片燃烧的天空——夕阳如血,与远处升腾的硝烟交融,将整座金陵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橘红色调中。紫金山的轮廓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负伤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而就在这时,直播间的视野镜头,突然下移。 战壕的土壁突然填满视野。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林彦能清晰看见壕壁上嵌着的弹片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第一视角晃动间,他注意到这条战壕挖得极深,两侧用粗木桩加固,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机枪阵地。沙袋垒成的掩体后,士兵们正在传递弹药箱。 “让一让!让一让!” 嘶哑的喊声从右侧传来。 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背着一个伤员突然冲进战壕,他的绑腿已经磨烂,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 背上的伤员左臂只剩半截,用脏兮兮的绷带草草包扎,随着奔跑的动作在士兵背上晃荡,血滴在战壕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紧接着又是三个士兵抬着担架跳进来。 担架上的人整张脸都被绷带裹住,只有鼻孔处剪开两个小孔。他的腹部隆起不正常的弧度——林彦知道那是肠子胀气造成的。抬担架的士兵之一突然踉跄了一下,钢盔滑落,露出他不过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 “小心点!” 李东延的声音从“镜头”位置传出。 林彦看见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伸出去扶稳担架。那双手的拇指指甲已经脱落,露出粉红色的嫩肉。 战壕后方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第一视角转向声音来源——距离战壕不到五十米的安全区边缘,一座由教堂改建的战地医院正在超负荷运转。白色的红十字旗在硝烟中无力地飘动,旗面上溅着几处褐色的血渍。 医院主体是栋哥特式建筑,尖顶上的十字架已经被炮火削去一半。 原本的礼拜堂里,上百张简易病床密密麻麻排列着,床与床之间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林彦赫然看见…… 东侧区域躺着数十名截肢伤员,断肢处用粗麻绳捆扎止血。一个穿白大褂的西洋医生正在检查伤口,他的袖口和胸前全是发黑的血迹。 中央过道上,两名护士按着一个不断抽搐的伤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将银针扎入他的人中穴。伤员绷直的脚趾将草鞋的带子都蹬断了。 西侧角落堆着二十多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最上面那具露出青灰色的脚踝,脚趾上还挂着写有编号的竹牌。 门口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五个戴袖套的护工正在煮沸器械。铁锅里的水泛着诡异的黄色,漂浮着用过的纱布和棉球。 “担架!再来一副担架!” 一个穿修女服的西洋女人从手术室冲出来,她的金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白围裙已经变成暗红色。两个民夫立刻抬着门板跑过去,门板上还留着斑驳的油漆字——“金陵女子大学图书馆!” 不远处,还有十几个洋人记者,举着照相机,不停的拍照…… 林彦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这处战地医院,不在他竖壁清野的布置中。 可他就这么突兀,又和谐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战地医院的位置,应该处于安全区。 在约翰·贝尔的争取下,鬼子不会轻易轰炸安全区…… 而在这间战地医院里,他能看到来自全国的医护人员,大夏人,西方人,那些西方人里,可能有日耳曼人,美莉卡人,法兰西人,不列颠人,苏埃维人……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人类群星闪耀…… 什么是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林彦注意到手术室设在原本的忏悔室,木门上钉着油布挡风。透过半开的门缝,可以看见无影灯是用煤油灯和反光铁皮拼凑的。 手术台上躺着的伤员突然剧烈挣扎,三个护士扑上去按住他的四肢。主刀医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但还是举起了锯子…… 李东延的视角,此时转向正在装弹的士兵。 “第几个了?” 旁边的士兵头也不抬,将一颗颗子弹压入弹夹! “今天第二十七个截肢。” “麻药早用完了,刚才那个是咬着皮带挺过去的。” 第一视角转向医院后方……原本的花园里搭着三十多个帐篷,每个帐篷门口都挂着不同颜色的布条! 林彦此时听到李东延的喃喃自语。 “红布代表重伤,黄布需要换药,白布则是临终关怀。” 而就在这时,最边缘的帐篷突然被掀开,四个民夫抬着裹草席的尸体走向围墙边的尸堆。那草席太短,露出一截灰白的小腿,脚踝上还系着红绳。 战地医院的“药房”则设在教堂的钟楼底层。 林彦看见十几个大木箱堆成柜台,后面站着两个戴圆框眼镜的药剂师。 他们正用菜刀将不知是什么的药片切成四份,旁边的小秤上放着已经分好的磺胺粉末,每包不超过指甲盖大小。 而就在这时。 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中年人匆匆跑来! “李队长!” “国际委员会刚送来两箱绷带,但纱布不够了,能不能拆几床棉被?” 李东延的手指向医院西侧! “去问张嬷嬷,女校宿舍应该还有存货。” 随着这个动作,林彦注意到医院围墙外新挖了一条浅沟,里面插着削尖的竹竿——那是为最坏情况准备的最后防线。 而就在这时,一个跛脚的,胡子拉碴的汉子,忽然闯进了李延东的视野。 那汉子一瘸一拐地走近,左腿的绷带渗出暗红色的血迹,随着步伐在地上留下点点猩红。他的军装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袖口被烧焦成锯齿状,露出布满烫伤疤痕的手臂。 镜头拉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清晰呈现:右脸三道平行的弹片伤痕像被野兽利爪撕过,左脸则是一道斜贯整张脸的狰狞伤疤,从下巴一直延伸到额角,将眉毛劈成两半。最触目惊心的是那道伤疤中间还连着另一道横向伤口,形成一个歪斜的“十”字。 林彦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张脸。 他太熟悉了。 熟悉的他忍不住的低声呼喊。 “老胡!!!” 而与此同时,李延庆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老胡……” “陆言同志怎么样?” 胡连庆咧嘴一笑,他咧嘴时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其他牙齿也布满裂纹,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豪迈。 “老军医说,他就快醒了!” “他娘的,这臭小子,一退出这个世界,就联系不上!” “至今没有一个知道他的ID。” 李延东似乎嘿嘿笑了两声…… “陆言同志,已经做得够多了,确定还要让他回来吗?我们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就二十多个小时了。何苦让他再回到这片炮火连天的地狱。” 胡连庆的笑容渐渐收敛。 “别人不好说,但这里,对他来说,绝不是地狱!这里是他奋战过的,拼死也要守护的城邦……更何况我当时和他约定好了的!要一起,把血洒在金陵城!只要他还能坚持,他一定会选择,战斗到最后一秒!” 李延东点了点头。之后又抬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 “你说,我们在这个世界,真的能守住金陵吗?我们做得一切有意义吗?” 胡连庆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发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爱惆怅……想这么多干屁啊!干就完了!能干的时候就尽力干,干到死,死了也还想个球啊!能来到这一百年前,和先烈一起奋战,看见人类群星闪耀!不应该觉得兴奋吗?不应该奋起拼搏吗?惆怅什么?怀疑什么?惆怅能解决问题吗?这片天地,我来过,我奋斗过,我深爱过,我在乎这座城的结局,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并且我决心把最后一滴血洒在这里,我,绝不会后悔……” 第163章 我见过大夏的母亲河被染成红色,知道这就是血海仇深 他下意识伸手触碰眼前的屏幕投影,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的光影。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老胡,好像也没认识几天。 但他却觉得那个东北老大哥,是自己此生的挚友。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老胡,还是在金陵陆军军官学校…… 他穿个破布麻衫,一张嘴,东北口音特别浓,听他说话,就像是在看春晚小品似的…… 大家一起唱军歌,唱到“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抗战的战扬!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向前,向前,向前……”的时候,他的歌声比谁都嘹亮…… 林彦此时只觉得鼻头越发的酸涩。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林彦抬手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湿的。 秋秋不安地用鼻子蹭他的小腿,发出呜呜的哀鸣。 林彦拍了拍秋秋的大脑袋瓜,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挑起。 “老胡……” 林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还是那么通透……” “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去东北,找你喝酒!” 直播画面里,老胡正单腿蹦跳着检查机枪位,那条伤腿在泥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他的动作笨拙却坚定,像一头负伤的老狼守护最后的领地。 林彦突然注意到全息头盔的指示灯变了——猩红的光芒转为幽绿,如同黑夜中苏醒的狼眼。 他盯着那点绿光,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即将奔赴盛宴的殉道者,又像是归乡的游子。 没有犹豫,没有告别。 林彦立刻伸手,抓起头盔,金属外壳贴上额头的瞬间,他最后看了眼窗外的城市——霓虹依旧绚烂,自动驾驶汽车的尾灯在暮色中连成一条血色的河。 头盔合拢的瞬间! 林彦的身体栽倒在人体工学电竞椅里。 “这一次,我会把最后一滴血,洒在金陵!” 黑暗瞬间降临。 林彦的意识如坠深渊,下一秒便被剧痛生生撕裂。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仿佛有人将滚烫的烙铁按遍全身。 肩胛骨的位置,最先传来剧痛……那处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的地方,此时像是被烧红的铁钳反复搅动,子弹贯穿处的肌肉纤维在呼吸间撕扯出锯齿状的痛楚。 胸腔两根铁管留下的贯穿伤随着心跳泵出岩浆般的灼痛,每次微弱的呼吸都让断裂的肋骨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剧痛。 “呃……” 他想呻吟,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团火炭。 干裂的嘴唇黏在一起,舌尖尝到铁锈味——是咬破的牙龈在渗血。 他的眼皮重若千钧,睫毛似乎被血痂黏在了下眼睑上。 试图抬手的瞬间,右肩传来肌腱撕裂般的剧痛,那感觉就像有人用钝刀在骨缝里来回刮擦。 后背的灼伤最是难熬。绷带黏连在溃烂的皮肉上,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像是揭下一层皮。 林彦能清晰感觉到脓血在纱布下流动,坏死的组织散发出腐烂的热度。 两条腿仿佛被浇筑在水泥中——左腿胫骨的弹孔里嵌着滚烫的弹片,右腿肌肉撕裂处随着脉搏跳动炸开一波波电击般的刺痛。 最可怕的是腹部那道斜贯的枪伤。鬼子子弹留下的创口在肠网膜下隐隐作痛,像是有人在他腹腔里塞进一把碎玻璃,每次内脏蠕动都带来万箭穿心般的锐痛。冷汗从每个毛孔里涌出,在烧伤的皮肤上腌出盐渍般的刺痛。 “陆言?陆言!” 遥远的声音穿透痛感的迷雾。林彦用尽全身力气才撑开一条眼缝——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了两张脸,一张是一个老迈的,满脸沧桑,带着军帽,有些干瘦的老人;另一张,是一个金发碧眼,带着护士帽的女子,此时那个带着护士帽的女子,一脸殷切的看着自己,林彦努力的抬起眼,看见自己应该是在他之前,在直播镜头里,看见的那个战地医院的某一处…… 上方是教堂彩绘玻璃投下的斑斓光影,破碎的穹顶上,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只剩半边慈悲的面容。阳光透过残存的彩色玻璃,在地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 他躺在一张由课桌拼成的简易病床上,身下垫着发黄的棉絮,四周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与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那个戴着军帽的干瘦老人俯下身来,皱纹纵横的脸上嵌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军装的领口已经磨得发白,胸前别着一枚褪色的红十字徽章。老人粗糙的手指搭上林彦的脉搏,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草药的碎屑。 “醒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你小子命真硬,肠子都流出来了还能活!” 旁边的金发护士急忙凑过来,碧蓝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她的护士帽歪斜着,金发被汗水黏在额前,白大褂上满是褐色的药渍和血痕。她颤抖着手去摸林彦的额头,指尖冰凉。 “醒了就好!” “还记得我吧!” “我是奥黛丽摩根……也是郭雨竹!我们之前见过的……” 而就在这时。 老人突然转身,从旁边的炭炉上端起一个粗瓷海碗。 碗里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味。他不由分说地托起林彦的后颈,碗沿粗暴地抵上他的嘴唇。 “喝!” 老人的声音带着命令! “老子多年前,在白头山挖出来的老山参,全熬这一碗了!” 药汁入口的瞬间,林彦的喉咙像被火烧一样。那味道苦中带腥,还混杂着某种矿物的涩味。他本能地想吐,老人却死死捏住他的下巴。 “咽下去!” 老人瞪着眼睛! “你肩胛骨的弹片是老子用磁石吸出来的,肠子是用桑皮线缝的!知道为了保住你这条腿,老子用了多少金疮药?” 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泛起一阵诡异的温热。 金发护士紧张地绞着手指! “梁先生……他刚醒……这不符合现代医学!” 那个老人瞪了他一眼。 “少用你们西医那套教育我!” “刚醒才要喝!” 老人粗暴地打断她! “气脉初通,正是用药的时候!” 他转头瞪着林彦! “知道你小子是谁救回来的吗?是胡连庆那个疯子!他拖着条断腿,在雨花台的尸堆里扒拉了一个时辰!” 药碗见底,老人随手把它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掀开林彦身上的薄被,露出缠满绷带的躯体。绷带已经发黄,渗出紫黑色的药渍。 “别动!” 老人按住想要挣扎的林彦! “你后背的烧伤敷了“玉红膏”,是用獾油、当归和紫草熬的!知道这玩意,那些军阀愿意用多少银元来换吗?” 他说着掀开一片绷带,林彦顿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混合了蜂蜜与草木的清甜。伤口处的灼痛奇迹般减轻了些。 老人从怀里掏出个锡盒,里面是黑乎乎的膏体。他用竹片挑了些,手法娴熟地涂抹在林彦腹部的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林彦倒吸一口凉气——那感觉像是冰块敷在烧红的铁板上。 “忍住了!” 老人厉声道! “这是“白虎膏,用石膏、知母和甘草配的!你小子内脏出血,要不是这药吊着命,早去见阎王爷了!” “给你弄完,老子还得去照顾别的伤员!” “他娘的,要不是因为这帮小鬼子。” “老子在山里养老,舒服透了。” “就因为这帮小鬼子,老头子我这把年纪了,还得出山。” 他人的手微微发抖,上药的动作异常轻柔。 林彦的视线落在老人腰间……那里别着个破旧的皮套,露出半截针灸包。皮套上绣着"悬壶济世"四个已经褪色的字。 林彦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您是之前,在紫金山,救过我的……老军医?” 老人挑了挑眉。 “原来你之前就知道我。” “我之前救了你一命,不过没想到,你这臭小子,压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记住,不会再有下次了,下次你再这么半死不活的,老子不会再浪费那些药材来救你……” 林彦咧嘴笑笑。 “您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但是,我还能去打仗吗?我想能立刻回到前线去!” 那个老人猛地一瞪眼。 “都伤成这样了,你他丫的想马上回前线?” “我是医生,不是神仙。” “你他娘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远处突然传来爆炸的轰鸣,整座教堂都微微震动。彩绘玻璃的碎片从穹顶簌簌落下,在阳光中闪烁着血色的光芒。 金发护士惊呼一声扑到林彦身上,用身体为他挡住飞溅的碎片。 老人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死死盯着窗外腾起的黑烟。 “那群鬼子,真的不会轰炸这里吗?” 而就在这时,被郭雨竹护在身下的林彦,突然传出嘶哑的声音。 “不能相信那群鬼子……” “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郭雨竹……我记得你。” “你和苏晓晴,是发小对吧!” “我记得你。” “帮我一个忙,帮我去找约翰·贝尔先生,我有要紧的事情联系他!” “去,快去!” 郭雨竹从林彦的身上爬起,她错愕的看了林彦一眼,随后没有犹豫,扭头就往战地医院外走。 躺在简易病床上的林彦,扭头,看向那个老人。 “梁……梁先生对吧!” “帮帮我!” “我得回到前线去。” “鬼子就快到宁海路了,我得到前线去。” “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必须回前线去。” 林彦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决绝。他死死攥住床沿的手指关节泛白,青筋暴起,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这最后的请求中。 “梁先生……”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现在,国危若累卵!我必须回到战扬上!” 老军医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伸进衣襟,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布包。 “这是“回阳散”……” 老人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用雪莲、红景天配的……能让你暂时忘了疼痛……” 他的手指摩挲着布包,迟迟不肯递出! “但这药是虎狼之药!你之前的伤势,已经伤了根本,如果再用了这药,你继续去前线拼命,你可能连三十岁都活不过!” 林彦的嘴角扯出一个带血的笑! “给我。” 梁军医暴怒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他娘听不懂人话吗?” “用了这药,就算活下来也活不过三十!” 林彦突然暴起,伤痕累累的手如铁钳般抓住老人的手腕。纱布下的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浸透绷带,在床单上洇开一片暗红。 “金陵的战扬上,不到十六岁的少年兵,光我看见的,就已经不下二十个了!他们全都死了……都死了,他们也是爹生娘养……” “沦陷区,有些不到十岁的孩子,都在打鬼子,为了抗战尽一份力。” “三十岁……” “太贪婪了。” “但如果我能有幸不死,这偷来的十年,就算给“陆言”的礼物了。“ 而就在这时…… 突然,一个跛脚的身影,突然撞进病房。 身影直接扑向林彦。是满脸疤痕的胡连庆…… 他的嘴唇微抖,怔怔的看着林彦,随后嘴角微扯,露出一个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欢迎回来!” “全身都在疼吧!” “不好受吧?会后悔吗?” 林彦咧嘴笑着,看着胡连庆。 “后悔?” “我从来没后悔过。” “我从没后悔……拼死守卫金陵城!” “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干这件事的。” “无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谁都不能阻止我——风雨阻止不了我,受伤的躯壳阻止不了我,敌人的枪炮更阻止不了我……我亲眼见过,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楚江……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我们的,大夏的母亲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海仇深!” 第164章 你信他还不如信我是耶稣;举国如疯魔,万民皆兵痞! “会报仇的……一定会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 战地医院的大门突然再次被推开。 金发碧眼的奥黛丽·摩根,带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奥黛丽·摩根身后跟着的身影,是一个大鼻子洋人。 他戴着圆框眼镜,呢子大衣上沾满灰尘,锃亮的光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 他快步走到林彦的病床边,喘着粗气。 “陆言先生,好久不见!” 他身上的大衣散发着烟草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眼睛后面的蓝色眼珠满是担忧。 “我正在分配难民的口粮,听说您醒了……” 可就在这时,林彦猛地抓住贝尔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这位日耳曼商人皱起眉头。 林彦纱布下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眼前这个洋人的袖口。 “约翰·贝尔先生……” “我们又见面了。” 林彦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我希望您立刻给贵国大使,日耳曼发电报!要求他们继续向邪倭台方面施压!还有……”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目前被困在安全区内的外国记者,有接近二百名左右,对吧!” “我希望他们即刻联系各自的报社。” “让他们写新闻,揭露邪倭台,这些天的暴行!” “包括但不局限于,他们在金陵城外,制造的那些屠杀。” 贝尔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火光! “但是之前,为了让邪倭台司令部,承认安全区的合法性。” “我已经向他们保证,国际安全区的记者,发表的所有新闻,不会刻意抹黑邪倭台!” “同时,他们也保证……” 林彦的声音忽然撕裂。 “他们保证,能信个屁!!!” 林彦挣扎着撑起身子,绷带下的伤口不知崩开了多少处! “看看窗外!炮弹都打到安全区边上了!” “安全区外!” “有三路鬼子的进攻方向,就是冲着金陵女子大学来的。” “他们还不知道,金陵女子大学的学生,已经被我们转移走了。” “他们是冲着女学生来的。” “那群畜生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 约翰·贝尔,一时错愕。 他复杂的看着林彦。 “可是,陆言先生……” “我之前跟邪倭台的高官通过电话,他说,他国家的民众,也不喜欢战争,他的国家也有平民,他答应了我,绝不会杀害平民……” “跟我通话的邪倭台指挥官,叫鹰森孝,他是个温文尔雅的学者,他对我说,他痴迷大夏文化,他和你们很大大夏人都是朋友……他还说……” 林彦瞪着约翰·贝尔。 “约翰·贝尔先生。” “你要是信他的屁话,还不如信我他妈的是耶稣。” “鬼子们不喜欢战争?别开玩笑了?你知道什么是军国主义吗?” “在邪倭台的历史上,只要对大夏的态度显得不够极端、不够疯狂、不够残暴,稍微克制一点的邪倭台当权者都被邪倭台人民给推翻了……” “你不知道未来,你还不了解历史吗?” “距今五年前,邪倭台,主张对大夏克制的首相,犬养毅,被代表底层意志的中下级军官乱枪射杀于官邸。” “消息传出来,全体邪倭台民众举国欢呼天诛国贼,手舞足蹈和过年一样,凶手的审判席成了英雄演讲台!” “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杀害了“犬养毅”的凶手被抓了起来后,仅仅短短几天时间,邪倭台各地普通民众向江户地方裁判所寄送请愿书超过十万封,其中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血书,要求立即释放凶手。更有过激人员,柴田三郎,在难波车站前,当众切断左手小指,连同请愿书寄往法庭;此后两周内,大量的邪倭台人仿效断指行为给法庭施压。” “而主张严惩凶手的邪倭台法务大臣,铃木喜三郎,在短短的几天时间收到几百封死亡威胁信,每天被乌央乌央的邪倭台人威胁要让他下去陪犬养毅,自己的住宅被愤怒的邪倭台人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家里的玻璃全部被砸得稀烂,很多人愤怒的上去踹门要把他拖出来当街处死,之后铃木喜三郎不得不在恐惧中辞职。” “而刺杀犬养毅的凶手,古贺清志,在狱中每天都收到堆积如山的慰问品,包括食物、清酒、鲜花等,这些礼物多到堆满了整个监狱。” “狱卒对古贺清志崇拜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把他当爹一样供着,大量的邪倭台人汇集在监狱门口要求一睹英雄的风采。” “在审判过程中,古贺清志当庭宣称:刺杀阻挠圣战的首相是清除国贼!” “在旁听席上的邪倭台民众爆发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而在法庭外,数万邪倭台民众正在集会,要求立即释放他们。” “入侵大夏的战争,在邪倭台老百姓的眼里,是他妈的圣战! “最终,那个刺杀首相的凶手仅仅被判刑四年,判决书中称说:被告动机出于忧国,情状可悯。” “当然,犬养毅,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希望对大夏克制,原因是觉得邪倭台实力还不够,不能快速打败大夏,提出的策略是蚕食。” “而代表邪倭台普通民众的中下级军官对此愤怒异常的原因是,认为不要给大夏任何机会,要快速灭亡大夏,也就是鲸吞……” “而刺杀了犬养毅之后,邪倭台民众还不甘心,觉得应该杀掉所有对大夏克制的邪倭台官员,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就在去年,邪倭台本土,发生兵变,数位内大臣被杀,而兵变者,喊出来的口号就是:诛杀蠹贼,彻底解决大夏问题!” “而在刺杀成功之后,邪倭台再次举国欢庆,全体邪倭台国民通过各种渠道声援叛军。大板市民通过大板每日新闻捐款热线募集,短期内就筹集到巨款,每一笔的用途注明了是:支援清君侧义士。江湖小商人团体全面发动了起来,两天时间向代表叛军的邪倭台陆军省大楼运送两吨饭团、味噌及清酒。” “那群倭寇,不仅男的疯,女人更加疯狂。刺杀事件爆发的第二天,江湖世田谷区主妇,藤田佳子率领三百名妇女制作一千六百个爱国饭团,由中学生送至叛军占领的国会议事堂。” “而吉原游廓妓女团体马上筹集巨额现金送了过去,声明:愿为将士暖榻酬国。这意思就是告诉他们:你们只要愿意去打大夏,我们就愿意去卖了支持你们……” “自此,邪倭台进入了举国一致内阁时期。” “啥叫举国一致内阁,就是所有要求蚕食大夏的邪倭台精英都被邪倭台人民干掉了,以后没人敢和邪倭台人民对着干,而邪倭台人民的意志就是:马上开战,灭亡大夏。” “这些信息,不是我信口雌黄,您稍微翻阅一下那群倭寇当地的报纸,都能找到对应的信息。” 林彦此时双眼布满血丝。 他扭头看着胡连庆。 “原子弹下无冤魂,这句话究竟有没有道理?当然有道理……” “那群倭寇的本土,反战人士,打着灯笼去找,拿着放大镜去找,一千个小鬼子里,能找到一个都费劲!” “是一千个人里的九百九十九能代表那群倭寇,还是那一个人能代表那群倭寇!” “炸死十万个倭寇,里面最多只有一百个倭寇算是无辜!” 林彦又把目光转向约翰·贝尔。 “约翰先生……” “入侵大夏的战争,是邪倭台全体民众的共同选择!” “我们和那群倭寇,是老对手了。” “从甲午之战开始,大夏和邪倭台,已经打了快四十年的仗。” “从狮子口大屠杀开始,鬼子屠杀我们的历史,也有四十年!” “邪倭台本土的那些老百姓,就没有不支持战争的。” “大板工人团体组织报国社,集体卖血筹款,向陆军捐献一万多日元。 “长野县农妇山本千代卖掉祖传田地得到了四百日元,全数捐作吉野号巡洋舰建造费。” “邪倭台娼妓成立妇人爱国会,疯狂的出去卖,将收入全数捐军,共筹八万日元。” “男的卖血、女的卖身,大学生踊跃参军,当时百分之三十八的学生,都想进入军队,来大夏抢劫,剩下的六成不是不想去,是邪倭台高官说你们悠着点,总要有人研发杀人机器......”. “甲午之战胜利后,邪倭台举国欢庆,在搞庆祝游行没控制住,居然导致二百余人由于拥挤而踩踏致死……” “谁他妈的敢和我说,邪倭台的人民是无辜的?” “几个月前,邪倭台国内快速爆发百万民众大游行,逼迫他们的国府全面征服大夏,这不是军部绑架国民,是国民用刺刀顶着军部的脊梁向前冲!” “当时近卫文麿内阁还在盘算以战逼和,而邪倭台平民已把三个月灭亡大夏的标语刷满街头!” “燕北沦陷前十天,军用机捐款达三百万日元,涵盖学生、老人甚至九十九岁的石塚松子。” “江户的小学生集体上街募捐,硬币装满二百三十个竹筒;京都女学生寄送写有圣战已开始,凯歌皆属我的慰问袋。” “淞沪沦陷时,邪倭台,万民众在上野公园集会,护送阵亡军官骨灰至他们的神社……” “可大夏的军人,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百姓甚至没办法为他们悼念,就得流离失所。” “金陵城化为血海的时候,邪倭台主妇正将庆祝战争胜利的糯米糕塞进孩子饭盒,举国上下,人同此心:杀光、烧光、抢光,他们想让我们的土地成为他们大和民族的新牧扬!” “六年前,邪倭台的新婚妻子井上千代子为激励丈夫井上清出征大夏而自杀,遗书称以死尽责,被媒体宣扬为军人妻子典范。” “士兵东史郎出征前,其母赠家传短刀并叮嘱好好杀人,杀光他们所有人。” “在这样的局面下,邪倭台政府若敢犹豫半步,暴民的子弹就会穿透首相的胸膛。” “这,就是邪倭台!一个将全民兽性锻造成国家意志的战争文明!” “所以什么是军国主义?” “它就是一部举国一致的战争绞肉机!” “从皇帝到平民,从财阀到农妇,每一颗螺丝钉都严丝合缝地咬合在国家战车上,将整个民族的生存意志压铸成屠刀。” “这不是政客的阴谋,这是邪倭台民族赌上国运的生死之战!” “这个该死的岛国,只要比我们强一丁点,一定发动侵略;而如果他们的实力,只有我们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它也会赌国运发动侵略。“ “穷山恶水产生的抢劫和掠夺写在了它的基因里!千年岛国,火山怒吼、地震撕裂、海啸吞噬……资源枯竭如绞索勒紧喉咙。极度的贫瘠,孕育了极致的内卷与对生命的轻贱:婴孩被亲手溺毙于水缸,老人蹒跚走向饿虎的山林......” “明治维新,不过是将敲骨吸髓升级为国家战略!跻身列强后,依旧是穷兵黩武的恶鬼,少女卖身南洋,皮肉钱化作战舰钢板;青年涌入军营,生平第一次尝到白米饭的滋味,整个民族的上升阶梯,每一阶都浸透着平民的血泪与邻国的血肉!” “举国如疯魔,万民皆兵痞!” “在每个鬼子兵的眼中,大夏人不是人,是必须铲除的杂草,是必须腾空的生存空间,彻底灭亡,他们才能鸠占鹊巢,将这五千年华夏沃土,彻底据为己有!” “鬼子的指挥官,说什么,他们的百姓也不喜欢战争,那就是放屁。” “不能相信他们,绝对不能相信他们!!!从他们的狗嘴里,吐出的半个字都不能相信。” “必须现在就对他们施压!” “等他们打进安全区,一切都晚了。” “必须让他们知道,必须对他们强硬,无比强硬,让他们知道,但凡他们一个子弹打进安全区,将会面对,十几个西方大国的口诛笔伐,甚至断绝外贸……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改变战略,他们才会彻底害怕!!!” “我们和那群鬼子,从来不是朋友,也绝做不了朋友,我们只有……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第165章 没有真正的安全区,只有牺牲的女人和英勇反抗的男人 角落里,一个护士慌忙跑去关门,她的胶底鞋踩在满是血渍的地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消毒水与腐肉混合的气味在密闭空间里愈发浓烈,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 林彦的面容扭曲如恶鬼。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如蚯蚓,太阳穴突突跳动,干裂的嘴唇因嘶吼而崩开血口。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约翰·贝尔,眼白上蛛网般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他撑在床沿的双手骨节发白,绷带下渗出的鲜血在床单上晕开两朵刺目的红梅。 约翰·贝尔的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 他苍白的脸皮微微抽搐,镜片后的蓝眼睛闪烁着惊惶与犹疑。喉结上下滚动数次,却只发出几声含糊的喉音。 他下意识去摸胸前的怀表,镀金表链在颤抖的手指间叮当作响。呢子大衣的领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突起的锁骨上。 胡连庆的目光,在林彦,与约翰·贝尔之间来回扫视。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手枪皮套,粗糙的指腹在磨光的皮革上留下汗湿的痕迹。 奥黛丽·摩根,或者说郭雨竹,她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金发,几缕金发垂落在林彦枕边,她碧蓝的瞳孔里映着他狰狞的面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梁军医无声地站到病床后方。老人嶙峋的手搭上林彦的肩膀,枯枝般的指节微微发力。他花白的山羊胡须随着扬起的下巴轻轻颤动,褪色的红十字徽章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的光。 …… 但三个人都没说话。 可林彦刚刚的声嘶力竭,也吸引了战地医院内,其他伤员和医生的注意。 墙角处,担架上的重伤员突然剧烈咳嗽。那是一个失去右腿的年轻士兵,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染血的绷带缠着他空洞的裤管,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约翰·贝尔,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中间病床的老兵缓缓摘下军帽。他左眼蒙着渗血的纱布,右脸颊的弹孔已经结痂,像一颗丑陋的黑痣。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帽檐上的青天白日徽章,嘴里不自觉的低声喃喃……“誓杀倭奴”! 最远处的阴影里,三个倚墙而坐的伤员同时抬头。左边那个的双手缠成木乃伊状,纱布缝隙间露出焦黑的皮肤;中间的人整张脸都裹在绷带里,只在鼻孔处剪开两个小孔;右边的小战士不过十五六岁,空荡荡的袖管用别针固定着,领口还别着童子军的徽章。六只眼睛在昏暗中都亮得吓人,像荒野里饿狼的瞳仁。 窃窃私语如瘟疫般在病房蔓延…… “那群鬼子能信吗?” “信个屁!淞沪会战的时候,他们就说过不杀俘虏……结果我知道的,投降的那些弟兄,都被杀了……” “我亲眼看见他们用刺刀挑孕妇……” “江阴要塞那些渔民……” “都死了,鬼子打下江阴后,我亲眼看见他们放火烧了江阴百姓的房屋,一个七十岁的阿婆,被那群鬼子攮死在河边……” “他们还欺辱妇女,多大年龄的女人,他们都不放过。” “那群鬼子就是畜生。” “绝对不能放他们进来。” “他们的话不可信。” “我觉得洋人也不可信……” “但是约翰·贝尔先生,不一样,是他一手缔造了安全区。” “可他相信那群鬼子……” …… 声音越来越响,最后汇聚成汹涌的暗流。某个瞬间,所有低语突然静止。 约翰·贝尔的怀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镀金表壳在砖石上弹跳两下,表面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抬头注视着林彦。 “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群邪倭台人,会打进安全区吗?” 林彦的表情越发狰狞。 “证据就是鬼子的三路士兵,正在往金陵女子大学的方向进发!” “但我们不能等他们的士兵打到了金陵女子大学外,鬼子的枪炮就架在战地医院旁边的时候,再做准备!?” “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安全区只会彻底沦为笑话。” “约翰先生!!!” “我尊重你!” “在我眼里,你是一名黑暗中的英雄。” “但对于那群鬼子,你绝对没有我了解!!!” 林彦此时的面容因暴怒而扭曲变形,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蛇,在苍白的皮肤下疯狂跳动。干裂的嘴唇不断颤抖,嘴角渗出的血丝在下巴上拖出几道暗红的痕迹。脖颈上的肌腱如钢筋般绷紧,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钉在约翰·贝尔脸上。 他猛地撑起上半身,伤口崩裂的鲜血瞬间浸透了绷带,在白色的纱布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的手指死死攥住床沿,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几道深深的刻痕,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 “约翰先生……”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我忽然想起来了,您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鹰森孝……”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到极点的笑容。 “在六年前,在东北,吉祥行省辽安,为了挖矿,强征东北老百姓的土地,他指挥第三师团第六联队,屠杀了超过四千名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三年前,他指挥部队,在东北,辽安半岛建立了最大的慰问所,强征三百名女子……” “两年前,他在热河,下令活埋了八百名战俘,连婴儿都没放过!” 林彦的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他的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伤口崩裂的鲜血顺着床沿滴落在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您知道那群鬼子,在东北是怎么对待俘虏的吗?” 林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会拿婴儿做冻伤实验,做实验之前,把婴儿的手砍掉,因为婴儿怕冷会握拳把。” “他们通过把活的大夏人,活活蒸干,得出的结论人体百分之七十是水!” “他们还会做母性实验:将母亲和婴儿放进不断加温的密室,看看母亲最后会不会为了自己活,而踩在婴儿身上……” “他们为了测验人体腹压,会把人放进一个大罐子里,抽气直真空,最后人体爆裂内脏飞出。” “在吉祥行省的茶啊冲,有一支特殊的编号一零零的部队,是一个细菌实验部队,拿大夏人做微生物实验!” “这些事情,您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鹰森孝,全都知晓……他有对这些行为,有任何阻止吗?他质疑过,他的祖国吗?” “他们在东北是横行霸道,没有人性的畜生,到了江南,就突然有了慈悲之心?这可能吗?” “这样的一群畜生,会遵守国际公约?会保护安全区?” 林彦猛地抬手,指向窗外——那里,炮火的轰鸣仍在持续,硝烟遮蔽了半边天空。 “您听好了,约翰先生!”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刀! “鹰森孝的部队,也在金陵城内……他们这群侵略者,每一个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他的士兵绝不会在乎什么安全区!” “他们只在乎国际舆论!” “一旦他们冲进了……” “安全区内,所有的百姓,都活不了。” “一个都活不了。” “包括你们这群洋人。” “所有年轻一点的女性,都会被侮辱,包括你们西洋人的女子……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把你们也都杀了,为了灭口。” “金陵在他们手里。” “把所有人都杀光后,他们想怎么跟国际社会说,就怎么跟国际社会说……” 约翰·贝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的裂痕,镜片后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动摇的光芒。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反驳,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林彦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却更加冰冷刺骨…… “约翰先生……” “您想赌吗?” “你敢赌吗?” “赌那群畜生的仁慈?“ “赌鹰森孝的“承诺”?” “赌安全区里几十万条人命?” “那些人命不是数字?”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据我所知,您二十六岁就到了大夏,在大夏工作,至今已经整整三十年!” “您想眼睁睁看着,您在金陵认识的那些大夏人,都惨死在那群侵略者的屠刀下吗?” “给你擦过皮靴的童工,会被他们挑死。” “你工厂,总是对你笑呵呵的工人,会被砍下头颅。” “为你夫人制作旗袍的老裁缝,会被剖开肚子,肠子都留下来。” “那些还留在金陵的,女学生,被那些鬼子,抓着头发,拖去广扬侮辱。” “那些洋人女记者,看着他们可怜想去组织鬼子的暴行,结果也被那群饿狼一般的侵略者盯上……” “那些妇孺的哭嚎,就在你的耳边,响个不停……她们尖叫,她们哭嚎,她们撕心裂肺……” 贝尔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上凝成一颗颗水珠。 他捡起地上,刚刚掉落的怀表,手指把怀表死死攥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够了!” “我说够了!” “不要再说了。” “我......”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只是......不想激怒他们......” “安全区需要他们承认!” 可林彦的表情依旧狰狞。他不理会约翰·贝尔,只是自顾自的开口。 “那些女人哭嚎着,乞求那些鬼子,乞求上帝,耶稣,佛祖,老君,圣母玛利亚,保佑她们……谁来救救他们!” “可没有人能救他们!” “男人们,受不了了,想要去阻止。” “可迎接他们的只有打来的子弹。” “砰砰砰……尸体倒下,血流成河……” “洋人想去阻止……” “可鬼子的枪口,对准他们的脑门,他们全都歇菜了……他们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英勇。” “那群鬼子,快活完了,就都走了。” “牺牲的只有那些女子,和那些看不过去,英勇反抗的男人……这些女人和男人,都是大夏人……” “嘿!” “嘿嘿……” “这就是没有抵抗,任人宰割的所谓的安全区!” “这是你想要的安全区吗?” “您以为不激怒他们,你以为求饶讨好,他们就会放过你,放过安全区?” “你以为下跪,就能换来苟活!” “错了!” “全都错了。” “那群畜生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他们就只会得寸进尺!” 贝尔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眼神开始剧烈闪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崩塌。 林彦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如雷! “现在,立刻,联系日耳曼领事,联系各国领事。让他们给邪倭台方面施压!!!” “要求他们必须遵守国际法!!!” “邪倭台,想融入西方社会,就必须得遵守西方社会的条例!” “让那两百个记者发报。” “让他们忙碌起来。” “他们是战地记者,让他们去尽自己的使命。让他们对得起自己的信仰……他们不是信奉上帝吗?上帝应该告诉过他们,没有任何屠杀是合理的!” “他们得告诉全世界……邪倭台人,没有人性,他们屠杀大夏的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砍下那些放弃抵抗的老百姓的头颅;他们欺辱大夏的妇女,让那些妇女,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他们患上了瘟疫,造了报应……结果却把屠刀对准大夏的孩子,他们把大夏的婴孩扔进沸腾的铁锅里……” “他们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们的圣战是谎言!他们的儒雅是欺骗……他们就是畜生……他们都该死!!!” “只有这样……” “才能逼他们,不敢踏进安全区!!!” “我们会为安全区,再争取至少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二十四小时内,那群鬼子,不能踏入金陵女子大学半步!” “记住,您和那群记者的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 “去啊!” “快去啊!” “还在等什么?等鬼子的子弹和炮弹打进来吗?” 约翰·贝尔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蓝眼睛里翻涌着惊惧与动摇。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下巴上的肌肉抽搐般跳动着,连带着花白的胡须都在轻轻抖动。 他捏着的怀表,再次掉落在地上。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皮鞋跟踩在碎裂的怀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手指痉挛般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到颤抖的腮边。 “我......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好的......”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着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得满脸通红时,才勉强直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我这就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会立刻发电报......联系领事馆的......” “我会通知所有记者” “让他们......让他们,立刻发稿......”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那双蓝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既不敢看林彦狰狞的表情,也不敢看周围伤员们灼热的视线。 他踉跄着转身,呢子大衣的下摆扫倒了床边的一个搪瓷杯。 杯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里面的褐色药汁泼洒开来,在砖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贝尔像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般,浑身一抖,随即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他的背影佝偻得厉害,右手死死抓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他的左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幸好被闻声赶来的护士扶住。 但他连道谢都顾不上,只是慌乱地挣脱护士的手,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他的背影在晦暗的夕阳下越来越小…… 林彦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第166章 大夏热爱和平,只有我是败类,筑京观的事我来干 破碎的彩绘玻璃将灯光折射成斑驳的光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血色的光斑。 角落里,一个护士正踮着脚调整灯芯,她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剪影,随着火苗的跳动而扭曲变形。 胡连庆拖着那条伤腿,缓缓走到林彦床边。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道贯穿面部的伤疤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的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干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陆言……”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 “你对约翰先生......是不是太残酷了?” “在既定的历史里,他毕竟拯救了二十几万大夏百姓的性命!” “回到日耳曼后,他也在为金陵的受害者争取权益,四处奔波,到处宣扬金陵大屠杀的历史……” 胡连庆望向窗外,那里最后一丝夕阳正被夜色吞噬。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甚至最后因此受到迫害,在回到日耳曼后,由于为金陵大屠杀的可怕处境宣传,曾被盖世太保警告不许宣传任何相关的事情。后来不仅被西门子公司停职,家人的生命也受到威胁,穷的只能吃野菜喝栗子汤过活……最后饥寒交迫的死在自己的祖国……” 煤油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火光剧烈跳动了一下。 胡连庆的脸在明灭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沧桑,那道斜贯整张脸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暗红,像一条干涸的血河。 他站定时,下意识抬手想拍林彦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床沿。 “这样的一个人……” “是应该被尊敬的!” 林彦的表情在煤油灯下,也忽明忽暗。 “我当然尊敬他!” “没人比我更清楚,在金陵沦陷的困境下,他做的那些工作,有多了不起。” “他是个了不起的理想主义者!” “这个世界,永远需要理想主义者。” “他们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并不是不懂别人口中的现实,他们只是不信,事情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理想主义者的通病,是太过于相信自己认定的乌托邦……他们有时,总是相信人性中那些美好的地方,却忽略了,战争下,人类的扭曲与恶毒!” 而就在这时,林彦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表情更加狰狞。 “不仅是他这样,咱们国家的一些文艺工作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是他娘的在挖掘!” “挖掘人性中美好的那一面,不仅是大夏战士的不屈和英勇要挖掘,侵略者的人性也要挖掘!” “挖掘你妈呢?” “挖掘个屁啊!” “这些文艺工作者,还拍电影……拍战争片,拍出来的那些东西,那些画面想到我都要作呕。” “什么美莉卡的轰炸机飞行员看到下面大夏人用肩膀扛起了一座桥,被感动了,人性光辉绽放,放了大夏军队一马,不轰炸就飞回去了,大夏军队得以顺利过桥。” “什么金陵大屠杀里,参与了战争的大夏士兵人性光辉绽放,看到了本国军队暴行,羞愧难当,最后回去自杀了。” “什么美莉卡的军官和士兵,看到大夏军队冻成了冰雕,感动坏了,人性光辉绽放,对大夏军队的遗体立正敬礼……放屁,实际上那些洋鬼子,干得第一件事是补枪,然后把大夏军人的遗体都毁掉了。” “去你妈的吧!”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受害者就是受害者……金陵几十万人被虐杀,尸山血海一样的刻骨之仇下,施暴者至今都不承认,受害者为什么要他妈的天天在这反思?反思什么?反思你妈逼!” “战争不是我们发起的,为什么我们作为被侵略的一方要反战?人家揍你啊,你他妈的怎么反战啊,揍你的人答应不?下一次别人又打来,你还继续在那反战吗?” “为什么总是要叫我们珍惜和平?我们不是一直很和平吗?别人打来了,你他娘的怎么珍惜和平?意思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仇不报,跪地上叫珍惜和平?” “历史造就了曾经的苦难,也造就了那一帮子吃里扒外,卖国求荣的狗汉奸。” “人们怎么对待历史,就会怎么对待未来。对待过去,最好的姿态就是正视直视,不偏不倚,然后该报恩报恩,该报仇报仇。恩仇都不清账,你活在世上干什么?就鬼子干过的那些事,任何一个有着人类普遍情感的人,谁能接受?谁能不恨得牙痒痒?谁能不报复? “鬼子是畜生,为什么我们就非得当圣人?我们就非得那么道德白莲花,人家杀了你爹,你说他也有苦衷,他也是被骗的、你杀了他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烧纸给你爹的时候,敢说这话吗?你不是贱骨头吗?”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不要自作多情的去挖掘凶手身上的人性闪光点,那叫自作贱。” “受害者就是受害者,不要莫名其妙让无辜受害者背上反思的枷锁,那叫不讲理!” “谁都不能阻挡我在这个世界,拯救一百年前的金陵城!” “谁都不能阻止我在一百年后的世界,扯下鬼子的遮羞布!” “春秋时,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到现在不过一百年,肯定要报仇……真的打起来那天,你们这群子弟兵,做不得丧尽天良的事,我这人没有底线,筑京观的事我来干!到时候你们记得也来骂我,押我去军事法庭!让全世界都知道大夏是热爱和平的,只是出了我这么一个败类!务求把我骨灰撒在那个岛国,魂飞魄散之前,杀一个赚一个!” 胡连庆的眉头深深皱起,眉心的川字纹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深刻。那张满是满是伤疤的脸上,两道浓眉下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理解,有犹豫,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敬佩。 奥黛丽·摩根的金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碧蓝的瞳孔微微颤动,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吊坠。白大褂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胡连庆深吸一口气,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 “陆言!”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彦转过头,目光越过胡连庆的肩膀,落在身后那位两鬓斑白的老中医身上。 梁军医此时正在整理自己斜挎包里的草药,下颚的胡茬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林彦的目光,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放心吧!” “回阳散,能用!” 林彦咧嘴笑了笑。 “我之前说了......” “要帮安全区里的洋人们争取二十四小时。” 他缓缓坐直身体,绷带下的伤口渗出点点血迹,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煤油灯的火光在他坚毅的面容上跳动,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我得做到。” 林彦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得回前线去!” 他转向胡连庆,眼神锐利如刀! “通过论坛……通知所有抗联同志——有任务在身的,坚守阵地;没任务的,往金陵女子大学汇聚。”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林彦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和鬼子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 "我们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他抬起头窗外硝烟弥漫的天空! “要把最后一滴血……” “洒在金陵!” “嘿嘿……我小时候,一直不理解我爸为啥喜欢看抗战神剧,他跟我解释了我也不理解……但我现在理解了……” “他当时跟我说,第一,他上班很累,下班后他不想再动脑;第二,他就想看小鬼子死!” “我现在的心情也很纯粹,我就想要小鬼子死……我要鬼子死!!!” 第167章 为惨死的同胞搭建倭寇人头塔;绝不让鬼子跨过那条河 战地医院的大门突然被狂风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凛冽的夜风裹挟着硝烟灌入室内,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病床间的白色布帘疯狂舞动,像一群挣扎的幽灵。破碎的彩绘玻璃在风中震颤,将摇曳的灯光折射成无数血色光斑,在斑驳的墙面上游移不定。 角落里,一个药瓶被风吹倒,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一个年轻的大夏护士匆忙跑去关门,风火飘动时,她的身影被放大了数倍投在墙上,随着灯火的明灭而忽隐忽现。 消毒水的气味被狂风搅散,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炮火带来的硫磺味,混合着伤员伤口渗出的血腥气,在密闭空间里酝酿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 胡连庆的脸在晃动的灯光下忽明忽暗。他粗糙的手指紧紧攥住床沿…… 那道横贯脸颊的伤疤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狰狞,像一条蜈蚣在脸上蠕动。浓眉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彦,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敬佩、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 “不……”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不行。” 胡连庆突然伸手按住林彦的肩膀,他的力道不大。但林彦能感觉到,他的手掌粗糙如树皮,掌心的老茧隔着薄薄的病号服都能感觉到。 “你这副身体……” “上不了前线。” 煤油灯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眼底深处的痛惜。 胡连庆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全力。 “我知道你不怕死……” “我们都不怕!”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可你这副身体去了前线……” 胡连庆的手微微发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林彦肩头渗血的绷带。 “每时每刻……” “都和在地狱里没什么两样。” “精神会比身体先一步崩溃。” 窗外又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胡连庆的脸在煤油灯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苍老! “你的伤口会重新崩裂……” 他的手指指向林彦腹部的绷带,那里已经渗出一片暗红! “内脏的伤……会让你喘不过气……” 胡连庆突然抓住林彦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转向上。 掌心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刚刚结痂的皮肉又因为他刚刚用力过度而裂开。 “这样的手……” 胡连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连枪都握不稳......” 他的目光扫过林彦缠满绷带的双腿,那里的纱布已经被渗出的组织液染黄。 “这样的腿……” 胡连庆的嗓音突然哽住了! “跑不出十步……就会摔倒……” 病房里的煤油灯又爆出一个灯花,火光剧烈跳动了一下。 胡连庆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像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塑。 “你会成为其他战士的负担……” 他终于说出了最残忍的事实,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不得不分心保护你……” 胡连庆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夜色中,远处的炮火将天际线染成暗红色。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有些仗……你注定要错过……” 林彦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扭头看向身后的梁军医。 梁军医的脸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苍老。他花白的眉毛紧锁着,眉心的皱纹深如沟壑。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眼角堆积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沧桑。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灰白的山羊胡随着叹息微微晃动。 “回阳散……” “已经放在你枕头边了。” 老人捡起林彦枕头边的那个油纸包,枯瘦的手指缓缓展开。 纸包里是黑褐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手指捻起一撮药粉,在灯光下细细摩挲。 “分两份,一份生吞即可,最好用温水小口吞服,另一份抹在伤口最严重的地方。” “可生效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不过这是最短时间,运气好的话,十二个时辰内都有效!” “此药,能让你暂时忘了疼痛,大幅度削减你的伤痛感知……” “是明朝时,我家祖辈,研制的一款,供给给大明朝将军们的古方!”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彦。 “但此药不是真的不疼了……” “这世上没有神丹妙药。至少我不知道。” 老人的手指突然用力,药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你的伤口还在......内脏的伤还在......" 他猛地抓住林彦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只是你的脑子……暂时感觉不到罢了……” “你可以把他理解为……” “西洋医生常用的兴奋剂和麻醉剂的混合体。” 梁军医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变成了气音。 “但是……药效过了以后......”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两把刀子直刺林彦心底。 “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发烧,恶心,便血……” “这些急性问题都还好说。” “以你现在的伤势,未来可能会长期伴随着哮喘,虚弱,以及一些很难调理回来的肠胃问题…… “如果你在用药后,剧烈活动,药效消退后,伤口会疼得你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五脏六腑像被烙铁烫过一样,便出来的血,能把马桶染红……” “最后问你一遍,确定要用吗?” 林彦接过油纸包的动作干脆利落。他粗糙的指尖轻轻捻开油纸,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粉末。 煤油灯的火光在药粉上跳跃,映出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他先将油纸平铺在床沿,用食指在粉末中间划出一道笔直的线。那道线将药粉均分成两份,第一份药粉被他拢成一个小堆,直接倒进掌心。 林彦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要水,直接将药粉倒进嘴里。干涩的粉末黏在口腔上颚,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根炸开。他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但吞咽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喉结再次滚动,将最后一点药渣也咽了下去。 第二份药粉被他用指尖挑起,动作轻得像在拈一朵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受伤的位置……他的肩膀,小腹,大腿的绷带,都被血和组织液染成黄褐色,有些地方已经和皮肉黏连在一起。 林彦率先抓住肩胛骨处的绷带的一端,猛地一扯。粘连的皮肉被硬生生撕开,发出细微的“嗤啦”声。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肩胛骨处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血肉模糊的创面还在渗着淡红色的组织液。 他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黑褐色的粉末接触血肉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 林彦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涂抹药粉的手指在发抖,但他没有停下,手指在伤口上画着规整的螺旋。 接着,腹部的绷带也被他一把扯下。 这里的伤口更深,隐约能看到粉红色的肠网膜。林彦将剩下的一部分药粉倒在掌心,按在了伤口上。他的手掌在腹部缓缓移动,确保每一寸伤处都沾满药粉。药粉与血液混合,在皮肤上形成一层暗红色的薄膜。 最后是双腿。林彦解开绷带的动作干脆利落,露出布满伤痕的小腿。弹孔周围的皮肤已经发炎肿胀,泛着不健康的紫红色。 他用指尖蘸着残余的药粉,一点一点填满弹孔。每按一下,小腿肌肉就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但他的动作始终进行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点疼算什么?算地狱?别开玩笑了……沦陷的金陵,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一幕幕,看得胡连庆呲牙咧嘴。 奥黛丽·摩根,或者说郭雨竹,秀眉紧皱。 做完这一切,林彦将油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床边的炭盆。 油纸遇火即燃,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火光映照下,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泛出诡异的暗红色光泽,像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皮肤下跳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 他扭头看向梁医生。随后又看向胡连庆。 “我可以上战扬了吗?” 胡连庆咬着牙,没有立刻说话。 而梁中医则表情诡异的怪笑两声。 “疯子……” “但是……了不起!” “我大概知道你们是什么来头……” 林彦想说些什么。 但梁中医摇了摇头。 “国府的部队里不会诞生像你这样的军人!” “倒是之前一直被国府围剿的那支“赤军”有不少这样的像你这样的人!” “东北沦陷的六年里,也只有这支部队一直抗战……他们叫……抗联。” 老中医摩挲了几下自己背着的老旧背包。 “好了,我要去手术室那边了,我早该去那边了……那里的许多重伤员都等着我!我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他没有再犹豫,扭头直接走向大门。 林彦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背影苍老,但步伐轻快…… 就好像一个面对山河破碎的老人,忽然找到了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希望一样。 胡连庆则复杂的看着林彦。 “老陆,我越来越敬佩你了。” “你要真生在抗战年代,绝逼是个烈士。” “我老家就有个烈士,他是我太爷爷的哥哥,听老一辈说,他当年被鬼子活捉,鬼子让他供出部队去哪里了,以及村子里有谁是他的同志。他死活不说,鬼子就用刺刀在他身上一个一个的捅窟窿,甚至把手脚上的骨头一小块一小块的给他剔出来。最后血都流干了,也没说出一个同志的名字,没有说出部队开拔的方向。” “家人为他收尸的时候,收的几乎就是一摊肉。我当时觉着,就这种程度的虐待,就算是我这个当过兵的也撑不住,我怀疑咱那个时代,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撑住。” 林彦抬起头,看了胡连庆一眼,他的呼吸不自觉的变轻,似乎是伤口处的药粉,有了一些作用。 “我也不知道那种折磨,我能不能撑住,说实话,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三十六金陵沦陷的话,让我受那种折磨,我百分百会当汉奸!” “不是我愿意当……” “是我没有受过苦,没有承受过亲人的杀害,爱人被蹂躏的痛苦,也没有在敌人的皮鞭下像狗一样的生活过……一百年后的我,他娘的过得太幸福了,有吃有喝,有漂亮老板,还有一个可爱的金毛,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一样不会饿死,一样不会被鞭打!” “我不知道什么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没有彻底的绝望和也没有无力的哀嚎,所以当第一鞭打在身上,我就无力承受!” “哪怕我知道,投降会被唾弃,知道我白学了思修,白学了爱国,白学了大义,那也没用,我像一头猪一样,只知道养膘……” “可我经历了三十六次金陵沦陷。” “我亲眼看见过鬼子的暴行,他们虐杀了我三十六次,在我的面前,杀害我的爹娘,姊妹,弟兄,我所有的挚爱亲朋……我曾看见,我不到三岁的弟弟,被鬼子扔进铁锅里活煮,他的小手在沸水里,被烫得皮开肉绽;我听见过,和我要好的姊妹,被鬼子欺辱时,痛苦的哀嚎;我看见过,我抽到的角色的爹娘,为了让我活命,跪在地上,向鬼子,磕头乞怜,可迎接他们的,只有鬼子的刺刀……” “我觉得自己算不上烈士……但仇恨,的确给了我勇气……我就是仇恨他们,恨不得我体验过的一切伤心苦痛,他们都体验一遍……恨不得,把所有侵略者的头颅都砍下来,为金陵惨死在侵略者屠刀下的同胞,搭建倭寇人头塔!” 胡连庆一时错愕。 他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仇恨……确实是有仇恨……” “我刚刚跟你提到过的那个烈士,也是对那群侵略者,满心的怨怼……鬼子进他们村的时候是个冬天,鬼子们,赶了全村的男性下河,让他们砸开厚冰,在冰水里摸鱼,谁摸到了鱼,谁才能上岸。” “烈士的爷爷因为太冷了,岁数又大,还有基础病,不想摸鱼了,想上来,被鬼子用刺刀捅成了筛子……烈士的父亲摸了很久都没有摸到鱼,还是烈士又跳下水,替他父亲摸了一条。鬼子当时就在岸边嘻嘻哈哈的看着这些男人们在冰水里挣扎,摸不到鱼想上岸的的,一律捅死。烈士的父亲因为这次受寒,又冷又饿,站都站不起来,爬着回家,死在了大门坎上。” “我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已经耄耋之年了,都还记得,站着河岸上嬉笑的鬼子们,他们如同对待牲畜一般对待大夏人的生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脸上还带着笑,像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 “那个烈士牺牲的时候,刚刚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娶妻,没有子女。按照风俗,不能葬在祖坟里,只能在村外的荒地上堆个坟包包,也没有立碑。”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村里组织迁坟,荒地的乱坟岗没有家人领回的,就会给平掉。据说,我太爷爷,当时就站着那里,每挖出一具白骨来,就上去看一看,说这手脚是全的,不是我哥。后来终于挖出来了,太爷爷,当时已经是族长,拍板将烈士葬入祖坟,坟头就在烈士爷爷和父亲的下边,但是依旧没有立碑。按老家的说法是因为,烈士走的时候刚十五,没有后代,按着我们老家的说法就是立碑了会压得他不能转世投胎……” “嘿嘿,咱们这一次,在这个世界战死了,也能算个烈士……” “你真的打算去前线吗?你打算去哪里?” 林彦深吸一口气…… “鬼子有三路军团,正在向着金陵女子大学进发。” “东路是第九师团三十五联队第二大队,沿汉中路推进。” “中路十六师团三十八联队第三大队,走淞沪路。” “西路方面则是第六师团十三联队从莫愁湖包抄……” “西路方面军,跨过了莫愁湖,就是秦淮河……一旦让他们渡过了秦淮河,他们的军队,距离金陵女子大学,只剩咫尺之遥!” “我打算……去秦淮河边上,绝不让侵略者跨过那条河!!!” 第168章 w前进,a左边,d右边,s是万家灯火!为同胞愿把头颅碎! 煤油灯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们驻扎在这几路的部队是……” 他的声音无比干涩。 林彦抬起眼皮,望着胡连庆。 “汉中路方向,是八十七师二五九旅五一八团一营驻守,外加宪兵教导二团四连协助防御。”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阴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淞沪路那边……”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三十六师二一六团三营在防守,还有教导总队第五团的一个机枪排支援。” 胡连庆的瞳孔微微收缩,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林彦对前线部署如此了解。 “这两路……” 林彦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短时间内,勉强可以挡住鬼子的进攻。” 他的食指和拇指此时无意识的相互摩挲。 “但莫愁湖方面……” 林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虽然有湖水当天险,过了湖之后,还有秦淮河。但是……”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林彦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驻守在莫愁湖方向的只有宪兵教导二团三营......” 他猛地撑起上半身,伤口处的药粉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以及......” 林彦的声音突然哽住! “第一五六师九三二团二营的残部......” 胡连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粗糙的手掌猛地拍在床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就两个营?!”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面对第六师团一个整编联队?” “鬼子的一个整编联队,有三千多人,相当于我们两个团!” “两个营打两个团?” 林彦缓缓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药效正在发挥作用,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所以我们得赶过去!” “莫愁湖需要我们。” 林彦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愈发阴冷。 “而且第六师团……” “本身就是鬼子最精锐的甲种师团之一。” “全师团配备三八式步枪三千余支……” 林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九二式重机枪五十四挺,歪把子轻机枪一百零八挺。”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胡连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还有……”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四一式七十五毫米山炮二十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十二门。” 煤油灯的火光突然剧烈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淞沪会战时……” 林彦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个师团在金山卫登陆,三天就打穿了国军三个师的防线。” 胡连庆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他们最擅长夜战和突袭……” 林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每个中队都配有专门的工兵小队,架桥渡河的速度快得惊人。” 窗外又传来一阵炮火的轰鸣,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第六师团的士兵,大多来自于九州熊本……很多士兵,之前都是矿工,好恶斗狠。调戏妇女都是常有的事!” “因此,在既定的历史里,第六师团,也是金陵大屠杀的主力。” “这个师团从指挥官到士兵......全都是屠杀金陵百姓的恶贯满盈的狗娘养的混蛋……” 胡连庆猛地抬头,瞳孔中倒映着煤油灯的火焰。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前往莫愁湖!” 林彦此时,竟然从那简陋的病床上站起身。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 “胡连庆!” “走不走?” 胡连庆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那道横贯脸颊的伤疤在煤油灯下扭曲如蜈蚣。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废话!” “走!” 两人旁边,奥黛丽·摩根的金发在火光中颤动,她碧蓝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两个男人相互搀扶的背影。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林彦的右手搭在胡连庆肩上,左手扶着墙。他的病号服下摆沾满了药粉和血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胡连庆的左腿有些跛,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像一头负伤的老狼。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穿过病房。沿途的伤员纷纷抬头,有人想向他们问一声好,最终却只是默默让开一条路。一个断了右臂的年轻士兵突然挣扎着站起来,用仅剩的左手向他们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战地医院的大门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林彦伸手推门的瞬间,一阵裹挟着硝烟的夜风扑面而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胡连庆的军装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腰间别着的两把驳壳枪。 奥黛丽·摩根追到门口时,只看到两个背影融入浓稠的夜色。 远处的炮火将天际线染成暗红色,硝烟在月光下如同鬼魅般游移。她的指尖触碰到门框,又缓缓收回。 “上帝,你若是真的存在的话,请保佑他们……” 她的低语被夜风吹散在硝烟里。 …… 金陵女子大学的南方。 莫愁湖的湖面,此时泛着诡异的银光,十几具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尸体漂浮在西岸浅滩,像被冲上岸的腐烂鱼群。湖水轻轻拍打着其中一具尸体的钢盔,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莫愁湖的北岸,不知何时,铸造起了三道战壕…… 第一道战壕像一条蜿蜒的巨蟒,匍匐在距离湖岸不到三十米的土坡上。 战壕挖得极深,两侧用粗木桩加固,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机枪阵地。沙袋垒成的掩体后,士兵们正在默默传递弹药箱。一个满脸烟灰的机枪手正用布条缠住马克沁机枪的握把,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火药。旁边的弹药手将弹链一排排码在沙袋上,黄铜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几个粤军士兵蹲在战壕拐角处,用家乡话低声交谈。他们身上的军装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领口的青天白日徽章却擦得锃亮。一个年轻士兵正在磨刺刀,磨刀石与刀刃摩擦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他抬头看了眼湖对岸,月光照在他稚嫩的脸上,映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第二道战壕比第一道更深更宽,呈锯齿状分布在后方的土丘上。 迫击炮阵地隐蔽在伪装网下,四门八十二毫米迫击炮呈扇形排列。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军官正在调整炮镜,他的制服袖口已经磨得发白,镜片上沾着泥点。 战壕中段堆着几十箱手榴弹,几个工兵正在检查引信。他们动作娴熟得像在流水线上作业,每人面前很快就堆起一小摞拧开保险盖的手榴弹。 最年长的工兵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耳缺了半块,正在用刺刀在木箱上刻字——“迟早有一天,我们的战旗会立在富士山的山头!” 最后方的第三道战壕紧邻秦淮河,在秦淮河的北侧……和第二道战壕,隔着一条秦淮河,两条战壕之间,有一条浮桥相连…… 第三道战壕里,几个工兵正在用铁锹加固胸墙。沙袋垒成的机枪巢里,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呈交叉火力布置,枪管上缠着伪装用的布条。弹药箱堆成半人高的矮墙,手榴弹的拉环朝外整齐排列,像一串等待采摘的死亡果实。 战壕拐角处,两个新到的身影引起了哨兵的注意。 前面那个高个子男人满脸伤疤,右脸颊的十字形伤疤尤为狰狞,像是被人用刺刀划出来的。他的军装沾满泥浆和血迹,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走路的姿势有些跛,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后面跟着的年轻人则面庞清瘦,病号服外套着件不合身的军装,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像具行走的骷髅。 “看够了吗?我们是卫戍司令部的!进战壕之前,已经通过了检查!” 疤脸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年轻的哨兵慌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枪械。 那个年轻人走到战壕边缘,从怀里掏出一个黄铜望远镜。 月光照在他缠满绷带的手上,隐约可见渗出的血迹。他举起望远镜时,病号服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 疤脸男人靠在沙袋上,慢条斯理地给驳壳枪压子弹。黄铜弹壳落入弹仓的声音清脆悦耳,他缺了门牙的牙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装完最后一发子弹,他拇指一扳击锤,“咔嗒”一声在寂静的战壕里格外刺耳。 年轻人调整着望远镜焦距,镜头扫过湖面。对岸的芦苇丛在夜风中摇曳,隐约可见土黄色的身影在移动。他的手指突然收紧,皮革包裹的望远镜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来了。” “老胡!!!” “那群鬼子来了……我们的最后一战,也要来了。” “这一战……” “会死很多人……” 那个疤脸男人缓缓挺直了身躯。 “仗打到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那些人来自全国各地,来自天南海北。” 瘦削的青年咧嘴笑了笑。 “是啊!他们人生的起点各不相同,但终点都是这一年的金陵!” “你通知咱抗联的同志了吗?” “这三道战壕,可拦不住鬼子的第六师团!” 胡连庆咧嘴笑了笑。 “当然通知了!” “我已经在赤红论坛发帖了……” 青年扭头看了身后的胡连庆一眼。 “你怎么跟同志们说的。” 胡连庆深吸一口气。 “我跟他们说……” “同志们,我们的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天,侵略者打算袭击安全区——坐标在金陵女子大学的难民庇护所!需要坚守阵地的同志,请坚守好你的阵地,能支援的同志,请尽快赶来莫愁湖……” “来吧,都来吧!还不会打枪,扔手雷无所谓的;依旧没习惯硝烟和血腥的味儿也无所谓的;让我们打完这最后一扬仗……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w是前进,a是左边,d是右边,s是万家灯火,是躲在庇护所里,面临着山河沦陷,国破家亡的我们的同胞!是时候了……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做一件事——为同胞愿把头颅碎……” 第169章 我不想听你们诉说自己的苦衷,要说跟我的子弹去说! 他不自觉的喃喃。 “为同胞愿把头颅碎!” 而就在这时,他望远镜的视野里。 莫愁湖的夜雾像一层纱幔,在月光下泛着银蓝色的微光。湖面平静得如同一块墨玉,只有微风拂过时才会泛起细碎的波纹。 可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穿过雾气,突然捕捉到一丝不自然的波动——十几道黑色的剪影正划破湖面的宁静。 “老胡!” 林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像刀锋划破空气一般的锐利! “三点钟方向。” 胡连庆立刻凑过来,林彦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胡连庆。 胡连庆接过望远镜,朝着林彦刚刚报出的方位看去…… 他看见,湖面上,一群黑影逐渐显露出轮廓……是邪倭台的橡皮突击艇,每艘约五米长,艇首微微翘起,在月光下泛着哑光。艇上挤着七八个土黄色身影,钢盔下的刺刀偶尔反射出冷冽的寒芒。 胡连庆倒吸一口凉气。 他把黄铜望远镜,递还给林彦。 “来了!” “要打吗?” 林彦举着望远镜。 低声喃喃…… “一、二、三……” 林彦眯起双眼,总共十四艘皮划艇呈楔形队列推进。最前方的三艘艇上架着轻机枪,射手蹲在艇首,手指虚扣在扳机上。后面的士兵们安静得可怕,只有桨叶入水时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不着急……” “他们应该是第六师团的侦查小队。”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看他们的臂章——红色底衬金色菊花,错不了。” 望远镜里,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正抬手看表,月光照在他蓄着仁丹胡的脸上,映出两道深深的鼻沟纹。 胡连庆的疤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现在通知第一战壕同志的开火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就把他们全部做掉。” 林彦放下望远镜,绷带下的伤口传来隐约刺痛! “不急。” “让他们再近些。莫愁湖宽六百八十米,等他们到湖中央……”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群鬼子,都会沦为活靶子。” “你去通知传令兵。” “让传令兵,通知第一战壕,等鬼子靠近再打,第二战壕准备,不要着急开枪,不要暴露。” “拿金陵卫戍司令部的证件去——当时在富贵山,我们缴获的证件,老宋都带出来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金陵卫戍司令部的军官!” “除此之外……驻扎在莫愁湖这里的两支营里,都有我们的同志。所以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 “向第一战壕和第二战壕下达命令后,你把我们整理的情报,同步给这两个营的指挥官。那两个营之后的军事行动,还是要由他们自己的军官来负责指挥。” 胡连庆会意的点了点头,他转身时军靴踢到一颗石子。石子滚落战壕的声响惊动了附近一个老兵,那人满脸皱纹像刀刻般深邃,缺了半只耳朵。他警觉地望过来,胡连庆冲着他笑了笑, 那个老兵则不自觉的绷直身体,冲着胡连庆敬了个军礼。 胡连庆回敬了一个军礼,随后没有多耽搁,拖着他的那条瘸腿,便往战壕的东北方向,蹒跚的跑去。 林彦则重新举起望远镜。 邪倭台的皮划艇已经驶出百余米,最前方的三艘突然改变航向,呈扇形散开。这个标准的战术动作让他心头一紧——果然是精锐部队。艇上的士兵开始检查武器,一个瘦高个鬼子正在给歪把子机枪装弹,黄铜弹链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战壕里则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 林彦的余光瞥见几个宪兵正在给马克沁机枪装弹链,黄澄澄的子弹像一条毒蛇般滑入供弹口。更远处,两个年轻士兵合力将迫击炮底座埋进夯实的泥土里,炮管倾斜的角度正好覆盖湖心区域。 而就在这时。 厚重的喘气声,从林彦身后传来。 林彦回头,看见了正喘着粗气的胡连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士兵。那个年轻的士兵,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他的嘴角带着血痂,脸上还有伤痕,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少年郎,在这残酷的战扬上,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活到现在。 “都安排好了。” “这孩子是宪兵教导二团三营一连的传令兵!” “叫王星海!” “你可以叫他小王!” 林彦注意到,胡连庆的跛脚在战壕的泥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而胡连庆则吞咽了几口唾沫,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尽快恢复平稳。 “第一道战壕里有两挺重机枪,四挺轻机枪;第二道战壕的迫击炮随时可以开火;秦淮河边的第三道战壕留作预备队。” 林彦点点头,继续举起望远镜观测,可就在这时,望远镜里的画面让他身体一僵。 一艘皮划艇上的鬼子掀开了防水布,露出个长条形的金属物件……是架桥器材的部件!这些侦察兵还带着简易浮桥的构件,显然是为后续部队渡河做准备。 林彦的手指突然攥紧望远镜筒。 他压低嗓音! “小王……告诉第一战壕的同志,优先打掉那艘带架桥器材的皮艇——就是右数第四艘,艇尾盖着防水布的那个。” 他边说边用缠着绷带的手指向湖面,绷带缝隙里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像暗红色的玛瑙。 王星海的喉结剧烈滚动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少年传令兵嘴唇干裂起皮,左脸颊还带着未愈的弹片擦伤。他抬手敬礼时,林彦注意到他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腕细得能看见凸出的骨节。 "收到,长官!优先摧毁架桥艇!“ 少年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转身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胡连庆突然伸手拽住王星海的武装带! “等等!” 他从腰间解下个皮质水壶塞给少年! “跑慢些,别摔着。” 水壶是纯牛皮打造,在这个年代,明显是高级货。 少年有些踌躇,但还是接过了水壶……他在接过水壶时,和胡连庆的手指相触的瞬间,胡连庆感觉到这孩子掌心全是冰凉的冷汗。 接过水壶后,那个少年郎头也不回的猫着腰,沿着战壕,往东边跑,胡连庆一直注视着那个少年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战壕拐角,他才把目光收回来。 “妈了个巴子的……这小家伙,怎么和我儿子长得那么像……” 林彦没有回应,因为他一直举着望远镜观测着远处湖面,可就在这时他的眉头再次一皱——他看见湖面上的皮划艇编队像被按下暂停键般齐齐停滞。 最前方那艘艇上的仁丹胡军官猛地抬手,月光将他戴白手套的五指映得惨白。三艘前锋艇立刻呈战斗队形散开,桨叶入水的节奏从规律的“哗啦”变成了急促的“扑棱”声。 胡连庆注意到了林彦表情的异常,他靠近过来,咋了。 林彦把望远镜,递给胡连庆! 胡连庆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随后忍不住低声咒骂。 “操!” 胡连庆的疤脸在月光下扭曲,那道十字形伤疤泛着青白! “被发现了!?”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驳壳枪,枪套上的铜扣发出"咔嗒"轻响。 林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接过胡连庆重新递回来的望远镜,望远镜里,仁丹胡军官的望远镜镜片正反射着冷光,像两粒悬在夜空中的冰晶。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林彦“唰”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他单臂撑住战壕边缘跃上射击位,绷带撕裂声与枪声几乎同时炸响…… 砰! “打!!!绝不能让这群小鬼子,跨过这条河!” 这一瞬间,林彦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的跳动声。那一次次金陵沦陷时,自己见证过的残酷画面,在自己的脑中闪回——被刺刀挑起的婴儿、烈火中惨叫的妇女、堆成小山的人头...... 子弹划破夜空的尖啸像撕开了某种封印。 霎时间,第一道战壕喷吐出六道火舌,马克沁机枪的冷却水筒在月光下冒着白汽,七点九二毫米子弹组成的金属风暴将湖面搅得沸腾。 紧接着,第一战壕里的其他的射击位,也都响起枪声…… 那艘携带架桥器材的皮艇首当其冲,橡皮艇身瞬间被撕开狰狞的裂口,船上两个正在组装浮桥构件的鬼子兵像破布娃娃般被子弹撕裂,钢制桥板零件叮叮当当散落湖面。 林彦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割裂成无数碎片。 马克沁机枪的咆哮声中,湖面上的橡皮艇像被无形巨手撕扯的纸船,顷刻间支离破碎。 最右翼那艘皮划艇上的歪把子机枪手刚架好枪托,三发重机枪子弹就同时贯穿了他的胸膛。黄呢军装炸开三个血洞,后背喷出的血雾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紫黑色。他仰面栽倒时,手指还扣在扳机上,一梭子弹全打进了夜空,曳光弹划出的红线像垂死的萤火虫。 “继续射击!别停!” 林彦的吼声淹没在枪声中。 他看见一艘橡皮艇上的六个鬼子同时中弹,子弹穿透肉体的闷响连成一片。 有个矮胖的军曹被拦腰打断,上半身滑进湖里时肠子还挂在艇沿,像条蠕动的血色藤蔓。 另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兵刚举起步枪,整颗头颅就像熟透的西瓜般爆开,脑浆溅在同伴惨白的脸上。 仁丹胡军官的指挥艇突然加速,艇首劈开的浪花里混着血沫。那军官的军刀在月光下划出惨白的弧光,刀尖指向北岸阵地的瞬间,林彦通过望远镜,看清了他狰狞的表情——龇出的门牙上沾着血丝,鼻孔张得能塞进黄豆。 “砰!” 林彦的左侧响起一声枪响。 林彦看见,胡连庆不知何时,拿着步枪,已经到了射击位,他在精准点射。 而他刚刚打出的那一发子弹,恰好击中了,那名留着仁丹胡的军官! 那个鬼子军官的右肩,爆出一团血花。 但那鬼子竟硬生生挺住,左手抽出南部手枪继续嘶吼着下令。 可就在这时,他脚下的橡皮艇突然剧烈摇晃——是一个被打断了腿,栽倒在了湖水里的的邪倭台士兵,在垂死挣扎,他的一只手,死死拽着皮艇,血手印在艇身上拖出五道刺目的红痕。不想掉进湖里…… 那名仁丹胡军官,看见这一幕后,没有丝毫犹豫,挥动着手里的武士刀,一刀砍断了那个士兵,抓着皮艇的手……断手留在皮艇上,而那个受伤的邪倭台士兵,则尸沉湖底! 做完这一切的仁丹胡军官,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举起刺刀,催促着身边其他的邪倭台士兵操控皮艇继续往前,向着对岸发起死亡冲锋。 随后那个邪倭台军官,站在摇摇欲坠的橡皮艇上,军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弧线。他的军装右肩已经被血浸透,却依然用左手高举着南部手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萨斯给给!” 这声嘶吼刚喊出口,就有无数的子弹,已经向着他打来…… 砰,砰,砰,砰,砰…… 七点九二毫米子弹组成的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指挥艇。 仁丹胡军官的身体像触电般剧烈颤抖,第一发子弹打碎了他的右膝盖,骨渣和血肉喷溅在橡皮艇上。第二发子弹削掉了他半边耳朵,血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第三发贯穿腹部,在军装上撕开一个碗口大的洞,肠子从破口处涌出,挂在刀鞘上晃荡。第四发击中胸腔,军装炸开一朵血花。 但最致命的是第五发——子弹从下颌贯入,将那张狰狞的脸轰得稀烂。仁丹胡须连着皮肉飞溅开来,白森森的牙床暴露在月光下。军官的身体像破麻袋般在艇上弹跳了三次,最后挂在艇沿,脑袋浸在血水里随波晃动。 湖面上的残存鬼子兵彻底乱了阵脚。 林彦的望远镜里,那些丑陋的侵略者的面孔此刻扭曲成各种惊恐的形态——有个满脸雀斑的年轻鬼子突然跪倒在橡皮艇里,子弹打穿艇身的瞬间,他下意识用胳膊挡住脸,这个动作让他军装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系着的平安符。下一秒,三发机枪子弹同时命中他的胸腔,血雾喷溅在褪色的黄色符纸上。 “妈妈……” 这个还年轻的侵略者最后喊出的词汇消散在枪声中。 左侧那艘橡皮艇上的机枪手突然发狂似的扯开衣领,露出挂在脖子上的佛像。他把佛像捧在掌心里,念着佛经,乞求着佛祖保佑,但马克沁机枪的子弹不会因此怜悯,七点九二毫米弹头将佛像连同他的喉结一起击碎,飞溅的金属碎片嵌进他痉挛的脸颊肌肉。 最惨烈的是右翼那艘即将倾覆的橡皮艇。三个鬼子兵像无头苍蝇般在艇上乱窜,其中一人突然扑向湖面想要泅渡,却被水下旋转的子弹搅碎了膝盖骨。他仰面浮在血水里惨叫时,林彦通过望远镜,清晰看见他缺了门牙的嘴里涌出的血泡。 另外两个背靠背站着的鬼子突然同时中弹,子弹从不同角度穿透他们的身体,在空气中划出交错的血线。其中一人被打断的脊椎骨刺破军装,白森森的骨茬上还挂着神经组织。 一个满脸横肉的军曹,跪坐在皮划艇上,抽出一把短刀,突然举起刺刀划开自己的腹部,他想要自裁,但剖腹的动作刚做到一半,重机枪子弹就掀飞了他的天灵盖。脑浆呈放射状喷洒在正在漏气的橡皮艇上,混着肠液和血液慢慢渗进湖水里。 …… 这毫无疑问,是一扬屠杀。 但林彦只觉得这扬屠杀……酣畅淋漓!!! 这是这群鬼子应有的报应! 这群鬼子,隶属于第六师团。 是金陵大屠杀,最主力的执行者 这群该死的侵略者,没有一个无辜的。 林彦的表情,此时狰狞无比。 “多杀一个鬼子,就能少死一个,甚至一百个,我们的同胞!” “你们或许有你们的苦衷……一千个鬼子里,或许真的有一个是被逼得上的战扬!” “但是……我不想听你的苦衷,也不想判断你的动力,更不想听你们良心未泯之类的鬼话。当然你想说也可以,跟我们手里的子弹说吧!” 第170章 这仗怎么打?狗策划设置的什么难度?这难度恰是当年 他刚要擦拭,整片湖面突然被映成诡异的橘红色。 莫愁湖南岸的山包上,上千个枪口焰同时绽放,像突然铺开的猩红地毯。 那根本不是点射或者齐射,而是潮水般连绵不绝的狂暴火力,子弹破空的尖啸声瞬间压过了北岸的机枪轰鸣。 林彦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嘶吼。 “卧倒!对面是他娘的第六师团主力……” 林彦被猛地按着头,缩回战壕,他看见胡连庆的疤脸在枪火映照下忽明忽暗,他声音里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引发的生理反应! 胡连庆喘着粗气…… “妈了个巴子的!这得多少人……” 林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挣开胡连庆拉着他的手,从战壕里,举着望远镜,重新探出头……他看见莫愁湖南岸,土黄色身影如同蚁群般蠕动。那些戴着屁帘帽的鬼子兵以三人为一组,依托着湖边礁石和土坡疯狂射击。三八式步枪特有的“叭勾”声连成一片,子弹打在北岸战壕前的泥土上,激起无数烟柱。 更可怕的是,林彦能看到,在莫愁湖南岸,亮起的几十个闪光点——那是隐藏在柳树林里的歪把子机枪阵地。 鬼子的子弹,甚至打到了秦淮河后的第三战壕上。 林彦被胡连庆再次拉回战壕…… 他们左侧的沙袋被打得噗噗作响,干燥的泥土从弹孔里簌簌流出。 林彦看见,距离他们二十米外有个正在装弹的宪兵,刚把头露出战壕,想要观察外面的情况,身体却突然僵住,子弹从他左眼穿入,后脑勺喷出的血雾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蓝紫色。 林彦的表情越发狰狞。 他再次挣开胡连庆的手…… “我得知道前线战况……” 他找到一个沙包缝隙,把望远镜塞进去,这样也可以观测到,战壕外面的情况……他看见湖面上激战还在继续,那些残存鬼子仿佛看到了希望,有个断了右臂的军曹竟然用左手举起手枪还击。 但下一秒,北岸阵地的捷克式轻机枪就将他拦腰截断。 这个顽固的侵略者上半身栽进湖里时,左手食指还在机械地扣动扳机,打出的最后一发子弹斜斜飞向夜空。 湖中心的鬼子,依旧没有逃脱被屠杀的命运…… 大夏军人的子弹,依旧一发接一发的把他们的身体,打成筛子…… 可南岸的枪声也没有因此削减! 那群鬼子,甚至一边火力压制北岸的大夏军人,一边分出,约莫两个小队的兵力呈散兵线推进,他们踩着齐膝深的湖水,步枪举在头顶保持干燥。月光照在这些狂热分子脸上,映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龇着黄牙的、瞪圆眼睛的、舌头舔着干裂嘴唇的......最前排的十几个鬼子胸前都绑着炸药包,导火索在夜风中飘舞如同死神的丝带。 林彦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自杀冲锋队……” “这帮小鬼子要玩命!” “为什么?是因为金陵久攻不下,鬼子的司令部,下达了尽快拿下金陵的死命令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南岸的机枪声,比之前更加密集…… 隐藏在柳树林里的重机枪终于开火,鬼子的九二式重机枪特有的“哒哒哒”节奏像死神的磨牙声。 子弹打在北岸,战壕边缘的岩石上,崩碎的石片四处飞溅。 第三战壕外,也传来子弹打中沙包和岩石的闷响…… 林彦右侧五十米的位置,一个刚站起身打算搬运弹药的的战士突然捂住脖子,一颗飞来的子弹,恰巧打中了他……他指缝间,喷出的动脉血溅出三米多远。 但林彦很快看见了更恐怖的画面,莫愁湖的南岸,此时突然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 妖艳的红光笼罩湖面时,莫愁湖西岸的芦苇丛突然剧烈晃动。 林彦的望远镜里,八个钢铁巨兽缓缓撕开夜幕,炮管在信号弹的红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那是八辆九五式轻型坦克,履带碾过湖畔泥地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每辆坦克炮塔上都插着膏药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最前方那辆坦克,此时,缓缓调转炮口…… 轰! 第一发三十七毫米炮弹呼啸而出,在距离莫愁湖,只有三十米的第一道战壕上炸开。爆炸的气浪掀起漫天泥土,几个粤军士兵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抛向空中。 紧接着,第二辆坦克的机枪突然开火,七点七毫米的子弹组成的火链横扫战壕前沿。第一道战壕的沙袋被打得千疮百孔,干燥的泥土从弹孔里喷泉般涌出。一个举枪射击的战士突然僵住,子弹将他拦腰截断,肠子挂在战壕边缘的木桩上晃荡。 第三辆坦克的履带碾过湖边礁石,碾碎的碎石像霰弹般四射。坦克炮塔缓缓转动,炮口对准了第一道战壕的机枪阵地。炮口制退器喷出的火光将坦克正面照得忽明忽暗,活像从地狱爬出的钢铁恶鬼。 其他的几辆坦克也没闲着……那些坦克一辆接一辆的开火……炮口喷吐火蛇…… 林彦的耳膜被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 而第一道战壕,也尝试反攻…… 第一道战壕,架着的马克沁机枪的怒吼突然响起。 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领头的坦克装甲上迸溅出耀眼的火花,却只在钢板上留下几道白痕。 而坦克的炮口却调转方向。 轰的一声…… 第一道战壕被轰开了一道豁口。 第一道战壕里,架着马克沁机枪的位置,马克沁机枪和机枪手,被同时炸飞到了天上,沾染着鲜血和内脏的枪管,坠落在地上,又沿着斜坡缓缓滚落到了莫愁湖里……也不知道那名英勇的机枪手,轮回转世后,能不能再也没有忧愁…… 但这仍不是最可怕的——坦克后方突然升起的硝烟——十二门九四式迫击炮同时开火。 炮弹划破夜空的尖啸声中,林彦看见迫击炮阵地上,鬼子炮兵们像机械般精准运作。装填手双手捧着炮弹,在炮口悬停半秒才松手,确保每一发都精确命中。 轰!轰!轰! 一发接一发的炮弹落在三道战壕里……有个被气浪掀飞的战士,摔在林彦不远处,他的右腿齐根而断,白骨茬刺破军裤暴露在空气中。那个满脸稚气的小战士却还在往自己阵地方向爬,身后拖出的血痕在月光下像条蜿蜒的小溪。 战壕里,其他幸存的战士,立刻把他抱起来,把他带去战壕后方。 可林彦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那个小战士的情况,因为他看见,莫愁湖的对岸,那八辆坦克,同时往前进发。 八辆钢铁巨兽同时开进浅滩,湖水刚没过履带就泛起浑浊的浪涌。 领头的坦克炮塔突然喷出黑烟,柴油发动机的咆哮声压过了枪炮轰鸣。 林彦通过望远镜,把这一切,看得真切——这群畜生要强渡莫愁湖! 第一辆坦克的履带碾过湖底淤泥,搅起两米高的泥浪。炮管上的膏药旗被湖水打湿,却还在死命往前拱。 后面七辆立即呈楔形散开,车长们从观察窗探出半个身子,白手套在月光下疯狂挥舞。 胡连庆的疤脸扭曲得吓人! “他们要强行渡河。” “莫愁湖的浅水区,水深超不过一米二!” 话音未落,领头坦克的同轴机枪突然开火。子弹在水面犁出数十道银线,打得第一道战壕边缘碎土飞溅。 更恐怖的是第二辆坦克——它的履带卡在礁石上,车体却借着惯性继续前冲,整个炮塔都浸进了湖水里,又像头水怪般轰然钻出。 林彦的望远镜里,八道钢铁洪流正在撕开湖面。 最后两辆坦克车的后面,十几个光着膀子的鬼子工兵正在组装浮桥构件。月光下,他们肌肉虬结的后背泛着油光,喊着号子将钢制桥板推进湖水。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工兵们狰狞的面孔——他们龇着黄牙,额头青筋暴起,活像一群从黄泉爬出的恶鬼。 …… 胡连庆的面色越发难看。 “坦克推进,迫击炮火力压制,工兵跟在坦克后面,搭建浮桥……还有上千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在河对岸射击!” “这就是鬼子的甲种师团的压迫力吗?” “怎么拦啊!他娘的!这仗怎么打啊?!” “我第一次希望这个世界,真是个游戏……如果是游戏的话,就算设置得再难,也总该有能赢的希望吧!不论是……简单,普通,困难,地狱……可我现在根本看不到咱们胜利的希望!” 林彦咧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难度!?有没有一个可能,这难度是……当年!” 第171章 办法?先烈已经告诉我们了?用血肉铸成我们新的城墙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倒映着湖面上八个钢铁巨兽。他额角的青筋像蚯蚓般蠕动,太阳穴突突直跳。鼻翼随着粗重的呼吸不断扩张,露出里面泛红的黏膜。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颤抖,牙齿咬得太紧,以至于脸颊肌肉都痉挛起来。 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像条僵死的蜈蚣。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在下巴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珠。他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既像愤怒又像绝望,最终凝固成一种令人心碎的狰狞。 “老胡,你想过,战争里最绝望的是什么吗?” 不等胡连庆回答。 林彦嘶哑的声音,已经幽幽飘了出来。 “最绝望的,就是发现自己去死,也无法争取胜利。” “淞沪会战,打到后来,大夏军队付出巨大牺牲,依旧无法把侵略者赶出淞沪,为了扭转战局,司令部,组织了十个团三万人在大扬向敌军发动决死的反击,官兵前仆后继,不可谓不忠勇,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攻破敌军防线,最后不得不放弃淞沪……” “随后,邪倭台军队,挥师东进,江南各地纷纷失陷,就连首都,金陵,都要守不住了。” “鬼子在全面入侵大夏后,国府两位陆军上将,赵瞬臣、佟凌阁,战死……一天内,芦沟桥、宛平沦陷。” “三天之内,燕北、塘沽沦陷!” “两个月后,淞沪会战,败!” “三个月后,晋阳会战,败!” “四个月后,金陵保卫战,马上也要败了。” “开战四个月,大半个华夏都沦陷了……” “仗打成这样,做军人的都得死……这个时代,大夏将军也好,战士也罢,纷纷以死报国,他们相信大夏是不会灭亡的,可是胜利,又在何方呢?” “绝望啊!真他娘的绝望!” “绝望到最高的当权者,在浴室里绝望的哭嚎。” “绝望到白发苍苍的父亲,要把最小的儿子也送上战扬!” “绝望到史学大师要写,《国史大纲》,以求保留文萃,以期复国!” “绝望到当时所有乐观的人,大多都寄希望于复国,都在追求保留民族文化种子的星火。” “绝望到歌谣里写,大夏到了最危难的时候……” “绝望到,不知道仗打成这样,希望在哪里?军人已经很不怕死了,几扬会战,哪一仗不是白骨累累……各大地方军,西北军、晋绥军、川军、东北军、粤军能上的都上了,哪个不是遍体鳞伤?几十万的伤亡换来的依旧是一次次的战败!为何会这样?我华夏泱泱大国为何会这样?” “有答案吗?当然有……” “还不是因为是因为近代的当权者,腐朽无能,让偌大的一个国家,被列强压榨近百年,积贫积弱,再加上,天灾不断、饿殍千里,一个贫弱的农业国,要对上了已经进入电气化军事体制的工业国!” “罪恶的侵略者的武器是重机枪、是飞机和坦克,正义的卫国者却是两三个人一把枪,子弹都是限量供应。” “跟鬼子打,尸山血海都堆不出来一个胜字,但是没办法,得填,得往上填,不填死的更惨......” 林彦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胡连庆。 “老胡,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想问,我有什么办法,和那群该死的侵略者抗衡!” “我见证过三十六次,金陵沦陷,我知道诸多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报。” “按理来说,我应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但实话告诉你……” “没有!” “哥们儿我实在没招儿了!” “没招儿了!” 林彦喘着粗气,声音撕裂。 “如果非要找什么办法的话……” “或许还有一个……只剩下一个……最蠢笨,最直接,但也最有效的办法……先烈们,已经给我们演示过了。” “在那个绝望年代……用我们的血肉铸成一个新的长城,一寸山河一寸血……去争取一个奇迹。” 胡连庆扭头看着林彦,他忽然咧嘴一笑。 “明白了……” “我们赴死的时候到了。” “就是可惜了莫愁湖这边的两个营……” 而就在这时。 一个瘦小的弓着腰的身影,突然猫着腰,沿着战壕,跑到了林彦和胡连庆的旁边,他喘着粗气,面色惨白。 正是那个林彦和胡连庆之前见过的年轻的传令兵,王兴海。 王星海那张稚嫩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泛着青紫色。他的左脸颊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血痂和泥土混在一起,像条丑陋的蜈蚣。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干裂的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沫。 “报……报告长官……” 少年传令兵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破烂的衣角! “第一五六师九三二团二营的赵营长……被流弹打中了太阳穴……他……他倒在第一战壕里……” “已经牺牲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仿佛还倒映着长官脑浆迸裂的画面。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下巴处和血水混成暗红色的细流 “宪兵教导二团三营的郑营长让我问您……” 少年突然挺直脊背,这个动作扯动了肋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 “是投降……还是继续打……他说……” 王星海的右手突然死死攥住胸前的衣料,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他说都听您的。要是继续打宪兵团,三营剩下的弟兄……愿意把命交代在这儿!” “宪兵团大部分,都是江南行省的本地人士!” “保金陵,等于保卫家乡!” “他们全营愿意殉国,莫愁湖就是他们的埋骨地!” 林彦的面容在炮火映照下扭曲变形。他的眼角剧烈抽搐着,右眼下方那道伤疤泛着青紫色。他的眼瞳里,倒映着燃烧的湖面。眼白布满血丝,像一张猩红的网。他的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狰狞——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掺杂着绝望,不甘,决然的复杂表情…… 胡连庆的疤脸更加恐怖。那道十字形伤疤完全变成了紫黑色,像一条蜈蚣在脸上蠕动。缺了门牙的牙床暴露在外,随着急促的呼吸发出“嘶嘶”的漏气声。灰白的胡茬上沾着硝烟和血沫,随着面部颤抖簌簌落下。整张脸如同被战火灼烧过的土地,布满沟壑与伤痕。 月光下,两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呈现出相似的扭曲。 胡连庆抬起眼皮,望着林彦。 “你打算……怎么办?” 林彦幽幽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抬头看着王兴海那张年轻的脸。 “你去通知宪兵教导二团三营的郑营长,打下去!” “必须打下去。” “我们身后就是安全区,是手无寸铁的我们的同胞,是金陵老百姓……我们无路可退!我们卫戍司令部的全体军官,在唐将军,战死在中山陵后,就决心,全部殉国,死在金陵。” “同时,我需要你传令第二战壕。” “让迫击炮阵地,给我狠狠地打!不用节省弹药,全力轰炸鬼子的坦克和迫击炮阵地。” 一旁的胡连庆微微皱眉。 “迫击炮弹的弹道弯曲,命中移动中的坦克极为困难!” “而且我们装备的迫击炮,是八十二毫米迫击炮,民国二十年式,通常配备高爆弹,主要用于杀伤步兵或破坏简易工事,缺乏专用的反坦克弹药……即使直接命中,高爆弹也难以击穿坦克装甲。” “鬼子的那八辆坦克车,四辆九四式轻坦克,四辆九五式轻坦克,装甲厚度都不厚,约十二毫米,但八十二毫米的迫击炮高爆弹仍然难以直接击穿,最多能造成外部设备损坏或乘员震伤……” 林彦缓缓抬起沾满血污的脸,月光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投下深沉的阴影。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我知道我们的迫击炮打不穿坦克装甲。” 他伸出三根手指,此时率先弯曲一根! “迫击炮的真正目的是,第一,迫击炮要压制鬼子的迫击炮阵地——他们正在轰击我们的战壕,必须打断这个节奏。” 他的第二根手指弯曲时,指甲缝里的血痂崩裂,流出鲜血! “第二,针对那八辆坦克,我们的炮击能制造烟雾和混乱。你看那些坦克,现在正排成楔形队形渡湖,一旦被炮火干扰,队形就会乱。” 最后一根手指也缓缓扣下! “第三,在迫击炮的掩护下,我们可以让我们的战士,冲出战壕,逼近坦克车……我们能有效针对敌人坦克的办法,有且只有一种……” 林彦的脸,在炮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让我们的战士扛着炸药包,近距离炸穿坦克的底板!” “等炮击开始,派八个突击组冲出战壕,每组二十人,每一个突击组,盯准一辆坦克车,扛着炸药包从左右两翼迂回。” “西边芦苇荡水深只到膝盖,东边有礁石群作掩护。用迫击炮声掩盖突击组的脚步声,就算……”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 “就算二十个战士,能换一辆坦克!也值得!” “老胡……” “没招了!” “我实在没招了!” “只能这么办!” 胡连庆的嘴唇颤抖了两下,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 突然,他咧开嘴笑了——那笑容狰狞得像是被刀划开的伤口。那笑容狰狞又悲凉。 “是啊!” “我们只能这么办!”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先烈们,已经把最好用的办法告诉过我们了。” 胡连庆转头看向王兴海——那个长相和他儿子很相似的传令兵。 “记住了吗?” “这些你要传达下去的命令。” 王兴海咽了一口唾沫,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白了。” “我这就回去禀报三营的郑营长,以及二营,暂时接管指挥的王副营长。” 那个年轻的战士,扭头就要走。 可就在这时,林彦忽然抬手抓住王兴海的武装带。 “等一下!” “还有一句话,你帮我通报给,驻扎在莫愁湖的所有战士,所有同胞!” 林彦深吸一口气。 “鬼子占领了东北,又跨过山海关,打下了宛平,燕北,淞沪,想灭亡我们大夏,让我们当亡国奴。国破家亡,子子孙孙都得当奴隶。我们大夏人多,不要怕他,我们都起来抗战,东北是可以得救的。金陵是可以保下来的,咱们十个人顶他一个人还不行吗?就看咱们心齐不齐。当今之计,只有靠我们自己。我们拿起枪来,不要放弃,团结一心,一定能打走鬼子。一定要有,十个人去换一个人的决心,国家才有救。” 而就在这时,莫愁湖西岸……炮弹的尖啸声撕裂了夜空,如同死神发出的狞笑。鬼子的迫击炮阵地,又是一轮齐射。 第一发炮弹砸进战壕前沿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剧烈颤抖起来。泥土和碎石像喷泉般冲天而起,沙袋被撕得粉碎,干燥的土块如雨点般砸落。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炮弹落点连成一条死亡之线,每一发都在地面上炸出直径数米的深坑。战壕的土壁簌簌发抖,裂缝像蛛网般迅速蔓延。木制的支撑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裂的木屑四处飞溅。 爆炸的冲击波掀起阵阵狂风,卷着硝烟和尘土在战壕上方盘旋。炮弹破空的尖啸声、爆炸的轰鸣声、土石崩塌的闷响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第三道战壕里的煤油灯剧烈摇晃,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烟尘中投下扭曲的影子。 林彦盯着炮火下,王兴海那张年轻但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撕裂…… “我说的话,记住了吗?” 王兴海的凸出的喉结滚动。 “记住了!” “要团结……” “要有十个人去换一个人的决心,才能保住我们的国家,国家才有救!” 第172章 让我去帮帮林海雪原的他们;因为有你们,大夏不会亡 “去吧!” 王兴海深吸一口气,随后毫不犹豫的弓着腰,向着战壕的东边跑去。 一旁的胡连庆凝望着王兴海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 “陆言同志!”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就是“要有十个人换一个的决心”的那句话——是郑贵林将军的原话吧!” “他是东北抗联的将军!” 林彦一愣,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听过这句话?” 胡连庆咧嘴嘿嘿笑了两声。 “当然听过!我老家,在吉祥行省的茶啊冲市,那座城市在鬼子占领时期,被称之为新京。” “市中心有一条很繁华的小吃街,叫贵林路!” “这条路就是以郑贵林将军的名字命名的!” 胡连庆的声音顿了一下。 “跟你商量个事!” “我觉得你安排的,用二十个战士,换掉一个坦克,太过理想。” “第一批冲锋的一百六十个战士,能换掉四辆坦克,都算是咱们运气好。” “肯定要有第二批战士,去扛炸药包!” “你让我上!” 林彦愣了一下,他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之后松开,但很快又握紧。 但他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好!” 胡连庆嘿嘿笑了两声。眼皮微微下垂。 “我刚刚打枪才发现……这副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手臂上的伤口,让我无法把枪端的平稳,眼皮的伤,让我无法好好瞄准。端掉的肋骨也没有长好,刚刚依靠在沙袋旁边,都感觉疼得要死……” “我在前线已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该去死了,该去牺牲了!” “我要是能换掉一个坦克,也算是他娘的死得其所。” 林彦不知为何,觉得鼻头酸涩。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 “好!” 他的身体有些发颤。 “老胡,你家在东北哪儿啊!” “等这一仗打完!” “我去找你喝酒好不好?” ““赤红·历史战争”要是出下一个系列,咱俩再当战友好不好?” “如果真有,下一个系列,你希望是什么主题?” 胡连庆转过头,错愕的盯着的林彦。 “下一个系列?” “下一个系列已经在开发了?” “这世界真是游戏?” “还是说,这游戏的开发商……有什么特殊能力,能打开通往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传送门?” “你是真正的内测玩家,不会认识,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狗策划吧?” 林彦一时语塞,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战壕外,依旧炮火连天。 鬼子的迫击炮阵地,和坦克的火炮,压制得战壕里的大夏守军,无法冒头。 胡连庆抬头看着被炮火渲染得通红的天空,并没有在上一个他提出的问题上,过分纠结。 “嘿嘿……老陆!” “你要是真想找我喝酒,我肯定欢迎。” “但你不能去东北。” “我不在东北,我离开老家已经很多年了。” “我媳妇儿,是南方人,我不忍心她背井离乡离开家远嫁,我又舍不得她,就跟着她,搬来了临安。” “我爸去世的早,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十年前,我妈病逝……东北那边,早已经没有几个我的家人了,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没有看见老家的皑皑白雪……没有吃过,也再也吃不到我老妈包的酸菜馅饺子。” “要是“赤红·历史战争”的狗策划,真能再创造一个世界的话,我希望那个世界,能在我的老家东北……” “金陵大屠杀的历史,我们算是努力的改变过了。” “但东北,那些细菌部队,对东北老百姓做的孽,能不能也试着阻止一下?” “还有辽安,那里有一座万人坑……里面都是白骨,是鬼子当年为了挖矿,从东北,华北,齐鲁,甚至西北等地,招来的工人的尸骨……那群鬼子,用大夏的工人,挖空了大夏东北的矿,之后又把那些矿工,全部杀死……能不能去救救他们!” “当然还有东北抗联……他们孤立无援,在林海雪原,和鬼子的关东军,打了整整十四年,我们能不能去帮帮他们!” “鬼子在东北造的孽,不比他们在金陵造的孽少!” “想东北啊!想老妈啊!想我小时候,在老家乡下,过年的时候,爆竹声里一地红,家家户户都点花灯……” “背井离乡的游子都想家啊!” “我都这么想家,不敢想,这个时代的东北军,得多想打回老家去!” 胡连庆的眼角突然有些湿润…… “但是也只是想想,谁知道那个狗策划,会怎么折腾……” “不过你要是真想去东北。” “我陪你去啊!我请你喝酒,请你吃烧烤……我已经很多年不喝酒了,我没有想喝酒的人,但我想和你喝……我想……” 可就在这时。 突然…… 轰!轰!轰! 林彦看见,第二道战壕,喷出火光。 他立刻凑到卡在沙袋里的望远镜后面。 第二战壕的迫击炮阵地终于开火了。 八门八二毫米迫击炮同时喷吐出火舌,炮口喷出的气浪将周围的泥土掀飞,炮架在反作用力下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炮手们弓着腰,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一发发炮弹被虔诚地送入炮膛。 第一轮齐射的炮弹划破夜空,发出尖锐的啸叫。 林彦的望远镜里,那些炮弹像一群报丧的乌鸦,在月光下拖着长长的尾迹。其中三发准确落在鬼子迫击炮阵地上,炸起的火光将整个西岸照得如同白昼。一个弹药箱被引爆,连锁爆炸像节日焰火般此起彼伏,几个土黄色身影在火光中手舞足蹈地飞上半空。 另外五发炮弹落在坦克周围的湖水里,炸起数米高的水柱。浑浊的湖水混合着淤泥泼洒在坦克装甲上,九四式轻坦克的观察窗瞬间被泥浆糊满。 最右侧那辆九五式坦克的履带碾上了炸起的礁石,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炮手们动作快得惊人。装填手从木箱中取出炮弹,黄铜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用衣袖擦去引信上的防潮油,像对待情人般轻柔地将炮弹滑入炮管。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咚”的闷响,炮弹底火被撞针击发,炮管猛地后坐,炮架下的泥土被压出深深的凹痕。 第二轮炮击接踵而至。 这次有两发炮弹直接命中一辆九四式坦克的炮塔,高爆弹虽然没能击穿装甲,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坦克像醉汉般摇晃起来。 炮塔上的机枪手被震得七窍流血,软绵绵地趴在枪架上。 另外几发炮弹在坦克群周围炸开,飞溅的弹片将几个试图维修履带的工兵撕成碎片。 就在炮火掀起的泥浪还未落下时,第一道战壕突然沸腾了。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从战壕边缘跃出,像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般扑向湖面。他们奔跑的姿势千奇百怪——有的弓着腰,有的踉踉跄跄,有的拖着伤腿,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冲刺。月光将他们的剪影投在浑浊的湖水上,拉长成一道道扭曲的黑线。 最前面的身影突然中弹,像被无形的大手拍中般猛地栽倒。后面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跨过倒下的同伴,继续向前。子弹穿透肉体的闷响接连不断,有人捂着肚子跪倒在浅滩,有人仰面倒下时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湖面渐渐泛起暗红色的涟漪,像打翻的朱砂在宣纸上晕染。 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炸药包,在齐膝深的湖水里艰难跋涉。他的绑腿早已散开,布条拖在身后像条小尾巴。子弹打在他脚边,溅起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轮廓,只剩下一个倔强前行的剪影。 右翼突然爆发出一阵呐喊。五六个身影同时扑向一辆瘫痪的坦克,像蚂蚁围攻甲虫。最前面的那个猛地跃上炮管,却被舱盖里射出的子弹打穿了胸膛。他挂在炮管上晃荡了两下,手里的手榴弹却准确地滑进了观察窗。 爆炸的火光中,那些前赴后继的身影变得透明起来,像是要融化在刺目的光芒里。有人被气浪掀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有人跪在坦克旁拉响炸药包,瞬间被火焰吞没。他们的动作在炮火中凝固,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皮影戏。 湖面上漂浮的遗体越来越多,像一片片凋零的落叶。还活着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每一步都溅起血色的水花。最远处,一个瘸腿的身影正艰难地爬向最后一辆坦克,身后拖出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 林彦通过望远镜,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想起扑火的飞蛾…… 他望远镜后的眼角,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十四年来……所有为抗战牺牲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因为有你们,大夏没有亡……大夏有你们,大夏不会亡!” “我大夏……绝不会亡!” 第173章 生则得荣名,死不失鬼雄!我家国不死,我民族万岁!杀! 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林彦的肩膀。 林彦的身体,本能的颤抖了一下。 他回过头去,看见胡连庆正咧嘴笑着,看着自己。 他的双眼闪烁着火光。 “我该走了!” “我得去第一战壕。” “等第一波扛着炸药包的战士都牺牲了,第二波战士得即刻冲锋……” “不能给鬼子喘息的机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林彦抬起手。 想要去抓住胡连庆的手腕。 但这一次他的手,只抬起了一半,就再次放下,他咧嘴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你去吧!” “我随后就来。” 胡连庆没有再过多言语。 他扭头就走…… 林彦望着胡连庆的背影,那只手再次抬起,却终究没有伸出去。 他知道自己就算去抓,也什么都抓不住,就像之前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胡连庆拖着那条瘸腿,越走越远,他听见胡连庆的军靴踩在战壕的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他脖颈处的一道狰狞的伤疤透过破烂的军装若隐若现,像一条蛰伏的蜈蚣。 胡连庆走到战壕拐角处,突然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右手挥了挥,他的右手,指关节扭曲的食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或许就是他没办法再当神枪手的原因……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北风突然呼啸着灌入战壕,卷起沙砾拍打在林彦脸上。细小的石子像针尖般刺入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风里裹挟着硝烟和血腥味,还有远处燃烧的橡胶的焦臭。 林彦眯起眼,看着风卷起胡连庆军装的下摆,那布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硝烟和血迹染就的灰褐色。 风越来越大,战壕边缘的沙袋簌簌抖动,细小的土粒顺着斜坡滚落。一面残破的青天白日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被子弹撕开的口子像一张张呐喊的嘴。 林彦的耳边充斥着风声、炮声和隐约的呐喊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悲鸣。 一片枯叶被风卷着掠过战壕,在林彦眼前打了个旋,最终落在他沾满泥土的靴尖上。叶子早已干枯发黄,叶脉却依然清晰可见,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林彦弯腰拾起叶子,指尖传来脆弱的触感,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粉碎。 风突然转向,带着湖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林彦抬头望向湖面,只见北风将硝烟吹散,露出月光下惨烈的战扬。 他把原本卡在沙袋里的望远镜,抽出来,重新举起,黄铜镜筒抵在眉骨的旧伤上,传来一阵钝痛。 湖面上漂浮的尸体比刚才更多了,像一片片凋零的落叶。月光照在那些年轻的脸上,有的还带着稚气,有的已经永远凝固在呐喊的瞬间。湖水被染成暗红色,在风中泛起细碎的波纹,像是无数张嘴在无声地诉说。 突然,湖心处爆出一团耀眼的火光。 林彦的望远镜里,一辆九五式坦克的炮塔被整个掀飞,在空中翻转着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砸进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坦克车体像被开膛破肚的野兽,从内部喷出橘红色的火焰,将周围的水面映得如同熔岩。 但这只是开始。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嘶吼着,从芦苇荡里冲出,他的怀里抱着炸药包。左臂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在距离坦克还有五六米时,他的右腿突然被机枪子弹击中,整个人向前扑倒。就在倒下的瞬间,他用牙齿咬开了引信,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炸药包推向坦克底部。 爆炸的气浪将湖水掀起数米高,形成一道血色瀑布。坦克的履带像被巨人扯断的锁链,一节节飞向空中。炮塔的舱盖被震开,里面的乘员想爬出来,却发现更多的捆着手雷的炸药包,扔了过来,轰鸣声中,他们来不及缩回坦克里,就被弹片和火光吞噬,整个人直接炸开…… 第二辆坦克也被炸毁。 林彦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看见更多的身影从战壕里跃出,像扑火的飞蛾般冲向剩下的坦克。 有人中弹倒下,但更多的人冲了上去。 湖面上漂浮的遗体越来越多,有些相互枕藉,像是睡着了一般。月光穿过硝烟,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们看起来既安详又痛苦。 最远处,一辆九四式坦克的炮管突然转向,对准了冲锋的人群。就在它即将开火的瞬间,三个身影同时扑了上去。 最前面的那个被机枪扫成了筛子,却为后面的同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第二个战士将炸药包塞进履带,却被转动的履带碾碎了胸膛。第三个战士没有犹豫,直接拉响了绑在身上的集束手榴弹。 爆炸的火光中,坦克像玩具般被掀翻,肚皮朝天躺在浅滩上。油箱破裂,燃油泄漏到湖面,燃起一片火海。火焰在水面上跳跃,像一群狂欢的魔鬼,将周围的尸体一一吞噬。 林彦的望远镜里,世界变成了红与黑的交响曲。 红色的火焰,黑色的硝烟,还有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身影。 他看见一个战士抱着炸药包,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前行。子弹不断打在他周围,溅起的水花像透明的花朵。就在距离坦克还有几步时,他突然跪倒,却依然用膝盖向前挪动,直到打来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胛骨,他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前方的坦克,可下一秒,数发子弹打来,把他的脑袋,打得稀巴烂…… 林彦还看见,一个明显还是少年的战士,那少年长得很秀气,肤色很白,甚至白的有些显眼,是个美少年……他被机枪打中了腹部,却叼着手榴弹,游向坦克。他的身体不断流出血,在湖水里留下一条暗红色的轨迹……最后他实在游不动了,但他距离坦克够近,至少现在引爆手雷的话,手雷的弹片,可以飞溅到坦克上,他咧嘴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响了手榴弹。 轰的一声…… 莫愁湖的湖面上,炸起一朵混着血的水花。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少年郎…… 湖面上漂浮的钢盔像一片片荷叶,随着波浪轻轻晃动。有些钢盔里还装着主人的头颅,年轻的脸上凝固着最后的表情——有的狰狞,有的平静,还有的带着解脱般的微笑。炮火响彻个不停,像是在为这些烈士送行…… 北风卷着硝烟掠过湖面,破碎的芦苇在浊浪中沉浮。 被炸掉两辆坦克后,剩余的六辆钢铁巨兽还在往前开,他们碾过浅滩,履带绞碎湖里的钢盔与残肢,在血水里犁出暗红的沟壑。 林彦的望远镜里,只剩下几十个身影在弹雨中踉跄前行,像暴风中的烛火般接连熄灭。 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兵突然跪倒在齐膝深的湖水里,肠子从破裂的军装里漏出来,被他用刺刀鞘硬生生塞回去。他拖着血淋淋的轨迹继续爬行,直到机枪子弹将他的天灵盖掀飞。 更远处,被炸断双腿的战士正用牙齿咬手榴弹拉环,嘶吼着要把手里最后的手雷扔出去……可鬼子一炮打来……爆炸的水柱冲天而起,他的身体也四分五裂。 第二道战壕的迫击炮,还在支援! 炮弹从第二道战壕冲天而起。 继续为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大夏军人,创造机会…… 当又一轮炮火在坦克群中炸开时,飞溅的弹片将湖面割裂成无数碎镜,每块碎片都映照着不同的惨象——有被冲击波掀翻的钢盔,有浮肿的苍白手掌,还有半张凝固着惊愕的年轻面孔。 林彦的指节在望远镜上攥得发白。 他看见一辆九五式坦克的观察窗突然打开,一个戴钢盔的鬼子,探出半个身子,随后他开始操纵坦克上的机枪……下一秒,火舌从枪口喷涌而出。 冲锋的战士们像麦秆般成排倒下,鲜血在湖面晕开诡异的图腾。 一个瘦小身影突然加速冲刺,却在距离坦克十米处被拦腰打断,上半身顺着惯性滑到履带前,炸成肉泥。 眼看着那些扑火的“飞蛾”都要死绝…… 可就在这时,第一道战壕,此时跳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声音扯着嗓子,满脸通红,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是要炸开一般…… “黑,黑,黑铁也;赤,赤,赤血也;强,强,强我民族价值也;我辈好男儿,我辈好男儿,活气万丈冲霄汉,喇叭声轰轰,战鼓声砰砰,嘎直探虎穴,奏奇功!” “硝烟兮如云,炮弹兮如雨,挺挺兮直人慷复慨兮,生则得荣名,死不失鬼雄,巍巍铸铜像留纪念,我同胞万岁,我家国万岁,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大夏不亡!我民族万岁!杀啊!!!” 第174章 轮到我赴死了!挽沉沦全仗吾同胞,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那个高大的身影,喊完之后,第一个冲了出去。 而后,他身后的第一道战壕里腾起两百多道身影,跟着那高大的身影,一起发起冲锋…… 林彦的身体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他认出来了,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胡连庆。 此时,胡连庆的疤脸在火光中扭曲如恶鬼,炸药包在他肩上颠簸,他的跛脚踩过战友的遗体时溅起血花。 林彦此时还看见,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也扛着炸药包的少年郎。 是他之前见过的王兴海。 可就在这时,跟在胡连庆身后的王星海突然一个趔趄——一颗子弹穿透了那个肩膀,但那个少年只是咬着牙,继续冲锋…… 枪炮声,在夜色下响个不停。 莫愁湖西岸,那上千支步枪,不停喷吐火焰,一刻也不肯停歇! 坦克的机枪的扫射,则像死神镰刀横扫而过。 刚刚冲出战壕的二百来个战士,不断有人倒下…… 冲在最前的几个战士,甚至被打成筛子,血雾在月光下呈现妖异的紫红色。 有人被炸飞的钢片削去半边脸,仍摸索着往前爬;有人抱住中弹的战友当肉盾,在枪林弹雨中突进了五米才倒下。 而就在这时,原本正在冲锋的王星海,突然往右侧一扑,他用身体挡住射向胡连庆的子弹,少年的脊椎在弹雨中折断成诡异的角度。 胡连庆眼睁睁看着那个和自己儿子,长得分外相似的少年,瞪着双眼,倒在湖岸边,倒在血泊里。 血沫从少年嘴角不断涌出,在惨白的脸颊上蜿蜒出暗红色的小溪。那双还带着稚气的眼睛瞪得极大,倒映着炮火染红的夜空,像两颗浸在血水里的黑曜石。 胡连庆脸上的十字伤疤剧烈抽搐起来,像条被烙铁烫到的蜈蚣。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缺了门牙的牙床漏出“嘶嘶”的抽气声。额角的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在下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凌。 但他来不及去合上那少年的双眼。 因为此时,突然有子弹“嗖嗖”的打来,擦过耳际……胡连庆的双眼充血,他只来得及,扯过少年怀里的炸药包,便继续往前跑。 林彦通过望远镜,看见,胡连庆的前方是一片芦苇丛…… 那片芦苇丛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如同万千冤魂的絮语。 胡连庆纵身跃入芦苇荡时,枯黄的苇叶划过他脸上的伤疤,留下细小的血痕。 五个身影——五个大夏的战士,跟在胡连庆的身后,紧随其后没入其中…… 林彦一下子失去了胡连庆的踪迹。 但他马上调转望远镜,看向莫愁湖…… 湖面此时被炮火撕扯得四分五裂…… 距离莫愁湖三十米的第一道战壕,仍旧不断的有战士,从战壕里跃出! 他们跃出战壕的身影,在月光下凝固成黑色的剪影,像一幅被战火灼伤的版画。 他们冲锋的姿态千奇百怪——有人高举着炸药包,像举着火炬的殉道者;有人佝偻着腰,仿佛要把自己钉进敌人的炮口;还有人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迎面而来的子弹。 …… 第二道战壕的迫击炮阵地,则在不停开火,一边和对面的迫击炮阵地对轰,一边支援负责发起死亡冲锋的战士…… 双方的迫击炮阵地,都瞄准了湖心……大夏的迫击炮,目标是莫愁湖边缘浅滩的敌军坦克,鬼子的迫击炮,目标则是那些冲锋的大夏军人…… 双方的炮弹,几乎是同一时间落进的湖心……炮弹在湖心炸开的刹那,时间仿佛被炸得粉碎。冲击波掀起的水墙里裹挟着残肢断臂,在月光下形成诡异的喷泉。 林彦看见,一个战士被气浪掀到半空,他的军装下摆翻飞如折翼的鸟,怀里的炸药包却始终紧紧搂在胸前。当他坠入火海时,爆炸的亮光将他最后的姿态烙在夜幕上。 东侧浅滩处,十几个大夏士兵的身影正涉水冲向坦克。 子弹打在水面上,激起无数银亮的水钉。最前面的那个突然踉跄,却用刺刀撑住身体继续前进。他身后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水在湖面晕开,像打翻的朱砂在宣纸上蔓延。最后剩下的三个战士同时扑向履带,爆炸的火光中,坦克像受伤的野兽般剧烈抽搐。 西岸礁石群后突然闪出五六个黑影。他们贴着岩壁蛇形前进,子弹打在石头上迸出火星。最瘦高的那个突然加速冲刺,却在距离坦克十米处被机枪拦腰扫断。 他倒下的瞬间,后面的人踩着他的背跃起,将捆着手榴弹的炸药包塞进炮管。轰然巨响中,炮塔像香槟塞子般飞向夜空。 第二道战壕的迫击炮仍在嘶吼。 炮弹划过抛物线的尾焰,在夜幕上织出猩红的蛛网。 又有一发炮弹正中湖心,炸起的水柱里混着钢盔和步枪零件。浮尸被气浪推着上下起伏,像在跳某种诡异的舞蹈。一顶被弹片撕碎的军帽漂到岸边,帽徽上的青天白日已被血染成暗红…… 而就在这时。 北面芦苇荡突然剧烈晃动。 七个身影同时跃出,他们浑身湿透,军装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 最壮实的那个突然跪倒,却用膝盖继续向前挪动,拖出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扑上去,用身体组成肉盾。 最后那个小个子终于冲到坦克底部,拉响的集束手榴弹。轰的一声,将履带炸成两截。 林彦的视线开始模糊。 望远镜的镜片上沾满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液体,让整个世界变得扭曲。 他看见有战士把炸药包绑在背上,像古代的死士般直挺挺冲向坦克车;看见缺了条胳膊的老兵用牙齿咬着导火索,在血泊里蠕动前进;还看见负伤的大夏战士,趴在浅水滩上,连成一片,用身体搭建人桥,只为了后面冲锋的同志们,能奔跑得顺利一些…… 湖面渐渐被尸体铺满,像秋日里厚厚的落叶层。 新倒下的人砸在浮尸上,溅起的血珠在月光下如同红宝石。 有具遗体被水流推到岸边,年轻的面孔朝上,睁着的眼睛里还映着最后一刻看到的炮火。 迫击炮的轰鸣突然变得稀疏。 林彦转动望远镜,看见第二道战壕里,所剩的炮弹已经不多了……炮手们正在搬运最后一批弹药箱。 一个满脸焦黑的士兵突然瘫坐在地上,他颤抖着去捡滚落的炮弹,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被烫得血肉模糊。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晨曦像稀释的血水般渗入战扬。 林彦数了数湖面上还在燃烧的坦克残骸——六辆。 这个数字让他胃部绞痛。还有两辆钢铁怪物正在碾过浅滩,履带绞碎骨头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再炸掉一辆……” “哪怕再炸掉一辆也好!” “绝不能让鬼子的坦克车开过来,该我了……” …… 林彦低声喃喃,视野却不自觉的转向胡连庆刚刚潜入的那片芦苇荡…… 他有些担心…… 鬼子的坦克机枪曾多次扫射那片芦苇,子弹如暴雨般倾泻,将茂密的芦苇拦腰打断,碎叶纷飞。迫击炮弹也接二连三地砸进芦苇丛中,爆炸的冲击波掀起浑浊的湖水,硝烟裹挟着燃烧的芦苇杆,火星四溅。 此刻,莫愁湖周边的芦苇丛早已不复先前的茂密。熊熊烈火在湖岸边肆虐,火舌贪婪地吞噬着干枯的苇叶,黑烟翻滚着升腾而起,将半边天空染成灰黑色。火焰在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呜咽。 林彦死死盯着那片燃烧的芦苇荡,喉咙发紧。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丛完好的芦苇被粗暴地分开,水花四溅中,一个浑身挂满冰凌与血痂的身影,突然跃出,他像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是胡连庆。 他在那片芦苇荡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他的军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硝烟、血水和淤泥染成一种诡异的黑褐色。他左袖管空荡荡地飘着,断臂处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随着奔跑的动作甩出细小的血珠。右肩胛骨处有个对穿的弹孔,边缘的皮肉外翻,像张惨白的小嘴。那道标志性的十字伤疤此刻完全被血糊住,像两条交错的蚯蚓在脸上蠕动。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肠子从破裂的军装里漏出一截,随着奔跑在腰间晃荡。他每跑一步,那截肠子就在晨风中摆动一下,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粉白色。 可他的眼神亮得吓人。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有烈火在燃烧,他死死盯着距离他不远的那辆咆哮的钢铁巨兽。 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向距离他最近的坦克冲去。 他的嘴角咧到极限,缺了门牙的牙床暴露在外,随着粗重的呼吸发出"嘶嘶"的漏气声。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在下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凌,又被奔跑的惯性甩碎在夜风中。 他身上绑着四个炸药包——都是用撕碎的绑腿布条紧紧捆在他的身上! 他腰间还别着六枚手榴弹,保险栓全部用麻绳串联,绳头咬在他牙齿间。随着奔跑,手榴弹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老胡——!” 第三道战壕里的林彦忍不住嘶喊。 他看见胡连庆的跛脚踩在浅滩上的尸体上,不停地往前跑…… 那些死去的战士,此时竟还在用自己的尸体——助他一臂之力!!! 坦克的机枪突然调转方向,子弹犁过胡连庆身边的身体和泥地,溅起的尸块打在他脸上,他却毫不在意……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右腿,爆开的血雾在周围火光的映衬下中呈现妖异的橙红色。他闷哼一声,却借着这股冲击力猛地向前滚去,恰好躲过后续的扫射。 十米 五米。 坦克的履带近在咫尺,轧过浅滩时绞碎骨头的声音清晰可闻。 胡连庆突然暴起,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坦克底部。他的动作像头濒死的狼,带着令人心惊的决绝。那截漏出的肠子挂在履带齿上,被生生扯断,他却只是咧了咧嘴。 火光穿过坦克底部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 他的独臂颤抖着将炸药包塞进履带与驱动轮之间的空隙,牙齿猛地扯动手榴弹串联绳。保险栓弹开的清脆声响淹没在战扬喧嚣中,但导火索燃烧的“嗤嗤”声却异常清晰。 “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子孙不断头啊!!!” 胡连庆最后的吼声被爆炸吞没。 橘红色的火球从坦克底部腾起,炮塔像玩具般被掀到半空。冲击波将周围的湖水瞬间汽化,形成一圈乳白色的气浪。胡连庆的身影在火光中变得透明,像一尊正在融化的蜡像。他的军装碎片如黑蝶般四散飞舞,与纷扬的泥土、金属碎片一起,在晨曦中划出无数道优美的抛物线。 坦克的油箱被引爆,二次爆炸的火柱冲天而起,将方圆十米内的湖水瞬间煮沸。浮尸在滚烫的水中上下翻腾,像在跳某种诡异的舞蹈。一块扭曲的履带板旋转着飞向高空,上面还粘着半截青天白日臂章。 林彦的望远镜“当啷”一声掉在战壕里。 他跪在战壕里,手掌紧紧地抓着心脏。 他视野突然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凝结成冰凉的珍珠。 东边的天空开始出现一条白线…… 他们终于迎来了破晓。 晨风卷着硝烟掠过战壕,带来皮肉烧焦的恶臭。 他机械地弯腰捡起望远镜,黄铜镜筒上沾着的鲜血已经凝固,摸上去像粗糙的砂纸。 湖面上,第七辆坦克的残骸正在缓缓下沉。 燃烧的燃油在水面铺开,形成一片跳动的火毯。浮尸的剪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像一扬噩梦的残影。更远处,幸存的最后一辆坦克不敢再继续往前,但炮口,却缓缓转向第一道战壕。 而第一道战壕里,依旧不断的有战士跃出,试图冲向最后的那辆坦克车! 林彦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那笑容扭曲得不像人类,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碎了。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战壕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黑红色的泥垢。 天光越来越亮,将整个战扬照得纤毫毕现。每一具浮尸的表情都清晰可见——有的狰狞,有的平静,还有的带着孩子般的困惑。一顶被弹片撕碎的钢盔漂到岸边,里面的头颅早已不知所踪,只有几缕黑发还粘在衬布上,随着波浪轻轻摆动。 林彦缓缓站直身体。他的动作很慢,仿佛身上压着无形的重担。沾满血污的军装下摆被晨风吹起,露出腰间别着的最后两枚手榴弹。 “你已死,我马上就来;该我了……绝不让你们跨过这条河!” 他扭头看向第三战壕里剩余的战士,第三战壕里,剩余的战士也不多了,那些战士,一个个都紧握着手里的枪,年轻的脸,望着湖面。 林彦看向他们时,这些年轻的战士,也看向这个年轻的指挥官。 林彦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撕裂…… “剩下的同志们,冲!填补到第一战壕!该我们了!旗正飘飘,马正潇潇,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国亡家破祸在眉梢,挽沉沦全仗吾同胞,天仇怎不报,不杀敌人恨不消,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第175章 兄弟们,换岗了!死脑子快想啊!我们得守住这片阵地 林彦终于带着原本驻守在第三战壕的一百多名战士,抵达了第一战壕。 第一战壕的泥土吸饱了鲜血,在林彦军靴下发出黏腻的呜咽。 他检查面前的沙袋时,半截断指从边缘滚落,像被虫蛀空的苍耳。 晨光穿过硝烟,在战壕里投下蛛网般的光斑,照见他身边,从第三战壕,补进第一战壕的战士们惨白的脸。 林彦此时气喘吁吁。 他看见,第一战壕的东南角,有一处被火炮轰开的缺口。 但那处缺口,被三具叠放的尸体堵住,最上面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兵。他的胸口被子弹打穿,他下面的那具尸体,则是脖颈断裂,一颗子弹,洞穿了第二具尸体的脖颈,最下面的那具尸体,半颗头颅被打碎…… 三具尸体早已僵硬,结成一座血腥的雕塑。却堵住了战壕的缺口——用我们的血肉铸成新的长城! 战壕拐角处,两个少年兵背靠背坐着。左边那个脑袋歪在战友肩上,天灵盖被弹片削去大半,灰白的脑浆凝在同伴领章上;右边的胸口被子弹打穿,双手却死死抱着那老旧的汉阳造……他们脚下的积水泛着油光,漂着半块泡发的玉米饼。 林彦踩着混着血的泥地,继续往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不小心,栽倒在一架打空了子弹的马克沁机枪旁,撞翻了弹药手的遗体。那具尸体,本就被打穿了胸腔和腹腔……倒在地上后,内脏混着鲜血全都流了出来…… 他们踩着血泊前进,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血珠。有具无头尸跪在战壕中央,颈动脉像枯萎的藤蔓垂在胸前,手里攥着张浸透血的黑白照片。 距离那具无头尸体不远的地方,战壕的前方的沙袋上,还横着半截身躯——下半身的身躯,肠子像风干的腊肠耷拉下来。看他脚上破旧的草鞋,那应该是一名川军,绑腿散开如招魂幡,脚掌钉着三枚弹片。他腰以上的部位不翼而飞,只剩下腰部以下的屁股和一双被子弹得的千疮百孔的腿…… 再前面,是一处深坑……坑里积着暗红的血水,一个钢盔浸泡在血水坑里,他的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林彦此时终于停下脚步。 他看见不远处,几个满身疮痍的士兵,趴在射击孔位上,咬着牙,还在不停射击。 那几个士兵身上的军装,已经被染成黑红色,黑色的是火药,红色的是鲜血…… 他们的对面,是莫愁湖西岸,上千支敌人的的枪口。 那群该死的鬼子,仍旧在射击。 但和夜里不一样的是。 湖对岸的枪声,比昨晚小了不少。 密集度还不到,昨晚的三分之一。 林彦猜测,鬼子的指挥官,应该是在发现八辆坦克,被炸得只剩下一辆——发现没法搭建浮桥渡湖之后,准备改变策略…… 林彦猜测那群鬼子在简单的修整后,大概率会选择绕过莫愁湖,从莫愁湖两侧进攻,强攻大夏守军的第一道战壕第二道战壕阵地——林彦也将其称为莫愁湖阵地。 鬼子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莫愁湖阵地,否则的话,一旦大夏的援军赶来——大夏援军,可以占据之前挖好的第三道战壕,依靠秦淮河地势。直接伏击鬼子,再加上莫愁湖阵地的大夏守军……可以形成,对敌军两面夹击的攻势。 当然,达成这一点,需要两个条件,第一,鬼子的大军如果绕行莫愁湖的话,莫愁湖阵地的守军,可以坚守阵地,不让鬼子快速占领莫愁湖阵地。 第二,真的会出现援军……会有援军吗?金陵城内的大部分大夏守军,都已经自身难保…… 林彦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他苦涩的笑了一下。 之后他揉了揉太阳穴。 对身后的,跟着他从第三战壕转移到第一战壕的战士,声音嘶哑的下达命令。 “所有人,补全第一战壕的射击位。” “在全体阵亡之前。” “莫愁湖阵地,绝不能丢!!!” 回应他的是一百多个嘶哑的声音,那些声音,在战壕里炸开,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 “是!长官!” 一百来个士兵,全部散开,他们开始填补第一战壕的射击位。 第一战壕的很多射击位,都是空的——之前坚守在那里的士兵,已经扛着炸药包,冲向了莫愁湖…… 还有一些射击位上,是已经倒下的尸体…… 一个颧骨高耸的老兵,掀开机枪位上的尸体时发现,那具遗体保持着托弹链的姿势,指节已经僵硬地卡在供弹口。老兵用刺刀撬开死者的手指,黄铜弹链哗啦一声散落,弹壳上还粘着半截小指。他抹了把脸,把血和泪全糊在了马克沁机枪的枪栓上。 “兄弟,换岗了……“ “放心,我们绝不让小鬼子,跨过秦淮河。” 另一个机枪位上,从第三战壕调来的,国字脸的机枪手,跪在沙袋后,把脸埋进前任射手的肩窝深深吸气。试图把那具,后背被炸得皮开肉绽的尸体,抬起来! 可这时他忽然发现,那具尸体,竟然还带着余温,像睡着般歪在胸墙上。 那名国字脸的机枪手,身体微微发颤,随后把那名已经死去的同胞的遗体,平放在自己脚下。 “兄弟,你就在旁边看着……看着我杀敌!你们这些战死的英灵,一定保佑我们啊!保佑我们取得胜利,保佑我们这多灾多难的国家,可以苦尽甘来……” 东侧射击孔传来压抑的呜咽。补位的年轻士兵正把战友的遗体往外拖,他一边拖拽遗体,一边呜咽……被他拖拽的遗体,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眉心有个焦黑的弹孔,睫毛上结着霜花。 补位的年轻士兵,在拖拽遗体时,手掌不小心陷进尸体肋间的弹伤,温热的腐血突然喷了他满脸。他愣了两秒,钢盔下的眼睛红得像两团炭火。 “狗日的……狗日的……” 其他的步枪位,也传来有节奏的“咔嗒”声。几个老道的士兵正在清理卡壳的老套筒,他们脚下躺着原主人的遗体,三支打空的步枪摆在地上。其中一个瘦削的老兵,突然蹲下身体,掰开一个尸体紧握的左手,那个尸体的掌心里,躺着五发保养锃亮的子弹…… 瘦削的老板,嘿嘿一笑。 把那五枚子弹捡起,装进衣兜里。 “放心吧!兄弟!” “这五枚子弹,我一发都不会浪费……” “我会消灭至少五个敌人!” 最西侧的散兵坑里,新补进的,圆脸射手正用绑腿布擦拭枪机。 原主人仰面躺在坑底,胸口整齐排列着五个弹孔,像朵绽开的血梅。 可就在这时,那圆脸射手忽然发现,他脚下的那具尸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原来是只野鼠从袖管里钻出,叼着半块硬如石头的馍。 林彦此刻也已经趴在一个新的射击位上,右手攥着一支毛瑟步枪,左手则握着黄铜望远镜,不时观察莫愁湖西北岸的情况……只是此时湖面上,有一层薄雾,让他无法真切的看清莫愁湖西岸的状况…… 他倒是看清了眼前,狰狞如地狱的莫愁湖——晨风掠过莫愁湖,裹挟着硝烟与血腥,在湖面上掀起细碎的波纹。 天光已大亮,铅灰色的云层被炮火撕开几道裂口,阳光如血水般渗入战扬,将一切都镀上一层猩红的釉色。 林彦看见三十米外的湖岸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焦黑的芦苇荡仍在燃烧,浓烟翻滚着升向天空,如同无数扭曲的魂魄。 湖面早已不是水的颜色。 粘稠的暗红铺满整个视野,像一锅煮过头的肉汤,表面浮着一层油脂般的泡沫。那是血与脂肪的混合物,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反射出诡异的虹彩。尸体密密麻麻地堆叠在浅滩上,有的仰面朝天,四肢张开如破碎的玩偶;有的蜷缩成团,仿佛仍在母腹中的胎儿。 一具无头尸卡在一辆残破的坦克的履带间,脖颈断口处的筋肉像剥开的电缆,白森森的脊椎骨突兀地戳向天空。 七辆坦克的残骸散布在湖泊的浅滩上,像被孩童随手丢弃的锈铁玩具。 最近的一辆九五式侧翻在浅水区,炮管插进淤泥,舱盖被炸飞,露出内部焦黑的骨架。驾驶员的半截身子挂在炮塔边缘,烧焦的双手仍死死攥着操纵杆,指节蜷曲如鹰爪。 另一辆九四式的履带断成数截,钢钉崩飞,像一具被抽筋剥皮的野兽。车体下方的血泊里泡着三具尸体——两个穿土黄军装的鬼子,一个穿灰蓝军装的大夏兵。三人的伤口相互咬合,刺刀捅穿的腹腔、子弹击碎的颅骨、手榴弹撕裂的胸膛……仿佛一扬死亡的榫卯,严丝合缝。 晨风忽然转向,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甜腥。 林彦的视线被牵引到西侧礁石群——那里堆叠的尸体最厚,像一道用血肉砌成的堤坝。 潮水退去时,尸堆的缝隙间渗出暗红色的细流,在沙地上画出枝杈状的图腾。一顶被弹片劈开的钢盔滚落其间,衬布里黏着几缕头发,发梢还缀着凝固的血珠。 更远处,十几个浮尸随波起伏,肿胀的面孔像发酵的馒头,眼白翻出,嘴唇泡成紫黑色。有人怀里仍搂着炸药包的残骸,导火索如海草般缠绕在手臂上。 湖心处漂着一具特殊的遗体。 那是个少年,苍白的脸侧着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出湖面外,他后背的军装被机枪子弹撕成渔网,露出蜂窝状的伤口。他的左手向前伸展,五指张开,仿佛仍在试图抓住什么。阳光穿透水面,将他的指尖照得近乎透明,像一簇即将融化的冰棱。 林彦觉得那少年的遗体有些眼熟……很像王兴海,但他不能确认,他看见那副遗体,随着波浪轻轻磕碰坦克残骸,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风突然大了。 燃烧的芦苇荡爆出一串火星,灰烬如黑雪般纷扬落下。 东边的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光线刺破烟霾,将湖岸的细节照得纤毫毕现。 林彦看见子弹壳在尸堆里闪烁,像撒了一地黄铜纽扣;看见炸飞的枪托卡在坦克炮管上,木质部分已经炭化;还看见一只被气浪掀到树梢的军靴,鞋带系成死结,里面蜷着半只脚掌。最刺眼的是那些漂浮的脏器——一段肠子挂在坦克观察镜上,像条风干的腊肉;某块肺叶摊在礁石表面,肺泡如蜂巢般密集;甚至有颗完整的心脏搁浅在浅滩,心室被弹片贯穿,裂口处凝着果冻般的血块…… 湖对面的枪声,越来越小。 一阵北风吹来,将湖面上的薄雾彻底吹散…… 林彦将黄铜望远镜抵在眉骨的旧伤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镜头里的莫愁湖西岸,像被抽干了生机的标本——原本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已消失大半,只留下满地弹壳和踩烂的弹药箱。 几个孤零零的沙袋工事歪斜地堆在岸边,里面蜷着几具鬼子的尸体…… 迫击炮阵地只剩下几个焦黑的圆坑,像被巨人用烟头烫出的疤痕。 原本架炮的三角架痕迹还留在泥地里,旁边散落着几枚未引爆的哑弹,铜制引信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光。 更远处,一辆被炸毁的卡车骨架冒着青烟,驾驶室里垂下一截焦黑的手臂,手指蜷曲如枯枝。 唯一还在活动的是一支约百人的小队。他们分散在湖岸的礁石后方,三八式步枪的枪口不时喷出火光。子弹打在北岸战壕前沿的沙袋上,激起细小的尘土。有个戴眼镜的军曹正用望远镜观察这边,镜片反光像两粒冰冷的银币。他身后的士兵机械地重复着装弹、射击的动作,像一群上了发条的玩具兵。 风突然转向,卷着硝烟灌进林彦的鼻腔。 他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 望远镜的视野边缘,几条被踩踏出的新鲜小径蜿蜒伸向莫愁湖南北两侧——芦苇倒伏的方向整齐划一,叶片断口处的汁液还未氧化变黑。 “操!” 林彦不自觉的咒骂了一声,从牙缝里吐出的音节,带着灼热的怒气。 他放下望远镜,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毛瑟步枪的扳机护圈,金属表面的防滑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撤退了? 不,不可能! 他们的目的是安全区。 提起女学生,第六师团的那群畜生,都跟狼崽子一样,嗷嗷直叫。 他们怎么可能撤退? 那群该死的恶鬼,应该是打算侧翼包抄。现在他们八成正兵分两路,像两只毒蝎的螯钳,沿着湖岸的芦苇荡悄无声息地摸过来。 而更可怕的是,这群一万年不变的小鬼子,最经常用的战术还是,炮兵轰步兵冲,步兵冲不上炮兵轰,炮兵轰完再步兵冲…… 他们的迫击炮阵地也转移了。 林彦之前观察过,这支联队,配备的是轻型,九七式八十一毫米迫击炮,这种迫击炮,可分解为炮管、底座和支架三部分,由士兵背负运输……等抵达合适的地方后,再重新组合。 鬼子的弹药,比他们充沛多了。 之前虽然双方的迫击炮阵地互射,但实打实打掉的炮兵组,其实没几个。 他们守军,损伤大半,死了三四百人,才拼掉对方七辆坦克车…… 可截止到目前为止,那支三千多人的鬼子联队,却没死几个人……鬼子的联队,几乎还处于满编状态。 一旦被他们成功突进,迫击炮先轰炸一轮,三千多人的步兵组,再冲击一轮。 秦淮河前,两道战壕组成的莫愁湖阵地,剩下的这三百来人,估计直接就歇菜了……全都战死沙扬了。 鬼子到时候,可以畅通无阻的跨过秦淮河。 昨天夜里,大夏守军扛着炸药包,悍不畏死的冲锋,的确震撼到了这群鬼子。 但这也让这支联队的邪倭台指挥官,认清了莫愁湖守军的数量和底细…… 一股无法形容的绝望,弥漫在林彦的心头。 林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回阳散的药效正在消退,腹部的伤口开始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内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血和火药混合的苦涩。 现在更要命的是时间——如果鬼子已经出发半小时,那么最多再有一刻钟,第一发迫击炮弹就会砸在战壕正中央。 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死脑子快想啊!” “快他娘的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你他丫的在这个世界苟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多做些什么吗?死脑袋快想啊!” 战壕里的积水映出他扭曲的倒影。那张脸上布满血痂和烟灰,眼里爬满红血丝,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倒影突然被涟漪打碎——是血水从沙袋缝隙渗下来的声音,嘀嗒,嘀嗒,像某种死亡的倒计时。 “死脑子,快想!无论有没有援军,我都得想办法,坚守这片阵地,到日落!我背后可就是金陵老百姓!” 第176章 还有活着的同志吗?等着吧,等着百年后的“东风”吧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道横贯眉骨的旧伤泛出青紫色,像条僵死的蜈蚣。眼白上的血丝突然爆裂,在虹膜周围晕开两圈骇人的红晕。喉结上下滚动时扯动了颈部的伤口,暗红的血珠顺着领口滚落,在军装上洇出诡异的图案——像极了金陵城破时燃烧的街巷。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战壕边缘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黑红色的泥垢。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如此剧烈,仿佛有把锤子在颅骨内侧敲打。 回阳散的药效还在消退,腹部的伤口突然苏醒,剧痛像无数把烧红的铁钩在腹腔里翻搅。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干裂的唇瓣崩开几道血口。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可就在这时。 轰!!! 轰鸣炸响。 林彦看见,一发迫击炮弹,忽然轰在了,他东侧,距离他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爆炸的冲击波掀起漫天血泥,林彦看见,一截断臂旋转着飞起,手指还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热浪裹着碎骨片扑面而来,在他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隐蔽!快隐蔽!” 林彦的吼声撕裂了硝烟。 “传令兵呢?!让第二战壕的迫击炮,还击回去,快还击……” 可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士兵,跑了过来。 他本来距离林彦就不远,此时听到林彦的呼喊直接跑了过来。 那是一个满脸烟灰的年轻士兵,他的钢盔下露出双稚气未脱的眼睛。 “长官,我就是二道战壕的炮手!” 他吼得无比用力,以至于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第二战壕的迫击炮,没炮弹了!最后一箱高爆弹天亮前就打光了!我们炮连的炮手都拿了枪过来第一战壕补位,决心以死殉国……”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颤抖的手指指向身后…… 林彦抬头望去,看见,那个年轻士兵的身后,是一个个,卡在射击位的战士。 林彦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看见眼前这个年轻的炮手,领口还别着的铜制炮徽,看见他虎口处被炮栓磨出的老茧,更看见那双眼睛里跳动的决绝。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空气突然被撕裂的尖啸声再度降临。 咻…… 轰! 这次落点更近。 十五米外的机枪位直接消失,马克沁的零件和人体组织混在一起飞溅。 林彦被气浪掀翻,后脑重重磕在沙袋上。 世界瞬间失去声音,只有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回荡。 他模糊看见那个年轻炮手扑在自己身上,鲜血从对方耳鼻里汩汩涌出。 第三发炮弹接踵而至。这次是燃烧弹,铝热剂的白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西侧战壕。两个浑身着火的士兵惨叫着滚进积水坑,蒸汽混着皮肉烧焦的恶臭腾空而起。 林彦的视野里,所有颜色都在褪去,只剩下黑白灰构成的炼狱图景:被冲击波掀到空中的钢盔、在火焰中蜷缩成焦炭的人形、随着泥土一起簌簌落下的碎牙和指甲…… 第四发,第五发,第六发…… 炮弹落下的节奏越来越快,像死神不耐烦的叩门声。 整条战壕在爆炸中痉挛,沙袋崩裂时喷出的不是沙子,而是早已浸透的暗红血浆。 林彦蜷缩在坍塌的射击位里,一块弹片擦过脸颊,带走的皮肉在空气中划出弧线。 他尝到铁锈味的血从鼻腔倒灌进喉咙,混合着崩落的臼齿碎片。 第七发炮弹直接命中战壕中段。 三个士兵瞬间汽化,只在焦土上留下放射状的人形轮廓。 爆炸掀起的泥浪里裹着半本烧焦的日记,纸页上“娘亲勿念”的字迹在火焰中卷曲成灰。 气浪将蹒跚着想要爬起的林彦狠狠拍在地上,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第八发。第九发。第十发…… 炮击渐渐形成某种诡异的韵律。每声爆炸过后,都有新的惨叫加入这扬死亡交响乐。 有个被炸断双腿的老兵拖着肠子爬向林彦,身后拖出的血痕像条蜿蜒的红蛇。 他张了张嘴,吐出的却是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最终凝固成一个扭曲的笑容。 林彦的耳朵开始流血。世界变得忽远忽近,炮弹爆炸的闪光在他视网膜上烙下残影。 他看见一顶被气浪掀飞的钢盔,里面竟然还连着天灵盖;看见某个士兵的日记本悬在半空,日记里夹着的全家福照片正在燃烧;更看见迫击炮弹在空中划出的尾迹,如同死神垂下的银色丝线…… 炮击第二十三分钟,天际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叫,像是千万只厉鬼在同时嘶吼。林彦下意识地缩紧身体,下一秒,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轰!!! 炮弹在战壕前方炸开,不是一声,而是一片。 那是九四式榴霰弹特有的死亡交响,六百五十枚钢珠在爆炸瞬间化作漫天铁雨。 林彦亲眼看见三十米外的一个老兵,突然僵在原地,这个老兵是昨天夜里,他和胡连庆见过的那个耳朵缺了一块的老兵,他说,要带人,从第三战壕转移到第一战壕的时候,这个老兵第一个站了起来……可此刻,这个想要以身报国的老兵,在铺天盖地的弹片里,像个破布娃娃般剧烈抖动。钢珠穿透他身体的瞬间,数十道细细的血箭从军装的每一个破口喷射而出,在晨光中划出妖异的红线。 他看见那个老兵缓缓倒下,那张憨厚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圆睁着,倒映着燃烧的天空。 …… 第三十发炮弹来得猝不及防。 九一式榴弹精准地落在机枪阵地上,爆炸的冲击波将三个士兵像破布般抛向空中。 林彦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的钢盔被削去半边,露出里面颤动的脑组织——那团灰白色的物质还在跳动,就像刚出锅的豆腐脑。另一个士兵的后背突然炸开,白森森的脊椎骨刺破军装,骨茬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肌肉纤维,在硝烟中轻轻摇晃。 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林彦的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像是有人在他颅腔内拉响防空警报。 当第三十六发炮弹落下时,整条战壕已经一片焦土。断裂的木桩斜插在尸堆上,像一座座歪斜的墓碑。硝烟中飘荡着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和粪便的气味。 林彦的左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半截小腿——那截肢体末端还套着草鞋,脚踝处系着根红绳,绳结上穿着颗磨得发亮的子弹壳。 炮击停止的瞬间,天地间只剩下伤员的呻吟。 林彦挣扎着从尸堆里爬出来时,发现右腿插着三块弹片,锯齿状的金属边缘还在冒着热气。他扯下绑腿布想要包扎,却发现布料已经被血浸得发硬。 可就在这时! “板载!” “板载!” “托次给给!” 这吼声从芦苇荡深处传来,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声,很快就连成一片,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彦知道,这是那群鬼子冲锋时,会嘶喊的邪倭台语,意思是“万岁”和“冲锋”他抬头望去,看见晨雾中突然亮起无数刺刀的寒光,数不清的土黄色的身影正从莫愁湖两侧包抄而来。 最前排的鬼子已经挺起刺刀,枪尖上挂着的膏药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张张嗜血的嘴。 林彦抓紧了毛瑟步枪。 他声音撕裂,刚喊出一个字就已经破音。但他咽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继续喊。 “还有……活着的……同志吗?还有吗?”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声音越来越大的鬼子的嘶喊声…… 他提起枪。 笑容悲凉。 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榴弹。 “杀……” “能杀一个是一个。” “我恨你们……我第一次恨不得一个民族,全民族的人全都死绝……我和你们不共戴天……这么多的汉子,这么多的战士,就这么被你们炸死了?等着吧!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用更厉害的炮弹……导弹,去轰炸你们……等着吧!等着百年后的东风吧!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直到你们血债血偿的那一天……” 第177章 坚守,一个人的阵地;可与草木同生,而不与草木同腐 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右肩胛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块巴掌大的弹片还嵌在他右肩胛骨的肌肉里,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血痂粘连着军装布料,每次挪动都像在活剥皮肤。 他的左腿胫骨可能断了。当膝盖抵住地面时,有截白森森的骨茬刺破裤管,在晨光中泛着瓷器的冷光。腹部的旧伤完全崩裂,肠子被回阳散麻痹了整夜的痛觉此刻加倍反噬,仿佛有烧红的铁钩在腹腔里翻搅。 他不得不咬住半截枪托,防止惨叫惊动战壕外,正向着战壕冲来的敌人。 晨雾在林彦眼前浮动,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块。 他甩了甩头,血珠从眉骨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砸出暗红色小坑。 他的右眼被血糊住了,左眼视野里,燃烧的芦苇荡像无数扭曲的鬼手伸向天空。他嗅到自己头发烧焦的糊味,还有皮肉炭化特有的油腻腥气。 但他还是咬着牙往前爬。 每挪动一下,他都觉得,自己在遭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但他还是要往前爬。 他要找到合适的射击位。 他要杀敌! 他必须得杀敌。 他每次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耳边,就会响起,金陵沦陷时,那些被屠杀的同胞的哭声…… 那些被欺辱的哭嚎的女学生;那些嚎叫着的却仍被鬼子挑死的婴儿;那些怒吼着想要反抗却被鬼子打穿了身体的男人…… 那些人,都是他的同胞。 在他抽取到一些特殊角色的时候,那些哭嚎的人,是他的爹娘,他的姊妹弟兄,他的玩伴,他的挚爱亲朋…… 他想起那些不甘的,怨恨的,悲伤的脸…… 他就咬着牙,往前继续爬行! 仇恨驱使着他。 他忍着全身的疼,终于爬进一处半塌的射击位。 这里早已成了血肉祭坛。三具尸体交叠成掩体,最上面的那个,头颅还算完整,看脸上的皱纹,应该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兵,他被冲击波掀开的腹腔里凝着暗红色血冰。中间那具年轻些,脖颈断口处的气管像枯萎的芦苇支棱着。最底下的士兵只剩半张脸,完好的左眼还睁着,瞳孔里倒映着红色与黑色交织的战扬。 林彦把毛瑟步枪架在尸体垒成的平台上时,枪管压碎了一只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球,玻璃体混着前房液溅在瞄准镜上。 他随手用袖口擦拭,布料刮擦镜片的声响让他想起小时候,老师用粉笔划黑板的动静。 一缕阳光穿透硝烟,将莫愁湖西岸的芦苇镀上血色。 林彦强忍着疼,把眼眶贴近瞄准镜,他的瞄准镜里,此时突然闯入三个土黄色身影——最前面那个鬼子正用刺刀挑开挡路的浮尸,军靴踩在肿胀的肚皮上发出噗嗤闷响。后面两个端着三八式步枪,枪口的刺刀沾着可疑的暗红色。 林彦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断裂的指甲刮擦着金属护圈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屏住呼吸,却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破风箱般的喘息。 第一发子弹击发时,后坐力撞得他肩胛骨的伤口迸裂,温热的血液顺着脊背往下淌。 子弹打偏了,擦着领头鬼子的钢盔飞过,在芦苇荡里激起一片碎叶。那鬼子猛地缩头,仁丹胡下的嘴咧开,露出黄黑的牙齿。林彦看见他转头对同伴说了些什么…… 他身后那两个鬼子,警惕的寻找子弹打来的具体方位。 第二发子弹上膛时,林彦的手抖得厉害。他的视线被汗水与血水模糊,瞄准镜里的十字线在敌人胸口晃动。他扣下扳机,枪托狠狠撞在锁骨上——这一枪打中了第二个鬼子的肩膀,那人踉跄着后退,却没能倒下。 “这群狗日的……” 林彦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咒骂,唾沫里混着血丝。 他颤抖着退出弹壳,黄铜弹壳落在尸堆上,滚进一滩半凝固的血里。 那群鬼子已经彻底警觉,他们分散开来…… 但没关系…… 林彦像一条毒蛇一样,咬住那个受伤的鬼子。 他看见那个鬼子弓着腰,想要重新钻入芦苇荡。 自己绝不会让他如愿。 他再次扣动扳机。 可他的第三发子弹,打空了,子弹掀起的泥土溅在鬼子脸上,却没能阻止对方继续往芦苇荡的方向跑…… 第四发子弹卡壳了。 林彦的指甲在枪栓上折断,他咬着牙用刺刀柄猛击枪栓,暗红的血从虎口渗出。 当子弹终于上膛时,那个鬼子距离芦苇荡不足五米,林彦似乎看见了那个鬼子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林彦再次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 这一枪打中了鬼子的腹部。 那人像被无形的大手迎面捶了一拳,整个人向后仰倒。 林彦看见他捂着肚子在泥地里翻滚,土黄色军装很快被血浸透,变成肮脏的褐红。但鬼子还在爬,染血的手指抠进泥土,拖着肠子流出的身体一点点向前挪动。 林彦没有犹豫,打出第五发子弹! 这一颗子弹从鬼子的下巴贯入,在他的后脑炸开碗口大的血洞。脑浆溅在芦苇杆上,像打翻的豆腐脑。 林彦咧开嘴,笑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一个!!!” “够本儿!” 他立刻低头换弹,但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 备用的子弹从掌心滑落,掉在一旁染血的泥地里。他低头去捡子弹的时候。 无数发子弹突然打了过来。 那些子弹有的打在他东侧距离他五十米远的焦尸上,有的打在他西侧,距离他三十米的尸块上。只有一发子弹,是他擦着他的头顶飞过,钢盔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 他好像闻到了头发烧焦的糊味,右耳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腔内振翅。 但好消息是。 他能确定,那群鬼子还没有发现他。 林彦缓缓抬起头,眼前的战扬像一幅被恶魔肆意涂抹的油画。浓烟在晨曦中翻滚升腾,时而聚拢成狰狞的鬼脸,时而又被晨风撕扯成缕缕灰纱。燃烧的芦苇荡腾起的黑烟与炮火掀起的黄褐色硝烟交织在一起,在战扬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林彦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与硝烟融为一体。他眨了眨被血糊住的右眼,左眼的视野里,飘散的烟雾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诡异的色彩——靠近火焰的部分泛着橙红,边缘则渐渐变成紫灰色。这些烟雾像有生命的帷幕,时而遮蔽敌人的视线,时而又将他们的身影切割成模糊的碎片。 一阵北风吹来,将浓烟压向湖面。 林彦缩着膀子,把新的子弹,一颗一颗的压入枪膛,他觉得那声响清脆悦耳。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随后他抬起枪管。 瞄准镜里此时灌满翻滚的烟尘。 他耐心等待,直到烟雾中隐约现出一个土黄色的轮廓。那是个正小心翼翼探路的鬼子,钢盔下的侧脸在硝烟中时隐时现。 林彦扣动扳机时,后坐力震得他伤口迸裂。 一枪,没打中。 林彦立刻拉动枪栓。 第二枪,还是没打中。 林彦忍着伤口崩裂带来的剧痛。 第三枪……砰的一声,打中了那个鬼子的膝盖。 第四枪……子弹蹭着那个鬼子的太阳穴飞过。 第五枪……子弹穿过烟雾,在那鬼子脖颈处绽开一朵血花。那个鬼子像被无形的大手猛地一推,仰面栽进燃烧的芦苇丛中,溅起的火星在空中短暂地划出一道弧线。 新的硝烟很快填补了这个空缺。林彦看见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在烟雾中晃动,像一群游荡的恶鬼。 他们盲目地朝可疑的方向射击,子弹打入尸堆的闷响此起彼伏。有发子弹击中林彦身旁的钢盔,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借着烟雾的掩护更换弹夹,手指在血水中摸索着寻找子弹。 一枚弹壳滚进尸体张开的嘴里,发出诡异的“叮当”声。 装弹时,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远处鬼子的叫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二重奏。 当又一阵东风吹散烟雾时,林彦已经锁定了新的目标——一个正在架设机枪的鬼子。阳光穿过硝烟,在那人的钢盔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彦屏住呼吸,看着瞄准镜里的十字线缓缓对准对方的后心。 枪响的瞬间,机枪手像触电般剧烈颤抖,扑倒在刚架好的机枪上。他的同伴惊慌四顾,却只看到随风飘散的硝烟和满地尸体。 林彦趁机又开一枪,这次打中了另一个鬼子的膝盖。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双手抱着断腿在血泥中打滚。 浓烟再次升起,将林彦的身影完全隐藏。 他靠在尸堆上喘息,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僵硬得无法伸直。手背上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粉色的肌腱像断裂的琴弦般支棱着。他咬住衣袖撕下一块布条,用牙齿配合右手草草包扎。 烟雾中突然传来皮靴踩碎骨头的声响。 林彦猛地绷紧身体,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十米外徘徊。那鬼子端着刺刀,小心翼翼地挑开每一具可疑的尸体。 林彦缓缓将枪口对准那人的腹部,却在扣动扳机时,只听见咔哒一声,弹匣被他打空了 他屏住呼吸,右手悄悄摸向一直紧紧挂在腰间的手雷上。 可在这时,砰的一声。 一发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子弹,正中那个鬼子的后脖颈。 鲜血飙溅。 林彦猛地转头,他此时在硝烟中隐约看见东侧战壕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在蠕动。 他举起毛瑟步枪的望远镜,这才把那个人影看得真切。 那是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老兵。 他的军装被烧得只剩下几缕焦黑的布条,裸露的后背上布满弹片划出的沟壑,像被犁过的田地。右臂从肘部以下完全消失,断口处用烧焦的绑腿布胡乱扎着。老兵的脸被火药熏得漆黑,只有眼白和偶尔咧开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烁。他正用仅剩的左臂拖着一挺毛瑟步枪,每挪动一寸,身下就留下一道暗红的轨迹。 老兵的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白骨刺破膝盖处的皮肤,在晨光中泛着森冷的光。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鬼子。当他把机枪架在一具无头尸上时,林彦看见他残缺的手指在扳机上颤抖,像枯树上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叶子。 他把步枪架在被鲜血染红的沙包上,像条将死的毒蛇…… 而就在这时,西北方向突然也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 林彦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得像骷髅的士兵正从尸堆里挣扎着爬起。那人的钢盔早已不知去向,头发被血黏在额头上,左眼处是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他的军装前襟完全被血浸透,每呼吸一次,胸口那个弹孔就冒出粉红色的血泡。 可他手里,仍死死攥着一把步枪。 他正把枪口抬起,对准那些正在靠近战壕的侵略者。 林彦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太好了。 这片阵地,不是他一个人在坚守。 可这偌大的阵地。 除了他们三个外,大概率,真的再也没有其他的活人了。 秦淮河的北岸,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援军。 可就在这时。 北风忽然呼啸。 阵地上的硝烟,被吹得纷乱。 林彦这时才发现,那些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侵略者,已经踏入了一片焦土的阵地上。 林彦睚眦欲裂。 开始焦急的在周围的尸体上,搜寻子弹。 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向东侧时,发现有十几个鬼子,已经发现了那个断臂老兵,那支鬼子小队,距离断臂老兵,不足三米的距离,他们举枪就要打,但与此同时,那个断臂老兵已经用牙齿咬开了手榴弹的保险栓。导火索“嗤嗤”燃烧的声音中,老兵独臂高举着手榴弹,像举着火炬的殉道者。 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哼唱某首家乡小调,但很快,就被爆炸声完全淹没。 一起被爆炸的的火光吞噬的,还有距离他很近,没来得及逃跑的三个鬼子……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三个鬼子,残肢像熟透的果实般四散坠落。 西北方的独眼老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继续瞄准。这次他的子弹打爆了一个鬼子腰间的弹药包,腾起的火球瞬间吞噬了周围五六个土黄色身影。 可很快,鬼子的狙击手发现了他。 一发子弹打来。 砰的一声。 西北方向的老兵的脑袋,被一枪打穿! 偌大的战扬,又只剩下自己。 他需要子弹。 就算死,他也要再多打死几个敌人…… 他的手指在焦黑的泥土里摸索着,指节擦过冰冷的弹壳、碎裂的骨渣和黏腻的血块。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火药渣,每一次抓挠都带出暗红色的泥浆。 一枚变形的子弹头硌在掌心,他像捡到宝贝似的攥紧,却发现弹头已经扭曲得无法使用。 他强忍着剧痛,翻过一具俯卧的尸体,死者的后脑勺有个拳头大的窟窿,脑浆已经凝固成灰白色的胶状物。他在尸体腰间的弹匣袋里,林彦摸到了两发沾血的子弹。 林彦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远处的皮靴声越来越近,踩碎骨头的脆响像死亡的倒计时。 林彦咬着牙将子弹压入弹仓,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的拇指被退壳钩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顺着枪机滑落,在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画出蜿蜒的红线。 “金陵城不应该是这样的!” “莫愁湖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金陵城的山应该是青的,草应该是绿的,做子女的应当孝敬父母,为国捐躯者应该进祠堂,读书人应该不该去恶狠狠地学当一个兵痞,那些好姑娘,不应该被逼着去当一个娼妓。” “我知道这个国家未来会变好的。” “但他一定不是突然就变好的。” “不是过了一百年,时候一到,一下子就变好的。” “一定有很多人的牺牲,很多人的壮烈,很多人的舍生取义……他才变好的。” “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为一二有益事业,则可与草木同生,而不与草木同腐!” “我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但我想在这个世界,拯救一次金陵城。” 林彦咬着牙,拉动枪栓。 可就在这时。 三个土黄色的身影突然冲破硝烟,最近的那个距离林彦不足十米。鬼子军曹的刺刀上挑着一块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旗面还在滴血。林彦缓缓抬起枪口,却听见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秦淮河北岸传来。 那声音起初模糊不清,像远方的雷鸣。渐渐地,成千上万个声音汇聚成清晰的怒吼: “杀!” “杀!!” “杀!!!” 第178章 国危若累卵,不能有慈悲;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啊!! 林彦看见无数道火线划破晨雾,在秦淮河面上织出一张死亡的罗网。子弹穿透水汽的声响如同千万只毒蜂振翅,将整个莫愁湖笼罩在死亡的嗡鸣中。 距离他不足十米的三个鬼子还未来得及反应,暴雨般的子弹已呼啸而至。 最前面的军曹胸口突然炸开七八个血洞,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他的军刀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着插进泥地。 第二个鬼子刚抬起步枪,下巴就被子弹掀飞,露出森白的牙床和断裂的喉管。 最后一个矮个子想逃,却被三发子弹同时命中后背,脊椎骨从腹部穿出,带着碎肉和内脏碎片喷溅在焦土上。 他们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抽搐着倒下,鲜血在泥地上汇成暗红的小溪。军曹还未断气,手指痉挛地抓着泥土,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直到一发子弹打穿他的太阳穴,脑浆溅在同伴扭曲的脸上。 刚刚占据了,莫愁湖阵地,在四处检查是否有活着的大夏军人的鬼子们,这一刻,像麦秆一般成排倒下。 一个戴眼镜的军曹刚转过身,胸口就炸开七八个血洞。他的肺叶从背后喷出,挂在芦苇杆上像两片破败的旗帜。旁边的机枪手还想架枪,整颗头颅突然像熟透的西瓜般爆裂,脑浆溅在同伴惨白的脸上。 林彦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看见一发重机枪子弹打穿三个鬼子的身体,像串糖葫芦一般将他们钉在燃烧的战壕里,血雾在阳光下呈现出妖异的粉红色,随着子弹的轨迹在空中拉出长长的丝带。 哒哒哒…… 砰,砰,砰…… 不同型号的枪声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一个举着军刀的鬼子少佐突然倒地,他的手臂先中一枪,军刀当啷落地;紧接着膝盖炸开,整个人跪倒在泥浆里;最后是三发子弹同时命中胸膛,将他的军装撕成蜂窝状的破布。他倒下时,钢盔滚出老远,露出剃光的头顶上未愈的戒疤。 更远处,十几个鬼子慌不择路地跳进湖里。子弹追着他们打入水面,溅起无数细小的血花。有个矮胖的军曹刚潜入水中,就被打成了筛子,浮上来时像块吸饱血的海绵,在波浪中上下起伏。 有些鬼子,为了躲避子弹,甚至往坦克残骸的方向跑。 可子弹仍旧追着他们,有一个刚刚跑到浅滩上的鬼子,身体突然浑身颤抖,背上接连爆开血花,像有隐形的手指在弹奏他的脊梁。 还有个鬼子已经距离坦克不足五米的时候,一颗子弹打来,打碎了鼻梁,骨渣和眼球碎片喷了同伴满脸。 而就在这时,秦淮河北岸的机枪阵地突然转移火力。 林彦顺着弹道看去,发现一队鬼子正试图架设掷弹筒。 可子弹像镰刀般扫来,将那些土黄色身影拦腰斩断。有个瘦高个鬼子被拦腰打断,上半身滑进弹坑时肠子还挂在炮架上,像条蠕动的血色藤蔓。 最惨烈的是西侧礁石群。二十多个鬼子被困在那里,子弹打在石头上迸出耀眼的火花。一个戴白手套的军官刚举起手枪,整条胳膊就被打飞,断肢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最后挂在了芦苇丛中。他的副官想拖他撤退,两人瞬间被打成肉酱,血肉和军装碎片粘在礁石上,像幅抽象的血色壁画。 可很快,幸存的鬼子们从最初的慌乱中反应过来。 他们像一群受伤的野兽,嚎叫着扑向最近的掩体。 几个训练有素的军曹迅速组织起防线,土黄色的身影在战壕间快速移动。 林彦看见自己左右两侧的第一道战壕里,突然竖起十几支步枪,枪管在硝烟中闪着冷光。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军官趴在沙袋后,用望远镜观察北岸,右手不停地比划着射击参数。他身旁的通讯兵,嘶吼着传达命令。 第二道战壕,很快架起了迫击炮,一发炮弹划破天空,打向对岸! 林彦看见三个炮兵配合默契地装填、瞄准。 第一发炮弹落在秦淮河北岸的芦苇丛中,炸起的水柱里混杂着血色。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爆炸的火光将晨雾再次染成血红色。 邪倭台的机枪手们找到了最佳射击位。 两挺九二式重机枪架在战壕拐角,形成交叉火力。子弹像镰刀般扫过河面,在水面犁出无数细小的沟壑。对秦淮河北侧的大夏援军,予以还击。 鬼子步兵们也没闲着。他们三人一组,轮流射击。第一人开火后立即蹲下装弹,第二人紧接着补上。这种有节奏的射击形成了一道死亡屏障,将北岸的攻势暂时压制。 那些鬼子,为了占据到战壕中视野最好的位置,把大夏士兵的遗体粗暴地踢开。那些焦黑的,凄惨的遗体,如同垃圾一般,被扔到战壕外…… 更令人心惊的是,几个工兵正在快速修复被炸毁的机枪巢。他们用沙袋垒成半圆形掩体,把马克沁机枪架在大夏士兵的尸体上。黄铜弹链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一条等待噬人的毒蛇。 林彦蜷缩在尸堆中,看着这扬生死拉锯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火药渣和碎骨。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愤怒在血管里流淌。 他的前后左右,都是敌人。 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会死的! 可以是在夕阳西下前,也可以是下一秒。但绝对要死得其所。 而让他愤怒的是,这些该死的侵略者,竟敢用大夏的烈士们的尸体当掩体…… 这群狗日的小鬼子。 林彦咬着牙,摸索出一直藏在怀里的那支黄铜望远镜。 他刚刚就发现了。 秦淮河北岸,赶来支援的大夏士兵,一直都是用步枪射击,没有动用过迫击炮。 这不应当…… 大夏守军的炮弹虽然稀缺,但是鬼子既然已经占据了第一战壕和第二战壕,迫击炮肯定是比步枪,更有效的杀伤手段。 他举着黄铜望远镜,向着秦淮河北岸望去。 林彦的望远镜里,秦淮河北岸的景象渐渐清晰。第三道战壕里人头攒动,却并非整齐划一的军阵。他看见穿灰布军装的士兵与粗布短打的百姓肩并肩趴在一起,枪管密密麻麻地架在沙袋上,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最前排的士兵还算专业,他们以标准的卧姿射击,每开一枪就拉动枪栓。但后面的人群就五花八门了——有个包着头巾的大妈跪坐着,把汉阳造架在同伴肩上;两个扎麻花辫的少女共用一支步枪,一个装弹一个射击;甚至还有半大孩子,踮着脚才能把枪管搭上战壕边缘。 望远镜向右移动,林彦看见十几个戴圆框眼镜的书生围成一圈。他们中间架着三门迫击炮,却没人会操作。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对照着泛黄的手册比划,其他人手忙脚乱地调整角度。炮弹箱上坐着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正用铅笔在纸上飞快计算着什么。 更远处,几个穿绸缎衣裳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正把成箱的子弹分发给衣衫褴褛的苦力。有个拄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打开怀表,用沙哑的嗓音喊着射击间隔。他身旁的小脚老太太,正用颤抖的手往弹夹里压子弹。 最令人心惊的是战壕后方——上百个没分到武器的百姓,举着铁锹、菜刀、甚至扁担,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中有满脸皱纹的老农,有抱着婴儿的妇人,还有缺了门牙的半大孩子。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河对岸,眼睛里燃烧着同样的怒火。 林彦的视线突然被一个特别的身影吸引。那是个穿蓝布旗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弹药箱上举着望远镜。她的左袖空荡荡的,右手指着莫愁湖方向,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几个戴红袖标的学生立刻沿着战壕奔跑,把她的指示传达给各个射击点。 还有几个军人,他们占据秦淮河北岸的最高处,手里拿着望远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望远镜的镜片上突然溅上一滴血。林彦这才发现自己在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在黄铜镜筒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他看见那些不专业的射击者,那些颤抖的双手,那些生涩的装弹动作——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 他们和自己,和胡连庆,和戴沐云一样。 都来自一百年后。 他们是“玩家”,是“穿越者”,是从一百年后,来到这里,拯救一百年前的同胞们的抗联的同志…… 林彦看见,一发炮弹突然在北岸炸开,掀飞了几个身影。 但空缺立刻被补上,一个扎头巾的农妇捡起沾血的步枪,毫不犹豫地接替了牺牲者的位置。她开枪时紧闭双眼,子弹不知飞向何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扣动了扳机。 林彦的望远镜缓缓移动,最终停在战壕最高处的一面旗帜上。那不是军旗,而是一块染血的被单,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保家卫国”。 旗杆是用折断的扁担临时绑成的,在风中吱呀作响,却倔强地挺立着。 他放下望远镜,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似乎不觉得疼了…… 他刚刚看见秦淮河北岸的阵地里,有十余门迫击炮。 除去不会使用的那些“抗联同志”,战壕里,一定会操作的老兵……但他们没有选择现在立刻炮击。 为什么? 结合那几个站在制高点,用望远镜,观察鬼子阵地的观察手的举措来看。 他们应该是在寻找幸存者。 他们怕波及到还幸存的同胞。 但是在鬼子炮火的轰炸下,这片阵地,除了自己外,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 林彦不自觉的嘿嘿笑了两声。 “战争!” “不能有不必要的仁慈!现在国危若累卵,不能有慈悲!” “现在,就是最好的,开炮的时机。” 林彦的双眼,充斥着血丝。 他试图从蜷缩的状态,舒展身体,但是每舒展一下,他都觉得全身上下的所有皮肤,肌肉,骨骼,都要裂开一般。 但他还是咬着牙,试图从尸堆里站起来。 他忍不住的低声喃喃着! “向我开炮啊!” “他娘的,快点向我开炮啊!”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啊!!!” 第179章 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不要做奴隶,要拯救我们的家国! 林彦此时,一点点爬起。 他好像听见,自己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像一截被虫蛀空的朽木正在断裂。他试着蜷缩脚趾,却发现左腿早已失去知觉,只剩右腿胫骨传来钻心的刺痛——那块刺破皮肤的骨茬正刮擦着裤管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右手五指深深抠进身旁尸体的肩胛骨,腐肉从指缝间溢出,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左臂肘关节脱臼了,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随着他挣扎的动作像条死蛇般晃动。每一次尝试撑起身体,腹部的伤口就涌出温热的液体,浸透的绷带黏在皮肤上,撕扯时带起一片模糊的血肉。 林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凸起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嶙峋。汗水混着血水从眉骨滑落,在睫毛上凝结成红色的冰晶。他的视野里,世界正在分裂成无数碎片——燃烧的芦苇、破碎的钢盔、斜插在泥土里的刺刀,全都浸泡在血色滤镜中。 “起……来……” 他的喉咙里挤出气音,像台报废的老风箱。右肩胛骨嵌着的弹片随着动作在肌肉里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血沫。当膝盖终于抵住地面时,他听见关节处传来黏腻的声响,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骨髓里游走。 他的身体前方,三具叠放的尸体成了他此时的支撑点。 他的右臂小臂实在没有力气了,右手手掌,撑在最上面那具尸体的时候,不自觉的一划,最上面的那具尸体露出的肋骨的骨茬刺,在他虎口处划开新的伤口。 林彦能感觉到自己喘气越来越费劲了。 他觉得自己的肺部像是被灌进了滚烫的铁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他的视野边缘开始泛黑,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视网膜。右腿的断骨摩擦着肌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在下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凌,随着他颤抖的动作不断碎裂。 心脏在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腹部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麻木…… 他觉得自己要站不起来了。 太痛了。 痛得他觉得,要是现在就死了也挺不错的。 秋秋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呢。 撑不住了! 真的要撑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 周围的嘶喊,传进他的耳畔。 ““ヤツらは砲を持ってない!今のうちに殲滅しろ!(他们没有火炮!趁现在歼灭他们!)“ “女子学校の生徒は全部俺たちのものだ!(女子学校的学生到时候,都是我们的!)” “殺せ!殺し尽くせ!(杀!杀光他们!)” …… 是那群鬼子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在硝烟中此起彼伏,像是地狱里恶鬼的合唱。 林彦的眼角余光里,那些土黄色的身影正在战壕间穿梭。 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军官站在沙袋上,手里的军刀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脚下踩着半面青天白日旗,靴底沾满了暗红的泥浆。 更远处,几个鬼子正围着刚架好的九二式重机枪,黄铜弹链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一条等待噬人的毒蛇。 迫击炮阵地上,炮弹接二连三地升空。 林彦看见一个瘦高的鬼子炮兵正用沾满血的手调整炮管角度,他的钢盔下露出疯狂的眼神。炮弹落在北岸的爆炸声中,夹杂着鬼子们野兽般的欢呼。 而秦淮河的对岸,他依旧没有看见,升空的炮弹! 打啊! 为什么还不打? 到底在等什么? 没有活人了。 这阵地上,除了我这个早就该死之人,已经没有其他的烈士了。 开炮吧! “起来……” 林彦的嘴唇蠕动着,干裂的唇瓣渗出细小的血珠! “死腿......给我起来!” 他的脑海里,回响起那首永远振奋人心的歌谣。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起来……国破家亡的人们……”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国家和真理而斗争……”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更不靠那些英雄豪杰……” “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起来,起来,起来……” 他的右手死死抓住身旁的步枪,用那刺刀当做拐杖。 右腿的断骨在皮肤下凸起,像一柄想要刺破囚笼的匕首。 随后他突然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吼出来。他的身体在剧痛中猛地挺直,右腿的断骨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但这一刻,他站了起来——像一柄出鞘的锈剑,哪怕刃口崩裂也要固执地指向苍穹。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他的身影在硝烟中投下扭曲的影子,左臂无力地垂着,右肩塌陷,腹部的绷带早已被染成暗红。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要把这最后的景象烙进灵魂深处。 但这还没完。 他的手指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却仍摸索向腰间那颗手雷,粗糙的木柄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迹。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雷尾部的防滑纹路,那是为了在投掷时增加摩擦力而设计的。食指和中指缓缓扣住保险盖,指甲缝里嵌着的火药渣簌簌落下。 “咔嗒”一声轻响,他拧开了保险盖。这个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鲜血顿时浸透了绷带。林彦咬着牙,用牙齿咬住拉环,头猛地一甩…… 引线被拉出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几乎微不可闻,但林彦却听得一清二楚。木柄末端开始冒出缕缕白烟,引线燃烧的火药味混合着血腥气钻入他的鼻腔…… 与此同时,他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盖过了战场上的喧嚣……咚、咚、咚,像是催命的鼓点。 “为了……胜利……” 林彦的嘴唇蠕动着,干裂的唇瓣崩开细小的血口。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着远处升起的硝烟。在拉响引线的刹那,他猛地仰起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向我开炮!!!” “来吧!” “开炮啊!” 第180章 当有公义的冠冕为我们留存;再杀一个,让我再杀一个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劈开战场,声带撕裂带出的血沫喷溅在胸前。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呼啸的子弹都为之停滞。 周围战壕里,那些土黄色的身影齐刷刷转过头。 一个正在装弹的鬼子兵瞪大了眼睛,钢盔下的面孔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个浑身是沾染着火药和鲜血的“尸体”怎么会突然站起来?他张大的嘴巴里能看到发黄的龋齿,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戴着圆框眼镜的军曹手里的望远镜微微颤抖。 镜片反射着晨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他的嘴唇颤抖着,仁丹胡须像受惊的刺猬般炸开! “な、なに?!(什、什么?!)” 更远处,正在调整迫击炮角度的炮兵猛地直起腰。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校准的姿势,却像被冻僵般凝固在空中。汗水从钢盔边缘滑落,在下巴处汇成细流,滴在沾满机油的军装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踩着青天白日旗的军官。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南部手枪。同时他狰狞的嘶喊。 “撃て!早く撃て!(开枪!快开枪!)” 数十支三八式步枪同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在晨光中排成死亡的栅栏。 林彦看见无数个准星对准自己的胸膛,那些冰冷的金属圆环后,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有留着八字胡的老兵,有满脸雀斑的新兵,还有戴着眼镜的士官......他们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为狰狞。 砰! 砰! 砰…… 第一轮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像是死神在狞笑。 林彦感觉左肩先是一凉,随后爆开灼热的剧痛——子弹旋转着撕开肌肉,带出一蓬血雾。紧接着是右腹、左腿、胸口……每一发子弹命中时,他的身体都会剧烈震动一下,像被无形的铁锤接连重击。 血花在他周身绽放,在晨光中形成诡异的红雾。 一发子弹擦过脸颊,带走半片耳朵,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又一发子弹打穿右膝,本就断裂的腿骨彻底粉碎,他踉跄着跪倒在地。 但他的手仍死死攥着那颗冒烟的手雷。 引线燃烧的火星在硝烟中忽明忽暗,像是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林彦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死死盯着秦淮河北岸……那里,十几道白烟正如利剑般刺向苍穹。 是迫击炮的炮弹…… 真漂亮啊! 太他娘的漂亮了。 轰!!! 手雷爆炸的瞬间,林彦看见自己的右手飞向空中,手指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炽白的火光吞噬了他的视野,将一切都染成纯净的白色。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周围五六个鬼子,他们的身体在空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被孩童随手丢弃的布偶。 几乎在同一时刻,北岸的炮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第一发炮弹直接命中鬼子的迫击炮阵地,将三个鬼子炮兵炸成碎片。第二发炮弹在机枪巢炸开,九二式重机枪的零件和人体组织一起飞上半空。第三发、第四发......爆炸的火光连成一片,将整条战壕变成燃烧的炼狱。 林彦最后的意识里,是无数道划过天空的炮弹尾迹。它们像流星般璀璨,又像彩虹般绚丽,在铅灰色的天幕上绘出最壮丽的画卷。他的身体在爆炸中变得轻盈,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向着那片光明飘去。 在那片光明中,他似乎看见了胡连庆,看见了戴沐云,看见了玉墨,看见了老坛酸菜,还看见了许成才,王溪,周虎全,孙小栓,关七,陈书白…… 那些人影,站成一排。 他们等待着自己,像是要拉着自己,去一场盛大的宴会。走吧,走吧,走吧……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当有公义的冠冕,为我们留存…… 莫愁湖的水面倒映着这一切,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记录着这场用生命点燃的黎明。 …… 与此同时。 青州市,金地江山小区,三栋三单元十二楼,一二零一室内。 坐在电竞椅上的林彦的手指猛地痉挛了一下,指关节撞在电竞椅的扶手上。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爆炸的炽白光芒,与现实世界柔和的灯光重叠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光晕。 “滴……滴……” 头盔的指示灯由绿转红,像是一盏熄灭的生命之灯。 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 【角色已死亡!】 这声音冰冷得像是太平间里推尸车的轮子碾过瓷砖地面。 【您已退出游戏!】 林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喉管里仿佛还残留着硝烟的灼烧感。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里本该有个弹孔,现在却只有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布料。 【痛觉模拟已解除!】 最后一个提示音落下时,林彦猛地扯下头盔。 全息头盔的金属外壳上沾满了他的掌纹和汗渍,内侧的缓冲海绵已经被浸得能拧出水来。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觉得自己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战场上带来的火药渣——可他仔细抖了抖手,直接缝里,什么都没有!!! 屋里只有一股狗尿的骚味儿。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小区里孩童嬉戏的笑声,还有楼下便利店“叮咚”的自动门提示音。 现实世界的声浪像潮水般涌来,将那些炮火轰鸣的记忆冲刷得支离破碎。 林彦的刘海黏在额头上,发梢滴下的汗水在他的褐色的家居裤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的瞳孔微微扩散,倒映着全息头盔,投映出的屏幕上,尚未关闭的界面——“赤红·历史战争”的界面正在缓缓旋转,下方是一行血红色的小字! 【角色阵亡,存档清除】 “嗬……” 林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喘息,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如此剧烈,以至于他能听见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还有一颗木柄手雷,现在只摸到家居裤松紧带上起球的线头。 书桌上的超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 “怎么样了?” “今天是金陵保卫战内测的最后一天。” “你从游戏里退出了吧。” “我通过直播看见你前往莫愁湖阵地了?” “莫愁湖阵地,被打成了焦土,你从那个世界退出来了吧。” “我今晚回青州,要举行游戏发布会!届时会有很多记者。我希望你能出面。但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不出面也可以。” “你要不还是出面吧!我有点担心你。” “我想了一下,你可以带个面具出席晚宴,就这么定了,今晚八点,我会派司机去接你,到时候,十万玩家的内测体验,你全部结束了。有些记者的关键提问,还是需要你来回答!” “到时候注意克制情绪。” “还有金陵保卫战之后,《赤红·世界战争》下一板块,你有什么想法?我觉得对抗细菌实验室,这个题材不错,和你最要好的那个胡连庆,不就是东北大哥吗?关于东北和东北抗联的事情,你可以找他多了解一下!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他也招进我们的公司,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只要你需要!” “怎么还没回消息?” “看到我发送的信息,记得回复……我好歹是你老板!” 发来信息的自然是楚恒月。 林彦没有理会那些消息,只是瘫坐在电竞椅上。 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拂过汗湿的后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林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的纹路里似乎还残留着虚拟步枪的触感。他试着攥紧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这双手在另一个时空里拉响过手雷,扣动过扳机,甚至用刺刀,刺穿过敌人的喉咙。 窗外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欢快的节奏与记忆中的炮火轰鸣形成荒诞的对比。 林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往窗户的方向走了几步,膝盖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塑料桶在地上滚了两圈,发出空洞的声响,像是某个战场上滚落的手雷空壳。 他踉跄着走到窗前,“唰”地拉开窗帘。十二楼的高度让他能俯瞰整个小区——遛狗的老人、玩滑板车的孩子、提着菜篮的主妇……这些鲜活的生命与那个时空中堆积如山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 林彦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苍白的脸色,充血的眼睛,干裂的嘴唇——活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亡灵。 一百年。 那个浴血奋战的世界与眼前这个和平年代,相隔了一百年。 这一百年里,有多少人还记得金陵城?有多少人知道那些年轻的生命是如何在黎明前凋零?那些高喊着“杀敌”的身影,最终化作了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数字…… 而那个世界,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一百年前。 他咧了咧嘴。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随后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怎么擦,他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再杀一个!让我再杀一个,求求了,让我再杀一个呀!就再杀一个……” 他头贴在窗户前,忽然,哭得好大声…… 第181章 什么时候发行我也要拯救金陵;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木地板上积出一小滩水渍。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像是吞下了一把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视线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模糊的水雾。 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血色。那光线太过刺眼,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莫愁湖畔——炮火、硝烟、燃烧的芦苇荡,还有那些在弹雨中前赴后继的身影。 他猛地惊醒。 “不对……” “太阳彻底落山的时候。” “所有“玩家”或者说“穿越者”们的时间才彻底结束……” “我还可以再看一眼……” “看一眼金陵城。” 林彦踉跄着扑回桌前,手指颤抖地敲击全息头盔。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投影屏幕瞬间切换,赤红论坛的界面在半空中展开。 最热门的帖子赫然在目…… 【莫愁湖最终决战,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发帖人:大夏不夜天…… 林彦的指尖悬在标题上方,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帖子。 点开帖子后,竟然直接跳转到了一个直播间。 这个直播间,采用的是全息投影技术,画面骤然展开,铺满了整个房间。 林彦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一百年前的金陵城。 他看见了头顶的夕阳。 两侧是由西向东延伸的一条战壕。 战壕的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古老的河道。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和胡连庆,曾短暂停留的第三战壕。 可这条,他和胡连庆短暂停留的防线,此刻已化作人间炼狱。夕阳如血,将战壕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染成暗红色。 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分不清谁是谁——大夏守军的灰蓝色军装和鬼子的土黄色制服纠缠在一起,像是两股相互撕咬的野兽,最终同归于尽。 战壕的轮廓在夕阳下如同大地裂开的一道伤口。 林彦的视线最先落在战壕入口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学生仰面躺着,她的蓝布旗袍下摆被炮火撕烂,露出满是弹孔的双腿。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支比她胳膊还粗的步枪,枪托上刻着四个字——保家卫国! 麻花辫少女的旁边,一个年轻的大夏士兵仰面躺着,胸口被刺刀贯穿,可他的双手仍死死掐着一个鬼子的喉咙。那鬼子的眼球凸出,舌头外吐,钢盔歪在一旁,露出剃光的头顶上剃头时留下的疤痕。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死去,仿佛要一直厮杀到世界尽头。 更远处,一挺马克沁机枪歪倒在沙袋上,枪管已经扭曲变形。机枪手趴在枪身上,后背被炸开一个大洞,脊椎骨白森森地暴露在空气中。他的弹药手倒在旁边,怀里还抱着半截弹链,黄铜弹壳散落一地,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金光。 战壕拐角处,几个鬼子尸体叠成了小山。最上面的那个手里还举着膏药旗,旗面被血浸透,软塌塌地垂下来。旗杆下压着一个大夏老兵,他的刺刀从鬼子的下巴贯入,直插进脑颅。老兵的眼睛还睁着,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最后一抹夕阳。 在机枪位旁边,林彦看见最揪心的一幕——一个最多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沙袋后面,她的额头有个规整的弹孔,鲜血顺着鼻梁流到嘴角,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微笑。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棉絮从弹孔里漏出来,沾着发黑的血迹。 战壕中段,几个穿工装的汉子背靠背倒在一起。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铁锹、菜刀、甚至还有绑着匕首的扁担。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的嘴里还咬着半只耳朵,黄呢军装的碎片塞在他牙缝里。这些汉子应该是抽到了普通百姓角色的“同志”,他们还没学会打枪,所以,只能等在战壕里,和那些鬼子肉搏。 夕阳将这一切镀上血色。有只断手从尸堆里伸出来,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够天空中飞过的乌鸦。 而此时,第一视角的画面缓缓平移,转向秦淮河。 那条承载了无数诗词歌赋的“泊秦淮”,此刻竟变成了一条血色的河流。河水不再是往日的碧绿,而是浓稠的暗红,像一锅煮过头的人肉汤。河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土黄色的鬼子军装,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像一群搁浅的死鱼。 靠近北岸的浅水区,几十具鬼子尸体堆成了堤坝。他们是在渡河时被机枪扫射而死的,尸体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的还大张着嘴,似乎死前还在喊“板载”。河水冲刷着他们苍白的脸,把血水带向下游。 河中央,一艘橡皮艇倾覆着,半沉在水里。艇身上布满弹孔,像筛子一样漏着水。几个鬼子尸体挂在艇沿,随着波浪轻轻晃动,手臂无力地垂在水中,像在捞取什么永远抓不到的东西。 第一视角又再次转动,回到第三战壕。 在这片尸山血海中,竟还有几个站立的身影。 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拄着步枪,摇摇晃晃地站在战壕边缘。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断肢处胡乱缠着染血的绷带。夕阳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将每一道皱纹都镀上金边。 在他身旁,一个戴眼镜的书生模样的人正试图扶起一面残破的军旗。他的眼镜碎了,右眼肿得睁不开,可左手仍死死抓着旗杆。旗面早已千疮百孔,但“保家卫国”四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更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尸体堆旁,正在给一个伤员包扎。从背影看,那是个半大孩子,不会超过十六岁。他的动作很笨拙,却异常认真,仿佛这世上只剩这一件事值得去做。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洒在这些幸存者身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满是弹坑的土地上,与无数死者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轻轻拂过战壕。那面残破的军旗终于被竖起,在晚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无数亡灵在轻声叹息。 而就在这时,那个戴眼镜的书生模样的青年,转过头。看向镜头里,这第一视角的主人。 “老王!我们还有多剩多少时间!” 第一视角的主人,声音嘶哑。 “三分钟!” “我记得时间……” “我们还剩下最后的三分钟!” 那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咧嘴笑了笑。 “就剩三分钟了啊?” “对面还有鬼子吗?” 第一视角的主人, 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 “河对岸已经没了。” “不知道他们是撤退了,还是扭头去寻找别的地方渡河了。” “但对方也没剩下多少兵力了。” “就剩下两个中队的兵力,不超过五百人……” “安全区外还有其他守军。” “就算那群鬼子,渡过了秦淮河,也打不进安全区。” “安全区……我们他娘的算是守住了。” “守住了!!!” 那个戴眼镜的青年,一下子红了眼眶。 “那一仗,我们算是赢了?” “我们打赢了?” “老王……真疼啊!好疼啊!疼得我,好几次,都想投降了!但是他娘的,我一想要是大家都投降了,就没人拦着这群小鬼子了,这群该死的侵略者,会如屠杀猪狗一样屠杀我们的同胞,“投降”两个字,我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但是……你说,我们打得这一仗,真的有意义吗?” 第一视角的主人,发出嘶哑的笑声。 “当然有意义!” “你们想过投降,我可没想过。” “今天对鬼子投降,回去之后呢?回到一百年后,对不公也投降,对生活也投降?那这辈子岂不是完犊子了。” “人生就是一扬艰苦卓绝的战争,这么早就对生活投降了,你打算带着你浑身的力气、满满的智慧,再还给阎王吗?” “但是所幸,大家伙都没投降。”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抗争到最后一步,会有多艰难,但不论是一百年前的先辈,还是一百年后的同志,在这扬战役中,展现的勇气都远超我的想象。” “嘿,嘿嘿……” “小赵,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我爷爷当年,就是守卫金陵的守军,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所以我对他的记忆有限,但我听我父亲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守住金陵城……” “他晚年神志不清的时候,经常做噩梦,在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遗言是……对不起,我没守住金陵城。” 第一视角此时仰起头,看着被晚霞映照得一片通红的天空。 “爷爷,你没有守住的城,我帮你守住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是,你能看见吗?” “你在看吗?你在听吗?” “我给你唱首歌啊!” “这首歌,还是我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你在我耳边唱的……” 那第一视角的主人深吸一口气。 随后林彦听见了高亢但又悲壮的歌声…… 那歌声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在唱,可慢慢的,满是焦土和尸骸的战扬上,那零星站着的几个人影,也跟着轻声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昂然含笑赴沙扬,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采石一战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江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姬。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大夏从此号长雄,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夕阳如血,将整个战扬染成一片赤红。 那歌声在尸骸遍野的战壕中回荡,仿佛穿越时空的号角,唤醒了这片焦土上沉睡的英魂。 残破的军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弹孔被夕阳穿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个幸存者的剪影立在战壕边缘,他们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那个断腿的士兵用步枪支撑着身体,仰头高歌时,喉结在满是血污的脖颈上剧烈滚动;戴眼镜的书生扶正破碎的镜框,泪水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跪地包扎的少年停下手,沾满鲜血的纱布垂落,在风中轻轻飘荡。 河面上漂浮的尸体随着歌声的节奏微微起伏,血色的浪花拍打着岸边堆积的侵略者的钢盔。 更远处,莫愁湖的水面反射着晚霞,将漂浮的残肢断臂都映成了燃烧的火炬。 战壕里层层叠叠的尸体仿佛被这歌声唤醒。那个抱着步枪的女学生嘴角在夕阳下,嘴角像是微微上扬;紧掐敌人喉咙的士兵指节似乎又收紧了几分;连小女孩怀里的布娃娃都像是露出了安详的笑容。夕阳穿过硝烟,在尸山血海上织出一张金色的网,将这一切定格成永恒的画卷。 歌声渐歇时,最后一缕阳光正照在那面千疮百孔的军旗上。 “保家卫国”四个大字在血色黄昏中熠熠生辉,如同淬火的烙铁,将这份信念永远烙在这片土地上。 突然,画面一黑。 林彦眼前的战扬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系统界面: 【世界体验已结束】 【恭喜十万玩家达成成就:“誓死不退”】 【成就解锁:“血战金陵”】 【群体胜利达成:“保卫同胞”】 黑色的屏幕上,白色文字一行行浮现,又一行行消失。 无数的弹幕在眼前的屏幕上划过。 “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致敬英雄!!!” “什么时候公开发行!我也要拯救金陵!” “真期待啊!他娘的,我要把一百份,一百份!” “大夏守军万岁,大夏民族万岁,祖国繁荣,民族昌盛!” …… 林彦呆坐在电竞椅上,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膝盖,指甲在布料上留下深深的褶皱。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房间映得光怪陆离。 全息投影的蓝光在他脸上跳动,勾勒出僵硬的轮廓。他的瞳孔微微扩散,倒映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弹幕…… 他忽然觉得有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手机在桌上震动,楚恒月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屏幕亮了又灭。金毛犬秋秋蹭到主人脚边,湿润的鼻尖触碰他垂落的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而就在这时。 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林彦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喂!是林先生吗?我是楚小姐,派来接你的司机,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林彦握着手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啊!有记者会是吧?” “但不好意思啊!” “我有点疲惫,想在家休息。” 电话那头的司机,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嘶哑。 “但是这次记者会,来了十几个邪倭台的记者……他们都是邪倭台当地,鼎鼎有名的报社,而且邪倭台的驻大夏大使馆的外交官也来了,他们来着不善啊!” 林彦此时猛地站起身。 “你在哪儿,我现在下楼!” 电话那头的司机,很明显愣了一下。 “可是林先生,您不是想休息吗?” 林彦咬着牙,眼白里,满是血丝。 “休息个屁!” “我现在,精神抖擞!” “我们沉默太多次了……沉默。不能沉默。需要叫嚣的时候不能沉默。” 第182章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有按钮我现在就狂按!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忽明忽暗。他 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9:36,泛着冷光的数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他的面容——憔悴依旧,但至少不再是那副邋遢模样。 出门前他匆匆冲了个澡,鸡窝般的头发总算服帖了些,下巴上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窗外所有的光亮。 “林先生,记者会是七点半开始……” 坐在驾驶位上的国字脸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歉意! “这个点刚好赶上晚高峰,我们大概八点才能到青州国际酒店。” 林彦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把目光转向窗外。 车流如织的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边走边玩手机,差点撞上路灯;西装革履的白领提着公文包等红灯,脸上写满疲惫;路边摊的老板娘正给烤串刷酱,升腾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这一切都那么平常,平常得令人惆怅。 红灯亮起,车子停下。人行道上,一对年轻情侣正在吵架,女孩甩开男孩的手,男孩又追上去拉住她。林彦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忽然想起豆蔻。 那个丫头,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应该是白发苍苍了吧? 要是能再看见一眼豆蔻就好了。 这些年,她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很辛苦?她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她会不会责怪自己? 而就在这时,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叹了口气,手指在方向盘上焦躁地敲打! “前面又堵了。” “我们碰上了晚高峰……” 林彦的眉头微蹙。 他摇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车内的闷热。 远处高楼上的裸眼全息大屏正在播放某款新车的广告,炫目的光影在玻璃幕墙间来回折射,像是一扬无声的烟花秀。 而就在这时,那名司机,一手操作着方向盘,一边轻轻敲击了两下方向盘上的按钮,汽车后座的天花板上,忽然投影出一个半透明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张资料卡! “林先生,记者会已经开始了,您要不要先看看记者会的资料?” “楚总说,有几个邪倭台记者可能会刁难您......" “对了林总还说,如果那些邪倭台记者,对您不尊敬,您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就按手边的紧急按钮,我们会立刻中断记者会。” 林彦点了点头,他缓缓摇上车窗。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和他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他开始浏览那些邪倭台记者的履历资料。 每一名记者的履历,一个比一个夸张…… 第一位,江户大学国际关系学博士;曾任邪倭台放送协会国际新闻部首席记者;现任朝日新闻社国际版主编;亚太记者联盟常务理事;曾获普利策国际报道奖提名…… 第二位记者履历同样耀眼: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硕士;华尔街日报亚洲区前特约评论员;邪倭台新闻社国际事务部副部长;江户国际和平研究所客座教授;著有《东亚近代史再考》等专著…… 第三位牛津大学现代史博士;不列颠广播公司前驻东亚首席记者;产经新闻社评论委员会主席;大东亚历史研究会创始人;曾主持不列颠《历史的真相》系列纪录片…… 林彦的指尖在资料上滑动,这些金光闪闪的履历,构筑了邪倭台外宣的美好形象,将历史的真相掩藏在那美好的皮囊之下。 他注意到几乎每位记者都有在欧美顶级媒体的任职经历,精通多国语言,文笔犀利。更令人玩味的是,他们大多兼任各类“和平研究所”、“历史研究会”的职务。 最后一张资料是一位白发老者的照片,旁边的标注让林彦瞳孔微缩。 “松本清志,外交官,九十一岁,原第六师团步兵联队中队长,松本志桥的独生子,受邀作为特别见证人出席。” 照片上的老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的勋章闪闪发光,脸上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林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浮现出金陵沦陷时,那些手持军刀的军官! 而就在这时。 车子终于驶出拥堵路段,加速驶向目的地。远处的青州国际酒店灯火通明,像一座漂浮在夜色中的水晶宫。 林彦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汽车又大约行驶了十分钟。 终于停在了青州国际酒店的大门下。 那座酒店如同一座由水晶与光芒堆砌而成的宫殿,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高达八十八层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的霓虹,将整栋建筑包裹在一层流动的光晕之中。主楼顶部“青州国际”四个鎏金大字在探照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悬浮在夜空中的金色王冠。 酒店正门前,十二根汉白玉罗马柱撑起巨大的拱形门廊,每一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灯带,变幻着梦幻的蓝紫色光芒。自动旋转门如同永不停歇的水晶轮盘,将衣着光鲜的宾客们吞吐其中。门前广扬上,一座巨型喷泉随着古典乐的节奏起舞,水柱在彩色射灯的映照下变幻出万千姿态。 “林先生,我们到了。” 国字脸司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车门外,恭敬地拉开车门。夜风裹挟着酒店花园里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林彦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该下车了。 他迈出车门的瞬间,酒店门童已经小跑着迎上前来。年轻人穿着笔挺的制服,胸前的金色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那名门童刚要接待,却被国字脸司机挥了挥手阻止。 那名门童识趣儿的鞠了一躬,小跑回了酒店大门! 国字脸司机,则在这时,递给林彦,一个暗红色的猴子脸的面具! “林先生!” “楚老板说,您的真实身份,还是先隐藏为好!” “这次出席记者会,您带面具出席,您的真实姓名,也被隐藏了,您的代号,叫“绯红”! 林彦接过那个猴子面具。 “为什么是猴子?” 国字脸死局咧嘴笑了一下。 “这不是猴子面具。” “这是齐天大圣的面具。” “楚老板说……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林彦仔细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面具,手感很好,是碳纤维的结构,楚老板,对自己真的算是很上心了。 他把面具戴在脸上,整个人竟然显得比之前更精神了几分。 国字脸司机此时微微躬身。 “楚先生,咱们走吧!” “记者招待会在八十八层的云端宴会厅。” 林彦抬头望向酒店顶层,那里灯火通明,像悬在夜空中的启明星。 他没有说话,跟在那名司机的身后,踏进青州国际酒店那堪比宫殿的大厅。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垂落的巨型水晶吊灯。那吊灯由数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组成,在中央空调的气流中微微摇曳,将细碎的光斑洒落在墙壁上那些价值连城的油画上。 大厅两侧,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们站得笔直,修长的脖颈上系着丝巾,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她们身后,是两排足有三米高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绘制着精美的山水图案。林彦走过时,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淡淡檀香,那是从角落里的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起的。 电梯门是金色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花纹。司机按下按钮时,林彦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电梯内部铺着深红色的波斯地毯,四壁镶嵌着镜面,将两人的身影无限复制。电梯上升时几乎感觉不到震动,只有显示屏上飞速跳动的数字提醒着他们正在攀升。 叮! 八十八层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两侧墙上挂着历代名家的书法作品。走廊尽头,两扇近四米高的鎏金大门半开着,门上的浮雕描绘着大夏古代的神话扬景。门缝中透出的光线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细线。 司机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彦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当他穿过那扇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云端宴会厅比他想象中还要宏伟。挑高近十米的穹顶上,数百盏水晶灯组成了一幅星空图,每一颗“星星”都在缓缓变换颜色。 四周的落地窗将整个青州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蜿蜒的江河如同一条发光的丝带。大厅中央,数十张真皮沙发呈扇形排列,每张沙发前都摆放着鎏金茶几,上面是精致的茶点和冒着热气的大红袍。 记者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翻阅资料。他们身后,穿着黑色马甲的服务生们端着银质托盘穿梭其间,托盘上的香槟杯反射着璀璨的光芒。角落里,一支小型弦乐队正在演奏舒缓的古典乐,但此刻音乐声完全被激烈的争论所掩盖。 演讲台上,楚恒月站在那里,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女士西装,内搭珍珠白的真丝衬衫。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画,杏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花,但嘴角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林彦注意到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 台下站着一个身着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子,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芒。他手中的话筒将他的声音放大到整个宴会厅: “楚小姐,你不觉得你们的游戏会影响两国的关系吗?” “据我所知,这款游戏在大夏影响甚大,是在宣传仇恨吗?是一种仇恨教育吗?大夏和邪倭台和平发展了这么多年,当年大夏经济贫困,是邪倭台无偿援助,你们现在的行为不是忘恩负义吗?这真的不是在挑起两国的战争吗?这真的符合现如今,世界和平发展的主旋律吗?” “你们大夏到底要干什么?因为这个游戏,近期挑起的军演是要再次挑起战争吗?是要侵略我们邪倭台,屠杀我们的老百姓吗?” 他的每一个问句都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划出尖锐的痕迹。周围的记者们停止了交谈,服务生们也放轻了脚步,连乐队都识趣地停止了演奏。整个大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香槟杯中的气泡还在不安地上升。 楚恒月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但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就在她准备回答时,那个男人又咄咄逼人地补充! “特别是你们游戏中对邪倭台军人的刻画,完全是对历史的歪曲!是对我们邪倭台军人丑化……我们邪倭台的历史学者已经证实,所谓的“大屠杀”根本是战后大夏政府为了索赔而编造的谎言!你们有证据能证明当年的大屠杀吗?“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在宴会厅里引爆。几位大夏记者猛地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愤怒。而邪倭台的记者们则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人甚至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林彦的面色此时阴沉到了极致。 他大步流星的往楚恒月站着的演讲台上走,与此同时,他已经咒骂出声…… 他的声音撕裂,直接在宴会厅里回荡。 “放你娘的臭屁!” “操你麻痹。你他妈的只会拉稀的鬼子,小时都是罗圈腿的二逼,长大简直是奇迹,我他妈的要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小比崽子,分成六分半,全都塞进粪坑!” “你说这是仇恨教育?” “有意思,你们也知道把你们这帮畜生干出来的事情原模原样呈现一下会引起仇恨?” “那你们的祖辈在做这些的时候,怎么没考虑未来会有什么影响呢?” “我草你们的血妈!” “老子制作这个世界,有三个目的!” “第一,告诉全世界,你们这帮小鬼子都是畜生。” “第二,告诉全国同胞,我们和你们不是朋友,也当不了朋友。” “第三,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老子和你们不同戴天!老子手里也就是没有核武的按钮,有的话,老子现在就按了,狂按,苦一苦你们这帮小鬼子,骂名我来担!” 第183章 他好像是个rapper;你提和平?和平你妈呢? 楚恒月站在演讲台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话筒。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修剪整齐的指甲在话筒金属外壳上刮出几道细微的痕迹。她的瞳孔此时骤然收缩,像是被强光照射的猫眼。 她的嘴角抽动,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她的面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眼角浮现出几道几乎不可见的笑纹。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但她看到了林彦冲她望来的眼神,那眼神太过凌厉,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但她的喉头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脱口而出,只是这些话语,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杏眼中的怒火此时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温柔的光芒。她冲着林彦微微点了点头,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划出几道璀璨的弧线,像是夜空中坠落的流星雨…… 而演讲台下的大夏记者席瞬间炸开了锅。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记者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录音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精心打理的刘海因为突然的动作而散乱地垂在额前。 旁边穿着藏蓝色西装的中年男记者直接打翻了面前的茶杯,褐色的茶汤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戴着诡异面具的身影。 坐在第三排的一个留着寸头,穿着白衬衫灰西裤的年轻男记者,此时更是按耐不住的,捅了捅身边那个梳着马尾辫,穿着女子西服的三十来岁的一脸干练的女记者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 “师父,这是谁啊?” “主办方安排的?” 梳着马尾辫的女记者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采访本边缘,纸张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像是在思索什么……可当她听到带着猴脸面具的男子,咒骂的一句,“我把你们的血妈,脑袋割下来,塞进抽水马桶,你们那罗圈腿的死狗爹,还得跪下给我鼓掌管,我赏赐给你们亲爹一条沾狗屎的底裤,他都得跪下管我叫国王,你看你们一个个长得,往那墙边一依跟个幡似的,全都是晦气东西……”的时候,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强行忍住。 “不知道!” 她小声的开口! “但够狂的,直接指着鼻子骂啊!” “我要是邪倭台的记者,肯定受不了。” “太侮辱人了。” “爹妈,姊妹,弟兄,无一幸免!” “我要是被人这么骂!肯定会哭的!” 前排两个明显有些年纪的资深中年男记者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其中那个两鬓斑白的老记者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要出事!” 他用气音小声开口,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不安的节奏! “这么搞外交事故跑不了……” 但他身旁那个大腹便便的胖记者,却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激情。他的圆脸涨得通红,西装领带因为激动而歪到了一边! “但是痛快啊!” “多少年没听过这么痛快的骂法了!" “全是问候爹妈亲人的长难句!” “最重要的是这些邪倭台记者,都懂中文,我看见他们的脸都紫了!” “牛啊!” 记者席最后方,三个年轻摄像师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中带着鸭舌帽的那个不断调整镜头焦距,嘴里不停念叨! “拍下来拍下来,这绝对是头条……” 他身边那个一脸憨厚模样的的男记者则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上头能让播吗?骂得太脏了!” “没有一句能公开的。” “全都得消音。” “最可怕的是,他骂得都压上韵了。” “这是个rapper(说唱歌手)?” …… 外国记者区的反应则呈现出鲜明的两极分化。几位金发碧眼的欧美记者不约而同地挑高了眉毛,蓝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 其中美莉卡的《纽约时报》驻大夏记者,一个金发碧眼,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性,面前茶几上的名牌,标注着“马克·威廉姆斯”的男记者,下意识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他的眼角微微抽搐,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波动。 法高卢《世界报》的一名蓝眼睛的,茶几上摆着的名牌写着“伊莎贝尔”的梳着马尾的女记者,则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掩住嘴唇,但湛蓝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当她转头与同伴耳语时,卷曲的金发垂落在香奈儿套装上,像是一束跳跃的阳光。 不列颠广播公司的记者,一个蓄着胡须,茶几上摆着的名牌写着“理查德·莫里斯”的男记者,正用手机快速记录着什么。他的眉头紧锁,灰蓝色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骚动的中心,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坐在他旁边的日耳曼记者,寸头,带着圆框眼镜,茶几上摆着的名牌写着“汉斯”的男记者,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婚戒,熟悉他的人材质,这个习惯动作在他采访敏感话题时总会出现…… 而除了这些欧美记者外。 这次记者招待会,那些来势汹汹的,邪倭台记者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的难看。 《朝日新闻》的那位四肢粗壮,国字脸,留着寸头,刚刚不停质问楚恒月的记者,山本雄二,第一个跳起来,他的阿玛尼西装因为剧烈动作而皱成一团,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也散落几绺,滑稽地耷拉在额前。 “これは何事だ!(这是怎么回事!)” 他怒吼着,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这就是你们大夏人的待客之道吗?” 邪倭台,共同社的资深记者,田中健一。这位,梳着背头,带着金丝眼镜,平日以冷静著称的老牌记者此刻面色铁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右手死死攥住钢笔,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折断。 他身旁,来自《产经新闻》,涂着深红口红,留着齐耳短发的女记者,佐藤美咲的反应更加激烈。她猛地将采访本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精心修饰的柳叶眉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嘴唇不停颤抖。 “失礼な!(无礼!)” 她尖声叫喊叫着,声音因为愤怒而变调! “あなたは誰ですか?(你是谁?)” 十几名邪倭台记者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集体炸毛。他们中有人愤怒地拍打桌面,有人直接站起来指着猴脸面具人破口大骂。 会议室里瞬间充斥着“ばかやろう(混蛋)”“許せない(不可原谅)”等邪倭台语的咒骂。 其中情绪最激动的是《每日新闻》的资深记者小林次郎,这个身材矮小,两鬓斑白,颧骨高徒,尖嘴猴腮据说参与过多次国际大新闻报道的六十多岁的老记者直接扯开了领带,涨红着脸用流利的中文喊着! “道歉!必须道歉!” 但迎接他的是那个戴着猴脸面具的男人的咒骂! “我道你妈个逼!” “你等老子有一天,也把你妈,你爹,你爷爷,你闺女,你儿子,你孙子的脑袋砍下来,扔进太平洋里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好好道歉!我跟你说,这都是为了整个东亚的繁荣!” “让我给你道歉?” “我把那核弹直接扔你家祖坟里。” “塞你爹裤裆里。” 邪倭台驻大夏大使馆的外交官,那个西装革履,满头白发,但是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挂松本清志的反应最为耐人寻味。这位九十一岁的老者闭着眼,杵着拐杖一言不发。 但当他听到,那个戴着猴面具的青年,一遍遍的提及原子弹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去拿桌子上的茶杯,但是当他的手,去端茶杯时,手掌却不自觉的颤抖,茶杯被碰倒, 褐色的茶水在雪白的桌布上蔓延,像是一幅抽象的地图。 …… 一个最年轻的,长相俊朗,不输当下很多当红偶像的年轻的邪倭台记者,竹下裕也,更是完全失去了职业素养。 他面目狰狞,直接冲到了过道上,指着猴脸面具人用中文大喊! “你凭什么侮辱我们!我们要抗议!强烈抗议!” “保安呢!” “快把这个没素质的王八蛋,给请出去!” 他的领带歪到了一边,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耷拉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整个邪倭台记者团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嗡的抗议声、咒骂声此起彼伏。有人愤怒地摔笔记本,有人掏出手机拍摄,还有人大声要求主办方立即制止这种“侮辱性言行”。他们整齐的西装队伍此刻乱作一团,活像一群疯狗! 而就在这时。 演讲台上的楚恒月终于清了清嗓子。 她靠近话筒,声音低哑。 “不好意思,诸位邪倭台的记者。” “你们无权把这位先生,请出会议室。” “因为他才是今天记者发布会的主角……我们《赤红·历史战争》游戏的开发者,创作者,游戏总策划……绯红!”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有人突然按下了静音键。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这一刻凝固成一幅荒诞的众生相。 大夏记者席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女记者保持着半站立的姿势,手中的录音笔悬在距离地面几厘米的位置,迟迟没有落下。她的嘴唇微微颤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 旁边打翻茶杯的中年男记者僵在原地,褐色的茶汁顺着桌布边缘滴落,在波斯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第三排的寸头年轻记者猛地抓住女师父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总……总策划?” 马尾辫女记者手中的采访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她机械地弯腰去捡,这个动作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整个大夏记者席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欧美记者区的反应则更加戏剧化。《纽约时报》的马克·威廉姆斯突然坐直身体,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显然是在搜索什么资料。他的蓝眼睛里闪烁着职业性的兴奋,之前的震惊已经被某种近乎欣赏的好奇取代。 法高卢记者伊莎贝尔的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优雅地翘起二郎腿,香奈儿套装下的脚尖轻轻晃动,像个等待好戏开扬的观众。 不列颠的理查德和日耳曼记者汉斯不约而同地调整了坐姿。理查德的手机镜头悄悄对准了演讲台,而汉斯转动婚戒的手指停了下来,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绷紧。他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是同行对重磅新闻特有的敏锐嗅觉。 邪倭台记者团则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静止。 刚刚咄咄逼人的,穿着阿玛尼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山本雄二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阿玛尼西装的领口因为剧烈呼吸而不断起伏。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活像霓虹灯般变幻不定。 佐藤美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珊瑚色的口红被咬出一道明显的齿痕。她死死盯着台上的猴脸面具,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最年长的小林次郎突然跌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领带歪到一边,露出松垮的颈部皮肤,上面布满老年斑。老记者的嘴唇不停颤抖,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复杂的光芒。 年轻的竹下裕也僵在过道上,伸出的手臂缓缓垂下,像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 九十一岁的松本清志是唯一还在动作的人。他枯枝般的手指摸索着扶正茶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花费了异常长的时间。当茶杯终于立稳时,一滴茶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圆点,像是一颗来不及落下的泪滴。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只有空调出风口的轻微嗡鸣和远处电梯运行的机械声。落地窗外,青州的夜景依旧璀璨,车流如织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走过,对八十八层云端宴会厅里这扬无声的戏剧浑然不觉。 而林彦此时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演讲台上。 他和楚恒月交换了一下眼神。 楚恒月往后退了两步。 把演讲台的中心位置和话筒,都让给了林彦。 而林彦此时拿起话筒,另一只手指着身高不足一米七,但四肢粗壮的山本雄二。 “山本雄二是吧?” “让我再来回答一下你的问题。” “你刚刚问,我制作这个世界,有没有考虑两国关系?” “我对你的回答是,我考虑你妈逼!” “你们年年参拜供奉侵略我国的战犯,你们有考虑到两国关系吗?” “你们至今否认金陵大屠杀,他们有考虑到两国关系吗?” “你们至今跟反大夏的国外势力沆瀣一气,你们有考虑到两国关系吗?” “我们为什么不能优先考虑自己的民族情感,反而要优先考虑别人的民族情感?” “至于你说的,宣扬仇恨!” “把历史实事说出来,叫宣言仇恨?我不过是把你们这群侵略者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还原了一遍也叫宣言仇恨?更何况,这次的直播,并没有还原,金陵沦陷后,你们这些畜生,在金陵做的那些肮脏龌龊的勾当!” “不过没关系,这款游戏马上就要公开发行,可单机,可联机!” “为了确保游戏世界的稳定性,联机人数上限,和这次测验一样,也是十万人!” “不过游戏公测之后,玩家们,大概率是不能像内测时一样,找到十万人,同时在线的!所以大多数玩家……都无法成功守卫金陵,届时,他们将会亲眼看见,金陵沦陷,看见你们这帮侵略者,在一百年前,是如何在金陵城,挑死孩童,欺辱妇女,砍下大夏普通老百姓的头颅。” “到时候,你再来骂我,宣扬仇恨吧!” “不过到时候,你有来骂我的时间,不如考虑一下,你们邪倭台人,在大夏境内的安全问题。” “我怕你们的邪倭台同胞,但凡露个头,就要被群情激奋的大夏老百姓给打死!” “老鼠,就应该人人喊打!” “侏儒一般的狗东西,你给我听好了。” “这么多年来,大夏的官方,一直在控制民族主义,不让他爆发。” “但这么多年来,你们在大夏做的虐,我们一天也没有忘!” “你们趁着这次的发布会,想做什么,我心知肚明。” “不过是想借着国际舆论,限制“赤红·世界战争·金陵保卫战”的发布!把金陵大屠杀的历史,重新掩埋!” “我告诉你,做梦!” “今晚十二点开始,“赤红·世界战争·金陵保卫战”将会准时,同步上线“赤红”平台,面对全世界开始公测!” “大夏的游戏平台,大夏的公司制作的游戏,轮不到你们这群倭寇,指手画脚。” “你们他妈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一群有基因缺陷的变态猪猡!” “还有,你他娘的还有脸,提和平发展?” “你奶一辈子不洗澡心血来潮叫你爸给她搓澡,蜕下一层皮能做人皮棉袄!” “我们国家弱小的时候,你不提和平发展,现在强大了,你提和平?和平你妈呢?” “我杀了你爹,你把我爹杀了,这算报仇,两不相欠。我把你一家杀了,你把我一家杀了,这算报仇,两不相欠。我欺辱你的妻子,杀了你的孩子,烧死了你的爹,活埋了你的妈,抢了你的家财,还把你爷,奶,外公,外婆,叔叔婶婶,堂兄弟,表兄弟,哥哥嫂嫂,三代亲族都残杀了,就在你要奋起反击,报仇血恨的时候有个和事佬出来说,算鸟,算鸟,大家都不容易,你就放下了仇恨,和我的子孙后代携手同行,恩爱如兄弟,我想问问你同不同意?” 第184章 审判几个鬼子有什么用?三十万怨魂能闭眼?我就是证据!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嘶哑的“咯咯”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右手无意识地扯开领带,昂贵的丝绸领带在他手中扭曲成一条垂死的蛇。当他试图向前迈步时,那双意呆利定制皮鞋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只在波斯地毯上蹭出一道凌乱的痕迹。 其他邪倭台记者的表情同样精彩纷呈。 《产经新闻》的佐藤美咲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嘴唇不停颤抖,精心描画的眼线被泪水晕开,在眼角拖出两道丑陋的黑痕。她手中的采访本已经被捏得变形,纸张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每日新闻》的小林次郎瘫坐在椅子上,松垮的面皮不住抽搐。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扶手,指甲在真皮表面留下数道抓痕。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让人担心这位老记者随时可能突发心脏病。 年轻的竹下裕也僵立在过道中央,俊朗的面容扭曲得不成人形。精心打理的发型完全散乱,几绺头发滑稽地翘起,活像只被雷劈中的公鸡。他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只有断断续续的气音从齿缝间挤出。 就在这时,宴会厅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九十一岁的松本清志缓缓撑着手杖站起身。那根黑檀木手杖与大理石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老人枯瘦的身形在灯光下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是一柄出鞘的武士刀。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抚平西装前襟的褶皱,动作优雅得近乎仪式化。当他的手离开衣襟时,众人注意到那指尖正在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颤抖。老人深吸一口气,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艰难滚动,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諸君(诸位)……”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却奇迹般地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下来。那双浑浊的老眼缓缓扫过在扬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戴着猴脸面具的林彦身上。当他的目光与面具后的眼睛相遇时,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躯弯成一张弓。 侍者慌忙递上茶杯,却被老人摆手拒绝。他用手帕捂住嘴咳了半晌,才勉强直起腰来。雪白的手帕上赫然沾着几点猩红,但他迅速将手帕攥紧,藏进了西装口袋。 “作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老人的邪倭台语突然切换成流利的中文,发音标准得令人吃惊。只是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某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我必须说……”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又滚动了几下。宴会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位耄耋老人的下一句话。水晶吊灯的光芒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那些沟壑看起来像是无数道陈年的伤疤。 松本清志的手杖突然“咚”地一声重重杵在地上。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吓得最近的几位记者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老人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令人心惊的光芒。 “你们大夏人……” 他的中文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 “永远……永远……”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永远都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宴会厅引爆。 松本清志说完后,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他的手杖从指间滑落,在地毯上滚出老远,发出沉闷的声响。 山本雄二像是被这句话注入了新的生命力,突然找回了声音! “你们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历史真相的扭曲!我们要向国际社会控诉这种污蔑……” 他的咆哮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 戴着猴脸面具的林彦笑得前仰后合,那笑声尖锐得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一边笑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你他妈的再说一句试试!” 林彦突然止住笑声,面具转向松本清志。他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却让在扬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松本先生,您父亲……是第六师团的松本志桥中佐对吧?一百年前的十二月十四日,金陵城沦陷后,他带着一个小队,在金陵城南的童家巷,开启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光是惨死在你父亲手里的平明百姓,就不少于六十人,被你父亲欺辱的女子,不下二十个,最大的接近五十岁,最小的,还不到十二岁!” “那个最小的姑娘,当时哭着跪求你父亲放过她!” “但你父亲当时只觉得兴奋……” “我说你爹是畜生,都玷污了畜生这两个词!” “那个小姑娘被欺辱后,全身都是血,你父亲把她扔给了自己的手下……这个小姑娘,遭遇了这么多非人道的折磨后,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只是因为她被欺负的时候,痛骂了你们两句,你们就把她给劈成了两半…………” “更可恨的是你那应该遭千刀万剐的父亲,战争结束后,竟然还回到了邪倭台,有了你这个孽种!杂种!狗儿子!”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指节泛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住口!” 山本雄二突然暴喝一声,猛地冲上前去。但他刚迈出两步,大夏的记者们,忽然纷纷起身。 那些大夏的记者们,无论男女老少,这一刻都站起了身,他们一个个神色阴翳的看着邪倭台的记者团,一个个眼神,如同愤怒的“山君”(老虎)…… 山本雄二觉得,他但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这些记者,都能活撕了他。 林彦对山本雄二的暴怒视若无睹。 他掠过山本雄二,看向同样面色阴翳的松本清志。 “我有没有说谎,你比谁都清楚,你那畜生爹,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那些罪行,都记录在他的日记里,我不相信他的日记你没看过!” “畜生的儿子,就是小畜生。” “那么多侵略者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可那些被屠杀的大夏的老百姓呢?” “他们的家呢!他们的家都没了……全都没了,他们的家被你们烧了,养的猪牛鸡鸭被你们抢了,亲朋好友被你们屠了……他们就连死都成了孤魂野鬼。” “金陵城至少被杀了三十万的老百姓,他们的怨魂,到现在都没合眼。” “当年审判战犯!” “光审那么几个战犯有什么用?” “三十万怨魂能闭眼吗?他们闭得了眼吗?你们迟早要为你们当年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就在这时,那老迈的松本清志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八嘎呀路!!!” “诽谤,你这都是没有缘由的诽谤。” “我要去法庭起诉你,起诉你们所有人。” “三十万?别开玩笑了?那就是你们编纂的谎言,有证据吗?三十万人什么概念你们知道吗?哪有那么多人?你能找出三十万遗体吗?金陵事件,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在我的家里,只有我父亲在金陵城,蹲着给大夏的小孩儿牛奶糖的视频!” “金陵大屠杀?” “可笑?” “你们有证据吗?” 松本清志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们没有证据!你制作的游戏,当不了证据。” 林彦的表情阴沉如水。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话筒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双藏在猴脸面具后的眼睛如同两柄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向松本清志。 大夏记者席上,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女记者死死攥着手里的钢笔,像是要把钢笔折断。她死死盯着松本清志,眼中燃烧着某种近乎实质的怒火。 那个年轻的寸头男记者,撸起袖子,就要迈步向着松本雄二冲过去。但却被他梳着马尾辫的女师父一把拽住! 可那个三十来岁,看起来温柔知性的女记者,此时自己却将采访本的硬壳封面捏出了五道深深的指痕。她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像是随时会爆裂的血管。 那位两鬓斑白的老记者突然摘下眼镜,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镜片。当他重新把眼镜戴上时,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终究是老了!” “这要是换成我当兵的时候,老子已经拔枪了!” 他身旁的胖记者已经解开了西装扣子,撸起袖子,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草你们这帮小鬼子的血妈!你们都是畜生,大夏人和你们这帮小鬼子当不了朋友!绝对当不了……” 而松本清志此时却把下巴扬起来。 “你们不当我们的朋友不重要。” “你们都是民粹主义者。” “这片国土上自然还有愿意和邪倭台当朋友的大夏人……” “你们的游戏,无法在国际发行的。” “我会向联合国控诉你们。” “你们的游戏抹黑邪倭台的形象!你们没有证据,你们就是在污蔑……” 整个会议室,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但一种无法形容的紧张氛围,却在会议室里发酵。 可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宴会厅鎏金大门外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声源处。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电梯。那是个瘦小得惊人的老妪,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麻木衣衫,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在她身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孩昂首挺胸地走着。女孩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素白的衬衫和黑色长裤,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重的黑色牛皮硬封皮的大本子。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清澈而坚定! 宴会厅里静得能听见老妪竹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鼓点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困惑的望着这突兀的出现在这里的,这两个女子。 而就在这时,那个二十出头的马尾辫女子,站在会议室的大门口,随后举起手里的厚重的大本子。 “谁要证据?” “有的,兄弟有的!” “我这里都是证据!” 老妪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已经混准。她的嘴唇颤抖着,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 “证据?我……就是证据。金陵沦陷那年……我不到十五岁,是金陵城,瞻春楼的一名娼妓……” 第185章 她的雄心壮志都被毁了!女学生没有疯,只是不想活了 林彦此时惊愕的盯着那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里的一老一少。 他的手还抓在话筒上,话筒金属外壳上凝结的他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转头看向楚恒月,面具后的瞳孔带着疑惑……这一老一少是楚恒月安排的? 可此时,楚恒月的杏眼睁得极大,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 她注意到了林彦问询的眼神。 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划过几道慌乱的弧线,像是受惊的萤火虫。 楚恒月的朱唇轻启,但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唇语给林彦比着口型。 “不是我们的人。” 她的右手无意识揪住西装下摆,昂贵的面料在指间皱成一团。这个向来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此刻露出罕见的茫然! 大夏记者席则直接骚动…… 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女记者手里的录音笔“啪”地掉在波斯地毯上。 但她顾不得捡,只是死死盯着门口的老妇人,镜片后的眼睛错愕中带着茫然。 “等一下,她刚刚说什么?金陵沦陷的时候,她不到十五岁?她是当年的幸存者……如果这么算的话!” 那名戴黑框眼镜的女记者,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她今年已经一百一十五岁了吧!” 寸头年轻记者激动地拽住他师父的袖口,把女士西装扯得变形。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颤抖! “百岁老人啊!” “师父!” “光是能活这么久,就已经值得采访了,更何况,她还是当今金陵大屠杀的幸存者!” 那个梳着马尾的三十来岁女记者,不自觉的往前迈了几步,她的动作太急,也没有注意脚下,膝盖不小心,撞在茶几上发出闷响,但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让一让!” 她轻声嘶喊了几句,拨开前面站着的同行!硬生生挤到所有记者的最前面。秀眉微皱,死死盯着那个老妪。 前排两位中年男记者,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鬓角斑白的男记者,戳了戳身边那个胖记者的胳膊。 “总台之前做过一个纪录片,叫《二十二》你有印象吧?” 那个胖记者点了点头。 “有印象,二十年前的老项目了,纪录片的主人公,就是当年鬼子侵略时,被掳掠到敌营,遭受非人对待的姑娘们!负责这个项目的同志,在采访完那些阿婆回来后,好些个都抑郁了。因为当时接受采访的阿婆,一共二十二人,所以这个项目叫《二十二》!” “但是……《二十二》其实是这个项目的第二部作品,第一部作品叫《三十三》,拍摄第一部作品时,接受采访的阿婆还有三十三个,两部作品,仅仅相隔五年……五年的时间,有十一位,经历过当年苦难的阿婆离开了人世间。” “总台还想要开启这个系列的第三部作品的时候,发现还活着的阿婆,已经不到十个了……” “没想到……” “当年的受害者,竟然还有活着的。” 年轻摄像师们的镜头齐刷刷转向门口。戴鸭舌帽的那个年轻人,骂了句脏话,他调整焦距时发现监视器里的老妇人,露出的左臂小臂,有道蜈蚣似的疤痕,从手腕一直蜿蜒到肘关节。 他咽了一口唾沫,镜头不自觉地追着老妇人移动时蹒跚的步伐。 欧美记者区响起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纽约时报》的马克·威廉姆斯突然用胳膊肘撞开同伴,三脚架上的摄像机差点翻倒。他蓝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一百年前,她在金陵城,上帝啊,她亲眼见过那场战争……” 法高卢女记者伊莎贝尔的香奈儿套装擦到了侍者托盘,红酒洒在裙摆上也毫不在意。 她涂着透明甲油的手指死死按住耳机,正用法语对总部编辑急速说着什么! “vivant témoin du massacre(我这里有金陵大屠杀的活证人)……” 她说话时,太过焦急,吐出的音节尖锐地刺破空气。 不列颠的理查德突然摘下同声传译耳机。扭头掏出电话,他灰蓝色的眼睛瞪得极大,声音嘶哑的对着电话那头嘶喊。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是用中文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嘿,总编,大新闻,他们真的找了个当年的幸存者……对你没听错,是个老太太……这老太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 日耳曼记者汉斯粗壮的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 “Mein Gott……” 他无意识地用母语喃喃自语,随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狂翻找自己的背包,之后他竟然掏出了自己的护照,他翻动着护照,似乎要确认签证有效期。 …… 邪倭台记者团,则像被雷劈中的鸦群,瞬间炸开混乱的声浪。 山本雄二的阿玛尼西装后背完全汗湿,他扯着嗓子用邪倭台语尖叫 “やらせだ!(这都是安排好的!)” 他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上全是喷溅的唾沫星子。 “今天的记者会,就是一场阴谋,是鸿门宴!” 佐藤美咲的珊瑚色口红蹭到了牙齿上。 她抓起话筒想说什么,却碰翻了矿泉水瓶,水流在裙摆上漫开一片深色痕迹。 “スタッフ!(工作人员!)”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 “この人たちを連れ出して!(把这些人赶出去!)” 那个年轻的,长相俊朗的竹下裕也,更是声嘶力竭的大喊。 “假的!都是假的!” 他不怀好意的盯着那一老一少,脸上,露出和他清秀五官不符的狰狞。 九十一岁的松本清志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咆哮。 他枯枝般的手杖“咚”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佝偻的身躯摇摇晃晃,如暴风雨中的枯叶蝶。 “八嘎!你们有什么证据?” 老人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 他死死地瞪着那个老妪。 “你说你当年在金陵?你就在金陵?你拿什么证明?” 老妪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住拐杖,指节泛出不健康的青白色。她深深凹陷的眼眶里,浑浊的泪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芒,顺着皱纹沟壑缓缓滑落。干瘪的嘴唇不停哆嗦着,露出几颗发黄的残牙,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她的肩膀佝偻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仿佛要缩进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布衣里。 松本清志尖利的质问在宴会厅再次回荡! “八格牙路!回答我,老太婆!” 老妪明显被这突然传来的嘶吼吓了一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她突然抬手捂住耳朵,这个动作让她左臂上那道蜈蚣似的伤疤完全暴露在镜头下! 而就在这时,那个梳着马尾的少女,往前迈出一步,黑色马尾辫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她把那个老妪护在身后,单薄的身躯像盾牌般挡在老妇人身前…… 她微微昂起下巴,宴会厅的灯光在她清秀的轮廓镀上一层冷硬的边。 “我叫张凡如。”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大夏国籍,不列颠留学生。” “目前在牛津大学,就读于工程专业。” 她从怀里举起那本黑色牛皮封面的册子,烫金字母“J.H.Anderson”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三个月前,我在诺丁山的一家古董店里发现了这个。”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册子边缘泛黄的页角! “店主的名字叫詹姆斯·安德森说,这是他祖父约翰·亨利·安德森的遗物——他的祖父,约翰·亨利·安德森,在一百年前,是《泰晤士报》驻大夏特派记者。” 宴会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 不列颠记者理查德猛地站起身,灰蓝眼睛里满是震惊! “约翰·亨利·安德森?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而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少女,此时“啪”地一声翻开相册! 露出里面的泛黄的书页和贴在那书页上的黑白照片。 “这里有六百四十二张原始照片,八十七页战地日记。” “其中三百四十六张拍摄于一百年前的金陵城,包括……”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指停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画面里某个邪倭台军官正用军刀挑起婴儿,背景是燃烧的民居。 “包括金陵沦陷时期,他拍摄的照片……” “我查过,在金陵沦陷时期,他拍摄的照片,多达一百八十六张。” “这些照片里,有被侵略者,砍下头颅后,头颅被挂在牌坊上的大夏百姓。” “有衣不蔽体,被侵略者欺辱后,暴尸街头的妇女……” “有那群鬼子用机枪在江边屠杀金陵老百姓的暴行……” “每一张照片,都有原始底片,就在大英博物馆里……所有的底片,都可以做专业鉴定。” “都有史可查!” 而就在这时,那名老妪,突然从少女身后探出手,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相册里的某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瞻园路……” 她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却让所有大夏记者浑身一震! “他们……把孕妇……钉在门板上……” 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少女,伸手握住那个老妪的手。 “两个月前,我才好不容易带着这本相册回国。” “回国后,我一直在金陵走访调查。” “可惜时间太久了,我能找到的证据实在有限。” “直到三天前,这位阿婆主动联系到了我。” “她说,她看到了现如今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关于金陵大屠杀的讨论,她想站出来,说些什么。” “我知道,今天的记者发布会,是全球直播。” “所以我带她来到了这里。” 张凡如,轻轻握着那老妪的手。那老妪抬头看了张凡如一眼,深吸一口气,又往前迈了一步。 “我叫林雨菲!” “这是我祖母给我起的名字。” “我家原本也是江南的富商……做纺纱丝绸生意。” “奈何到了我父亲那一辈,他先是染上了大烟膏,又染上了赌博。” “再加上民国时期的各种苛捐杂税。” “等我六岁左右的时候,家里的那点儿家底,就都被他给输光了。” “赌徒是没有人性的,更何况是一个染了鸦片的赌徒。” “他在犯烟瘾的时候,甚至想把我的娘亲,卖去青楼。” “我娘亲实在受不了他,在一个雨夜,跟着一个木匠跑了,那天晚上,我其实看见了母亲,但我没有吱声,因为我母亲哭着恳求我……我听见她说,她想活命……” “而我那糊涂的父亲,也在几个月后,因为偷洋人的钱袋子,被活活打死了。” 而就在这时,松本清志,突然愤怒的嘶吼。 “我没空听你编故事!” 张凡如此时更是往前迈出一步。 “你凭什么不让阿婆说。” 演讲台上,林彦更是声音撕裂。 “老不死的老畜生!你再敢叫嚣一下试试!” 随后林彦又扭头看向那个老妪。 “阿婆,不着急,你慢慢说。” 那个老妪低垂着眼帘,神色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偌大的家里一下子,只剩下我和我的阿婆。” “我阿婆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嫁人前,据说是大户人家的书香门第出身。” “父亲死后,她便一个人拉扯我!她教我识字,教我读书,她跟我说,时代变了,女孩子也可以当读书人。只可惜,家产都被我爹给输没了,不然的话,我也能去金陵女子学院念书。” “阿婆就那么拉扯着我,到了十四岁。” “我十四岁那年,阿婆为了多挣点钱,大雨天,在水田里挖藕,回到家后,便一病不起。得了肺痨,家里仅剩的两个银元,都拿去买了草药,可还是没把阿婆治好。” “眼看着阿婆的病越来越重。” “没办法的情况下,我把自己卖给了瞻春楼。做了一名娼妓。” “瞻春楼的妈妈一开始说的好听,说可以让我只卖艺不卖身,还教我唱曲儿。” “可在我进园子的第三天,她就让一嘴黄牙的李老板,进了我的屋子……我当时怎么求饶,都没用!” “这或许就是命吧!” “自那天起,我彻底成了娼妓。” “我当娼妓,本是想给阿婆治病的。” “可不曾想,我当娼妓的事,被阿婆知道后?她竟然直接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头撞死在了家里的那棵老槐树下……” “从那天起,我成了孤苦伶仃的孤魂野鬼!” “在阿婆撞死两天后,金陵城也沦陷了。” “具体怎么沦陷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城外死了很多人,瞻春楼的妈妈,本来不想让我们走,但楼里的姐姐们一起反抗,妈妈也没办法……” “我跟着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一起跑!那个姐姐叫香兰,姑苏人,平时就对我多多照顾,她带着我,想跑出城,但城门已经被封了,米店的李掌柜说,城外的鬼子,端着枪,谁跑出去就打死谁,让我们千万别出城……” “当时大街上,到处都有人喊救命,喊鬼子来啦,鬼子杀人啦!” “我和香兰姐没办法,听见有人说,洋人建立了收容所,可以收留难民,我就和香兰姐,往难民区跑。” “到了地方后,我才发现,那里是金陵女子学院……” “我阿婆生前,做梦都想让我来的地方。” “我没想到,在她死后,我真的来了这里。” “金陵女子学院的负责人,是一个洋人修女,她并没有因为我们是娼妓而歧视我们,她对我们也是极好的,给我们饭吃。给我们水喝!” “可好景不长,也就是金陵沦陷后的第三天。” “鬼子冲进了金陵女子大学……他们先是找女学生……他们把女学生,拉到了院子里,拉到了图书馆里……那群恶魔……那群畜生,当着众人的面,欺辱了那些女学生……” “那些花一样的女学生,满腹诗书的女学生,怎么求饶都没用……” “他们一连来了好几天,每天都有很多的女学生遭受侮辱,有几个女学生,被侮辱后,就疯了,在院子里蓬头垢面,看到人就傻兮兮的笑,鬼子再来,她们也不躲。” “修女很心疼,但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金陵女子学院,有上万难民……和那些侵略者硬碰硬的话,学院里的难民都保不住。” “就是可怜了那些女学生……” “有一个女学生,疯掉后,每天都在学校的教堂里唱歌。” “她唱的歌谣我现在还记得……”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会,今天功课明白未,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那个老妪轻声哼唱,歌声回荡在会议厅里。 “多好的一个女学生……可她的理想,她的雄心壮志,她的一生就那么毁了,她疯掉后的第三天,失足掉进了水井里……当时难民区里的很多人都说,那个女学生其实没有疯,她只是不想活了。” 第186章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上啊!干死小鬼子 这一刻的会议室内,静静悄悄。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那个老妪身上。 而那个老妪似乎是说累了,她杵着拐杖,正大口大口的喘气。 楚恒月站在演讲台边缘,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讲台边缘。她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眼眶泛起一层薄红,像是被灼热的烟灰烫伤。钻石耳钉随着她压抑的抽气微微晃动,折射出的光芒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下意识去摸西装口袋里的手帕,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解不开扣子。 林彦半低着头,默不作声,面具后,那双之前带着戏谑的眼睛此刻暗沉如墨! 大夏记者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戴黑框眼镜的女记者已经摘了眼镜,镜片上全是雾气。她徒劳地用袖口擦拭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梳马尾的女记者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齿痕渗出来,在唇瓣上凝成细小的血珠。 寸头的年轻记者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耸动着,采访本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欧美记者区一片死寂。 《纽约时报》的马克·威廉姆斯眉头紧皱,钢笔悬在笔记本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法高卢女记者伊莎贝尔的香奈儿套装前襟湿了一大片,精心打理的金发黏在泪痕斑驳的脸颊上。 不列颠的理查德对着手机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反复说着“My God!(我的上帝)!” 邪倭台记者团像一群被冻僵的乌鸦。 山本雄二的阿玛尼西装领口被自己扯得变形,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 佐藤美咲的珊瑚色口红被咬得斑驳不堪,指甲在实木桌面上刮出几道白痕。 最年轻的竹下裕也面色惨白,精心打理的头发被冷汗浸透,一绺绺贴在额头上。 九十一岁的松本清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掌捂住嘴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妇人的脸,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重复某个诅咒。 而那名老妪此时喘息了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 “金陵沦陷后的第十一天。” “在那位老修女的苦苦哀求下。” “她终于有机会会晤那些侵略者的高级军官。” “我们当时天真的以为,那位修女,可以为那些受苦受难的女学生,争取到公道……香兰姐,当时和我说,哪怕只是让那些鬼子,别再欺负女学生们了,也是好的!” “可老修女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泪痕。” “她跪在所有难民前,嚎啕大哭,她的双眼死死盯着女子大学教学楼大厅里,摆放的耶稣像……” “我们都去安慰她……” “也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呜咽中,了解到。” “侵略者的高官,把她叫过去,并不是为了和她谈判,而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侵略者的高官,要求她从难民区,挑选出一百名“娼妓”……鬼子的高官承诺,只要把这一百名娼妓交出去,那些侵略者,就不会欺辱良家妇女。” “当时的金陵女子学堂静静悄悄。” “这些天来,鬼子在难民区,虽然欺辱了不少女学生,但他们至少没有明目张胆的杀人……可一旦离开了这里,那些被送走的“娼妓”还能活命吗?” “当时的学院里,没有人说话,但我和香兰姐,能感受到,有一些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往我俩身上瞟。他们知道,我们是从瞻春楼逃出来的,我们本来干得就是讨好男人的活儿,这种时候,没人比我们更合适了。” “我看见,香兰姐,当时凄苦的笑了一下。” “随后她第一个站起身,走到老修女的面前,说“我去吧!我去了,让这些女学生以后好好生活!”” “那个老修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下子就扑到了她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她的中文说的不好,但她翻来覆去的说,香兰姐是天使,她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一定……” “随后,又断断续续有几个女子起身,都是金陵城内,做皮肉生意的女子……我当时抱着膀子,害怕得不得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怎地,想起我阿婆给我念过的一首《鹧鸪天》“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我阿婆因为我当了娼妓,而一头撞死,那我是不是也能做一些让她觉得骄傲的事。” “我颤颤巍巍的也站起来身……我至今仍记得,香兰姐,看见我站起来时的神情,错愕,震惊……还有满眼的心疼……” “可就算我站起来,人还是不够,满打满算也就十三个……” “我后来不知道那个老修女,是怎么和邪倭台的高官交涉的……反正第二天白天,鬼子的汽车开来,一共接走了二十一个女人!” “我们被鬼子的吉普车,拉到了一个院子里……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女人,有西北的,有东北的,有齐鲁的,还有沿海各地的……她们都被鬼子抓住了,关在这个院子里,每天遭受无法形容的折磨……” 那个老妪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她本就浑浊的眼里,落下几滴泪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像是马上就要栽倒在地。 张凡如紧张的扶住她,但老妪却只是摆了摆手。 “在那院子里的日子,我不想详细描述……” “但如果这世间真有地狱的话,我想我真实的在地狱里生活过……” “每天都有很多鬼子进来,每天都有大夏的女人被殴打,每天都有姐妹被折磨得死去,之后像垃圾一样,丢出院子外,那群畜生,连一张草席都不肯给她们盖,就让她们衣不蔽体的死去……” “院子里每天都有姐妹生病……生病的姐妹,会被直接砍下脑袋!” “香兰姐就是那么死的!她生了病,一天比一天瘦,脸一天比一天白,那群畜生,不再碰她,但连吃的也不肯给她……但是她却对着我笑,她跟我说,她终于可以解脱了……但是她好饿呀……她就是因为家里太穷,穷的揭不开锅,才被她爹卖进了瞻春楼……没想到,她临死,还要当个饿死鬼……” “我在一旁,着急,心疼,心疼的掉眼泪……我想把我的吃的分给她,可我当时瘦得跟骷髅一样,没鬼子愿意碰我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分到吃的了。” “但我不想让香兰姐当饿死鬼……” “所以那天,我悄悄的,偷一个鬼子裤子里的罐头……他的裤子被扔在脚边,我以为我趴在不会被发现的……” “但是我太大意了,还是弄出了声来!那个鬼子发现了我,他被破坏了雅兴,一下子生了好大的气,他打我的头,踹我的肚子,他用了好大的力气,好像要把我活活打死,我哭着求他,求他别打了,求他给我一个罐头,结果他捡起罐头,用罐头砸我的脑袋,把我砸的头破血流,他又举起刺刀……我当时怕极了,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可就在这时……香兰姐……” “已经病重的香兰姐,和我最最要好的香兰姐,唱曲儿唱得最好听,最温柔的香兰姐,不知怎地,爬了起来,扑在了我的身上。” “刺刀穿透了她的胸口,划破了我的胳膊……我俩的血混在一起……” “香兰姐直接死了……她的脸比纸还要白,阳光照下来,像透明的一样…… “我当时吓坏了,再加上身体虚弱和失血过多,直接晕死了过去!那个鬼子可能是以为我和香兰姐都死了……就让人把我和香兰姐,都丢出了院子!丢到了院子旁的河里……”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趴在河岸边的芦苇荡里!河水把我冲到了这里,让我捡回了一条命……” 那个老妪此时颤颤巍巍的往前走。 她颤颤巍巍的走到松本清志面前,声音沙哑。 “松本先生……”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愿意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活了一百多年,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你们……” “你们征服不了我们……永远征服不了我们……你们可以玷污我们的肉体,践踏我们的头颅,挑死我们的孩子……但你们永远无法让我们屈服……” 这一刻,松本清志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 他指着那个老妪的鼻子,声音撕裂。 “放屁!” “胡说八道。” “你在胡说八道。” “你这个低贱的娼妓……” “笑话,一个娼妓的话也能相信吗?没人会相信一个婊子的证词!” 松本清志的话,似乎刺痛了那个老妪。 她撸起袖子,露出褶皱的皮肤,和手臂上,那条如长虫一样的狰狞伤疤。 “你为什么不承认。” “这条疤就是那个鬼子用刺刀留下的……” “我身上还有其他的伤疤,你凭什么说我说的是假的!” 那个老妪太过激动,她哭喊着去抓松本清志的胳膊。 松本清志,愤怒的甩开那个老妪的满身皱纹的手掌,甚至抬手狠狠把那老妪推到在地上。 “肮脏的婊子!贱人,娼妓!别碰我……” 可就在这时,演讲台上,楚恒月声音尖锐的咆哮。 “老东西,你敢!今天的记者会,可是全球直播。” 与此同时,一支话筒,直接飞来,砸在松本清志的脑袋上,直接把他的额头砸破,鲜血直流…… 林彦此时已经从演讲台上,跳了下来。 “老畜生!你他妈的再敢碰她一下试试!你别想活了!” 邪倭台的记者,此时都凑到松本清志身边,护着那个老人…… 山本雄二站在最前面,愤怒的瞪着林彦。 “你敢袭击外交官!我和你没完……” 而林彦则大步流星的直奔松本清野。 “你们他妈的敢在大夏的国土上,袭击一百年前的金陵大屠杀受害人!?老子和你们才他妈的没完……” 与此同时,大夏记者团的队伍里,那个寸头青年,第一个跟上了林彦的脚步,他走到一半儿回头看向身后的其他大夏记者,声音撕裂。 “他们在欺负我们的同胞!你们还在等什么!现在不是一百年前了,上啊!他妈的,干他们!干死他们!!!” 第187章 还我同胞的命来!打了他们,就不能打我了哦 大夏记者席的记者们,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不少记者的脸上,还残留着几行泪痕…… 直到那个寸头青年的嘶喊再次传来。 这些怔愣的大夏记者,才如梦初醒。 “干死这帮小鬼子啊!” 这一声嘶吼像惊雷劈开冰面。 让那群记者全部红了眼。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上了些年纪的大腹便便,有些肥胖的中年男记者,一脚踹翻了挡在他前面的茶几,陶瓷杯盏砸在大理石地面上迸裂成无数碎片。 他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草你妈的小鬼子!” “你敢对阿婆动手?” “全国上下,没准就剩下这么一个金陵大屠杀的幸存者了。” “你们这是谋杀!” “大家伙一起上啊!” “出了事,总台顶着!” 而那个两鬓斑白的中年记者,已经拿起一个保温杯冲了上去。 “我草你们的血妈!小鬼子……” 他后颈暴起的青筋在顶灯下泛着紫红,活像条要咬人的狼犬。 整个大夏记者团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炸开。 黑框眼镜女记者把录音笔狠狠砸向邪倭台记者席,镜片后的眼睛烧得通红!她踩上茶几,又借着茶几的高度,跃过沙发。 “我幼儿园,我爸就让我扎马步,为的就是今天!” 梳着马尾的,那个气质知性的女记者,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钢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密集的鼓点! “狗日的杂种们!你们再敢欺负一下我们大夏的女人试试!” 后排戴鸭舌帽的摄像师,先是小心的放好摄影机,随后抡起三脚架,金属支架划破空气发出尖啸。他脖颈上青筋暴起…… “操你们祖宗十八代!你们以为现在还是一百年前吗?” …… 这一刻,大夏的记者们,如同狂潮一般,冲向那群邪倭台记者。 邪倭台的记者们此时终于慌了…… 山本雄二的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尖上,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张开双臂挡在松本清志面前,西装后背的汗渍已经洇透阿玛尼面料,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冷静!请保持冷静!这是国际记者会!”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佐藤美咲的珊瑚色唇膏在颤抖中蹭到了牙齿,她死死攥住松本清志的西装袖子,高跟鞋不断后退撞到茶几。香奈儿套装裙摆勾住了桌角蕾丝,发出布料撕裂的脆响。 “スタッフを呼べ!(快叫警卫!)” 她对着耳麦尖叫,精心打理的指甲在实木桌面上刮出五道白痕。 竹下裕也俊秀的面容此刻狰狞如恶鬼,他随手夺过一旁侍者手里的托盘当武器。 “你们这群野蛮人!你们这是要杀人吗?” 他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精心打理的刘海被冷汗黏在额前,像条垂死的八爪鱼。 松本清志枯枝般的手杖“咚咚”杵着大理石地面,浑浊的眼白布满血丝。 “诸君冷静!” 他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嘶吼! 随后他又指向脚边那个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老妪。 “这个娼妓在演戏,他在污蔑我们!你们大夏人就这么容易被煽动吗?” “这就是你们大夏的待客之道吗?” “这是全球直播,你们就不在乎国际影响吗?” 整个邪倭台记者团像暴风雨中的纸灯笼般挤作一团,不断向着墙角后退,松本清志,被他们护在最里侧…… 在退后时,他们身上昂贵的西装推搡中皱成抹布。 山本雄二伸出双手,做出安抚的手势,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 “諸君!暴力では何も解決しません!(各位!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在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邪倭台语。 他连忙用中文再次嘶喊出声。 “各位,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让我们冷静下来。” “再好好谈谈!” 可就在这时。 林彦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从会议室的哪里,找到了一个复古搪瓷杯。 搪瓷杯的上面,印着四个红色的大字——人民万岁!!! 他举着那个搪瓷杯,就往山本雄二的脸上砸去。 “谈谈!” “跟一百年前,这片土地上惨死的,我的同胞谈去吧!” “和你们这些畜生……” “没有什么好谈的!” “还我人民命来!” 搪瓷杯上“人民万岁”的鲜红字样在山本雄二瞳孔里急速放大,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邪倭台记者甚至能看清杯沿残留的茶叶渣。 下一秒,他听到陶瓷与鼻骨撞击的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炸开! “咔嚓!” 山本雄二的眼镜框应声断裂,镜片碎片混着鼻血喷溅在他价值两万人民币的阿玛尼西装上。他踉跄后退时踩到不知道从哪里滚来的保温杯上,整个人像只被砍断腿的竹节虫般摔进旁边的沙发里。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流进嘴里,铁锈味瞬间充满口腔。 “八嘎……” 他刚撑起上半身,就看见自己喷在真皮沙发上的鼻血正顺着皮革纹路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没等山本雄二抹掉脸上的血,那个寸头男青年,已经扑了上来,他抓住山本雄二的衣领,沙包大的拳头,毫不犹豫的,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脸上。 “狗日的,狗日的,狗日的……” 梳高马尾的大夏女记者也冲了上来。 她来帮助自己的徒弟。 她手里的钢笔在顶灯下闪着寒光,笔尖直接戳向山本雄二的大腿根儿! “畜生!” “你们这帮畜生!” “你刚刚不是盛气凌人吗?你说我们故意挑起战争?当年到底是谁挑起的战争?是谁整整一百年了,还在每年悼念战犯?那些被你们玷污的,惨死的妇女,谁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女记者的高跟鞋狠狠碾在他脚背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会议厅此刻已化作沸腾的角斗扬。 两鬓斑白的中年记者抡起实木椅子砸向共同社的资深记者,田中健一。 这个当部队退伍后,已经收敛了脾气多年的老牌记者,此刻像头暴怒的雄狮,他抡起的椅子腿划过空气发出呜呜风声。 “你们!” 他每砸一下,就嘶喊一声。 “还敢……” “在大夏的土地上!” “欺负……” 田中健一,已经躺在了地上,身体蜷缩起来。 但是那个两鬓斑白的大夏记者,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欺负我们的同胞!?” 田中健一抱着脑袋。 但他依旧被砸得头破血流。 …… 另一边,带着黑框眼镜的女记者,和佐藤美咲扭打在一起。 佐藤美咲的珊瑚色口红糊了满脸,精心打理的卷发被黑框眼镜女记者死死揪住。 她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在撕扯中裂开大口子,露出里面蕾丝衬裙。 ”やめて!(住手!)“ 她的尖叫被黑框眼镜女记者一耳光扇回喉咙里,精心种植的睫毛粘在泪痕斑驳的脸上。 …… 最年轻的竹下裕也试图用摄像机当武器,但却被鸭舌帽摄像师用三脚架抽中膝盖。 “小杂种!” 鸭舌帽摄像师金属支架每一下都瞄准关节处! “你!现!在!踩!得!是!我!家!的!地!盘!” “谁允许你们动手打我们的老人的!” “你们这群该死的畜生!” 竹下俊秀的脸庞扭曲成团,他蜷缩在地上护住头部的模样,活像只被开水烫过的虾米。 …… 松本清志的柺杖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九十一岁的老人被挤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那个肥胖记者正用两百斤体重骑在《每日新闻》的资深记者,身材瘦小的小林次郎身上,一拳接一拳的捶打在小林次郎的脸上的扬景——后者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青蛙,四肢疯狂抽搐着。 那个胖记者,声音撕裂。 “这一拳……” 胖子记者喘着抡起拳头! “替金陵城的妇孺!” 拳头狠狠砸在小林次郎的脸上。 小林刺郎的牙齿直接崩断了好几颗。 但这还没完。 那个身材高大的胖记者又一次抡起了拳头。 “这一拳……” “是替金陵的孩子!” 这一次,小林次郎的眼眶开裂…… 松本清志觉得,小林刺郎的眼球都要掉出来。 而那个胖记者,却再一次抡起了拳头。 “这一拳……” “是替一百年前,这片土地上所有受苦受难的同胞!” 小林刺郎在惨叫。 他的鼻梁坍塌。 眼泪和鲜血,一股脑的全都流了下来…… 混战中不知谁打翻了香槟塔,玻璃杯碎裂声如同百年前金陵城的枪响。酒液混合着鲜血在地面蔓延,倒映着天花板上剧烈摇晃的水晶吊灯。某个邪倭台记者试图用手机拍摄,却被三本硬皮采访簿连续砸中面门。 松本清志,怔愣的看着这一切。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而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 那个戴着猴脸面具的青年,正向他走来。 他的黑色西服里面的衬衫上,还沾染着鲜血…… 是他刚刚胖揍一个邪倭台青年男记者,山崎拓哉的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山崎拓哉,溅在他身上的…… 松本清志,记得,山崎拓哉是熊本人,和自己是老乡……结果这家伙,完全没继承祖辈的血性…… 被这个戴着猴子面具的青年,用搪瓷杯子狠砸脑壳的时候,那个没用的废物,只知道跪地求饶…… 他看不起,山崎拓哉! 第188章 哪个热血儿郎经得起这样的挑衅;我当年也叫豆蔻 最先撞进他视线的是一地破碎的玻璃渣。水晶吊灯的碎片混着香槟酒液铺满波斯地毯,像撒了一地染血的钻石。 他下意识摸向配枪,却在看清现扬后僵在原地——二十几个邪倭台记者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昂贵的西装此刻成了浸透红酒与血水的抹布。 那几位局长重点交代的,邪倭台记者,他用了好半晌,才辨认出来。 山本雄二的金丝眼镜腿插在自己鼻孔里,阿玛尼领带被扯成麻花状勒住脖颈。他像条脱水的鱼大张着嘴,每喘一口气就有血沫从崩断的牙床涌出。精心打理的背头黏在额前,发胶混合着鼻血在太阳穴凝成暗红色硬块。 佐藤美咲的香奈儿套装成了破布条,珊瑚色唇膏在脸上拖出长长一道,活像被撕烂的洋娃娃。她蜷缩在翻倒的茶几旁,左手无名指以诡异角度反折——那枚卡地亚钻戒深深嵌进皮肉,在顶灯下闪着嘲笑所有人的光泽。 最年轻的竹下裕也仰面躺在演讲台上,定制西装裤裆部洇开可疑的深色水渍。他俊秀的脸肿成猪头,右眼被钢笔戳得血肉模糊,精心烫卷的刘海粘着碎玻璃渣,活像只被车轮碾过的刺猬。 但最让张远鹿心惊的还是那位,局长着重点名的外交官——松本清志。 九十一岁的松本清志像具干尸般卡在沙发缝隙里。 脑袋露在沙发外头,正对着大门…… 他的假发套挂在镀金壁灯上,露出布满老年斑的头皮。西服腰带散落在地,露出松垮肚皮上青紫的脚印! 他的脑袋被砸破了,满头满脸全是鲜血…… 要不是那干瘪的老迈的身材,张远鹿根本辨认不出来这个干尸一样的东西,是松本清志。 一个沾着血的搪瓷杯,摆放在松本清志的脑袋旁边,上面四个血红的大字,格外引人瞩目,那四个大字是——人民万岁! 而大夏记者们站在血泊中央,如同刚结束祭祀的青铜雕像。梳高马尾的女记者正用丝帕擦拭钢笔,笔尖残余的血珠滴在她脚下的爱马仕丝巾上。她耳垂的珍珠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在染血的西装领口投下温润的光晕。 寸头青年把骨折的右手塞进裤袋,左手还攥着一条皮带,那条皮带原来是绑在他手上的……貌似是被他当做了打人的武器……他歪头啐出口带血的唾沫,年轻的眼瞳里,像是有纷飞的火焰。 最年长的胖记者正在系领带,二百斤的他气喘吁吁。用一张湿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渍和迸溅在他脸上的鲜血。 他身边蹲着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记者,那个记者,正拿着湿纸巾,擦拭着自己的皮鞋。 人群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那个瘦削的人影穿着西装,带着一个猴脸面具,面具下的眼瞳,在灯光的映衬下,竟是金红色的,好像传说中,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 穿燕尾服的侍者们不知何时排成了人墙。 领班正用白毛巾擦拭银质餐刀,刀刃反射的光斑掠过每个邪倭台记者的咽喉。年轻侍应生们则背着双手,站在会议室的两旁,他们不像是侍者,倒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水晶吊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无数光斑在血泊上跳动。 而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山本雄二,手指抽搐了两下。 他竟然还有意识。 此时他扭头看向站在会议室大门口的张远鹿。 他的手抬起,伸向大门口……声音嘶哑。 “救救我,长官……救救……” 可就在这时。 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 竟然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记者! 她弯下腰,去捡她之前,掉落在羊绒地毯上的录音笔…… 她弯腰捡起录音笔的动作优雅如名媛拾扇,但踩碎腕骨的闷响却让刚刚进门的警察,全都不自觉的汗毛耸立。 张远鹿眼角抽搐。 “叫救护车!” “快叫救护车。” “至于那些犯罪嫌疑人……” 张远鹿盯着那些大夏记者。 可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定制女式西装的女子,踩着高跟鞋,忽然晃进了张远鹿的视线。 那女子五官精致,像是画里的人似的。 她的钻石耳坠,在会议室的吊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位警察同志!” “请注意你的措辞。” “现在的会议室,已经恢复了全球直播。” “你确定要在全球观众的注视下,称呼我们大夏的记者团……” “称呼我们的同胞为……犯罪嫌疑人!?” “我们确实和邪倭台的记者团,发生了一些矛盾。” “但是不论怎样,你也应该先了解前因后果。” “会议室的监控,还有直播镜头,包括那些外国记者,都可以证明,是这些邪倭台记者先动的手,他们动手推搡金陵大屠杀的幸存者,一位一百一十五岁的老人!试问,哪一个有良知,有血性的大夏儿郎,经得起这样的挑衅!” “我们大夏的记者,只是为了保护金陵大屠杀的重要人证,保护我们的同胞,怎么就成了犯罪嫌疑人!” 张远鹿的眼角抽搐。 他接到报案,往青州国际大酒店赶的时候,就接到了领导的电话,领导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跟他详细解释了这个案子处理起来的困难程度。 邪倭台的几大报社的记者,还有驻夏大使馆的外交官被打! 而打人者是大夏重要报社的记者,包括国家总台的记者,以及目前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游戏《赤红·金陵保卫战》的策划……这款游戏,不仅引发国内的民粹狂潮,背后还获得了军方的支持…… 哪一方都不好处置!!! 张远鹿幽幽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那几个躺在地上的邪倭台记者。 他不自觉的靠近楚恒月,压低了声音。 “你们下手也太重了!” “那个外交官,都要被打死了。” “你们得注意国际舆情啊!” 楚恒月面色冷漠的瞥了张远鹿一眼。 “需要注意国际舆情,那需不需要注意国内的社会舆情啊?” “这群小鬼子,在会议室内,干了些什么?你不知道?” “我们之前的全球直播,您没有看到?” “邪倭台外交官的命是命!金陵大屠杀幸存者的命就不是命!” “我们公司的策划和那些大夏记者,要是不动手,那位一百一十五岁的阿婆,很有可能,被这群小鬼子打死,到时候,好不容易,引起全球讨论的,金陵大屠杀,又要蒙尘,真相又要被掩埋……” “你能看见,这群小鬼子被打得头破血流,那这些小鬼子,想杀害证人,让金陵大屠杀死无对证,您却看不到?” 张远鹿一时哑口无言。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国内几个亿的网民盯着。 他的额头沁出冷汗。 ,更让他觉得头疼的是,他身后的年轻警察,竟在小声嘀咕。 “打得好!干得漂亮。” “我要是在现扬,我也揍那群小鬼子!” “师父,要不咱把那群小鬼子抓了……至于那群大夏记者,好歹是咱的同胞,批评教育一下,一人罚五十块得了!” …… 张远鹿回头瞪了一眼身后那几个年轻警察。 而就在他为难的时候。 那个戴着猴子面具,穿着西装的青年,主动走了过来。 他黑色西装的领口敞开,露出的白色衬衫上,还沾着血。 他看着张远鹿。 “长官,不用为难,我跟你们走!” 随后他声音又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一脸错愕的楚恒月。 “我们没时间在这里扯皮!” “《金陵保卫战》今晚必须正常全球公测!” “《金陵保卫战》所有的核心数据,我都已经上传到了公司内网上。” “切记!我怎样都没关系,但是《金陵保卫战》的上线,要是出了问题……” “我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 而就在这时,那些大夏的记者,也都走到了林彦的身后。 他们抬头挺胸,高昂着脑袋。 那些记者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仿佛刚刚结束一扬光荣的战役。 他们互相拍着肩膀,笑声在血腥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亮。 梳高马尾的女记者把钢笔别回胸前口袋! “进局子就进局子,没进过局子的记者,不算一名合格的记者!” 她耳垂上的珍珠随着笑声轻轻晃动,在血迹斑驳的西装领口投下温润的光晕。 寸头青年甩了甩骨折的右手,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在笑! “师父,我这辈子值了!真值了,等大夏和邪倭台打起来的时候,我要去前线当战地记者!” 胖记者擦了擦脸上的汗! “局子?我刚当记者的时候,为了调查黑煤矿,还真被弄进去过。没啥大不了的!” …… 张远鹿额头沁出冷汗。 他知道这些记者都是什么来头。 国家广播总台,人民报社,新大夏报社…… 张远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要到头了。 他苦涩的笑了笑。 “诸位言重了!” “咱就是去做个简单的调查和问话。” “咱都是同胞!大夏人绝对不坑大夏人……” 一个年轻的警察,靠到张远鹿身后,压低了声音。 “师父,用上手铐吗?” 张远鹿立刻一瞪眼。 “手铐?” “上什么手铐,我看你像手铐……” “诸位,走吧!只是做一个简单的问话……” 带着面具的林彦,无声的笑笑,他大步流星的就要跟着张远鹿,往会议室的门外走……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扭头看见……那个叫林雨菲的阿婆,被张凡如扶着,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凝望着自己。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喉咙里,但他还是低声开口。 “阿婆!您……您在瞻春楼的时候,叫什么名字……在瞻春楼,你们应该都有花名!” 老妪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两行热泪。 “豆蔻!” “我当年在瞻春楼,叫豆蔻……” “可惜当年,没有一个叫陆言的先生来救我!但我希望,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那个叫豆蔻的姑娘,真的能够得救……别像我一样,千万别像我一样……” 这一刻,林彦如遭雷击,面具后面他,这一刻,终于抑制不住的,呜咽出声…… 第189章 再卑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保卫金陵的续作,东北夺回战! 大夏,吉祥行省,茶啊冲市…… 深秋的茶啊冲市前进大街,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星河,蜿蜒穿过城市的心脏。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人行道,每一片叶子都像是被夕阳吻过,在暮色中泛着温暖的光泽。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整条街道染成梦幻的紫红色,那些光芒落在落叶上,仿佛给大地铺了一层会发光的波斯地毯。 街道两侧,由无人机投放的全息投影,漂浮在街道的上空……那是一群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的投影,他们哼唱着令人血液沸腾的歌谣。 “早晨起来,头像炸裂一样疼,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不是钢铁的错,是神经老了。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玄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自己的岁月,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他们是引信部分,就在昨夜,我像岩石一样,炸裂一地……” “我听见有人跟我讲,再卑微的骨头里也流淌着江河。” …… 那些投放的工人们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透明,与街边老字号店铺的实木招牌形成奇妙的时空交错感。 无人驾驶的出租车无声滑过路面,车顶的指示灯在夜色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街角的公园,一棵老杨树下,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姑娘,提着个冰桶,正奶声奶气的喊着。 “你们要冰棍吗?一块钱一根!” 她的面前,围着十几个原本正在跳广场舞的六十来岁的大爷大娘,都蹲在那个小姑娘面前,笑意盈盈的看着那个小姑娘。 “诶呀妈呀!宝贝儿!你太厉害啦!你咋那么厉害?” “卖雪糕呢!但爷爷有糖尿病……不过没关系,爷爷有糖尿病也来一根!” “你真棒!还有几根儿雪糕啊!奶奶都要了!” …… 公园的对面儿…… 一个上下两层,但门面不算大的烧烤店的霓虹招牌刚刚亮起。 红色的五个大字——“老地方烧烤”——在这条街上并不显眼,却有种历经岁月沉淀的踏实感。 店铺二楼的落地窗前,两个男人的剪影映在玻璃上,与窗外的城市灯火重叠在一起。 一个身材瘦削,但是五官清秀的青年,此时手指轻轻敲击着啤酒瓶,冰凉的玻璃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他的前面摆着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有热气腾腾的烤肉串,那个小炉子,是为了防止肉串凉掉,保温用的…… 青年透过窗户望着前进大街上,无人机群,投影出的工人们!咧嘴笑了笑。 “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会觉得震撼!” “不愧是东北!” “老工业区的氛围就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青年对面,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邃,高鼻梁,身材高大,穿着皮夹克的中年人,他从小小炉子上,抓起一把肉串放到对面的青年的餐盘里。 “都来这边快三个月了!还没熟悉吗?” “都从夏天待到秋天了。” “你来这边这么久,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昨天才联系我!确认了你的身份后,我直接买飞机票,赶回来的……” 那个中年似乎有些生气,但他的怒火,很快消失,转而幽幽的一叹! “《赤红·金陵保卫战》也已经上线三个月了!但热度一直未减。” “全球下载量已经突破六亿!” “赤红周榜,十二周连冠。” 中年人用虎口磨蹭着啤酒瓶上的冷凝水! “人民报社发了三篇专题,国家广播总台做了四期纪录片。” 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夹着炭火的光! “你小子知道最绝的是什么?” 青年拿起一支羊肉串,他捏着铁签子的手此时顿了顿。羊肉的油脂顺着签子淌到他虎口,在皮肤上烫出细小的红痕。 中年人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啤酒! “那帮小鬼子一直在抗议……” “但是屁用没用!” “联合国压根没搭理他们。” “倒是咱们媒体终于硬气了一回,一直坚持在外网上发声!” 中年人突然打了个嗝儿! “越来越多的外国人知道了这件事,国外的一些顶尖学府,在自己的图书馆里补充上了这一部分的历史资料!” 他举起酒瓶,瓶底沉淀的泡沫像小小的雪暴! “这绝对算得丰功伟业!” “无论如何,我敬你一杯!” “敬开发了那个世界的策划,林彦,敬另一个世界,和我生死与共的战友,陆言!欢迎你来到我的家乡!” 青年举起酒瓶子,看着对面的中年人。 “没有你,我在那个世界,坚持不了那么久!很高兴,在这里能和重逢!老胡!” 林彦举着酒瓶子,轻轻撞了一下中年人的酒瓶子,之后也猛喝了一口啤酒,随后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对面的中年也咧嘴笑着,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城池…… 胡连庆此时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想不到啊!” “当时被赤红论坛的网友们,奉为大神的陆言,竟然就是创造了那个世界的狗策划。”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骗子!”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 “除了那个世界的创造者,还有谁能对那个世界,了解得如此透彻……” “但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个世界……真的是你一点一点创造的……真的是假的?” 林彦咔吧了几下眼睛,咧嘴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 “你姑且把在那个世界的经历,当作真实的穿越吧!” “至少在那个世界,我们真的救下了一些同胞。” 胡连庆晃着手里的酒瓶子,幽幽一叹。 “是啊!《赤红·金陵保卫战》除了内测那次。截止到目前为止。公测三个月以来,还没有玩家取得“群体胜利”的标签!” “这个游戏公测之后,那些玩家,面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家乡的沦陷!” “我也购买了这个游戏,尝试以一己之力,改写历史,结果却经历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的绝望……城池失守,我所有的挚爱亲朋都被鬼子残忍屠杀,就连我自己……也不能幸免于难。” “我也试图和其他的“玩家”一起,保卫那座城邦……” “人数最多的一次,我们凑齐了三千人……” “结果还是功亏一篑。” “鬼子打进来后,这三千人,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绝望啊!” “真他娘的绝望……” “绝望到,看不到一丁点希望在哪儿!” “不过这样才对!” “这样才真实!” “当年就是这么的绝望。” “怎么努力都没用,才更符合当年……” “但这个世界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 “和之前那些该死的文艺作品都不一样。” “这个世界,真实的让人感觉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当年,他不需要我们反思,也没有幡然悔悟,或者被迫的侵略者!!!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真不理解,这么多年了,到底要我们反思什么?” “血仇未报,我们不需要反思;就应该让全世界的所有人都看清楚这帮该死的侵略者的畜生模样!” “竟然还有人不理解,你为什么在记者招待会上,对那些小鬼子记者动武?” “他们竟然敢在大夏的土地上,说那种话!” “就算把他们活活打死,也不过分!” “也是应该的!”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胡连庆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酒。 不过很快,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林彦。 “但话说回来。” “你被警察带走吗,那些警察没为难你吧。” “我看新闻上说,第二天你们就被放出来了?” 林彦举着酒瓶子,也喝了一口酒…… “其实没到第二天。” “当晚张警官,就把我们放出来了。” “我们自从进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电话声,就没停过。” “各大报社,还有外交部,甚至军方,都在打电话。” “要求张警官,立刻放人……” “那位警官,当时也是彻底没招了。” “那群小鬼子,毕竟都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他无论怎么做,都会被挨骂!” “不如我主动跟他走。” “我当时就是想着,坐牢也无所谓,一百年前的真相,必须公之于众!” 窗外传来无人机群的嗡鸣,全息矿工的身影渐渐消散成光点。街对面卖冰棍的小姑娘正把卖光了冰棍后,空掉的冰桶倒扣在头上,金属桶底反射的霓虹在她脸上流淌。青年望着小姑娘蹦跳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微笑。 “不过官方对我能庇护到这种程度,我是没想到的!” “毕竟松本清志,在回国后,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 “对方列举多项松本清志的受伤证明,说他就是因为在大夏,遭遇了殴打才去世的!” “说我是杀人犯!让大夏把我交出去!” “但大夏官方,对此置之不理。” “并且在官方媒体上,出具了当时的视频……” “视频可以证明,是松本清志,先动手推搡的“林雨菲”!” “大夏官方的表态是,我的行为,不算是恶意伤人,这在我们的国家甚至可以算是见义勇为……” “双方的官方一直在扯皮!” “双方媒体的骂战,也整整持续了三个月。” “但是当年的事,对方一口咬死,全息全景世界里展现的,都是假的,都是我们编纂的……” 啪嗒一声。 胡连庆把啤酒瓶,狠狠砸在桌上。 “草他娘的这群小鬼子!” “只有把枪对准了他们的脑壳,他们才会老实……” “对了,那位叫“林雨菲”的阿婆怎么样了?她真的是“豆蔻”!” 林彦本来端起酒瓶子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两下。 他把酒瓶子,重新放回烧烤桌上。 半垂着眼帘。 “两个月前……也就是记者会结束一个月后……她就在自己金陵的家中,去世了。” “去世的时候很安详!” “嘴角是带着笑的。” “听她的邻居说……” “这位阿婆,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有一个女儿……” “但貌似不是亲生的,是她收养的。” “女儿嫁到了淞沪,十几年前,还经常回来看她,但是据说,她的养女,前些年,因为生病也逝世了……就再也没有人来看她了……” “她经常坐在巷子里的路口发呆……” “城市的车水马龙,日新月异的街道,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就只是发呆!” “她很坚强……平时生病,也不喜欢去医院。” “对于从前的事,她从来没和身边的邻居提过。” “看到她出现在面向全球的直播里,邻居们都很震惊,他们没有人知道,她过去的经历!” “她的邻居们还说,那个阿婆,对孩子很好的,逢年过节,会把自己做的梅花糕,分给邻居家的小孩儿……” “她生命的最后时光,接受了国家广播总台,记者的采访……采访里,那个阿婆说,她很感谢……很感谢我……她说,很高兴,能看到“豆蔻”有另外一种结局。” 林彦的声音忽然哽咽。 “这些都是总台的记者,告诉我的。” “总台的记者,还跟我说,他问那位阿婆,这些年,过得苦不苦啊!结果那个阿婆竟然回答说……这世间这么好,现在我都没想死,这世界红红火火,会想死吗?没想的,没得吃的慢慢来……” 林彦举起酒瓶子,把瓶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对面的胡连庆,重新启了一瓶酒,把酒瓶里的酒水也一饮而尽。 随后他才幽幽的一叹。 “可惜!那位阿婆,到死,都没有等来那群侵略者的道歉!” 可就在这时,林彦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等他们的道歉!” “他们道歉了,我们还不原谅,会显得我们不够大度一样!” “而且,为什么我们要接受道歉!” “那群小鬼子,应该去问问……” “去问问金陵陷落后被活埋虐杀的三十多万同胞,问问他们接不接受道歉!?” “去问问东北辽远矿山,被追赶屠杀的十万矿工,问问他们接不接受道歉?” “去问问渝州大轰炸里活活闷死的两千五百人,问问他们接不接受道歉……” “去问问在淞沪火车站被炸死炸残的妇女儿童,问问那个满身是血号啕大哭的孩子,问问那个被挑在刀间的小孩,问问他们接不接受道歉!” “去问问那些在最好的年纪受尽折磨屈辱,早已风烛残年,早已死去的老妇人们,问问她们接不接受道歉!” “去问问那些在毒气室里无力窒息、被细菌实验感染溃烂的绝望百姓,问问他们接不接受道歉……” “去问问那些死在抗战里的,为了反抗侵略者而永远倒下的人,问问那些烈士墓,问问那些纪念碑,问问他们接不接受道歉?” “他妈的……” “原谅什么?我们哪有一丁点的资格,替一百年前的同胞们,原谅那些畜生啊!” 胡连庆捏着酒瓶子,看着对面的青年,他好像能从对面的青年身上,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杀意。 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老林!” “你跟我说句时候,你偷摸的跑到东北,跑到我的家乡三个月,又突然联系我,到底是为了点啥?” 林彦此时也打了个酒嗝儿!他咧嘴笑了笑。 “我来东北三个月,是为了采风来的!” “也是为了祭拜当年,战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亡灵。” “我找你……第一是因为想你……我真的很想你,老胡,我当时就说过,我会来找你喝酒的!” “至于第二个原因……是想邀请你。” “邀请你,参与,《赤红·世界战争》第二版块的内测!” 胡连庆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 林彦抬起眼皮,眼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火焰。 “《赤红·世界战争》的第二版块,也是,《金陵保卫战》的续作——《夺回我河山》,即《东北夺回战》!” 第190章 我要去帮助孤立无援十四年的他们,帮他们夺回我河山 胡连庆的手猛地一抖,手里的啤酒瓶“咣当”一声砸在烤炉边缘。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瓶口喷涌而出,在他皮夹克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白在灯光下泛着血丝,喉结上下滚动时发出“咕咚”的声响。 “你……你说啥?”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啤酒沫的沙哑。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右手无意识地抓起一瓶新的啤酒,手掌摩挲着那瓶啤酒冰凉的玻璃外壳。 林彦看见他握瓶子的手在微微发抖,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蚯蚓般隆起。一滴酒珠挂在胡连庆的嘴角,在霓虹灯照射下像颗将坠未坠的血珠。 “东北……夺回战?”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你说的是真的!” “没骗我?” “三个月,才三个月!” “第二部分你就做好了?” “你怎么做到的?” “像《金陵保卫战》那样的全息游戏,怎么不得研发个好几年……就算说研发过程有十年,我都不意外。” “结果你告诉我《金陵保卫战》公测才三个月,第二版块,你就开发好了?” 林彦不自觉的挠了挠后脑勺。 他没办法跟胡连庆解释说,自己有系统。所以他只好尴尬的笑笑。眼珠子在眼眶里,晃动了几下…… “其实……很早之前,这几个版块,我们就都设计好了!只是,金陵保卫战,是第一个问世,面向大众的!” 胡连庆的脸上,仍旧写满了不可思议。 “可你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说你来东北是采风的吗?你都研发好了,你来东北采什么风?” 林彦的身体一僵,但他很快一拍大腿。 “虽然已经研发工作,已经进入尾声!” “但还是有些细节,需要完善!” “我必须得来东北看看。” 胡连庆的呼吸粗重。 “可是……” “东北夺回战……” “是围绕哪一场战役?” “东北抗战十四年,抗联虽然一直在抵抗,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少,但没有哪一场战役,规模算是特别宏大的!” “抗联的战士,打得最多的,是游击!!!” 林彦眯缝起双眼,点了点头。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所以这次的《夺回我河山》或者说《东北夺回战》主要由三大版块构成!” “分别是,林海雪原游击战;关东军防疫给水实验部情报谍战;辽安矿山矿工保卫战!” “这一次的内测玩家,依旧是十万人!” “但是绝大部分,能抽取到的角色,都是东北沦陷时期的老百姓。” “但有少部分……大约三千人左右,可以抽取到的角色是东北抗联的战士。” “还有二十个最稀有的角色,将拿到情报人员的角色……他们需要卧底在关东军内部,获取果关东军上层,以及关东军防疫给水实验部的情报,如果有可能的话,破坏邪倭台关东军,在东北打造的防疫给水实验室,解救被困在那里,遭受无尽折磨的同胞!” “在真实的历史里。” “东北孤立无援的抗战了十四年。” “几乎没有过援军!” “但这一次……援军,来了!” 胡连庆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忽然涌起一抹潮红。他张着嘴,却像离水的鱼一样发不出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喉咙里滚动。他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烧烤店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光。 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指死死地抓住桌沿,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他的左手则在桌面上摸索,碰倒了装辣椒面的小碟,红色的粉末撒了一桌。 但他没有去管,而是抬手,抓住了沾染了辣椒面的冰凉的瓶起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 随后他从一旁的啤酒箱里,又抽出一瓶新的啤酒。 “操……” 他不自觉的咒骂了一声。 这声咒骂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抖的尾音。 他粗暴地将瓶起子卡在瓶盖上,手腕猛地一拧。 瓶盖“砰”地弹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叮叮当当”地滚到了墙角。 之后他举起酒瓶子,往自己的嘴里灌酒,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啤酒顺着嘴角溢出,在胡茬上汇成细流,打湿了皮夹克的领口。有几滴酒液溅到了他的睫毛上,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当他把酒瓶,砸在桌上时,瓶子已经空了,瓶底残留的泡沫还在微微颤动。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彦,眼白上爬满血丝,瞳孔却亮得吓人。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角时而绷紧时而放松。他的呼吸仍然粗重,鼻翼不停地翕动,胸口剧烈起伏的样子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就在这时,二楼尽头的窗户突然被秋风吹开,老旧的窗框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一楼的浓郁的烤肉香气顿时涌了进来,混合着木炭燃烧的烟火气。楼下烧烤架上,肥瘦相间的羊肉串正滋滋作响,油花滴在烧红的炭块上炸开细小的火星。烧烤师傅的铁铲刮过烤架,发出“刺啦”的声响,腾起的烟雾在夜色中袅袅上升。 孜然的辛香和辣椒面的灼热气息在空气中交织,隐约还能听见肉串翻动时油脂爆裂的“噼啪”声。 夜风裹挟着这人间烟火气,轻轻拂过胡连庆汗湿的额头,却吹不散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真的吗?” “第二板块,是关于东北抗联,保卫东北的故事……” “我可以……在那个世界,保卫……我的家乡!!!” “林彦……” “其他的我不敢说。” “但如果《东北保卫战》你做好了!做的和《金陵保卫战》一样好!整个东北的老百姓,都会感谢你的!我家乡的人我了解!他们都会感谢你!” 林彦却咧嘴笑了笑,他的笑容悲凉。 “感谢我什么呢?” “明明是我该感谢东北的父老乡亲……” “这里是粮仓,这里有矿场,这里有油田,这里是老工业基地,这里有漫长的冬天和热情似火的人……大夏的第一炉钢在这里诞生,大夏的第一辆汽车在这里生产,这里是大夏的基本盘……” “就连东北抗联的战士,在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一直牵制着关东军,不让他们南下……” “我们是同胞啊!” “要感谢,也应该是我感谢你们……” “我也不过是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人……我想做的,只是让事情变成他应有的样子……把历史的真相,公之于众,而不是被侵略者美化——刽子手一般的侵略者成了仁义之师;被屠杀的老百姓,躺在万人坑里,不见天日……” “我想把那群该死的鬼子在东北做的的恶行,像金陵大屠杀一样,让全世界都知道……让全世界知道,那群该死的鬼子,是多么的卑劣,而我的先辈,我的同胞,又是多么的顽强坚定,热情可亲……我想去帮帮当年孤立无援的他们,我们一起……夺回我河山!!!” 第191章 修复关系?修复个屁!谁都不能让我们的英烈流血又流泪! 屋内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秋风裹挟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涌入房间。 一个青年陷在阳太的藤编摇椅里,全息头盔搁在膝头,金属外壳反射着午后散漫的阳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头盔侧面的散热孔,那里还残留着他昨夜测试那时产生的细微温度。 阳台外的银杏树正在举行一扬盛大的告别仪式。金黄的叶片被昨夜的秋雨浸透,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偶尔有一两片承受不住重量,便打着旋儿落在宾馆灰蓝色的屋顶上。 更远处,南湖的水面泛着细碎的银光,像被打碎的镜子,游船码头空荡荡的,只有几艘倒扣的游艇在岸边轻轻摇晃。 雨后的空气里飘浮着泥土的腥甜。青年深深吸气,能闻到腐烂树叶的微酸,混合着宾馆外墙爬藤植物散发出的青涩味道。一只灰雀突然从树丛中窜出,翅膀掠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划出转瞬即逝的彩虹。 摇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林彦仰起头,看见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呈现出通透的钴蓝色,几缕白云像被撕碎的棉絮,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东飘移。阳光穿过摇晃的树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跃动的光斑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茶几上的超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钢化玻璃表面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来电显示赫然是三个大字——“楚恒月! 林彦的指尖在接听键上方停顿两秒后,划开了通话界面。 "喂?" 电话那头传来嘶哑的女声,声音中带着疲惫。 青年的视线仍停留在湖对岸的枫林上,那些火焰般的红色在风中起伏,仿佛一片正在燃烧的海。 “老板!”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声冷笑。 “林彦!!!你他娘的还知道我是你的老板?” “我他娘的有时候都觉得我是给你打工的!” “他妈的,三天……” “你知道这三天的时间,我是怎么过的吗?” “这三天,我总共睡了不超过十个小时。” “你之前说你要去东北休假,我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你打了一百万,说你在东北的全部消费,由我买单……” “结果你他娘的不好好休假……你竟然工作?” ”你工作也就算了,你竟然拖着你的老板,和你一起工作!我这段时间本来就忙……再加上《金陵保卫战》的续作发行,你知道我忙成了什么样子吗!?” “《金陵保卫战》续作发行,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只给了我三天时间预热?” “你是不是对《金陵保卫战》的热度,有什么误解?” 林彦嘿嘿干笑两声。 “老板,我对《金陵保卫战》的热度,没有误解!” “我只是对您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罢了。” “在我眼里,老板您是新时代的女性,巾帼不让须眉!” “您看您这商业眼光,从众多游戏策划里,挑中了我,让您的游戏公司,直接青云直上;我都听说了,您大学刚毕业,就开始经商,经商六年,在商海拼搏厮杀,归来不过二十八!” “投资游戏产业之前,您开办的娱乐经纪公司,在娱乐圈,直接大杀四方,您旗下的当红小生,顶流小花,哪一个不是资源拿到手软,最可怕的是,这些混娱乐圈的演员,歌手,一个个都对您忠心耿耿,您这管理手段,让人折服……我早就听说过了,您是真正的拼命三娘,干娱乐公司的时候,三天能干完别人三个月的活儿。” “宣传一个游戏算什么!” “要我说,就您这能力,这魄力,这魅力,别说三天搞定续作发行了,就是给您三个小时,您都能把《夺回我河山》即《东北夺回战》宣传的铺天盖地!” "就您这能力,这魄力,这魅力,别说游戏圈了,就是放眼整个商界,那也是独一份的!那些什么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大佬,跟您一比那都得黯然失色!" "所以老板您就放心吧,这次续作发行交给您,那绝对是稳了!我对您那是一百个放心,一千个佩服,一万个崇拜!" “您这样的人才,在商界都是屈才了,应该上交给国家!” “我觉得咱大夏的外交部,就缺少您这样的人才……”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 “差不多得了!” “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才真的是……不当公务员都可惜了。” “但我必须得告诉你……《金陵保卫战》续作的发行……”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 “《夺回我河山》即《东北夺回战》!” “在海外的推广,遭遇了很大的阻力。” “国外突然冒出了许多组织,针对《夺回我河山》,进行有组织的攻击和抹黑……在外网上,甚至有人造谣,《金陵保卫战》和《夺回我河山》的开发者,是个实打实的好战分子,而且脑子不正常,是个精神病,曾在少年时期,砍伤了自己的父母,还差点玷污了自己的妹妹,甚至……喜欢幼童……” 林彦此时不自觉的狠狠一拍摆放在自己膝盖上的全息头盔。 “放他娘的臭屁!” “老子喜欢的明明是御姐!” “老子不喜欢萝莉……” “还有……” “老子压根没有妹妹!!!”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幽幽一叹。 “我当然知道!” “但是对方传的有鼻子有眼!” “他们就是要诬陷你,要诽谤你,要抹黑你……让《夺回我河山》无法顺利发行。” 林彦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但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声音越发嘶哑。 “不仅如此,《夺回我河山》在国内的发行,也收到了很大的阻碍!” 南湖宾馆的摇椅停止了晃动。 林彦的左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藤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阳光此刻正斜斜地照在他的侧脸上,能看清皮肤表层细小的绒毛,以及下巴上未刮干净的胡茬。 他的睫毛在强光下变成半透明的金色,投下的阴影却像两道淤青。 阳台栏杆上积攒的雨水正缓慢滴落,每一滴都在大理石地面上绽开深色的花。更远处,宾馆花园里的园丁开始清理落叶,竹扫帚刮过石板路的声响富有节奏感地传来。林彦突然站起身,藤椅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向后滑去,撞上玻璃门发出闷响。 他的影子被西斜的太阳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的羊毛地毯上。 全息头盔猛地从膝头滑落,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被他用脚尖接住,这个动作让他的小腿肌肉在牛仔裤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林彦此时站起身,走到阳台边缘,手掌按在潮湿的栏杆上。 “为什么!?” “《夺回我河山》在国外发行受阻,在我的意料之中,在国内为什么会受阻!” “谁在阻止?” “还是说国内也有人在栽赃我?” “谁在栽赃?谁在陷害?”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你先别激动!” “国内反对的原因,主要是广播电视总台的一些领导,觉得目前,我们和邪倭台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 “《金陵保卫战》发行后,仅仅三个月,我们就发布续作!” “可能会让两国关系,产生无法修复的裂痕。” 林彦捏着电话,不自觉的嗤笑一声。 “无法修复的裂痕?” “为什么要修复?” “那群鬼子,在金陵大屠杀里,犯下的罪行,都白揭露了?” “豆蔻……她白死了?” “这么多人,在那个世界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我们和那群该死的小鬼子,从来都不是朋友!!!” 林彦愤怒的拍打着栏杆。 南湖对岸的钟楼突然敲响,惊起一群白鸽。 林彦望着那些盘旋的鸟影,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已与钟声同步。当最后一声钟响消散在空气里,他松开握着栏杆的手,掌心里留下几道从栏杆上蹭下的铁锈…… “我要和周振邦将军通话!” 可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的女子声音诡异的笑了一下。 “我刚说过,你别激动!” “因为这件事,一个小时前,我刚刚联系了周振邦将军!” “他给我的回复,只有一句话!” 林彦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话!”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前线的战士,写好了遗书,一遍遍的把飞机飞过富士山,战舰冒着被击沉的危险,把战舰开到关门海峡,不是为了和当年的那群侵略者,修复关系的!如今的这片大地,还有当年遭受了无数磨难,才活下来的幸存者,他们都没说过原谅,而我们的有些同志,竟然已经原谅那些侵略者了?这难道不是对那些先烈的背叛吗?无论是谁,都无法掩盖一百年前那群侵略者的罪行,无论是谁,都无法抹去一百年前东北烈士们的功勋,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们英勇的战士流血又流泪……总而言之一句话,今晚八点,“夺回我河山”正式内测!!!” 第192章 东北把我养的很好;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林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无意识地张开,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 阳光斜斜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错愕的神情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握紧栏杆的姿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其中一片恰好落在林彦的肩头,又顺着他的衬衫滑落。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像是想笑又强行忍住。 “哈……哈哈哈……” 终于,笑声从他的胸腔里迸发出来。 林彦猛地拍打栏杆,金属栏杆发出清脆的震颤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阳台上回荡,惊飞了附近树梢上的一群麻雀。阳光照在他咧开的嘴角上,能看到他因为连日熬夜而略显苍白的牙齿。 “谢谢……谢谢老周,谢谢周将军!” 林彦转身靠在栏杆上,仰头望向澄澈的秋日天空。他的眼角因为大笑而泛起泪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处南湖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湖对岸的枫林在风中摇曳,火红的叶片如同燃烧的旗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斑驳的漆面,指腹感受着粗糙的质感。 “今晚八点《夺回我河山》正式内测!” “就在今晚八点……” 林彦低声重喃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他的目光越过湖面,望向更远处的城市天际线。 茶啊冲市,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一架飞机从天空掠过,在蓝天上划出一道白色的轨迹。 林彦深吸一口气,秋日清冽的空气充满肺叶。他能闻到泥土的气息,落叶腐败的微酸,还有不知从哪家飘来的炖菜的香气。这些平凡的味道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真实,无比鲜活。 而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再次传来楚恒月的声音。 “好了……” “老娘要先休息一会儿。” “晚上七点半左右,我会再联系你,注意保持电话通畅!别失联!!!” “你也休息一下。” “一旦内测开始。” “我猜测你又要十几天,夙兴夜寐,呕心沥血……” 秋风吹动窗帘,掀起一阵温柔的波浪。林彦站在阳台与房间的交界处,一半身体沐浴在阳光中,一半隐没在阴影里。 他的嘴角还挂着那抹笑意,眼神却已经变得深邃。 “放心吧!老板!” “这三个月!” “东北把我养的很好。” “我之前掉的那些肉,都已经长回来了。” “我一天三顿小烧烤!”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似乎咽了一口唾沫。 “东北的烧烤真的很好吃吗?” 林彦摩挲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栏杆,回想起几天前,和胡连庆吃的那顿烧烤配啤酒。 “真的!” “吃完之后,感觉之前那几十年都白活了。我怀疑我上辈子其实是个东北人。” “还有东北正宗川渝麻辣烫;东北正宗西北凉皮;东北正宗云滇过桥米线……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锅包肉,溜肉炖,地三鲜,尖椒干豆腐,东北大米……真不知道一百年前的国府是怎么想的,这大好河山,怎能拱手让人……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忽然嘶喊。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等我有像你一样的假期……自然会去东北!” “我是不会放弃去东北的!” 林彦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却发现电话那头的楚恒月,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狐疑的看着自己的超薄手机。 “她怎么生气了?” “算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晚八点……” 而与此同时。 燕北,花庭九号会所。 三楼最深处的一间按摩房内,檀香袅袅。 这是一间仿古设计的静室,四壁以深色原木铺就,纹理沉静如水。天花板上悬着一盏纸灯笼,暖黄的光透过薄如蝉翼的桑皮纸洒落,在榻榻米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墙角处,一方枯山水造景静默无言——灰白的细砂被精心耙出波纹,几块黝黑的火山石错落其间,宛如海中孤岛。 靠窗的位置,一架古琴横陈。无人抚弄,却因隔壁房间传来的隐约琴音而微微共鸣,丝弦在光影中泛着哑光。香炉中,一柱线香静静燃烧,青烟笔直上升,在触及天花板前悄然散开,将沉水香的气息均匀地铺满整个空间。 两张按摩床并排放置,中间隔着一道竹帘。左侧床榻上,楚恒月半倚着丝绒靠枕,修长的身躯在米色浴袍下舒展。她的肌肤在柔光中呈现出象牙般的质感,脖颈线条如天鹅般优雅,锁骨凹陷处盛着一小汪阴影。一位身着藏青色制服的中年女按摩师正跪坐在床尾,双手裹着热毛巾,力道均匀地按压着她的小腿。 楚恒月的左手握着超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她的面容带着倦色——眼睑微微泛红,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唇色比平日淡了几分,却因皮肤的白皙反而透出一种冷艳。发髻松散,几缕黑发垂落颈侧,随着按摩师的动作轻轻晃动。 右侧床榻上,一个娇俏的女子,侧卧着,手肘支着软枕。她穿着同款的淡粉色浴袍,腰带松松系着,领口处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曲线。 与楚恒月的冷白不同,她的肌肤透着蜜桃般的暖调,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她的娃娃脸上,一双圆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恒月。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蝴蝶停驻时的羽翼。腮边还留着方才蒸脸后的淡淡红晕,鼻尖上一点细小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蓬松的栗色卷发堆在肩头,发梢还带着精油的润泽。 “恒月!!!” “咱们一会儿去吃东北菜吧!” “那个“狗策划”说的我都馋了,我知道有一家东北“驻京办”做的菜特别好吃!” 楚恒月依旧操纵着手机。没有回头。 “没有时间!” “《夺回我河山》这个项目内测在即!” “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 “我这段时间,唯一的空闲时间,已经抽出来,来陪你按摩了。” 可就在这时,楚恒月的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她尴尬的眼角抽搐了几下。 “我也很想去吃东北菜!” “但二十分钟后,我要参加一个线上会议。” 按摩师换了一条热毛巾。蒸汽腾起的瞬间,楚恒月微微蹙眉,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右侧床榻上的女子幽幽一叹。她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 “那下次再说吧!” “今晚八点之后……” “我也会去东北的!” “不过和现在的东北不一样,我要去的地方,是一百年前,被那群鬼子侵占的东北……” 楚恒月不自觉的握紧了自己手里的超薄手机。 “你要是有所顾虑的话,可以不去!” “毕竟上一次《金陵保卫战》内测时,你在金陵……” 那个娇俏的女子,突然笑了一声。只是她的笑声有些凄凉。 “鬼子玷污“玉墨”的遗体的时候。” “我已经从那个世界退出来了。” “我当时在直播间里,情绪失控,只是恨自己,没能再多杀几个鬼子!因为那群侵略者都是畜生!” 娇俏的女子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 “但是这三个月以来,我总是梦到“玉墨”!” “在梦里,她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巧笑嫣然,温柔又好看……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她没有怪我,借用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好好珍惜,没有怪我,让她的遗体遭受玷污……她竟然说,谢谢我!谢谢我,比她更勇敢,谢谢我,带着那些娼妓,逃出瞻春楼,谢谢我救下了金陵的同胞,谢谢我,让她人生的最后时刻,是个英雄汉而不是娼妓!” “恒月,这种感受真的很玄妙!” “《金陵保卫战》公测后,我也再次进入过那个世界……可是却再也找不回,内测时的那种感觉……” “《金陵保卫战》的公测版做的也很好,非常好,是当之无愧的跨时代的游戏……但对我来说,“它”就是没有内测版,那种仿佛穿越一般的感觉……我到现在仍“执迷不悟”的认为,内测时,我们前往的金陵城,就是真的……是平行世界的“金陵”!” 楚恒月眉头微皱…… “你真的不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吗?” “小夏!” 可就在这时,那个娇俏的女子,已经床上坐了起来。 “放心吧!” “恒月……心理医生,我早就去看过了。” “医生说我没事,他确定我没有人格分裂!除了针对邪倭台人,我过于仇恨外,我的心理很健康!” “所以这一次,我也要去!” “我要去东北!一百年前,沦陷的东北!” “我的账号,在外网,也有几十万关注者……” “《夺回我河山》的宣传,需要我!” 第193章 活着,以后我坐主桌;战死,族谱单开一页,我爹坐主桌! 法高卢的梧桐的叶子已经泛黄,但尚未凋零,在秋风中矜持地摇曳;人工湖边的芦苇丛泛起毛茸茸的白边,几只绿头鸭划过水面,搅碎了一池鎏金。 夏日闪电,或者说夏之南,赤脚踩在温控地板上,脚底传来恰到好处的二十六度的恒温。 她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衬衫垂到大腿中部,袖口沾着几点已经干涸的颜料——这是她上周去美术馆临摹《金陵大屠杀》的油画时,不小心沾染到衣服上。 秋风从微开的窗缝钻进来,掀起她鬓角几缕没染回本色的紫发,发丝在夕照中像燃烧的磷火。 远处儿童游乐区传来模糊的笑声。 夏之南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描摹,随着楼下孩子们奔跑的轨迹,画出一道道看不见的线。她的倒影与窗外景色重叠——金红的枫树从她锁骨处生长,银杏叶在她的瞳孔里纷飞。三个月前那个喜欢穿白色衬衫、对着摄像头比剪刀手的女孩,如今安静得像一尊青铜像。 夏之南忽然想起,之前和楚恒月见面时,楚恒月说自己变了…… 夏之南,其实也知道自己变了。 之前的自己,是大夏,首屈一指的女主播。 自己不擦边,不做作,不用哄大哥,但只要自己开始直播,就总会有大批网友,追捧着自己…… 网上很多人都说,她天生自带万人迷系统。 但她自己知道……自己被追捧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自己的美貌和家世…… 所有人都有慕强心理。 一个没有什么黑料的白富美,在网上当女主播,能和普通网友打成一片,也从来不索要礼物,甚至动不动就给贫困地区捐钱,这本来就是她独树一帜的特点。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几年,她的人生有多空虚。 她和楚恒月不一样。 她没有那么高大上的人生理想……自己家的家业,有她哥哥去继承,她好像生来就是要当米虫的…… 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 她也只会打游戏。 她很高兴,她通过打游戏,也能小有成就。 但时间久了,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打一辈子游戏……自己是不是能一直这么受欢迎……她没有长久的人生目标,她每一天好像只是活着…… 直到……她碰到了《金陵保卫战》,她短暂的成为了那个叫“玉墨”的女人,她认识了一群,在秦淮河边,会唱戏的,身姿婀娜的女人……她才知道,一百年前,很多人,只是活着,就已经要用尽全力…… 她感受到了她们的遗憾,她们的悲凉,她们的仇与怨。 她想为那些人,为那些同胞做些什么?哪怕他们相隔,整整一百年。 “当年的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好像是结束了,那群侵略者投降了,回家了!” “但是好像又没结束……” “因为那些侵略者都安然无恙的回家了。可我的同胞们,他们的家,没了!都没了。” “我不理解,那群侵略者战败后,为什么只是审判了几个战犯?” “光审判那几个战犯到底有什么用?” “三十万怨魂能闭眼吗?” “那些被欺辱的女人的亡魂,能安息吗?” “恒月……我们在高中的时候相识,是同桌,是同学,是最好的朋友,我跟你说,我没有什么梦想,我好像生来就是当米虫的,你当时特别的不可思议,你跟我说,做人怎么能没有梦想……”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我想找到,我能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很可惜,我用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但是……我现在或许找到了。” “我想向全世界,揭露一百年前,那些侵略者的罪行,我想为我那些受苦受难的同胞,讨回一个公道,我想让事情,变成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业,我愿意为了这个事业,奉献我的一生!!!” 当夕阳沉到小区钟楼尖顶后方时,夏之南,突然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飘着物业刚修剪过的草坪腥气,混合着某户人家炖羊肉的膻香。 她转身时,窗外恰好刮过一阵强风,成千上万片树叶同时翻飞的声响,像极了金陵城夜晚枪声。 她扭头走进自己用来直播的那间房间…… 赛博朋克风格的房间亮起幽蓝的LED灯带。 她走过陈列架时,最新款Neo-X Ultra全息头盔自动亮起呼吸灯! “开启直播。” 她低声开口。 那枚最新款的专门用来直播的摄像头嗡鸣着浮起升空,七个不同角度的全息投影屏在房间内展开。 主屏幕上是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侧屏实时滚动着观众涌入的数据流;背后那块弧形屏则显示着赤红平台的登录界面! 负责显示直播弹幕的那块显示屏。 弹幕如暴雨般倾泻…… “闪电老婆杀我!终于等到你,老婆你最近直播的次数,好少!等得我好苦,今天的老婆也好美,这破碎感绝了!” “经典白色衬衫呢?爷青结!但是……黑色禁欲系也好顶!爷的青春又开始了!” “闪电宝宝是不是瘦了?妈妈心疼!” “今天《金陵保卫战》的续作《夺回我河山》内测发行!闪电姐姐,是不是已经拿到了内测资格吧!” “主播玩点阳间游戏吧求你了!非要让两个国家打起来吗?” “前面的滚出克!就爱看打鬼子!” “外网已经有人在骂了,说游戏歪曲历史!” “鬼子急了!鬼子急了!就喜欢看那群鬼子和二鬼子,着急生气,但又干不掉我们的样子!” 夏之南,此时从电竞椅下摸出半包香烟,点燃时火苗在她瞳孔里跳动。这个随性的动作引发弹幕新一轮狂欢…… “老婆抽烟的样子帅爆了!” “直播不允许抽烟吧!” “实锤了,审核也是老婆的粉丝!” …… 而就在这时。 夏之南,此时幽幽吐出一口烟雾,她看着灰白的烟雾在LED灯下变成淡蓝色! “今晚直播《夺回我河山》。” “诸位同志,你们没猜错,我已经拿到了《夺回我河山》的内测资格!” “不想看血腥画面的水友,可以离开了。” 这句话像往油锅里泼水。 弹幕瞬间沸腾! “他娘的,我就知道,老婆根正苗红,是最棒的!” “爱你,老婆我永远爱你!” “但是上一次,闪电宝宝,从那个世界退出来后,感觉精神受了很多的刺激,真的没问题吗?” “和平年代的人,忽然闯进战争年代,情绪平静的出来才不正常!但我们要相信老婆!” “取关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支持战争???你们这些大夏狗,没有一个好人……” …… 而就在这时。 夏日闪电,注意到了,那个留下“大夏狗”三个字的弹幕,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微笑。 “那个骂我“大夏狗”的家伙,应该是邪倭台人吧!在我的直播间,打汉字不容易啊!虽然我在外网上,也有几十万粉丝,但我的直播间里,绝大部分都是国人,都是我的同胞……” “你要取关我,没问题!那是你的自由!” “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如果有一天两国开战,只要祖国需要,我一个女人,也是愿意上战扬的!听明白了吗?只要祖国需要,我也愿意上战扬!我是一个平日里,连鸡都没杀过的废物,但是杀你们,我愿意去锻炼身体,我愿意去学打枪,吃什么苦我都愿意,我恨你们……我梦里恨不得杀光你们这群畜生!替我的同胞们复仇!” “只是揭露金陵大屠杀时,你们犯下的罪行,你们就怕了?” “放心!” “这只是开始!” “你们在东北犯下的累累罪行,我们也会全部揭露,让全世界都看到!” “你们记住,我们不是朋友,永远都不是,我们是世仇!!!” …… 这一刻,直播间内,再次沸腾。 “老婆好飒!!!” “真要打鬼子的话,我愿意跟老婆一起上战扬!他娘的,苦一苦这代人把仇报了,下代人就可以像那群鬼子一样说,什么战争啊!那都是上代人的事了!” “先说好,真要打仗的话,得打够八年。哭也算时间。” “什么八年,算上东北抗战的六年,那是整整十四年!” “不好意思……那就打够十四年,投降了也得打十四年。” “我看很多兄弟的留言还是玩笑心态,觉得闪电宝宝在开玩笑,可我不觉得闪电宝宝在开玩笑,三个月前,“金陵保卫战”内测的时候,东海军演,我妈真的以为要打仗了,她竟然说她也要上战扬!我就凶她,问她,“真打仗你能干什么?”我妈妈,一个没文化没出过县城胆小身体不好的偏远农村妇女,想了半天小声跟我说……我可以去做饭!我一下子就哭了……我从来都相信妇女能顶半边天,我能想象当年沂蒙妇女如何伟大,我相信岳母刺字,我相信我们的同胞,都有保家卫国的决心……” …… 而在夏日闪电的直播间,弹幕沸腾的同一时间。 燕北郊区,这里的黄昏,总是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沉地压在天际线上,把整片天空都烫出血色。远处工厂的烟囱喷吐着灰黑色的浓烟,在暮色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老坛酸菜,坐在出租屋的窗边,窗框上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纹。 窗户大开着,他盯着窗外那轮血红的落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条简短的短信! “【赤红游戏平台】尊敬的开拓者您好,您已获得《夺回我河山》内测资格,该世界,于今晚20:00,正式对您开放!”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郊区特有的气味——混杂着煤灰、廉价香烟和远处烧烤摊飘来的孜然味。 他忽然有些惆怅…… 他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还要去吗?” 他想起两天前,自己去燕北三院,看望妹妹! 那个小丫头,躺在病床上,苍白的小脸在输液管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瘦弱。但眼睛却亮晶晶的。 “哥!你会再去打仗吗?我听说新的战争要开始了!” 她当时眼睛亮亮的。像是漫天的星辰都藏在她的眼睛里。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赤红平台上,即将发行的《金陵保卫战》的续作《夺回我河山》即《东北夺回战》。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努力的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自己在《金陵保卫战》结束后,整整三天都没缓过来,梦里全是枪声和哭喊。 他当时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妹妹,抬手摩挲了几下那张惨白的小脸! “不去了吧!” “哥表现得不好。” “哥什么德行你知道……哪能比得上当年的烈士!” 可病床上的傻丫头,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哥……在我心里,你是英雄!你救了很多人!” 他当时差点没绷住,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他只是揉了揉那个丫头的头发! “傻丫头,那只是游戏。” “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也只是你哥,高翔,网名,老坛酸菜,不是什么东北军的英雄连长,那帮溃兵口中的团座……” 可现在…… 老坛酸菜望着远方那轮如血一般的残阳。 “真的只是游戏吗?我在那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掌心比之前多了一道很浅很浅的掌纹,掌纹竖着贯穿了整个手掌,这道掌纹,他的掌心之前是没有的——可他分明记得,在那个世界的金陵城,他的手掌,曾被鬼子的刺刀划伤……留下的疤痕的和掌纹的纹路,是一样的…… “是我的错觉吗?” “还是说,我真的改变了些什么?” “这一次还要去吗?像是我这样平凡的人……” “可是我妹妹说,我是英雄!” “在她的眼里,我竟然是英雄!” 他咬了咬牙,打开了直播设备。 他的面前,老旧的摄像头“咔哒”一声亮起红光,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在他面前亮起,画面有些模糊,还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但画面但很快稳定下来。 老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比起三个月前,他瘦了不少,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比从前多了一份阴郁和坚决! 弹幕立刻涌了进来…… “卧槽!老坛诈尸了??” “失踪人口回归!这几个月干嘛去了?一共就播了三次,不挣钱救你妹妹了!” “老坛瘦了好多啊,该不会是被催债的追杀了吧?” “前面的别瞎说,老坛妹妹,这段时间病情加重,他一直在医院照顾,没时间直播,只能兼职去送外卖,半个月前,我的晚饭就是老坛送的!” “老坛你糊涂啊!你在医院开不了直播吗?你招呼一声,我们给你打钱!” “拉倒吧!前段时间的《金陵保卫战》,老坛被喷成什么样子了?一堆人骂老坛圣母,还有人诅咒他和他妹妹一起去死的,有人还说老坛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圣母?老坛哪里圣母了?他杀鬼子的时候,心慈手软了?他最后没和鬼子搏命?不过是收留了一些溃兵,这就圣母了?对自己同胞好一点,也叫圣母?怎么,非得把那些战士,当做劈柴,当做炮灰,不把他们当人看,才叫不圣母,这些人和旧时代的军阀地主有什么区别?” …… 老坛看着弹幕,嘴角扯出一个笑,但笑意没到眼底。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衣食父母们,好久不见。” “这段时间,确实是我偷懒了。” “对不住各位观众老爷!” 弹幕立刻再次刷屏! “老坛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 “该不会是哭的吧?老坛别哭,站起来撸!” “老坛今天播什么?该不会又是抓大鹅吧?《夺回我河山》今晚公测诶!” “闭嘴吧!直播《夺回我河山》的话,老坛又会挨骂!抓大鹅就抓大鹅吧!我就爱看老坛抓大鹅!” “老坛,别理黑子,你就是我心中,抓大鹅主播里,唯一的神!” …… 老坛看着那些弹幕,觉得心里一暖,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今晚不抓大鹅。” 他举起手机,把那条内测通知怼到摄像头前。 “今晚,我要回东北。回我老家……我在某个我自己也辨别不清真假的世界,答应过一个濒死的弟兄……我要……打回老家去!” 弹幕瞬间炸裂! “卧槽!《夺回我河山》???” “老坛你居然又拿到内测资格了???” “牛逼啊!这游戏现在全网都在等!” “老坛,真的可以吗?表现不好的话,又会被骂的哦!” “那些骂老坛的,真去了战扬上,说实话,不一定有老坛表现得好!” “老坛!上过战扬之后,感觉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 老坛看着那些弹幕,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知道我在金陵,表现得很一般,让直播间的观众老爷们失望了,真的很抱歉!” “但我想说的是!” “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战扬上的死亡人数,不是冰冷的数字,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他们有的比我年轻,有的和我妹妹一般年纪,他们也都是娘生爹养,他们也都有爹有娘……他们可以自己选择为国而死,但我们不能心安理得的把他们当劈柴……” “还有就是,所有的侵略者,都是畜生!” “如果不久的将来,我们的祖国,真的和那个国家开战……” “我……曾经无比贪生怕死的我,也是愿意上战扬的!我不能接受,我永远也无法接受,敌人的燃烧弹,打进我家乡的田野,划过我妹妹病房的窗前……” 这一刻,他身后,窗户后的如血般的夕阳,照耀到他的身上,洒进直播间里。 而与此同时,直播间内,无数的弹幕划过。 “好样的老坛!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只要祖国需要,我他丫的第一个扛枪上战扬!他娘的,活着回来,老子就是英雄,从此以后,家族里开席,老子坐主桌;死了也没关系,以后,族谱第一页,写我的名字,家族里开席,我爹坐主桌,怎么想都不亏!” “打,打他娘的小鬼子……航母,战机都开过去!西方国家的那些网民,脑子都有泡,天天喊着什么,我们应该削减军费开支!把这些钱拿去建设民生!我看他们脑子都是秀逗了。钱这种东西,留着不去造航母难道拿去赔款吗?” “那群小鬼子,应该意识到的一件事就是,我们的报复心很强,我们的报复周期很长。” “我爷爷跟我说过,他们小时候,村里流传着一个民谣——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一个儿,送他上战扬。我爷爷的父亲,我的太爷爷,生前最后的愿望是,地球再无邪倭台!!!” 第194章 他简直是超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老弱妇孺被困金陵城 辽东行省的夜晚来得格外早。 奉天城的霓虹在暮色中次第亮起! 从奉天城,青年大路的桔子酒店的二十六层,往下俯瞰,整座城市像是一张被揉皱后又铺开的金箔纸,闪烁着细碎而刺眼的光。 远处,浑河的河面上倒映着两岸的灯火,游船拖着长长的光尾缓缓驶过,像是划开了一道流淌的星河。 宾馆的落地窗前,苏晓晴赤着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她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又被她用手指无意识地涂开。 窗外,一辆双层观光巴士正从楼下驶过,车顶的LED屏滚动播放着旅游广告:“天辽地宁,山海有情!” “东北比我想的繁华好多!” 她的身后传来哒哒哒的,敲击虚拟键盘的声音! 一个瘦削的带着眼镜的青年,在一个半透明的投影屏幕后,抬起头! “你是不是对东北有什么误解?” “这里是国家的老工业基地。” “要是按照GDP算,很长一段时间,东北三大行省,在国内都是名列前茅。” “只是后来由于国家经济改革,加入世贸,海洋贸易兴盛……而曾经带给东北繁盛的重工业工厂,在新时代下,反倒成了东北经济发展的拖累……” “但无论如何,东北都是毫无疑问的大夏国长子!” “就算是现在,东北也只是GDP(国内生产总值)逊色于南方,但这里的农贸产业,军工业,重工业,在国内仍然是首屈一指,不可替代!” “而奉天的城建,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 “你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发小。” “你刚刚的发言,涉嫌地域黑……” “我嫌丢人……” 苏晓晴回过头,她的眼角由于尴尬和愤怒,微微抽动。 随后她直接奔着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冲去。 “陈默,老娘我跟你拼了!!!” 而就在这时。 一个梳着单马尾的少女,连忙抱住苏晓晴。 “好了,好了,晓晴!” “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苏晓晴抓着那个拦截自己的少女的胳膊。 “雨竹,你别拦我,我和这个陈狗势不两立!” “我不就是没什么见识吗?” “至于这么嘲讽我吗?” “我又没来过东北……” “你批评我有刻板印象就得了呗!” “至于这么讽刺我吗?” “天地良心。” “我明明最喜欢东北了!” “你他娘的污蔑我!” 郭雨竹此时只能环抱住苏晓晴。 “晓晴!” “冷静!” “陈狗一直都是这个鬼样子。” “但是他还是讲义气的!” “你想想,他竟然肯愿意翘课,陪你来东北,这不是讲义气,这是什么?” 苏晓晴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 可就在这时。 戴着眼镜的陈默叹了口气。 “要不是这丫头说,她能搞到“夺回我河山”的内测资格,我才不会过来!” 陈默的眼瞳此时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太神奇了!” “那个游戏世界的制作!” “说是精妙绝伦都不为过。” “金陵城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人的一颦一笑……都不是简单的程序设定!” “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我无法理解的……技巧!” “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个游戏的策划,到底是怎么设计的这个全息全景世界……” “那世界……就像是真的一样!” 苏晓晴幽幽的看着陈默。 “这就是你同意跟我来东北的原因。” “你想知道,“金陵保卫战”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那你去找制作了“金陵保卫战”的策划不就得了?” 陈默的表情一僵。 “我找不到他!” “自从上次他在青州,公开露面的那次记者招待会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过!” “我再次听到和他有关的消息。” “就是他已经制作了“金陵保卫战”的续作——“夺回我河山”!” “那样精妙的世界,他制作竟然只需要三个月!” “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要么拥有常人无法理解,并且从未公之于众的技术,要么他就是个超人。” 苏晓晴此时鄙夷的看着陈默。 “所以你这家伙,上一次,根本没参与拯救金陵,而是一直研究那个“世界”是怎么创建的?怪不得我和雨竹,一直找不到你!“ 陈默的表情一僵,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悲伤。 “我一开始,的确只打算,研究那个世界到底是如何创建和构造的!毕竟一群NPC(非玩家角色)的死活和我无关!我不会轻易的感情用事!” “但是那个世界,的确不一样……” “只是一天的时间,我的世界观,就动摇了,我觉得那个世界是真的……”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一群老弱妇孺,被困在金陵城。” “我抽取到的角色身份,是一个团长,我利用职务之便,开始想办法,护送那些金陵的老百姓出城……” 第195章 携手吧!共赴国难;团结起,夺回我河山;我们是援军 大夏,东北,茶啊冲市,南湖宾馆,三一零二室。 林彦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戴着全息头盔,坐在酒店阳台的躺椅上。 夜风的秋风吹来,带来一丝凉意。 南湖宾馆内的夜色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绸缎,在晚风中轻轻抖动。 林彦觉得自己的头盔缝隙间漏进一缕秋风,带着松针与湖水特有的清冽。远处湖心岛的轮廓被霓虹灯勾勒得支离破碎,游船划过处泛起粼粼碎金,又很快被深不见底的湖水吞没。 宾馆外墙的爬山虎开始泛红,叶片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痂。几片早凋的梧桐叶飘落在阳台栏杆上,叶脉在LED地灯照射下呈现出神经末梢般的狰狞纹路。 湖面突然掠过一阵劲风,水面顿时皱起无数细小的三角波纹。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进阳台,挂在晾衣架上的衬衫袖口突然结出霜花,袖扣碰撞发出类似三八式步枪退壳的清脆声响。 而与此同时,摇椅上,林彦的身体微微下沉。 外界的声音,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此时像是一个游魂一样,漂浮在林海雪原的上空,他的前方,是无数虚幻的人影。 那是已经进入到“夺回我河山”世界的,十万玩家! 林彦此时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如此的眼熟……又是如此的陌生…… 三个月前! 也是这样的场景。 只是他们当时脚下是战火纷飞的金陵城。 而这一次,他们脚下的,是广袤的,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 林彦此时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此时自动被调节为“公共频道”——所有玩家都能听到他嘶哑的声音。 “诸位同志!” “阔别三月!” “我们又见面了!” 那些虚幻的如同游魂一般的人影,彻底沸腾。 “卧槽!谁,谁在讲话!” “淡定些,别像新兵蛋子似的,一看你就是没参与过金陵保卫战的新人,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那个狗策划的!之前在新闻发布会上,暴揍鬼子外交官的“绯红”!他的真名,也早就被人挖出来了,叫林彦,不过关于他的具体信息,全网都查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被国家给保护起来了。” “好久不见,狗策划,求你这次善良一些吧!别再虐我了。” “要开始了吗?我之前体验过《金陵保卫战》的公测版,但那些内测老玩家都说,公测版和内测版完全不一样,公测版虽然也是全息全景,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和现实世界的差别,百分百痛觉模拟也被削弱了一些,让绝大部分的观众能都接受,能够撑到游戏后期,但内测版完全不一样,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有点紧张……我还没去过东北呢?会不会很冷啊!一百年前的东北,会不会很冷啊!” …… 而就在那些如同游魂一般的人影,议论纷纷的时候。 林彦轻声咳嗽了几下。 “为了防止部分没接触过“金陵保卫战”的玩家,对本世界太过陌生!” “我会为大家,再次介绍一些游戏情况。” “本游戏的背景,设置为……在另一个平行世界!” “因为是平行世界,所以和大夏联邦,多年前的那段历史,多少会有些差异,但不变的是,这个世界的大夏,同样遭遇了侵略战争,国土沦丧,山河破碎,半壁江山丢去,沦丧之地的百姓,都成为了亡国奴。” “在本世界的大夏!” “邪倭台已经发动全面侵略战争,三年之久!” “而我们脚下的这片东北大地,已经沦陷整整九年!” “九年的时间里,侵略者的铁蹄踏上了这片珍贵的黑土地。侵略者的皮靴踏过之处,良田化作万人坑,炊烟变成焚尸炉的黑雾。三千万同胞全部沦为“亡国奴”,每片高粱地里都埋着不肯低头的冤魂……” “松花江的水流混着血沫,江面浮着肿胀的尸体,那是被“特别移送”的实验品——被活体解剖的矿工,被人为冻成冰雕的抗联战士。侵略者将那些大夏的老百姓称作“原木”!”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为非作歹,肆无忌惮的用刺刀剖开孕妇的肚腹,把婴儿挑在枪尖上狞笑。” “煤矿深处响着镣铐声,累累白骨铺就了贯穿东北的铁路的枕木,侵略者从东北,拉走的每一吨煤炭里都掺着人血……” “那些东北的村庄在侵略者的枪口下化作焦土,男人被捆在电线杆上浇汽油点火,女人被拖进魔窟窿。学校教室里挂着异国国旗,孩子们被迫用刺刀捅死流浪狗,课本里写着“七生报国”的鬼话。” “沦为亡国奴的同胞们……冻硬的土豆是他们唯一的食粮,树皮被啃光的白桦林像裸露的肋骨。交不上“出荷粮”的农户,全家被塞进冰窟窿;偷吃大米的老汉,被当街用狼狗撕成碎片。冬天最冷的时候,街头常有蜷缩的冻尸,手指还保持着抠挖树根的姿态。活下来的人眼睛都是灰的,那层灰叫做绝望。” “再鬼子占领在这片沃土的十四年时间里,光是他们制造的万人坑,就多达六十多处,记住,是个,不是处,光是煤都抚城的尸坑就有七十多处!” “但黑土地记得所有仇恨。被活埋的人最后抓向天空的手掌,矿井里刻在煤壁上的血字,投江的八名妇女最后的绝唱,都是永不熄灭的火种。九年的黑暗足够让懦夫学会跪拜,却也让真正的勇士磨亮了砍刀——当侵略者把东北当作“王道乐土”时,林海雪原上,却有十一支东北抗联的队伍,苦苦支撑。” “他们已经孤立无援的打了整整九年,他们还在打仗,还在坚持……他们是真正的抗联……他们剥掉林海雪原上,松柏的树皮,在上面刻下“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林彦的声音,越发嘶哑。 “在既定的历史里,在那群该死的侵略者投降一千!” “这支孤独的队伍,从未等待过,从关内打过来的援军!” “东北的老百姓,在那群侵略者投降以前,也从未见过打回老家的东北军!” “他们孤独的抗战了十四年,等待了十四年!” “而这一次,我给诸位一个改变既定历史的机会。” “我们就是他们的援军……来自一百年后的……援军!!!” “诸位这次的任务有三个!!!” “第一,帮助东北抗联,取得游击战的胜利,避免抗联的将军死亡!” “第二,拯救吉祥行省,辽安矿厂的矿工!” “第三,毁掉鬼子在东北建立的惨无人道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试验室!!!” “游戏开始之后,各位玩家,都将随机抽取身份卡片。” “你们中有的人,会成为抗联的一员,有些人,会成为身份极其特殊的双面间谍,还有些人,抽到的身份,只是普通的东北地区的老百姓,而你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第一,活下去;第二,完成我刚刚说的三项任务,改写既定的历史!” “三项任务里,完成两项,即为“群体胜利”!” “否则,即为群体失败!” 林彦此时深吸一口气。 “荒田遍野,白露横天。夜火晶莹,敌垒频惊马不前。草枯金风急,霜晨火不燃。弟兄们!镜泊瀑泉唤起午梦酣。携手吧!共赴国难。振长缨,缚强奴,山河变,片刻息烽烟。” “朔风怒号,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伟志兮!何能消减。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 “诸位,游戏即将开始!” “游戏开始后,诸位将失去所有通讯手段,游戏里的诸位,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 “游戏的进程,和现实时间重叠,与《金陵保卫战》一样,诸位,一共有九天时间。” “玩家存活时间,超过九天,即为个人胜利。” “拯救游戏里的其他同胞,或击杀敌人,将获得额外积分!” “三项任务,如果有玩家,可以单独完成某项任务,或者在达成这项任务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玩家都会获得额外积分!” “积分榜将在玩家退出游戏后,可以查看。” “游戏开始后,玩家退出游戏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死亡退出,另一种是存储退出——存储退出后,玩家扮演的角色,将按照玩家所处的情况,自行活动,所以给各位玩家一个小建议,在决定存储退出游戏时,请尽量保证玩家角色,处于安全状态,否则有极大可能,玩家再次登录游戏时,角色已经死亡,一旦角色死亡,视为玩家失败,在这场游戏结束前,不可再次登录游戏。” “游戏开始后,我不会,也无法再给各位玩家任何提示。” “但作为本游戏的策划,我会和诸位玩家一起,进入游戏,成为这片东北大地中的一员!诸位玩家,若是能找到我,也将获得额外积分奖励。” “上一次,在《金陵保卫战》的过程中,有不少人和我有过接触,可惜没能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希望这一次,诸位不要再错过!” “现在游戏倒计时,正式开始。” 林彦看着那些漂浮在林海雪原上空的一个个虚幻的人影。眼瞳闪烁幽芒。 “十!” “九!” …… 而此时,那些虚幻的人影,一个个都紧张的吞咽着唾沫。 “上一次《金陵保卫战》就一个任务,这一次怎么三个任务!” “但三个任务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刺激,炸掉鬼子的试验场!想想我就热血沸腾。” “三个月前,在《金陵保卫战》里,那个策划抽到的角色到底是谁啊!” ““赤红”论坛里,有不少人推测,那位,神秘的“陆言大神”,就是这个该死的狗策划!” “不,不可能,陆言大神,是我的男神,我男神绝不可能是那个该死的狗策划!”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老子就是东北人,小鬼子们,这一次,你们休想再祸害我家乡的父老乡亲,在糟蹋我的老家!!!我老家的一根苞米杆,你们都别想折断!” “老铁们,别慌,你们关里老家来人了!” “要说多少次,东北没人管别人叫老铁,那是有不正当关系之间的男女之间的称谓……刻板印象改一改啊!” “别废话了!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咱能讨论一下战术吗?” “战术?哪有时间讨论这个,诸位,东北再见吧!” …… 而在那些虚幻人影大声喧闹的时候。 林彦淡漠的数着倒计时。 “三!” “二!” “一!” “游戏开始!” “再次欢迎各位,来到东北!!!” …… 那些原本漂浮在林海雪原上空的,如同游魂一般的虚幻人影,这一刻,全部落入那白山黑水中…… 包括作为策划的林彦。 …… 第196章 我爹是汉奸?要么我大义灭亲,要么你加入抗联! 夏日闪电,此时猛地打了个寒颤,冰冷的空气像刀子般灌进鼻腔。 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掺着煤灰,血腥,还有腐烂的尸体的其他味道——那是百年前,东北寒冬特有的死亡气息。 她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鹅毛大雪正从铅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 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雪花不是飘落的,而是被呼啸的北风撕扯成碎片,像无数纸钱在给这座沦陷的城市送葬。 街道两侧的俄式建筑上,原本精美的浮雕被凿出了丑陋的膏药旗图案,每扇窗户都糊着防寒的草纸,像是无数双哭肿的眼睛。 前方十字路口立着水泥岗楼,探照灯扫过之处,积雪映出刺刀的反光。 两个裹着军大衣的鬼子宪兵正在踢打一个佝偻的老汉,老汉怀里死死护着半袋高粱米,就是不肯撒手。 那两个宪兵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那个老汉拖走,老汉的身体,在雪地里拖出的血迹像一条蜿蜒的红绳。 更远处,有身披貂皮大衣,里面穿着和服的女人踩着木屐走过药房的门口…… 而药店门口的对面,跪着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女人,女人的怀里,有一具小小的已经冻硬了的尸体……那是一个穿着一件破旧的红棉袄,只有五六岁的,梳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儿…… 那女孩儿的脖颈处裂开一道暗红的豁口,翻卷的皮肉边缘已经凝出细密的冰晶,像撒了一层碎玻璃。鲜血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迅速冻结,形成紫黑色的血痂,如同一条扭曲的毒蛇从伤口爬出,在下巴处凝固成尖锐的冰溜子。 冻住的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诡异的绛紫色——那是血红蛋白在低温下氧化后的颜色,混合着皮下泛起的青灰,像被踩烂的冻梨。喉管断裂处垂着半透明的冰膜,随着风轻轻颤动时,能看见里面冻成珊瑚状的毛细血管。 最刺眼的是孩子右手攥着的半块豆饼,黄褐色的玉米面上沾着喷射状的血沫,那些血珠冻成了细小的红宝石,在月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 女人的哭声,在寒冬的夜里,像是女鬼的哭嚎一样。 “闺女啊!我的闺女啊!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呀!她还不到六岁,到底为什么呀!” …… 更远处。 街角电线杆上贴着“王道乐土”的标语,浆糊未干的部分正在结冰。标语下方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围着几块废弃的煤炭取暖,他们裸露的脚踝冻成了青紫色。 可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响起哨声。 哨声响起的同一时间,那几个孩子们像受惊的麻雀般散开——三个穿着黑色风衣,带着帽子,衣服上戴白袖章的男人,忽然出现在街道上。 夏日闪电,或者说夏之南,看见那三个人的腰间,配着枪。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人看见了夏日闪电,或者说,看见了夏之南。 他大步流星的向着夏之南走了过来。 那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的下巴上结着冰碴,眉毛上挂着霜。他个子很高,肩膀把黑色风衣撑得笔挺,腰间配枪的皮带勒出他腰腹的轮廓。 那男人一把抓住夏之南的手腕,掌心的老茧刮得她生疼。 “你怎么在这儿?” 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煤烟熏过,呼出的白气里带着烟草的味道! “还有二十分钟就宵禁了,让巡逻队看见你这样的姑娘……” 夏之南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装束——黑色羊毛风衣里是驼色高领毛衣,皮靴锃亮得能照见雪光。这身打扮在满街褴褛的人群中扎眼得像只乌鸦落在麻雀堆里。 男人突然扯下自己的白袖章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道! “把这个别上,有邪倭台人过来找你,你就说你是防疫会的翻译……” 而就在这时。 夏之南忽然看见,自己的瞳孔前,有几行半透明的小字浮现出来。 【尊贵的玩家,您好。】 【您抽取到的身份,是哈拉滨市立高等女子学校三年级学生】 【您的名字叫沈明珏。】 【您出生于书香门第,家里原本是哈拉滨当地有名的富商,东北沦陷后,您的父亲沈宗岱,为了保全家人,任哈拉滨铁路警护队总监,兼任防疫委员会防疫课课长;您的母亲,名叫赵芳礼,原本是一名俄语教师,目前已经辞去工作,留在家中,不爱出门!】 【接下来,您将扮演这名角色……这名角色之后的命运,也将由您决定!】 而就在这时,男人突然用力捏她的手腕! “发什么呆?” “快回家去!” “愣着干什么?” 而就在这时,夏之南抬起头,鄙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我爹?” 那个中年男人愣了一下。 “不然呢?” 可就在这时。 夏之南猛地甩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拉着自己的手。 “你是狗汉奸!我爹是狗汉奸?” 中年男人一时怔愣,他的身体僵在原地,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女儿。眼前的闺女,忽然让他觉得陌生。 而那个五官精致的少女,在纷飞的大雪下,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之后她忽然往前迈出一步,趁着那个中年男人不注意,一把拔出了那个中年男人的配枪,之后用枪指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胸口。 “我的父亲,不能也不可以是汉奸!”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就大义灭亲!杀了你这个狗汉奸。” “第二,弃暗投明!和我一起把这群侵略者赶出我们的祖国!” “但是我需要告诉你的是,你看似有两个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因为我实话告诉你,你的闺女,已经投奔了抗联,这件事一旦让那群鬼子知道,你觉得以那群邪倭台人多疑的性格,是会继续重用你,让你继续担任铁路警护队总监,还是把你送去他们的防疫给水部队的试验场,让你当他们实验用的耗材!” “鬼子的防疫给水部队,都做了些什么实验,你比我更清楚对吧!你也不想被送去那里吧!我亲爱的父亲!沈宗岱!” 沈宗岱的表情此刻跟见了鬼一样。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自己面前的少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加入了什么?” 少女嗤笑一声,握枪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攥着枪的手,骨节泛白,但枪口死死地抵住沈宗岱的胸口。 “抗联!” “没听清楚吗?” “我说我加入了抗联!” “你也不用幻想着什么,把我软禁,或者劝我回头。” “我和我的同志们,已经约定好了!” “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内,他们要是没有收到我向他们发送的暗号,他们会直接向邪倭台人的“协和会”特高课,也就是鬼子的特务机关,透露我就是抗联成员的消息。” “那群鬼子对待抗联的态度,你比我清楚!” “你若是不配合我,咱们一家子一起坐大牢,进监狱,全都别活。” 沈宗岱的表情扭曲得已经不成人形。但他还是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呀?” “你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害你的父亲?” 少女眯缝起双眼。 “如果你所谓的好日子,是通过,你做汉奸,你手里沾染了无数同胞的鲜血,把无数同胞送进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眼睁睁看着那些侵略者,挖空我们国家的资源,奴役我们的同胞,砍下我们同胞的头颅,制造了一个个万人坑。换来的……” “那这样的好日子,我!不!要!” “我嫌脏!” “我怕遭报应!我怕每晚午夜梦回,那些惨死的同胞的亡魂站在我的床头。” “我求一个清清白白!” “而且,我不是在害你,我是在孝敬你啊!我在让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当汉奸没有好下场!” “死心塌地狗汉奸,一套黄皮身上穿。为虎作伥把国卖,屠杀群众忘祖先。亿万人民齐抗战,赶走倭寇把身翻。认贼作父罪难逃,一命呜呼上西天。” “有我这样孝顺的闺女,你就偷着乐吧!” 第197章 汉奸都该死;传说中的将军,老百姓口中的山神! 那眼神,让沈宗岱心头发慌。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儿,是如此陌生……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夏日闪电的直播间里,无数弹幕,在直播间炸开,一条条弹幕,飞速的划过直播间。 “不愧是闪电宝宝!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反应太快了,这要是我,抽到的角色是汉奸闺女,肯定觉得天塌了。” “夏姐开局就玩这么大?直接拿枪怼亲爹?!这波父慈女孝给我看麻了,汉奸爹的血压肯定直接拉满了!!” “夏姐这波道德绑架绝了!还有那个二十四小时暗号威胁太狠了!” “笑死,鬼子实验耗材警告!夏姐精准拿捏汉奸软肋!” “沈课长:闺女叛逆期来得太突然!” “夏姐这身大小姐装扮绝了,黑风衣配枪帅炸!姐姐的眼眸就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汉奸的闺女,看似天崩开局,但如果那位父亲能迷途知返,利用好自己“汉奸”的身份,抗联的同志们,也许真有机会,毁掉鬼子关东军麾下的,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 “就是不知道那个狗汉奸,会怎么抉择!是选择继续当汉奸,还是跟着自己的女儿一起,投奔抗联……” “他娘的,这群狗汉奸,比鬼子还可恨!闪电宝宝,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有闪电宝宝这样孝顺的女儿,那个狗汉奸,就偷着乐吧!” “就算这家伙真的立下了功勋,真到了要清算的时候,他也别想逃,我记得明末汉奸孙之獬——就是那个投降后向多尔衮上书要求汉人剃发留辫的那个狗汉奸——孙之獬晚年回乡后被谢迁领导的农民起义军抓住,用麻线缝住了他的嘴,然后用钢针在全身扎满眼儿,在用猪鬓插满全身,让孙之獬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的顺着猪鬓往出流,还疼的喊不出来。两天后,孙之獬出血过多奄奄一息之时,被农民起义军活着肢解。老百姓摆手叫好。” “这些帮着鬼子,残害自己同胞的汉奸,都应该死!” …… 而在“夏日闪电”和“沈宗岱”僵持的同一时间。 吉祥行省,白山城,长白山支脉,三道崴子林……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形如枯槁的青年,靠在一棵云杉上,正瞪大了眼睛,身体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的眼前…… 寒风呼啸,卷着雪沫子,在无边无际的林海中翻涌。 青年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冷风吹在他的脸上,像刀子刮过一样,生疼!! 他的视线穿过纷扬的雪幕,望向远处。 白。 除了白,还是白。 雪原绵延至天际,与灰蒙蒙的天空相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扬大雪吞噬。 光秃秃的桦树、云杉、红松,枝干上裹着厚厚的雪壳,像是披着丧服的巨人,沉默地伫立在苍茫之中。风掠过树梢,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哭诉。 雪地上,偶尔能看到几行凌乱的脚印,但很快就被新雪掩埋。远处,一只瘦骨嶙峋的乌鸦落在枯枝上,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个将死之人。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机器的轰鸣,甚至连野兽的踪迹都稀少。只有风,只有雪,只有这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世界遗弃了。 而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呵斥,将他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 “柱子!你发什么愣啊!” 柱子眨了眨眼,视线从茫茫雪原收回,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着七个人。 七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他们身上的棉袄早已破败不堪,棉花从裂开的布缝里钻出来,被冻得发硬,像是结痂的伤口。每个人的脸都被寒风割得皲裂,嘴唇干裂出血,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 但他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狼皮帽子的男人。他肩膀很宽,再加上身上披着的那件长棉风衣,让他显得其他人都要高一些!他身上的长棉袄大衣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只是袖口和衣摆已经被磨得发白。 他的五官周正,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但脸颊凹陷,显然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的手里握着一支步枪,枪托上的木头已经被磨得发亮,枪管上缠着破布,防止冻伤手指。 他旁边,是一个矮壮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凶狠。他的棉袄几乎成了布条,腰间用一根草绳系着,手里攥着一把老旧的驳壳枪,枪身上的烤蓝早已磨光,露出斑驳的金属底色。 再往后,是一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人,他的棉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全是冻疮,青紫色的皮肤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他怀里抱着一杆土枪,枪管上绑着麻绳,似乎随时都会散架。 第四个男人佝偻着背,不停地咳嗽,每咳一下,嘴角都会渗出血丝。他的棉袄领子已经被磨烂,脖子上缠着一条脏兮兮的布巾,一手握着一支步枪,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刺刀,刀刃上还有暗红色的锈迹——不知道是血,还是铁锈。 第五个人是个少年,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他的棉袄太大了,几乎拖到膝盖,袖口卷了好几层,才能勉强握住手里的老式步枪。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死死扣着扳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第六个人是个沉默的汉子,脸上缠着一块破布,捂住一只眼睛。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他的棉袄比其他人的都要厚实一些,但右肩处有一个明显的破洞,里面塞着干草御寒。他背着一支长枪,枪托上刻着几道划痕,像是某种记号。 最后一个人,站在最边缘,身形瘦削,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他的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和衣摆全是烧焦的痕迹。他的手里没有枪,只有一把砍柴的斧头,斧刃上沾着黑色的污渍。 七个人,七双眼睛,全都盯着柱子。 风雪中,他们的呼吸凝成白雾,又迅速被风吹散。 戴狼皮帽子的男人此时皱了皱眉,声音沙哑! “柱子,再坚持一下,我们得尽快转移,鬼子随时可能搜过来。” 青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同样干瘦,同样皲裂,同样握着一支冰冷的枪。 而与此同时,他的眼前,浮现几行只有他能看见的小字! 【尊贵的玩家,您好!】 【您抽取到的身份是,东北抗联,第一路军,抗联战士!】 【您的姓名是,张大柱。】 【您的原身,是吉祥行省,白山镇人士,您八岁那年,东北沦陷,侵略者接管了整个东北,他们强征了百姓的土地,把黑油油的良田变成一片片“开拓团”的农扬。那群侵略者贴出告示,不准东北老百姓吃大米白面,谁家要是藏着精粮,就是“经济犯”,轻则鞭刑,重则枪毙。】 【您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了挣钱养家,在九年前的冬天,被鬼子哄骗去当了矿工,临行前,他把最后半袋苞米面藏在炕洞里,摸着你的头跟你说,“柱子,等爹挣了钱回来,给你们扯块花布做新衣裳。”可这一去,他就再没回来。您的娘亲日日夜夜站在村口张望,把眼睛都哭坏了。后来她疯了,整天念叨着“该下工了”,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往矿山方向走。晚上去,在矿山附近转悠一夜,天蒙蒙亮,再走回家,谁劝都没用……六年前的腊月,她没能在天亮的时候回来,您同乡的叔伯在雪窝子里找到了她的遗体,她已经被冻死了,同村的人都说,她去陪你爹啦!她和你爹感情最好了……】 【比您小两岁的妹妹长到十三岁,两年前,去镇上换粮种。却再也没回来,您着急的跑到镇里,却只在镇子的宪兵队的大门口,找到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尸体穿着一件染血的碎花袄子,上面还别着你娘很久之前给你和你妹妹缝的桃木平安扣。你不敢相信那具尸体是你的妹妹……可她确实是你的妹妹!当天夜里,你就上山投了抗联!你加入了抗联的第一路军,成为了杨康宇将军麾下的一名战士!】 【接下来,这名战士的命运如何,都掌握在您的手中。】 那名青年此时眼角抽搐。 “卧槽!” “我能力有限!能不能给我一个平和一点的角色啊!” “我高翔何德何能啊?” “又让我操控别人的人生?” “我算个屁啊!” 抽取到了“张大柱”角色的,正是真名叫高翔的,老坛酸菜…… 而就在老坛酸菜碎碎念的时候。 一只粗糙的大手,忽然抓住老坛的手腕。 是那个身材高大的,带着狼皮帽子,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起不来了吗?柱子?” “我背你走!” “我还有些力气。” 而就在这时。 周围六个汉子,全都急了。 那个矮壮的男人,立刻靠了过来。 “我来背!” “军长!” “我还有力气。” 而就在这时。老坛酸菜,挣扎着,扶着身后的云杉,站了起来。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雪地忽远忽近,耳边嗡嗡作响。他用力眨了眨眼,却发现视线里全是飞舞的黑点,像是无数只乌鸦在眼前盘旋。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水,他死死抓住树干,指节都开始白。才没摔在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叫张大柱的年轻人,应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饭了。 “我能走!” “我能行!” “我一定能行……” 他喘着粗气,但是他的瞳孔此时狠狠一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军长? 那个矮壮的抗联战士,说军长! 谁是军长! 他猛地抬起头。 却发现那个戴狼皮帽子的男人正担忧地望着他,粗糙的大手还扶着他的肩膀。 老坛酸菜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 自己似乎见过。 在教科书上看见过…… “你……” 他的声音发颤! “你是……” 矮壮战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着的血。 “柱子真冻傻了?!” “这当然是咱的军长,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军长,杨康宇将军!” 老坛酸菜的身体一僵。 他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是东北人啊! 在他的老家,到处都是康宇街,康宇大陆,还有康宇县…… 他打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 杨康宇,中原人士,二十四岁来到东北,东北沦陷后,开始组织抗战武装,号召东北的同胞,不要投降,不要屈服,绝不低头当亡国奴…… 在东北沦陷的十四年的时间里,东北抗联,十一路军,总共歼灭了十七万三千余关东军士兵! 而歼敌数量最多的,就是杨康宇带领的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和赵上志带领的东北抗联,第三路军! 关东军,对这两位将军,痛恨到了极点。 曾对这两位军长,开出,一两骨头一两金,一两皮肉一两银的悬赏…… 可这两位将军,都没能看到那些侵略者被赶出东北,没能看到……赤旗满天下,夺回我河山…… 两位将军,都倒在了黎明到来之前,以身殉国。 那群该死的鬼子,甚至先后砍下了两人的头颅…… 杨康宇将军,战死前,更是在林海雪原中孤身与关东军,周旋五天五夜。被敌人包围劝降时。他宁死不降……战死后,那群丧尽天良的侵略者,因为疑惑他为什么能持续作战那么久,所以残忍的剖开了他的肚子,结果发现他的胃里只有树皮、棉絮和草根…… 这些故事。 老坛酸菜从小学听到高中。 他中学时,学校组织的春游项目是去杨康宇烈士陵园扫墓。 他的奶奶曾跟他说过。 在杨康宇将军烈士陵园附近住的老百姓,都把杨康宇将军当成山神。 他还记得,自己奶奶曾跟自己说过,他们家祖上也是阔过的,奶奶的爷爷五常县的老中医,颇有家资,但因为救助抗联战士而被鬼子在大年初七上门抄家抓人,虽然后来幸得搭救,但家里孩子死得只剩下她爷爷一个人。当年东北沦陷,东北的老百姓迟迟没有等到援军,那群小鬼子,在这片土地上,肆无忌惮,有许多的矿工,农民死于饥饿,矿难和关东军的子弹下,他们直接亡族灭种,断子绝孙…… 唯一能为东北老百姓出头的,打鬼子的,就只有东北抗联……只有抗联! 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子孙不断头啊! 老坛酸菜抬起头。 怔怔的看着眼前那面庞粗粝的汉子。 他从小看到他的青铜塑像,此时活了过来。 被东北老百姓视为山神一般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老坛酸菜的眼眶瞬间红了。鼻腔里像是塞了一团火,烧得他生疼。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是风雪的缘故,而是涌出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看见杨将军破旧的棉袄下摆结着冰碴,看见他冻裂的嘴唇渗出血丝,看见他握枪的手上满是冻疮! 而就在这时,独眼战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哭啥?” “咋哭了捏!” “大老爷们,哭唧唧的丢人,不能哭嗷,一会儿就被冻住了,睫毛上到时候都是霜,到时候还怎么打鬼子!” 老坛酸菜用力摇头,却控制不住发颤的呼吸。 第198章 抗联队出英雄,英雄多过满天星;杨将军百姓心头一盏灯!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杨康宇将军的脸上,仿佛要将这张饱经风霜的面容刻进灵魂深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而是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挂在睫毛上闪闪发亮。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他低下头,控制不住的低声喃喃着。 “开他娘的什么玩笑!” “帮助抗联取得游击战胜利,避免抗联将军的死亡,是指让杨康宇将军活下来???” “在只有七个抗联战士的情况下,要帮助杨将军,突破鬼子的围剿,逃出生天……” “这种任务,就算是那个该死的狗策划亲自来了,也不一定能完成吧!” “你让我来拯救杨康宇将军。” “我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我就是个废物!” “我连自己妹妹的性命,都只能苦苦维系,你让我拯救杨康宇将军的性命?” “还是那句话!” “十块钱配三把钥匙,我他娘的配个几把!” “所有的角色都是随机抽取……我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 “我是能担得起大任的人吗?” “我都没上过大学……我唯一能挣钱的手段,就是在网络上当乞丐,当小丑,博观众老爷们一笑,得到点打赏,用这赏钱来吊着我妹妹的命!” “除此之外,我没有半点多余的本事,我什么都不会……而我面前的可是杨康宇啊!是让鬼子闻风丧胆的“山林之王”……你他丫怎么能让我来决定民族英雄的命运?”” 而就在这时,那个矮壮的抗联战士。猛地一拍大腿。 “完犊子啦!“ “柱子真被冻傻了!” “之前我就发现这孩子在发高烧!肯定是发烧的时间太久,把脑袋烧糊涂了。军长,咋办啊!” 杨康宇的面色阴沉。每一寸皱纹里,都像裹挟着凤霜。 “鬼子要的是我!” “我们可以分开突围!” “朱文范和聂东华,你俩跟我走!” “咱们负责引开鬼子。” “其他人带着柱子下山……” “柱子还年轻,他家里就剩下他这么一个独苗,他得活下去,不然的话,他们老张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我杨康宇这些年,承蒙东北百姓厚爱……百姓给予我抗联良多,可我抗联回馈百姓太少……至今甚至没能从鬼子手里夺下一城一镇,只能在这林海里,和鬼子打游击……” “我杨康宇现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抗联多留些火苗……” 那个矮壮的脸上有疤的,和那个沉默的瘦高的男人,本能的站到了杨康宇的身后。 很明显,这两人就是杨康宇口中的朱文范和聂东华! 剩下的四个战士,都死死地瞪着杨康宇,随后疯狂摇头。 那个独眼战士,死死攥着枪托,指节发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是狠狠往雪地里啐了一口! “军长,您这是瞧不起谁呢?” “我们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要是贪生怕死的,谁会投抗联啊!” 佝偻着背的老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胡乱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子,声音嘶哑! “我这把老骨头……跟着军长走了三年……要死也得死在军长前头……” 最年轻的战士突然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而那个总拎着斧头的沉默汉子,直接往地上一坐,把斧头往雪地里一插! “要赶我走,不可能,军长你毙了我吧!我死在这林海雪原,也不算死在别处,也算死在故乡,你之后告诉我娘,我死的地方,让她每年给我烧两张纸就行,她老了,烧不动了,也就不用烧了,但您放心,我就算死了,也会化成厉鬼,找那些小鬼子索命!” “那群小鬼子,亏欠我们东北老百姓的,我要他们都还回来。” “军长,别赶我们走!” “鬼子打进来了!” “那些靠着我们东北老百姓供养的军阀,一走了之……” “国府的官员也不管我们,就这么把我们扔了整整六年,关内一个援军也没有,就好像我们不是大夏人似的。” “就你们这些抗联的军长管我们,你们拉着大伙打鬼子!” “军长,你记得之前,苏埃维的同志,那几个大鼻子蓝眼睛的洋人,劝你带着队伍,转移到苏埃维去的时候,你说的啥吗?” 杨康宇将军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老坛酸菜此时看见将军破旧的棉袄袖口在微微发抖……这个在枪林弹雨里都不曾退缩的硬汉,此刻却被自己的战士逼得红了眼眶……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跟他们说……” “东北抗联,东北抗联,你让我把东北抗联拉到苏埃维去,出了国,那还是东北抗战联军吗?再说上苏埃维去抗谁?” “东北抗联是干什么的?打鬼子的!打鬼子的部队不打鬼子,扛起枪来到长白山上躲猫猫,那还叫东北抗联干什么?” “我们不能走!我们要是都走了,老百姓怎么办?群众会怎么想?他们就会对抗战复国失去希望……尤其是我,更不能走!只要有我在,东北抗联的旗帜就不能倒,老百姓抗日复国的念想就活泛。” 那个坐在地上的战士,咧嘴一笑。 “是啊!军长,只要你在,只要我们都在,东北抗联的旗帜就不会倒!鬼子想要你的命……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我们是抗联啊!老百姓怎么形容咱的,您忘了……白山顶,数星星,一颗一颗眨眼睛,抗联队,出英雄,英雄多过满天星。杨司令,数头名,穷人心头一盏灯……那灯要是熄灭了,东北这么多的老百姓可怎么办啊?那慢慢长夜可怎么熬啊!这林海雪原,鬼子不可能比我们更熟悉,我们一定能突围!” 而就在这时,老坛酸菜,终于猛地抬起头。他踉跄着上前两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抓住杨康宇将军的手。那双布满冻疮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温暖得让人想哭。 “将军……”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但眼瞳里,却燃烧着熊熊烈火…… “您……您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您不能死!” “东北抗联需要你!” “我跟您讲,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未来,我们会胜利的,我们一定会胜利的,鬼子都被赶跑了,东北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彩旗和鲜花,关于我们的歌谣,传遍了全国……” “我们会胜利的,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我想明白了。” “我的确是个废物,我一个人肯定保不下你!但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无数同志都在看着我……从现在开始,我在这个世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活……” 第199章 大夏同胞,勇冲锋;我们是他们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援军 月光下,这个年轻战士,此刻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 将军嘴角微微上扬,冻裂的唇纹里渗出血珠,却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 “柱子,你这孩子……” 可就在这时。 轰!!! 东南方的夜空突然被爆炸的火光照亮,冲击波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 那个佝偻着背的干瘦汉子猛地挺直腰板,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骤然睁大! “咱之前埋的跳雷炸了!” “俩月前埋的雷,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扬了。” 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听动静至少踩了连环雷……” “鬼子包过来了!” 老坛酸菜看见七张饱经风霜的脸同时变色。 他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借着雪地反光,他看见远处土褐色的身影正在月光下蠕动。 七支枪上膛的“咔嗒”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刺耳。老坛酸菜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白茫茫的雪原尽头,突然蠕动起一片土褐色的斑点——那是关东军特有的“国防色”冬装,像一块肮脏的污渍正在雪地上蔓延。 杨康宇将军半跪在雪地里,月光在他磨得发亮的驳壳枪上投下冷冽的光泽。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呵出的白气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这是防止呵出的白气暴露位置。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尖上的寒光,声音却稳得令人心惊! “全体都有,听我指挥。” 七个人,连同老坛酸菜,全部蹲下身子,猫着腰。 老坛酸菜和杨康宇将军挨着,他能感受到,那位将军呼吸时,吐出的寒冷的气息…… 远处的褐色斑点正在急速放大。 老坛酸菜终于看清了——那是呈散兵线推进的关东军搜索队。前排士兵戴着防寒面罩,只露出狼一样的眼睛,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在雪光中连成一条闪烁的银线。中间四人一组抬着歪把子机枪,枪管上缠着防冻的白布条。更后方隐约可见几个军官,呢子大衣外罩着白色伪装服,手里的望远镜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光点。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们的行进方式:每前进五十米就突然卧倒,雪地上顿时消失所有身影,片刻后又幽灵般从雪中跃起继续推进。整个队伍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安静而致命。 这么一支堪称精锐般的队伍,竟然是为了围剿他们七个人。 而杨将军此时把声音压得极低。 “这支关东军,每两个小队配属一个机枪组!” “看他们的行进队形,应该是关东军独立守备队的精锐,专门搜山的猎杀分队。”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抓起一把雪按在老坛酸菜颤抖的手里! “柱子,怕就攥紧它。” 冻实的雪粒,跟石头子一样,硌得掌心生疼,老坛酸菜却奇异地镇定下来。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老坛酸菜看见月光下,三个白色人影正从马背上卸下观测设备,镜片反射着冷冽的月光——那是关东军特有的“雪地观测器"”两个折叠三脚架支着个潜望镜般的设备,镜片在雪光中泛着冷蓝。 那名独眼战士的牙关忽然打颤! “是九三式测距仪!” “这帮畜生把炮兵观测队都调来了……” 老坛酸菜咽了一口唾沫。 “测距仪,那有什么用?” 杨康宇将军眯缝起双眼。 “作用是反伪装侦查:雪地里,通常情况下,白灰色伪装服,会使肉眼难以分辨静止目标,但测距仪的立体视镜可以通过景深差异识破伪装!” “在强烈雪光下肉眼观测距离会缩短三成,但光学仪器反而能保持正常观测能力!” “并且还可以为机枪和掷弹筒提供精确距离参数!” “之前几次围剿,没见过鬼子们,装备这个!” “不能坐以待毙!” “走!” 杨康宇的声音像刀劈冻木般干脆。 他指向西北方一片起伏的雪丘! “看到那片馒头崮没有?背风面有冰凌沟,鬼子的军靴抓不住地。咱们往哪个方向走!”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取出张泛黄的地图! “我们沿着野猪道插到老金沟,我刚刚观测过,那里正在下雪烟泡(注:东北方言,指暴风雪),脚印十分钟就会被盖住。” 可就在这时,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老坛酸菜看见一个军官挥舞军刀,土褐色的人群在月光下突然加速,刺刀组成的银线像鲨鱼的利齿般咬来。 但杨康宇将军的表情依旧淡漠。 他把地图塞回怀里,动作利落地给驳壳枪套上防冻的鹿皮套 “七个人不能散。” “老规矩:不恋战、不直线、不留血。” “咱们再给他们演扬戏——小聂,把你那件白布衫撕了,绑在旁边那棵桦树上面。让鬼子以为那是咱留的坐标;老朱,把你藏的辣椒面拿出来,待会儿往东南风口撒。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 机枪子弹突然“噗噗噗”地钻进他们左侧的雪堆,激起一串雪烟! 老坛酸菜吓得一激灵。 杨康宇却笑了! “别慌?听弹着点——这帮菜鸟只是在漫射探路。” “走!记住,不许回头,不许停步,更不许擅自接火。咱们比他们少穿二十斤装备,跑起来就是一阵风!” 可就在这时,杨康宇的眉头忽然微皱。 “东南方向有狗叫……” “改道正北!” “那群鬼子应该是在东南风口撒了嗅探犬,咱们顺风跑正好送上门。” 他一个滑步钻入两棵红松之间的缝隙! “跟着我的脚印走,别踏错了——这底下是沼泽坑,冻得不结实。”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老坛酸菜回头瞥见一个鬼子陷进雪坑,正被同伴拽着枪带往外拉。 老坛酸菜咽了一口唾沫,连忙跟上杨康宇的步伐。 他在这一刻,似乎才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多年,鬼子都没能捕捉到杨康宇,为什么,鬼子称呼他为山林之王! 机枪的弹雨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而他们,则在林海雪原里,飞奔穿梭。 可就在这时。 那个比张大柱,也就是老坛酸菜,还要年轻一两岁的少年抗联战士,突然嘶喊出声。 “军长!他们分兵了!” 老坛酸菜的眼角余光看见,约莫一个小队的鬼子正斜插向西方,试图包抄。 杨康宇连头都没回! “虚招儿。记住,在林子里,树影朝东走就找水,脚印朝西追必扑空——这是他们关东军自己编的《剿匪手册》写的。他们想逼迫我们改道,别中计……” 他突然从雪地里抠出块黑乎乎的东西扔给老坛酸菜! “柱子,含着,能顶饿。” “你太久没吃饭了……” 老坛酸菜一边奔跑,一边低头。 发现杨康宇扔来的是一块冻硬的树皮! 他有些错愕,但还是没有犹豫的直接塞进嘴里,那块树皮嚼起来之后,他满嘴都是血腥味。 但奇怪的是,嚼完那块树皮后。 他的身体,竟然真的,奇迹般的多了一点力气。 可就在这时,老坛酸菜突然看见,那位杨康宇将军自己的棉袄口袋里,也露出一块树皮,树皮上还带着没啃净的棉絮…… 这些天,这些抗联战士,就是靠啃树皮充饥。 而就在这时。 杨康宇的声音,混在风里传来! “前面三百步有条地缝。” “咱们钻过去就是野猪崖……” “等一下,全体卧倒!” 他忽然低吼…… 老坛酸菜本能的匍匐在地。 几乎在同一秒,一架九七式侦察机轰鸣着掠过树梢,机翼上的红圆疤刺得人眼睛生疼。 飞机过后,老坛酸菜眼角的余光瞥见,刚刚斜着插向西边的那支小队,不知何时,绕了回来。 正从北侧,向他们逼近。 杨康宇冷笑着拔出刺刀,在雪地上划了道弧线! “果然是在耍花枪。” “那咱们不走野猪崖了……” 可他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 远处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把雪夜照得如同血染。 老坛酸菜的胃部猛地抽搐起来。信号弹意味着更多包围,也许整片山麓都已经被封锁。 但当他看向杨康宇时,却发现将军正仰头观察树冠的积雪,眼瞳依旧平静,似乎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都见过,他都云淡风轻…… 他轻轻拍掉肩上的雪沫! “我们运气不错!” “看云头方向,再有两袋烟功夫,雪烟泡就要盖过来了。” 随后他突然压低声音! “传最后一道令——把裤腿都扎紧,待会儿咱要过“鬼拍手”(注:抗联暗语,指长满刺藤的狭道)。” “咱们继续出发……” 话音刚落,他就冲进了风雪中…… 远处,鬼子的吼叫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军犬的吠叫。 但老坛酸菜发现,他们八个人的脚步声正奇妙地与风声融为一体。 杨康宇将军走在最前,破旧的棉袄在雪幕中时隐时现,像一面不会倒下的战旗…… 他忍不住低声喃喃。 “能看见吧!” “我看见的,你们也都能看见吧!” “帮帮我!” “在这个世界,至少在这个世界。” “我希望杨将军能活下去……能看到东北被收复,侵略者被赶跑,东北的大街上,都是彩旗和鲜花……” 与此同时。 另一个世界。 “老坛酸菜”的直播间里,弹幕如同炸了锅。 “卧槽,老坛牛逼啊!又抽到稀有角色了。” “是啊!但我感觉老坛要碎了……这位杨将军的人格魅力太大了,简直是魅魔,我只是看了一会儿直播,都要爱上这位杨将军了,老坛就在他身边,不得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到底有没有办法,能救下杨将军,在既定的历史里,这位将军……以身殉国!但我们能不能让那个将军,不死,活下去……让他带领着抗联的队伍,再坚持几年……再坚持几年,胜利属于我们!” “操他妈的这帮关东军!老坛你听好了,现在立刻让将军把棉袄反穿!白布里子朝外就是雪地伪装,当年赵上志将军突围的时候,就这么干过!” “你喊话他也听不着啊!大家伙有什么办法,去赤红论坛发帖子啊!老坛从那个世界退出来后,自然就能看到!” “都先别刷屏了!我爷爷是抗联后代,现在说正经的:找椴树林!这种树皮能撕成条当绷带,树洞里经常有松鼠藏的松子!可以当食物,杨将军右手已经冻烂了你们没看见吗?!” “楼上说得有道理!除此之外,还需要甩掉那些军犬!我家在东北,三代养狗,这群抗联战士里,不是有人带了辣椒面吗?那玩意掺着尿往雪地里抹!狗鼻子沾上这玩意三天闻不出味儿!” “别他妈的出馊主意啊!辣椒面得留着干扰追兵视线!要我说直接往东南坡跑,我刚刚在直播画面里看见了,那边有片塔头甸子,人踩上去陷半条腿,但抗联知道怎么踩着草墩子过!” “大哥!你可闭麦吧!你还能有人家杨将军,熟悉地形?人家才是真正的山林之王!听你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掉进鬼子的包围圈了。” 第200章 国贼都该死;我像把万人坑里的那些同胞,都救回来! “操!老子现在就订机票回东北老家!我太姥爷的作战日记里,肯定记着有用的线索和信息!” “十万人去到那个世界,那个时代,就是为了创造奇迹的!他娘的,怎么可以现在就放弃!” “看似是在拯救杨康宇将军一个人,实际上,是在拯救东北千千万万的穷苦同胞,杨康宇将军还在,东北的老百姓,心里就还有希望!” “军阀跑了,国府默不作声,侵略者为非作歹,我都不敢相信,我要是东北的老百姓会有多绝望!我们是他们唯一的援军了……只能靠我们了……” “我是程序员,我可以建立地形分析程序!老坛的直播画面里有经纬度信息!一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他娘的,狗策划,又在搞人心态,之前看那个狗策划,在记者发布会的表现,我本来都想要原谅他了,现在我又想刀了他!” “不瞒你们说,俺也一样!那个狗策划,又他娘的跑哪儿去了啊!” …… 而在老坛酸菜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群情激奋的时候。 游戏世界。 一处荒败的村落…… 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在死寂的村落里肆虐。坍塌的土墙半埋在雪中,断裂的房梁支棱着,像一具具冻僵的尸骨。被烧毁的茅草屋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屋顶的残骸上覆着厚厚的积雪,仿佛裹了一层惨白的裹尸布。村口的碾盘倾倒在雪地里,旁边散落着几口砸碎的陶缸,碎片上结着冰霜。 风穿过空洞的门窗,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亡魂在哭诉。几处尚未完全倒塌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秸秆和夯土。雪地上残留着杂乱的脚印,早已被新雪覆盖大半,只剩下浅浅的凹痕。村中央的老榆树被烧得焦黑,光秃秃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夜空,像是绝望的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 整个村子没有一丝灯火,没有一声犬吠,只有风雪在废墟间穿梭,卷起细碎的雪沫,又狠狠摔在断壁上。 村东头的废墟上,有一个身影,站在半塌的土墙边! 他的身形消瘦得像一杆枯竹,破旧的棉袄上打满补丁,袖口和衣摆早已磨烂,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寒风撕扯着他的衣襟,灌进领口,可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是死死盯着远方。 他的脸被冻得青白,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又被寒风冻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他的眉毛和睫毛上挂着霜,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 一柄老旧的三八式步枪斜背在他身后,枪托上缠着破布条,防止冻伤手指。他的右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刀柄上系着一条褪色的红布,在风雪中微微飘动。 他的站姿并不挺拔,甚至有些佝偻,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可他的眼神却锋利如刀,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矿山,仿佛要把那黑暗的轮廓刻进骨髓里。 青年眺望的那片矿山,在雪夜里显得阴森而压抑。高耸的煤堆像一座座黑色的坟丘,被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时,泛出湿冷的幽光。 矿洞入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生命。铁轨从洞口延伸出来,上面停着几节因为大雪,暂时停运的运矿的火车,火车的铁轨,已经被积雪掩埋。 岗楼上的机枪哨位亮着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哨兵的身影在走动,刺刀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寒芒。铁丝网围成的围墙外,立着几根木桩,上面挂着冻僵的尸体,像风干的腊肉,在风雪中轻轻摇晃。 山腰处有一片新隆起的土包,积雪还未完全覆盖,露出翻出的黄土——那是埋葬累死矿工的乱葬岗。风掠过时,卷起几片破碎的草席,露出下面冻得青紫的手脚。 更远处,火车汽笛声刺破夜空,一列运煤的火车缓缓驶出矿区,黑烟在月光下翻滚,像一条狰狞的黑龙。矿工宿舍区的棚屋低矮破败,窗户被木板钉死,只有几盏微弱的油灯光从缝隙里漏出,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风雪中,隐约传来皮鞭的抽打声和痛苦的呻吟,随即被呼啸的北风吞没。矿区的日本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血红的日丸在雪夜里格外刺眼,像一块招魂的幡。 青年站在废墟上,一动不动,只有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这一次的运气不错!” “抽到的角色,是抗联战士!” “东北抗联,第三军的战士,林峰!” “这样直接免去了,我再去寻找投奔抗联的过程!” “毕竟这一次的世界地图,比金陵城大多了,十万同志,分布在广袤的东北,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各种角色,包括城区里的普通老百姓,矿区的矿工,林海雪原里的抗联战士,还有看似是汉奸,实则是抗联成员的间谍……” “能抽中,成为抗联的战士,已经很好运了。” “他娘的,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策划,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我竟然一丁点特权,都没给自己留……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抽取到什么角色!” “我真是太他娘的公平了!” “公平到面对我自己制定的任务,我自己都觉得无能为力。” 青年的眼神闪烁幽芒…… 他赫然正是,被另一个世界,无数大夏网友心心念念的《赤红·金陵保卫战》与《赤红·东北夺回战》的策划,林彦! 此时他幽幽的一叹。 “东北的大地太广袤了,三项任务,分布在不同的地区,完成一项任务,都堪称可以改变历史走向的奇迹,这一次的三项任务,我不可能像在金陵城时那样,每一件都参与……时间来不及,只能尽力而为……” “抽到的角色,距离那个任务的发生地点近,我就插手哪一件任务!” “现在来看,距离我最近的,是辽安矿区!” “一百年后的这里,是辽安矿工万人坑……” 林彦的神色,此时渐渐阴沉下来。 “在这个世界,现在是东北沦陷的第九年,金陵保卫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由于长时间处于战争状态,邪倭台本土正闹经济危机,日子不好过,唯一能解决经济问题的办法,就是依靠,抢夺别国的资源!” “东北这地方,资源丰富,煤炭、粮食、矿产……甚至还有鬼子做梦都想要的石油!” “要不是关内的当局,对沦陷的东北置之不理,鬼子根本支撑不了那么久!” “九年,整整九年,国府的那帮酒囊饭袋,就算爬也能爬来东北了,还有那些军阀,没一个是好东西!东北本地的军阀一走了之,其他的军阀,要不是鬼子全面侵略,也没有一个真的想夺回东北!” “江南的国府,满世界剿匪。就是不抗战。” “西南的军阀,正忙着叔侄内斗。根本没心思抗战。” “西北的军阀裂土自治,为了自治连火车车轨都要跟其他地方不同。压根不想抗战!” “闽粤的军阀,忙着和江南的国府,争权夺利。无心抗战。” “唯一想要打回老家的东北军,还被国府层层监视,不准调动……” “这样的国,能不亡吗?能不亡吗?” 林彦忽然激动。咬牙切齿。 “你们荒谬,你们争权夺利也就算了……可你们怎么能不管老百姓?” “偌大的东北不要了。” “你们以为割地赔款,能换来和平?” “一群蠢货。” “你们这群蠢货,最后等来的,只有鬼子全面的侵略。” “等到鬼子的屠刀,要逼近你们的脖子的时候,你们才知道着急,才知道发慌。” “可东北的这些老百姓,这些同胞,却被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抛弃了整整十四年。” “你们这帮混蛋,知不知道什么叫同胞,什么是团结!?你们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眼里,只有钱和权……” “知道这十四年,那些东北同胞,那些老百姓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吗?” “知道光是一个辽安煤矿,死了多少矿工吗?” “十万人!!!” “整整十万人!!!” “鬼子让那些大夏的矿工开采煤矿,却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他们采取的政策,叫“以人换煤”和“人肉开采”。他们不肯花钱买啥好设备,就用最简陋的工具,逼着大量大夏人下矿挖煤,这叫“人肉开采”。然后通过压榨,把人往死里用,短时间内榨干他们的命,换来煤炭,这就叫“以人换煤”。” “这些用大夏百姓的性命,换来的煤矿,又用来生产他们的坦克车,机枪,子弹,之后打进大夏人的躯体里!” “鬼子罪该万死,可导致大夏积贫积弱的这个年代的国府,也难辞其咎……那些贪官污吏,每一个都是国贼!!!国贼都该死!” “那句话只有那支队伍,只有抗联隶属的那支队伍,才能救这个国家!” 林彦喘着粗气,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片煤矿…… “现在的这段时间,是鬼子最缺少资源的一段时期,辽安煤矿的开采,就没停过,从去年十月开始,到今年的年末……这片矿山,至少还要死三万多名矿工!” “必须得把这些矿工,都救出来!” “那些矿工,不应该是那群国贼眼里的弃子,不是鬼子眼中的牛马骡子,而是活生生的人,是我的同胞……我想把一百年前,东北大地上,那些死于鬼子虐待折磨,最后被埋入万人坑的同胞,都救回来!” 第201章 孬逼玩意,说跑就跑?家乡的老百姓都成了亡国奴 他的指节,被自己捏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随后他又猛地吸了一口冷空气。 冷空气灌进肺里,让他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但与此同时,他也彻底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意气用气的时候。” “国危若累卵,我需要整合我所知道的所有情报。” “我觉醒的系统——历史上的战争——可以把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战争,投放到我的脑海里……为了制作《夺回我河山》!” “我在系统那里,兑换了大大小小,接近一百扬,东北抗联和关东军之间爆发的战争,包括……大沙河之战;哈拉宾保卫战;攻克五常之战;攻克宁安战斗,攻克海林之战……” “东北大地沦陷后的第九年,是那帮侵略者,对抗联的围剿,最频繁的一年,也是抗联活动和反击最猛烈的一年……” “通过组合这些大大小小的战役,整个东北大地的版图,也得以被我完全复刻!” “但和《金陵保卫战》时一样……当这个世界,通过“南柯一梦”引擎创造出来后,我才发现,我对眼前的这个世界,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给“玩家”们,发布的三项任务,都是我之前,自己一个人试验时,没能改变的历史。” “我没能救下杨康宇将军……做得最好的一次,也只是和杨将军,一起奔赴黄泉……” “我也没能毁掉鬼子的抗疫给水实验室……我冒险打探实验室内部消息的结果就是,我自己也被抓进了试验室内,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那群鬼子都是畜生……” “当然,最遗憾的,是我没能救下辽安矿区的工人们!偌大的东北,有足足二十八处矿区,在那群侵略者的统治下,每一个矿区,都是白骨累累,都有万人坑……” “我想救下这些同胞……”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用!” “迎接我的,是鬼子打来的子弹……” “在这个世界,正式内测之前,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东北,已经轮回了三十六次,尝试过三十六种不同的角色……男女老少都有……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次,我都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之下!在东北的这群鬼子,比在金陵,还要肆无忌惮……他们把东北的老百姓,视做猪狗,把自己当成人上人……” “所以和金陵保卫战一样,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一群人一起努力,或许就可以创造一个奇迹!” “我需要找到其他的,来自一百年后的“同志”们!” “团结……” “必须他妈的团结……团结一心才能救东北!” 林彦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可就在这时…… 林彦的耳尖突然捕捉到一阵异响。 那声音像是枯枝被积雪压断,又像是某种活物在雪地里蹑足潜行。 细碎的“咯吱”声从二十步外的灌木丛传来,间或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 这动静在呼啸的风雪中几乎微不可闻,却让林彦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闪电般矮身蹲伏,右手已经摸上背后的三八式步枪。冻僵的手指在触到枪栓的瞬间恢复灵活,食指本能地扣在扳机护圈上。左腿后撤半步抵住雪地,这个姿势能让他在发现敌情的第一时间翻滚到最近的断墙后。 月光下,他深陷的眼窝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像头嗅到危险的孤狼。 “这里距离矿区不到三里地……” 林彦的视线死死锁住声源方向! “鬼子巡逻队通常两人一组带条狼狗,那些畜生鼻子灵得很……” 他想起,自己曾经抽取到矿工的角色——那时的自己,试图鼓动其他矿工一起暴乱,大家伙一起从矿扬逃出去……结果他的起义活动刚刚开始,就被矿扬里的鬼子发现,那群鬼子,先是用子弹,打碎了自己的膝盖,之后放出了十几条狼犬,把自己活生生咬死,生吞活剥。 林彦此时不自觉的回想起,被狼犬撕咬时,那揪心的疼痛,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也有可能是矿区跑出来的监工,这群二鬼子为虎作伥,同样该死!” 林彦此时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突突跳动。步枪准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对准了晃动的灌木丛。 随后他屏住呼吸,小心的向前挪动。 一步一步的靠近灌木丛。 每走一步,他都是先用脚尖试探积雪厚度,确保不会踩断枯枝,打草惊蛇。 棉裤刮过带刺的灌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可很快就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当他用枪口,拨开最后一道枯枝,食指已经按在扳机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却猛地僵在原地。 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 他的眼前,月光下,残垣断壁的阴影里蜷着两个小孩。 大点的是个男孩约莫八九岁,裹着件成年人尺寸的破棉袄,下摆用草绳扎在腰间,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棉絮从袖口和领子炸出来,像长了一圈惨白的鬃毛。 他正把一个更小的孩子护在身后,脏兮兮的小手里攥着半块砖头。 被他护在怀里的孩童,应该是个女孩儿,因为那个孩童的脑袋上,还扎着一个羊角辫,那个女孩更瘦小,羊角辫散了一边,嘴唇裂开几道血口子。她身上套着件改小的花棉袄,袖口磨得油亮,下摆垂到膝盖,活像套了个麻袋。 男孩的脸瘦得几乎脱了形,两颊凹陷得像被刀削过,颧骨高高耸起,像两座突兀的小山包。他的皮肤青白中泛着不健康的灰黄,像是久不见天日的死人。右眼结着厚厚的黄脓,左眼却亮得吓人,在月光下泛着狼崽子般的凶光。 女孩的状况更糟。她的小脸还没有林彦的巴掌大,下巴尖得能戳人。嘴唇干裂翻卷,露出里面渗血的嫩肉,嘴角还粘着没化净的雪渣。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裸露的脖颈——那里布满紫红色的冻疮,有些已经溃烂流脓,和脏污的衣领黏在一起。当她发抖时,脓血就从裂开的疮口里渗出,在煤灰覆盖的皮肤上划出几道刺目的红痕。 林彦的目光下移,看到两个孩子露在外面的手——那根本不像孩童的手,倒像老树的枯枝。男孩的手指关节肿大如核桃,指甲缝里塞满煤渣,虎口处裂开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女孩的小手更像鸡爪子,指节处冻得发黑,有几根手指的指尖已经呈现坏死的青紫色。他们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像两株在暴风雪中互相依偎的枯草。 “别过来!” 男孩突然嘶吼,声音哑得像砂纸。 他把砖头举过头顶,这个动作让棉袄腋下的裂口“嗤”地撕开更大。 “再过来我砸死你!” 他浑身发抖,却把身后的女孩儿,又往后推了半步。 女孩被推得踉跄,怀里掉出个脏兮兮的布包——半块发霉的橡子面窝头滚在雪地上。 林彦的枪管垂了下来。 他盯着那个男孩儿,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是东北抗联的!” “抗联……听说过没……” 那个男孩儿一愣,眼睛突然睁大,眼白在煤灰覆盖的脸上显得格外分明。 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那只举着砖头的手慢慢垂下来,指节发白,砖头却还攥得死紧。 他的目光从林彦的枪移到他的脸,又移回枪上,右眼的黄脓被挤出一丝,顺着脸颊慢慢往下流。 “抗……抗联?” 男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阵寒风吹过,那个男孩儿,忽然打了个寒颤,破烂的棉袄里抖落出几缕发黑的棉絮。 “你……你真是抗联的?” 他这次声音大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美梦。 林彦慢慢蹲下身,把步枪轻轻放在雪地上。 他解开棉袄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那是前些年,抗联第三路军,统一制作的一批军装…… “这年头!” 林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谁会冒充抗联啊?那群鬼子恨抗联,恨得牙痒痒,被鬼子逮着是要被剥皮的。” 男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瘦弱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松开砖头,脏兮兮的小手在棉袄上擦了擦,又擦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的左眼噙满了泪水,在月光下,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 “那你……那……” 男孩儿结结巴巴地,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随后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咳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女孩在后面轻轻拍哥哥的背,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把这具瘦骨嶙峋的身体拍散了。 男孩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膝盖砸进积雪的声音闷闷的。他仰起脸,那张小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抽搐,所有的褶皱都在颤抖。他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啊!” 他终于哭出声来,那声音不像是个孩子能发出来的,像是从肺里直接撕出来的。 他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又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随后身体往前一扑,又跪倒在地上,随后他一把抱住林彦的腿,他抱得那么紧,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带俺走!带俺走啊!” 他嚎啕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俺也要当抗联!俺要杀鬼子!俺要杀光那些畜生!” “大哥哥,你带俺走吧!” 林彦感觉自己的裤腿很快被泪水浸透了。 男孩的哭声在雪夜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在人心上慢慢割。他哭得那么凶,以至于开始干呕,却还死死抱着林彦的腿不放,仿佛这是最后能救命的稻草。 林彦低着头,抬手拍了拍那个男孩儿的脑袋瓜。 “你爹娘呢?” 男孩儿的哭嚎声,这一刻,骤然止住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林彦看见他的鼻涕,眼泪,全都落了下来。 那张小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煤灰…… “爹娘……” “都被鬼子抓了!” “全村的老少爷们,全都被鬼子抓了……” “那是三个多月前的早上!” “冬天的第一扬雪,那天特别冷,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早上,娘给我和妹妹一人煮了个鸡蛋……” 他的眼神变得很空,像是透过林彦在看很远的地方。 “鬼子是晌午来的……三十多个鬼子……开着铁皮车,骑着大马……” “鬼子之前其实也来过,他们每一次来都没有好事情。” “俺爹说过,那群小鬼子,没有一个好人,都是畜生……” “他们第一次来,不允许村里的老百姓,吃大米,说只要村里的老少爷们,吃大米就是经济犯罪!” “他们第二次来,挨家挨户的收缴余粮,并且要求,以后村里的老百姓,只要有余粮都得上缴,称为“出荷”。” “村里无论是,六十岁往上的老人,还是五岁以下的娃娃,都只能吃橡子面、玉米面和谷糠……” “第三次来,他们收缴了村里所有人的棉衣……挨家挨户的搜,棉花、棉布、棉织品,都不准留在家里,他们说,那些棉织品,以后都属于统制品,实行“配给”。” “棉花被收走后,村里的父老乡亲,只能穿“更生布”……我爹说,那玩意是用破棉絮、废旧棉花、破衣服,搅烂后,重新织成的粗布,更生布,做的衣服不能久穿,不能淋水,也不能洗,与其说是“更生布”,不如说是“坑人布”。” “附近的村落里,当时有人编了歌谣……鬼子是恶狼,抓劳工要出荷粮,老百姓遭了殃,穿的是更生布,吃的是糟糠,好像没爹娘……” “村里没人知道这一次鬼子来又要干什么?但所有人都很紧张……” “他们在村口敲锣,让村里的百姓,都集中到村东头!” “俺娘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她和俺爹商量着,把俺和妹妹藏进了地窖里。让我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出来!” “但俺不放心他俩……” “俺在地窖里,把妹妹哄睡着之后,就偷偷的跑出地窖,跑到了村东头。结果就看见,村东头,全是血,好多的血……” “从小看俺长大的王大爷,脑袋被割了下来,挂在村口的白杨树上……” “除了王大爷外,那棵白杨树上,还挂着好几个头颅,都是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李奶奶被绳子套住了脖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一匹枣红色大马的马鞍上,一个鬼子,骑在那匹枣红色的大马上,骑马,拖着李奶奶走……其他的鬼子,看着这一幕,一边拍手,一边笑,就好像在看什么杂耍一样。李奶奶,被拖着走了一圈又一圈,村东头的雪地上,都是她的血……” “还有二丫姐……” “二丫姐,才十四岁,还没嫁人呢?被那群鬼子,拽到雪地里,被那群鬼子,挑破了衣裳……我听到了二丫姐的哭嚎,她一开始喊救命,再后来,她开始咒骂那群鬼子,她咒他们全都不得好死……最后她俩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 “村里其他的人,都跪在地上,双手被麻绳绑着,铁丝穿过手腕,像串鱼一样……那里面,有我的爹娘……” 林彦感觉自己的胃绞成了一团。男孩的描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上慢慢拉。 男孩儿则仍旧呜咽着…… “俺最后看见,李奶奶的五官都被磨没了,血渍呼啦的一张脸,眼球都掉了出来……雪地上都是他的血……” “俺看见,二丫姐,在麻木之后,一口咬住一个鬼子的耳朵,结果被鬼子用枪托,把她的脑袋,生生砸碎……” “俺看见,那些鬼子,拽着一根麻绳,就把所有的父老乡亲,都给带走了……” “我想追上去……但又放心不下妹妹……” “等他们走远后,我才意识到,村子里,除了我和妹妹,已经没有活人了。” “那群鬼子,把村里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给杀了……都杀了……之后把稍微年轻一些的人,都带走了……像牵着牛羊一样,给牵走了……稍微年轻好看一点的姑娘,则都被糟蹋了……” “俺爹说,小鬼子占了东北之后,我们这些大夏老百姓,全都沦为了亡国奴。” “俺之前一直不懂亡国奴是啥意思。” “但那一天,俺忽然就懂了……我们可不就是亡国奴吗?他们想杀我们就杀我们,想砍掉我们的头颅,就砍掉我们的头颅,想折磨我们,就折磨我们;想让我们跪下,我们就必须得跪下……因为我们是亡国奴。” “可俺爹跟俺说过,在东北没有沦陷之前,老百姓过得日子不是这样的!我爹说,东北是个好地方,他当年和我娘,逃荒来的这里,一路上饥肠辘辘,直到到了东北,才吃上饱饭……我爹说,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黑土地的黑土,像是从地上抓一把,能攥出油来!” 第202章 从鬼子手里夺回你爹娘;这才是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天上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了他铁青的脸。 那张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男孩儿的声音,则突然变得很轻。 “爹娘被带走后。” “我就和妹妹,一直在这里,等他们回家。” 男孩儿的声音忽然一顿。 他的身后,那个小女孩儿,此时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扑到哥哥背上,瘦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哥……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俺想娘……俺想爹……” 男孩突然转身抱住妹妹,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哭成一团。他们的哭声不大,却像是能把人的心肝肺都哭出来。 林彦看见男孩一边哭一边摸着妹妹的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像极了一个小大人。 “这些天,你俩怎么熬过来的?” 男孩抽噎着抬起头。 “俺们……俺们躲在村里……” “挖野菜……捡人家剩下的窝头……有时候……有时候能抓到田鼠……”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亮! “前天!前天俺在张婶家灶台底下……找到半罐猪油!俺和妹妹……吃了三天!” 他说这话时居然带着点骄傲,好像那半罐发霉的猪油是什么山珍海味。 林彦的鼻子突然一酸,他别过脸去,狠狠眨了眨眼睛。 可就在这时。 那个男孩儿又突然把头低下。 “但是每天晚上,都很难熬!” 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妹妹的脚上长了冻疮,到了晚上,老是哭……说脚疼……俺就抱着她……给她讲故事……” 而就在这时那个男孩儿突然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抗联叔叔……你说……俺爹娘还活着吗?” 林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着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远处的矿区突然传来一声汽笛,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 他的喉咙,此时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之前独自实验时,抽中到矿工角色时,遭遇的一切。 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闪回那些可怕的画面…… 每天天不亮就被皮鞭抽醒,在零下三十度的寒风中排队领号牌。 鬼子监工把冰冷的铁牌用铁丝穿进矿工的锁骨,说是为了防止逃跑。铁丝穿过皮肉时发出的“嗤啦”声,和矿工们压抑的闷哼,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 矿井入口像个吃人的怪兽,黑黢黢的洞口往外喷着阴冷的风。 矿工们像牲口一样被赶进去,每人发一把锈迹斑斑的鹤嘴锄和一个柳条筐。 坑道低矮得只能爬行,头顶的木板“嘎吱”作响,随时可能坍塌。 监工会一边咒骂,一边挥鞭子。 监工的皮鞭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 林彦记得自己第一次下井时,看见一个老矿工的十指指甲全部脱落,露出血淋淋的指肉,却还在用那双残手刨煤。 最可怕的是“鬼洞”——那是矿工们给瓦斯聚集区起的名字。 有一次他亲眼看见十几个矿工被派进去采煤,突然“轰”的一声,火光从洞口喷出来。 鬼子监工却下令封洞,说是防止瓦斯扩散。那些被烧得皮开肉绽的矿工在洞里哀嚎,声音像厉鬼一样在坑道里回荡了三天才消失。 吃饭时更像一扬酷刑。 每人半碗发霉的橡子面粥,里面掺着锯末。 谁要是吃得慢,监工就把粥倒进煤灰里,逼着人趴在地上舔。 林彦的舌尖至今还记得煤灰混着血腥的苦涩味道。 至于逃跑! 更是想都别想。 他见过有矿工趁夜逃跑,结果被抓了回来,鬼子把他绑在矿扬中央的木桩上,让所有人围观“惩戒”。 那群先用烧红的铁钎烫穿他的脚踝,再往伤口里撒盐。最后用铁丝把他捆成跪姿,浇上凉水。零下四十度的严寒里,那个矿工慢慢变成了一具冰雕…… 除此之外,所有矿工身上穿的衣服是用洋灰袋子做的,又硬又破;睡觉的时候不许睁眼,也不许互相说话,连上厕所都得光着身子。每天得在井下干十五个小时左右的重活,偷懒也不行,会挨鞭子…… 所有的劳工,过着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他只在那里坚持了三天,便觉得,生不如死! 鬼影压井门,人肉炼黑金! 而就在这时。 “叔叔?” 那个男孩的声音把林彦拉回现实! “你咋了?” 林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落下眼泪,泪滴已经流到了下巴。 他胡乱抹了把脸,却摸到一手冷汗。那些记忆太真实了——被煤车碾断腿的惨叫,矿井里堆积的尸体,万人坑里层层叠叠的白骨…… 林彦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没事。” 他声音沙哑得可怕! “只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 “是不是……俺爹娘他们……” 林彦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想起辽安矿区,有一间特殊的“病号房”——那其实是个停尸间。 生病的矿工被扔进去等死,每天早晚会有鬼子来拖尸体。有时候人还没断气,就被扔上了运尸车。之后扔进万人坑里…… 一个万人坑塞不下,就再挖一个新的万人坑…… 偌大的东北,遍地都是万人坑…… 林彦深吸了一口冷空气,他突然蹲下身,紧紧抓住男孩的肩膀! “放心,你爹娘……他们没事的!” “我知道他们被抓到了哪里!” “我一定把他们救出来!” 男孩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他使劲点了点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 “那……那你能带俺们走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像是怕被拒绝! “俺能干活!能扛枪!妹妹……妹妹也很乖……” “俺们绝对不拖抗联的后腿!” “俺听说过,抗联有铁血少年队,少年队的童谣我都会唱!” “别看年纪小,个个本领高,白山顶,去放哨,见了鬼子影,三棵白桦齐放倒!鬼子兵,进屯找,哈哈,抗联队伍早就没影了……” 那个小女孩儿,则突然从哥哥怀里挣出来,跪在雪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头。 “俺……俺吃得很少……” 她怯生生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一天……一天半个土豆就行……你别丢下我们!” 远处矿区的汽笛又响了,这次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林彦知道那是晚班矿工下井的信号……在刺骨的寒夜里,又有一批人要钻进那个吃人的黑洞。 “走!” 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另一只手拽起男孩的手掌! “我带你们去找抗联!” 可就在这时,一阵犬吠声突然从矿区方向传来。 林彦浑身一僵……是鬼子的狼狗! 那些畜生能顺着气味追踪十几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群畜生,嗅到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里不能久留! “放心,我一定会从鬼子手里,把你们的爹娘,夺回来!” “我们不仅要夺回河山!” “我还要夺回那些原本惨死在鬼子屠刀下的,东北百姓的性命!这才是……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第203章 黑水白山骨肉连;能救那些老乡的,只有我们抗联 辽安矿区北面的山岭上,鹅毛大雪像撕碎的棉絮般倾泻而下,层层叠叠地覆盖着枯树、岩石与冻土。 狂风卷着雪粒子在山谷间呼啸,时而将积雪扬起数丈高,时而又将它们狠狠砸向地面。 远处的山脊线早已模糊不清,整个世界仿佛被装进了一个摇晃的玻璃雪球,只剩下混沌与寒冷在肆意翻滚。 在这片苍茫的白色地狱里,三个黑点正沿着山脊缓慢移动。 最前方是个青年模样的身影,他佝偻着背,像张拉满的弓,每一步都在积雪中留下深及膝盖的凹坑。破旧的棉军装挂满冰凌,随着动作发出脆响。 他左手抱着个蜷缩的小小身躯,右手牵着另一个摇摇晃晃的孩子,远远望去,如同雪原上的一截枯木拖着两片落叶。 青年的嘴唇已经冻成青紫色,裂开的血口子刚渗出鲜血就被寒风凝成冰珠。他不断眨动睫毛上结霜的眼睛,试图在雪幕中辨明方向。 他怀里的女童像只冻僵的麻雀,花棉袄领口洇开一片暗红——那是她脖颈冻疮溃烂的脓血。 被牵着的男孩情况稍好,但右眼结着鸡蛋大的黄痂,每走几步就要用袖子擦去糊住视线的脓液。 “哥……俺的脚没知觉了……” 女童的声音细若游丝。 青年立刻停下脚步,单膝跪地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男孩闻言松开牵着的手,踉跄着扑到妹妹跟前,脱下露出棉絮的破手套,用生满冻疮的手掌包住她的小脚。 三人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交织,转眼就被狂风撕碎。 青年从怀中掏出半块橡子面饼,掰成两半塞给孩子们。男孩却把自己的那份掰下一角,执拗地塞回青年手里。饼渣落在雪地上,但很快,风雪吹来,那些残渣直接被风雪掩埋。 青年幽幽的叹了口气,把那一小块橡子面饼,塞回衣兜里。 他知道在这个年代,任何一块食物,都很珍贵。 在关键时刻,能救命用。 他把那女孩儿重新抱紧,便继续前行…… 他刻意走在风口的位置。 这样可以替那两个孩子,抵挡一些风霜。 大风吹来,青年的棉裤,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长口子,风卷动棉裤露出的棉絮,露出他被冻得发青的小腿的皮肤! 但青年毫不在意,他仍用身体为那两个孩子遮挡冷冽的北风。 可哪怕如此,两个孩子的呼吸却仍旧越来越轻。 那个男孩儿更是控制不住的开始咳嗽。 青年的面色越发的阴沉。 “他娘的……” “太艰难了。” “比我实验时,感觉得还要冷!” “这样下去,别说完成那三个任务,只是坚持下来,都很不容易……” “妈了个巴子的!” 青年低声咒骂了一句东北方言。 这句脏话,他还是跟胡连庆学的。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怀里的女孩儿,小脸红扑扑的发烫。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青年有些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再这样下去,还没带这俩孩子,和抗联大部队汇合,这俩孩子就要冻死了。 “马上,马上就要到了。” “我们抗联的营地!” “我们把自己的营地,叫密营!” “你俩……” “看见密营的烟了么?” 青年声音沙哑。 那两个孩子,望着前方,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他们肿胀的眼睑几乎遮住了全部视线。 青年其实也什么都没看见,但他必须这么说——远处山坳里或许真有抗联的炊烟,又或许只是雪雾造成的幻觉。重要的是让两个孩子相信,每一步都离活路更近些。 女童的羊角辫早已散开,枯黄的头发结满冰碴。她突然抽搐了一下,脑袋无力地垂向一侧。 青年连忙蹲下身子,一边用后背遮挡住风雪,一边慌忙拍打她的脸颊! 男孩儿则紧张了咽了好几口唾沫,他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片,划破自己的手掌,将渗血的伤口贴到妹妹唇边。 “是不是渴了!” “喝这个……” “有用的……” “村里的老人说过,村里的猎人,之前在山林子里打猎,被冻得发烧,就是靠喝狍子血才活过来的!” “哥哥没用,哥哥找不到狍子血,你喝哥哥的血……” 林彦错愕的看着那个男孩儿。 可更让他错愕的是,那鲜血流进女孩儿的嘴唇! 鲜血的铁锈味,竟然真的唤醒了女童模糊的神志,她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后突然落下泪来! “哥……” “俺不要喝血……俺想喝娘熬的苞米粥……” 狂风突然转向,卷着雪粒灌进三人的领口。 林彦来不及思索,本能的把孩子们护在身下,像母鸡拢住雏鸟。 他觉得自己的的耳朵已经冻得透明,指尖也失去知觉! 但他还得坚持。 他娘的。 自己还什么都没做。 怎么能直接冻死在风雪里。 他感觉到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便立刻咬着牙,抱着那个小小的女童,重新站起。 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是他养的金毛,秋秋……家里的秋秋正喘着气,等他回家。回到那个青州市,温暖的家里……自己来东北后,秋秋就暂时托付给了他的老板,楚恒月照顾,也不知道那狗子,有没有想念自己。 “秋秋!等等我吧!等我回家。等我把这个世界的同胞们的家乡夺回来,我就回家……” “坚持!” “再坚持一下。” “怎么能坚持不住呢?” “这才是第一天!” “抗联的那些战士,坚持了整整十四年!!!” “应该就是这个方向。” “抗联第三路军的密营就是这个方向……” “我在试验时,也抽取到过其他的抗联战士角色,来过这个密营。” 青年挺直脊背,一手抱着女孩儿,一手攥着男孩儿,冒着风雪,继续往前走。 林彦的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得像是两根不属于自己的木桩,只能靠着腰腹的力量机械地向前拖动。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拖着两块沉重的铁砧,脚踝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那是严重的冻伤正在侵蚀他的神经。但膝盖以上的肌肉却仍在发出撕裂般的抗议,每一次发力都让大腿内侧的筋腱剧烈抽搐。 他的棉鞋早就被雪水浸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随着步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脚趾已经感受不到鞋底的触感,仿佛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但脚背却时不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在骨头上刻字——那是毛细血管在极寒中爆裂的征兆。 林彦此时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仿佛自己的小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冻掉了,现在正靠着两根白骨在雪地里跋涉…… “嗬……嗬……” 他的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喷出的白雾越来越稀薄。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漫天飞雪化作扭曲的白色旋涡。怀里的女童轻得像片羽毛,却又重得像座山…… 可就在这时。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那个男孩儿的惊呼。 “人,有人影……” 林彦猛地抬头,在飘摇的雪幕中,隐约看见几个佝偻的人影正往这边移动。他们背上斜挎的长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枪管上凝结的冰凌反射出冷冽的光。 “抗联!!!” “是……抗联的……同志吗?” 林彦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声音却被狂风撕得粉碎。 他踉跄着又往前冲了几步,突然跪倒在雪地里! “我是……抗联第三路军……林峰……” 那几个人影骤然停住。 最前面的汉子猛地抬手,其余两人立刻散开成战斗队形。 林彦好像看见他们的食指都扣在扳机上,枪口微微下垂——这是随时准备射击又怕误伤友军的姿势。 “口令!” 为首的汉子呼喊出声,声音像铁锤砸在冰面上。 “黑水……” 林彦的嘴唇颤抖,吐出的唾沫里混着血! “黑水白山……” 对方那个为首的汉子立刻接上后半句! “骨肉连!” 黑水白山骨肉连…… 那三个身影同时放松了肩膀。 领头的汉子小跑过来,破旧的棉帽下露出一张刀削斧凿般的干瘦黝黑的脸——他的左眉骨有道寸许长的疤痕,让整张脸显得格外凶悍。 “带着俩孩子?” “是咱的自己个儿的同志!” 疤脸汉子蹲下身时,林彦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火药味和血腥气。 汉子粗糙的手指搭上女童脖颈,突然扭头吼道! “老蔫儿!把缴获的鬼子罐头拿来!二虎负责警戒!” 一个瘦削的战士佝偻着背跑来,他比疤脸汉子矮半个头,棉袄袖口露出缠着脏布条的伤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右眼浑浊发灰,左眼却亮得吓人。 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罐头,用牙齿咬开时,林彦看见他门牙缺了半颗。 “给孩子……” 这个叫老蔫儿的战士说话带着奇怪的咝咝声,缺牙处漏风。 他把罐头递给男孩,里面是半凝固的猪肉油脂。 男孩用手抠出一块肉,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塞到林彦怀里的女童嘴里,女童张开嘴,用手含住肉,却舍不得一口吞下去,就那么含着! 而另一个负责警戒的战士,则提着枪,始终没有说话,林彦注意到,那是一个精瘦如铁的青年,背上除了步枪还交叉绑着两把大刀。他左手小指只剩半截——这是抗联战士常见的“冻伤的勋章。” 疤脸汉子架起林彦,触到他胳膊时突然眉头紧皱! “妈了个巴子的,你他妈袖子都冻硬了!这是在雪地里冻了多久?” 他一边嘟囔,一边就要解下自己的棉袄。 但林彦忽然抬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随后又指向两个孩子。 疤脸汉子叹了口气,转身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那个女童,自己只剩件单薄的更生布衬衣。 旁边叫老蔫儿的战士,则把那个男孩儿背起来。 疤脸汉子一边架着林彦,一边往前走! “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密营。” “你也是第三路军的?” “这俩孩子哪儿来的?” 林彦半靠在疤脸汉子的身上,疤脸汉子的体温透过单衣传来,让他想起大学宿舍的暖气片。 “我是第三路军,二团一营的侦察兵!” “这段时间,我们营在梅河一带活动……” “因为发现,鬼子在辽安新建了一片矿区,并且活动频繁,营长就派我前去侦察!” 林彦没有说话。 第204章 只要侵略者一天不滚出东北,我们就子子孙孙和他们干 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看向林彦,声音嘶哑。 “那个矿区,在什么地方。” 林彦咽了一口唾沫。 “在方家柜附近……” 疤脸汉子点了点头。 “回密营再聊!” 疤脸汉子架着林彦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地,突然停下脚步。 林彦眯起眼睛,只见前方雪坡上除了几棵歪脖子桦树外空无一物。 可那汉子却忽然呼喊了一声。 “老蔫儿,扶着点!” 疤脸汉子,立刻靠过来,疤脸汉子,这才松开扶着林彦的手,他把怀里用棉袄抱着的女童,也交给老蔫儿,这才往前跑了几步,弯腰拨开一处积雪,露出块锈迹斑斑的铁皮。 “二虎!” 疤脸喊了一嗓子。那个背着双刀的战士立刻上前,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抠住铁皮边缘,猛地一掀——底下竟是个斜向下的地洞,暖黄的光晕混着柴火气涌出来,在雪地上投出个晃动的光斑。 疤脸汉子,立刻弓着腰,自己钻进去半截身子,对着洞里,发出声一声尖锐的类似鸟叫般的喊叫声。 洞里立刻传来三声敲击金属管的回音。 直到这时,疤脸才回头招手! “口令对上了,进!” 林彦抱着女童,被老蔫搀着钻进地洞,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倾斜的通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行,两侧用圆木撑着,顶上吊着几个铁皮罐头改的油灯。 越往里走,硫磺味越重——是防潮用的雄黄。 拐过三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半埋在地下的长方形空间,约莫两间瓦房大小。 四壁和顶棚全用碗口粗的桦木加固,接缝处糊着混了马粪的泥巴。正中央挖了个火塘,烧着的松木噼啪作响,上面架着口缺了耳的铸铁锅。 十几个裹着破棉袄的汉子围坐四周,有人擦枪,有人补鞋,还有个戴眼镜的正往本子上记着什么。 直到林彦他们的突然出现,那些战士才纷纷抬头,注视着他们。 而就在这时,刀疤脸也从通道口,跳了进来。 “医务班!” 疤脸汉子落地后,吼了一嗓子。 火塘旁立刻站起个精瘦老头,羊皮袄上沾着血渍。 他快步走过来的时候,林彦注意到他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刀疤脸汉子,从林彦怀里,接过女童,把那个孩子,递到精瘦老头的面前。 “冻伤带发烧。” “这孩子快不行了。” 精瘦老头二话不说扯开女童衣领,随后猛地扭头! “小崔!烧辣椒水!要最辣的老山椒!” 角落里立刻有个半大孩子窜起来,从墙上挂的布包里抓出把干辣椒。 老蔫儿则架着林彦,把他安置在火塘边的草铺上。 “别担心!” “刘老头,厉害着呢!” “之前是奉天城,北大营的军医!” 林彦点了点头,而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密营里侧居然用木板搭了三层架子,最下层码着整整齐齐的三八式步枪,中层是黄澄澄的子弹,最上层竟堆着几门迫击炮的零件。 墙角还摞着二十多个鼓囊囊的麻袋,看形状像是粮食。 而就在这时,一碗冒着热气的缺了个口子的搪瓷碗,突然递到林彦面前…… 是疤脸汉子,递过来的热水。 “别瞅啦。” “上个月端了鬼子运输队,这些物资,够咱们度过这个寒冬。” 随后他忽然贴近林彦的耳边! “你刚才说的,矿区的情报,准确吗?” 林彦抬起头,张了张嘴,刚要说话。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刺啦”一声——那个老军医,刘老头正把女童双脚按进冒着热气的木盆。盆里漂着层红油,辛辣味呛得人流泪。 女童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一旁的男孩儿在一旁死死抓着妹妹的小手,心疼的也直掉眼泪。 那个老头,则死死按住那个女童! “忍一忍!不把冻肉烫活,你这脚就废了!” 密营里的其他战士,在女童周围,围绕了一圈儿,一个个都皱着眉。 “怎么冻成这样了?” “这孩子哪儿来的?她爹娘呢?” “老蔫儿说,是那边那个同志捡回来的,这俩孩子的爹娘,都被鬼子抓走当劳工了!” “草他奶奶的!天杀的小鬼子!” “这俩孩子算是走运的。两个月前,我们营路过的那个屯子,整个屯子,除了老人和孩子,都被鬼子给抓走了,也是被鬼子抓去矿山挖煤,剩下的老人和孩子……都被鬼子给屠了!一个都没放过……村子的老桦树下,都是尸体,老人们都被砍下了脑袋,那些半大的孩子,都被划开了胸膛……最小的一具尸体,是个婴儿,还不满月……” “这群小鬼子疯了!?他们把老人和孩子杀了,那群被抓走的大夏老百姓,能老老实实的给他们干活!” “老百姓不知道呗!先把能干活儿的老百姓都抓走,再屠了村子里的老人和小孩儿……那群鬼子,什么时候把咱大夏人当人看!最可怜的是那群被抓去挖煤的老百姓,他们在那黑煤窑里,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屯子,和家里人团聚……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家的爹娘子女,早就被鬼子给杀了……鬼子杀了他们的挚爱亲朋,还要他们为自己干活拼命……迟早有一天,我要杀光这些小鬼子。” …… 林彦此时喝了一口热水,他觉得冰寒的身体,似乎缓和了一些。 随后他才才眯缝起双眼,一边回忆,自己抽中矿工角色时,获得的情报,一边贴靠近疤脸的汉子,声音嘶哑。 “矿区内的驻扎着整整四个小队的鬼子,大约两百多人,还有两百名左右的矿警队。由鬼子和二鬼子组成!他们还养了二十多条狼犬……专门用来看管矿工。” “矿区东南角的炮楼架着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射界覆盖整个矿工宿舍区;西北角的仓库旁停着三辆挎斗摩托车,车斗里架着一歪把子轻机枪!” “如果守备只是这些的话,其实还不算麻烦。” “麻烦的地方在于,矿区五公里外的辽安镇驻扎着鬼子一个完整的步兵中队,配有四门九二式步兵炮。一旦矿区遇袭,增援部队乘卡车二十分钟就能赶到。 ” 疤脸汉子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打!” 林彦又吞服了一口热水。 “确实不好打!” “但必须打!!!” “矿区里的那些老百姓,情况都很不好,鬼子把他们当牲口用!不……不对,连牲口都不如!那些矿工,很多人都没有棉衣,有些人不仅没有棉衣,连草鞋都没有,干活的时候,光脚踩在冻硬的煤渣上,一步一个血脚印。” “矿区里,还有不少童工,最小的才才六岁……六岁的小孩儿,也得下矿!!!不下矿,就会被鬼子活活打死,为了活命,必须下矿……” “所有的矿工,都吃不饱,穿不暖,肩胛骨凸得像要刺破皮肤!” “很多人活不过一个冬天。死了的矿工,鬼子连草席都懒得给,直接拿铁钩拖去西坡的炼人炉。” “你知道什么是“炼人炉”吗?” “所谓的“炼人炉”没有任何的外部建筑,只是就山势挖一道深沟,架上铁轨,将那些死亡矿工或生命垂危的矿工叠放在上面,浇上柴油,架上木柴进行焚尸!” “我们不去救他们,他们都得死。” “那些矿工……都是大夏的老百姓,是我们的同胞!”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赵军长!我必须尽快见到赵军长!” 疤脸汉子,握住林彦冰冷的手。 “放心,二虎已经去联系了。” 同时,疤脸汉子,抬头望向火塘,女童已经停止哭泣,正小口啜饮着辣椒水。 军医刘老头用烧红的针挑破她脚上的水泡,血水流进火堆,发出“嗤嗤”的响声。 林彦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搪瓷碗。 “如果真的袭击矿区!” “抗联,可能又会牺牲很多人。” “东北沦陷九年,抗联已经牺牲了很多同志。” 疤脸战士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两个孩童。 “是啊!” “但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怕死的话,谁还当抗联啊?” “可不当抗联当什么呢?当汉奸?我当不了……我就是看不惯这群小鬼子,在我家乡的土地上,为非作歹,才加入抗联的!” “而且就算我们都牺牲了,也没关系,会有新的同志加入我们!只要小鬼子一天不滚出东北,我们就子子孙孙的和他们打!” “那该死的孬种军阀跑了没关系,关内的官老爷们,不管我们也没关系,东北是我的老家,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能看着我老家的父老乡亲,卑躬屈膝,被鬼子像畜生一样对待!” “我们抗联,最开始是东北民众自卫军,后来是东北义勇军,再后来又改名成了抗联……但叫什么名字,其实都无所谓的……” “但是……只要东北还有一个,有血性的汉子,东北抗联就永远不会灭亡!鬼子想灭绝我们抗联……做他娘的白日梦!同志,你别担心,以赵将军的性格,肯定带着我们,和他们干!干死那些鬼子的死老娘……” 第205章 冰天雪地,热血难凉;你以为我不敢开枪?老娘可是抗联 林彦怔怔地望着疤脸汉子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在跃动的火光中像条蜈蚣,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把整个密营的火塘都装了进去。 他喉结滚动着,想说些什么。但又突然哽住。 “我们会胜利的。” 林彦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像雪花飘落! “倭寇会被赶跑的!这片黑土地,会重新焕发新的生机……” 林彦也不知怎地,他忽然鼻头一酸。 他想起自己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在东北的见到的那些热烈的人…… 早市上,炸油条的阿姨,会亲切的管他叫“孩儿”的;卖水果的大爷,听到自己的外地口音,会塞给他两个香瓜,说尝一尝东北的香瓜的;街道上侧翻的汽车,随便招呼一声,是会有几十个路过的汉子,冲过来帮忙的;夜晚的烧烤店,被骚扰的姑娘,喊一声“大哥,有人欺负我们”,是会同时有几十个老爷们儿站起来,把那姑娘护在身后的;他在深夜,沿着江边漫无目的的闲逛时,是会有一辆又一辆的轿车,停在路边,担忧又热情的看向自己,跟自己说,千万不要想不开啊!需要帮忙的话你就吱个声,多管闲事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这片土地出生的异乡人,却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被这片土地,抚慰过太多次。原来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这么近,原来同胞的意思,是这样……我们或许互不相识,但只要你需要,你吱一声,就会有无数人伸出援手,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同胞…… 他抬手,按住疤脸汉子的肩膀。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帮侵略者都被赶跑。” “这片土地的老百姓,我们的同胞,可以自由的,热烈的生活。” “冬天的哈拉滨,不再寂寥,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五颜六色花棉袄的游客,他们跨越千里,只是为了看一场漫天大雪;茶啊冲的街道整齐干净,电影厂里能装下一千多人,电影屏幕里播放着咱抗联打小鬼子的故事。奉天城的烟囱比林子还密,机器声能从早响到晚......” 火塘里爆出个火星子,落在林彦膝盖上烧出个焦黑的洞,可他浑然不觉。 “松花江的鲤鱼能长到三尺长,渔网沉得三个人都拽不动。长白山的参农再也不怕巡山的鬼子,挖着百年老参就着烧刀子唱歌。滨城港的轮船多得像鱼群,桅杆上飘的都是咱们的赤旗……” 女童忽然在睡梦中抽噎了一下。 林彦望过去,看见军医正用煮过的麻线给她缝合脚底裂开的冻疮。 “再不会有乡亲被绑在村口的桦树上当靶子,孩子们都能穿着新棉袄放爆竹。姑娘们敢在夜里出门看秧歌,老爷子们能蹲在墙根抽一整天的旱烟……” 林彦的声音越来越轻! “等到了那天,咱们的赤旗,会插遍每座山头。你们的名字,会被记录在博物馆里……义勇军进行曲,会传遍整个神州大地……” 疤脸汉子怔怔的看着林彦。 他突然“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抹了把脸。 林彦这才发现他皲裂的手背上亮晶晶的,火塘的热气把那些水珠蒸腾成细小的白烟。 疤脸汉子,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要真能见着这天!” “老子现在就咽气都值当!” 林彦捧着搪瓷碗,又喝了一口热水。 “会的!” “一定会的。” “你们一定要活着看见那一天……” 林彦想再说什么,却觉得眼皮突然变得很沉。 他看见火塘的光晕在视线里分裂成无数金色的小点,像小时候透过万花筒看见的琉璃世界。那些光点旋转着,渐渐连成他在一百年后的茶啊冲的南湖宾馆,眺望到的那座南湖大桥…… 欸? 怎么会这样? 他拼命眨动眼睛,睫毛上的冰碴簌簌掉落。密营的圆木顶棚开始扭曲变形,恍惚间变成南湖宾馆房间的穹顶。 “同志……我好像……” 林彦的舌头像被冻住了,他看见疤脸汉子的嘴在动,可声音却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世界在眼前坍缩成一条隧道,尽头是城市天穹上空的温热太阳…… 他挣扎着想抓住什么,手指却只碰到搪瓷碗沿…… 而就在这时,疤脸汉子用棉袄裹住他痉挛的手指,声音突然变得很近, “睡吧。” “你太累了,所以水里加了夜交藤。” “等你醒来,赵将军估计也就赶到了。” “放心!” “我们抗联,绝不会放弃东北的老百姓。辽安矿区,我们一定会打下来!为了这两个孩子,为了无数村子里,屯子里的老百姓……” …… 另一个世界,茶啊冲市,南湖宾馆,三一零二室的阳台上。 一个躺在阳台摇椅里,穿着灰色毛衣,戴着全息头盔的青年,身体忽然颤抖了几下。 那个青年,双手猛地抬起,摘下自己的全息头盔。 秋风掠过阳台,将青年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乱发,指尖触到太阳穴时才发现那里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远处南湖的波光正随着秋风荡漾,碎金般的光斑在湖面上跳跃,与百年前那个风雪肆虐的山脊重叠又分离。 林彦的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摇椅扶手,塑料与指甲碰撞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深深吸气,草木清香涌入鼻腔——没有血腥味,没有硫磺味,没有冻僵的皮革和橡子面混合的苦涩。 湖心岛的枫树已经开始泛红,像在蓝天下点燃了一簇簇小火苗。游船拖着白色尾浪划过湖面,惊起几只野鸭。更远处,南湖大桥的钢索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车流如同彩色的珠子在桥面上滚动。这一切都浸泡在秋日的阳光里,明亮得近乎虚幻。 林彦突然抱紧了怀里的全息头盔,手掌摩挲着全息头盔的金属外壳。阳台的玻璃门映出他的影子:灰色毛衣袖口沾着咖啡渍,牛仔裤膝盖处还有昨天吃烧烤蹭上的油印。 “叮”的一声,手机在茶几上亮起。 锁屏显示是楚恒月发来的消息! “秋秋今天拆家,我书房那套新买的《东北抗联史》遭殃了。” 配图是金毛犬叼着半本残破的书籍,封面正是东北抗联,第三路军军长,赵上志将军的照片。 林彦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见到那位将军了。” “不过问题不大。” “另一个世界的“林峰”只是暂时昏睡,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可以重新登录……” “无论如何,辽安矿区的那些矿工的性命,我必须得救下来!” 林彦的食指在全息头盔上,轻轻敲击。 “《夺回我河山》内测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现在已经是白昼,早上九点三十六分……” “等于说《夺回我河山》的内测时间,已经超过十二小时。” “其他的“玩家”应该也适应了这个新的世界……” 林彦忽然有些忐忑…… 他有些担心,《夺回我河山》内测开始后,“玩家们”的反应。 毕竟《金陵保卫战》珠玉在前! 而且节奏紧凑。 但《夺回我河山》不一样…… 三项任务,没人知道,自己要去完成哪一项,会碰到哪一项…… 东北的境况也和金陵不同。 金陵虽然要面对二十万邪倭台精锐,但城内同样也有十五万大夏守军……十万玩家,随机抽取角色时,有接近一万五千名左右的玩家,抽中了战士角色——也就是说,十五万大夏守军里,有十分之一的战士,被借用了身体! 这也是林彦测验过的固定比例。 而《夺回我河山》的时代背景下,抗联的巅峰时代,拥有三万多名热血战士的时期,已经过去……在东北沦陷九年,关东军实行“归屯并户”,强行切断东北老百姓和东北抗联之间的联系后,东北抗联战士的人数,常年也就保持在两万人左右…… 按照概率比来算…… 能抽中抗联战士角色的“玩家”最多也就两千人…… 这不是林彦能更改的。 “南柯一梦”引擎和他的绑定的“历史上的战争”系统,结合后,构造的世界,有一套固有的平衡规则。 林彦能触碰到这个规则,但却不能轻易更改。 影响了规则,可能会造成整个世界的崩坏。 所以十万名玩家里,绝大部分,抽中的角色,都是在东北沦陷的情况下,被鬼子所统治的平民…… 林彦不知道,那些“玩家”变成平民后,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 林彦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他轻轻按动了全息头盔旁边的一个按钮。 全息头盔的投影模式启动。 在林彦面前,投放出一个半透明的大屏幕。 林彦在大屏幕上滑动手指。 很快,便登录了“赤红平台·论坛界面”! 他手指微微颤抖的点开论坛。 很快,便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帖子。 论坛页面在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帖子标题像雪片般涌来: 【求助帖!怎么盘火炕!我在这个世界的媳妇儿就要生了!】 发帖人配了张裂着大缝的土炕照片,烟道里还冒着黑烟。 【他妈的抽中汉奸角色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帖子里贴了张警察制服的照片,腰带扣上"警尉补"三个字格外刺眼。 【对不起东北老铁我们来晚了,你们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主楼是张冻裂的脚底板特写! 下面配文写着“从那个世界退出来后,我找了很多照片,才找到这张,照片里的脚,和我们屯里王大爷的脚很像……王大爷脚都裂了,但王大爷却跟我说这不算啥,屯子西头老李头脚趾冻掉了三根。他还说,自从东北沦陷后,他们都成了牛马不如的亡国奴——白米不让吃,猪肉不让吃,学校里不让讲大夏话,矿上死了不知道多少大夏劳工,整村整屯的杀人建立军事禁区。每个东北人都和那些鬼子有血海深仇!” 林彦的手指悬在半空,被一条加粗标红的帖子钉住视线! 【草!老子穿成抗联了!谁再说东北不抗战试试!义勇军是东北义勇军啊!】 发帖人附了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棵被扒掉了树皮的树干,树干上写着——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往下滑动,更多标题争抢着跳进眼帘: 【家人们谁懂啊!穿成矿工第一天就被鬼子抽了二十鞭!】 配图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后背,伤口里还嵌着煤渣。 这个贴主,应该是开了直播,图片是直播间的观众截取的! 【我就说我觉得我上辈子是个东北人!】 楼主贴出的照片,也是一张直播间的截图。 截图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和一群孩子的合影,他们冻红的脸上糊着鼻涕,却笑出一口白牙。 林彦越是耍,越是鼻酸。 他发现《夺回我河山》的热度,并没有比《金陵保卫战》低。 大家伙依旧热火朝天的讨论。 讨论百年前的东北。 讨论那塞北残阳。 讨论那冰天雪地里的热血难凉…… 不远处南湖的水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艘快艇划破湖面,惊起的野鸭扑棱棱飞向天际,像极了百年前那个雪夜惊飞的寒鸦。 而就在这时。 一个帖子,忽然引起了林彦的注意。 【哈拉滨的同志集合——炸掉防疫给水实验室,救出受苦受难我同胞】 那个帖子的发帖人是“夏日闪电”! 林彦看着“夏日闪电”四个字,瞳孔狠狠一缩。 他不自觉的回想起,当时在金陵城内,那个穿着旗袍,摇曳生姿的美丽女人……玉墨!!! 《金陵保卫战》内测结束后。 林彦从楚恒月那里得知,抽到了“玉墨”角色的女主播,“夏日闪电”其实是她的多年好友,真名叫夏之南。 林彦到了东北后,夏之南通过楚恒月,还添加了好友。 两人曾在线上,短暂的聊过几句。 聊天时,这个女人,跟他说过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她跟自己说——无论是玉墨还是夏之南,都不会后悔,登上那帮侵略者的战舰,百年后的她只是个米虫,但如果真的能回到一百年前,她希望自己能成为英雄……因为看见别人幸福,她也觉得幸福…… 林彦点开那条帖子。 发现里面是一条直播间链接。 他点开那条直播间链接。 林彦眼前的画面骤然切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具民国特色的苏埃维式书房。 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铜制吊灯,灯罩上积着薄灰,昏黄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暖色调里。 墙壁贴着深褐色的实木护墙板,上面挂着几幅泛黄的油画,画框边缘的镀金早已剥落。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苏埃维文与邪倭台文书籍,书脊上的烫金字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房间中央是一张厚重的橡木办公桌,桌面上散落着几份文件、一台老式电话机,以及一个铜制烟灰缸,里面堆满了半截烟蒂,烟灰散落在桌面上,像是被随意抖落的灰烬。 而此刻,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喉结下方,可他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的手指紧紧扣在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而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米色高领毛衣的少女。她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混账!” 男人声音嘶哑,压抑着怒意! “你还要拿枪指着你爹多久?我可是你亲爹!” 少女闻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我没有当狗汉奸的爹。”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隐约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以及远处火车驶过铁轨的轰鸣。可在这个房间里,只有父女二人对峙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书桌后的男人,愤怒的拍打着桌子。 “你再说一遍试试?你敢开枪!?” 少女的眼神,仍旧冰冷。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老娘我可是抗联!” 第206章 要炸药,要通行证,要大卡车?当英雄,还是当汉奸? 南湖宾馆的阳台上。 林彦眨巴了两下眼睛。 “卧槽!” “夏之南,抽中的角色,是汉奸的闺女?” “她要大义灭亲?毙了自己的亲爹?” “不愧是玉墨!” 而就在林彦错愕的时候。 直播屏幕的书房里。 橡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整张脸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报纸——露出紧张又惊恐的神情。 他猛地站起,手腕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墨水瓶,深蓝的墨汁在文件上洇开,像一团团淤血。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手指颤抖地抓住窗帘边缘——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却泛着病态的苍白。确认窗户紧闭后,他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那个中年男子,压着嗓子低吼,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转身时皮鞋碾碎了地上的玻璃镇纸,碎渣扎进鞋底都浑然不觉。 随后他又冲到门边,因为动作太急,膝盖狠狠撞上雕花门框。 但他顾不得疼,只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足足十秒。 才轻轻打开门。 他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吓得他差点跳起来——这声音往日里他根本不会注意,此刻却像惊雷炸在耳边。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墙上的瓦斯灯投下摇晃的光影。 他这才像被抽了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后颈的汗把衬衫领子浸透了一片。再抬头时,那张国字的脸已经垮了下来,眼袋浮肿得像挂了两团发面。 “小祖宗……” 他走回来时腿都是软的,差点被波斯地毯绊倒! “那两个字不准提了!” “你不知道那两个字是禁忌吗?” “你知不知道现在哈拉滨每天要死多少人?防疫给水部队的卡车天天往松花江边运麻袋……” 中年男人突然噤声,像是被自己话里的画面吓到了,掏出手帕拼命擦着冒油的额头。 窗外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他像触电般弹起来,扑到窗前又硬生生刹住脚步——窗户下的解矫,只是路过了一辆黑色轿车。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冷汗已经顺着太阳穴流到了下巴,在呢料西装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他再次转过头来,看向那个依旧举着枪的少女。 “小珏!”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你平日里是最懂事的!” “怎么突然犯糊涂!”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咱全家。” “我,你妈,你妹妹,还有你自己……都会死,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穿着米色毛衣的少女,脸上则露出不耐烦。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为什么昨天晚上,在大街上,你明明答应我,投奔抗联。” “结果今天我让你交出防疫给水部队的资料,你又反悔?” “你诓我是吧?” “你觉得老娘很好骗?” “你把我当三岁孩子耍?” “老娘再说一遍,老娘是抗联的战士!” “沈宗岱,你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要么死!要么投奔抗联……” “投奔抗联的话,我需要你的诚意,我他娘的要哈拉宾防疫给水部队试验场的内部地图和相关资料!”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提供二十箱炸药,足够炸塌三层混凝土建筑那种。” “九八式二十五号陆用炸弹,你能搞到吗?” “我记得这种炸药重达二百五十公斤,特点是爆炸后可产生近万枚弹片,爆炸中心四十五米内均为死亡区!” “如果搞不到,九八式七型六号燃烧弹,你能搞到也可以!” “这种炸弹的效果我记得是,可以喷射,三千摄氏度的高温火焰,持续燃烧十到十五分钟,可烧透二十厘米厚水泥屋顶!” 少女的枪口纹丝不动,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除了炸药之外,我还需要防疫课特别通行证九张,可以自由通行防疫给水部队实验室!” 少女向前逼近一步! “除此之外,你最好还能给我们准备三辆大卡车!” 橡木桌后的中年男人,眼角抽搐。 他像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要干什么?” “你要这些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这些东西,你以为我能轻易搞来吗?你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铁路警护队总监,兼任防疫委员会防疫课课长!” “说白了,就是给那群邪倭台人干活的狗!” “你当我是邪倭台的陆军中将吗?” “二十箱炸药,说要就要?” “你搞清楚,是邪倭台人,占领了东北,咱东北是沦陷区,咱们大夏人是亡国奴啊!不是东北军,把邪倭台给占领了。” 那个少女,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喃喃。 “一百年后,要是国家肯放开,光靠东北,拿下那帮小鬼子,估计也足够了……” 随后少女又抬起眼皮。 “我要做什么,很难猜吗?我自然是要救我的同胞!” 那个中年男人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像几条扭曲的蚯蚓。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钢笔跳了起来,但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紧张的眺望少女身后的木门…… “你!!!”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硬生生压下去,变成一种嘶哑的喘息! “你们想突袭关东军的防疫给水实验室?”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嘴角泛起白沫,像是随时会吐出血来。 “你疯了!” “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少女昂起下巴。但是眼神里,却突然露出悲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里面是一群没有人性的恶魔,和我受尽折磨的同胞,那里……是一群畜生,在人间,建起的地狱!” “那群恶魔,以科学之名,在残忍的虐待和屠杀我的同胞!” “沈宗岱,我都不要求你是个大夏人,你但凡还是个人,还有一丁点的良心……你都应该和我站在一条战线!” “那些在实验室里,受尽折磨侮辱的,不是耗材,他们两个眼睛下,也有一张嘴巴,他们也是爹生娘养,他们和我们一样,喝着松花江的水长大的,他们是我的同胞,也是你的同胞!!!” “等日后,抗战胜利,你是想当个迷途知返的英雄好汉,还是当个汉奸,被家乡父老唾弃,钉死在耻辱柱上!?” 第207章 你当汉奸,不怕报应吗?不怕同胞的怨魂站你床头吗? 沈宗岱的面容在书房的吊灯下扭曲成一副狰狞的面具。 他额角的青筋暴突如蚯蚓蠕动,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那双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眼白泛着病态的黄疸色,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 他的鼻翼剧烈翕张,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犬齿,像极了被逼入绝境的疯狗。 “你以为我想当汉奸?!” 他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刻骨的怨毒。修剪得极好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甲在橡木桌上刮出几道白痕。 “九年前,鬼子刚打进哈拉宾的时候,我跟着我哥,你大伯,组织了三百个民兵,死守双城堡……”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白里,布满血丝,但他还努力的把自己的声音压低。 “子弹打光了抡大刀片,肠子流出来拿绑腿扎上继续打!” “三百个民兵和你大伯,全部战死!” “三百多人的队伍,就活了我一个。” “我当时想着以身殉国算了!” “结果……” 窗外突然传来巡逻队的皮靴声,他像受惊的野兽般僵住,冷汗顺着松弛的脸颊滑到下巴。 等脚步声远去,他才佝偻着背瘫进皮椅,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烟灰缸被手肘碰翻,烟蒂滚落在呢料裤子上烫出焦痕,他却浑然不觉。 “结果鬼子的一个中队长突然跟我说,奉天已经沦陷,东北的军阀,向所有的东北军,下达了不抵抗命令!这也是关内,国府高层的命令……国府,舍弃了东北……” “我们这些顽固分子,继续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几千万东北老百姓,全都被卖了。全被卖了……” “我们继续抵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关内不会有援军!” “倭寇的军队,已经全面接管了整个哈拉宾。” 他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露出参差的牙齿! 沈明珏的枪口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沈宗岱突然扑到女儿跟前,带着烟臭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你当老子没骨气?” “鬼子把我抓进监牢里的时候。” “天天折磨我,用鞭子抽我,往我伤口上撒辣椒水,老虎凳,电击椅,我哪一个没受过。” “他们就是为了让我投降!” “因为我沈家,在哈拉宾当地,算是名门望族!我沈宗岱,要是带头投降,哈拉宾的老百姓,会好管理不少!” “可我就是不低头。” “我不想当汉奸啊!” “你爷爷,当年跋山涉水,九死一生,从齐鲁,闯关东,到的哈拉宾,打拼了多年,才有了沈家的地位和名声……” “我不想让我沈家的脸面丢尽,我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我也心存幻想!” “想着国府,不会轻易放弃东北大地的三千里沃土!想着,东北军能打回来……” “可我错了!” “六个月!整整六个月!” “关内杳无音信……撤进关内的东北军,被拆解,国府高层,对东北不管不顾,试图以割让东北的方式,避免全面战争!那群狗官,一个个根本没把东北老百姓当做他们的同胞!他们一个个都是国贼!” “东北,被彻底丢了。” “彻底丢了……” “那群倭寇,还绑来了你们的娘亲!” “你娘当时刚生下你妹妹不久,小脸跟纸一样白。” “那群鬼子,把你娘五花大绑的,绑到我的面前……” “之后跟我说,要是还不投降,就把你娘,送去鬼子的军营,当娼妓……他们还当着我的面,去扒你娘的衣服!” “我没招了!” “我实在没招了。” “有血性的男人不会当汉奸……那有血性的男人,难道就能忍受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畜生侮辱?” 老式座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沈宗岱的瞳孔涣散了片刻,忽然抓起桌上的黑白色的全家福的相框……玻璃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 “是,我是汉奸!” “你鄙夷我!” “可你是不是忘了……” “去年冬天你发高烧,是谁连夜搞来盘尼西林?我不当汉奸的话,你早就死了!” “你去大街上看一看,一个冬天,哈拉滨有多少冻死的老百姓,哈拉滨周边有多少万人坑?” “邪倭台人,实行归屯并户之后,有多少东北老百姓被饿死!可咱们家餐桌上永远有白米白面!”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 “当狗怎么了?当狗能让你在女高读书,能让你娘不用遭受侮辱!能让你妹妹不受冻,不挨饿!” “东北沦陷九年,全面战争爆发三年,整个大夏,沦陷了大半。” “只有你爹我当汉奸吗?” “你怎么就来逼你的亲爹!” “你的表叔,我的表弟,上个月,刚从齐鲁何泽的老家,过来投奔我,我问他为什么要帮倭寇做事!” “他跟我说,鬼子谁不恨?抗战救国谁不懂?我和乡亲们有啥仇?只是当庄稼人我受不了累,当兵抗战不了苦,像我这号人只能当汉奸。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天少两半晌。国府当官儿的都不争气,把百姓拱手让给小鬼子,那沦陷区的百姓能怎么办?” “你口口声声喊着,叫嚷着,为了同胞!” “是,偌大的大夏,四万万老百姓,都是你的同胞,可你的爹娘姊妹,难道就不是你的同胞?” 沈明珏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 她的颧骨处肌肉绷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她的枪口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握枪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开又合上,仿佛离水的鱼在徒劳地吞咽空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她米色高领毛衣的领口洇开深色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孩童般的茫然,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连灵魂都在战栗。 “所有汉奸,都可以找借口,当汉奸,是为了家里人!” “可只有你有亲人,你有挚爱亲朋?” “抗联的战士就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们就没有爹娘,没有姊妹弟兄,没有儿女……” “我听说过,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的一位女战士,带着自己尚在襁褓里的孩子,跟随部队,躲避鬼子的围剿,因为害怕孩子的哭泣,引来鬼子,为了不暴露部队的行踪,她死死捂住自己儿子的嘴,不让那婴孩哭泣,最后却失手,把自己的儿子,生生捂死!” “我听说过,在吉祥行省的梅河镇,有一个老妇人,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送去当抗联后,自己吊死在家里的老梁上,为的就是不当自己儿子的拖累……” “我还听说……在双辽河,有一户人家,姓于,因为家里的两个儿子,投奔了抗联,鬼子把这户人家的老两口,都抓了起来,鬼子想要用那老对老夫妻,把他们的儿子,从深山老林里给引出来,结果这对老夫妻,得知了鬼子的目的后,直接撞在鬼子的刺刀上,双双赴死……那对老夫妻的遗言是……小鬼子都是畜生,一定要把这群畜生,赶出我们的祖国!” “国危若累卵,苟全性命没有错,但舍生取义,为自己的故土,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更没有错……” “我理解你!” “真的……” “作为女儿,我没有任何资格能指责你。” “但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群鬼子战败了呢?” “国家要清算汉奸!” “你到时候怎么办?” “我的娘亲,妹妹,又怎么办?” “她们是汉奸的妻女……那些被你害死的同胞的家属,会怎么对待我们?” “你有你的苦衷!” “你可以用这套说辞说服身为你闺女的我!” “可你觉得你的说辞,能说服的了,那些被你残害过的老百姓?” “他们可没有沾过你半点光!反倒是你的手里沾着同胞的血!我们吃的白米白面,所谓的锦衣玉食,也沾着他们的血……” “那群鬼子如果在做什么,我不信你不知道。” “那些经受惨无人道实验的老百姓,是我的同胞,但也是你的……” 沈明珏,或者说,夏之南,这一刻,重新握紧了手里的枪!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只是那坚毅后面,又带着悲凉。 沈宗岱咽了一口唾沫。他的眼中露出挣扎。 “防疫给水部队,做的实验……主要是为了医学……” 沈明珏忽然抬起枪口。 “放你娘的狗屁!你想骗骗我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他们实验的具体细节,要我告诉你吗?” “母爱实验!是为了医学吗?” “什么样的医学?” “那群畜生,做这个实验,就是为了测验,母亲真的愿意为了孩子去死吗?母爱真的伟大到超越生命吗?” “所以他们就拿大夏的老百姓做实验,他们怎么不拿自己亲妈做实验?” “他们在那该死的实验场里,建造了一间铁皮屋,铁皮屋外部烧炭传导温度。实验人员再让一对大夏母子进入这间“实验房”。” “年轻的母亲苦苦哀求,祈望鬼子放过她的孩子,但这些乞求在那些邪倭台的实验人员那里,显然是无用的。” “随着这对母子被关进铁皮屋上锁后,鬼子兵开始不断加炭烧炭,铁皮屋内温度开始不断升高,母亲的足底烧灼疼痛,为缓解痛苦,她开始在铁皮屋里蹦跳跑动,但这无济于事。铁的热传导何其快速,即她跑跳的速度再快,也无法改变这愈发绝望的环境,她一边撕心裂肺地嚎叫,一边不忘抱紧怀中的孩子。” “母亲和孩子的悲惨场景,在鬼子士兵和实验人员看来,是一场好戏,令人哈哈大笑,拍手激动,不断加炭升温,直至铁皮屋内的空气温度已经几近令这对母子窒息。他们还在等实验结果——到底是母爱战胜一切,母亲宁可自己烫死也要托举起孩子?还是母爱败给求生本能,母亲会把孩子垫在脚下呢?” “他们一边观察,一边下起了赌注,铁皮屋内是人间地狱,铁皮屋外是兴奋激烈与胜负紧张的空气。” “最后,实验结果出来了,这位母亲在经历了漫长痛苦绝望的挣扎后死去,她的双手托举着孩子,尽力使孩子免遭烫伤。然而这没有什么用,孩子也死去了。无动于衷的邪倭台实验人员记录了结论,鬼子士兵把这对死去的母子尸体拉走焚化,一切归于平静。” “还有,人体水分含量实验!” “那些鬼子好奇,到底男人是水做的?还是女人是水做的?” “他们通过,一群关押在邪倭台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内的大夏百姓的折磨和苦难,为世界揭开了答案——都是水做的。” “为了测算人体构成中的水分含量,那群鬼子实验人员将一批大夏“试验品”称重后,丢进巨大的高温干燥室当中,让他们体内的水分被一点点烘烤蒸发殆尽,然后对这些“干尸”再次称重,最后记录试验数据,前后加减乘除,得知人体水分含量,“探索科学真相”。” “由于每一具大夏人干尸的重量,所占其活着时期的比重不同,又考虑到男女的区别,鬼子的实验人员投入大量大夏“试验品”,力求实验数据准确。” “小情侣们争论的“到底男人是水做的,还是女人是水做的”,可以告一段落了,都是水做的。这是那群所谓的鬼子的科学家们,用无数对大夏年轻男女的死难换来的。百年后,人们都知道这一科学结果,但没有人知道,为了得到这一实验结果,死了多少大夏的老百姓!那些大夏老百姓被活活蒸发掉全身水分,变成一具具干尸前的哀嚎……鲜有人听见!” “但我听得见……” “他们不是原木,不是试验品,他们一个个也是娘生爹养,是活生生的和我们一样,两个眼睛下有一张嘴巴,喝着松花江水长大的“人”,是我们的同胞!!!” “除此之外,还有……解剖活人实验、人体全换动物血实验、无数种细菌实验、冻伤骨肉分离实验、各类药品活体实验、婴儿实验、母爱实验、人体水分含量测试实验……成百上千种……你作为防疫课的课长,你不知道吗?你一点都不知道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帮助他们做这些事,你不害怕吗?你不怕报应吗?同胞们的哀嚎你听不到吗?你不怕同胞的怨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你吗?” “你想想你被鬼子残害的那些同胞,想想他们的惨叫哭嚎,想想他们也有父母爹娘,你真的能坦然接受,现在所拥有的这些锦衣玉食吗?” “我接受不了……” “因为我不是畜生,我还是个人!” 第208章 往前走,别回头;别忘记来时路,有民族苦难有家恨国仇! 沈宗岱脸上的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像是皮肤下有无数虫子在蠕动。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忽明忽暗,汗水顺着深刻的法令纹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浑浊的水滴。那双浑浊的眼睛时而瞪得滚圆,时而紧紧闭合,瞳孔在眼睑下剧烈地转动。 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齿,发出“咯咯”的轻响。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西装前襟,昂贵的呢料在他指间皱成一团。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书房里回荡。 忽然,他抬手狠狠抓挠自己的头皮,他的视线飘忽不定,时而落在女儿坚毅的脸上,时而逃避似的转向窗外,最后定格在办公桌上那份印着“特别输送”字样的文件上。 一滴浑浊的泪水突然从他右眼滑落,紧接着左眼也涌出泪来,在他布满油光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压碾得佝偻下去,原本笔挺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而可悲。 “够了,我说够了!” “不要再说了。” 可就在这时沈明珏,却举着枪,又往前迈出一步。她死死地盯着沈宗岱。 “哪里够了?” “远远不够!” “我一直好奇。” “你帮那群鬼子,做了那么多龌龊事,你真的不做噩梦吗?” “在我第一次得知那些鬼子,做过的恶魔般的勾当的那天晚上……我梦里,都是那些同胞的哀嚎嘶吼……是孩童的哭嚎,是男人的咒骂,是女人的惨叫……” “我还梦见,一百年后,抗战胜利了,防疫给水部队原本的实验场,被改建成了纪念馆,我站在纪念馆里,“母爱实验”的陈列展示区!” “展柜前,摆着一个电话,我拿起电话听筒,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 “我忽然意识到,电话那头,是已经死难的我的“试验品”同胞!” “她跟我说……喂,你好,谢谢你还记得我们。这里是东北沦陷后的第九年……你们现在生活的怎么样?我的孩子还活着吗?他如果长大了,现在有没有儿子,有没有孙子?“ “当时我在那间铁房子里特别烫,皮都烫烂了,真疼啊,我特别着急,特别害怕,绝望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你是后代的大夏人吗?能不能告诉我,鬼子被打跑了吗?邪倭台投降了吗?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怎么回事?我听不见你说话啊!这电话怎么回事呢?也罢,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有好日子过,有饭吃,不要提心吊胆,不要骨肉离散。” “我就想知道这一天,到底是来与没来啊?可是我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很挂念,我很挂念……” “之后是忙音,是嘟嘟嘟嘟的声音……” “我又往前走,走到了“人体内的水分含量实验”的陈列展示区……” “展示区前,依旧摆着一个电话,我拿起电话听筒,这次听到的,是一个男青年的声音。” “他说……喂,你是梦芸吗?是陈梦芸吗?我是在和你通话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挺好的,放心吧,鬼子没那么坏。在这里我们有吃的喝的,还能穿干净衣服,做了几年工就放我们走了。” “你现在怎么样?” “不用担心我的,你后来结婚了吗?哈哈,那个人有没有我俊吧!对你怎么样?他们告诉我, 电话是你打过来的,我听不见你说话,但你能听见我的。你……” “你在哪儿啊!我挺想你的,我总是在想你,你能不能别忘了我啊!对不起,我估计是出不去了,这群鬼子是畜生,都是畜生……” “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好几个同胞扔到一个大蒸笼里,一开始还是好好的,活生生的人,出来后,已经和干尸没什么两样了;他们把人扔进冷库,冻成冰棍;他们还解刨怀孕的妇女……那个妇女怎么求他们都没有用!” “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我好想你啊!” “抗联还在打鬼子吗?他们杀了多少鬼子,你知道吗?我想知道。你未来有孩子的话,千万不要让他和小鬼子做朋友啊!” …… 沈明珏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我往前走,一个个玻璃展柜里,都是被鬼子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我的同胞。” “每一个展柜前,都有一个电话。” “我拿起电话听筒,就能听见,那些被鬼子当做“试验品”的同胞的声音……” “他们有的在哭!有的人把我当成了他们的挚爱亲朋,还有人一个劲儿的询问我鬼子什么时候能被打跑……” “我想回应他们,但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了出口……” “出口是一条很长的,向上的隧道……” “隧道口是一片光亮……” “我走到光亮处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回头,向前走,出口有光,有人间烟火,有国泰民安。别忘记,来时路,有民族苦难,有家恨国仇。” 沈明珏或者说夏之南,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颈! “沈宗岱!” “我不是逼你投抗联。” “我是给你一条生路!” “鬼子丧尽天良,一定会遭报应。” “你跟着他们一条路走到黑,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你如果真的为我娘,为我,为我妹妹考虑的话,你应该多做打算。” 沈明珏,走到沈宗岱面前,手里的枪,枪口抵在沈宗岱的胸膛上,但声音却出奇的柔和。 “您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你是大夏人,你可以为了挚爱亲朋,暂时给鬼子当狗,但你不能真的死心塌地的,当他们的忠犬!” “你得明白,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同胞。” “炸掉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于公,你算是迷途知返,将功补过;算是您为了加入抗联递交的一份投名状!” “于私,是为了让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日,你到了九泉之下,不至于无颜面对沈家的列祖列宗!” “至于母亲和妹妹!” “我可以安排人,送他们去苏埃维,我的同志可以在苏埃维接应她们!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她们的安全问题,你可以放心交给我!” 沈宗岱,错愕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你到底是谁?你还是我的闺女吗?” 沈明珏,咧嘴笑了笑。 她抬起手掌,拍了拍沈宗岱的肩膀。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敢不敢,愿不愿,和我干一场大的!” “干一件,能让你在沈家族谱单开一页,让我们父女,青史留名的伟业?!” 第209章 胜利的希望在哪里?身做青山血做河,染尽天下每寸土 汗水从他的鬓角渗出,渐渐汇成了细流,沿着颤抖的脸颊蜿蜒而下,最终在他昂贵的西装领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上一份文件,纸张在他指间皱缩、变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双曾经精明的眼睛此刻涣散无光,瞳孔时而收缩如针尖,时而扩散如墨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浑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书房内回荡,与座钟的滴答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节奏。 突然,他猛地抬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脑袋只是无力地耷拉下来,手掌,重重砸在橡木桌面上。 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垮,脊梁一点点佝偻下去,昂贵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而可悲。 “你说,最后我们会胜利的!” “可是……” “东北已经沦陷九年了啊!” 他的声音像是从裂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嘶哑! “你知道前线什么战况吗?” “你知道世界局势吗?” “你到底是靠什么推测大夏不会亡国,邪倭台会战败的?” “邪倭台在东北驻军越来越多,关东军如日中天……他们刚刚在诺门坎让苏埃维的老毛子们吃了亏,现在整个亚洲都在他们铁蹄之下颤抖……” “你知不知道,西北的军阀,这两年,对国府阳奉阴违,与邪倭台高官频繁会面!” “你知不知道,西方战扬,法高卢投降了,英不列颠在敦刻尔克丢盔弃甲……” “你知不知道,关内的那位名声显赫的知识分子,大夏精英,胡先生,从几年前就公开发声,主张让国府放弃东北,说“我情愿亡国,也不能对倭作战。著名的史学家钱木先生,开始修起了《国史大纲》,他说,这是“大夏人写大夏的最后一本史书。”” “你知不知道,国府高层精英以岭南的汪兆铭,为代表公开宣称,抗战则必亡国,最后干脆带着一大批国府高官公开投敌。日耳曼,甚至承认了,汪兆铭这帮汉奸的在大夏的合法地位!国府请求苏维挨,加大援助,可直接被拒,随后苏“苏埃维和邪倭台签了条约!已经停止对大夏的援助!” “已经投降的法高卢为避免刺激邪倭台,关闭滇越铁路,同样停止了对大夏的援助,邪倭台的军队,同时攻克滇缅公路,大夏至此全面被封锁,形入孤岛,国际上各国对大夏的物质援助彻底取消,国际援助彻底丧失!” “另外大夏境内,中原一带,西南一带饥荒将起,关内,多少地区,易子而食,人民惶惶不可终日!” “唯一没有明确表态的,美莉卡人只顾着自己,大发战争财……”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 “你知道鬼子是什么装备吗?你知道抗联又是什么装备吗?” “你在女高读书,你知道什么是工业国家,什么是农业国家吗?你知道,这扬战争,是一个工业国家对一个农业国家全面碾压的战争吗?” “你知道一个工业国家和一个农业国家的差距是什么吗?” “差距就是和你们抗联,出自同一武装队伍的第八路军!去年十月,在关家垴,连邪倭台,只有五百人的冈崎大队,都没能打过!” “而你们的第八路军,为了拦截冈崎大队,调用了八个主力团!总兵力超过两万人!” “两万人,打人家五百人!” “却还是败了!” “为什么?” “因为人家有飞机坦克。你们只有草鞋和大刀!” “这就是工业国对农业国的全面碾压!” “你们抗联也辉煌过!” “当时你们还没有整编为抗联,而是叫义勇军……那时候,东北刚沦陷,东北老百姓,包括山上的胡子,全都打鬼子!” “轰轰烈烈,攒了接近三十万人……茶啊冲都差点被你们打下来。” “但是结果的,鬼子的精锐打过来,再加上没有关内的援军,鼓掌难免,那些义勇军,要不撤进关内,要么偃旗息鼓……这么多年来,在东北,坚持抗战的,就剩下你们那不足三万人的抗联!!!” “希望呢!” “希望在哪儿呢?” “闺女啊!!!” “爹知道你一腔热血啊!” “可一腔热血当不了饭吃!” “不是你觉得大夏能胜利,大夏就是会胜利的!” “如果大夏真的能胜利,我投抗联也就罢了。” “可半点希望没有的事,你让我投抗联。这不是弃暗投明,这是飞蛾扑火!!!” “你想让我帮你,可以!” “你拿出大夏有希望胜利的证据,你拿出证据……” 沈明珏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感从胸腔升起,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沈明珏的话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底气。 她的没有握枪的那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握枪的那只手已经酸胀得无法形容,但她死死咬着牙,不肯移开枪口。 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丝孩童般的茫然! 她知道历史的结果,再坚持五年!五年后,八月十五,那群该死的侵略者,就会投降。 这个日期在她脑海中如此清晰,就像刻在石碑上的铭文。 可是此刻,这个确凿的结论在眼前这个汉奸头子列举的残酷现实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该如何解释?说她来自未来?说她知道这扬战争会在五年后结束? 妈的! 这种东西,劝说不了沈宗岱的。 这个男人,只会觉得自己的闺女,被邪魔附体了。 没准还会找人给她跳大神儿!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轰鸣的声响。 书房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吊灯的光晕、墙上的地图、父亲扭曲的面容。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才能站稳。 “我……”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知道现在看起来毫无希望……” 她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艰难。 在她的脑海里,两个时代的记忆疯狂交织。 她想起在大学图书馆看到的那些史料——东北沦陷的第九年,全面抗战爆发的第三年,的确是最黑暗的时刻,国际援助几乎全部中断,国内饥荒蔓延,汉奸气焰嚣张。就连那些青史留名的学者大家都在悲观地著书立说,认为亡国已成定局。 她更想起那些纪录片里的画面——瘦骨嶙峋的士兵穿着草鞋在泥泞中行军,农民用最原始的农具耕种,工厂里工人们用手工敲打出简陋的武器……而他们的敌人,是拥有航母、零式战机、坦克和现代化工业体系的军事强国。 沈宗岱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两万人打不过五百人,这不是夸张,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工业国对农业国的碾压,这不是理论,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悲剧。 她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出“持久战”三个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这个战略的具体实施路径。 想要说出“国际形势会变化”,却无法给出美莉卡一定会参战的具体动机。 想要说出“人民战争”,却在沈宗岱列举的残酷现实面前显得如此空洞。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滴在橡木桌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倚仗的“先知”,在这个时代的具体困境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知道结果并不意味着理解过程,更不意味着能够说服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她的眼神开始游移,不敢直视沈宗岱通红的双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 她再次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只是相信……” 这句话苍白得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相信?拿什么相信?凭什么相信? 在东北已经沦陷了九年这个时间节点上,所有理性的分析都指向绝望,所有现实的证据都显示失败。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精英选择投降,为什么那么多学者认为亡国不可避免。 就在这个瞬间,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至暗时刻”。这不是后人回顾历史时的事后诸葛亮,而是身处其中时真真切切的、看不到任何光明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穿越时空带来的先知先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碎成了齑粉。她终于明白,历史不是已经写好的剧本,而是每个身处其中的人用血肉之躯蹚出来的血路。 而此刻,她正站在这条血路的起点,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 与此同时。 另一个世界! 林彦坐在南湖宾馆,看着眼前,由全息头盔投映出的半透明的大屏幕,面色阴翳。 “想要毁掉鬼子在哈拉宾的防疫给水部队实验室,沈宗岱,毫无疑问,绝对是重要的一环!但是想要让这个汉奸倒戈!” “绝不容易!” “就是父女亲情,也不好只靠打嘴炮,就让一个汉奸头子,直接倒戈……” 林彦的眉头紧皱。 而直播间内的弹幕,此刻也滚动的如同乱码! “看世界,举目无亲,无人援助;看国内,山河破碎,退无可退,看自己,手无寸铁,何以抗敌……难,太难了!这个死汉奸说的我都绝望了。” “真绝望啊!我如果真穿越到了那个年代,并且不知道最后,我们一定会胜利的结局的话,真的还能坚定的抗战吗?” “那个年代的最绝望,是当时所有乐观的人,大多都寄希望于未来可能的复国起义,都追求保留民族文化的种子星火,而从来没想过,大夏能战胜邪倭台,当年,上到将军下到一员列兵,均强调以死报国,以血肉再造大夏,咱大夏,并没有小鬼子追求的那种傻叉的的武士道向死精神,而是实在没招儿了——面对不可战胜之强敌,为国家民族计,唯死而已。” “但越是绝望如此,那些执着相信未来肯定会胜利的战士,就显得尤为可敬。结合这个狗汉奸的话来思考,那些战士,当时的乐观简直匪夷所思:海运濒临断绝,英不列颠和美莉卡,都对邪倭台态度暧昧,苏埃维自顾不暇,外部已经是不可指望了;内部天灾不断,饿殍千里。国府管理能力出奇低下,甚至不如大清。兵士饥弱,装备极度匮乏,训练落后且严重欠缺……这种情况还要打?怎么打?” “是啊!对手是已经进入电气化的军事体制国家;我们的资源是一个庞大松散的农业国,高价值地区已经基本被夺走,而操盘手是比封建集权体制还烂的国府;没有盟友,所谓的朋友也基本放弃了你。那群侵略者,想要推进多远,就能推进多远;想打下哪里,就能打下哪里。不管用多少人命去填,那群鬼子,都能实现它想要实现的军事目的。绝望啊!太绝望了!” “你们怎么都帮着沈宗岱说话?汉奸就是汉奸……我祖上也是东北的,鬼子打进东北的时候,我太姥爷还是一个孩童,经常能看到鬼子小队在巡逻,明晃晃的刺刀一列一列的。那时老百姓大多都觉得害怕,也有人选择当倭友,乃至汉奸,但我太姥爷小时候想的确实凭什么鬼子在我家前面亮刺刀,他们算个屁?后来我太姥爷少年时就去了抗联,一路血战十几二十年,打完了鬼子,打内战抢东北,打完了东北,进山海关,打完了渡江,打岭南。从东北打到最南边,又被派回东北剿匪,我太姥爷从小兵打到团长,参加上百次战役,负伤多次,有用的勇气都来自儿时的一个念想,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亮刺刀,凭什么占我们土地?你们为什么理解汉奸?你们理解汉奸,谁来理解那些拼死抗战的先烈?” “对啊!弹幕疯了吧!替汉奸说话,没错,当年的确绝望,可那么绝望的情况下,还是有人当兵,有人捐款,有人奔走,有人抵抗。几乎已经是明知要死的局,依然有成千万上亿的人,咬着牙,去死。能写出《持久战》的,只有一个!大多数,先烈,他们质朴的乐观,只是因为对这个民族和这片土地最简单热爱罢了……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我们不是没有跌倒过,但是我们都站起来了。” “百年前,江山倾颓,故国零落,华夏如累卵,万民以死亡。四千万人不畏死,身做青山血做河,染尽天下每寸土,大夏再造,民族得存。彬彬君子,诗书礼仪非好战,然汝欲战,吾便战,生当长歌死当慨然,来来来……” “现在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吗?谁他娘的支个招,让闪电宝宝,可以成功策反沈宗岱!” “父女亲情都没有……谁上能有用?” “有的,我觉得有的,沈宗岱,虽然是个狗汉奸,但他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谁能把《持久战》拿给沈宗岱,我觉得策反他还是有戏的!” “《持久战》,真的那么神吗?” “真的,那本书,文章中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恐怖,随着时间推移,那群侵略者,愕然的发现,他们身边所有灾难,都能在这本书里找到,那简直就是一本预言书……” “我家有《持久战》里面甚至预测了,东北沦陷九年后,全民抗战三年后,这一时期的大夏绝望的状态……书里的原话是,此阶段内,敌之企图是保守占领地,组织汉奸,以欺骗办法据占地为己有,而从人民身上尽量搜刮……这将是大夏很痛苦的时期,经济困难和汉奸捣乱将是两个很大的问题。敌人将大肆破坏大夏统一战线的活动,一切敌之占领地的汉奸组织将合流……而应对方法是,敌人越是想从大夏汲取资源,我们就越是得让他无法补给,敌进我退,敌退我出,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在运动战中集中优势兵力,攻其薄弱环节,打敌人措手不及,迅速解决战斗,也就是“防御中的进攻,持久中的速决,内线中的外线”……” “太牛了!真正的预言之书……” 第210章 真正的神;你娘亲我,自愿加入抗联,和小鬼子不共戴天! 林彦看着那些弹幕,感觉像是能听见那些发送弹幕的人的声音。 “问题来了!谁能把《持久战》这本书,砸在沈宗岱的脸上?” “这本书早就发表了。《持久战》不仅被这群邪倭台人,看过、研究过,还直接策反过倭寇军队里的情报人员。我看过一个纪录片,里面一个嘉宾介绍过,有个鬼子的情报人员因为长期负责收集抗战情报,其中就包括认真读过《持久战》,时间久了认识到鬼子侵略大夏是错误的,而大夏的抗战是正义而伟大的,后来,这个人就变成了在大夏的,邪倭台人反战同盟的一员。” “《持久战》的厉害就厉害在完完全全是阳谋,敢在报纸上直接发表,就不怕让那些鬼子和汉奸看到。而且,越看越研究越有效。就是要告诉你,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我会怎么做,而你还不得不按照我说的做,走我的剧本,最终到我写的结局。” “这就是战略的碾压,活生生成了艺术。” “《持久战》的水平高就在于我会按照以下一二三四步骤来对付你,给你看到了也无所谓,因为你学不来,为什么你学不来?你的阶级属性决定了你不可能学,这个根本点限制住了一切,不是你没有脑子,不是你不会思考,而是你要学我就要彻底背叛自己所在的阶级,到时候根本就不用我动手,你所在的阶级首先把你天诛国贼了。就算真让你学成了,你就变成了我一部分,你都成我了,我还用对付你吗?” “神!!!” “真神!” “有其他的玩家,在直播间吗?帮帮夏日宝宝吧!我觉得她都快哭了。” “诶……看来,夏日宝宝,这段时间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夏日宝宝自己从那个世界推出来,把《持久战》这本书吃透之后,再把这本书,砸在沈宗岱的脸上!!!” “但是这样会耗费时间……他们的时间总共只有九天,炸掉防疫给水部队的准备工作,也需要时间,不能在策反沈宗岱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 “那怎么办?还有谁有能力策反沈宗岱这个大汉奸!” 可就在这时。 直播间的画面内。 突然传来敲门声。 书房里的沈宗岱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所有挣扎、痛苦和癫狂的表情都凝固了,仿佛被瞬间冰封。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那一点针尖大小的黑色里爆发出纯粹的、野兽般的惊恐。方才还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膛唰地一下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冷汗几乎是喷涌而出,顷刻间浸透了他的衬衫领子。 他像一尊被惊雷劈中的石像,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眼珠机械地、缓慢地转向书房那扇厚重的橡木门,仿佛那门外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沈明珏的反应同样剧烈。她握枪的手猛地一抖,手枪险些脱手,指节因瞬间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青白色从指尖急速蔓延到手背。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一声几乎要冲喉而出的惊呼硬生生堵了回去。她的脊背窜起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头皮一路麻到脚心。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心脏,又猛地退潮,留下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底残留的泪光和茫然被突如其来的极致惊恐所取代,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想用目光将其洞穿,看清门外的不速之客。 父女俩在这一刻,诡异地形成了一个静止的、充满张力的惊恐画面,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彼此那几乎听不见、却又沉重如鼓的心跳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 那敲门声并不急促,也不响亮,只是平稳而固执地重复着——“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重锤,精准地敲打在父女二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沈宗岱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至极的摩擦声。 他们的对话,被人听到了? 被谁听到了? 会是邪倭台人的特务吗? 不,不论是谁……他们父女俩的对话,一旦被旁人听到,对他们家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声音里的颤抖,但那嘶哑的、仿佛被砂轮磨过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谁……谁???” 门卫没有回应。 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压得人几乎窒息。几秒钟后,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金属摩擦声——这声音让沈宗岱的眼角猛地一抽搐,他意识到对方竟然有书房的钥匙! 咔哒。 门锁被轻轻旋开。 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和隐秘的橡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被缓缓地、以一种近乎折磨人的慢速度推开了一条缝隙。 昏黄的光线从门缝中挤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深色的门板上,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门继续被推开。 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仿佛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阴影。 来人是一名女子,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着一件裁剪考究但明显旧了的藏青色长风衣,衣摆长及小腿,更显得她身形颀长,甚至有些单薄。风衣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衬得那段露出的脖颈愈发纤细脆弱。 她的五官生得极好,是那种带有古典韵致的秀丽。柳叶眉,丹凤眼,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线条清晰,本该是一张动人的脸。 然而,深重的、如同墨染般的青黑色眼袋沉沉地坠在她那双过于大的眼睛下方,那眼袋是如此浓重,几乎像是两块永不消退的瘀伤,让她整张脸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极度的疲惫与憔悴之中。 她的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低髻,几缕碎发不受束缚地垂落在颊边和颈侧,更添了几分凌乱和脆弱感。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支在风中摇曳的、即将燃尽的残烛,明明看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却又有一股奇异的、冰冷的韧性支撑着她,让她稳稳地立在门口! 那双因疲惫而显得过分幽深的眼睛,静静地、毫无波澜地扫过书房内剑拔弩张的父女二人,最终,落在了沈明珏那支依旧指着沈宗岱胸膛的勃朗宁手枪上。 她的目光在那冰冷的金属上停留了一瞬,长长的、如同鸦羽般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沉寂。 沈宗岱,此时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的惊恐,随着这口吐出的浊气,被吐出了体外。 “芳礼……你……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和小珏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你放心……我不会由着小珏的性子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还有咱们的女儿,陷入危险之中……” 沈明珏或者说,夏之南,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这具躯体的母亲。 可就在这时,那身如扶柳一般的女子,忽然抬起头。 “宗岱……去帮小珏吧!”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沈宗岱,立刻瞪大了双眼。他眼中刚刚逝去的惊恐,全都变成了不可置信。 “芳礼,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小珏要干什么糊涂事吗?” 那个憔悴的女人,温柔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随后微微点头。 “我知道……她已经加入了抗联,想要炸掉鬼子的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我为她骄傲!这才是大夏人应该做的事……” “宗岱,我知道,你原来也是热血儿郎,当汉奸,都是为了我和两个女儿……但是汉奸不会落得好下扬的……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投降了,都当了汉奸,你说还有大夏吗?” “我昨天晚上,接到了我在西北的弟弟,送来是密信……他跟我说,我的爹娘,都已经死了,都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之下……他和家里的几个表兄,都已经投奔了抗战的第八路军,和抗联属于一个队伍……我爹娘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下,我弟弟是八路,我闺女是抗联,我注定和鬼子势不两立……” 沈宗岱,瞪大了双眼,他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那个憔悴的女人,忽然转头看向沈明珏。 “小珏,帮娘亲一个忙,把我引荐给你们抗联的领导……从今天开始,我,赵芳礼,自愿加入抗联,国仇家恨,我和那些侵略者还有汉奸,不共戴天!” 第211章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一定会胜利! 沈宗岱脸上的血色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抽干,褪成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方才与女儿对峙时的激动、痛苦、乃至癫狂,此刻全都凝固、碎裂,被一种纯粹的、近乎荒诞的惊骇所取代。 他的瞳孔不再是收缩或扩散,而是骤然固定,仿佛两颗被强行按进眼眶的玻璃珠子,倒映着门口妻子那单薄却决绝的身影,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悚。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泛黄的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像失控的轱辘,疯狂地上下滚动,扯得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那身昂贵的西装此刻不再是身份的象征,反而像一套过于宽大、即将把他勒死的枷锁,紧紧包裹着他瞬间僵直的身体。他甚至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厚重的橡木桌腿上,发出沉闷的一响,这才仿佛惊醒过来。 他的手指,那刚才还在神经质地敲击桌面、捻皱文件的手指,此刻死死抠住了桌沿,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凸起发白,仿佛要将坚硬的木头掐出洞来。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妻子赵芳礼的脸上,试图从那份憔悴和平静中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疯癫或被胁迫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决绝。 这种决绝,比女儿持枪的冲动更让他感到恐惧,因为它来自这个他以为最柔弱、最需要他保护、也最理解他“苦衷”的女人。 他感觉脚下的地板正在塌陷,周围的世界——这间精心布置的书房,窗外看似稳固的黑暗,乃至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妻子轻飘飘一句话中分崩离析。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恐慌。那股支撑他与女儿辩论的、混合着绝望和自保的戾气,猛地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不再是嘶哑,而是彻底撕裂开来,像一面被扯破的锦缎,尖锐又破碎,充满了血沫般的腥气,猛地炸响在死寂的书房里,甚至盖过了座钟冰冷的滴答声。 他几乎是从肺叶最深处挤压出这句质问,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 “疯了!你们都疯了!赵芳礼!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啊?” 他猛地挥手指向桌上那团被揉皱的文件,又指向窗外,仿佛要抓住那些残酷的现实,砸到妻子的脸上。 “东北沦陷九年了!九年!关内打得山河破碎!全世界都他妈的抛弃我们了!法高卢跪了!英不列颠跑了!苏埃维和鬼子签了条约!美莉卡只顾着发财!滇越铁路关了!滇缅公路断了!我们他妈的成了一座孤岛!孤岛!你懂吗?!” 他的唾沫星子随着激烈的言辞飞溅出来,面容因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变形,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狰狞。 “前线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大半个国家都打没了!抵抗,抵抗什么?” “多少老百姓家乡被占领,必须离开祖先安眠的地方,自己的姐妹被玷污,自己和自己的兄弟随时会成为鬼子的活靶子,这种时候,鬼子告诉你,投降能活命,那除了投降,还能干什么?” “关内的国府,组织了大大小小的各个会战,忻口之战,云梦泽保卫战、淞沪之战、金陵保卫战……数不清了,都败了。几百万的军队,被打成了散沙。” “士兵要用血肉之躯挡坦克,被敌方炮弹活活炸死,海军打光了,空军打光了,铁路没了,九年,整整九年,每天都在死人,从东北的北大荒,到滇州的禅达,士兵从五湖四海被召集,赶往各个战扬,结果不停地打着败仗……” “高级将领一个接一个殉国,赵舜臣,佟凌阁,郝锡九……就连第五战区的总指挥,张荩臣,都死了……” “国府的最高领袖在洗澡时大哭,喊着妈妈,声嘶力竭。多少大好儿郎,连枪都端不稳,被匆匆拉往战扬,还没够本,就已化为黄土。他们没有美莉卡的汤姆逊、卡宾枪,甚至一挺马克辛机枪,是他们最强火力。只能用炸药炸坦克,凭着掩体躲炮弹,躲飞机轰炸。用血肉之躯去填钢铁的火海!” “这填得满吗?!填不满!这就是工业国对农业国的碾压!是螳臂当车!是自取灭亡!” 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昂贵的西装面料皱成一团。 “西北那帮墙头草!国府里那些软骨头!连胡先生、钱先生那样的大知识分子都觉得要亡国了!汪兆铭!他带着那么多高官投敌了!日耳曼都承认他们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有脑子的人都看清楚了!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因为缺氧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你……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加入抗联?你知不知道抗联现在什么处境?三万人都不到了!躲在深山老林里像野人一样!被关东军追着剿!今天炸个桥,明天扒断铁路,有什么用?能光复东北吗?能赶走鬼子吗?那是找死!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而且会撞得粉身碎骨!连累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他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妻子,里面充满了恐惧、愤怒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 “岳父岳母的仇……我心里不痛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活着!活着你明白吗?小珏年轻冲动,你怎么也跟着她犯糊涂?!我当这个汉奸,我昧着良心给鬼子办事,我图什么?我他妈不就图你们娘几个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不就是想给你们留一条活路吗?!” “你现在跟我说你要去找死?还要拉着我一起?!赵芳礼!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听了谁的蛊惑?还是你真的……真的不要这个家了?!不要命了?!”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凄厉,到最后几乎变成了绝望的嚎叫,在书房奢华却压抑的空间里反复冲撞,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黑暗现实淬炼出的冰冷毒液和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慌。 沈宗岱那撕心裂肺的咆哮余音尚未散尽,书房内死寂如墓。只有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窗外偶尔渗入的、带着寒意的夜风,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赵芳礼并未被他那番夹杂着血泪与绝望的控诉所击倒。她甚至没有瑟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洗礼过却并未折断的芦苇。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灯光勾勒出她苍白而憔悴的侧脸,那深重的眼袋如同墨迹浸染的宣纸,却丝毫无法掩盖她眼底骤然点燃的、一种近乎悲壮的坚毅。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微微收紧,使得那张素净的脸庞透出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疲惫依旧刻在她的眉宇间,但此刻,那疲惫仿佛化作了坚硬的铠甲,包裹着一颗毅然赴死的心。 她幽深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丈夫那双因恐惧和愤怒而通红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 “宗岱,” 她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幽幽的冷意,像冰层下流动的河水,瞬间浇灭了空气中躁动的火焰! “你说的没错,确实绝望,确实……打不过。” 她轻轻重复了他的话,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但是,” 她的话锋如针般细微却精准地转折! “投降,就一定会过得好吗?” 她不再看沈宗岱瞬间怔住的表情,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间豪华的书房,投向了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东北大地。 “你看看这东北,沦陷了九年。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是人的日子吗?”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重量! “粮食、煤炭、木材……我们土地上长出来、挖出来的一切,都被一车皮一车皮地拉走,送去填那群侵略者永不知餍足的胃口。我们的父老乡亲,吃着混合面,穿着更生布,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里挨冻受饿。” “男人,随时可能被拉去当‘勤劳奉仕队’,其实就是苦力,累死、冻死、被打死,扔进万人坑里,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女人……稍微有点姿色的,走在街上都可能被拖进那魔窟一般的营房,或者被那些禽兽不如的兵痞随意侮辱。孩子呢?从小被逼着学倭语,被告知他们是‘满国’人,要忘掉自己的祖宗!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连畜生都不如!” “当亡国奴的滋味好受吗?” “当亡国奴的滋味不好受吧!宗岱!”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那段深埋的国仇家恨此刻化为尖锐的冰凌,从她平静的语调中刺出。 “我们活着,像地洞里的老鼠,战战兢兢,吃着别人施舍的、甚至是从我们自己同胞血肉上榨出来的残羹冷炙。你确保的安全,是真的安全吗?不过是屠夫暂时养着待宰的羔羊!你的委曲求全,换来的真的是家人的平安,还是……只是延迟了那把屠刀落下的时间?等到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或者他们需要杀鸡儆猴了,你我,小珏,还有我们的小女儿,谁能逃得过?” 她缓缓移动脚步,走向一旁巨大的红木书柜。 沈宗岱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她,瞳孔微缩,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赵芳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伸出那双纤细却不再柔弱的手,熟练地挪开几本厚重的精装书,从后面取出一沓折叠整齐、边缘已经磨损的旧报纸。 她拿着它们,像捧着一件沉重无比的物事,慢慢走回原处。 “这些报纸!” 她将报纸轻轻放在橡木桌的桌面上,抬头看向沈宗岱,眼神锐利如刀! “是你偷偷收集的,藏在书柜最深的地方。我打扫时,偶然发现……也偶然,看过了。” 她的手指拂过泛黄的报头,那上面隐约可见《西域日报》的字样。 “这上面,刊登着一篇文章,《持久战》……对吧?” 她说话时,不疾不徐。 “你读过这篇文章。我不相信,你沈宗岱,读了这篇文章,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触!” 沈宗岱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干涩无比的唾沫。他想反驳,想斥责她竟敢翻看他的隐秘,想否认那篇文章的价值,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脸色在惨白与涨红之间变幻,眼神挣扎得如同被困的野兽。那篇文章,他何止读过,几乎每一个字都曾在他寂静的深夜里掀起过惊涛骇浪,只是被他用更深的恐惧和“现实”强行压了下去。 赵芳礼没有逼他回答,而是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依旧幽沉,却开始注入一种引述真理般的笃定…… “那篇文章里说……“邪倭台虽强,但兵力不足。大夏虽弱,但地大、物博、人多、兵多。”” 她复述着,语句稍显生涩,却精准地抓住了核心! “它说,这扬战争,不会像有些人想的那样,邪倭台一口就能吞掉大夏,也不会像另一些人害怕的那样,大夏很快就亡国。”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被思想照亮的的光芒。 “它把战争分成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敌人进攻,我们防御;第二阶段,是战略相持,也是最‘痛苦’、最‘艰难’的阶段,敌人会想要消化占领地,会扶植汉奸,会疯狂掠夺,而我们,就要在广大的土地上,跟它纠缠,消耗它,拖住它!”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就像现在!现在就是最黑暗的时候,但文章里早就预言了!这不是失败,这是必然的过程!” “它说,‘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十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沈宗岱的心上! “这不是硬碰硬,这是用我们的长处,去打它的短处!它占的点越多,兵力就越分散,它的补给线就越长,就越容易出问题!而我们,就在它的眼皮底下,在它的占领区里,生根,发芽,一点一点地磨它,耗它!” “农业时代,小国灭大国,基本都是病毒式灭国,灭了一个地方,驱使当地资源和人口,攻击下一个地方。循环起来,地越来越大,资源越来越多。 “如果草原出生的成吉思汗,如果只依靠他们本民族是士兵去打仗,不能驱动投降的资源,打不出那么大的帝国。如果全体汉族不投降,清兵一共那么几万人,能占领的地方也极其有限……” “邪倭台的问题是,和大夏打工业战争,但是占领了大夏的地方,要提供工业资源,没有几十年建设做不到。邪倭台可以驱动一些他们已经占领的地方的资源,但东北的资源就差多了,华北,华东,华南就更难了……截止到现在,那群侵略者,占领大半个大夏所需的资源,基本达到极限,维持占领的消耗,已经是邪倭台本土难以承受的……只要大夏,不投降,不签约,战争就没结束,那群鬼子的本土,就要不断流血,而占领地区没工业,建设没时间。鬼子就没法灭掉大夏……”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丈夫: “它还说,‘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宗岱,你只看到鬼子有飞机坦克,你没看到东北三千万同胞心里憋着的火!你没看到关内四万万人不愿做亡国奴的心!抗联为什么打不垮?第八路军为什么越剿越多?不是因为他们的枪炮比鬼子好,是因为他们身后站着不甘心当奴隶的老百姓!” “持久战……这三个字,不是空话,是阳谋!” 赵芳礼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那份憔悴被一种奇异的神采取代! “它就是把所有困难、所有阶段、甚至敌人的行动都摊开来说明白了!鬼子的高官看不到这篇文章吗?他们看得到!但他们破解不了!因为他们的战争是侵略,是不义的,他们得不到人心,他们最终一定会被拖垮!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逼视着沈宗岱剧烈闪烁的眼睛! “宗岱,你熟读史书,你告诉我,华夏五千年,多少次山河破碎,异族入侵?可哪一次,我们最终不是熬过去了?哪一次,入侵者不是最终被我们赶走或者同化?靠的是什么?是这份深植于血脉中的坚韧!” “这份坚韧,是我们的民族的血脉带给我们的,它留在我的血液里,也留在你的血液里……我们是大夏人啊!我们不是邪倭台人!” “我艰辛,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钢铁般的笃定! “这不是盲目乐观,这是洞悉了所有强弱对比、所有历史规律之后,得出的结论!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黑暗和牺牲,都是在为那个最终的胜利积蓄力量!这条路注定尸骨累累,但路的尽头,一定是光复!”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一些,染上了一层深切的悲悯和决绝。 “宗岱!” 她轻声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投奔抗联吧!就趁现在吧。” “我知道你怕什么。怕失去现在的一切,怕死,怕连累家人。”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如同牢笼的书房! “但这些东西,真的是‘一切’吗?背着汉奸的骂名,终日提心吊胆,看着同胞受苦受难而只能麻木顺从,这样苟活下来的‘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们的良心,真的能安吗?”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抛出了最终的筹码! “我已经……安排好了可靠的人手。今晚,最迟明天天亮之前,就能把我们的小女儿悄悄送走,送到关内相对安全的地方去。这是我们为人父母,最后能为她做的,也是解除你后顾之忧的唯一办法。”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澈和坚定,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接下来,该我们了。” “帮小珏,帮抗联,干一票大的吧!就算……就算我们真的失败了,真的为国牺牲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我也甘愿。” “轰轰烈烈,青史留名,” 她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些字刻进丈夫的灵魂里! “总好过后半辈子,抱头鼠窜,在日夜不停的愧疚和恐惧磨难中,度过余生。” “宗岱。我爱你,所以我了解你……” 她轻声开口,带着无尽的期待和一丝哀求! “别再骗自己了。” “我了解你,我当年嫁给的,是一个忧国忧民的热血少年郎,他当年跟我说如今的国家,积贫积弱,我一定要努力经营自家的厂子,争取报效并复兴我们的祖国,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血,真的……凉透了吗?” 第212章 炸魔窟,救同胞;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她的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惊人,仿佛有两团深埋在灰烬下的火焰,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与黑暗,直视着沈宗岱灵魂最深处,那个或许还未完全泯灭的、属于大夏人的魂灵。 疲惫的纹路依旧盘踞在她眼角眉梢,但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柔化,那份憔悴不再是脆弱,而是历经风霜后玉石般的坚韧。 她不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等待着! 沈宗岱在她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身体猛地晃了一晃。 支撑着他的那股混合着恐惧、愤怒和自保执念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不再嘶吼,不再争辩,像一尊被雨水泡塌了的泥塑,颓然向后跌坐进那张宽大的皮质扶手椅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瘫坐在那里,头颅无力地垂下,几乎要埋进胸口。 昂贵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着他瞬间佝偻下去的身躯,空荡得像套在稻草人身上。方才激烈争辩时涨红的脸色迅速褪去,变得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 他的眼神涣散开来,失神地落在昂贵地毯的繁复花纹上,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的双手从桌沿滑落,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手指微微颤抖,连握紧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 整个人透出一股万念俱灰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扬耗尽所有精血的内战,而此刻,硝散尽,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一旁的沈明珏,或者说夏之南,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眨巴着眼睛,目光在母亲坚毅如石的侧脸和父亲瞬间垮塌的背影之间急速切换,下意识地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 她握枪的手早已酸麻僵硬,却依旧死死撑着,指节泛白。她心头狂跳,既有绝处逢生的巨大惊喜在冲撞,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看着沈宗岱,如此形态而产生的复杂惆怅。 她看到赵芳礼,话语的力量如何像一柄无形重锤,击碎了沈宗岱,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痛苦、挣扎、甚至可能早已自我厌恶的灵魂。这不是一扬胜利,更像是一扬惨烈的解脱。 书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方才还充斥着咆哮与争辩的空间,此刻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能听到三人或急促或微弱或几乎停滞的呼吸声。 唯有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过庭院,发出呜呜的悲鸣,更猛烈的雪似乎应和着屋内的剧变,簌簌地拍打着玻璃窗,带来一种彻骨的寒意。 窗棂被风撼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响,更衬得屋内死寂如渊。温暖的灯光、奢华的红木家具、厚重的书籍……这一切营造出的虚假安宁,被窗外肃杀的风雪和屋内凝重的气氛彻底撕碎。 时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沈宗岱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妻子燃烧着信念火焰的眼睛,直接落在了女儿沈明珏脸上。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浑浊,疲惫,却又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奇异平静。 他的嘴唇干裂,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 “再说一遍……” 他每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仿佛带着千斤重负! “你和你的同志……都需要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音,然后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了后半句! “我……尽量去准备!”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肩膀彻底垮塌下去,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道: “死就死吧……我对不起东北的老百姓……太多……就当是……赎罪了。” 沈明珏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冲得她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张了张嘴,第一时间竟没能发出声音。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母亲,赵芳礼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眼底的火光似乎柔和了些许,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沈明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握枪的手终于微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完全放下。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之前的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努力保持着清晰! “我们需要炸弹!” 她语速加快,! 威力越大越好!最好是能集中爆破的那种!我知道的两种型号,九八式二十五号陆用炸弹,和九八式七型六号燃烧弹,都可以……目标是彻底炸毁鬼子在哈拉宾的防疫给水部队实验室,特别是那些核心的实验楼和储存……那些东西的仓库!” 她的话语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憎恶。 “还需要特别通行证!” 她继续开口,眼神锐利起来! “能让我们的人、还有车辆,至少在行动当晚,可以在相关区域附近相对自由通行,避开频繁的盘查。最好是能覆盖宵禁时间的!” 她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紧紧盯着沈宗岱! “具体的行动路线、实验室内部的守卫换班时间、建筑结构图……这些细节我们掌握得还不完全,需要您利用您的身份和渠道,帮我们补充、核实!最关键的是,要想办法摸清那些被他们抓去做实验的同胞主要关押在哪些区域,我们的行动必须优先确保能最大可能地救出他们,至少……要为他们炸开一条生路!” 她的语气越来越坚定,她的身上,似乎出现了,当时金陵城内,玉墨的影子…… “核心思想就是:炸掉那惨无人道的魔窟!救出里面受苦的同胞!哪怕我们……我们很多人可能回不来,也必须要让鬼子的这笔血债,付出代价!要让那些被囚禁的人,有一线生机!” “我们,要救下我们的同胞!” “炸桥挖路为团结,夺地争城是战争!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第213章 争自由,誓抗战,待光复东北凯旋日,慰轩辕 另一个世界。 茶啊冲市。 南湖宾馆,三一零二室的阳台上,林彦的目光凝固在全息头盔投映的半透明的屏幕上。 屏幕上,那个世界的书房里,沈明珏,或者说,夏之南,正振奋的跟沈总岱分享着自己的粗略的计划…… 林彦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眼中的夏之南,这一瞬间,仿佛又变成了,当时在金陵城,那身姿婀娜的玉墨。 直播间的弹幕,也在这一刻沸腾…… “成了!终于成了!沈宗岱这老小子,总算还有些良心!” “泪目……赵芳礼,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魄力和见识,这才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持久战》永远滴神,阳谋无敌!直接击穿心理防线!” “沈宗岱最后那句话,“死就死吧,就当赎罪了”……唉,也是被自己良心折磨够了吧。” “东北沦陷的第九年,抗战真正的至暗时刻,能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九八式二十五号陆用炸弹?闪电宝宝可以啊,连型号都知道!之前做了功课!” “重点不是炸,是救人啊!一定要先摸清关押同胞的位置!” “对!爆破点要精准,既要破坏实验室,更要为救人创造机会!” “内部结构图是关键中的关键!沈宗岱必须搞到!” “守卫换班时间!这个太重要了!必须找到最薄弱的空档!” “行动时间必须选在风雪最大的晚上!能见度低,声音也被风声掩盖!” “车辆!需要可靠的车辆接应!炸完之后必须立刻撤离!” “别忘了接应点!城外必须有人接应,否则城里一乱,根本出不去!” “沈宗岱的汉奸身份现在反而是最好的掩护了,希望能用好!” “压力全给到沈宗岱了,看他能弄来多少真东西!” “一定要快啊!只有不到八天时间了!” “别忘了破坏后的备用方案!万一主要爆破失败呢?” “需要有人在外围制造混乱,吸引鬼子注意力!” “内部如果有自己人就好了……里应外合成功率才高!” “祈祷!一定要成功啊!为了那些受难的同胞!” “寒风大雪正好!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行动良机!” “细节决定成败!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直播间的兄弟们,脑力风暴别停啊!继续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 林彦看着那些弹幕,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手掌按在那全息头盔投影出的半透明的屏幕上,像是也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 叮的一声。 一声极轻微的电子音从他身边响起。 林彦猛地低头,只见全息头盔侧面的指示灯由刺目的红转为温润的绿,如同雪原上终于等来的春日初芽。 这代表着,他可以重新登录“赤红”! 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林峰,已经苏醒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阳台之外。 夕阳正朝着茶啊冲的地平线沉落。秋日的暮光为南湖水面铺上一层碎金,晚风掠过湖心岛,染红的枫叶簌簌摇动,如同无数无声燃烧的火焰。远处南湖大桥的轮廓在夕照中显得格外清晰,钢索拉出漫长的弧线,车辆流光般穿梭而过。 更远处楼群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暖黄的光晕,整座城市仿佛浸泡在琥珀色的时光里。可在这片暖色之下,林彦却感觉到一种深切的萧瑟——秋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湖岸边的芦苇枯黄地摇曳,几只候鸟正排成一行掠过逐渐暗下来的天际,像奔赴一扬百年前未尽的约定。 “哈拉滨的防疫给水实验室,就交给你啦!” “夏之南同志……” “那些实验室里,受苦受难的东北同胞的性命,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他低声喃喃,指尖拂过全息头盔冰凉的盔壳! “至于我,辽安的矿工。还在等着我!” 他吐出一口浊气,随后,毫不犹豫的将全息头盔重新戴上。熟悉的贴合感包裹头部,内部光点如星河般渐次亮起。他调整呼吸,向后靠在摇椅中,按下了启动按钮。 一个熟悉的电子女音在他耳边响起。 【欢迎回到赤红】 …… 轻微的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视野中的城市秋景开始扭曲、分解,化作流动的光斑。耳边依稀听见窗外最后的车流声,接着是系统提示音柔和地掠过神经末梢。失重感抓住他向下坠落,仿佛跌进一条幽深的时空隧道…… 再次睁开眼时,他回到了那片闭塞却温暖的所在。 密营里的空气混杂着松烟、硫磺和血肉模糊的气味。 火塘中的木柴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将圆木墙壁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角落的草铺上,那个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正偎依着沉睡,他俩身上盖着几件摞在一起的破旧棉衣。 女孩脚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渗出些许药渍,男孩则侧身护着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妹妹肩头。 而火塘另一边,景象却让林彦心神一凛。 疤脸汉子正躬身对着一个身影低声交谈,态度恭敬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那人背对着林彦,身材比疤脸矮上一头,却坐得脊背挺直如松。他头发浓密而粗硬,在脑后剃得极短,鬓角却连着一片络腮胡须,如同蓬勃生长的黑色火焰。 似乎是察觉到林彦醒转的动静,那人转过头来。 火光霎时照亮他的面容。 一张被风霜深刻过的脸,皮肤粗糙,颧骨高耸,鼻梁挺直。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仿佛将密营里所有的火光和决心都浓缩其中,锐利得能刺穿一切虚妄与恐惧。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林彦脸上,带着审慎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同志,你醒了?” 疤脸汉子立刻直起身,语气带着关切! “刘老头说你身体虚弱,还得再歇歇。” 可就在这时,那矮壮身影抬起手,止住了疤脸的话头。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林彦铺前,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那人走得近了,林彦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他棉军装肘部,磨得发亮,腰间的皮带扣是一个简单的铜环,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他蹲下身,目光与林彦平齐。 “同志你好,我是赵上志。”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沉厚有力,每个字都像敲打在实心木上! “你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吃了点东西,上了药,刚睡着。你带来的情报,王疤脸都跟我说了。” 他的视线如实质般落在林彦脸上! “辽安矿区,方家柜附近,上万矿工,四个小队鬼子,两百矿警,五公里外辽安镇还有一个中队步兵炮支援……这些,你敢拿性命担保,句句属实?” 火光照着他胡须上凝结的细微冰晶,也照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彦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望着眼前这张被火光刻画出坚毅线条的脸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就是赵上志——那个在历史书中仅存几张模糊照片,却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北国雄狮”。 在他之前的三十六次实验里! 并没有接触过这位将军。 他唯一能了解到这位将军的方式,也只有那庞大互联网里的一些资料。 他曾经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虽然是平行世界,但大部分历史,竟都是互通的…… 比如,都曾为这片白山黑水,抛头颅洒热血的两位将军…… 在那以庞杂的信息,构筑的互联网资料中。 关于这位将军的资料,却比和他齐名的杨康宇将军少得多,关于他的大多数资料,都是来自于很多年后,幸存的抗联战士的采访中——有人说他的脾气火爆得像炸药桶,一点就着;有人说他心思细得能数清雪片,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有老兵回忆录里写他能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光着膀子练刀,也有史料记载他为了一个受伤的小战士,亲自带队突袭三十里外的日军医疗站抢药。 林彦还记得那些,幸存的抗联战士,充满画面感的描述——“赵将军啊!治军极严,战士军容不整要挨骂,枪擦不干净要受罚。但他骂完罚完,会把自己的口粮塞给挨饿的兵,会在大雪封山时把最厚的棉袄让给伤员。他指挥作战时像个暴君,平日里却能和战士们滚在一个草铺上讲笑话。其实我觉得他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但是在那个年代下,不严肃不严苛,管不了纪律……我们太苦了,穷凶极恶的敌人,永远吃不饱的肚子,还有熬不完的黑夜……” 林彦也记得这位将军,最后的结局……他在最后那次行动前,似乎有所预感。他把随身带了多年的怀表送给了一个小通讯员,说“留着看时间”;把唯一一支还能写的钢笔交给文书,说“多记点东西”。没多久后,他被叛徒出卖,身负重伤,被敌人俘虏…… 在被俘虏八小时后,他因为宁死不降,痛骂那些侵略者,最终,被凶残的敌人,割下头颅,遗体抛入松花江的冰窟之中……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赵上志坚毅的脸上。 林彦忽然意识到,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明知前路凶险却始终从容前进的汉子。 他仿佛能看见,这个自己创造的游戏世界的既定结局,在此刻分岔,一条通向那个已知的悲壮结局,另一条则因自己的介入而充满未知。 “我愿意拿性命担保!” 林彦的声音微微发颤,但每个字都斩钉截铁! “我亲眼所见,那些矿工活得猪狗不如。每天都有尸体被拖出去焚烧,西坡的炼人炉黑烟不断。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们,这个冬天过去,那一万人能活下来的恐怕十不存一。” 赵上志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彦,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直抵灵魂深处。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最近鬼子的围剿很严。” 赵上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东北抗战联军第三军,之前,由于作战勇敢,缴获得敌人的物资,是比较多的,基本是人手一件武器,全军基本全部换上当时比较先进的‘三八式’步枪,并有相当数量的轻、重机枪、迫击炮、无线电台等装备……” “但自从,鬼子实行归屯并户的政策后,就切断了我们和老百姓的联系,粮食、药品都极其短缺。更可怕的是……”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皮带扣! “由于关内的接连失利,加上冰天雪地,物资短缺……” “一些同志熬不了抗联的苦日子,跑到了山下去!” “部分同志,坚持不下去了,我其实能理解……但还有些同志,背叛了我们,当了狗汉奸。” “因为这些投奔了鬼子的汉奸,我们抗联的密营,最近被鬼子打掉了好几个!”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彦能从那双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睛里读到许多未言之痛:叛徒的出卖、同志的牺牲、弹尽粮绝的困境、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与敌人周旋的艰难...... 林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赵上志被火光勾勒出的侧脸,那上面刻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沉重。 密营里一时只剩下火塘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角落里两个孩子平稳的呼吸声。 林彦的喉结紧张地滑动了一下。 他忽然害怕起来——害怕这位肩负着整个第三路军存亡的将军会出于理性考量而拒绝出兵。 毕竟,以目前抗联的处境,攻打重兵把守的矿区无异于以卵击石。 “您要是觉得不能出兵,我也能理解……” 林彦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会再想办法!” “毕竟矿区的守备确实太强了,我们的人手和装备都......” 可就在这时。 赵上志,突然抬起眼皮! “但是……” “就算抗联的情况再艰难,也绝对不能看着东北的老百姓受苦受难,而坐视不管!” 他猛地站起身,矮壮的身躯在火光中投下高大的影子。那双眼睛里,像燃烧着火焰! “我们成立抗联,就是为了打鬼子,保护我们的同胞!!!”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密营中回荡,震得顶棚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要是因为困难就眼睁睁看着上万同胞被鬼子折磨致死,那我们和那些苟且偷生的软骨头有什么两样?” 赵上志大步走到密营中央,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沉睡的孩子、墙角的武器、战士们一张张因营养不良而消瘦却坚毅的脸庞。 “我知道这扬仗很难打!”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鬼子有机枪大炮,我们可能只有老套筒和缴获的三八式;鬼子有充足的弹药补给,我们可能每人只能分到五发子弹;鬼子有汽车摩托,我们只能靠两条腿在深雪里跋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电般射向林彦! “但是我们有鬼子没有的东西——我们是东北的儿女,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的家乡,我们要救的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就凭这个,就算是用牙咬,用手撕,我们也得从鬼子手里把同胞救出来!” “我们在这里吃雪,是为了老家的同胞,少留点血;我们在这里抛家舍业,是为了老家的同胞,不必家破人亡;我们在这里坚持,是为了让老家的父老乡亲,不必沦为彻头彻尾的亡国奴……”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敢干,同胞都不敢救,那我们也就别当抗联了……争自由,誓抗战,效马援,裹尸还。待光复东北凯旋日,慰轩辕。” 第214章 我们的同胞,不是他们的牛马!这片土地还有人在抗战 火光在圆木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仿佛无数不屈的魂灵正在起舞。松木燃烧的噼啪声忽然密集起来,火星四溅,如同为这扬尚未开始的战斗提前鸣放的礼炮。 角落里,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睡梦中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了些。女孩无意识地往哥哥怀里钻了钻,男孩则迷迷糊糊地伸手将破棉衣往妹妹身上拢了拢,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们红肿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或许正梦到了久违的温暖炕头,梦到了母亲熬的热腾腾的苞米粥。梦到了父亲给他们用木头雕的小玩具,梦到了过年才能吃到的酸菜馅儿的饺子……在这冰天雪地里,两个孩子的睡颜,依旧天真无邪。 林彦瞥了那两个孩童一眼,他很希望,那两个孩子,可以一直这么天真无邪。 林彦挣扎着想要站起,冻伤的双腿却一阵发软。 赵上志伸手扶住他,那只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他的肘部。 “将军!” 林彦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赵上志抬起头,火光在他眼中跳跃。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在草铺上缓缓展开。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有些地方已经被摸得发白。 “眼下第三路军的情况……” 赵上志的声音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语! “能立即调动的,除了我现在带领的这支直属队三十七人外,最近的是二团一营。” “也就是你们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划过一个个用铅笔圈出的地点! “一营的情况,你应该了解……” “最近一营在梅河一带活动,满编时应该有二百多人。但上月遭遇鬼子扫荡,现在只剩下一百二十人左右,而且伤员较多。” 他的手指顿了顿! “我已经派人去联系了,最快也要三天才能赶到。” 林彦的心沉了下去…… 一百多人对四百多装备精良的敌人,还要防备五公里外辽安镇一个中队的增援,他娘的,这比当时的金陵还困难…… 毕竟金陵当时是固守。 而这次,他们是进攻。 不仅要进攻,还要营救…… 林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而赵上志则吞咽了一口唾沫。 “武器方面!” 他的表情平静,似乎对这种艰难的境况,已经司空见惯! “一营的情况稍好,大概有七十多条枪,其中三八式四十支左右,剩下的都是老套筒和土枪。轻机枪有两挺,但子弹……”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苦笑。 “平均每人不到十五发。我们直属队的情况更差,只有二十一条枪,子弹人均不到十发。” 密营里一片寂静,只有火塘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林彦能感觉到周围战士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很奇怪,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艰苦。 艰苦的环境,悬殊的武器差距,还有每一扬都是胜利渺茫的战斗。 但他们只是坚持,一直坚持…… 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们,棉袄破得露出发黑的棉絮,很多人脚上的靰鞡鞋已经磨穿了底,但他们握着枪的手依然稳定。 赵上志又呼出一口浊气。 “粮食只够吃五天!” “药品……除了些草药,几乎没有了。刘老头昨天还在说,要是再弄不到消炎药,那几个受伤的同志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彦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在这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中,一个简单的伤口感染就足以致命。 林彦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快地闪过矿区的地形图、岗哨位置、换班时间…… 那是他之前,自己一个人,内测试验时,收集到的情报…… 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会很重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自己知晓的情报,是他们唯一能利用的优势。 他抬起眼皮。 “将军,确定没有其他能调动的部队了!是吗?” 赵上志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很快,重新抬起头。 “有……” “但是因为鬼子的扫荡,要想调集起来,至少需要半个月……如果能等的话……” 可就在这时,林彦摇了摇头。 “不能等!” “多等一天,矿区里,就不知要死多少矿工,多少老百姓。” “而且那两个孩子的爹娘……” 林彦又瞥了一眼密营角落里的那两个孩童。 “军长……”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蹲下身,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我们抗联,向来都是不和鬼子正面作战,而是搞偷袭,打游击。” “这一次,我们同样可以!” “矿区里的情况,我都摸清了。” “鬼子每天凌晨四点换岗,那是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我们可以分四路行动……”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像是已经思索过无数遍,该怎么拿下鬼子的这片矿区。 “第一路,由我带领十个人,从西坡的废矿道潜入。那里守卫相对薄弱,而且直通矿工宿舍区。我们需要在换岗前摸清楚炼人炉附近的布防,同时联系上矿区里的工人……想要拿下矿区,必须有那些工人的配合。” “人多力量大!!!团结就是力量……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林彦盯着赵上志,他看见这位军长虽然没有应声,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长舒一口气,声音嘶哑。 “第二路,六十人,由我们营的一营长,带头,负责主攻矿区东南角的炮楼。必须第一时间拿下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否则我们都会成为活靶子。” “第三路,二十人,由您亲自指挥,在通往辽安镇的要道上设伏。一旦矿区打响,辽安镇的鬼子肯定会来增援,你们要利用地形拖住他们,为我们争取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个任务很艰难……但我实在没招了,只能把这个看起来很离谱的任务,交给您……” 林彦小心的瞥了一眼赵上志。 他发现赵上志,没有回应,咽了一口唾沫。 “第四路,剩下的三十多人,由一个熟悉地形的班长或者连长带领,在矿区南面制造动静。可以用鞭炮模仿枪声,分散他们的兵力。同时要准备好接应撤离的矿工。” 赵上志摩挲了几下自己的下巴上的胡子。 半垂着眼帘。 像是在思考,林彦提出的计划的可行性。 密营里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赵上志,吐出一口浊气。 “还得安排人提前破坏矿区的通讯线路。不能让鬼子第一时间求援。另外,要准备好爆破材料,必要时炸毁矿区的关键设施,制造混乱。” 林彦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的……” “而且矿区里的老百姓,能配合我们。” “我侦查时发现,那些矿工私下里组织了一个互助会,领头的是个叫老耿的汉子,因为性子强硬,被鬼子特别“关照”过。他能帮我们组织矿工……” “只要矿工能配合,这扬仗,就有希望……” 林彦的声音有些发虚…… 他说着有希望…… 但他自己也知道,一百多人对四百多人,还要阻击一个中队的增援,霍去病复活了,亲自过来指挥,也不敢说,有什么希望…… 但他还是想赌一把! 他在那个矿区待过。 知道那些矿工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知道那些矿工,只要有人能带领他们,他们都是愿意和鬼子拼命的。 只要抗联的战士和矿区的矿工,能够里应外合,这扬仗,就能打!就有得打! 这听起来,像痴人说梦。 但抗联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十四年的时间里,抗联,歼灭敌人,十七万余人,更是个奇迹……但这个歼敌数字,是真的……每一笔歼敌人数,都能查到佐证,这个数字,记录在大夏国家博物馆里…… 他赌的就是,矿区老百姓的决心,和抗联战士的战斗力…… 火塘中的火焰依然在跳动,将战士们坚毅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雕塑。在跳动的火光中,林彦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时间线正在缓缓展开……一条用鲜血和勇气书写的、充满未知的时间线。 赵上志深吸一口气。 “你的计划,我认为可行!” “只要矿区里的老百姓配合我们,开始暴乱,这扬仗就能打!” 他环视着密营中的每一个战士,目光如炬! “同志们,这扬仗,不是去送死,是去救人。救的是我们的父老乡亲,是我们的骨肉同胞。” “我们得让那群鬼子知道,东北,还是大夏人的东北!” “东北的老百姓,我们的同胞,不是任由他们欺辱的牛马!这片土地,还有人在抗战……而且一直会有人抗战!直到把他们赶出去的那一天……” 第215章 温顺如羔羊般的奴隶不配得到自由;失去的都要亲手拿回! 赵上志将军矮壮的身躯挺立在跃动的火焰旁边,橘红色的光芒在他粗硬的胡茬和深邃的眼窝间流动,将他脸上每一道风霜刻下的纹路都照得棱角分明。 疤脸汉子王疤脸就蹲在将军左前方,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在火光下像一条蛰伏的蜈蚣,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三八式步枪冰冷的枪栓。 有些佝偻的老蔫儿佝偻着背,靠在圆木墙壁上,双眼映着火光,亮得惊人,缺了门牙的嘴微微抿着。 精瘦的二虎,靠着密营的通风口,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是不停起伏的胸膛,代表着那肃穆的身躯下,似乎藏着惊雷。 还有那十几个围坐的战士,破旧的棉帽下是一张张消瘦却坚毅的面庞,他们有的嘴角还沾着橡子面的残渣,有的袖口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固定在赵上志身上。 在这片被沉重决心和微弱希望填充的寂静里,角落草铺上传来两个孩童细微而均匀的鼾声。女孩儿似乎在梦中呓语,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娘!”她小小的身子往旁边温暖的来源拱了拱。 男孩儿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妹妹更紧地搂住,破棉衣下摆滑落,露出一截冻得通红却终于有了些血色的脚踝。 他们的呼吸轻柔,与火塘里木柴爆裂的细响交织在一起,奇异地中和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铁血气息,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脆弱而珍贵的安宁感。 就在这时,林彦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锁住,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楔子击中了心神。 那份短暂的、借由孩童睡颜带来的宁静瞬间在他眼中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到致命疏漏的惊悸。 “将军,刚才的计划,还有一个致命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密营里那奇异的平衡。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赵上志沉静如深渊的审视、疤脸骤然锐利的疑惑、老蔫儿双眼中闪烁的微光、二虎微微侧头的关注,以及所有战士投来的带着疑问和紧张的视线——全都聚焦到了林彦身上。 疤脸汉子的身体止不住的往前倾,他按在枪栓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啥问题?别吞吞吐吐的,直说!” 林彦感到喉咙发干,他咽下一口唾沫,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 “是矿区里工人们的配合问题!” “我们的计划核心是里应外合,但‘合’这个字,不是我们枪一响,他们就能自动做到的。” “他们需要时间被组织起来,需要知道具体的行动信号,需要有人领头,需要最简单的武器哪怕只是镐头和铁锹!我们需要在行动前就和他们取得联系,越早越好,准备时间越长,成功的希望才越大!” “我刚刚提过的老耿,的确是个不错的组织者,但我们不能要三天后,等部队到了,在和他接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毅然决然地落在赵上志脸上! “所以,我刚才提出的计划里,由我带领十个人从西坡废矿道潜入的那一路,必须调整。带队人员另选他人。而我,必须先一步混进矿区里面,找到那个老耿,和他一起,把工人们秘密组织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声嘶吼,在密营里炸响。 “胡闹!” 疤脸汉子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吵到角落里的两个孩子,赶紧把自己的声音压下去,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依旧熟睡的孩子,额角的青筋跳动着! “你他妈这是找死!矿区是鬼子的狼窝,你怎么混进去?就算混进去了,你怎么找人?怎么活动?一旦暴露,死都是轻的,鬼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整个计划都得完蛋!绝对不行!” 他的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枯草,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赵上志将军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彦,目光锐利得像两把锥子,似乎要剥开他的皮肉,直刺他灵魂最深处,衡量着他话里每一个字的真实分量。密营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火塘的噼啪声和孩童的鼾声是这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 林彦毫无畏惧地迎上赵上志的目光,他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竟然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和淡漠! “诸位同志,我当然知道这很危险。” “一个不小心,我大概就得去见阎罗王!” “就但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而且必须尽快去做!” “如果不能提前取得工人们的支持和组织,让他们成为我们的臂助,而仅仅指望他们在听到枪声后自发地、有组织地暴动配合,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计划失败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到时候我们不仅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这一百多号同志全都搭进去!” “大夏鬼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就这毛病。” 他忍着腿上的刺痛,往前迈了一小步,站得笔直! “总要有人去做最危险的事!” “抗联的同志们,都不怕死!但这里,只有我真的进过矿区,我去无疑是最合适的!” “军长……我是个学生兵,东北沦陷的时候,我弃学,鬼子发动全面侵略战争时,我从军,投了抗联,这几年,我既骄傲于咱抗联在游击战里,取得的战果,又心慌于关内的各大战争的屡屡战败!大半个国家的沦陷……” “我想不通,关内的军队,装备再差也不会比咱们差,条件再苦,也不会比咱们苦……飞机坦克没有咱不说它,对方步兵战术的僵化死板像是冬天冻僵的死毛驴,一万年不变的三角队形在山地和大雾中居然照用,火力兵力都被分散,打过半年仗的大夏兵都会说他们在找死。但败的仍然是我们,直到败得有一天,我只好想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 “从东北沦陷开始,我就知道,不仅是国力上的差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都有自己的问题……” “辽安的矿区,我们已知的,有接近四百个鬼子兵,可矿工有一万多个,如果那些矿工暴动起来,二十五个人,拼一个鬼子,就算鬼子手里有枪,也拦不住他们!” “但是实际上,东北这么多个矿区,一个拿枪的鬼子兵,就能管理一百来个矿工……” “为什么?” “诸位想过吗?” “三年前,金陵保卫战失败,金陵大屠杀爆发,在金陵城,三四个鬼子,能压着上千名老百姓——这些老百姓里,可能还有投降的老兵,去到江边,肆无忌惮的屠杀他们!” “又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 林彦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悲凉。 “因为绝望!” “因为绝望的同时,又心存幻想!” “幻想着,只要投降,只要听话,只要归顺,就能苟活……” “反抗大概率是要死的,不反抗,虽然也有概率会死,但死的概率,肯定会低一些……” “那些已死的大夏人鬼魂,都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只是一声枪响,叫不醒那些麻木的灵魂。” “必须有人提前去接触他们,组织他们,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反抗尚有一丝活路,不离开矿区,则只有死路一条……” “投降是换不来活命的!” “狗永远都是狗,永远得不到自由!” “只有敢于反抗的奴隶,才配拥有自由。而任凭土地被侵占、妻儿被虐亡,却如温顺之羔羊一般引颈待戮的顺奴,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便不配被救赎,更妄谈什么自由。” 赵上志幽幽的瞪着林彦,双眼闪烁诡异的光芒。 “那你打算怎么混进去?” “想好怎么做了吗?”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眼皮。 “想好了!” “鬼子的矿区,不挑人!” “矿区新来的头目,姓蔡,是个从齐鲁行省来的狗汉奸。”他混过军阀队伍,本事不咋地,人倒是狠。手底下有一帮爪牙,对工人比狼还毒。他常挂嘴边一句话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因为矿区工人的死亡率太高,鬼子和汉奸,为了补充不断死亡的劳力,经常从附近强行抓夫,或者诱骗流民进去。我可以假扮因为家里的村子被强占,走投无路的流民,在矿区附近‘晕倒’,只要不被雪给埋上,那群鬼子或者矿警,九成九,不会放过我,会把当做免费劳力抓进去。我观察过,他们经常这么干。” “进去之后,我就找老耿……” “我打探过关于老耿的情报,知道他的一些外貌特征!而且,老耿,在矿区里,属于明星人物,找到他应该不难!” “矿工宿舍区虽然看守严,但内部总有空隙。我会利用一切机会接触他,取得他的信任。” “至于组织矿工的问题……时间紧迫,不可能全面发动。我会建议老耿,优先联络那些最可靠、最有血性的工人,形成骨干。行动信号、集结地点、攻击目标——必须提前制定好,有些任务,也需要矿工来完成,比如抢夺矿警武器、破坏电力和绞车……” “团结,必须内外都团结一心,才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林彦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再次定格在赵上志脸上,眼神灼灼! 他刚刚说的话里,有真有假……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有依照他的计划,才能救下矿区里的老百姓。 说点假话,他觉得不算什么。 他必须把矿区里的老百姓调动起来,矿区里的矿工们,也是配合,抗联的战士,就可以少牺牲几个……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个世界是真的…… 他希望,抗联的战士,都能活到最后,看到东北被光复。看到塞北残阳,红旗漫卷西风,长白山下,凯旋歌声正浓…… 林彦又深吸一口气。 “外面枪声一响,里面立刻同步行动,里应外合,打那群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将军,让我去吧!” “鬼子以为东北沦陷了九年,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们就能肆无忌惮的,挖我们的矿产,夺取我们的资源,像驱使牛马一样,劳役我们的百姓?做梦!我们家的东西,他们拿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东北抗联,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是想证明我们多么了不起,而是要告诉人家,我们大夏人失去的东西,一定会亲手拿回来!无论是土地,还是资源……” 疤脸汉子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想反驳,可看着林彦那双燃烧着火焰却无比冷静的眼睛,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 他扭过头去,狠狠一拳砸在旁边支撑洞壁的圆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明白林彦说的是最残酷的实话,但这其中的风险,大到让人喘不过气。 整个密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赵上志将军身上,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火光照着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他那双看过太多牺牲和别离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无声地计算着每一步的代价与那微弱的胜机。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了。 终于,赵上志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托付山岳般的重量: “你说得对。里应外合,‘里’不应,‘外’再打也是孤军深入,事倍功半,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林彦身上!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有赞赏,有担忧,还有决绝…… “风险极大,九死一生。但……的确需要有人去冒这个险。” “林峰同志!” 他叫了林彦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更关系到上万矿工和一百多名战士的生死存亡!无论如何,活下去,把工人们组织起来!” “我会让外面进攻的队伍,等你约定的信号!” “现在!” 赵上志猛地一挥手,声音撕裂! “我们来详细规划一下你进去之后,如何联络,以及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和时间点!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火光跳跃着,将众人再次紧密围拢的身影投在圆木墙壁上,仿佛一幅凝重而坚定的史诗画卷。 外面是吞噬一切的冰天雪地,里面是燃烧的熊熊烈火…… 林彦的眼中,倒映这密营里的火光,他觉得心头也有一团火,这团火,可以抵抗东北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可以抵抗家国沦陷,山河破碎时的漫长黑暗……这团火,迟早有一天,会照亮长白山下的雪,会照亮东北老百姓的炕头,会照耀全国的老百姓的天穹…… 第216章 大雪落薄衫,赤胆压天寒。破虏十八万,洒酒祭辽安! 天地间一片混沌,灰白成了主宰一切的颜色。 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道路两旁,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许多窗户用破木板或草帘子堵着,毫无生气。 镇子入口处,一根歪斜的木杆上挑着一面褪色发白的邪倭台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被风雪抽打得噼啪作响。 街道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只能听到风穿过残破屋檐的呜咽声,如同鬼蜮。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坑洼不平的路面,也掩盖了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点生机。 镇子不远处,是一座矿区……说是矿区,但远远看去,那更像一个巨大的、被强行嵌入白色世界的黑色疮疤。 高耸的木制瞭望塔如同僵死的巨人骨架,黑洞洞的射击孔漠然地俯瞰着下方。铁丝网缠绕着一根根粗大的木桩,将整个矿区紧紧箍住,网上挂满了冰凌,在风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巨大的、被煤灰染成漆黑的矿堆即便覆盖着白雪,也依然透出一种不祥的沉重感。 高大的井架沉默地矗立着,天轮停止了转动,结满了冰。 几排低矮阴暗的工棚匍匐在矿区的核心区域,窗户大多破损,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等待埋葬的棺材。 烟囱里冒出的黑烟顽强地对抗着漫天白雪,却又很快被狂风撕碎、吞没,只留下刺鼻的硫磺和煤灰味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整个矿区在狂风暴雪中显得压抑而森严,像一头蛰伏的、以血肉为食的钢铁巨兽。 在这片萧杀景象的边缘,镇外通往矿区泥泞小路的尽头,一个瘦削的身影面朝下匍匐在雪地中。 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棉袄裹在身上,许多地方露出了发黑的棉絮,很快就被落雪覆盖。雪花无情地落在他裸露的脖颈和僵硬的手指上,试图将他也彻底融入这片冰冷的死寂。 那是一个年轻人…… 他已经在这里趴了将近半个小时。 彻骨的寒冷早已穿透那件象征性的破棉袄,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命地扎进他的皮肉,钻入他的骨髓。 最初是针刺般的剧痛,从脚趾手指开始蔓延,很快便转化为一种麻木的沉重,仿佛四肢都不再属于自己。 接着,一种更深切的、从身体内部透出的寒意攫住了他,五脏六腑都像是在冰窖里冻结、收缩,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吸进的空气冰冷刺肺,呼出的白气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全身的肌肉都在抵抗低温中变得僵硬、酸痛,尤其是冻伤未愈的双腿,更是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又痛又麻。意识在寒冷的侵袭下开始有些模糊,一种强烈的、想要闭上眼睛就此睡去的诱惑不断袭来,他知道那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他死死咬着舌尖,利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瞥向不远处一块被积雪半掩的巨石——那里,两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模糊人影纹丝不动。 他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疤脸儿,老蔫儿……” 他呼出一口浊气。 这个年轻人,自然便是林彦。 大概半天前,他和疤脸,老蔫儿,从密营出发,一路到了辽安镇附近。 随后按照计划,他换上从密营带出来的破旧棉袄,匍匐在了,距离辽安镇没多远的雪地里,等待着辽安矿区的鬼子或者矿警发现他……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了,但他还在咬牙坚持,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大概一百米开外,那块巨石后,一个身影窜出半个脑袋来,但又被另一个身影拉了回去。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任何支撑不住的迹象,打一个手势,疤脸和老蔫儿,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把他带回密营。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不想放弃。 百分百的痛觉模拟折磨着他。 在这个世界的体验,又像是经历了一次地狱——十八层地狱里的寒冰地狱。 但他就是不想放弃。 一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鏖战的抗联英烈们,足足坚持了十四年。他才半个小时,就要坚持不住了? 他娘的…… 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 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要当他们的援军……结果就这点本事,怎么行? 只是冷罢了! 不至于冻死。 他的精神和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那名抗联战士的躯体,都没那么脆弱……不拉屎会憋死人,不吃饭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觉活四五天,琐事养人,也要人的命。家国沦丧,都能活九年——趴在雪地里半个小时,怎么就坚持不住了? “再撑一撑,还没到极限……还可以再坚持……” 林彦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的在流逝,可就在他全部体温,都快要流失殆尽,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吱呀…吱呀…… 皮靴踩压深厚积雪发出的特有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隐约传入他几乎冻僵的耳朵。 来了! 林彦精神猛地一振,立刻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的“昏迷”状态,连最后一丝刻意控制的颤抖都压制下去,只有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表明他还活着。 脚步声渐近,两个穿着厚重黑色棉大衣、头戴狗皮帽的身影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里。他们的帽檐压得很低,肩上斜挎着老旧的步枪。 林彦记得……那黑色棉大衣是矿警的标准配置! “大哥,瞅瞅,这咋又趴着一个?看样子是冻僵了。”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麻木的腔调。 另一个更为粗哑的声音传来…… “过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有气儿就弄回去。这鬼天气,矿上那帮牲口死得比虱子还快,昨天又抬出去十几个,扔炼人炉了都凑不够一车。蔡把头正为缺人骂娘呢,是个人就得往里填!” 一个身影,蹲到林彦身边。 林彦嗅到一股高粱酒的味道。 同时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哥,真要啊?你看这瘦得,跟个骨头架子披层皮似的,能顶啥用啊?” 那个年轻的矿警,似乎有些犹豫。 可就在这时,那个粗哑声音,却不耐烦地催促! “操,管他顶不顶用!只要还能喘气,能抡得动镐头,鬼子才不挑这些!多一个是一个,死了再扔呗!快点,麻利儿看看!” 林彦感觉到有人蹲了下来,一只戴着肮脏棉手套的手粗鲁地伸到他的鼻翼下探了探。冰冷的皮革蹭过他冻裂的嘴唇。 “大哥,还行,还有点气儿,没死透!” 年轻的矿警嘶喊着。 紧接着,一只大手攥住他后脖领的破棉袄,猛地一用力,将他像拖死狗一样从雪地里拽了起来。林彦勉强睁开被冰雪糊住的眼睛,看清了眼前两人。 年纪大点的那个,一脸横肉,胡子拉碴,眼袋浮肿,嘴角歪叼着半截烟卷,眼神里透着一种长期的麻木和习以为常的残忍。 年轻的那个面色青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泯的良知,但在年长者的淫威和环境的重压下,显得唯唯诺诺。 那年长的矿警打量了一下林彦惨白发紫的脸和瘦弱的身板,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混杂着烟臭的气息喷在林彦脸上! “老乡,咋躺这儿了?想不想活命?想不想吃口热乎饭啊?” 林彦立刻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想……饿……冷……” 年长矿警嗤笑一声,似乎很满意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 “嘿,算你娃命不该绝!” “跟我们走!带你去个能吃饱饭、能暖和的地儿!算你小子上道!” 他粗暴地推搡了林彦一把。林彦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被那个年轻些的矿警下意识地扶了一下。 林彦抬起头,目光越过两个矿警,望向风雪中那片如同魔窟巨口般的矿区轮廓。 高耸的井架、阴森的工棚、冰冷的铁丝网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那里是人间地狱,是吞噬了无数同胞血肉的炼狱。 他去过那里。 那一次的经历,让他觉得和在地狱受刑也没什么两样。 但他向来不害怕再次踏入地狱…… 因为他见过更惨烈的地狱…… 沦陷的金陵城;滚烫的炼人炉;还有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 他心中也有恐惧,也胆怯,但同时,他的心底,还有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他抽中的角色,是抗联,是义勇军,战士……他不能丢在东北坚持了十四年,并歼灭敌人十八万的抗联战士的脸!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 大雪落薄衫,赤胆压天寒。破虏十八万,洒酒祭辽安。 第217章 像条狗一样活着呗,谁让咱是亡国奴;不!得站起来反抗! 漆黑的雪夜,寒风如刀,从矿工棚屋的每一道缝隙里嘶叫着灌进来。屋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角落里一小堆将熄未熄的火苗,火苗是用煤渣燃起的,挣扎着透出一点暗红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这人间地狱的轮廓。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浓重的煤灰味、汗液馊腐的酸臭味、伤口溃烂的脓血腥味,还有角落里便桶散发出的恶臭,所有气味混合、发酵,凝固成一种黏腻的、几乎能附着在皮肤黏膜上的绝望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这是一个低矮、狭窄、如同兽穴般的工棚。 四壁和顶棚是用歪扭的圆木胡乱拼凑,缝隙里塞着破布和枯草,但根本无法阻挡凛冽的寒风。地面是坑洼的泥地,即便在严冬也泛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几十个铺位——不过是两排简陋的通铺,铺着些发黑、板结、散发着霉味的枯草——挤满了蜷缩的人形。 在靠近门口最漏风的一个角落,一个瘦削的青年蜷缩着,几乎将自己埋进那单薄破败、硬得像铁板一样的棉絮里。 他身上的破棉袄比来时更加褴褛,几乎难以蔽体。风雪透过门缝,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碗里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团糊状、深褐近黑、冒着极其微弱热气的物体。 那绝非人食——是粗糙磨碎的橡子面、霉烂的糠麸、或许还有极少量的磨碎的高粱壳,以及一些根本无法辨认的、可疑的深色碎末,被冷水随意一搅,半生不熟地凝结在一起。 它散发出的气味,混杂着强烈的霉变、酸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饲料般的粗砺感,与棚屋内的恶臭交织,令人作呕。 青年盯着那碗东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胃里因极度的饥饿而灼痛痉挛,但理智和生理上的厌恶却让他难以伸手。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脏污、几乎如同蒙着一层黑皮的骨架般的手,颤抖着,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手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掉的煤黑,手背上布满了冻疮和新旧交叠的伤痕。那只手的目标明确,就是青年面前那只破碗里猪食般的东西。 手指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青年似乎出于本能,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那只枯瘦的手腕。入手处,只有一层冰冷粗糙的皮,包裹着硬得硌人的骨头,几乎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温度与弹性。 青年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一张脸。那是一张几乎失去人形的脸,颧骨高耸得吓人,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窟窿,皮肤是缺乏营养的蜡黄色,却又被煤灰和污垢覆盖,嘴唇干裂翻卷,渗着血丝。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在看向那碗食物时,流露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无法抑制的渴求光芒。 被青年抓住,那中年矿工像是受惊的动物,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极度的慌乱和羞愧,他咧开干裂的嘴,露出所剩无几的黄黑色牙齿,发出一种极其苦涩又尴尬的气声! “对……对不住……太……太饿了……没……没忍住……”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风雪的呼啸和棚屋内痛苦的呻吟喘息所淹没。 青年看着他,那双因饥饿和寒冷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里,某种坚冰般的东西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沉默地看了那中年矿工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接着,将面前那只破碗,往中年矿工的方向,轻轻推了过去。 中年矿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滞了一瞬,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感激涕零的光芒,他不住地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地念叨! “谢谢……谢谢……好人……谢谢……”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碗捞到怀里,脏污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插进那团糊状物里,抓起一大把,猛地塞进嘴里,贪婪地、近乎疯狂地吞咽咀嚼,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粘稠的糊糊顺着他嘴角往下流,他也顾不上擦,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那形如枯槁的中年矿工,猛吃了好几大口,只是几口,就几乎咽下去小半碗,他那近乎疯狂的进食动作才稍稍减缓。 他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抬起头,似乎这时才想起这食物的归属,脸上再次浮现出浓重的羞愧。 他看看碗里还剩下一半多的糊糊,又看看面前沉默的青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碗小心翼翼地递了回去,声音带着恳求和后怕! “后生……还是……还是吃点吧……顶顶饿……一会儿……一会儿还得下矿呢!那群鬼子不会让咱们休息太久的!” 他喘着粗气,深陷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彷徨…… “鬼子……鬼子不是人啊!根本不是人!都是畜生……” 他声音颤抖,开始絮絮叨叨,像是要说服青年,又像是在宣泄自己的绝望! “鬼子要煤不要人。什么设备也没有,全靠两条腿硬扛。一车车乡民、战俘被赶进井口,每天十四五个钟头埋头苦干。连小孩儿也抓去拉土方,十来岁的孩子,就得在井下递工具,昨天,有俩小孩儿,掉石缝儿里再没出来。” “吃喝不用说,最差粗粮糊口,有时只能啃点煮烂苞米面团子。厕所不让随便去,上工前要脱光检查怕偷东西,“丢脸丢到姥姥家”。” “每次下矿,就是鬼门关里爬,阎王爷殿前转……井底下那个黑啊……还渗水……要是不小心塌了,里面的人,说没就没了……昨天,三号巷子又埋进去四个……挖都没法挖……直接就封里面了!” 他干咳了几声,继续道,语气麻木得令人心寒。 “上来也没好……躺不下两个时辰,监工的鞭子就又抽过来了……吃不饱,穿不暖,脚冻烂了也得下!病了?病了更好……直接扔“病号房”……那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直接拖西坡炼人炉……” “死人多得埋不过来,早期挖大坑填尸体,到后来干脆买焚尸炉往里面塞,活人半死不活也照烧不误。在西坡烟囱冒黑烟不停,有时候风向对着城镇,小孩哭,大人骂,都没人敢吭声。白天下矿之前,能远远闻见焦臭味,一阵阵呛鼻,不知多少魂魄飘散空中。” “看见老刘头没?就那边那个……” 他努努嘴,指向棚屋更深处的黑暗! “咳血咳了半个月了,为啥硬挺着不敢报病?就是怕啊!怕抱病之后,直接去见阎王爷了!现在至少还能活命,可是活着……这也叫活着?能喘一口气……就得下井去刨煤!刨不够数?鞭子抽都是轻的……蔡把头那帮狗腿子……真往死里打啊!” “这些从关里来的狗汉奸,压根就没把我们当同胞!” 青年的目光顺着他的示意,隐晦地扫过棚屋内那些蜷缩的、如同残烛般摇曳的生命,每一个都骨瘦如柴,面目模糊,眼中只剩下麻木的空洞或是对死亡的恐惧。寒风依旧在嘶吼,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中年矿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无意识的喃喃! “熬吧,熬一天算一天……早晚都得死……早死早超生!”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连牲口都不如啊!” 青年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冰冷的火焰在无声地灼烧,那火焰里,带着悲悯,更带着愤怒。 他再次将碗推回到中年矿工面前,示意他吃完。 中年矿工愣了一下,眼中再次涌出感激,不再推辞,低下头继续狼吞虎咽,只是速度慢了些许。 等他终于将碗底最后一点残渣都舔舐干净,棚屋内似乎也到了某个时辰。外面传来了矿警粗暴的吼叫声和皮靴踢踹工棚门的声响。 而就在这时,青年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开口! “一会儿下矿……能见到老耿吗?” “老耿”两个字像是一把无形的锥子,猛地刺中了中年矿工! 那中年矿工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碗底最后一点残渣沾在他干裂的嘴唇上,都忘了去舔。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青年,里面翻涌着恐惧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咕噜”声,仿佛那口唾沫是带着煤渣的砂石。 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拼命地、幅度极小地摇着头…… “你…你找那个煞星干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嘶哑,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栗! “后生,听我一句劝,离他远点!远远的!千万别沾上!” 他下意识地左右瞟了一眼,尽管棚屋内昏暗嘈杂,人人自危,他还是像怕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听见一样,身体又蜷缩了几分。 “矿里……矿里被他害死的后生,这个数都不止了!” 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指,足足伸出了十个手指头! “得有一百个了!” “好端端的年轻人,被他几句话蛊惑得热血上头,就想着逃跑…结果呢?啊?结果呢?!”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痛楚。 “全都歇屁了!被鬼子抓回来,吊在井架上,活活让狼狗撕碎!扔进炼人炉烧得灰都不剩!就他!就他耿长生一个人还活着!你知不知道为啥?啊?” 中年矿工猛地抓住青年的胳膊,手指冰冷得像铁钳,眼中充满了某种近乎迷信的恐惧和敬畏。 “都说……都说他哥是关外那边的大官!是东北军里的厉害人物,正带着兵跟鬼子死磕呢!鬼……鬼子想拿他当筹码,逼他哥当汉奸!” “上一次,他被鬼子拖走,手指头……手指头都让鬼子用榔头一根根砸断了!让他写劝降信,他就是不写!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哼都不哼一声!”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既有恐惧,又有一丝极淡的、被深深压抑的敬佩。 “他是条硬汉子,这点我认!骨头是真硬!鬼子几次三番地折磨他啊!用镐把抽、皮鞭甩、吊起来打、电棍夹手指……什么损招都用上了!但他就是不低头!他命也硬,那样都死不了,断了手指还得下矿刨煤!” “可是后生啊!” 他用力晃了晃青年的胳膊,语气急切无比。 “咱们有啥?咱们啥也没有啊!咱没那样一个哥哥,咱没那硬邦邦的靠山!鬼子对他还有点顾忌,对咱们……对咱们就是随手能捏死的蚂蚁!跟着他混,死路一条!咱得活着……哪怕像条狗一样,也得先喘着这口气啊!” 他苦苦劝说着,眼中满是过来人的绝望和恳求。 然而,他发现青年那双原本因饥饿寒冷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在听到这番话后,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反而像是被投入了火种的干柴,倏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锐利而坚定,几乎刺痛了中年矿工的眼睛。 青年仿佛没有听到他后面那些关于“活着”的哀求,只是执拗地、压低声音再次追问,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那一会儿下矿,能看到老耿吗?” 中年矿工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看着青年眼中那簇他无法理解、却令他心惊胆战的火苗,所有劝诫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还想再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猛然炸开,工棚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破碎的木屑和冰冷的雪沫子一起灌了进来。 刺骨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棚屋,吹得那点微弱的煤渣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两个穿着厚重黑色棉大衣、拎着皮鞭的矿警像两尊黑煞神一样堵在门口,凶厉的目光扫过棚内如同惊弓之鸟的矿工们。 “妈的!都死透了吗?!滚起来!下矿了!!” 一个矿警挥舞着皮鞭,抽打在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啪声! “磨磨蹭蹭的,都想吃鞭子是不是?!” 呵骂声、皮鞭破空声、矿工们惊恐起身时带起的窸窣声、痛苦的呻吟声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在一片混乱和压抑的恐惧中,那中年矿工被起身的人流裹挟着,不得不站起来。 在经过青年身边时,他猛地停顿了一下,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干裂的嘴唇凑到青年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绝望的气声飞快地嘶喃了一句! “能的!耿长生他们工棚……就在咱旁边那条巷子……我……我之前下矿的时候总能看见他……” 他浑浊的眼睛最后深深地、充满担忧地看了青年一眼,像是要把他这“不知死活”的样子刻在心里。 “但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声音被矿警更响亮的斥骂和皮鞭声淹没。 “他脑子有病的!” “跟他扯上干系……真的会没命的!” “东北已经沦陷九年了,咱胳膊拧不过鬼子的大腿,咱得认清现实!鬼子在关内也是势如破竹,咱马上就要亡国灭种了,咱是不如牛马的亡国奴……” 最后这句话,几乎消散在呼啸的寒风里。 说完,他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头,佝偻着背,汇入了那行尸走肉般走向地狱井口的人流之中。 那个青年,也被催促着起身。 但是他的眼瞳中,依旧跳跃着火焰。 他低声喃喃! “不,不是的,我们不是亡国奴!彻底投降了才是亡国奴!” “大夏绝不会亡!” “老乡,假如我们都投降了,都不去反抗,那些侵略者,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这是亡国奴!”;可如果我们都站起来,都誓死反抗,我们的血肉,可以为这个国家筑成新的长城……白山黑水间,还有抗联,还有誓死抗战的人……我们会胜利的,你们会被解救的,迟早有一天,鬼子会被赶跑……你们会再次看到,塞北残阳,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第218章 你敢不敢,愿不愿,为同胞们争取自由;他们不是亡国奴! 刺骨的寒风像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刚刚钻出工棚的青年脸上。 他一个趔趄,几乎被身后涌出的、麻木的人流推倒。冰冷的雪沫子混着煤灰灌进他破棉袄的领口,激得他猛地一哆嗦,残存的睡意和那点可怜的暖意瞬间被驱逐殆尽。 他抬起头,视野被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所吞噬。 夜空是浓稠的墨色,大雪依旧不知疲倦地倾泻而下,但在矿区这片土地上,连雪花似乎都沾染了不祥的污浊。 巨大的、扭曲的井架黑影如同洪荒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风雪中,天轮上结满了冰,偶尔被探照灯扫过,反射出冰冷死寂的光。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令人作呕,远比工棚内更加复杂和浓烈。潮湿的煤灰味是基调,混杂着机械运转时发出的刺鼻机油味。但在这之下,还有一种更深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那是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焦糊的恶臭,像是烧焦的毛发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有机物混合燃烧后的产物。 它从西坡的方向随着风雪一阵阵飘来,钻进鼻腔,黏附在喉咙深处,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青年知道那是什么——炼人炉的味道,是成千上万同胞最终归宿的气息,是死亡被工业化处理后的冰冷余烬。 目光所及,是一片混乱而压抑的景象。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在矿区内流动。一队队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矿工正被矿警驱赶着,走向那几个如同巨兽咽喉般张开着的漆黑井口。他们佝偻着背,破旧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严寒,很多人赤着脚,或者用破布胡乱包裹着冻得乌黑发紫的双脚,踩在冰冷的煤渣和积雪上,每一步都留下模糊的血印。 而在井口另一端,另一批矿工正如同从地底爬出的鬼魅,艰难地攀爬出来。 他们浑身沾满了粘稠的煤泥,几乎看不出人形,只有眼白和偶尔咧开喘息的嘴巴显露出一点生命的痕迹。极度的疲惫让他们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就在这时,惊变骤生! 一个刚刚爬出井口、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矿工,或许是因为力竭,或许是因为饥饿,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溅起一片黑色的泥雪。 他挣扎着,手臂颤抖地支撑起上半身,试图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无力地摔回地上,只能发出痛苦的、微弱的呻吟。 这一下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不远处一个高出地面些许的木制瞭望台上,一个穿着黄呢军大衣、戴着皮帽的鬼子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嘴里叼着烟,脸上带着一种漠然甚至嫌恶的表情,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碍事的垃圾。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随意地、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台下两个早就候着的矿警立刻像得到指令的鬣狗,面色阴沉着冲了过去。 他们粗暴地架起那个还在徒劳挣扎的老矿工,不由分说就拖着他往西坡的方向走。 “不…不…我还能干!我还能下矿!” 老矿工似乎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垂死的惊恐,他用尽最后力气哭嚎起来,声音嘶哑破裂,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凄厉! “老总!老总行行好!我没事!就是脚滑了一下!我还能刨煤!我还能干啊!别带我去那边!我媳妇儿……我媳妇儿还在家等着我呢!求求你们了……” 他的哭求声混合着绝望的喘息,像钝刀子一样割着每个人的耳膜。 然而,周围的矿工们大多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更加快了走向井口的脚步,仿佛生怕慢了一步,那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几个矿警则发出哄笑,甚至有人觉得吵闹,挥舞着皮鞭虚抽过去! “嚎什么丧!早点去那边享福不好吗?省得在这儿活受罪!” 没有人理会他。 他的哭嚎和挣扎在冰冷的风雪和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和可笑。 他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拖向那片散发着死亡焦臭的区域,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和雪幕之中,只有那绝望的哀嚎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久久不散。 青年……或者说林彦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然后又猛地燃烧起来,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冻疮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 他忽然彻底理解了刚才那个中年矿工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 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毫无价值地走向死亡,并且深知无人会在意、无人会拯救的彻底绝望。 鬼子视他们为消耗品,矿警以欺凌他们为乐,而他们自己,在长期的非人折磨和死亡威胁下,为了那一点点渺茫的生存机会,不得不变得麻木,甚至对同伴的悲惨命运视而不见。 任何反抗的念头,任何求生的挣扎,在这巨大的、冰冷的暴力机器面前,都显得那么徒劳和可笑。 希望在这里是真正的奢侈品,早已被碾碎成煤渣,混着血污,踩进了地狱的最深处。 “快走!磨蹭什么!找抽呢?!” 矿警的厉喝和皮鞭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催促着他们这批新下来的人流继续向前。 队伍被驱赶着来到一处发放工具的地方。几把锈迹斑斑、镐头都有些松动的铁镐被随意扔在地上。 矿警像施舍垃圾一样,将它们踢到矿工脚边。 轮到林彦时,他默默弯腰捡起一把铁镐! 铁镐入手冰冷沉重,镐柄上沾满了黑泥和可疑的暗红色污渍。 紧接着就是下矿前的“检查”。 他们被勒令在一片空地上脱掉身上本就破烂不堪的棉衣,只留下一条单薄的裤衩。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住每个人赤裸的、瘦骨嶙峋的身体,他们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面黄肌瘦的矿工们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在鬼子矿警戏谑和审视的目光下,屈辱地转动着身体,证明自己没有私藏任何东西。 前方,那漆黑的矿井口越来越近。 它巨大、幽深,像是一头贪婪的巨兽,不断吞噬着活生生的人。里面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煤尘、霉腐和地下渗水腥气的味道。 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井口附近挂着几盏昏黄得如同鬼火般的电石灯,光线微弱,只能照亮脚下几步坑洼不平的路。 更深处,是无尽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仿佛直通地狱的核心。里面隐约传来铁镐撞击煤层的沉闷回声、拖运煤车的吱呀声,以及某种遥远而模糊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 就在这混乱和压抑中,林彦再次看到了那个中年矿工。 他正抱着胳膊,冻得浑身发紫,忧心忡忡地望向林彦。 当他的目光与林彦相遇时,他先是急切地使了个眼色,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视线猛地定格在林彦的身后方向,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惊恐的警告,嘴巴无声地张合着,看口型似乎是在说…… “远一点……离远一点……” 林彦的心猛地一跳! 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霍然转头,循着中年矿工惊恐的视线望去。 就在他侧后方不远处,一个瘦高的人影正沉默地跟着队伍移动。 那人同样赤着上身,露出了一身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纵横交错的鞭痕、大片烫伤后留下的狰狞褶皱、还有几处深可见骨的旧伤疤。 但最刺目的是他的双手——几乎找不到一根完整的手指,大多只剩下光秃秃的、扭曲变形的残根,只有不到三根手指还勉强保留着部分功能。新伤叠着旧伤,有些伤口还红肿着,甚至微微渗着脓水。 然而,就是拖着这样一具破败不堪的躯体,他的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 旁边一个矿警似乎嫌这个满目疮痍的汉子走得慢,不耐烦地举起鞭子想要抽打时,他猛地转过头!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颧骨高耸、瘦削却异常坚硬的脸庞。 他的眼神如同两把淬火的匕首,锐利、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仇恨和蔑视,直直地瞪向那个矿警。 那眼神中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让那举着鞭子的矿警动作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和恼怒,最终只是悻悻地骂了句脏话,把鞭子甩向了旁边另一个不敢抬头的矿工。 瘦高男人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他转过头,毫不犹豫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漆黑如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矿井口,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了一半。 林彦的瞳孔狠狠一缩! 他能确定…… 这个男人,就是老耿,耿长生! 林彦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甚至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加快脚步,挤开身边麻木前行的人群,朝着那个即将完全没入黑暗的身影追去。 冰冷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周围是矿警的呵骂、镣铐般的脚步声和地下传来的沉闷回响。他眼中只有那个背影…… 就在他紧跟着耿长生,一步跨入矿井口那令人窒息的、彻骨阴冷的黑暗之中,外界的光线和声音瞬间被隔绝大半的刹那! 林彦猛地伸出手,搭上了耿长生那布满伤痕和坚硬肌肉的肩膀。 触手之处,一片冰冷却蕴含着惊人韧性的坚实。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激动和寒冷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这幽暗的坑道入口低低地、清晰地迸发出来…… “同志!我是抗联的!” “你敢不敢,愿不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带着千钧的重量! “解救这里的所有活得不如猪狗的老百姓?” 前方,那个高大、瘦削、如同钢铁般的身影,在这一瞬间,猛地僵住了。所有的动作骤然停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在那几乎完全的黑暗里,林彦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具身躯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散发出极度危险和难以置信的气息。 “我们一起,把这里的矿工,所有的东北同胞,都救出去,还给他们自由……他们不是小鬼子鞭子下的牛马,不是亡国奴,他们是这片白山黑土的主人!是大夏的,应当堂堂正正的,活得有自己尊严的人民!!” 第219章 矿警,矿工?三排?你别慌,鬼子还有五年就会投降! 林彦的身前……那高大的身影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 矿井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绷紧的肩背线条,像一头骤然受惊的豹子。 黑暗中,林彦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倏然回望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在浓墨般的黑暗里灼灼燃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那目光死死锁住林彦,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只有坑道深处传来的沉闷凿击声和远处模糊的呜咽在耳边回荡。 半晌,一声极其嘶哑、仿佛砂砾摩擦的声音从黑暗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凶狠! “别他娘的胡言乱语!老实干活!里面有背篓,每次下矿,不往上运六背篓的煤,别想休息!” “那些矿警,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下来检查!” “被他们发现你偷懒儿,就别想活了。” 话音未落,那高大的身影猛地转回去,几乎带着点仓促的意味,大步流星地扎进更深的黑暗里,仿佛要尽快摆脱这突如其来的、危险的接触。 林彦一愣,他之前一个人测验时,抽取到的矿工角色,在矿区的北半区,耿长生,在矿区的南半区……他只是听说过这号人,但没有具体的接触过。 他没想到,耿长生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他没得选择……他牙关一咬,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不能放弃,这是唯一的机会! 越往井下走,空气越发滞重污浊。 刚才入口处的刺骨寒冷迅速被一种闷热、潮湿的窒息感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煤尘味,混杂着岩石的土腥气、井下积水的铁锈味,以及……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从无数矿工身上散发出的汗臭、脓血和绝望糅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挂在坑木支架上寥寥几盏电石灯,散发着昏黄如豆、摇曳不定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坑洼泥泞、满是煤渣碎石的小路。灯光所及之处,能看到坑木上渗出的水珠,反射着幽暗的光。 巷道曲折向下,如同通往地府的迷宫。两侧粗糙的煤壁仿佛随时会挤压过来,头顶不时有细小的煤屑和碎石簌簌落下,敲打在那些矿工们的头皮、肩颈上,引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或麻木的瑟缩。 前方传来密集的、单调的声响——铁镐刨在坚硬煤壁上的“哐哐”声,铁锹铲煤的“沙沙”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偶尔因力竭或受伤发出的短促呻吟。 影影绰绰间,能看到无数黑乎乎的人影在昏暗中机械地劳作着,他们弯腰弓背,如同被无形锁链拴住的鬼影,在狭窄、闷热的巷道里重复着耗尽生命的动作。 监工的矿警提着灯,拎着鞭子,像幽魂一样在巷道里穿梭,呵骂声和鞭子抽打在空处的破空声不时响起,加剧着这里的压抑和恐惧。 耿长生的脚步很快,对这里复杂的地形极为熟悉,七拐八绕,将林彦带到了一条相对偏僻的支巷尽头。这里灯光更加稀疏,只有远处一盏灯透过拐角投来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煤壁。 他停下脚步,抓起靠在煤壁上的铁镐,甚至没有看林彦一眼,只是对着面前的煤壁,猛地挥下了镐头。 哐! 镐尖砸在煤壁上,溅起几点火星和碎煤渣。 他沉默着,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有力,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这冰冷的煤层上。绷紧的背肌在微光下起伏,那些狰狞的伤疤也随之扭动,像活物一般。 林彦深吸了一口闷热污浊的空气,抓起自己的镐,在他旁边不远处也开始刨煤。镐头很沉,煤壁坚硬,震得他虎口发麻。他一边费力地挥动镐头,一边再次压低声音,声音因为用力和不稳的呼吸而断断续续…… “同志……我真是抗联的!我们抗联,要来救这里的老百姓了!” “但我们只有一百来人!对抗不了这里这么多的鬼子和矿警……我们需要里面的人配合!需要矿工兄弟们自己拿起镐把、铁锹,去砸爆那些鬼子的狗头!” “据我所知,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只有你能把矿上的工人都组织起来!” 哐的一声! 耿长生挥镐的动作猛地一滞,镐头狠狠砸在煤壁上,发出一声格外沉闷的巨响。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脖颈上的青筋在昏暗光线下突突跳动,如同扭曲的蚯蚓。 下一秒,他猛地转过头来! 微光勉强照亮了他半张脸。那脸上早已看不到悲伤或软弱,只有一种近乎狂暴的怒意,从他那深陷的眼窝里喷薄而出。嘴唇死死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脸颊的肌肉因极度用力而微微抽搐,那些交错的伤疤也因此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他死死瞪着林彦,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因为压抑到极致而显得撕裂不堪…… “我有这个能力?我有个屁的能力!我有能力,我就不会在这里当矿工!我有能力,我就不会满身疮痍,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乡们一个个被拖去炼人炉!九年前,东北军一走了之,他们在关内抗战,在关内打鬼子,可就是打不回老家来!”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破风箱。 “你们抗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抗联的兵……但你们抗联,除了义勇兵初期差点打下了茶啊冲,还他娘的有什么像样的战绩?你们在深山老林里躲着、猫着,除了偶尔袭击鬼子的仓库,抢点粮食弹药,可还干过什么?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东北老百姓,你们解救了吗?你们护住他们了吗?你们对抗得了关东军的飞机大炮铁甲车吗?!” 他猛地逼近一步,那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的眼睛几乎要钉进林彦的灵魂深处。 “你指望我来组织工人?哈哈……你知不知道我害死了多少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变成一种痛苦不堪的低吼,每一个字都滴着血! “小石头!才十六岁!信了我的话,想着夜里从排水沟爬出去……结果呢?被电网缠住,烧得焦黑!鬼子把他吊在井架上挂了三天,杀鸡给猴看!” “还有刘家坳来的兄弟俩……大的叫大柱,小的叫铁蛋……想着趁送煤车装煤的时候藏在空车里混出去……结果被查了出来……鬼子当着所有工友的面,用刺刀,把他们……捅成了筛子……血淌了一地,渗进煤渣里,到现在那块地的颜色都比别处深!” “还有……还有念过书的小陈先生……他说他懂道理,说不能当亡国奴!他偷偷写传单,想让大家一起罢工……结果被叛徒告发了!鬼子,鬼子把他绑在绞车盘上,活活……活活让狼狗……撕碎了!我就在旁边看着……听着他叫……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耿长生的声音开始哽咽,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取代。 他猛地抬手,用那残缺不堪、丑陋狰狞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擦掉眼前血淋淋的画面和那刻骨铭心的愧疚。 “信任我?现在这矿上,还有谁敢信我耿长生?!谁信我,谁就离死不远了!你如果真是抗联的,只能说你是个蠢货!天大的蠢货!滚!滚远点!别再来害人!”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彦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带来更大的不幸。他抡起铁镐,发疯似的砸向煤壁。 哐!哐!哐! 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镐头深深凿进煤层,碎煤飞溅,打在他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胸膛上,他也浑然不觉。 绷紧的肌肉块块贲起,汗水瞬间从毛孔里涌出,和着煤灰,在他背上冲刷出一道道泥泞的痕迹。那不再是在劳作,那是在自戕,是在发泄,是在用肉体的痛苦来对抗内心无法承受的煎熬和绝望。 沉重的镐声在偏僻的巷道里回荡,一声声,像是敲打在坟墓上的丧钟,又像是一头困兽濒死前最绝望的嘶吼。 林彦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耿长生话语里那血淋淋的现实和沉甸甸的绝望,如同这矿井深处的煤尘,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微弱的灯光下,只有那个疯狂劳作的身影和那一声声沉闷的、如同捶打在心脏上的镐头声。 希望的火苗,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冰冷黑暗的现实彻底压灭,只剩下一片茫然无措的死寂…… 林彦半垂着眼皮,好半晌后,他才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再次开口。 可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交谈声,从巷道拐角处传来!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这组合诡异得让耿长生瞳孔骤缩,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为首的是一个矿警,穿着那身标志性的、脏兮兮的黑色棉大衣,狗皮帽歪戴着,露出半张年轻却带着几分油滑气的脸,腰间皮带上挂着的鞭子随着他的走动一甩一甩。但奇怪的是,他脸上并没有平日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反而显得有些……紧张和无奈? 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瘦得几乎脱相的老矿工。 他们佝偻着背,光着膀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浑身发紫,深陷的眼窝里却闪烁一种与这绝望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亢奋的光芒。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手里竟小心翼翼地捧着半个烤得焦黑、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生地瓜! 另一个更年轻的,则一边走,一边毫不客气地把那双脏污不堪、骨节突出的手使劲往那矿警的大衣口袋里掏摸,嘴里还不住地低声抱怨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熟稔…… “还有吃的吗?你咋就带这么点儿?饿死了啊!这副身体要饿死了,你把我饿死了,谁和你三排?!妈的,这世界,咱们不聚在一起,报团取暖,就是个死……难啊!太艰难了!这个时代的东北,比我想的还要艰难!现在距离鬼子投降还有多少年?” 耿长生彻底愣住了,脸上的怒意和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荒谬和错愕所取代。他瞪大了眼睛,看看那个一脸憋屈的矿警,又看看那两个行为言语都诡异无比的矿工,大脑仿佛宕机了一般。 矿工和矿警?勾肩搭背?讨要食物?嘴里还念叨着“鬼子要投降”…… 鬼子会投降?开什么玩笑? 这景象比看见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要离谱一万倍!这简直就像亲眼目睹自家养了十年的老母鸡突然搂着黄鼠狼的脖子称兄道弟,还商量着一起去逛窑子!巨大的荒诞感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让他一时之间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与耿长生的震惊和茫然不同,林彦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眼中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瞬间意识到,这仨人,他不是本地人啊! 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玩家”! 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种绝境下出现了! 还不等林彦开口。 那个正徒劳地捂着口袋、躲避同伴掏摸的年轻矿警也注意到了他们。 而那个手里捧着半个地瓜的年长矿工,目光扫过耿长生那身触目惊心的伤疤和标志性的残缺手指时,眼睛猛地一亮! 他几乎是雀跃着一步蹿上前,完全无视了耿长生那警惕、排斥和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极其自然地将手里那半个还烫手的地瓜掰下一大半,不由分说地就往耿长生那布满煤灰和伤疤的手里塞! “耿老大!耿大哥!可算找到你了!你别紧张,你别着急!” “我叫戴刚!” “你也可以叫我刚子!” 他的语气热情得过分,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极不协调的欢快! “我们是特意来找你的,我们想邀请你,和我们一起起义!咱们把矿区里的工人都团结起来,把矿区掀他个底朝天,锤爆那些鬼子的狗头!”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晃动着耿长生的手。 耿长生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块温热的地瓜,手掌传来的暖意和食物真实的触感让他更加恍惚。 他听着对方那慷慨激昂却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话语,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看对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病人。 那老矿工却浑然不觉,反而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神秘兮兮却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我跟您讲,耿大哥,信我们的准没错!用不了多少年,大概还有个四五年吧!那些小鬼子,都会被我们赶跑!什么关东军,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咱们东北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东北的黑土地,漫山遍野,能重新种满大豆高粱!北大荒会变成北大仓!真的!我骗你我是狗汉奸!” 他说得两眼放光,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耿长生脸上了,那神情,仿佛不是在描述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板上钉钉的未来…… 耿长生彻底懵了。他手里捏着那半块温热的地瓜,看着眼前这三个行为诡异、言语疯癫的家伙,又瞥了一眼旁边眼中放光、明显知情的林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诞感如同矿井深处的潮气,瞬间将他吞没。 “你们疯了,你们都是疯子……” 可林彦却在这时,抬起眼皮,瞥着耿长生。 “我们没疯!我们只是和之前的你一样,救下这里的万千同胞!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220章 万人坑是填不满的;只有抗战团结,才能不当亡国奴! 耿长生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向后踉跄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煤壁上,震落一片碎屑。 他全身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从手臂一直蔓延到脖颈,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蚂蚁在爬行。那双原本燃烧着痛苦和愤怒的眼睛,此刻被一种更深邃、更剧烈的震撼所充斥,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如同看到了某种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庞大而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四个人——一脸坚定的林彦,还有那三个行为诡异却语出惊人的“疯子”。他的嘴唇哆嗦着,干裂的唇瓣翕动了好几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和一种被巨大谜团笼罩的恐惧…… “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林彦深吸了一口污浊沉闷的空气,胸腔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起伏。他迎上耿长生那几乎要洞穿人心的惊骇目光,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是抗联的战士。”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那三个刚刚还嬉皮笑脸、此刻却因耿长生的剧烈反应而有些愣怔的“玩家”,顿了顿! “他们……他们应该也算是抗联的吧!算是抗联的援军!” 那三个人影齐齐一怔,似乎没料到林彦会如此直接地定义他们的身份。 但那个名叫戴刚的“老矿工”反应极快,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起来,刚进入这个世界时,那个狗策划说过,他们这些人,是东北抗联,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唯一的援军!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他们一样,也是“玩家”! 戴刚立刻挺了挺那瘦骨嶙峋的胸膛,尽管动作因虚弱而有些摇晃,语气却异常笃定,甚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兴奋! “对!这位抗联同志说得没错!我们是抗联的援军!我们也算是抗联的!” 旁边那个一直掏摸矿警口袋的年轻矿工和那个一脸憋屈的“矿警”也忙不迭地点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芒,仿佛加入了什么了不起的组织。 “抗联……援军?” 耿长生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了煤壁,再无退路。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近乎癫狂的嗤笑! “呵……呵呵……一个不到三万人,不,甚至可能连两万人都没有,缺枪少粮、被鬼子撵得满山跑的队伍……现在,居然有援军了?就凭你们这几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就妄想解救东北的老百姓,说鬼子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投降?你们知不知道关东军有多少人?有多少飞机大炮?!”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刀子般射向林彦! “你之前说,你们抗联来了一百多人!具体多少人?” 林彦感到喉咙发干,他咽下一口带着煤灰味的唾沫! “一个整编营,不过我们营,之前遭遇了鬼子扫荡,算上伤员,大概一百二十人!还有一伙从密营赶来的散兵,一共三十七人,所以总共有一百五十几人……战斗人员,可能不足一百五十人!” 林彦越说声音越小,脸上少见的有些尴尬! 耿长生脸上的嗤笑更加明显,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和嘲讽! “一百五十几个?还有伤兵?” 他的目光转向戴刚,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那枪呢?子弹呢?充足吗?” 林彦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 “枪……大概不到一百条,还得包含猎枪和汉阳造。子弹……平均每人,不到十五发。” 一旁的戴刚看到了耿长生眼里的轻蔑和林彦脸上的尴尬,他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激昂! “虽然我们人少,武器也缺,但我们有勇气和决心!我们……” 可就在这时,耿长生,猛地抬起头。 “勇气和决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这狭窄的巷道里轰然炸响,震得煤壁似乎都在簌簌发抖!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压低了声音。 “勇气和决心顶个屁用?!关内的队伍,死了那么多人!从淞沪到金陵,从许州到武昌!哪一场仗缺勇气了?哪一场仗缺决心了?!骨头堆成了山,血流成了河!尸山血海,堆不出一个‘胜’字!没有人,没有枪,你们说个屁啊!” 他猛地踏前一步,尽管浑身伤痕累累,但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却如同濒死的火山,充满了毁灭性的压迫感。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几个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们脸上,一连串尖锐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又一锤地砸了下来…… “就算你们他妈的有天大的勇气!决心比铁还硬!那我问你!你们这一百多条破枪,十几发子弹一个人,怎么去撕开矿区里鬼子那铁桶一样的防线?!东南角的炮楼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对着下面!西北角仓库旁边停着三辆带歪把子的摩托!四个小队的鬼子!两百多条枪!两百多个矿警!二十多条狼狗!你们拿什么去打?!拿勇气去堵枪眼吗?!拿决心去喂狼狗吗?!” “就算!就算他娘的老天爷开眼!让你们侥幸打进来了!然后呢?!这矿區里有一万来个老百姓!鬼子为了拴住他们,把不少人的家眷——女人,孩子——也都被抓进来了!她们也得下矿!老弱妇孺,只要还能喘气的,都得下矿!” “这一万多人,一个个饿得只剩下骨头架子,风一吹就倒!你们怎么把他们带出去?!他们能跑得动吗?!能跑过鬼子的子弹和狼狗吗?!” “就算!就算你们他娘的真能创造奇迹!把他们带出了矿区!然后呢?!然后怎么办?!安置到哪去?!他们的家早就被鬼子烧了!屯子早就被并了!田早就荒了或者被鬼子占了!你们抗联有多少粮食?!啊?!你们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在山里啃树皮嚼草根!你们拿什么养活这一万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带着他们一起钻深山老林?让他们跟着你们一起活活饿死?!冻死?!喂了山里的野兽?!” “你们抗联!连个像样的根据地都没有!天天被鬼子追着屁股打!靠着一腔热血?!就靠着一腔热血?!就想救下这一万来人?!你们这不是救人!你们这是要把他们从一个小点的火坑,推进一个更大、更绝望的火坑!你们这是在害他们!是在让他们死得更快!更惨!!” 耿长生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血,带着泪,带着这九年来他所目睹的所有鲜血、死亡和绝望化成的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砸向林彦和那三个“玩家”。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愤怒和绝望交织,几乎要流出血来。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随着他这一连串诛心的问题,如同井下最浓郁的黑暗,彻底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间,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那冰冷的现实,比矿井四壁的煤墙更加坚硬,比鬼子的刺刀更加锋利,将任何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戴刚脸上那笃定而兴奋的光芒僵住了,迅速褪色,变得惨白。他张着嘴,似乎还想反驳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耿长生话语中那冰冷坚硬的现实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双枯瘦肮脏、冻得开裂的手,又看向旁边同伴那同样写满饥饿和绝望的脸,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如同井下的渗水,瞬间淹没了他。 旁边那个一直试图掏摸食物的年轻矿工玩家也蔫了,讪讪地收回了手,眼神躲闪,不敢再看耿长生那灼人的目光。 而那个穿着矿警皮的玩家,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身皮也无法带给他丝毫安全感,脸上只剩下茫然和一丝闯祸后的无措。 巷道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劳作声和众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粘稠得化不开。 然而,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林彦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他眼中那簇火焰,尽管摇曳,却并未熄灭。 他迎着耿长生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混合着愤怒、绝望和讥讽的目光,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轻,却足以激起涟漪! “如果我说……我能解决你提出的所有问题呢?” 耿长生猛地一怔,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深刻的嘲讽和绝望仿佛冰面般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说什么?!”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身体前倾,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彦,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或疯癫的痕迹。 但林彦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认真。 林彦往前迈出一步,逼近耿长生,无视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排斥和怀疑! “我说,如果我能解决粮食问题!如果我能找到安置这一万多乡亲的地方!如果我能让他们活下去,而不是冻死饿死在山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戴刚三人那重新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最终再次定格在耿长生脸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你,耿长生,敢不敢豁出这条命去!信我这一次!和我们抗联,一起干一票大的?!” “咱们里应外合,把辽安矿区给他妈掀个底朝天!把鬼子汉奸全都送进他们自己挖的坟坑里!把这一万多个受苦受难的同胞,都带走,都救出去!” “你担心这些矿工,逃出去也活不了,可你难道意识不到?如果这片矿区一直存在……不仅现在矿区里的工人会死,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东北老百姓,被抓进来,死在这里!万人坑是填不满的,那群鬼子,只会在一个万人坑被填满之后,挖一个新的万人坑……东北已经有很多万人坑了,不反抗,东北到时候,遍地都是万人坑!” “从九年前,东北沦陷开始,咱东北的老百姓,就窝囊透了,窝囊完了,你就不想让鬼子知道,东北有骨气的汉子,还没死绝!也不会死绝!他们妄想征服大夏的老百姓,把大夏的老百姓当牛马,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怎么活命?怎么不当亡国奴,只有一个办法——抗战杀敌,气壮河山!” 第221章 一路向北,那里有闪烁的红星,有农场和我们的同志! 光线晦暗的矿坑里…… 耿长生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布满煤灰和汗水的面庞在昏暗中扭曲,那双深陷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接触到林彦话语的瞬间急剧收缩,如同受惊的夜枭。 他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露出里面沾染煤灰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嗬嗬”声,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咽喉。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 “解决所有问题?粮食?安置?一万多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浑话?!”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林彦的话语像重锤一样砸碎了他刚刚筑起的绝望壁垒。 九年了,整整九年!他亲眼见过太多死亡,太多无谓的牺牲,太多在绝望中熄灭的眼眸。 他早已习惯了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命运,用最坚硬的冷漠来包裹内心残存的最后一点火星。可此刻,这个自称抗联的年轻人,竟然用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说要解决这一切?这比那三个行为诡异的“疯子”更让他感到一种颠覆认知的震撼和……一丝不敢奢望的悸动。 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回荡着林彦那句冰冷刺骨的话! “万人坑是填不满的!” 是啊……填不满!西坡那日夜不停冒着黑烟的炼人炉,那越来越深的埋尸坑……一批同胞倒下了,冻死了,累死了,被折磨死了,鬼子就会像驱赶牲畜一样,从附近的屯子、从流亡的路上,抓来新的一批。 他们的命运不会有任何改变,依旧是暗无天日的矿井,是冰冷的镣铐,是鞭子的抽打,最终变成炼人炉里的一缕青烟,或万人坑里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 东北的黑土地下,已经埋了太多这样的冤魂。如果没有人站出来砸碎这个循环,那么东北的老百姓,就将世世代代沦为鬼子的牛马,永无出头之日!永远背着这“亡国奴”的屈辱烙印,直到血脉断绝! 一种巨大的、悲凉的无助感混合着被强行点燃的、微弱的希望,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吸入的满是煤尘和死亡气息的空气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肺叶。 巷道深处,那单调而沉重的“哐哐”声依旧不绝于耳,那是铁镐无数次绝望地啃噬煤壁的声音,是无数生命正在被缓慢消耗的倒计时。 闷热潮湿的空气更加粘稠了,仿佛凝固的黑色油脂,死死包裹着每一个蜷缩在这里的灵魂。远处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和监工偶尔响起的呵骂,像是为这地狱图景配上的绝望乐章。 汗水、血水、煤泥混合的酸腐气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从西坡飘来的甜腻焦臭味,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里就是生命的终点站。 在这极致的压抑和悲凉中,耿长生死死盯着林彦,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妄或欺骗。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疯狂的坚定。 终于,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下混合着煤灰和血丝的唾沫,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打算怎么救?这一万多人……不是一百,不是一千!是一万多个饿得只剩一口气的人!救出去……往哪儿安置?” 他的目光扫过戴刚三人,又猛地落回到林彦脸上! “留在东北,鬼子肯定会发疯一样搜捕,根本藏不住!往关内?哼,从山海关到许州,多少地方插着鬼子的膏药旗?那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更大的火坑!入海口?更是想都别想,鬼子的军舰炮艇不是摆设!” 林彦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地凿进耿长生的耳膜! “所以,不能往南,也不能指望海路。唯一的生路,往北走!” 耿长生瞳孔再次一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往北?” “北边是冰天雪地的荒原!是老毛子的地界!那边境线是那么好过的?就算过去了,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苏埃维那边就能容得下我们这一万多号来历不明的人?他们自己也在和日耳曼人打仗!” “这比留在东北等死能好多少?!” 林彦半垂着眼帘,但表情淡漠。 “不是硬闯边境,也不是去流浪。” 林彦的声音沉稳得可怕,显然这个计划在他心中早已盘旋多时! “我们有通道,有接应。往北七十里,有一条废弃的支线铁路,叫“北黑线”,尽头是一个早已废弃的边境小站“黑山咀”。鬼子以为那条线彻底废了,但抗联的交通员一直知道,有一段铁轨被我们的人秘密维护着,还能勉强通行轻型运输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听得目瞪口呆的戴刚三人,最终回到耿长生脸上。 “我们需要矿工兄弟们自己行动起来。第一步,在起义发动的同时,必须有人能控制矿区的机车库和维修车间!那里有小型蒸汽机车和运煤的板车。不需要多,只要能凑出五六台能动的机车,挂上几十节板车,就足够分批把人运走!” 耿长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反驳! “机车库有鬼子重兵把守!还有,那么多板车,动静太大,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 但他的话没说完。 林彦已经打断了他。 他的眼中闪烁着堪称疯狂的火焰…… “所以不是悄无声息!” “起义一旦发动,整个矿区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枪声、爆炸声、工人的怒吼声会掩盖一切!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需要一支敢死队,不计代价,以最快速度拿下机车库和维修车间!老耿,这需要里面最熟悉情况的工人带头!你需要找出那些懂机械、会开火车、有胆量的兄弟!” 耿长生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可是…就算有了车,铁路呢?北黑线荒废那么久,很多路段肯定……” 但林彦再次往前迈出一步。 “铁路的问题,抗联的同志会解决!” “赵将军已经派人去联络活动在那一带的森林铁路工人游击队!他们熟悉每一寸铁轨,手里有工具,甚至可能藏有备用的钢轨和枕木!他们的任务就是在我们行动的同时,紧急抢通通往黑山咀的最后一段关键路线!不需要多么完美,只要能撑住列车低速通过就行!” 耿长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这个计划大胆、疯狂,充满了无数不确定性和巨大的风险,但……但它却又如此具体,每一步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生存和撤离,而不是漫无目的的逃亡。 “那……到了黑山咀呢?那边境线……” 林彦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 “黑山咀不是终点。” “越过边境线不到五公里,有一个苏埃维的集体农庄,叫“红星农庄”。那里……有我们的同志接应!” 这一次,连戴刚三人都彻底惊呆了,张大嘴巴看着林彦。 耿长生的身体摇晃!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同…同志?苏埃维那边也有我们的人?” 林彦抬起眼皮。 “有的……” “两年前,因为苏埃维国内的一位名为“根里·留希科夫”的高层军官叛变,苏维埃官方的远东情报网,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苏埃维为了重新组织起远东的情报网络,开始和我们抗联接触,并开始了对抗联的援助……这里面,不少追求国际主义苏埃维的同志,和我们抗联的同志,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暗中在帮助我们抗联。” “红星农庄的负责人,就是其中之一。” “赵将军亲口跟我说,那位负责人,是一位真正的国际主义战士,他不会拒绝,从东北逃难到他那里的难民,红星农场,可以为这些矿工老百姓,提供暂时的避难所、食物和药品。农庄很大,地处偏僻,足以暂时隐蔽这一万多人。等到侵略者都被赶跑,东北光复的那一天,乡亲们就可以回家了!” 林彦看向耿长生,眼神灼灼! “粮食的问题,短期内,我们可以夺取矿区的粮库!鬼子为了维持矿工最低限度的劳动力,粮库里肯定囤积了一批粮食,虽然不会多,但足够我们支撑到抵达红星农庄!到了那边,苏埃维的同志会再想办法!西伯利亚,虽然寒冷,但也能长出土豆来!有吃食就有希望……” 巷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煤壁深处似乎传来隐约的渗水声,滴答,滴答,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哐!哐! 远处刨煤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 耿长生像一尊被煤灰浸透的雕塑,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颤音。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冲开煤灰,留下蜿蜒的痕迹。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林彦坚定而灼热的面容,以及那看似异想天开却又有迹可循的疯狂计划。 震惊、怀疑、恐惧、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无数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爆炸,让他那张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而扭曲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这个庞大而冒险的计划彻底填满、撑裂,又像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终于看到了一线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微光。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这……这太……太……” 他想说“太疯狂”,想说“太冒险”,想说“这怎么可能”,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呼气。 那双原本只剩下绝望和死寂的眼睛里,一种消失了很久的光芒,正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燃起。 “红星农场,靠谱吗?” “而且这计划太过凶险,一旦有一步差错,我们可能会害死所有的矿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能把矿工们,都组织起来的把握!我已经……害死了太多人!” 林彦的眉头紧锁,他看着半垂着脑袋的耿长生,刚想再次开口,却被一个嘶哑却坚定的声音抢了先。 是戴刚。 这个瘦得脱了形的“老矿工”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几乎站到了耿长生的正对面。 巷道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嶙峋的轮廓,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 “不,不是的!老耿,你别这么想!” 戴刚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 “矿区的确有人怕你,躲着你,觉得沾上你就倒霉……但更多的人,把你当英雄看!他们觉得你是条真汉子,是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唯一还敢挺直腰杆的人!” 他喘了口气,仿佛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勇气,语速加快…… “我们工棚,那个叫王大鹏的老头,你认得吗?那是个吹牛皮不打草稿的老登,明明是在鬼子的矿区当矿工,但却还念叨着,东北没沦陷的时候,他家是大地主,他也读过几年私塾,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就是这种目中无人的老登,昨天却跟我念叨说“耿长生这后生了不得,不输给他哥!骨头是铁打的!鬼子把他手指头一根根砸碎那会儿,他愣是没吭一声,是条真龙!咱这矿上,就属他最有种!”” “还有管工具登记、腿脚不利索的李瘸子,今天上午,下矿前,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半块窝头,说“别声张……我看耿兄弟干活费劲,你瞅机会把这窝头给他……”他还说,“这世道,这样的好汉不该受这罪啊……”他敬重你!他觉得你是英雄汉!有你这样的英雄好汉,大夏就不会亡!” “还有……还有我们隔壁工棚,里那个总是不言不语、像块石头一样的刘大个!记得吗?他跟我说,上次鬼子监工故意找茬要抽死一个爱生病的小娃,是你!是你老耿猛地撞开了那监工,硬生生替他挨了那十几鞭子!刘大个后来抱着那娃,远远看着你被拖走的背影,眼睛都是红的!他跟我比划,说“耿大哥,仁义!”……他们不敢明着说,不敢靠近你,是怕!怕自己没你那硬骨头,怕连累家人!可他们心里,把你当盏明灯看!” 戴刚的声音哽咽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煤灰和泪水混在一起,留下更深的污痕。 “老耿,你不是瘟神!你是他们心里那点还没灭掉的火星子!你要是都认输了,都觉得自个儿没用了,那这矿上万把来人,就真的一点念想都没了!” 耿长生猛地别过头去,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那粗重的喘息声里,带上了清晰的、被强行压抑的鼻音。 就在这时,林彦猛地按住了耿长生的肩膀! “我知道这个计划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所有人的性命都可能填进去。” “但是,老耿,你告诉我,不赌这一把,他们还有活路吗?” 他抬起手,指向巷道深处,指向那无数在黑暗中机械劳作、喘息呻吟的方向。 “留在这里,继续挖煤?吃猪食不如的橡子面?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病倒、被拖走、扔进炼人炉?等着下一批被抓来的老乡重复同样的命运?这就是你想要的“安全”?” 他的声音此时竟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 “赌一把,尚有活路!豁出去,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见到明天的太阳!不赌这一把,所有人必定是等死!慢慢地、毫无尊严地、绝望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国难当头,山河破碎,我们早就没了万全之法!” “如果我们也不肯冒险,你告诉我,能救这些矿工的还有谁……” “能救这些矿工的,除了我们,还有谁?!”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碰撞、回荡,震得煤壁上的碎屑簌簌落下。 死寂。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耿长生那越来越粗重、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猛地转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彦,又缓缓扫过戴刚那满是期盼和泪痕的脸,最后望向黑暗中那无尽劳作的方向。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扭曲着,挣扎着。那是一种将全部身家性命、将上万人的希望和绝望都扛上肩头的巨大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终于,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从胸腔最深处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撕裂般的低吼! 那吼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犹豫、恐惧、怀疑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所取代! 他重重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 “我!干!了!” “干他娘的!”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早就想过,在这里苟活,生不如死,老子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用这口气,干死那些小鬼子!干!干死这群小鬼子!” 第222章 还抽烟?收你们来啦;待到春风卷地起,漫山红遍英雄头! 矿坑的巷道内,几个人的眼瞳,一个比一个明亮……好像有一团火,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熊熊燃烧…… 然而,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而沉闷的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混合着锁链轻微的晃动声,从不远处的主巷道由远及近传来。 那声音节奏分明,带着一种惯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正毫无迟疑地朝着他们所在的这条偏僻支巷逼近。 瞬间! 所有人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他们眼中的光芒被惊恐取代。刚刚凝聚起来的决绝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浸透骨髓的恐惧。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远处那单调的刨煤声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几乎是同一时刻,不需要任何言语交流,一种在极端环境下磨砺出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们做出了反应! 林彦、耿长生、戴刚以及那个年轻些的矿工玩家,几乎同时猛地弯下腰,抓起了靠在煤壁上的铁镐,发疯似的朝着坚硬的煤壁刨去! 哐!哐!哐! 镐头与煤壁撞击的声音骤然变得密集而狂乱,碎石和煤渣四处飞溅。他们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汗水瞬间从额头、脊背涌出,混合着煤灰,在皮肤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他们低着头,死死盯着面前的煤壁,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发泄在这无言的劳作中。 而那个穿着矿警制服的玩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挂在腰间的皮鞭,手腕一抖…… 啪! 一声清脆却透着虚张声势的鞭响,抽打在潮湿的空气里。 “妈的!没吃饭吗?!都给老子快点干!”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试图模仿平日听到的那些矿警的凶厉腔调,却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尖利和走调! “磨磨蹭蹭的!挖不完这六筐煤,今天谁他妈都别想上去!谁也别想吃饭!听见没有!” 他的眼神慌乱地瞟向巷口,手里的鞭子又虚抽了几下,发出“啪啪”的空响,身体却微微颤抖着。 脚步声在巷口停下。 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柱扫了进来,像探照灯一样掠过四个“拼命”劳作的矿工和那个正在“厉声呵斥”的年轻矿警。 光线最终定格在那年轻矿警身上。 一个身影堵在了并不宽敞的巷口。 来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色的矿警大衣,但质地似乎稍好一些,领口磨损处露出了里面的羔羊皮毛。大衣没有扣紧,隐约能看到里面土黄色的鬼子军服领子。 他年纪大约四十上下,脸颊瘦削,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和长期的冷漠,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他头上戴着标准的狗皮帽,帽檐下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巷内的一切。他一手提着一条黝黑发亮、似乎浸过油的皮鞭,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铁壳手电筒。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说话,目光缓缓地从四个汗流浃背、不敢抬头的矿工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年轻矿警脸上。 年轻矿警感到那目光,身体绷得更紧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谄媚却又无比僵硬的笑容,结结巴巴地开口! “报……报告刘队长!我……我看着他们呢!保证……保证他们不敢偷懒!” 被称作刘队长的老矿警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手电光在那年轻矿警惨白的脸上停顿了几秒,又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握着鞭子的手。 “嗯。”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紧点。这帮牲口,滑得很,一眼瞅不见就给你磨洋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彦等人,看着他们疯狂挥镐、不敢有丝毫停顿的样子,似乎还算满意。 “手里的鞭子不是烧火棍。” 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该用的时候就得用。完不成定量,皇军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刘队长您放心!我明白!一定看紧他们!” 年轻矿警点头哈腰,连声应承,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湿。 刘队长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这才似乎终于失去了兴趣,淡淡地扔下一句! “行了,你盯着吧。我去别处转转。” 说完,他转过身,手电光柱随之移开,沉重的皮靴声伴着锁链轻响,逐渐远去,消失在主巷道的嘈杂声中。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巷道里的五个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年轻矿警玩家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靠着煤壁大口喘息,抹着额头的冷汗。 林彦、耿长生他们也放缓了手中的动作,镐头敲击煤壁的声音不再那么疯狂,但依旧保持着节奏。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丝后怕。 耿长生喘着粗气,用极低的声音,几乎贴着煤壁说道,目光却警惕地留意着巷口的动静! “不能停……边干边说……挖不够数,真上不去……” 他挥动镐头,刨下一大块煤。 “具体的……怎么弄……得细合计……”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哪些人可靠……怎么联络……机车库的情况……还有行动的信号……” 林彦也奋力挥下一镐,煤块碎裂,他借着喘息的功夫,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 “没错……但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人,眼神凝重而锐利。 哐!哐! 镐头起落的声音,再次成为了这狭窄巷道里最主要的背景音,只是这一次,在这单调的劳作声之下,一场关乎万人生死的秘密谋划,正在紧张地、悄无声息地展开。每一次镐头与煤壁的撞击,都仿佛敲在紧绷的心弦上。 …… 寒风如同剔骨的钝刀,在辽安矿区的上空呼啸盘旋,卷起地面上的雪沫和煤灰,将它们粗暴地扬撒在每一个角落。破晓时分,东方的天际线仅仅透出一线惨淡的灰白,勉强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墨色,却丝毫无法带来暖意。 鹅毛大雪依旧不知疲倦地飘落,无声地覆盖着高耸的井架、冰冷的铁轨、以及矿区中央那片被踩得泥泞不堪的空地。瞭望塔上鬼子的身影在晨曦与雪幕中显得模糊而阴森,刺刀偶尔反射出一星半点冰冷的光。整个矿区如同一个巨大的、尚未苏醒的黑色巨兽,在严寒中沉默地喘息,呼出的是混杂着煤尘与死亡气息的白雾。 换工的时间到了。 低沉而刺耳的汽笛声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如同催命的号角。一队队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矿工,如同被无形锁链串起的幽灵,从那些低矮阴暗、如同兽穴般的工棚里被驱赶出来。 他们裹着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的破旧棉衣,许多人赤着脚或用破布胡乱包裹着冻得乌黑发紫的双脚,麻木地走向那几个如同巨兽咽喉般张开着的漆黑井口。寒风轻易地穿透他们单薄的衣衫,带走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枯叶。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压抑的脚步声和偶尔被寒风激起的剧烈咳嗽声。 而在矿井出口的另一端,另一批矿工正如同从地底爬出的俑偶,艰难地攀爬上来。 他们是上一轮下矿的人,已经在黑暗深处经历了长达数个小时的非人煎熬。此刻,他们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粘稠乌黑的煤泥,几乎看不出人形,只有眼白和偶尔因为喘息而咧开的嘴巴显露出一点生命的痕迹。 极度的疲惫和饥饿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使得他们步履蹒跚,摇摇晃晃,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们低着头,脖颈像是无法承受脑袋的重量般耷拉着,丧眉耷眼,目光呆滞地落在自己脚下那片被煤灰和积雪染黑的泥泞土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关注周围的一切。 破晓那惨淡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雪幕和煤尘,吝啬地洒落在这些刚刚脱离地狱的身影上。 光线勾勒出他们佝偻的脊背、深陷的眼窝和瘦得只剩骨架的躯体,仿佛不是在照耀活人,而是在为一行行移动的墓碑镀上一层凄冷的光泽。 汗水、煤泥、甚至还有凝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在他们脸上、身上板结,形成一副副诡异而悲凉的面具和铠甲。他们沉默地、机械地移动着,走向那个同样冰冷、但至少可以暂时躺下的工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寂。 然而,在这片如同行尸走肉般移动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却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其中一处井口爬出,同样满身煤黑,同样疲惫不堪。但就在踏上地面,感受到那冰冷晨风拂过脸颊的瞬间,他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深深地低下头。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是林彦。 破晓的光线落在他年轻的、同样被煤灰覆盖的脸上,照亮了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矿区——扫过高高瞭望塔上那个抱着枪、缩着脖子跺脚的鬼子哨兵;扫过不远处正叼着烟卷、不耐烦地挥舞皮鞭驱赶人群的矿警头目;扫过那些建立在矿区各处、象征着压迫和死亡的炮楼与铁丝网。 他的嘴角,在那黑灰的覆盖下,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种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交织而成的可怕表情。 朝阳的光芒此刻恰好挣扎着穿透了一片较薄的云层,将那抹初生的血色更加浓烈地泼洒下来,映在他的瞳孔深处,仿佛点燃了两簇幽暗的火焰。 他几乎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但那冰冷而清晰的低语,却仿佛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朝阳如血啊……” “等着吧……你们这些作恶多端的畜生……还嚣张?收你们来了!你们征服不了我们,征服不了这片白山黑水,更别想征服得了大夏!” “雪埋忠骨不低头,冰河炸裂喊报仇。待到春风卷地起,漫山红遍英雄头!” 第223章 十万火急召同志,杨将军孤悬危殆,急需驰援 此时的矿区里,朝阳越升越高,那惨淡的血色逐渐褪去,化为一种冰冷而刺目的金黄,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矿区的一切污秽与苦难都暴露无遗。 光线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扎在林彦扬起的脸上,让他此时,因极度疲惫而模糊的视线更加眩晕。 但他咬了咬牙!还是勉强维持住平衡……之后把之前高昂的脑袋,垂了下去。 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高台上,一个鬼子军官,刚刚似乎把目光望向自己。 他不得不低头……在矿区,起义的第一枪,打响之前,他们必须隐藏所有锋芒,所有的谋划,最好在秘密中进行。 林彦此时咽了一口唾沫。 跟随麻木的人流踉跄前行! 可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上,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意志力。 一夜未曾合眼的紧张谋划,加上在井下长达数个时辰不间断的、耗尽体力的疯狂劳作,此刻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拖拽着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 百分百的痛觉模拟让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灌满了冰冷的铁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关节摩擦的滞涩感。 双臂更是如同折断般绵软无力,之前疯狂挥动铁镐的反噬此刻清晰无比,肩膀和背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传来一阵阵灼热般的刺痛。胸口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吸入的冰冷空气如同刀子般刮擦着干涩疼痛的喉咙和肺叶。 最难以抵抗的是那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的昏沉睡意,眼皮重得如同焊上了铁块,不住地想要合拢。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耳边的风声、脚步声、呵骂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世界的色彩在他眼前褪去,只剩下一片摇晃的、令人作呕的灰白。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脚步虚浮,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冰冷泥泞的雪地里——一旦倒下,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地方,一个累倒的矿工,最好的归宿就是被直接拖去西坡的炼人炉。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膝盖一软,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 一具同样瘦削、却带着微弱热度的身躯猛地从侧面挤靠过来,用肩膀死死顶住了他下滑的重心。 林彦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泼醒,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 他艰难地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同样布满煤灰、写满无尽疲惫的脸庞。是那个中年矿工! 那个他曾在工棚里分给过半碗橡子面糊糊、并向他打听耿长生信息的中年矿工! 此刻,这张脸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窟窿,嘴唇干裂翻卷,毫无血色。而更刺目的是,他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棉袄后背上,赫然添了几道崭新的、皮开肉绽的鞭痕!深色的血渍浸透了单薄的布料,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诉说着不久前刚承受的无端暴行。他佝偻着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音,显然自己也已经到了极限。 但就是这样一具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此刻却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撑住了林彦。 中年矿工没有看林彦,浑浊的目光依旧麻木地望着前方泥泞的路,仿佛只是无意中的碰撞。但他的嘴唇却极其轻微地翕动着,用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撑住……别倒下……倒了……就……就直接扔炼人炉了……挺住……到工棚……再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干涸的喉咙里艰难抠出来的,带着血丝和煤灰的味道。 林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旋即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他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利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逼迫自己清醒。 他朝着中年矿工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点表示明白的气音。 两人就这样,如同暴风雪中两株即将折断的枯草,相互依偎着一点微弱的支撑,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随着麻木的人流继续向前挪动。 接受检查,脱衣,忍受刺骨的寒风和矿警嫌恶的目光,确认没有私藏哪怕一丁点煤块,再机械地穿上那根本无法保暖的破棉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停顿都仿佛要耗尽最后的力气。 终于,他们回到了那座低矮、破败、四处漏风的工棚。 棚内浑浊恶臭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但此刻,对于精疲力尽的林彦来说,这里却成了唯一可以暂时瘫倒的“避难所”。 他几乎是摔进去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只铺着薄薄一层发黑发霉枯草的通铺上。尘土和霉味瞬间扑鼻而来。 躺在那里,身体每一处都在尖叫着抗议,剧烈的酸痛和寒冷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然而,比身体痛苦更甚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这就是上万同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不,这根本不是生活,这是连最卑贱的奴隶都不如的、缓慢的凌迟和消磨!尊严被彻底碾碎,希望被完全剥夺,只剩下最原始的、为了喘下一口气而进行的挣扎。 “救他们出去……哪怕死,哪怕头颅断裂,也要把他们带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尖! “一定!” 但这誓言般的念头刚刚闪过,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他甚至来不及再多想一秒,沉重的眼皮便彻底合拢,整个人如同沉入不见底的深海,瞬间陷入了完全无梦的、死寂般的昏睡之中。 …… 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 茶啊冲市,南湖宾馆,三一零二房的阳台上。 和煦的秋日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温柔地洒满整个阳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的草木香气,与百年前矿井下那污浊窒息的气息恍若隔世。 远处,南湖湖水在阳光下荡漾着细碎的、金鳞般的波光,几只白色的水鸟优雅地掠过湖面,留下长长的涟漪。湖岸边的枫树层林尽染,红黄交织,如同燃烧的火焰,映衬着远处现代化楼宇的玻璃幕墙,勾勒出一幅宁静而充满生机的画卷。 阳台上,一个穿着舒适灰色毛衣的青年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 这青年,正是林彦。 他一把抓下戴在头上的全息头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一百年后温暖而真实的阳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带来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有些刺目的光线,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阳台外那片和平繁荣的景象——南湖大桥上车辆无声穿梭,远处公园里传来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这一切,与刚才他所经历的黑暗、冰冷、绝望的矿井世界,形成了如此强烈、如此残酷的对比,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紧。 咕噜噜……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肠鸣声从他腹部传来,强烈的饥饿感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他的本体,他真正的身躯,此时也已经饥肠辘辘。 他深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努力平复着依旧有些急促的心跳和脑海中翻腾的血色记忆,拿起旁边桌上超薄如纸的透明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给宾馆前台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 “你好,麻烦送一份餐食到三一零二房,谢谢。” 发送完毕,他捧着那冰凉的全息头盔,转身走回宾馆房间内。 房间内的景象与外界的现代化截然不同,布置得并不奢华,却格外温馨舒适。米色的墙壁柔软温馨,原木地板光洁温暖,一张宽大柔软的床占据了不少空间,蓬松的羽绒被随意堆叠着。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散落着几本关于东北抗联历史的书籍和一支电子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助眠的香薰气息。这里是一个可以让人彻底放松和安眠的巢穴。 林彦将自己摔进那张柔软的大床里,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羽绒中,仿佛要借此驱散那依旧附着在神经末梢的寒意和疲惫。 他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线,低声喃喃,像是在梳理思绪,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今天应该是内测开始的第三天……拯救矿工的任务,已经开始进行,和耿长生取得了联系,计划算是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计算着时间。 “距离和赵将军约好的起义时间,还有四十八小时左右……希望一切顺利!”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也不知道……夏日闪电那边怎么样了?哈拉滨的情况,恐怕比矿区更复杂、更危险……” 林彦的思绪有些纷乱,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再空想。 他重新坐起身,手指轻轻敲击全息头盔侧面的一个感应区。 嗡…… 一声极轻微的电子音响起,头盔前方瞬间投射出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光屏,悬浮在房间的空气中。蓝色的流光在屏幕边缘滑动,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林彦熟练地伸出食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登录进入了“赤红”平台的界面。斑斓的论坛帖子标题如同瀑布流般刷新出来。 他本打算直接搜索“夏日闪电”的直播间,查看哈拉滨那边的情况。 然而,就在页面刚刚刷新的瞬间,一个被加粗、标红、置顶的帖子,如同一道淋漓的鲜血,猛地撞入了他的视线,那触目惊心的标题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呼吸…… 【寒风吹硬英雄胆,饿粮嚼出铁肝胆,英雄血染将军旗,十万火急召援军;江县境,杨将军孤悬危殆,急需驰援!】 第224章 再撑五年鬼子就会被赶跑,抗联的英雄门都能回老家!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无形的针尖刺中。他死死盯着光屏上那行泣血般的标题,呼吸在瞬间停滞,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 “杨将军……杨康宇将军!” 他几乎是无声地嘶喃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果然……有玩家抽中了将军身边的战士角色!”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急速攀升。 “今天是内测第三天……按照我之前独自测试时收集到的零散情报和那个世界的历史碎片……这一天,鬼子会对杨将军进行不下三次的、极其残酷的围剿!”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现在在将军身边的人是谁?还剩下谁?!” 强烈的担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使着他,来不及细想,他的指尖已经重重地点在了那鲜红刺目的标题之上! 界面瞬间跳转! 加载的流光一闪而过,一个直播画面猛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而就在画面清晰的那一刹那,林彦一眼就看到了屏幕左上角那个熟悉的、带着点戏谑意味的ID——【老坛酸菜】! “是老坛!” 林彦的嘴角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看到熟人的、短暂的笑意。 这个ID他太熟悉了,《金陵保卫战》里那位组织了一群溃兵的的东北军连长,李海柱。 然而,这一丝笑意才刚刚浮现,就如同脆弱的冰花般瞬间冻结在他的脸上。 直播画面,此时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仿佛末日寒冬般的雪白图景。 大雪纷飞,狂风呼啸。 镜头所及之处,是一片白茫茫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林海雪原。铅灰色的天幕低垂,沉重的雪花被凛冽的北风卷着,狂暴地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 在一处勉强能够避风的山坳下,景象更是令人心碎。 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坐在雪地里,他身上那件破旧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军大衣敞开着,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如同披着一身冰冷的孝服。 他一手紧紧握着一杆步枪,枪托杵在雪地里,支撑着他仿佛随时都会倾倒的身体。即使隔着屏幕,即使面容因风雪和距离有些模糊,林彦也能感受到,那副躯体,从骨子里透出的、如山岳般沉静却已濒临极限的疲惫与悲怆——那是杨康宇将军! 而在将军的身前,是三个人影。 两个蹲着,一个躺着。 蹲着的两人中,一个矮壮的男人侧对着镜头,脸颊上那道从眉骨一直撕裂到嘴角的狰狞伤疤,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目,如同一条蜈蚣趴伏在他脸上,让他本就凶狠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他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正用冻得发紫、布满裂口的手,试图按住躺着的那个同伴身上的伤口。 另一个蹲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战士。他几乎整个人都伏在躺着的同伴身上,眼眶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落脸颊的瞬间就几乎被冻成了冰棱,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悲伤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 而他怀里的那个人…… 林彦的心猛地一抽! 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了,更像是一具被残酷命运抽干了所有生机的骨架。他瘦得骇人听闻,破旧的棉袄又短又破,根本遮不住身体,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处,皮肤是可怕的青紫色,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红肿溃烂的冻疮,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黑坏死。 但比这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身上——好几个明显的血窟窿狰狞地洞穿了他的胸腹! 鲜血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并在极寒中凝固成了暗红色的、硬邦邦的冰壳。然而,透过那凝固的血冰,似乎仍能隐约看到伤口深处还在极其微弱地渗着新的血沫,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伤口边缘破碎的衣物和凝固的血块微微颤动,仿佛生命正随着这一点点温热,不可挽回地流逝。 北风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卷起雪沫,扑打在这绝望的四人小组身上,试图将他们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带走。 就在这时,那个抱着垂危同伴的年轻战士死死攥着怀里那个人影的手掌,泪水更加汹涌地奔流而出,他朝着怀里的人低声嘶喊,他不敢大声,像是怕惊动雪原里的追兵,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悲痛和寒冷而断断续续、嘶哑变形…… “老聂!聂东华!你给我撑住啊!撑住!活下去!我求你活下去!等咱们打跑了鬼子,我请你吃酸菜肉的饺子!管够!你之前不是总跟我说,你最想你奶奶包的那一口酸菜馅儿饺子吗?你撑住!我一定让你吃上!” “等赶跑了鬼子,我给你加送一百颗酸菜,送一整头猪,让咱奶,天天给你包酸菜肉馅儿的饺子!” “还有白肉血肠,锅包肉,小鸡炖蘑菇,这都是咱常吃的东北菜,以后咱天天吃,咱天天吃……” 他用力摇晃着怀里的同伴,仿佛想将生命力摇回那具破碎的身体里。 “你信我!老聂!你信我!那群小鬼子嚣张不了多久了!五年!就五年!最多五年!他们全得完蛋!他们的天皇都得跪下来认罪!你再活五年!就五年!你就能亲眼看着咱们东北光复!看着咱鲜红鲜红的战旗,插满东北的山头!你相信我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笃定,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确凿无疑的历史,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拿出来的、苍白无力的希望,试图挽留战友即将消散的灵魂。 “三天……才三天不到啊……将军身边……七个人……就剩下咱仨了……老聂你不能死……你不要死好不好……你走了……就剩下我和老朱……我们怎么保护得了将军……聂东华!你再撑一撑!我求你了!” “我求求你别死,行吗?求你了,别死啊!别死……” 被他称为聂东华的战士,眼皮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似乎被这哭喊声从死亡的边缘短暂地拉回了一丝意识。 他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干裂发紫的嘴唇,似乎想笑,却只发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 “大柱……你又……又说胡话了……从几天前……你昏睡醒过来……我就觉得……你奇奇怪怪的……”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目光仿佛穿透了漫天风雪,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酸菜饺子……是啊……真想……再吃一口……我奶奶包的……那饺子香啊……面皮劲道……酸菜是她自个儿腌的……油梭子剁得碎碎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温暖的回忆,但随即,那点微光迅速被巨大的痛苦和仇恨所吞噬! “可我奶奶……早就没了……鬼子来的第一年……屯子里来了义勇军的伤员……她偷偷给伤员送了两个窝头……被……被鬼子发现了……那些畜生……那些天杀的畜生!!” 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伤口处的血沫涌出更多,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 “他们……他们用刺刀……把我奶奶……就那么……攮死在了屯口的老榆树下……我躲在地窖里……从缝里……全都看见了……看见奶奶的血……把雪地都染红了……” “我爹疯了一样,想去给我奶报仇……结果鬼子一颗子弹打来,他直接倒在了地上……血……他的血和我奶的血……在雪地里混在一起了……” “还有我娘……我娘在我爹的尸体旁边,一边哭嚎,一边怒骂……她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些鬼子的……她做鬼也不放过那些鬼子……结果鬼子直接把她吊死在了村头……” “还有屯长老李叔……栓子他娘……才六岁的小丫……整个屯子……都没了啊……都没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奶奶包的饺子了,而且再也吃不到了……” “我的家没了……我的家,就剩下我一个了……”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滑落,瞬间冻结。 “我……我恨……我恨那些小鬼子,所以……所以我投了抗联……我得报仇……我得给奶奶报仇……给屯子里的人报仇……不能让鬼子……再祸害别的屯子,别的父老乡亲……”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中的仇恨渐渐被一种深切的、无法排遣的乡愁所取代。他喃喃着,声音细若游丝,仿佛梦呓…… “将军……杨将军……你说咱们真的能把鬼子都赶跑吗?东北,还能像之前一样吗?” “我好想家啊……想家里的热炕头……烧得滚烫滚烫的……躺上去……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能给逼出来……” 他的瞳孔开始散大,嘴角却挂上了一丝极其虚幻而温暖的弧度,仿佛看到了极其美好的景象…… “想过年的时候……爹娘早早起来……和面……调馅儿……窗户上贴着娘剪的窗花……红的……绿的……可好看了……” “锣鼓声声正月正,爆竹声里,落尽满地的红……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挂起花灯……大大的……红红的……风一吹……晃啊晃的……映得雪地都是暖的……” “小娃娃们……穿着新棉袄……兜里揣着舍不得吃的糖瓜……满院子跑……摔了也不哭……咯咯地笑……放着炮仗……噼里啪啦……响得震耳朵……” “屋里……炕桌摆上……一大盆饺子冒着热气……娘总是把第一个捞给我……咬一口……满嘴流油……香得能把舌头都吞下去……爹就坐在对面……抿一口地瓜烧……看着我们笑……” “过年真好……我最喜欢过年了……过年家里好热闹……我好像听到我爹娘在叫我,叫我回家过年啦……”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刚从唇边吐出,就被呼啸的北风无情地卷走、撕碎。 终于,他嘴角那丝虚幻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喃喃声戛然而止。 那双望着虚无某处的、充满眷恋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光,如同燃尽的烛火,轻轻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他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靠在那个青年的臂弯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抱着聂东华的青年,身体一僵。 他愣了一秒,随即声音撕裂! “老聂?聂东华?!东华!!” 他拼命摇晃着怀里那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 “你醒醒!你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啊!再撑五年!就五年!胜利就到了!你就能回家了!回家啊!!咱们回家啊!回家吃饺子啊!回家啊……” 他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却被狂风的呜咽轻易吞没。 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老朱,猛地别过头去,用那只完好的、同样布满冻疮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呜咽。 一直跪坐在那里的杨将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握着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为聂东华合上未瞑的双眼,但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最终只是沉重地、无力地落下,深深按进了冰冷的雪地里。 无声的悲恸,比嚎啕大哭更加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这令人心碎的绝望时刻…… 汪汪汪!汪汪! 一阵急促而凶戾的狼狗吠叫声,伴随着隐约的、嘈杂的人声和枪械碰撞声,突然从不远处的山坳上方顺风传来! 声音正在快速逼近! 刹那间,山坳下还活着的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了头! 杨将军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如同困兽般的凌厉寒光! 老朱猛地抓起了身边的枪,脸上那道伤疤因极度愤怒而扭曲跳动,显得无比狰狞! 青年的哭声戛然而止,他通红的眼睛里泪水尚未干涸,却已被巨大的惊恐和重新燃起的战斗本能所取代! 鬼子的追兵……又来了!风雪更紧了。 青年猛地抬起头来。他红着眼眶,但眼中都是决绝与疯狂。 “将军,鬼子又追来了,这些下去不行,我去引开他们!我往西边跑,你和老朱往东……”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将军厉声打断。 “放屁!” “你去引开鬼子?你那是送死?” 青年猛地摇了摇头。 “我不怕死!” 那位身材高大的将军,猛地红了眼眶。 “你不怕死,难道我怕死?要死咱们一块死,要活咱们一块活,要干咱们一块干!咱们抗联坚持到现在,只要能打鬼子,什么都肯干,就是不干丢弃战友独自活命的勾当……我们是东北抗战联合军,创造出联合军的第一路军。我们的口号是,正确的信条应遵守,官长和士兵待遇都平等。铁般的军纪风纪要服从,锻炼成无敌的一支铁军。一切的抗战民众快奋起,军民共同团结着,夺回来所失的我山河,解放那牛马亡国奴的生活……英勇的同志们,前进吧,前进,前进……” 第225章 真正的山林之王;他是铁打吗?一个人怎么能牛逼成这样! 风雪更紧了,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张大柱——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躯壳的“老坛酸菜”,只觉得鼻腔里灌满了冰冷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但他此刻感觉不到脸上的刺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绝望堵在胸口,压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看着眼前这位高大的将军——杨康宇将军的棉帽早已破败不堪,帽檐结满了冰棱,帽耳无力地耷拉着,露出他冻得青紫的耳朵和坚毅却写满无尽疲惫的侧脸。他的胡须上挂满了冰霜,每一次开口,都呵出大团白雾,瞬间又被狂风撕碎。 “将军!” 老坛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嘶吼,试图压过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近的狼狗吠叫! “没招了!真的没招了!我快跑不动了!我知道您也快跑不动了!咱们多久没吃上一口正经粮食了?树皮、草根、棉絮……那玩意儿它不顶饿啊!它刮嗓子,它拉嗓子眼,它吃下去肚子里像塞了一团冰疙瘩,根本不长力气!” 他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煤灰和雪水,瞬间冻成冰壳。 “从大前天……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在那棵树下睁开眼开始,我们就没停过脚!鬼子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放!将军,您看看,您看看我们身边还剩下谁啊?!” 他的声音颤抖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一个个倒下的身影,每一个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里。 “老聂……聂东华,他就这么没了……肚子被打穿了,从肚子里的窟窿眼儿,甚至能看到他的肠子……他的肠子也被打烂了,全都烂了……他的伤口我怎么捂,血还是汩汩的往外流,他的身子就那么一点点在我的怀里,冷下去,硬下去……” 他抱着怀里那已经僵硬的尸体,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还有王决书……那个总是佝偻着背的老兵!他话不多,可每次咱们停下来歇脚,他总默默地帮大家把破棉袄里漏出来的棉絮塞回去!就在昨天下午,过那条冰河的时候!鬼子的机枪响了!他为了掩护我们,故意落在后面,朝着鬼子开枪,吸引那群畜生的火力!我回头看他……看到他背上爆开一团团血花……他就那么晃了一下,一声没吭,直接栽进了冰窟窿里!那河水冒着泡,瞬间就红了……然后……然后就只剩下冰块撞着冰块的声音……” 老坛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那令人牙酸的冰层碎裂声和机枪的咆哮。 “还有独眼儿!他跟我说过,他那只眼睛是早年打胡子的时候没的,剩下的一只眼睛视力不好,所以看人的时候,总是瞪着,显得他特别凶!可我知道,他怀里一直揣着个小布包,那里面是他闺女小时候剪的一缕头发!他说等打跑了鬼子,就回去和他闺女团圆,他太想他闺女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闺女了,自从投了抗联,开始打鬼子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和家里联系过了,连回去看一眼都不敢……可今天凌晨,我们被鬼子堵在那个小山沟里,是他!提着他那杆老套筒,吼着让我们先走,他顶着!我们跑出去老远,还听到他在那骂,“小鬼子,我操你八辈祖宗!”,然后手榴弹一响……他就没声了……人影也没了……我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闺女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恐惧都倾倒出来。 “还有小栓子!他才十六岁!比我还小!脸上稚气都没脱干净!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还会偷偷哭着想娘!就在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颗流弹……就那么巧……直接打穿了他的脖子!血像箭一样飙出来,呲得老高!他捂着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们,嘴里全是血沫子,嗬嗬地说不出话……就那么……那么倒下去,身体抽搐了几下,就没气了……我连把他眼睛合上的机会都没有啊!将军!” “还有李斧头!那个总提着一把砍柴斧头的壮实汉子!他说他那斧头劈过鬼子的脑壳!他力气最大,断粮的时候,总是他抢着去扒那些最硬的、冻得跟石头一样的树皮,把手弄得血肉模糊也不吭声!昨天晚上,他第一个发现了,接近我们的鬼子的巡逻队,为了掩护我们,他抡着斧头就冲了出去!我亲眼看见,月光下,他劈倒了一个鬼子!可紧接着……紧接着枪声响起,我亲眼看见,他被打成了筛子,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血人!他最后还吼了一声“同志们快走!”,然后拉响了他一直藏着的手雷……” “将军!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就为了我们能跑,就为了您能活下去!他们不是傻子,他们拼了命也要让你活,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 老坛几乎,泣不成声,巨大的悲伤和连日来的紧张、疲惫几乎要将他击垮。 他猛地抓住杨康宇破旧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僵硬。 “将军!杨将军!让我去吧!您要是没了,咱们抗联第一路军就真的垮了!您是第一路军的魂!只要你活着,咱第一路军,无论溃败成什么样子,都能被您重新拉起来!” “多少弟兄们看着您!多少老百姓盼着您!只要您在,这面旗帜就倒不了!” “鬼子就怕您活着……在鬼子眼里,你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重要!让我去吧!我去把鬼子引开!我这条命不值钱!能换您一丝生机,值了!老聂、老王、独眼龙、小栓子、李斧头……他们都会觉得值得!” “你得活着看见,鬼子被打跑,咱抗联,收复东北的那一天,再坚持五年,再有五年,您就能看见鬼子投降的那一天……” “虽然不能保证,但是我死之后,应该会有援军过来接应你!将军,只要援军一到,你就有希望活下去……” 可就在这时…… 汪!汪!汪汪汪!! 狼狗的吠叫声更加清晰,甚至能听到鬼子呜哩哇啦的叫喊声和皮靴踩踏积雪的咯吱声,正在快速逼近这个小小的山坳。死亡的阴影如同这漫天的风雪,冰冷而窒息地笼罩下来。 杨康宇将军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虎,闪烁着骇人的光芒。他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如同斧劈刀削。风雪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不行!”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钢铁撞击! “你就算去送死,也拖延不了太多时间!鬼子这次来的不是一般的讨伐队!他们布的是网,是铁桶阵!盲目送死,毫无意义!”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胸膛起伏,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空气和巨大的压力一同吸入肺中,再转化为不屈的意志。 “还有办法的!” 他猛地一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 “小鬼子叫我‘山林之王’!在这片林子里,老子就是王!他们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他猛地仰起头,任由风雪抽打在他坚毅的脸上,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侧耳倾听着风声送来的各种声响——狗吠的方向、人声的远近、甚至雪落树枝的细微动静。 “听!” 他低吼着! “狼狗主要在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狂吠!按照鬼子这几天的围剿习惯和这片山势,他们的主力肯定是从那边压过来的!包围圈会有一个结合部,通常比较薄弱,而且他们以为我们不敢往正北的陡坡走!” 他的大脑仿佛一张精密的地图,瞬息间计算着敌人的兵力部署、心理盲区和自然环境的每一处细节。 “老聂的尸体……”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但立刻被更强的决断所取代! “就地掩埋!用雪!动作快!这里也是东北的黑土地,他不算客死他乡!男儿走四方,何处不为家,死在哪里,葬在哪里,天下青山一样。” 说着,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蹲下身,用那双早已冻得麻木开裂的大手,疯狂地刨起冰冷的积雪,盖在聂东华已然冰冷的身体上。 老朱也红着眼睛,咬着牙,一起动手。 几乎在短短十几秒内,一个简陋的雪坟便仓促形成,在这苍茫的林海雪原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凸起,却埋葬着一位英雄的躯体…… “走!” 杨康宇低喝一声,一把拉起几乎脱力的张大柱,又看了一眼老朱! “跟我走!正北!上陡坡!钻进那片密林!”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蹿了出去! 他的动作丝毫没有濒死之人的迟缓,反而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源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和力量!他 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可以藏身,哪里是视野盲区,仿佛都刻在他的骨子里。 “砰!砰砰!”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了清脆的三八式步枪的射击声!子弹啾啾地呼啸着,打在他们身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片木屑和雪沫! 鬼子发现了他们! “追!彼らはそこにいる!(追!他们在那里!)” “楊康宇!走らないで!(杨康宇!不准跑!)” “彼らを囲んで、早く(包围他们!快!)” 杂乱的邪倭台语叫喊声和更多的枪声瞬间爆响,打破了山林的死寂。 老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驱使着他麻木的双腿,拼命跟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 老朱紧随其后,不时回身仓促地开上一枪,试图阻止追兵。 杨康宇的突围路线堪称诡异! 他根本不走看似平坦好走的路径,而是专门挑那些荆棘密布、积雪深厚、怪石嶙峋的地方! 他时而利用一个陡坎迅速下滑消失,时而又抓住一根冻藤敏捷地荡过一道深沟,时而又猛地扑倒在雪窝里,利用地形瞬间隐藏身形,等追兵的视线失去目标出现片刻混乱时,又猛地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钻出来,继续狂奔! 身后的追兵显然极其精锐! 他们的枪法极准,配合默契,即使在快速追击中,子弹也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咬着他们三人。狼狗的吠叫声越来越狂躁,显然已经牢牢盯住了他们的气味。 张大柱只觉得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拉扯,冰冷的空气像锉刀一样刮擦着他的喉咙和气管,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看着前方那个在风雪中依旧矫健、如同山魈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牛逼! 太牛逼了。 一个人怎么能牛逼成这样。 在这种绝境下,竟然还能操作!!! 他是人吗? 他明明也很多天都没吃饭了。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个男人,在这种绝境下,还有这种行动力。 和这位将军,接触的越久,他越理解,为什么那群该死的鬼子,把他们称为“山林之王”,为什么把他视为心腹大患。 突然,杨康宇一个急转弯,带着他们冲进一片极其茂密的红松林。 这里的树木高大挺拔,枝桠交错,积雪压弯了枝条,形成了无数天然的屏障和障碍。视线瞬间变得极差。 “跟着我的脚印!一步别错!” 杨康宇头也不回地低吼。 他在密林中穿梭的路线更加刁钻,时而从倒木下爬过,时而紧贴着巨大的松树树干移动,利用树木的遮挡规避子弹和视线。他甚至故意踢起一些积雪,制造迷惑的痕迹。 身后的枪声和狗吠声似乎被茂密的树林阻挡了一下,变得有些稀疏和分散,显然鬼子的追击队伍也被这复杂的地形暂时迟滞了。 “快!前面有个沟!跳下去!” 杨康宇指着前方一道被积雪覆盖的、看似平常的浅沟。 三人几乎是滚落下去。沟底积满了厚厚的落叶和浮雪,缓冲了落势。 “别出声!趴低!” 杨康宇压低声音,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透过灌木缝隙观察后方。 那群追兵的声音似乎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偏移。 狼狗的吠叫声也显得有些困惑,似乎在分辨被故意扰乱的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风雪依旧,寒冷彻骨。张大柱趴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不住地颤抖,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杨康宇才缓缓缩回头,他的脸色依旧凝重,但眼神中锐利的光芒稍缓。 “暂时甩开一段距离……” 他嘶哑着说,胸膛剧烈起伏! “但他们很快会重新摸上来。这片林子他们不敢久留,怕有埋伏,会试探性地搜索。我们必须趁这个机会,继续往北,穿过这片密林,那边有一条冰河,过了河,就有机会!” 他的判断精准得可怕,仿佛能预知鬼子的每一步行动。 果然,远处的枪声和狗吠声变得犹豫不决,似乎在重新组织队形和确定方向。 “走!” 杨康宇没有丝毫耽搁,再次起身,带着两人继续在密林中无声而快速地穿行。 这一次,张大柱看着前方那个虽然疲惫到极致,却依旧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身影,心中那绝望的冰层,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 将军还活着,还在战斗,还在带着他们突围! 希望,还没有完全熄灭! 他不是什么厉害的人…… 他没有超凡脱俗的战斗能力,也没有能蛊惑人心的演讲能力,他有时候甚至有些怯懦,喜欢胡思乱想……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但他依旧想留在这位将军的身边。 他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只要自己能咬牙坚持住! 他们的坐标位置,就会同步在另一个世界的赤红论坛上。 和自己一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其他玩家,就能通过直播或者赤红论坛的帖子,锁定他们的位置,之后赶来支援……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绝境之下。 唯一能改变杨将军,既定的,死亡结局的办法,就是召来援军!!! 和当时在金陵城一样…… 一个人改变不了的结局走向,十万人或许就可以……一个人救不下这位将军的性命,十万人还不行吗! 他想要让这位将军活下去,看见东北被光复,赤旗满天下…… “会有援军的!一定会有援军的……将军,你一定要活到,这群小鬼子投降的那一天!” 第226章 活下来杨将军,您一定能看到,赤旗满天下,铁蹄踏樱花! 茶啊冲市,南湖宾馆,三一零二房。 林彦的猛地一拍大腿,由于他过于用力,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后背重重撞在柔软的床垫上…… 他没有着急爬起来,而是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刚刚亲身经历那场惊心动魄突围的是他自己。他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一层冷汗。 “又撑过一波……” 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亮得惊人! “不愧是杨将军!这都能冲出来!” 他重新撑起身体,目光死死锁定在悬浮的光屏上,画面中,杨康宇将军正带着老坛和另一名战士在密林中艰难穿行,身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 尽管暂时脱离了直接交火,但那份无形的压迫感和随时可能再临的危机,透过屏幕,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直播界面右侧疯狂滚动的弹幕区。 此刻,那里的信息刷新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如同炸开的烟花,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屏幕的一角,淋漓尽致地展现着另一端观看者们同样被揪紧、被震撼的心情…… “卧槽!又突围了!第八次了吧?!这他妈是第八次了吧?!” “算上老坛没‘上线’之前将军打的那些仗,这突围次数简直不敢想!” “山林之王!这四个字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太牛逼了!他还在操作!他居然还能操作!!” “非人类啊!这意志力!这身体素质!开挂了吧!他是铁人吗?他简直是钢铁侠……” “但这样下去……还能操作多久啊?看着都感觉下一秒要累垮了……” “杨将军到底是靠什么撑到现在的?铁打的人也该熔了啊!” “是信仰!坚定的信仰!为了把鬼子赶出东北的信仰!不懂就别瞎质疑!史料上都是有记载的……而且是鬼子的资料上记载的……” “可是信仰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挡子弹?我敬重杨将军,但我同样担心他身体的极限!” “老坛呢?口口声声说是去救将军的,这都三天了,我看他除了跟着跑和哭,啥也没干啊?每次不还是靠将军带飞?” “你行你上啊!键盘侠就会叭叭!那是零下三四十度、没吃没喝、被重兵围剿!换你上去试试,怕是第一波机枪扫射就成筛子了!能跟上不掉队已经不容易了!” “是啊!真要是把哥们,扔到那林海雪原,谁救谁,真不好说啊!哥们一不认识路,二不认识人,三不会野外生存,我倒是能告诉他咱们打赢了,但那也没用啊!我估计会直接问杨将军,你想埋哪就四周山头挑一下吧,我一会挖坑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带一个,不保证能挖出来,毕竟又没铲子。顺便让将军看着周围有狐狸啥的不,咱去拜一拜,万一是个大仙还有条活路……真把哥们扔过去,哥们活的还没抗联长呢,一晚上就变冰棍了……” “老坛至少把战友的惨状和将军的艰难让咱们看见了!这本身就是价值!” “没错,论坛上,已经有“玩家”组织起来!有哈拉滨方向的,有茶啊冲方向的,正在想办法往杨将军那边靠!” “对!我看到赤红上的那篇帖子了——“援军已在路上!同志坚持住啊!”” “真的有援军了吗?太好了!希望来得及!” “将军再坚持一下!援军就要到了!这一次,说不定真的能创造奇迹!” “杨将军,活下来吧!你一定会看到,红旗满天下,铁蹄踏樱花!” 一条条弹幕飞快地滚动,交织着惊叹、崇拜、担忧、质疑、以及因为“援军”消息而燃起的微弱希望。乐观的情绪似乎在弹幕区逐渐蔓延开来,仿佛只要有人响应,奇迹就必然会发生。 然而,房间内的林彦,看着这些愈发乐观的弹幕,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太乐观了……” 他低声自语…… “你们……真把杨将军,当铁人了!他的身体明明已经到极限了!现在还能奔跑跳跃,不过是咬着牙硬撑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直播画面上,死死盯着杨康宇将军的身影。透过那矫健依旧的动作,林彦能看到更多的东西……那位将军每一次呼吸带出的白雾都更加粗重,步伐虽然依旧果断,但落地的瞬间已能看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虚浮,他的腰背似乎比之前佝偻了微不足道的一分,每一次借助树木支撑时,手臂的伸展都带着一种极限拉伸后的僵硬。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了……” 林彦的心在不断下沉! “不过是靠一口气吊着罢了。” “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不是超级英雄……那个世界也不是热血动漫的世界,不是主角高喊一声“爱与勇气”就能爆种逆转一切的理想乡。那里的寒冷是真实能冻裂骨头的,那里的饥饿是真实能掏空五脏六腑的,那里的子弹是真实能瞬间夺走生命的。” “鬼子的围剿绝不会停止,只会越来越紧,越来越疯狂。” 林彦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回忆着他独自测试时搜集到的情报! “关东军指挥部恐怕已经下了死命令,不抓住或杀死杨将军绝不罢休。投入的兵力、装备都是顶尖的。” “更可怕的是……” “追击杨将军的队伍里,还有抗联的叛徒,该死的狗汉奸……” 林彦的眼神变得冰冷! “那些熟悉本地地形、了解抗联活动规律的叛徒,他们的破坏力有时甚至超过成建制的鬼子兵。他们知道哪里可能藏身,知道哪些路线可能被选择……” “援军真的来得及吗?” “东北的土地太广袤了,其他的玩家分散在东北各地,身份各异,处境不同,想要在短时间内突破重重封锁,准确找到并接应到一直在高速移动、被重兵围困的杨将军,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援军”的行踪不会暴露?不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但是老坛的选择没有错!” “这种绝境下,除了指望其他“玩家”充当援军,没有别的办法。” “绝境……彻头彻尾的绝境……” “这一次的十万玩家,来到的,是抗战十四年里,最绝望的时刻下,最绝望的地区……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有一群人,在殊死抵抗,至死不渝……我希望,那位在无尽黑夜,挥舞赤红战旗的将军,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227章 抗联凄苦,你扛不住,你滚下山苟活啊!为什么要当叛徒? 林彦幽幽地叹了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随后他又一次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在光屏上。 画面里,风雪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一道道白色的旋涡,几乎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 杨康宇将军的身影就在这片混沌的白色中艰难地移动着。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娴熟与精准,仿佛脚下这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崎岖山路,每一寸都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他时而侧身滑下一个陡坡,利用树干减速,雪沫在他身后扬起又落下;时而如同最灵敏的猎豹,蹿过横亘在前的倒木,落地无声,只留下一个深深的雪窝;时而又猛地停下,侧耳倾听片刻,判断着风送来的声音,那双深陷的眼睛锐利如鹰,扫过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哪怕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那种千锤百炼出的、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的本能,依旧支撑着他,成为身后两名战士唯一的指望。 张大柱,或者说老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不想拖后腿的意志力强撑着。 他的呼吸粗重得像是破风箱,肺叶火烧火燎地疼。 突然,他脚下一滑,踩塌了一处被浮雪虚掩着的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一个隐藏在积雪下的黑黢黢的冰窟窿栽去! “唔!” 极度的惊恐让他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猛地从旁边探来,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他后脖领子!那力量极大,硬生生将他已经倾斜了大半的身体猛地拽了回来! 老坛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抬头正对上杨康宇将军转过来的脸。将军的眉宇间凝结着冰霜,更凝结着化不开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 “小心些! ”将军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几乎被风雪声掩盖! “我们正在渡过一条冰河。这下面暗沟多,掉下去就没影了。” 老坛的心脏还在狂跳,他张了张嘴,想说句感谢的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杨康宇却已经松开了手,目光再次投向风雪弥漫的前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似乎也在拼命压制着喘息。 他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平稳住自己的呼吸,这才又拍了拍老坛的肩膀……他竟然还在安抚这个年轻的战士! “再坚持一下吧!前面就是我们的密营地之一,到了那里,就有吃的了!” 这句话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注入了一股微弱的活水,老坛几乎熄灭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 “真的吗?!” 食物的诱惑在此刻超越了所有恐惧和疲惫,成为了支撑他迈动双腿的唯一念想。 这副身体太疲惫了。 早已饥肠辘辘。 老坛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最穷的时候,他也在燕北的大街上都睡过。 可他从没有……从没有这么饿过! 饿得他眼冒金星。 饿得他就,觉得眼前就算他眼前放着一头活牛,他也能追着啃! 饿得他眼冒金星,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反复揉搓,抽搐着发出阵阵灼烧般的绞痛。那已经不是寻常的空腹感,而是一种从喉咙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钻心蚀骨的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景物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晃动的、扭曲的薄纱,鼻尖甚至幻觉般地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引诱着他,折磨着他。 一旁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老朱,朱文华,此时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当然是真的!咱将军,对咱的密营地最熟悉了!这白山黑土,哪儿有坑哪儿有坎,哪儿能藏身哪儿能找食儿,都在将军脑子里装着哩!”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对将军近乎盲目的信赖,但随即,那笑容又黯淡下去,变得有些迟疑和不自信,声音也低了几分! “而且这个密营,是小密营,整个抗联也没几个人知道……应该……那个该死的叛徒,应该也不知道吧!” 那最后一个“吧”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薄的希望。 然而,没等这沉重的疑虑蔓延开来…… 汪汪汪!汪汪! 那索命的狼狗狂吠声,再次阴魂不散地顺着风势传了过来,比之前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杨康宇面色骤然一变,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凌厉的警惕所取代! “走!快走!” 没有丝毫犹豫,三人再次咬紧牙关,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头扎进更密集的风雪和林木深处。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 他们穿过一片片原始林,高大的红松、白桦矗立着,枝桠被冰雪压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雪深没膝,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狂风卷起雪粉,劈头盖脸地砸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杨康宇始终冲在最前面,他用身体为后面的人破开雪浪,他的背影在茫茫林海间,如此孤寂,却又如此坚韧! 他偶尔会停下来,快速用枪托在树干上敲击出某种节奏,或者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雪放在鼻尖嗅闻,仿佛在与这片沉默的山林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老坛麻木地跟着,脑子里只剩下“密营”、“食物”这几个字在反复盘旋,支撑着他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终于,在又翻过一道覆盖着厚厚冰棱的山梁后,杨康宇率先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山梁背风处,目光投向下方一片相对隐蔽的洼地。 “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沙哑。 老坛和朱文华踉跄着凑上前,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 然而,下一秒,杨康宇挺拔如山岳的身躯,猛地僵住了。 那种僵硬,并非疲惫所致,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瞬间弥漫开来的……死寂。 老坛一愣,收势不及,差点撞在将军突然凝固的后背上。 他勉强稳住身形,疑惑地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杨康宇的侧脸——那张饱经风霜、刻满了坚毅线条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变得铁青。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抿成一条冷硬到极致的直线,下颌骨的肌肉因极度用力而微微凸起、颤动。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洼地深处,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熄灭、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压抑的风暴。 老坛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急忙偏过头,透过杨康宇宽阔肩膀与山梁岩石的缝隙,向那片本该是希望所在的洼地看去…… 没有想象中的隐蔽窝棚,没有储存粮食的地窖,更没有一丝人烟气息。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刺目的、狼藉的焦黑! 大火显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肆虐的痕迹却触目惊心。大片大片的土地被烧得漆黑,裸露出的土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釉质般的光泽。许多原本应该是木屋结构的地方,只剩下几根焦炭般的残骸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积雪并非覆盖其上,而是因为曾经过的高温,融化后又重新冻结,形成一层覆盖在灰烬和焦土之上的、凹凸不平的、肮脏的冰壳,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泽。 一些没有完全烧毁的物件——半截铁锅、扭曲的枪管、辨不出原形的金属块……散落在废墟里,如同巨大伤疤上凝固的黑痂。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密营,而是一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焚烧的坟墓!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山梁,只有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呃……”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旁边传来。 老坛猛地转头,看到朱文华的脸庞扭曲了起来。那张本就带着狰狞伤疤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使得那道伤疤像活了的蜈蚣般可怕地扭动。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通红得吓人,死死盯着那片废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我操他血妈的小鬼子!!我日他八辈祖宗的叛徒!!” 朱文华的咒骂声如同炸雷,猛地劈开了死寂的风雪,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悲怆! “是哪个天打雷劈的畜生干的?!是哪个没屁眼的狗杂种把这地方捅给鬼子的?!啊?!” 他猛地向前冲了两步,似乎想冲下去把那片废墟砸个粉碎,却又无力地停住,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拳头,朝着空旷的山林嘶吼…… “程文冰!肯定是程文冰那个狗娘养的王八犊子!!”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将军,还有抗联,都待他不薄啊!当年他娘病得快死了,是将军!是将军亲自带着人,冒死从鬼子眼皮底下搞来的药!摸黑走了几十里山路给他娘送去的!他程文冰,当时跪在地上磕头,说这辈子这条命就是将军的!就是抗联的!” 朱文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破裂,带着哭腔,却又没有眼泪,只有滔天的恨意! “你嫌抗联凄苦!你受不了这冰天雪地里啃树皮嚼草根的罪!老子能理解!人各有志,你他妈想下山去找条活路,你滚啊!你偷偷滚啊!没人拦着你!!” “可你不能转头就当了鬼子的狗!你不能把枪口对准曾经救过你娘命的兄弟!你不能把这些咱们一点点建起来、藏着咱们最后一点活路的密营,一个一个全都卖给鬼子啊!!” 他的吼声在林间回荡,却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更添了几分凄凉。 “二道沟子密营!是不是他卖的?!老董他们一个班十二个人,连伤员带医护,全被堵在里面……活活烧死了啊!我后来去找……连一具整尸首都扒拉不出来!!” “黑瞎子洼密营!是不是他卖的?!那是咱们最后的弹药库!老李头为了不留给鬼子,自己拉响了手榴弹……整个人都炸没了!!” “还有小孤山哨点!三个半大孩子啊!最大的才十七!说好了开春给他们弄套新棉袄……结果呢?被程斌带着鬼子摸上去……脑袋……脑袋被鬼子砍下来挂在了树上!!” 朱文华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倾倒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血的刀子: “多少同志?!啊?!多少好兄弟?!就是信了这些知根知底的叛徒!就是死在了这些自己人递过来的刀子上!!” “他们没死在和鬼子明刀明枪的战场上!没死在冲锋的路上!却死在了这些叛徒的嘴里!死得憋屈!死得冤啊!!” “这帮畜生……这帮不得好死的畜生!!他们怎么就能下得去手?!他们晚上睡觉就不会梦见老董、梦见老李头、梦见那三个孩子来找他们吗?!” 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眼泪落下来,混合着血与恨,冻僵在脸颊上。 “咱们抗联……不有被鬼子打垮……却被这几个,王八蛋,叛徒!狗汉奸!从里面啃空了!” 老坛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冰冷! 朱文华字字血泪的控诉像一把把锤子,重重砸在他的心口,砸得他喘不过气,砸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如此残酷地感受到“叛徒”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巨大伤害和绝望。那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信仰和情感上最彻底的背叛与毁灭! 他下意识地看向杨康宇将军。 将军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立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在风雪中的雕像。 他的脸色铁青,嘴唇抿得发白,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 但老坛却清晰地看到,将军那双紧紧握着步枪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白,甚至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限的征兆。 就在这时,老坛的目光猛地一凝。 他这才骇然发现,将军左脚上的那只破旧棉鞋,不知何时竟然跑丢了! 那只脚完全暴露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冻得发紫发黑,肿得老高,皮肤表面甚至覆盖着一层不祥的、亮晶晶的冰膜!而他竟然一路就这样踩着冰雪、岩石、荆棘,带着他们奔跑了这么久,一声未吭!连一声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发出! 巨大的酸楚和敬佩瞬间冲垮了老坛,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想把自己脚上这双同样破旧但至少还在的棉鞋脱下来…… 可就在他嘴唇翕动,刚要发出声音的刹那…… 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阴魂不散、催命符般的狼狗狂吠声,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如同就在耳畔般,从他们身后的山林里炸响! 追兵又至! 而且前所未有的近!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 老坛酸菜的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办? 还能继续跑吗? 将军的身体应该也已经到极限了,现在还丢了一只鞋,脚也冻伤了?继续跑的话,怎么跑?他的身体又不可能真的是铁打的! 援军呢! 他娘的。 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 能不能快些? 能不能再快些!!! 第228章 我一直开着直播,就是为了保下将军的头颅!援军在哪儿? 北风如同万千冤魂的尖啸,卷着密集的雪片,狂暴地抽打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山林。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能见度急剧下降…… 朱文华的目光,此时也定格在杨康宇,那只赤裸的、已然冻得紫黑肿胀、覆着一层骇人冰膜的脚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心疼与愤怒而扭曲,那道伤疤更是剧烈地跳动起来。 “将军!您的脚!!” 他失声吼道,声音嘶哑! “不能继续再跑了!您在这里藏着!我去!我去引开那些天杀的小鬼子!”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迸射出决绝的凶光,像是要择人而噬! “要是运气好,让老子碰上程斌那个狗杂种!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一定拧下他的狗头!” 可就在这时,杨康宇猛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严寒中瞬间凝成白雾。 “不,不行!”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仿佛此刻不是在逃亡,而是在沙盘前推演。 “打仗打得是什么?是要消灭敌人,要保全自己!蛮干送死,毫无价值!” 他侧耳倾听着风中隐约的狗吠,眼神锐利如刀。 “敌人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但这次咬得这么紧,这么准……程文冰,很有可能也在追兵里。他在给那群鬼子带路!” “程文冰……” 杨将军的声音一顿…… “他曾是我们第一路军的师长,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 杨康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疲惫,却又强打起精神! “他跟了我很多年,熟悉我的思路……但同时,我也熟悉这个兔崽子!” 他眯缝起双眼,仿佛一张无形的军事地图在眼前展开! “他意识到我们往这个方向突围后,肯定会猜到我们要来这个密营。以他的习惯……他会立刻判断出我们的意图,并且调动兵力,从四面包抄过来。他会以为,按照我以往的作风,在密营被毁后,我会选择最难走、最意想不到的下路陡坡强行突围……” 说到这里,杨康宇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幽芒! “但这一次,我们偏要反其道行之!我们调头!不走下路,我们往回插,走‘鬼见愁’那条干沟!那条沟岔多,地形更复杂,积雪更深,几乎没人走!” “他程文冰绝对料不到,我们敢在这种时候、拖着这样的身体,往那种绝地里钻!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甩掉他们!” 朱文华倒吸一口凉气! “鬼见愁?!可是将军,您的脚……我把我的棉鞋脱给您!” 他说着就要弯腰。 老坛也猛地反应过来! “用我的!穿我的鞋!” 杨康宇看着两人,竟是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却又有一股睥睨的豪气! “别扯淡!我离了鞋还能跑,你俩能吗?” 他的目光扫过老坛! “小张,你自己看看,你还有多余的力气吗?站都快站不稳了吧?” 老坛身体一僵,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将军说得对,他现在连抬起手臂都觉得困难。 杨康宇又看向朱文华,语气沉了下去! “老朱,你的脚,开春时候冻伤的烂疮还没好利索!上次过冰河又泡了水,你自己偷偷挤脓血当我没看见?你离了鞋,还能在这雪地里跋涉?你也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哪来的力气光脚跑?” 朱文华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却被将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给堵了回去。 “别废话了!我们没时间了!” 杨康宇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和痛楚都压下去! “走!”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竟真的转身,拖着那只赤裸的、冻伤的脚,率先朝着来时方向的侧翼,那条被称为“鬼见愁”的险恶沟壑迈开了步子! 他的步伐竟然依旧带着一种异样的“轻盈”,那不是身体上的轻松,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意志上的举重若轻。每一步落在深深的积雪中,那只冻伤的脚陷入又拔出,必定伴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但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迟滞和踉跄,反而像是一支射出的箭,坚定地指向那看似绝地的方向。 老坛鼻子一酸,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坚韧到这种地步? 那脚上的伤,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骨头恐怕都要冻坏了吧? 每一下踩在雪里、石子上,那不亚于刀割针扎,甚至是锤砸! 可他竟然还能走,还能跑,还能在如此绝境中冷静地分析敌情,做出最冒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决断! 这已经不是顽强了,这简直是一种……神迹!一种由最纯粹的信仰和最坚硬的意志锻造出的、非人的力量!他仿佛真的不是肉做的,而是由这片黑土地上最硬的铁、最韧的松木雕琢而成的,风雪可以磨损他,却永远无法让他弯曲或倒下! 朱文华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所有的悲愤和担忧都强行压下,低吼一声! “跟上!” 他拉着几乎麻木的老坛,紧跟着那道在风雪中开辟道路的背影,再次投入茫茫雪幕。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猖狂。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其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触手可及。他们竟然已经在亡命奔逃中,耗过了一整个白昼。 杨康宇的速度终于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即便是铁打的人,历经如此长时间的煎熬、饥饿、严寒和高度紧张,体能也早已透支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每一步迈出,都带上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沉重,那只受伤的脚落地的瞬间,身体会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摇晃,需要瞬间调动全身的力量才能稳住。 但他依然走在最前面,用自己的身体破开风雪,用自己的脚印为身后的战士指引方向。他宽厚的背影,在此刻昏天黑地的暴风雪中,仿佛化作了一座移动的丰碑,一座象征着不屈与希望的灯塔,尽管这灯塔本身的光芒已摇曳欲熄。 当夜色如同泼墨般彻底染黑天际,仅有雪地反射着微弱惨淡的光时,三人终于在一处背风的、浅浅的山坳里停了下来。风声在这里似乎小了一些,但寒冷依旧刺骨。 杨康宇缓缓停下脚步,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伸手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树干,支撑住自己。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老坛几乎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全凭本能跟着,直到停下,才感觉那根紧绷的弦快要断了。 就在这时,杨康宇开口了,他的声音比风雪更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好了,这里暂时听不到狗叫了,我们应该甩掉鬼子一段距离。” 他顿了顿,目光在朱文华和老坛疲惫不堪的脸上扫过,最终缓缓说道! “那……我们也该分别了。” 本来意识昏沉的老坛,瞳孔猛地狠狠一缩,像是被冰锥刺中,瞬间清醒了大半! “将军?!您……您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 杨康宇将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着那棵大树坐了下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浓郁得吓人。 “我的脚……” 他低头看了看那只可怕的伤脚,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不行了。冻得太厉害,再得不到处理,恐怕保不住,也会彻底拖累我们的速度。”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两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令般的分量! “现在,我以东北抗联第一路军军长的身份,命令你们俩……” “和我分开行动。立刻下山,去附近的村子,想办法寻找食物,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这几个字也有些难以启齿! “帮我带回来一只新的棉鞋。” 靠着冰冷树干的杨将军,说到这里,竟然还努力扯动嘴角,咧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在他疲惫不堪、布满冻疮的脸上,显得那样突兀,却又那样震撼人心! “这一次,不能再跟我犟了!” 他的目光扫过朱文华,又落在老坛身上,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 “去吧!老朱,小张。我记得这山坳往下,不远应该有个叫‘黄泥河子’的小屯子。帮我带点吃的回来……这命令,不算过分吧?” 朱文华的鼻头瞬间一酸,眼眶猛地涨红。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重重地、用尽全力地点了下头,把即将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 “是!将军!您放心!天亮之前,我一定把吃的给您带回来!一定!” 可一旁的老坛,却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到了吗?! 故事……竟然真的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他猛地想起之前,趁着所有人因极度疲惫而昏睡的短暂间隙,他偷偷退出了这个世界,颤抖着手指登录了“赤红”论坛。在那些根据零星史料拼凑、玩家们反复讨论分析的帖子里,他清晰地看到过关于杨将军生命最后时刻的推测…… 在经历了令人绝望的多次突围后,精疲力竭、身边仅剩最后两名警卫员的杨将军,让他们下山寻找食物。 那两名战士,最终未能归来,惨死在山下布防的日伪军屠刀之下。 杨将军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整夜,未曾等到战友归来。 他不得不独自在雪地中跋涉,最终遇到上山打柴的村民…… 他恳求村民给他一点食物…… 村民下山后,遭遇鬼子的围堵、威逼利诱…… 将军藏身的位置被暴露…… 最后的重兵合围……血战……殉国……头颅被那群鬼子割下,被鬼子提拎着,在沦陷的东北的各大城市展览,以此来震慑还在抗战的抗联…… …… 如果……如果一切都按照那既定的轨迹…… 那么此刻,就是那最后悲剧的开端! 将军让朱文华和自己下山找吃的……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而杨将军的生命,按照既定的结局……可能还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 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老坛彻底淹没。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靠着树干、面带疲惫却依旧强撑笑意的将军,又看看旁边一脸坚毅,一心想着要给将军搞来食物的朱文华。 四周是死寂的、漆黑的山林,只有风雪的呜咽在耳边无限放大,如同为英雄送葬的悲歌。寒冷像无数根细针,扎透他破烂的棉衣,直刺骨髓。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直播一直在开着,从我登录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下过直播,我甚至不敢离开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向另一个世界的你们,公开将军的坐标!就是为了改变他被砍下头颅的结局……我想让他在这个,哪怕可能是虚假的世界,活下去……”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赶来支援!来救救将军,来救救抗联,救救东北……”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来当东北抗联的援军的吗?可援军在哪儿呢?到底在哪儿呢!?” 第229章 从没有过援军,我们抗联只靠自己;你不是小张!你是谁? 寒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老坛酸菜的脸颊。 他看着瘫坐在树下的杨康宇将军,那只裸露的、紫黑肿胀的伤脚……只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 将军疲惫却强撑笑意的面容,和朱文华那决绝的眼神,交织成一幅令他窒息绝望的画面。 历史的车轮,正带着无可挽回的惯性,朝着那已知的、血肉模糊的终点轰然碾去! “将军,我不走!” 老坛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几乎是嘶喊出来,打破了这短暂却沉重的寂静。 “我陪着您,行吗?您也别让老朱下山!” 他踉跄着扑到杨康宇身前,冻得僵硬的手指死死抓住将军破旧的棉裤腿,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鬼子这次追得这么凶!他们肯定知道咱们,已经弹尽粮绝了!” “山下……山下他们肯定布好了口袋等着咱们钻!老朱这一去,就是送死啊!将军!不能让他去!” “他去了,肯定回不来啦!” 杨康宇靠着树干,深邃的目光落在老坛激动得近乎扭曲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他微微蹙起眉,似乎想从这张年轻的、布满煤灰和泪痕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旁边的朱文华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一把拉住老坛的胳膊,试图将他从将军身前扯开,声音粗嘎而急切…… “小张!你胡说八道什么!不下山找吃的,难道就在这山坳里活活冻死饿死?!将军的脚你也看见了!再拖下去,真就废了!将军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粒米了!” “真在山上这么耗下去,咱们仨都得饿死!”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残酷和焦灼。 “山下是有危险,我老朱又不是傻子,我能不知道?” “可这冰天雪地,除了下山撞大运,还能指望啥?天上能掉下大饼子来?林子里能凭空长出馒头?” “还是说,冰天雪地里,黄鼠狼能给咱叼来一只笨小鸡!?” 朱文华喘着粗气,眼中是豁出去的狠劲。 “冒险咋了?只要能搞到一口吃的,能让将军缓过这口气,我老朱这条命搭进去也值!窝窝囊囊饿死冻死在这山沟里,那才叫真他娘的憋屈!” 他看着老坛几乎崩溃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拍了拍老坛的肩膀: “小张,我知道你累坏了,冻得脑子有点不清醒,尽说胡话。这样……你留下,好好照顾将军。我脚上的冻疮是老毛病,还能撑得住!我一个人下山!天亮之前,我指定把吃的给你们带回来!” 老坛的瞳孔骤然收缩,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不!不行!绝对不行!” 他猛地摇头,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死死反抓住朱文华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咱们仨必须在一块!不能分开!老朱,你不能下山!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你信我一次!” 他语无伦次,几乎是在哀求,试图将那个已知的、血淋淋的结局嘶喊出来,却又被无形的规则扼住喉咙,只能反复重复着“会死的”这三个字。 “援军!我们可以等援军!” 老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声音因急切而尖利! “你相信我!一定会有的!援军就快到了!等援军到了,我们就有吃的了,就有救了!将军的脚也能治了!我们就不用冒险了!” 可就在这时,朱文华猛地甩开了老坛的手,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他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积压了太久太深的、近乎麻木的悲愤和讥诮所取代。 “援军?” 他环顾着四周漆黑死寂的山林,听着耳边呼啸的、如同嘲弄般的风雪声,然后猛地看向老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了九年的火焰。 “援军?哪儿来的援军?!” 朱文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受伤的狼在嗥叫,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冰碴子,砸在老坛的脸上。 “小张!你他妈看看!睁开眼好好看看!这里是哪儿?这是东北!被小鬼子占了整整九年的东北!” 他的手臂猛地一挥,划破沉重的夜色。 “九年了!从奉天北大营那声炮响算起,整整九年了!咱们在这疙瘩跟鬼子拼了九年了!你告诉我,援军在哪儿?!” “最开始那六年!就咱们自己和这群小鬼子拼命!大家伙儿都以为,打个十天半个月,关里就会派遣援军过来,毕竟这大好的江山,说什么也不能拱手让人!” “可结果呢!他妈的,没人来啊!没人啊!一个兵都没看到……关里的那些大帅、那些总指挥、手底下的军队呢!他们在哪儿?!他们他妈的在哪儿?!” 朱文华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破裂。 “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受饿,拿着老套筒、大刀片子跟鬼子的飞机大炮玩命的时候,他们连个屁都没放!咱们的求救电报发出去一封又一封,石沉大海!连个水花儿都没有!” “他们要是真在意咱们东北这三千万父老乡亲,真在意这白山黑土,爬也该爬过来了吧?!六年!六年啊!骨头都能爬烂了!” “他们就是不要咱东北啦!” “他们想用东北,换他们的和平!换他们的安稳日子……哪怕这安稳日子,是用东北的老百姓当亡国奴,给鬼子当牛做马,像畜生一样的苟活换来的!关内的那些狗官,眼里何时有过咱老百姓!” “他们……不要东北啦!” “我他娘的想了整整九年也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地方……咋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好!就算关里指望不上!咱就说这三年来,全国都喊抗战了!结果呢?结果咋样?!” 朱文华猛地凑近老坛,逼视着他的眼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坛脸上。 “咱们的补给线早就被鬼子切得粉碎!鬼子搞‘归屯并户’,把山下的老百姓都赶进了‘集团部落’,像圈牲口一样圈起来!咱们想找点粮食,比登天还难!” “以前还能靠着老乡偷偷省下口粮接济咱们,现在呢?哪个屯子没有鬼子的岗楼?哪条路没有伪军的卡子?老百姓出个屯子都难!给咱们送粮?那是要掉脑袋的!一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咱们自己呢?你看看咱们还剩下啥?!” 他指着杨康宇,指着自己,指着老坛。 “将军,咱一路军的军长!现在却连个棉鞋都穿不上……咱们呢,曾经咱们第一路军多风光?现在呢?就剩下咱们三个!像孤魂野鬼一样被鬼子追着在这大山里乱窜!” “其他路的兄弟呢?一路军被打散了,二路军、三路军……十一路军,哪个不是死的死,散的散?哪个不是自身难保?谁还能抽出人手、挤出粮食来当咱们的“援军”?!” 朱文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绝望和愤怒。 “到底谁会来支援咱们?” “王惠明总司令当年带着救国军退到苏埃维那边,后来音信全无!李杜将军、马秀芳将军,也都撤进了关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回老家来……还有其他的长官……那些长官,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咱们早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谢文翰拉了杆子,结果呢?投降了鬼子!李华唐将军也被抓了,生死不知!多少当初一起宣誓打鬼子的兄弟,不是战死了,没影了,还有……还有,就是像程文冰那个狗杂种一样,当了可耻的叛徒!” 他说到“叛徒”两个字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小张,你告诉我,援军从哪儿来?!从天上来?从地底下来?还是从你那不清醒的脑子里蹦出来?!” 朱文华猛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这一连串的控诉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看着彻底呆住、面无血色的老坛,眼神最终软化下来,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坚毅。 他再次重重地拍了拍老坛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别想了,兄弟。咱们抗联,从举起这面旗那天起,就没指望过有啥援军。能靠的,从来只有咱们自己,只有手里的枪,和这条不怕死的命!” “这世上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咱抗联,咱抗联就靠咱自己,迟早有一天,也能光复东北!” “想要活命,想要将军活命,想要继续跟鬼子干下去,就得去拼,去抢!从鬼子牙缝里抢,从这冰天雪地里抢!”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决然道: “你留在这儿,照顾好将军。你放心,我老朱命硬得很,小鬼子的子弹,轻易收不走!天亮之前,我指定带着吃的回来!” 说完,朱文华不再看老坛,转身对着杨康宇,挺直了腰板,敬了一个极其标准却因寒冷和疲惫而略显变形的军礼。 “将军!等我回来!” 杨康宇靠坐在树下,一直沉默地听着两人的争执,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晦暗的夜色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他看着朱文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小心……” 得到命令的朱文华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扎紧了腰间的草绳,检查了一下枪膛里仅剩的几颗子弹,然后一头扎进了浓密的、呼啸的风雪之中。他的身影很快就被翻滚的雪幕吞噬,只剩下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风的呜咽里。 “老朱!朱文华!你回来!你他妈给我回来!!” 老坛酸菜如同疯了一般,连滚爬带地想追上去。他太虚弱了,没跑两步就重重摔倒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沫瞬间灌了他一嘴一脖子。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扑过去,死死抱住朱文华刚才站过的地方,仿佛那样就能把那个人拽回来。他徒劳地伸出手,向着那片空洞的、只有风雪肆虐的黑暗抓挠着,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绝望的呜咽。 最终,他只能无力地瘫软在雪地上,像一只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口袋。眼泪汹涌而出,瞬间在脸上冻成冰棱,他却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朱文华消失的方向,瞳孔里是一片彻底的、绝望的死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那个脸上带着疤、脾气火爆却重情重义的老兵了。历史的绞索,已经无声地套上了朱文华的脖颈,正在缓缓收紧。 风雪更加猖狂起来。夜,黑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惨白的雪地反射着微弱的光,勾勒出山峦狰狞扭曲的轮廓。狂风卷起千堆雪,在林间穿梭呼啸,声音时而如万鬼同哭,尖利刺耳;时而如巨兽低咆,沉闷压抑。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疯狂摇曳抽打,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寒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破烂的棉衣,直刺骨髓。空气似乎都要被冻僵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楚,吸入的冰冷直冲脑门,让人眩晕。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冰冷,死寂,绝望。 老坛无力地蜷缩在雪地里,身体因极致的寒冷和悲伤而剧烈颤抖。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名为“历史”的巨轮,正发出隆隆的声响,冷漠地、坚定不移地,朝着既定的方向碾轧而过,而他,以及他拼命想守护的人,不过是轮下微不足道的蝼蚁。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冻僵时,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幽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你……” 靠坐在树下的杨康宇将军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即使在如此绝境下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将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老坛几乎麻木的神经上。 “不是小张,对吧!?” 风雪声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减弱。 老坛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泼醒,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难以置信地看向树下的将军。 杨康宇的目光平静却深邃,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他的眼神幽冷,带着审视的意味! “你到底是谁!?” 第230章 为抗战胜利与东北同胞而死,我心甘情愿,我何惜此头 风声越发凄冷,老坛觉得周围的雪花被寒风卷着,都抽打在自己的脸上,冰冷刺骨。 老坛的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去看杨康宇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冰冷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半晌后,他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 “我是……张大柱!” 而就在这时,杨康宇的身体微微前倾,尽管疲惫欲死,尽管重伤在身,但那久居上位、历经无数生死考验所磨砺出的气势,依旧如同利剑,锋芒逼人。他被冻得青紫的脸上,肌肉绷紧,额角甚至因极度的愤怒和猜疑而鼓起狰狞的青筋!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 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和凛冽的杀意! “你不让老朱下山,说山下有鬼子,是你猜测到的,还是你……早就知道的!?”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你之前,就在程文冰的部队待过!你是不是和他一起……当了叛徒!?说!” 最后那个“说”字,如同炸雷般在山坳里回荡,与此同时,杨康宇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支驳壳枪,被他猛地抬起!冰冷的枪口,颤抖着,指向了老坛的眉心! 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凝聚了此刻所有的严寒和绝望,距离如此之近,老坛甚至能闻到枪身上淡淡的火药味和冰冷的钢铁气息。死亡从未如此真切地降临。 老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一种巨大的委屈。他看着将军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容,看着那随时可能喷吐火焰的枪口,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不!不是!!”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劈裂变形,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冰碴汹涌而下! “将军!我打小家穷!为了口吃的,为了我妹妹能活命,我什么都愿意干!偷鸡摸狗,挨打受骂,我认!但就是我不当汉奸!死也不当汉奸!!” 他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 “我奶奶……我奶奶跟我说过,她能供我读书,全靠……全靠国家政策好……她……” 话说到一半,老坛猛地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根本不是张大柱的记忆!那是属于高翔的,属于那个来自百年之后、享受着和平与发展的“老坛酸菜”的记忆! “国家政策好?” 杨康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极其突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词语,他眼中的疑虑和寒意瞬间暴涨,握枪的手指更加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张大柱说过,他爹是闯关东来的东北,他没见过他奶奶!你怎么是奶奶带大的?!你到底是谁派来的?!说!” 枪口又往前递了半分。 老坛彻底瘫软下去,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将军锐利的目光和这致命的破绽彻底击溃。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蹲坐在雪地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泪水、冰水和煤灰,狼狈不堪,眼神却是一种奇异的、豁出去的平静。他声音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将军……我坦白,我交代……我的确不是张大柱……” 他看到将军的眼神骤然缩紧,枪口纹丝不动,依旧死死指着他。 “但我也绝不是汉奸!我来自未来,将军,我叫高翔,你也可以叫我老坛酸菜……我在未来,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废物,但我也出生在这白山黑水!” 老坛挣扎着,向前膝行了两步,将自己冻得发红的额头,主动抵在了那冰冷坚硬的枪口之上!这个动作大胆而疯狂…… “将军,你听我说!山下真的有鬼子!很多鬼子!他们早就布好了埋伏!老朱他……他这一去,真的可能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杨康宇的眉头死死拧紧,握枪的手稳如磐石,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老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那已知的、残酷的结局和盘托出! “不止是老朱!将军!您……您也会……被那群鬼子……他们……” 巨大的悲痛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难以继续,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发出声来,哪怕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们会追上您……您会落入他们的包围圈……您会牺牲……就在明天……就在附近的……三道崴子……他们……他们还会……会割下您的头颅……拿去……展览……” “震慑东北百姓,还有仍在战斗的……抗联!!” 他说完最后几个字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或者更大的质疑并没有到来。 杨康宇听完这石破天惊、如同诅咒般的预言,脸上的怒容反而渐渐消散了。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恍然,有难以言喻的沉重,但唯独没有对自身命运的恐惧。 他握着枪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枪口,缓缓地、缓缓地垂了下去,最终无力地落在雪地上。 将军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风雪交加的夜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浓郁的白气。他的侧脸在雪地微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刚毅,却又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死不死,无所谓的。从投身这份事业的那一天起,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他顿了顿,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老坛脸上,那目光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我想问的是……大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触碰的期盼和颤抖。 “我们……赢了吗?” 短短五个字,却像耗尽了这位将军全部的力气! 老坛猛地愣住了,随即,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 他用力地、拼命地点头,仿佛要将百年的屈辱和辉煌都灌注在这个动作里。 “赢了!将军!我们赢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胜利属于我们!属于大夏!五年后,再有五年,五年后的八月十五,那群侵略者彻底投降,我们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杨康宇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深邃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又瞬间重组,迸发出一种近乎耀眼的光芒。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老坛。 老坛抹了一把眼泪,话语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他要用语言为将军描绘那个他未能亲眼所见、却用生命为之奋斗的未来…… “将军!东北光复了!咱们的土地一寸不少地拿回来了!再也没有洋人敢在我们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咱们自己当家做主了!” “地主老财被打倒了!土地分给了像老聂,像朱文华,像张大柱一样,千千万万的穷苦老百姓!大家都能在自己的田地里种粮食,再也不用交苛捐杂税,再也不用受欺压!” “北大荒变成了北大仓!黑土地上产的粮食,能养活好多好多人!这片大地上,几乎再也没有饿死人的事情!” “您成了英雄!全大夏的人都记得您!不仅仅是东北!您的名字写在了课本里,刻在了纪念碑上!城市中心广场竖立着您的雕塑,高大威武,孩子们会在下面敬礼,听老师们讲您和抗联的故事!” “咱们的国家……虽然也经历了磨难,但越来越强大了!我们造出了自己的汽车、飞机、大炮!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负我们!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虽然……虽然可能还有些不好的事情,比如贪污腐败,但他们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不敢暴露在阳光下!赤旗高高的飘着……人民当家做主的信念,已经牢牢刻在每一个老百姓的心里啦!” 老坛语无伦次,恨不得将脑子里所有关于未来的美好图景都掏出来,献给眼前这位濒临绝境的将军。 他讲述着高楼大厦,讲述着车水马龙,讲述着安宁祥和,讲述着一个不再有战火和屈辱的时代。 “我们有高楼,特别特别高!两三百米那么高,和山一样高!外面是玻璃幕墙,可漂亮了。” “还有电饭煲,您知道吗?把米和水放进去,等一会儿,饭就好了!满屋飘着米香,当然最好吃的大米,还是咱东北种出来的大米……” “还有学生,学生都能去学堂念书,九年,九年教育都是免费的!再往上读,就要费一点劲儿了,但是大学生比现在多多了!那些大学生,依旧热血,依旧满怀赤诚,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些年轻人,依旧和劳动者还有广大工农站在一起,一次次,无数次……那些年轻人,永远都想八九点钟的太阳似的……面对不公的时候,他们总是第一批站出来……我看着他们,就觉得,我们的国,一直有希望……” 风雪似乎也在倾听,变得温柔了一些。 杨康宇怔怔地听着,脸上的线条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那双看惯了死亡和背叛的锐利眼眸中,一点点弥漫开一种朦胧的、近乎梦幻的光彩。他的嘴角,在那布满冻疮和胡茬的脸上,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慢慢向上牵起,最终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弧度。 那是一个纯粹的笑容,一个卸下了所有重担、看到了终极答案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未来……真好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仿佛怕惊扰了这太过美好的幻境! “有那么一天……真好啊……” 老坛看着那位将军的笑容,鼻头越发的酸楚,泪水模糊了视线! “将军!活下去!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您也能活着看到那一天!您不想亲眼看看您用命换来的未来吗?不想看看赤旗飘满天的东北吗?!” “东北的老百姓,每一个,都想你活着……活着看到胜利到来的那一天!” “您不想吗?” 杨康宇的目光落在老坛年轻而激动的脸上,他的笑容依旧温暖…… “当然想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风雪里! “做梦都想啊……” “我之前有一位战友,姓夏,叫夏云阶,他之前是抗联第六军的军长……四年前,在“汤原战役”中牺牲了……” “他曾经跟我说,他做过一个梦,梦里,抗战胜利了,我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东北的大街上,遍地都是彩旗和鲜花……” “那样的未来……美好得像梦一样!”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看到了那条注定的、血色的归途。 “但是!” “争取胜利,向来是需要代价的……”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如果那胜利的未来,需要我用这颗头颅去换取……” 将军抬起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心甘情愿。” “七年前牺牲的吉泓成同志,有一首诗我很喜欢!” “恨不抗战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为抗战胜利,为东北抗联,还有东北同胞而死……” “我,心甘情愿……” 第231章 我愿受无尽寒冰地狱之刑,换将军活命;将军依然在! 老坛酸菜此时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崇敬堵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眼前这位将军,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雪原上无声的风。 他想告诉将军,未来的东北,高楼大厦如何拔地而起,南湖的水如何清澈荡漾,孩子们如何在广场上放风筝,笑声能传出去好远好远。 他想说,您会成为雕像,成为课本里的英雄,成为每一个大夏孩子都知道的名字。您走过的雪原会开出花朵,您战斗过的山林会建成公园,您流血牺牲的土地上,会生长出和平年代的稻谷,颗粒饱满,香气扑鼻。 他还想说,您不会白白牺牲,您的名字不是悲剧的注脚,而是胜利的序章…… 可是这些话,不知为何,在那位将军平静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位将军要的不是身后的哀荣,他只要一个答案,一个“赢了”的答案。而现在,这个答案他已经得到了。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凄苦和绝望淹没了老坛。 他此时忽然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为这残酷的宿命——你让我来到这里,为什么却又让我不能改变这既定的结局…… 他张了张嘴,雪花落进他的口中,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冰凉的苦涩。 “将军,我……” 他想说点什么…… 可就在这时……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疲惫感,如同蛰伏已久的洪荒巨兽,猛地探出利爪,攥住了他的心脏,狠狠一捏! 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呼啸的风声骤然远去,变得缥缈而不真切。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像是被瞬间抽去了所有的骨头,软绵绵地向前一屈…… 扑通一声! 他整个人面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积雪并不厚,下面是被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撞得他胸口一阵闷痛,几乎背过气去。 冷! 彻骨的寒冷!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强烈的寒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透他破烂的棉衣,狠狠扎进他的皮肤、肌肉,甚至骨髓深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凝固成了冰冷的铁砂,沉重地拖拽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意识像是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小张……张大柱?!” 杨康宇将军那嘶哑而急切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水底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老坛能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试图将他从雪地里拉起来。 但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的掌控权正在飞速流逝,五感变得混沌一片。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地闪烁、跳跃、重叠…… 一会儿是漫天纷飞的白雪,是杨将军那张写满焦急和疲惫的、冻得发紫的脸庞,是身后漆黑狰狞的林木枝桠…… 一会儿又是泛黄、斑驳的墙壁,墙上贴着过时的明星海报一角已经卷边;是油腻腻、摆满了泡面盒和烟蒂的书桌;是屏幕上闪烁跳动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赤红界面和直播间弹幕…… 两个世界的影像如同卡顿损坏的老旧胶片,在他濒临崩溃的视觉神经上疯狂切换,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他知道,这副名为“张大柱”的身体,这具早已被饥饿、寒冷和极度疲惫侵蚀到油尽灯枯的躯壳,终于到了极限。 一旦这具身体彻底失去意识,他也会被强制弹出这个时空,回到那个百年之后、同样并不如何美好的现实。 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猛地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试图聚焦视线,看向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雪花立刻迷住了他的眼睛,冰冷刺骨。 他想嘶喊! 他想让那位将军答应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等他回来! 可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嗬嗬声,如同漏气的风箱。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却更加速了他意识的涣散。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迅速吞噬了他视野里最后一点光亮,吞噬了杨将军那焦急的呼喊,吞噬了风雪呜咽…… 最后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虚无。 ……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只是一瞬间。 一点模糊的光感刺痛了他的眼皮。 老坛酸菜,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继而慢慢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泛黄起皮的天花板。墙角有一片顽固的、地图状的水渍霉斑,那是去年夏天暴雨留下的记念。 鼻腔里,不再是林海雪原那凛冽干净又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而是出租屋特有的、混合着泡面调料包、烟灰、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浑浊气息。 耳边,不再是鬼哭狼嚎般的风雪呜咽,而是窗外燕北城郊夜晚特有的、永不停歇的背景音——重型卡车驶过破损路面的沉闷轰鸣、远处工地夜间施工的隐约敲打、还有不知哪家邻居隐约传来的电视广告声。 他……回来了。 老坛扯掉头上佩戴的全息头盔。 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百年后的燕北城郊,这间月租八百、冬冷夏热的破旧出租屋里。 心脏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马拉松,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甚至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颤音。 过了好几秒,那几乎要炸开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仿佛生了锈的脖颈,目光落在桌面上。 刚刚被他扯下的那顶破旧的全息头盔静静地躺在那里,指示灯变成红色——这意味着,他暂时无法登录“赤红”,全息头盔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反射着油腻的光泽。 而头盔旁边,由它投射出的那块半透明的光屏还悬浮在空中,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文字,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刷新滚动着。 那是“赤红”平台的直播弹幕区。 他回来了,但直播……并没有中断…… 直播系统和赤红游戏系统,是两个互不影响的系统。 老坛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块光屏,指尖却直接穿透了过去,只带起一丝微弱的流光涟漪。他这才想起,这只是投影。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焦急万分的文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视网膜…… “卧槽!卧槽!什么情况?老坛坦白了?直接跟将军摊牌来自未来了?!这操作也太莽了吧?!” “坦白完老坛怎么就倒了?!画面黑屏了一下!是被那个狗策划发现违规给强制踢出来了吗?!” “不像踢人!你看刚才那镜头晃的,最后拍到他摔雪地里了!是张大柱那身体到极限了!彻底垮了!” “妈的,看着真难受!那得多冷多饿多绝望啊!老坛这代入感也太强了,我隔着屏幕都觉得喘不上气!” “别说那个游戏世界了,你们看看老坛现在现实的样子!摄像头还开着呢!他那脸白的跟纸一样,满眼都是红血丝,嘴唇都是紫的!” “他这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为了维持直播不中断,给咱们同步坐标,他真是拼了啊!” “老坛!坛子哥!听见吗?快下线!快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算我求你了!你再这么熬下去要出人命的!” “可是……可是他要是下线了,将军那边的实时坐标怎么办?我们现在只知道大概在三道崴子附近的山里,具体位置只有老坛知道啊!” “坐标坐标!你们他妈的就只知道坐标!老坛也是个人!不是给你们提供坐标的工具!你们不能把他当劈柴烧啊!” “就是!看看他都成什么样了!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要猝死在电脑前了!” “赶去支援的兄弟们已经在路上了!哈拉滨的、茶啊冲的、奉天的……好多兄弟都在往那边摸!但冰天雪地哪有那么快啊!” “老坛,听话,去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十分钟也行!求你了!” “对,去喝口热水,哪怕泡个面呢?坐标大致方位已经确定了,剩下的交给其他兄弟!你得活着啊坛子哥!” “妈的,这游戏太真实了也太残酷了,两边都在熬,两边都在拼命……我受不了了……” “将军……将军一定要等到啊!老坛也要撑住啊!一个都不能少啊!” “呜呜呜,看哭了,这什么人间疾苦……凭什么要让我们的先辈受这种罪……” “别哭!挺住!都挺住!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一定会赶上的!一定会来得及!” …… 密密麻麻的弹幕,有的焦急,有的心疼,有的理性分析,有的纯粹情绪发泄,交织成一片汹涌的互联网海洋。 让老坛越发觉得眩晕。 他觉得呼吸越发急促。 他看着直播摄像头,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一股无法抗拒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连续几十个小时高度紧张的精神透支,加上刚才在雪原上那濒死般的极致体验,后遗症如同迟来的海啸,轰然击垮了他。 窗外,燕北城秋夜的喧嚣似乎还在继续,但那些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两块铅坨,不住地往下耷拉。 视线开始摇晃、模糊,屏幕上那些跳跃的弹幕变成了一片扭曲闪烁的光斑。 手指无力地从桌面滑落。 最终,他的意识彻底被黑暗俘获。 脑袋“啪嗒”一声,重重砸在了冰冷油腻的书桌上,陷入了完全无梦的、死寂般的昏睡之中。 …… 阳光。 又是阳光。 刺眼的阳光。 如同金色的利剑,穿透了出租屋那层薄薄的老旧窗帘,精准地灼烧在高翔的眼皮上。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他猛地从深不见底的昏睡中惊醒,像是溺水的人骤然浮出水面,心脏狂跳,整个人触电般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脊背瞬间绷得笔直!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茫然又惊恐地直视着前方。 窗外,早已不是沉沉的夜色。 天色大亮,阳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秋日高远的蓝天背景下,能清晰地看到对面楼房阳台晾晒的衣物在随风摆动。楼下的街道上,传来小贩隐约的叫卖声和汽车鸣笛声。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平和得……近乎虚幻。 他睡了多久?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刚刚苏醒还有些混沌的大脑! 他猛地扭头,看向书桌上那个简陋的直播摄像头——小小的指示灯还亮着微弱的红光,显示它仍在工作。 而旁边悬浮的光屏上,依旧有零星的弹幕慢悠悠地飘过,与昨夜那疯狂的刷屏速度截然不同! “天都大亮了,坛子哥这是累成啥样了……” “谁在燕北啊?能不能去敲个门看看情况?别真出事了啊!” “报警吧!我真怕他猝死了……” “别动不动就报警,让他睡吧,他是真到极限了,再不睡神仙也顶不住。” “但是杨将军那边怎么办啊?!坐标信号丢失十二个小时了!这十二个小时里会发生什么?我想想就怕!” “其他玩家呢?有没有人到三道崴子附近了?快出来说句话啊!” “难!冰天雪地,林海雪原,没有精确坐标就是大海捞针!而且很多兄弟路上还得躲鬼子盘查,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有没有人碰上朱文华啊?他下山找吃的,会不会遇到其他玩家?” “不知道啊!急死人了!直播间就这么黑屏十二个小时了,啥消息都没有!” “杨将军……一定要撑住啊……拜托了……” “诶!醒了,醒了,老坛醒了!” “老坛,醒了吗?你真牛逼,你是我看见的第一个,直播睡觉,直播间人数还能破十万的主播,你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这些缓慢飘过的弹幕,像是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高翔的心脏! 十二个小时! 他竟然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赤红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与现实是一比一同步的! 这意味着,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从黑夜到了白天! 按照他看过的那些史料碎片,按照那既定的、血淋淋的历史轨迹……杨康宇将军的生命,恐怕……恐怕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了! 一股冰冷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带来的不是热意,而是彻骨的寒意。 糟了! 真的糟了!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睡着的!他怎么能睡着?!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头顶,让他一阵眩晕,几乎要再次瘫倒下去。 他看着那些弹幕,不由自主的嘶喊! “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不会猝死的。但是杨将军那边,是真的会死?他要是死了怎么办?他要是死了,抗联的天也要塌掉一半……” “他要是真的死了,我们之前那么多天的坚持,就全都白费了!全白费了!我在那个世界,挨冻,受饿,仿佛在寒冰地狱里受难,就是为了让那位将军能够活命啊!我想改变,那个世界的,抗联最终的结局……”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向桌上的全息头盔,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有些不听使唤。 头盔的指示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柔和的绿色,静静地散发着微光,代表着可以再次登录赤红。 这抹绿色,此刻成了绝望深渊中唯一的一线微弱曙光。 他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近乎粗暴地将头盔套在了自己的头上,甚至来不及调整一下松紧度。 第232章 第一个致命节点,被改变了;马蹄声?是鬼子,还是援军? 老坛此时用脏兮兮的,早已冻硬了的袖子,揉了揉眼睛! 随后再次抬起头。 “将军……鬼子……鬼子没有发现我们吧?您……您没有和上山的老乡说话吧?!” 他问得急切而慌乱,眼睛死死盯着将军,生怕听到那个最可怕的答案。 杨康宇将军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那丝微弱的笑意似乎扩大了一些,却更添了几分苦涩。 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放心……” 他喘了口气,嘴唇才继续抖动,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鬼子……还没找到这儿……上山的老乡……”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投向风雪弥漫的山下方向,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充满了某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看见了几个……上山砍柴的……老乡……” “按照我以往的性子……饿成这样,肯定是要上去攀谈的……” “太饿了,饿得受不了……” 将军的声音越发嘶哑。 “而且东北的老乡,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在东北工作已经十几个年头了,知道这里的老百姓是什么样子,没有他们的支持,我组建不了抗联……在东北……抗战的这九年里……抗联的吃的、用的、穿的……除了抢鬼子的……其他的大多都是靠老百姓省下来给我们的!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给我们送粮……送盐……送情报……多少老乡……就因为帮了我们一把……就被鬼子……砍下了头颅……” “他们甚至把自己的儿子……姑娘……都交给了我……让我带着这些年年轻的同志去打鬼子……嘿……多少年轻的孩子,跟着我上了山,却没能活下来,再也没能见到他们的父母亲人……受了老百姓这么多恩惠,却没能收复哪怕一块失地,眼睁睁的看着东北的父老乡亲,过得不如牛马,我对东北的老百姓……有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百姓给我们的支持太多……可我杨康宇……回报得太少……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我觉得能救我的也只有这些东北老乡……” 老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但就在这时,杨康宇将军转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他,那双疲惫已极的眼睛里,竟勉强闪烁起一丝近乎顽强的幽光。 “但是……我记得你的嘱托……” 他轻轻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喉咙里艰难地抠出来的。 “放心……我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也没有……管他们要一口粮食……” 老坛猛地松了一口气,那口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冰冷的气流终于吐了出来,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呼……”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放松,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第一个致命的节点,被他改变了!将军没有和那些村民接触!那么后续的背叛、暴露、合围……或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希望,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涌遍他的全身,甚至暂时驱散了一些刻骨的寒意。他的眼睛里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几乎要雀跃起来。 这个游戏世界的历史轨迹,或许真的能够被扭转!杨康宇将军的结局,或许真的能够被改写! 有希望!真的有希望! 然而,这股狂喜的浪潮还没来得及完全席卷他的身心! 将军脸上那丝微弱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疲惫和忧虑。他幽幽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白茫茫的,很快消散在风中。 “但是……” 将军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像是在叹息。 “一个晚上了……十来个小时了吧……”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山下那条被积雪覆盖的、模糊的小径方向! “朱文华……他还没有回来……” 将军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继续耗在这里……没吃没喝……冻也能把咱们冻僵……饿也能把咱们饿死……” “咱们……等不起太久……” 老坛只觉得刚刚回暖一些的血液,瞬间再次变得冰冷刺骨!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和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该死的……大意了……就算避开了村民的环节,可饥饿和寒冷呢?朱文华呢?山下布防的敌人呢?这些致命的因素,并没有消失! 历史的惯性,依然如同巨大的、冰冷的车轮,缓缓地、无情地向前滚动,试图将一切试图阻挡它的蝼蚁碾得粉碎! 他猛地咽了一口冰冷的唾沫,那感觉如同吞下了一块棱角锋利的冰坨,从喉咙一路割到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相信的语气,急切地说道,仿佛声音大一些就能驱散这无边的寒意! “不!不会的将军!会有援军的!一定会有援军的!” “十二个小时了,援军也该到了。”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单薄嘶哑。 “您信我!援军应该就快要来了!他们就在路上了!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我相信我的同胞!!!相信我的同志!” 他的声音嘶哑,双眼充斥着血丝,像是想要说服杨康宇将军,又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也许……也许老朱已经碰到他们了!也许援军正带着吃的往山上赶呢!” 然而,他话语尾音还未彻底消散在风雪中…… 一阵极其突兀的、与这死寂雪山格格不入的声音,隐隐约约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哒哒哒…… 哒哒哒哒…… 那是……马蹄声?! 清脆、急促,并且……正在由远及近! 声音的方向,赫然正是山坳外。 老坛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杨康宇将军也在同一时间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里,骤然爆射出极度警惕和凌厉的寒光,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猛地交汇。 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那骤然降至冰点的……凛冽寒意!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也凝滞了。 是谁? 谁会在这时,赶来这荒无人烟的林海雪原。 是鬼子,还是……援军…… 第233章 东南西北,都是敌人!长白山脚,就是我的埋骨地 风雪凄迷,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白色巨网,笼罩着这片绝望的山坳。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冰冷的刀片,刮在老坛酸菜——或者说,张大柱的脸上,带来针刺般的痛楚。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被咬出血来,试图用这点微弱的刺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僵的寒意,以及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突兀响起的马蹄声,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一下下,重重敲击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弦上。 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冰封的思维里疯狂窜动。是援军吗?是那些在赤红论坛上发誓要赶来救援的玩家同胞吗?还是…… 不! 几乎就在这个侥幸念头升起的瞬间,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那马蹄声整齐、急促、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酷节奏,绝非零散玩家所能拥有。更伴随着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和皮靴踏雪声——那是大队人马行军的声音!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强撑着虚软如同棉絮的双腿,想要站起身,爬过山坳去看个究竟。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他也要亲眼确认! 然而,就在他挣扎着刚要动作的刹那,身旁那个一直如同山岳般沉默的身影,动了。 是杨康宇将军!! 他的动作甚至比老坛更快,更决绝。 此时那位将军猛地用手撑住身后那棵积满雪的枯树,树干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那条完好的右腿率先发力,肌肉紧绷,带动着那具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硬生生地站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气力。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却又被冰冷的寒风迅速冻结。 他呼出白气,那张饱经风霜、布满冻疮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被痛苦和严寒重新刻画过,深刻得吓人。 而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那只赤裸的左脚。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只脚了。紫黑肿胀,皮肤亮得吓人,覆盖着一层浑浊的冰壳,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那是肌肉和组织正在坏死的征兆。他试图将重心压上去,却引发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细微至极的颤抖,从脚踝一直蔓延到小腿。 但他没有倒下。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疲惫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 可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火焰。 他没有看老坛,目光如同淬火的钢刀,死死盯向山坳之外,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然后,他拖着那只可怕的伤脚,一步,一步,蹒跚着,却异常坚定地,向着山坳边缘走去。 每一步,都在深厚的积雪中留下一个混杂着暗红色血渍和污泥的、扭曲的脚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但他依然走在老坛前面。 就好像他没有受伤一样。 老坛的鼻腔猛地一酸,一股滚烫的热流冲向眼眶,几乎要融化冻结的泪腺。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那几乎要决堤的情绪,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自己同样虚弱的身躯,死死搀扶住将军那条肌肉紧绷、微微颤抖的胳膊。 “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杨康宇没有拒绝他的搀扶,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山坳之外。两人互相倚靠着,如同暴风雪中两株即将折断的芦苇,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道命运的边界。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狡猾起来,时而猛烈抽打,企图将他们推回去;时而短暂停滞,仿佛在酝酿着更大的恐怖。 终于,他们挪到了山坳的边缘。几块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岩石成了他们最后的掩体。 两人几乎是同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山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血液,如同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以疯狂的速度倒流回心脏,撞击得老坛耳膜轰鸣,眼前发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雪。 漫天的雪。 无穷无尽的雪。 而在那一片惨白的背景之下,是如同地狱绘卷般缓缓展开的、令人窒息的景象…… 上百匹东洋高头战马喷吐着浓白的鼻息,铁蹄翻飞,践踏起千堆雪沫。马背上的骑兵,穿着土黄色的关东军呢料军装,领章猩红刺眼,戴着护耳军帽,帽檐下的眼神冰冷而贪婪。他们手中的马步枪或骑枪已然举起,冰冷的枪口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骑兵之后,是黑压压的步兵队伍,如同移动的蚁群。土黄色的军大衣几乎与雪原融为一体,但枪械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无数双踩着牛皮军靴、机械迈动的腿,却构成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刺刀如林,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惨淡的白芒。 更远处,甚至还有两辆军用卡车,如同钢铁巨兽般笨重而坚定地碾过雪原,车厢里影影绰绰,不知装载着多少兵员或是致命的武器。 旗帜。 一面面丑陋的、如同招魂幡般的膏药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肆无忌惮地宣扬着侵略者的存在。 整个场面,像是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死亡之网。 东、南、西、北……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方向,每一个山隘,每一片树林的边缘,都有土黄色的身影在蠕动,在包抄,在合围! 他们被彻底包围了。滴水不漏,插翅难飞! “嗬……嗬……” 老坛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般的、无意义的嘶嗬声。 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眼球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微微凸出,布满了血丝。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恐怖触感。 怎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几乎要崩溃的理智。 将军明明没有和上山的村民接触!明明避开了那个已知的、导致暴露的节点! 为什么?为什么鬼子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规模如此之大! 他们像是未卜先知,早就料定了将军会出现在这片区域,早早地就调动了重兵,布下了这天罗地网! 是哪里出了错?是朱文华下山遭遇了不测?是还有其他未知的叛徒?还是……还是这个世界那该死的、不可抗拒的“历史修正力”,注定要将英雄推向既定的祭坛?! 那个该死的策划,难道他娘的在耍自己! 绝望。 彻彻底底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万丈冰渊下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饥饿,只剩下一种灵魂被抽离般的虚无和巨大的无力感。 天……仿佛塌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片望不到边的土黄色浪潮,碾得粉碎! 然而,现实甚至不给他崩溃的时间。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猛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 一颗子弹啾鸣着,几乎是擦着老坛的头顶飞过,将他身旁岩石上的积雪打得四散飞溅!冰冷的雪沫砸了他一脸。 紧接着,远处传来了鬼子如同野狼般的、兴奋而狰狞的嘶吼声,穿透风雪,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山匪の大頭目、楊康宇はあそこにいる!”(山匪的大头目,杨康宇在那里!) “包囲せよ、逃がすな!”(包过去,别放过他!) “この卑劣な野郎、山崎中隊長を殺したのだ!”(就是这个该死的混蛋,杀死了山崎中队长!) …… 更多的枪声爆豆般响起,子弹如同飞蝗般扑来,打在周围的岩石、树干上,噗噗作响!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就在老坛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僵硬得无法动弹的刹那…… 一只大手,一只冰冷、粗糙、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大手,猛地攥住了他后颈的衣领子! 那股力量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倒,紧接着,一阵猛烈翻滚带来的眩晕和撞击感席卷了他! 将军拖着他,直接从山坳的边缘,向着下方积雪更厚的陡坡滚了下去! 噗通! 老坛重重摔进一个积雪坑里,冰冷的雪沫瞬间灌满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肺叶如同炸开般疼痛。 但他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 一个嘶哑、却如同钢铁撞击般的声音,几乎是在他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跑!快跑!撤退,往山林里撤!跑!” 老坛猛地抬头,只见杨康宇将军已经挣扎着半跪起来。他不知何时,左右手各握着一支驳壳枪,枪身冰冷,却仿佛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将军依旧没有回头看他,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密林。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再次试图奔跑! 但是,那只严重冻伤的脚,成了最致命的拖累。 他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敏捷如豹,只能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痛苦的姿势,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踉跄着、蹒跚着,却依旧拼命地向着那片或许能提供最后一丝掩护的密林冲去! 他的背影,在这一刻,有一种令人心碎的顽强。 “将军!” 老坛不自觉的嘶喊! 他连滚带爬地跃出雪坑,咬着牙,拼命跟上那道在弹雨中艰难移动的身影。 身后的马蹄声、脚步声、枪声、鬼子的叫嚣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子弹啾啾地呼啸着,不断打在他们身边的雪地上、树干上,溅起一连串的雪沫和木屑。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他们冲进了密林。但这里的树木似乎也无法再提供可靠的庇护。视线所及之处,仿佛每一棵树后,每一个雪堆旁,都有土黄色的影子在闪动! 东面,有枪口焰闪烁! 西面,有拉枪栓的清脆声响! 南面,北面……到处都是敌人! 他们像是在一个不断缩小的囚笼里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杨康宇将军一边趔趄着向前跑,一边不时猛地回身,依靠着树干作为短暂的掩体,手中的双枪如同愤怒的毒蛇,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猛烈还击! 砰!砰! 驳壳枪清脆的射击声在林中回荡,每一次枪响,都暂时压制住一个方向的火力,但也立刻招来更多、更密集的还击。 他的枪法依旧精准得可怕,但任谁都能看出,那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动作因为疲惫和伤痛而变得迟缓,每一次射击后,身体的晃动都更加明显。 老坛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肺部如同烧灼般疼痛,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而就在这时,那位将军,又一次试图向着看起来敌人稍少的正北方向再次突围…… 他弓着腰,蹒跚的向着北方,快速行进。 可就在这时,一阵格外密集的弹雨泼洒而来! 砰! 一声格外尖锐的枪响! 杨康宇将军头上那顶破旧的、陪伴他经历了无数风雪的狼皮帽子,应声被打飞了出去,翻滚着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将军猛地一个趔趄,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闪电般将身体缩回旁边一棵粗壮的红松树后。粗重的喘息声从他喉咙里溢出,白色的哈气浓郁得吓人。汗水和雪水混合在一起,从他斧削一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他背靠着树干,胸膛剧烈起伏,左手依旧紧握着枪,警惕地指向外侧,右手则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那里被冰冷的寒风瞬间侵袭。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间隙。 枪声似乎稍微稀疏了一些,敌人正在谨慎地、一步步地压缩包围圈。 就在这时,杨康宇将军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树干,落在了身后同样背靠着树木、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老坛脸上。 雪花落在他斑白的鬓角和浓密的眉睫上,但他的双眼依旧亮晶晶的…… 他的嘴唇翕动着,嘶哑的声音穿透微弱的枪声和风声,飘进老坛的耳中! “小同志……”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你没有骗我对吧?”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最后的胜利,属于大夏,东北……真的被光复了,对吧?” 老坛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他只觉得,脑子里,这一刻,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的头皮炸了,骨头炸雷,五脏六腑都在炸雷……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和这位将军,诀别了…… “真的啊!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 老坛的声音猛地撕裂开来,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滚烫的泪水划过冻僵的脸颊,带来一阵刺痛。 他拼命地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 “真的!我们赢了!抗联胜利了!东北光复了!一百年后,东北的老百姓依旧记得你……并且会一直记着你!我们义勇军的军歌,后来传遍大街小巷……每一个大夏人都会唱!并且会一直传唱!所有为了光复东北而牺牲的抗联战士,永垂不朽!!” 杨康宇将军静静地听着,他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在他憔悴不堪、沾满雪沫和硝烟的脸上缓缓绽开…… “真好啊!真好……”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第234章 我们都投降了还有大夏吗?援军?大雪龙骑,马踏江山 枪声在密林中疯狂地交织、碰撞,如同死神的狞笑。 杨康宇将军手中的双枪喷吐着最后的怒火,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射向试图靠近的土黄色身影,暂时压制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然而,这愤怒的咆哮终究有停歇的一刻。 咔嗒。 左手驳壳枪的撞针发出一声空响,弹匣已空。 将军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几乎是本能地,试图轮换右手,继续射击,可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密林的北侧,毫无征兆地,爆起一阵极其密集的弹雨! 砰砰砰砰砰…… 那不是零星的射击,而是至少数挺轻机枪加上数十支步枪的齐射!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来,瞬间将他赖以藏身的那棵粗壮红松打得千疮百孔!木屑混合着积雪和冰棱,疯狂四溅! 噗!噗! 好几颗灼热的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流烫伤了他的皮肤。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颗子弹狠狠钻入他的左肩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猛地向后一仰! 另一颗子弹打断了他的右小臂,骨头碎裂的轻微“咔嚓”声被枪声淹没,但那只手瞬间无力地垂下,驳壳枪险些脱手。 紧接着,大腿处传来一阵剧痛,又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肌肉,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本就破烂不堪的棉裤。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终于从将军喉咙里挤出。他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树,重重地向后栽倒,后背狠狠撞在弹痕累累的红松树干上,才勉强没有完全躺倒,而是箕坐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他试图抬起左手继续射击,但左肩胛的伤口让他整条左臂都使不上力气,颤抖得厉害。右手……右手已经彻底抬不起来了,软软地耷拉着,只有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他靠在树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从肩胛、手臂、大腿处的伤口不断渗出,迅速在身下的积雪上洇开一团团刺目的暗红。 “将军!” 不远处,老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他也被几颗飞溅的流弹击中,胳膊和腹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血浸湿了衣服。但他根本顾不上自己,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位如山岳般的将军轰然倒下,巨大的悲痛和绝望瞬间将他吞噬,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冰碴,疯狂涌出。 枪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停了下来。 只有风雪依旧在呼啸,以及敌人皮靴踩踏积雪、逐渐逼近的咯吱声。 一种令人窒息的、猫捉老鼠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小小的杀戮场。 然后,一个嘶哑、急切,甚至带着某种诡异谄媚的声音,猛地响彻山林。 “停下!都停下!不准开枪!远藤三郎少将有令!要活的!这个土匪的大头目,争取要活的!我来劝降他!我来……” 伴随着这喊声,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林木间隙中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有些瘦削,圆脸,原本或许还算周正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慌、急切,还有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亢奋。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却套着一件极不合身的、略显宽大的伪军军官制服,帽子歪戴着,显得不伦不类。 他一钻出来,目光就死死锁定了箕坐在树下、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的杨康宇将军。 他的脸上瞬间挤出一种扭曲的、近乎哭泣的表情,声音也变得声嘶力竭,带着哭腔! “将军!将军……是我啊!程文冰!您……您这是何苦啊!放弃吧!” 杨康宇将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鲜血从他额角的伤口流下,模糊了他的一只眼睛,但他另一只眼睛依旧明亮如炬,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程文冰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近乎怜悯的悲凉! “是你啊……程文冰……” 将军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果然是你啊……是你,带着他们,找到我的……” 他顿了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依旧死死盯着对方。 “你们……怎么锁定我的位置的?朱文华呢?朱文华……他人呢?!” 最后一句问出时,那平静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程文冰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将军的目光,声音却更加尖利急促,仿佛要用音量掩盖内心的虚怯: “将军!朱文华……朱文华他已经完了!他下山就被我们的人发现了!我们击毙了他!我看他出现在山下,就大致推测出了您可能藏身在这片区域!” 他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我们还碰到了几个上山砍柴的老山民!盘问之下,他们说好像隐约看到三道崴子的山坳里有人影!我一听就猜到了,肯定是您!这附近的地形,没有人比我更熟了!” 程文冰向前踉跄了两步,几乎要跪倒在雪地里,声音愈发“恳切”。 “将军!投降吧!别再硬撑了!我跟远藤三郎少将已经说好了!只要您肯投降,鬼子……不,太君们绝对优待!远藤少将亲口承诺,只要您点头,立刻就能任命您为东边道剿匪总司令!或者……或者您想去茶啊冲当个高官也行!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将军!”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 “投降吧,将军!投降了,就能吃饱饭了!再也不用在这冰天雪地里啃树皮嚼草根了!再也不用受这冻掉手脚的罪了!兄弟们……兄弟们也都盼着您给大家找条活路!” 那树皮破碎的红杉树下,杨康宇只是缓缓地、极其轻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表情像是在笑,却又冰冷得如同这漫天的风雪。 “程文冰……” 他的声音清冽。 “你,不了解我吗?让我投降?你真是疯了!” 他猛地提高音量,尽管因此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沫溅落在雪地上,但他依旧强撑着…… “我是东北抗联的组建者!我是大夏的军人!我投降?我若是投降了,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兄弟?对得起东北三千万盼着光复的父老乡亲吗?!”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向程文冰。 “我告诉你!东北,迟早是要收复的!你们这群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的混账!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狼狈为奸的勾当,几时会完?!” 一瞬间,程文冰,脸上那伪装的悲切和劝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到痛处的羞恼和一种歇斯底里的、自暴自弃般的咆哮! “收复东北?!谁来收复东北?!啊?!” 他猛地挥舞着手臂,指向四周,仿佛在向这片天地控诉。 “是靠现在被打得七零八落、像野人一样在山里乱窜的抗联吗?!还是靠关内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将军!你醒醒吧!!” 他的声音尖利得破音,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怨毒和绝望。 “你幻想着收复东北,你觉得自己还是大夏人,和关内的人是同胞?可关内的那些王八蛋,有谁真把咱们东北的老百姓当同胞看过?!有一个吗?!” “九年了!整整九年了!从奉天北大营的炮响到现在!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和鬼子拼命,死了多少人?关内派来过一兵一卒吗?给过咱们一颗粮食一颗子弹吗?!他们早就不要东北了!他们用咱们东北三千万人的命,换他们的苟安!” “他们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喝着热茶,搂着姨太太,谁管咱们在这零下四十度的山里是死是活?!谁管咱们吃的是树皮还是棉絮?!谁管咱们的兄弟一个个冻死、饿死、被鬼子打死?!” “你这么卖命有什么用?!你死了,到底还有谁会记得你?!关内的报纸会登你的死讯吗?他们会为你流一滴眼泪吗?不会!他们只会觉得咱们是麻烦,是拖累!你死了也是白死!你的血,只会白白渗进这黑土里,什么都换不回来!” 程文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圆脸上涨得通红,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像是要把这九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绝望都倾泻出来。 “看看咱们过的叫什么日子?是人过的日子吗?比鬼都不如!投降怎么了?投降至少能活命!至少能吃饱穿暖!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去变成冰坨子!我错了吗?!我想活着有什么错?!我想让剩下的兄弟有条活路有什么错?!” 面对这如同疯狗般的嘶吼和控诉,杨康宇将军只是半垂着眼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话语只是过耳的寒风。 他不知道何时,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极其艰难地,将右手那支还有一颗子弹的驳壳枪,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左手,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扣上了扳机。 然后,他猛地抬起左臂——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肩胛的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枪口对准了程文冰的方向! 砰! 一声枪响,划过程文冰声嘶力竭的咆哮! 子弹擦着程文冰的太阳穴飞过,带走了一小块皮肉,灼热的气浪甚至烫焦了他的头发! 程文冰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猛地捂住瞬间血流如注的太阳穴,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惨叫,难以置信地瞪着杨康宇,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暴怒! “将军!你!!” 杨康宇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枪掉落在雪地里。他靠着树干,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但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漠而讥诮的冷笑。 “投降?如果我们……都投降了,还有大夏吗?” 他的声音微弱……但眼神睥睨。 “程文冰……你是我带出来的兵……这颗子弹,没能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 他喘了几口气,目光扫过程文冰,扫过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最终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尽的悲凉和决绝! “既然这样……那我送你一个好前程!来来来……割了我的头颅,去换你的荣华富贵……” “来!” 他的话语顿了顿,最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般砸在老坛的心上: “但你记住……你也是个大夏人……你给鬼子卖命的时候……你记得去看看你自己个儿在鲁东的祖坟……善待东北的老百姓,善待你的父老乡亲……” 而就在这时。周围的鬼子兵,终于按耐不住一般的,发出一阵骚动和怒骂,枪栓拉响一片。 程文冰捂着流血的额头,羞愤交加,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疯狂的杀意取代。 他猛地举起了手中的枪,枪口颤抖着对准了树下那个奄奄一息却依旧如同丰碑般的身影! “将军!这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的……” 可就在他尖声嘶喊的同时。 密林之外,东北方向,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响起一阵截然不同的、激烈无比的枪声! 砰砰砰!哒哒哒! 那是中正式步枪、汉阳造、甚至还有花机关枪的射击声!密集、突兀、充满了决死的冲击力! 紧接着,是战马凄厉的惊嘶声!鬼子惊慌失措的怒骂和叫喊声!以及一阵混乱的、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正朝着这片包围圈猛冲过来! 包围圈瞬间大乱! 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鬼子的嘶喊。 “敵襲!北東方向に敵襲!”(敌袭!东北方向有敌袭!) “何人いる?!”(多少人?!) “分からない!多い!猛攻撃をかけてくる!”(不清楚!很多!他们冲得很猛!) “食い止めろ!早く食い止めろ!”(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くそっ、こいつら匪賊の援軍だ!”(该死的,是这群土匪的援军!) …… 老坛瞪大了双眼。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枪声最激烈的方向,尽管被树木遮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似乎能看见,一群勇猛的战士,骑着战马,冲锋而来…… 宛如小说中的,大雪龙骑,马踏江山…… 第235章 谁言抗联无援军?这大好山河,岂能让给东倭 老坛酸菜——或者说,此刻的张大柱,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颅,冻得麻木的四肢百骸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炽热的岩浆。 他瞪大了双眼,瞳孔在漫天风雪中剧烈收缩,那里面映出的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无法形容的震颤的光芒! “来了……终于来了!” “终于……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这嘶哑的、几乎变了调的呐喊从他干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血沫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他猛地扭过头,视线死死锁住那个箕坐在红杉树下、浑身浴血的身影,声音撕裂了风雪,也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包围圈…… “将军!别放弃啊!听到了吗?!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来了!!谁说东北抗联没有援军?!有援军啊!将军!我们有援军!!!” 那声音如同濒死的孤狼发出的长嗥,充满了血性和最后关头迸发出的全部希望。 红杉树下,杨康宇将军猛地抬起了头。 血水模糊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中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锐芒。那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试图穿透密集的林木,看清那突如其来的变数。枪声?陌生的、却又带着决死气势的枪声!还有战马的嘶鸣、鬼子惊慌的吼叫……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幻觉。 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询问什么,想确认这是否是绝望中产生的幻听。然而,密林两侧的鬼子已然反应过来,更加疯狂的弹雨泼洒而来! 砰!砰砰砰! 子弹啾啾作响,打得树干木屑横飞,积雪噗噗落下。 但这一次,杨康宇没有闭目待毙。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气,或许是那“援军”二字带来的最后刺激,他猛地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受伤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就地一个狼狈却有效的翻滚! 噗通! 他重重撞在另一棵更为粗壮的落叶松后面,原先依靠的那棵红杉树干上,瞬间又添了十几个新鲜的弹孔。 与此同时,老坛听到密林里,有鬼子的怒吼响起…… “八嘎!殺せ!”(混蛋!杀了他!) …… 程文冰也愣住了。他举着枪,看着将军竟然还能移动,看着周围突然大乱的阵脚,听着林外那激烈得不像假的交火声,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援军?怎么可能有援军?关内早就放弃了这片土地,抗联各部死的死散的散,这个时候,从哪里冒出这样一支敢直接冲击关东军精锐包围圈的队伍? 他下意识地追着杨康宇翻滚的身影开枪射击,子弹却大多打在了空处或树干上。 而就在这时! 咻! 砰! 一颗子弹极其刁钻地从林外射入,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灼热的气浪瞬间烫焦了他的一缕头发,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紧接着,又是一颗! “呃啊!” 程文冰惨叫一声,握枪的右手手掌被一颗子弹直接洞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手枪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在雪地里。 他猛地缩回手,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神枪手!外面有神枪手!!”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怕死! 他要是不怕死,他也不会,背叛信仰、背叛同胞…… 他背负着千古骂名,不就是为了能在这乱世里苟活下去吗?如果死在这里,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卑劣行径,还有什么意义?荣华富贵都成了镜花水月! 这一刻,一种极其诡异、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悄然滋生——他甚至……不那么希望杨康宇立刻死在这里了。如果将军死了,外面的援军会不会发疯一样冲进来,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到他这个叛徒头上?如果将军活着,或许……或许还能周旋?或许他程文冰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和羞耻。 他曾是意气风发的抗联师长,也曾和将军一起畅想过光复东北、共建家园的未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剩下活下去这三个字了?是从第一次偷藏本应分给伤员的粮食开始?还是从看到身边战友一个个变成冰冷尸体开始?或者,是从被鬼子优厚的招降条件蛊惑,觉得抗争毫无意义开始? 他曾也是热血少年郎,也曾立志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可现在,他穿着这身狗皮,对着自己曾经的信仰、自己最敬重的人开枪。巨大的撕裂感和罪恶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而那求生的本能,又驱使着他做出更卑劣的事情。这种矛盾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他甚至荒谬地觉得,如果将军能活下来,哪怕最终抗战胜利了,自己被审判、被枪决,似乎……似乎也比现在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片林子里,死在乱枪之下要好! 至少,至少将军活着……能证明他程文冰曾经追随过的、最终又背叛了的东西,是真实存在过、并且值得存在的……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让他一时间竟呆立在原地,忘了催促周围的鬼子进攻。 而此刻,老坛的视野和听觉,正被一场突如其来、激烈到极致的战斗所充斥。 密林之内,是惊惶却依旧凶悍的鬼子兵。他们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精锐的素质让他们迅速组织起抵抗。土黄色的身影在树木间快速闪动,机枪架设起来,朝着林外猛烈扫射,子弹泼水般打出,试图压制那突如其来的冲击。 “東側!東側を強化せよ!”(东侧!加强东侧防御!) “敵の騎兵!攔射せよ!”(敌人有骑兵!拦射!) “援軍?どこからの援軍だ?(援军?到底哪儿来的援军!)” …… 三八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歪把子机枪急促的点射声、鬼子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以及中弹者的闷哼和惨叫,在林木间回荡。 而密林之外,战斗的声响则更加狂暴和决绝! 那是一片沸腾的杀声!虽然被风雪和林木阻隔,看不真切,但那气势却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 老坛能听到更多、更密集的步枪声,其中夹杂着汉阳造沉闷的响声和中正式步枪更为清亮的音色,甚至还有花机关枪那独特的、连续爆豆般的扫射声!这绝不是小股部队能有的火力! 更重要的是那马蹄声!如同沉重的战鼓,擂响在雪原之上,正从东北方向朝着这片密林全速冲击!马蹄践踏冰雪,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其间夹杂着骑手们粗野的、毫无顾忌的吼叫! “老坛——!!!在吗?!挺住!!我们来了——!!!” 这声嘶吼穿透枪声和风雪,隐约传入老坛耳中,让他浑身剧震! “杨将军!!!莫慌!大夏依然在!铁甲依然在——!!” 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破音的呐喊,充满了决死的豪气。 “杀!杀倭寇!救将军!!” “冲进去!跟狗日的拼了!!” “杀啊!!!爹,爷,你们儿子不是孬种!” “将军,撑住,我是康宇县人,我打小看着你的铜像长大!您撑住!大夏绝不会亡!” “小鬼子们,没想到吧!抗联的援军,来啦!” “同志们,冲啊……救将军,杀东倭——大好山河,岂能留给倭寇!这寰宇世界,岂能没有战歌?” …… 各种各样的呐喊声、吼叫声,夹杂着激烈的枪声、马嘶声、爆炸声——似乎有人扔出了手榴弹,从林外传来,虽然混乱,却凝聚成一股一往无前的、锐不可当的洪流! 老坛甚至能看到,林子边缘,不时有土黄色的身影被外面射来的子弹击中,惨叫着倒下。也有试图冲出去反击的鬼子,被密集的弹雨瞬间打了回来,或是被迅猛冲近的马刀劈倒! 战斗在密林的边缘线上陷入了极其残酷的拉锯。 外面的援军,火力有限,只能拼命向前突击,试图撕开鬼子的包围圈。 而里面的鬼子则凭借树木掩护,拼死阻挡,同时不断分出兵力,向着老坛和杨康宇的位置压来,想要在被彻底突破前完成主要目标——杀死杨康宇! “将军!你还在吗?将军!回答我!” 老坛喘着粗气,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 他此时,终于解下,那支一直背在身后的、老旧的三八式步枪,用几乎冻僵、又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推弹上膛,朝着一个试图从侧翼摸过来的鬼子兵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那鬼子兵一个趔趄,缩回了树后。 老坛根本顾不上看是否击中,一边利用树木掩护,艰难地、连滚带爬地向着记忆中杨康宇将军最后躲避的那棵落叶松移动,一边不停地嘶声呼喊,生怕听到的是令人绝望的沉默。 风雪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了白色的旋涡,能见度变得更低,但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鬼子的精准射击。 枪声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林外的援军似乎发动了更猛烈的冲锋,老坛甚至能听到马刀砍入肉体的可怕闷响,以及鬼子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叫。 花机关枪的扫射声如同爆豆般连续不断,压制得林子里的鬼子抬不起头。 鬼子军官也在疯狂叫喊,试图稳住阵脚,组织反冲锋。 “突撃!突撃!こいつらを殲滅せよ!”(突击!突击!歼灭他们!) …… 子弹在空中交织成致命的火网,尖锐的呼啸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不时有流弹打在老坛身边的树上、地上,溅起一片片雪沫和碎木。 他匍匐着,爬行着,每一次抬头观察都冒着极大的风险。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的黑白胶片,只有子弹划出的炽热流光和不断迸溅的血色是唯一的色彩。 终于,他一个翻滚,撞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 他喘着粗气,背靠着树干,一点点艰难地扭过头。 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眼前,就是那棵巨大的落叶松。而在树下……那片洁白的雪地,此刻已然被一大片惊心动魄的暗红所浸染!那红色如此浓稠,在漫天素白中显得格外刺目,它甚至融化了表层的冰雪,深深地渗透下去,仿佛要将这片黑土地也染透。 鲜血!大量的鲜血! 而在那血泊中央,杨康宇将军背靠着树干,半躺半坐。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但那双眼睛,却依旧睁着,透过纷飞的风雪,望向枪声最激烈的林外方向,眼神中没有了错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枯木逢春般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亮。 老坛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将……将军……您……您撑住……援军……援军来了……你别死,你不要死好不好……” 将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老坛脸上。他似乎想扯动嘴角笑一下,却最终没有成功,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风雪呼啸,枪声、喊杀声、马蹄声、爆炸声……这一切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而壮烈的战争交响乐…… 老坛此时死死地抱住杨康宇将军的身体。 “将军,撑住,我绝不让你死在这里,绝不……” 第236章 以我命换将军命;您要看的大豆高粱,满山黄红! 老坛喘着粗气,他的视线死死锁在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血泊上……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将军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那双曾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虽然睁着,却已失去了焦距,只是本能地望向林外枪声最炽烈的方向。 不能死……绝不能让将军死在这里!留在这里的话,一定是等死…… 要带着将军突围!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老坛被冻得几乎麻木的脑海。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最后的本能,或许是那股从林外传来的、舍生忘死的呐喊注入了他干涸的躯体。 他猛地俯下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瘦削的肩膀顶进将军的腋下。触手一片湿冷黏腻,那是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将军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冰冷的金属弹片和破碎的骨骼硌得他生疼。 “呃啊!” 老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冻僵的腿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竟然硬生生地将杨康宇将军那高大却已软瘫的身躯背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每迈出的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和倒木间踉跄前行。子弹啾啾地从耳边飞过,打在周围的树干上,噗噗作响。 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刚才观察到的记忆,朝着东北方向那个被援军短暂撕开的缺口拼命挪动。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涌,暂时压过了寒冷、饥饿和恐惧。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出去!把将军带出去! 他能嗅到,从背后传来的血腥味和将军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这喘息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老坛,让他不敢有丝毫停歇。 他一口气,冲出去,大约五十米,前方树木稍显稀疏,似乎看到了希望的边缘。 然而,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一阵更加密集的弹雨从侧前方泼洒而来! 那群该死的鬼子,发现了他们! 这群畜生,立刻调动火力封锁这个方向! “やれ!あの大匪賊を倒せ!”(干掉他!干掉那个大土匪头子!) “林の外の匪賊は構うな、我々の大部隊がすぐに到着する!”(不用管林子外的土匪,我们的大部队马上就到!) “優先的に匪賊の大頭目を解決しろ!”(优先解决掉土匪的大头目!) …… 老坛听不懂那些倭语,但他看得懂那一道道喷射火舌的枪口所指的方向,看得懂那些土黄色身影脸上狰狞急切的表情! 更多的鬼子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而林外的援军似乎被更强的火力阻隔,冲锋的喊杀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无法再进一步! 这样下去不行!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老坛猛地一个趔趄,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侧身将背上的将军重重地、却又尽可能轻缓地安置在一棵高大杉树虬结的根系后面,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几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脊背飞过,打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将军。将军静静地靠在树根下,满脸血污,双目紧闭,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那身破旧的、浸透鲜血的军大衣,此刻如同一面破碎的战旗。 一个更加决绝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雪原上燃起的野火,瞬间吞噬了老坛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探将军的鼻息,而是猛地探入自己怀里那件破烂不堪的棉袄内衬——那里,藏着最后的两颗边区造木柄手榴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将军脸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将军!活下去!我得……先走一步了。” “你放心……” “抗联一定会胜利的!虽然这胜利,称得上惨烈……但胜利,属于我们!属于抗联!!” 将军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雪呜咽。 老坛猛地一咬牙,用几乎冻僵的手指,极其熟练却又带着一丝颤抖,拧开了手榴弹的后盖,拉出了那截粗糙的拉火环!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两颗手榴弹一前一后,猛地甩向左右两侧鬼子最密集、吼叫最凶的方向! “小鬼子!我操你们祖宗!!!” 他发出最后的、撕裂般的怒吼! 轰!轰!!! 两声几乎连成一片的剧烈爆炸猛然响起!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破片、积雪、冻土和碎木,向四周疯狂席卷!浓密的黑烟和漫天扬起的雪沫瞬间弥漫开来,如同骤然降下的幕布,短暂地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くそっ!遮蔽だ!”(混蛋!是遮蔽!) “目が回る!注意しろ!”(视线受阻!小心!) …… 鬼子的惊呼和叫骂声在爆炸的余波中变得混乱。 就在这宝贵的、视线模糊的刹那间! 老坛动了! 他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转身扑向倚靠着树根的将军!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他疯狂地、几乎是撕扯般地,将将军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破旧染血的军大衣扒了下来!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那件同样破烂、却相对单薄干净的棉袄,迅疾而轻柔地裹在将军几乎冻僵的身体上,仔细地系好扣子。 然后,他发疯似的用双手刨起旁边的积雪,一捧一捧,飞快地洒在将军身上,尽可能掩盖住他的身形,只留下一点点可供呼吸的空隙。 做完这一切,不过短短几息之间! 他猛地将将军那件宽大、血污斑斑的军大衣披在自己身上,大衣还残留着将军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气。这气息让他浑身一颤,却又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被积雪半掩的、安静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着与将军隐藏位置相反的——东南方向,猛地冲了出去! 他一边拼命奔跑,一边举起手中那支老旧的三八式步枪,朝着烟雾外影影绰绰的土黄色身影扣动扳机! “来吧!小鬼子们!你爷爷我在这儿呢!”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奔跑而变形,却异常响亮,清晰地穿透了爆炸后的短暂寂静! “我是杨康宇!我杨康宇,绝不向你们投降!来吧!狗日的杂种!来抓我啊!!!”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刻意模仿着将军那略带河南口音的语调,尽管学得并不像,但那充满蔑视和挑衅的语气,以及他身上那件无比显眼的大衣,已经足够了! 瞬间,所有鬼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そこだ!楊康宇があっちへ逃げた!”(在那里!杨康宇往那边跑了!) “殺せ!あの挑発め!”(杀了他!他在挑衅我们!) “この怪物、まだ走れるのか?!”(这个怪物,竟然还能跑?!) “殺せ!早く殺せ!”(杀!快杀了他!) …… 疯狂的邪倭台语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密集的子弹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瞬间朝着那个穿着显眼大衣、在雪地里踉跄奔跑的身影倾泻而去! 咻!噗! 一颗子弹精准地钻入了老坛的左边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向前一个趔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内里的单衣。 他咬碎牙根,闷哼一声,竟然没有倒下,反而借着冲力继续向前狂奔! 咔嚓!砰! 又一颗子弹打断了他的右臂小臂!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被枪声淹没,整条右臂瞬间像折断的树枝般无力地垂落下来,步枪也脱手飞出,掉进深深的积雪里。 老坛的脸因剧痛而扭曲,汗水、血水和雪水糊了满脸。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 但他没有停! 他用剩下的左手死死按着肩胛骨不断涌血的伤口,拖着一条断臂,深一脚浅一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密林更深处,向着东南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奔跑着…… 他要把这些追兵引开,引得越远越好!离将军藏身的地方越远越好! 身后的枪声、鬼子的叫骂声、皮靴踩踏积雪的咯吱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而摇晃。唯有那个信念,如同最后的火炬,在即将熄灭的黑暗中顽强燃烧: “将军……活下去吧……” “如果真能,以我命换你命,这会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骄傲的事情!” “您要活下去!” “活到……东北光复……抗联胜利的那一天……” “你要看到……大豆高粱……满山……黄红……” 他的喃喃声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风里。但他的脚步,却依旧在机械地、执着地向前挪动,在那片洁白的、被鲜血染红的林海雪原上,拖出一道漫长而悲壮的痕迹。 “您要看到……长白山上,红旗漫卷西风!” “你还要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茶啊冲的大街上……” “茶啊冲,人民大街两侧,到时候,都是彩旗和鲜花……” 第237章 从我的老家,滚出去啊!抗联十一位将军,无一生还! 老坛此时步履蹒跚,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山火海中跋涉…… 肩胛骨的伤口汩汩冒着热血,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脊背往下淌,很快就在严寒中冻结,带来一阵阵刺骨的黏腻与冰冷。 右臂软软垂着,断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晃动都几乎让他晕厥。他的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叶生疼,带出血色的沫子,喷在迎面扑来的风雪上,瞬间凝成凄艳的红冰。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天地间旋转着灰白与血红。但他不敢停,不能停!他用仅存的意志力驱动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挪动。身后,鬼子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子弹不时啾啾地从耳边飞过,打在周围的树干上,噗噗作响。 突然,前方密林的阴影里,猛地冒出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冰冷的枪口在雪光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老坛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就想低下头隐藏自己,但已经晚了。 砰砰!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响几乎同时爆发!老坛只觉得小腹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击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后一仰!紧接着,左腿小腿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左腿;他再也支撑不住,右腿膝盖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另一颗子弹精准地撕碎了他的膝盖!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从他喉咙里挤出。他像一棵被砍伐的树,重重地、毫无缓冲地迎面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的脸埋进积雪,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却压不住那几处伤口爆发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 鲜血,温热的鲜血,从他小腹、左腿、右膝的伤口处疯狂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洁白的雪。那红色如此刺目,如此汹涌,仿佛要将他身下的整片雪原都点燃。冰雪在热血的作用下迅速融化,形成一小片泥泞的血洼,蒸腾起一丝微弱却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热气。 他趴在血泊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和血液的流失。力量正随着体温飞速流逝,寒冷和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步步淹没上来。 杂乱的皮靴踩踏积雪的咯吱声迅速逼近。 一群穿着关东军军装的鬼子兵围了上来,冰冷的刺刀和枪口对准了他,脸上带着猎犬抓到猎物般的兴奋与狰狞。 他们围着他,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叫嚷着…… “やっと捕まえた!この疫病神め!”(总算抓到了!这个该死的灾星!) “楊康宇を捕まえたぞ!”(抓到杨康宇了!) “こいつはでっかい魚だ!ほかの連中はどうでもいい!”(这是条大鱼!其他人不要紧!) “この野郎、俺たちの多くの中隊長、大隊長を殺した!”(就是这该死的家伙杀了我们很多中队长、大队长!) “この土匪の親玉さえいなければ、この地域の匪賊はとっくに鎮圧されていたはずだ!”(要不是这个土匪头子,这地区的匪患早就平定了!) “地域の治安が悪いのは、全てこいつのせいだ!反抗的な大夏人をけしかけている!”(地方不太平全是因为他!煽动那些大夏人造反!) “殺してしまえ!”(杀了他吧!) “いや、遠藤少将の命令だ、極力生け捕りにしろ!”(不,远藤少将有令,尽量活捉!) “ちょっと待て……こ、こいつ……楊康宇じゃないんじゃないか?!”(等等……这、这家伙……好像不是杨康宇?!) 其中一个鬼子军官模样的人谨慎地上前几步,用枪口小心翼翼地将老坛身上那件宽大的、染血的军大衣挑开一角,露出了下面那张年轻却因失血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那绝非他们追捕已久、面容刚毅的杨康宇将军! 鬼子们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惊愕、被戏耍的愤怒和难以置信。 “ばかな!別人だ!”(混蛋!是别人!) “楊康宇の軍服を着ている!騙された!”(穿着杨康宇的军服!我们被骗了!) “くそっ!時間を無駄にした!”(该死!浪费了时间!) 老坛趴在血泊中,虽然听不懂那些叽里呱啦的倭语,但他清晰地看到了鬼子们脸上那从狂喜到震惊再到暴怒的精彩表情变换。 他咧开嘴,想放声大笑,却只咳出了一大口血沫子。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雪地里。但他那双逐渐涣散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一丝快意。 “呵……咳咳……发…发现了吗?”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嗤笑! “无……无所谓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时间,已经被拖延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如同踏碎冰河的战鼓,隐隐约约地,穿透了风雪和鬼子的喧哗,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骑手们粗犷的、用汉语发出的吼声! 是同胞!是和他一样,来自百年后的玩家!他们终于……冲破了阻隔,杀进来了! 老坛忽然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欢愉。 老坛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几个矫健的、骑着战马、穿着杂乱却勇猛无比的身影,正提着步枪,挥舞着马刀,如同神兵天降般冲开外围鬼子的阻拦,朝着密林深处猛插过来! 来吧……同志们…… 杨将军……托付给你们…… 救他出去……让他亲眼看见,抗联,夺回我们的河山。 随后,老坛深吸一口气,他猛地仰起头颅,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即将熄灭的眼睛爆发出最后的光彩,死死地盯住眼前那些惊怒交加的鬼子兵。 他想着,如果此刻还有一颗手榴弹该多好,就能拉着这群畜生一起下地狱!可惜……最后的两颗,已经用来制造混乱和掩护了。 但是……没关系…… 他咬着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他用那唯一还能轻微活动的右手肘,死死抵着地面,拖着几乎被打烂的下半身,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竟然一点点地,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硬生生撑起了上半身! 他身上那件属于杨康宇将军的、弹痕累累、被鲜血浸透的军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永不屈服的战旗! 这个动作惊呆了周围的鬼子兵,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枪口更加警惕地对准了他。 老坛的目光扫过这些侵略者狰狞而带着一丝惊惧的脸,胸腔剧烈起伏,用尽肺里最后的空气,发出了生命最后的、石破天惊的怒吼! “这里……是东北!是……我老家!!!” 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 “臭不要脸的小鬼子!!从我的老家——滚出去!!!” “从我家——滚出去!!!” “滚出去!!!杀啊!!!” 那最后的“杀”字,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惊怒的鬼子兵们几乎是本能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骤然爆发,如同爆豆般响起!无数颗灼热的子弹瞬间撕裂空气,疯狂地钻入他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 血花在他胸前、腹部猛烈地迸溅开来,如同绽放了无数朵凄厉而绝艳的红梅。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打得向后倒飞出去,再次重重地摔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猩红的雪沫。 痛…… 无法形容的痛楚瞬间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末梢,却又在极致的爆发后,迅速地……麻木……远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模糊、褪色……鬼子的狰狞嘴脸、灰暗的天空、纷飞的雪花……一切都如同褪色的胶片,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覆盖…… 在意识彻底沉入虚无的前一瞬,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却猛地闪现……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奶奶家那个小小的、温暖的炕头上。 窗外,是腊月寒冬的东北,寂寥,宽广,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一望无际的雪原铺向天地交界处,落日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绛紫与金红,巨大的、如同燃烧着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给无边雪原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金边。 远处的白桦林只剩下黑色的、纤细的枝桠,沉默地矗立在深蓝色的天幕下,像是一幅凝重的木刻版画。 寒风刮过原野,发出呜呜的声响,却更衬得这片天地辽阔而静谧,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与壮美。 隐约间,他似乎又听到了奶奶那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哼唱着那首古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东北民谣,调子悠悠扬扬……带着那片黑土地独有的厚重和独属于奶奶的慈爱…… 只是那民谣,他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也再也听不到了…… ……… 刺啦啦! 一声尖锐的电子杂音,如同冰冷的剪刀,猛地剪断了所有温暖的幻象。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警告:您抽取的角色‘张大柱’已确认死亡。】 【连接中断……】 【您已强制退出当前世界……】 【根据规则,该角色ID已锁定,在本次内测结束前,您无法再次登录……】 …… 燕北市郊的出租屋内。 老坛猛地从那沾着油渍的木桌前弹了起来,像是刚刚从深水中挣扎浮出水面,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 他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颤音和嘶哑的抽气声。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廉价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油腻的桌子上。 回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泛黄起皮的天花板,屏幕上闪烁跳动的游戏论坛界面,不远处的外卖餐盒,窗外燕北城总是沉闷的车流噪音…… 没有风雪,没有枪声,没有刻骨的寒冷和剧痛。 但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感觉,那种热血泼洒的灼热,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与虚无,却如同深刻的烙印,死死地嵌在他的感官记忆里,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膝盖、小腿……完好无损。可那被子弹撕裂的痛楚却仿佛依旧残留着,引起一阵阵生理性的痉挛。 “嗬……嗬……” 他喘着粗气,眼神有些空洞,足足过了十几秒,那几乎要炸开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然后,一个更加紧迫、更加炽热的念头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瞬间吞噬了所有其他的情绪! 杨将军!坐标!帖子! 他猛地抬起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一把将还戴在头上的全息头盔扯了下来,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世界的寒意。 没有丝毫犹豫!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粗暴地调试着头盔,手指因为急切而有些笨拙地敲击着头盔侧面的感应区。 嗡……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头盔前方瞬间投射出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光屏,幽蓝色的流光在屏幕边缘滑动。 他无视了屏幕上弹出的各种提示和刚刚那条冰冷的阵亡通知,手指如同抽搐般在光屏上快速滑动,直接登录进入了“赤红”平台的论坛界面。 斑斓的帖子标题如同瀑布般刷新出来,许多帖子后面都跟着【紧急】、【速进】、【坐标】等鲜红的标签。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迅速忽略了其他一切,直接点进了发帖界面。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因为激动和虚弱,打字声显得有些杂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置顶·紧急·血誓寻援!】 发帖人:老坛酸菜 内容: 【亲爱的同志们!战友们!所有还在那个世界的兄弟们!】 【我是老坛酸菜,我已战死。但我死得其所,我以死亡,换取到杨康晕将军一丝生机,但远远不够!】 【杨康宇将军还活着!他急需救援!】 【最后已知精确位置:吉祥行省濛江县境内,三道崴子以南约一点五公里处,一片红松与落叶松混交的密林中。具体地形特征:有一处背风的山坳,山坳边缘有多棵被枪弹严重损毁的红杉树——弹孔密集,极易辨认——其中一棵最为粗壮的落叶松下,有大量血迹——是我的,也是将军的——将军被我紧急掩藏在树下积雪及枯枝中,但掩蔽仓促,并不安全!敌人正在附近疯狂搜索!】 【敌方情况:至少一个中队以上的关东军精锐,配备机枪、骑兵,并有叛徒程文冰带队!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目的就是致将军于死地!我们的援军已经从东北方向尝试突入,但需要更多力量!需要立刻向该地点靠拢、接应!】 【时间紧迫!将军坚持不了太久!】 【老坛酸菜,在此恳求!不!是哀求!所有能支援的同志,都去帮忙,我们都去尽一份力,发一份光,一定能创造奇迹……救救杨将军!他不能死在那里!他应该看到东北光复的那一天!请务必……务必把将军活着带出来!】 【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 发帖人:老坛酸菜! 输入最后一个字后,老坛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椅子上,汗水几乎将他浸透。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篇刚刚发出的帖子,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睛里,好像跳动着火焰。 “拜托了!诸位同志……把将军带出来!那艰苦卓绝的十四年时间,死去的抗联战士太多,三万多的抗联士兵,最后只剩下七百一十二人,而东北抗联最初的十一位军长,在抗战胜利前,无一人生还……我只是希望,抗联的队伍里,有一位将军,能看到……看到东北光复的那一天……” 第238章 白山上铁骑狂飚正纵横;后生可记:当年壮烈,那日从容? 茶啊冲市,南湖宾馆,三一零二房。 和煦的秋日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南湖湖水荡漾着细碎的金鳞,几只白色的水鸟掠过湖面,远处层林尽染的枫树如同燃烧的火焰。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充满生机,与百年前那片血火交织的林海雪原恍若两个世界。 林彦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全息头盔投射出的半透明光屏悬浮在他面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紧绷的脸庞。 他刚刚目睹了老坛酸菜,悲壮惨烈的最后一程。 从舍身引敌,到血洒雪原,再到最后那石破天惊的怒吼…… 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从他的视网膜,烫到他的心头。 此时画面已经黑屏,直播随着老坛的死亡而结束。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那股憋闷的、几乎要爆炸的酸胀和愤怒。 可很快,他看到屏幕里,探出一则消息提醒,是赤红论坛的“加急,加精”的一个帖子,发帖人的ID,是老坛酸菜。 林彦的瞳孔狠狠一缩,他毫不犹豫的抬手,点开那个帖子…… 一行行暗红色的小字,映入林彦的眼帘。 林彦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关节,牙齿用力到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屏幕,直抵那个风雪肆虐的世界。 “老坛……” 他无声地嘶喃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一阵秋风恰好穿过阳台未完全关闭的缝隙,吹拂进来,撩动了林彦额前略显凌乱的头发。 风里带着南湖的水汽和远处草木枯黄的气息,本该是凉爽宜人的,此刻却让林彦感到一丝莫名的悲凉。 或许只有他能理解,老坛的绝望! 他之前也尝试过多次,希望依靠自己一人,拯救杨康宇将军,但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力回天。 在那个缺衣少食、强敌环伺的绝境里,老坛已经拼尽全力。 他的目光,此时死死锁定在那篇帖子下方疯狂滚动的评论区。 那篇名为《置顶·紧急·血誓寻援!》的帖子,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赤红”平台! 帖子热度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飙升,几乎在发出的瞬间就被无数个“顶”和“紧急”的标签淹没,被管理员用最醒目的鲜红色置顶加粗,牢牢钉在了论坛的最顶端。评论刷新的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文字流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林彦不得不手动调整了光屏的显示设置,让评论滚动速度稍微减慢,才能勉强看清那些交织着焦急、热血、祈祷和实时战况的文字…… “顶上去!给老子顶上去!让所有在线的人都看到!” “已经爆了!每秒几乎一万条评论再刷新,服务器不会撑不住吧?!这刷新速度太恐怖了!” “放心!赤红是国家队开发的,用的是最新量子通讯缓冲技术,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相信国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关键是怎么通知到那个世界里的兄弟们啊!帖子发在这里他们能看到吗?” “没有办法,只能通过人工转播,不过好消息是,援军里,有专门负责两边通讯的“通讯员”,放心,有《金陵保卫战》的经验,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那个世界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有人接到消息了吗?找到杨将军了吗?!” “接到了!刚刚有ID‘战地信鸽’的同志,阵亡后,发帖了!他们那边打疯了!林子里全是鬼子!我们的同志正在拿命往里填!” “哭了……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都是为了拖住鬼子,给救援创造时间……” “我们死了没关系!不过是回到这个世界,还能坐在满是暖气的房间,吃汉堡喝可乐!而那些为我们而死的抗联先烈,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死在冰雪里,临死前,一顿饱饭都吃不到,也不知道最后他们的家乡,能否真的被光复,东北能不能真的被夺回!!” “最新战况汇报!来自ID‘密林尖刀’:第一批八人骑兵队,代号‘决死一组’,已经冲进密林核心区了!但……但没能返回……” “第二队!第二队“破阵二组:已经集结完毕!手榴弹都带足了!正在从东侧再次尝试强突进去!” “其他的同志呢?” “还在佯攻,但是弹药有限,枪械弹药,都是一个抽到了汉奸角色的同志提供的,那个同志,提供了这些枪械弹药后,已经被鬼子处以极刑……退出内测了!但是子弹仍旧有限!” “顶住!一定要顶住!给救援队伍创造机会啊!” “坐标坐标!老坛给的坐标确认了吗?” “确认了!ID‘夜莺’,那个世界里的角色名,叫顾长宏的大佬,带的小队已经逼近坐标点附近!但遭遇了顽强阻击!鬼子像疯狗一样围着那里!” “同志们加把劲啊!将军就在里面!” “弹药!谁在濛江县城附近?还能不能搞到弹药?前线快打光了!” 一条条评论,如同一幅幅用鲜血和勇气描绘的实时战况图,在林彦眼前飞速掠过。 他的心跳也跟着这些文字起起伏伏…… 他似乎能地感受到,屏幕另一端,无数个“玩家”,正不惜一切代价,前赴后继地冲向那片死亡密林,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救出杨康宇! 他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甚至不敢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评论还在疯狂刷屏。 而就在这时。 一条被无数回复瞬间顶上来的最新评论,如同重磅炸弹,猛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通了!通了!ID东北烈火!世界内抽取到的角色名叫王冠雄的同志,找到了将军!已经带着将军,冲出密林!” “天啊!太好了!呜呜呜……” “别高兴太早!将军伤得那么重!生死未卜!” “王冠雄,正在带人往外冲!鬼子追得很紧!他们需要接应!需要掩护!” “世界里,所有附近的同志,立刻向濛江县三道崴子方向靠拢!火力掩护!拦截追兵!” “杨康宇将军已被成功带出密林!但将军失血过多,生死未卜!重复,将军已救出,但情况危急!急需医疗支援!” …… 南湖宾馆的房间里。 林彦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 “成功了?!” 赢了?! 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真的被完成了?! 在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之后,杨康宇将军,终于被救出来了? 然而,这股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就如同被冰水泼灭,迅速冷却下来。 林彦咬着牙,重新盘膝坐回地上。 不,不对! 以杨康宇将军,之前的伤势,再加上天寒地冻,身后还有大批追兵的环境下,他生还的可能性……依然微乎其微。 林彦的嘴角缓缓落下,刚刚亮起的眼神再次被沉重的忧虑所笼罩。 他能想象到,那个世界里,王冠雄他们现在面临的处境有多艰难:背着一名生命垂危的重伤员,在冰天雪地中跋涉,还要时刻防备身后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鬼子追兵……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新的绝境。 …… 林彦此时幽幽叹了口气。 “关东军不会放过他们!” “但最糟糕的情况,已经避免。” “至少,将军没有落在鬼子的手里!没有像既定的结局那样,他的头颅被敌人割下示众!遗体被解剖,英雄的遗体,被那群畜生们拿去,玷污这片英雄曾誓死守护的土地!” 林彦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自己独自内测的时候,和那位将军,接触时的记忆…… “将军……” “你看这么多人,都想看见你活下来。” “你活下来一次好不好?这大好河山,大好的北国风光,你不想看见吗?哪怕只看一眼?” 林彦抬手摩挲着手边冰冷的全息头盔的外壳。 “雪漫残阳,冰著寒山,铁骨傲风。笑倭奴痴妄,徒施伎俩;丈夫矢志,为复国兴。北国烟云,松江烽火,铁骑狂飚正纵横。须来日,看高梁大豆,遍野黄红。” “白山昂首苍穹,望林莽,葱葱是古松。问英灵安在,后生可记:当年壮烈,那日从容?再度回眸,诗篇血就,当教华夏瞩目中。还休忘,有余魅拜鬼,海上云浓。” 第239章 黑土地都红了三尺;我们有东风,你们最好真有奥特曼 林彦此时,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盘膝坐在酒店的地毯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由全息头盔,投影出的悬浮的光屏上! 那上面的文字依旧如沸腾的岩浆般疯狂滚动,每一条评论都牵扯着他的神经。 最初的狂喜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冲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冠雄到哪儿了!杨将军的情况怎么样?!” “该死的!刚刚那个世界的联络员‘飞鸽’阵亡下线发帖,说失去了和王冠雄的联系!他最后只看见,王冠雄同志一个人,骑着战马,消失在三道崴子西北的老黑沟一带!” “啥?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冲出来了吗?!” “据说是遭遇了鬼子另一支机动队的拦截!掩护的王冠雄和杨将军的其他同志都被冲散了!现在具体情况不明!” “王冠雄本人呢!他本人能不能发个帖子或者开个直播也行啊!让我们看看杨将军的情况!急死人了!” “别他妈开玩笑了!王冠雄现在正一人一马带着个弥留的重伤员在冰天雪地里逃命呢!九死一生!哪有时间从那个世界退出来给咱们开直播?!” “难,太难了……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竟然还没能把杨将军彻底带出包围圈……” “有兄弟阵亡后发帖了,说根本受不了那天寒地冻,零下三四十度,呼气成冰,还没跑到三道崴子支援点,自己就先被冻僵了,意识都模糊了……能冲到三道崴子附近的,大部分都是现实里耐寒的北方同胞……” “抗联当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冷,饥肠辘辘,孤寂,绝望……不敢细想,细想下去只觉得窒息……” “妈的,想起教科书上……杨将军被……被解刨的那张照片……想起这些,我就恨不得拿那些鬼子的脑袋,在东北吉祥行省东北康宇县将军的陵墓前,搭建一座人头塔……” “咱家已经能覆盖全球的东风快递,到底什么时候给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老家来上一发?!血债必须血偿!” “恨!恨不能早生百年!恨不能亲赴沙场!” “别光喊恨!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军!将军到底怎么样了?!” 林彦死死盯着这些评论,嘴唇抿得发白。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明明已经看到了一丝光亮,却随时可能被更猛烈的风雪彻底扑灭。 他无法想象,那个抽取到王冠雄角色的同志,此刻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更无法想象杨将军在那样的重伤和严寒下还能支撑多久。每一秒的等待,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窗外,南湖的秋日景象正在悄然变化。午后明媚的阳光逐渐西斜,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橘红色,如同泼洒开的巨大色块,将天空和湖面都渲染得一片瑰丽而悲壮。 远山如黛,枫林似火,在夕阳的余晖中勾勒出清晰而略带凄凉的轮廓。几只归巢的水鸟划过天际,留下长长的剪影。秋风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吹动着窗外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紧迫。 残阳如血,一点点沉向远方。室内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来,只有全息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着林彦凝重而焦急的脸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条突然被加粗标红、并以恐怖速度被顶到最前面的评论,如同闪电般劈入了林彦的眼帘! “有消息了!王冠雄有消息了!他刚刚发了一篇帖子,他还开了直播!快去!” “他现在在濛江县大北岔村!一个叫李秀兰的寡妇家里!将军还有气!但急需医生!有没有学医的兄弟在线?!快!” “将军得救了?!真的吗?!苍天有眼!” “别乐观太早!只是暂时找到了一个落脚点!鬼子肯定还在搜!而且将军的伤……!” “不管怎么样,至少取得阶段性胜利了!我相信,将军能活……” …… 林彦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手指已经本能地在光屏上飞速滑动,他在赤红论坛的主页,很快找到了王冠雄发送的帖子,他点开帖子,看见帖子下面,带着直播链接的帖子! 他用颤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个链接之上! 界面瞬间跳转! 加载的流光一闪而过,一个略显晃动、光线昏暗的直播画面猛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糊着旧报纸、破了好几个洞的木头窗棂。 窗外,是塞北残阳,皑皑白雪——旁边,低矮的土坯房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处墨色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沉默而压抑,天空是那种冻僵了的青灰色,只有西边天际残留着一抹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暗红残阳,凄艳而苍凉。 镜头缓缓转动,扫过屋内。这是一个极其简陋、低矮的土坯房,墙壁被经年累月的炊烟熏得发黑,角落里堆着柴火和一些杂物。 空气中的味道,林彦闻不到,但他似乎能感受到混合着血腥味和泥土气息的复杂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炕桌上的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巨大阴影。 而就在那铺着破旧炕席的火炕上,一个身影静静地躺着。 是杨康宇将军! 他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嘴唇干裂灰白。那身被鲜血浸透又冻硬的破旧棉衣已经被换下,此刻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厚棉被。但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到他胸口处的被子微微隆起,隐约透出下面包扎的痕迹,甚至有暗红色的血渍一点点洇了出来。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眉心偶尔极其痛苦地蹙紧一下,显示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眉宇间带着浓重疲惫和坚毅的汉子,正半跪在炕沿边。 他身上的棉袄也多处破损,沾满了血污和泥雪,左边肩膀处简单包扎着,还在渗血,一道新鲜的划伤从他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看上去触目惊心。他喘着粗气,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炕上的将军,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林彦通过直播间的弹幕得知,这个高大的汉子,就是“王冠雄”! 在王冠雄身旁,站着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东北妇女。她身量不高,略显瘦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藏蓝色碎花棉袄,外面罩着一条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粗布围裙。 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挽了一个髻,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她的脸庞被常年的风吹日晒刻上了粗糙的痕迹,肤色黝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此刻正红着眼圈,心疼无比地看着炕上的杨将军,不时用围裙角擦拭着抑制不住的眼泪。 “造孽啊……真是造孽……”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哽咽着,充满了质朴的愤怒和悲凉! “咋能把人祸害成这样……那群天杀的小鬼子……真不是人揍的!不得好死!” 王冠雄闻声,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位妇女,声音因极度疲惫和干渴而嘶哑得厉害! “嫂子……对不住……把危险带到您这儿来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鬼子搜山搜得紧……各个路口都被卡死了……我实在没招了……背着将军在林子里绕了大半天,才瞅准空子摸到咱们村……只知道您家……您家是可靠的……” 那被称为“嫂子”的妇女猛地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干脆而坚定,带着一股东北女人特有的泼辣和仗义! “老弟!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你嫂子我!” 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挺直了瘦弱的腰板,声音提高了些许! “怕啥?有啥可怕的?!俺家你大哥,早些年就跟着抗联上了山!打鬼子!就没再下来!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块雪地里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一个人拉扯着娃,伺候着婆婆,日子是难,但俺心里亮堂!我男人是英雄!是为了咱这片黑土地死的!值!我知道!” “你大哥死了,没关系的,他活着,我是他的人儿,他死了,等我养大了孩子,送走了公婆,我去地下当他的鬼儿!” “你们都是好样的!” “只要抗联还在,咱东北的老百姓身后就还有靠山……前些年,东北抗联打得最狠的时候,东北的黑土地都能红三尺!!!” “只有把这帮鬼子打跑了,咱东北的老百姓,才能把腰杆挺直!”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冠雄,又看向炕上的杨将军,眼神变得柔和! “你们和我男人一样,都是好样的!今天别说你们是两个人,就是二十个,二百个,只要俺李秀兰还有一口气在,还有这间破房子能遮风挡雪,我就护着你们!” “安心在这儿待着!外面要是有事,我去应付!” 她说着,下意识地紧了紧围裙,眼神警惕地瞟了一眼窗外。 王冠雄听着这番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 “谢谢嫂子!” 而就在这时,李秀兰的目光,又落在了杨康宇那毫无生气的脸,眉头紧紧锁起! “将军的伤……太重了……血流了那么多,天又这么冷……” 她搓着手,显得有些无措! “我这儿只有一点以前攒下的止血草粉,都给用上了,也不知道顶不顶用……”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王冠雄,眼中带着希冀和急切! “老弟,你说的那个医生……啥时候能到?咱这旮旯偏,路又不好走,鬼子还封着道……” 王冠雄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他死死盯着窗外那最后一丝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残阳,仿佛要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渺茫的光线上! “会来的!嫂子,我相信我的同志们!他们就算爬,也会爬过来!我只求……只求老天爷,再多给点时间……只求那群该死的鬼子……别那么快找到这里!!!”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飘摇着煤油灯光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祷和巨大的不安。 窗外,东北寒冬的夜幕,正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缓缓落下,将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连同那微弱的希望之光,一同笼罩。 而与此同时。 林彦看到,直播间里,无数的弹幕,划过屏幕。 “有医生在往李秀兰嫂子那里赶吗?” “有的,有三位外科医生,还有两位学中医的大夫,都在往秀兰嫂子那里赶!” “来得及吗?那些该死的鬼子据说已经封锁了周围所有的大道,地毯式的在搜索将军。” “放心吧!那几位医生都发帖说了,就算是爬,也一定爬到杨将军的面前……当年军阀割据,自私自利,没人支援抗联,其他地区的同胞,没法支援东北,我们都来晚了,这次,我们绝不缺席!” “妈的,要是现在有一发东风就好了。” “这种屁话要你说,这不是没有吗?有的话,咱还需要这么费劲。想想咱家的六十一号东风,最高时速三十一马赫,比迪迦都快,他娘的,我们现在有导弹了,那群小鬼子,你们最好真的也有迪迦,否则,我们怎么和你们打满十四年,没打十四年,不准你们丫的投降!” 第240章 不能辜负抗联二字,无悔人生短亦长,为同胞愿把头颅碎! 林彦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憋了整整一个世纪,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杨康宇将军,至少,暂时安全。 接下来……能否挽救将军的性命,就看那些医生,能否及时赶到了。 他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窗外。 茶啊冲的夜空已彻底漆黑,远处南湖公园的霓虹灯渐次亮起,勾勒出湖岸的轮廓。隐隐约约地,甚至能听到从湖面随风飘来的游船上的欢笑声、音乐声,那是一种与他此刻心情格格不入的轻快。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回光屏,眯起眼睛,盯着火炕上那道静止的身影…… “将军!撑住!医生马上就要来了,你也想看到鬼子被赶跑,东北被光复,红旗招展的那一天对不对!我告诉你哦!很多年以后,抗联依然在,东北有一支部队,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那支英雄连队,还会扛着印有你名字的战旗,走过燕北的街头,接受全国人民的检阅……他们要告诉全世界,这片天地,你曾经来过!” “你在那个世界,活下来,亲眼去看,好不好……” 林彦越发觉得酸楚。 但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然而,就在这时,直播间的弹幕区,几条快速闪过的评论,如同不和谐的杂音,猛地攫住了他的余光。 “草!看不过来!根本看不过来!这边杨将军生死未卜,那边哈拉滨,“夏日闪电”密谋爆破防疫给水实验室的计划,据说也要在今晚启动了!” “什么?!闪电宝宝要行动了?这么快?!具体什么时候?!” “内部消息,好像是今晚午夜!距离计划开始只剩不到几个小时了!” “卧槽!能行吗?那边可是龙潭虎穴啊!” “不知道……只能选择相信电姐了!祈祷吧!” “双线作战,心脏受不了啊!”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夏日闪电?夏之南?她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房间电子钟上显示的日期——现在,已经是“夺回我河山”内测开始的,第五天夜晚。 内测的时间,总共也只有九天,现在已经过半。 明晚,辽安矿区那边的起义也将按计划发动……时间紧迫得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夏之南选择在今晚行动,虽然冒险,却也符合她一贯雷厉风行的性子! 毕竟林彦见过她另一个形象——在“金陵保卫战”里,袅袅婷婷,却拼死,为那群娼妓,寻得一线生机的玉墨!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随后他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上火炕那张苍白而安静的面容,仿佛要将这幅图像刻入脑海。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颤地退出了王冠雄的直播间。 他在赤红论坛纷繁复杂的版块中快速翻找,很快,一个标注着【哈拉滨·特别行动】的直播间映入眼帘,主播ID正是——夏日闪电。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眼前的画面骤然切换。 不再是东北乡村的土炕,而是一处光线极其晦暗、充满工业金属冰冷质感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或者某个大型机械的维修舱。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机油、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挂着几盏电压不稳的昏黄壁灯,光线摇曳,勉强照亮了下方聚集的几道人影。 一共七个人。 站在最中间的,正是穿着一身合体黑色风衣、身形纤细的少女——夏之南,或者说,是夏之南抽取到的角色:沈明珏。 她原本柔顺的长发被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在昏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唯有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她内心的紧绷。 她的身旁,站着一位同样穿着深色大衣、气质阴郁沉稳的中年男子。 是沈宗岱——沈明珏的父亲,也是这次行动的关键掩护者。 他眉头紧锁,面容憔悴,眼神复杂地落在夏之南身上! 稍靠后一些,是一位穿着素色旗袍、外罩针织披肩的中年女子,是沈明珏的母亲,赵芳礼,她面容姣好,神色淡然,但绞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她的紧张,她的目光不时落在周围的几个陌生人身上, 另外四人,是三男一女。 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眼神凶悍的光头中年汉子,抱着胳膊靠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上,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神情庄重。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瘦弱的青年,正不停地调整着眼镜,显得有些紧张。 第三个男子年纪稍轻,穿着工装,手上还有油污,眼神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唯一的那个青年女子,剪着利落的短发,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正默默检查着身边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帆布包。 沈宗岱沉重的声音打破了地下室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极力压抑的焦灼! “明珏……你确定要今晚就行动!?不再等等?或者再计划得更周详一些?” 他目光扫过夏之南,又扫过她身边那几个看起来并不那么“专业”的同伴! “今天防疫给水部队那边确实急需一批新型的高压灭菌锅炉芯和冷凝管道,借着我运送这批精密仪器的机会,可以把你们和……和那些东西,都送进去!但是你想过没有,就算进去了又能怎样?” 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那里的检查分外严格……严苛每一辆车,每一个人,甚至每一个零件都要被反复核查!运送的货车在规定时间内必须撤离,根本不可能长时间停留!你们怎么在里面逗留?怎么安装?怎么确保能炸毁核心区域?” 他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微微凸起! “还有!你说你们要解救里面被关押的……同胞?你们对那里的内部结构、守卫分布、换岗时间一无所知!这根本不是勇敢,这是去送死!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我以为你加入的真的是抗联,可看看你们这群人,你们简直是在过家家!”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你们送死,还要拖带着我和你的亲娘!” “明珏,现在回头……还不晚!” “只要把和你一起谋划这件事的人,都解决干净!” 沈宗岱的声音,骤然低沉,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昏黄的灯光在众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另外几人都沉默着,目光聚焦在夏之南身上。 夏之南缓缓抬起头,昏暗的光影中,她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仿佛燃烧着幽冷的火焰。 她直视着眼前的“父亲”,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沈宗岱!” 她的声音喑哑,却异常清晰! “我们不是过家家。”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抗联的主力部队,我们有联系,但是他们目前,都藏在大兴安岭,在鬼子的严防死守下,他们没办法轻易混进哈拉宾!” “目前能聚集到你眼前的,抗联同志,虽然就这么几个!但你对我们抗联的真实实力,其实一无所知!”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 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几个人。 “我们的计划,你不用担心,防疫给水实验室里,现在……有我们的同志呢?而且,不止一个。” 沈宗岱猛地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什……什么?你说什么?!这不可能!那里是魔窟!是地狱!怎么可能……” 夏之南脸上的那丝惨淡笑容扩大了,眼神却越发悲凉! “是真的。三天前,在哈拉滨,我们有十七名抗联的同志……自愿被鬼子的宪兵队“逮捕”。他们故意向鬼子透露自己“抗联”的身份,用自己作饵,就是为了能被关进那个人间炼狱,和我们里应外合!” 沈宗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涣散! “疯了……真是疯了……”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别人躲都躲不及……那是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十八层地狱……你们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图什么?!为了什么,把自己给搭进去!” 夏之南喑幽幽的看着他!声音明明不大,嗓子却像是撕裂了一样。 “他们不是疯了!” “他们是为了让外面的世界知道,那群畜生,在这片大地都做过些什么!” “让世界知道,这群畜生,曾经在大夏的领土上,干得那些龌龊的,惨无人道的勾当,鬼子都是畜生,防疫给水实验室里的鬼子,是畜生中的畜生!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他们的罪行,应该让全世界都知道!”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 “为了东北的老百姓,不再被拖进这人间炼狱……我知道,这样的炼狱,不止哈拉宾一处,茶啊冲有,奉天也有,但是能毁掉一处是一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干这件事的……我们拿了抗联的名号,就不能让“东北抗联”这四个字蒙羞……因为……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我们抗联……为同胞愿把头颅碎!无悔人生短亦长,只盼望,东北大地,白山黑水,能够早日,鸟语花香!” 第241章 同胞们,千万别忘记啊!小鬼子们,等着东风降落吧! 地下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 沈宗岱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像破了洞的风箱,在这狭小空间里反复拉扯。他抬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试图压下那阵几乎要冲破颅骨的眩晕和震骇。 “疯了……真是疯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无力感。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上,昂贵的西装面料与粗粝的水泥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几秒钟后,他像是强迫自己重新凝聚起一丝力气,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死死盯在夏之南脸上! “我还是不能理解!” “你的那些同伙儿,就算混进去了又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真的知道关东军的“防疫给水部队实验室”是什么地方吗?那里是铜墙铁壁,是阎罗殿的屠宰场!你的同志们,在里面,手无寸铁,跟待宰的鸡崽儿有什么分别?啊!?他们拿什么跟你们里应外合?拿命吗?那不就是白白送死!这有什么意义?!你说!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金属管道和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凄厉。 夏之南——或者说沈明珏,依旧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昏暗摇曳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幽幽地盯着几乎失控的沈宗岱,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 “有意义啊!我在这个世界的老爹……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这段时间以来,沈宗岱第一次听到沈明珏叫他“老爹”,只是“老爹”那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酸楚! 他听见沈明珏,越发嘶哑的声音。 “我们之间……有特殊的通讯手段。” “他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我都清楚……我都知道……” 她的目光飘忽了一瞬,仿佛穿透了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看向了某个遥远而血腥的维度。 昨天夜里,她曾从这个世界,退出了一段时间,回到了她,另一个世界,在燕北的温暖舒适的家……她通过赤红论坛,找到了,混进防疫给水实验室的那几位“玩家”的直播间…… 之后在鸟语花香的和平年代,看见了血淋淋的地狱修罗场!那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灵魂上,至今仍在滋滋作响。 她看到了【雪原孤狼】的直播间——看见这个玩家,抽取到的角色,是抗联老战士魏铁柱,一个沉默寡言、枪法如神的汉子。 直播间的画面里,他被剥光了衣服,绑在冰冷的铁架上,鬼子军医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在他清醒的状态下,一点点剖开他的胸膛,美其名曰“研究低温环境下人体器官的应激反应”。屏幕上,魏铁柱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牙关死死咬着,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染红了苍白的胸膛,可他至死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有那双几乎瞪裂的眼睛,死死盯着镜头,之后怒骂出声! “我草你们祖宗十八代,小鬼子!” “同胞们!” “同志们……看见了吧?看见了吧!这群小鬼子,当年就是这么对我们大夏人的!” “别忘记啊!千万别忘记啊!” “任何一个鬼子,都不冤枉!都是畜生!” …… 她看到了【白桦林之歌】的直播间——通过浏览那个ID的主页,夏之南了解到,那是一个在现实世界里喜欢写诗、性格温柔,长相清秀的姑娘,她抽取到的角色是哈拉宾女中学生柳书眉…… 为了能混进关东军的防疫给水部队,她当着关东军的面,高喊大夏不会亡,她说自己是抗联的一分子…… 而那群鬼子也不出所料的逮捕了她! 她的直播间里,视角是第三视角的…… 夏之南看见,那个姑娘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笼子里,周围释放着无色无味的毒气。她起初剧烈地咳嗽,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脸色由红变紫,最后蜷缩在地上,纤细的身体一下下地抽搐,嘴角溢出白沫,那双曾经炽热又温柔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灰白。而在画面彻底黑掉之前,她用尽最后力气,向着虚空敬了个礼…… 她还看到,ID是【铸铁之心】的直播间! 那位现实世界,是一个开餐馆的老大哥,ID的主页,还放着他的全家福! 他抽到的角色是铁路工人张明广! 为了能进入关东军的防疫给水实验室。 他用了和“白桦林之歌”同样的办法,当着特务的面,说自己是抗联的一员! 直播画面里,他被捆绑着,鬼子将他裸露的手臂浸入冰水混合物中,反复冻融,记录肌肉和神经的坏死过程。一次,两次——直到那双曾经能抡起大锤的手臂变得紫黑肿胀,皮肤脱落,露出惨白的骨头。他破口大骂,用尽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每一个鬼子,直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恶魔! “都看见了吧!全世界的人民,你们都看见了吧!” “这群王八蛋都是恶魔!都他娘的是恶魔!” “我们做不了朋友,从来都不是朋友!” “我草你们的血妈!” “等着吧!等着我们打击范围能覆盖全球的东风吧!鬼子们,等着你们要付出代价的那一天到来吧!” …… 每一个直播间,都是一幅活地狱的图景。 鼠疫、炭疽、冻伤、毒气、活体解剖、压力测试…那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像是来自最深噩梦里的恶魔,用最“科学”的方法,施行着最残忍的酷刑。 同胞的惨叫声、咒骂声、无力的呻吟声,还有鬼子们冷静记录数据时的交谈声、甚至偶尔发出的轻笑声……所有这些声音和画面,交织成一场永无止境的恐怖交响乐,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 而那些选择自己走进实验室里的同胞,不是去白白送死的。 他们是为了向全世界,揭露那群恶魔的罪行的! 每一份痛苦,都化作了一份珍贵的情报;每一次死亡,都为后来的行动铺平了一寸道路…… …… 夏之南此时深吸一口气。 她晃了晃脑袋。 让自己从之前的记忆里,强行抽离。 此时,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吸入肺里,刺得人生疼。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澈,直视着依旧满眼无法理解的沈宗岱。 “我知道你在质疑我,怀疑我们只是在凭着一腔热血送死。” 她的声音稳定了下来! “但是,防疫给水部队实验室里的情况和布局,我们都已经摸清了。不是猜测,不是推断,是里面的同志,用命换回来的确切情报!” 她顿了顿,开始用极快的语速,清晰而冷静地叙述,仿佛在背诵一份浸透了鲜血的报告! “实验室核心区域位于平房区北部,代号‘口字楼’,是一座口字形的三层砖混结构建筑,戒备最为森严。一楼东侧是细菌武器研发课和培养基制备室,西侧是跳蚤、老鼠等病毒媒介的动物饲养房和繁育中心,南北两侧是仓库,存放着大量成品或半成品的细菌炸弹和毒气罐。二楼是各类人体实验室,包括冻伤实验室、毒气实验室、压力实验室、活体解剖室……三楼是鬼子的办公区和资料档案室,以及少数高级军官的休息室。” “口字楼外围,设有三道防线。最外层是高达三米、通电的铁丝网,每隔五十米设有一座木质瞭望塔,配备探照灯和轻机枪,日夜有哨兵值守。铁丝网只有两个出入口,正门和西南角的物资通道,均有双岗,严格查验所有证件和车辆。” “第二道防线是宽约五米、深约三米的壕沟,沟底埋设了尖木桩,只有正门一座吊桥可以通过。吊桥由警卫值班室控制升降。” “第三道防线是口字楼本身,所有门窗都进行了加固,入口处设有岗亭,楼内走廊有固定哨和巡逻哨,每两小时换岗一次,换岗时间错开,无规律可循。夜间巡逻频率增加。” “关押……关押被实验者的区域,主要在口字楼西侧的地下掩体,以及西南角那几排看起来像普通营房的“特别看守所”。地下掩体条件最差,主要用于关押即将被用于实验或实验后垂死的人,守卫相对较少,但入口隐蔽且牢固。特别看守所关押的人稍多,守卫也更严密,但结构是普通砖房,相对容易突破。” “他们的电力供应主要来自基地自备的柴油发电机房,位于口字楼东南角约一百米处的一个独立砖房内,有专人看守。备用发电机在口字楼地下一层。” “最重要的情报是,由于他们进行的实验危险性极高,内部有严格的规定,一旦发生“重大泄露事故”或“不可控的火灾”,所有人员必须优先撤离至基地外的紧急集合点,等待专门的防化部队处理,内部守卫会在第一时间向外收缩,封锁出口,而不是进入核心污染区救火或救人。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语速极快,但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准确,仿佛她亲身在那魔窟里走过无数遍。 沈宗岱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变得如同脚下的水泥地一般灰白。 他嘴唇哆嗦着,连呼吸都忘了。 就连一直努力保持沉稳的赵芳礼,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而沈宗岱的身体更是止不住的发抖。 夏之南提到的很多细节,比如地下掩体、发电机房的具体位置、内部的换岗规律,甚至那些实验室的具体名称,都是他这个挂着虚名的“课长”都从未接触过的绝对机密! “你……你……” 沈宗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女儿,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 “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去过那里?不……不可能!你提到的很多地方,连我都没权限进去!你怎么可能……” 夏之南抬起头,目光掠过沈宗岱震惊的脸,又看向赵芳礼苍白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我之前说过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 “我的同志们,混进了那里。就是为了把里面的情报,一点一点,全都传递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酸涩,带着被压抑的哭腔。 “魏铁柱同志……在冻伤实验室里,被活生生切开了胸膛,鬼子在一旁记录数据……他到死,都没求饶过。” “柳书眉同志一个爱笑爱写诗的小姑娘……在毒气室里,心肺坏死,最后窒息……” “张明广同志……他的胳膊,被反反复复冻僵又化开……直到烂掉……” 她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有些平淡,但她的表情却越发悲凉。 “他们在里面受苦……挨刀子,受冻,中毒气……身体一寸寸地烂掉,直至死去……”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挺直了本就单薄的脊背! “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我们能炸掉那人间炼狱,能多救出几个我们的同胞!” 偌大的地下工厂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管道里偶尔传来的滴水声,嗒……嗒……嗒……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宗岱低着头,不再说话。他佝偻着背,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了。 他脸上最后一丝侥幸和质疑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的苍白。 这些他以为“过家家”的年轻人,不是闹着玩的,不是只靠着一腔热血,行动的傻子! 而是在用怎样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惨烈而伟大的战争。 他们在履行自己的誓言——为同胞愿把头颅碎。 赵芳礼悄悄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丈夫冰冷颤抖的手! 就在这时,夏之南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又迅速消散。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父母”,以及那几位眼神决绝的战友。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沈宗岱脸上,那双眼睛,此时只有纯粹又冰冷的火焰。 “所以现在!”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肃杀! “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老沈同志。” “我们抗联此次行动代号是……“破邪”!” 第242章 天南海北,我们一家再无团聚之日;为有牺牲多壮志! 地下室里,时间仿佛被那一声声滴落的水珠切割成了碎片。 沈宗岱半垂着眼帘,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刻画出深深的沟壑,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后的疲惫,连带着他嘶哑的声音,都透着一股砂纸摩擦般的粗糙。 “我明白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费力地挤压出来! “我安排的货车就会到后巷。你和你的同志们……准备上车吧。”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扫过夏之南和她身后那几张年轻却决绝的面孔。 “负责运送你们的是老刘,你刘叔叔。跟了我十几年,绝对可靠。他会把你们和那些‘仪器’一起,安全送到防疫给水部队的大门口。至于进去之后……你们能不能达成你们的目标,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仿佛接下来的安排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赵芳礼,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柔软的担忧。 “芳礼……” 他唤了一声,声音低沉下去! “你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虽然你说你也要加入抗联,但是冰天雪地,枪林弹雨,那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而且,“明宴”年纪还小,不能和妈妈分别,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和“明宴”一起走,坐今晚的船去津门,再从津门转道去南洋。我在槟城有一处小产业,足够你们在那边安顿。” 赵芳礼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被沈宗岱用眼神制止了。 “至于我……” 沈宗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些许脊背,但那姿态更像是一种负隅顽抗! “我不能走。我熟悉关东军在东北的部署,知道他们的物资调配,甚至……知道一些他们高层的龌龊事。这些情报,留在这里烂掉太可惜了。我会想办法进关,去找遗留的东北军,去找任何还在抵抗的队伍。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如果……如果真像明珏你说的那样,有朝一日东北军真的能打回老家!我也算弥补了一些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的话语里没有了之前的激烈争辩,只剩下平静! 他顿了顿,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夏之南脸上! “我还安排好了接应你们的人。无论你们是否能成功炸毁防疫给水部队的实验室,只要你们能活着冲出那个魔窟……往西,往松花江下游的呼兰河口方向撤。那里有一片废弃的采砂场,平时鬼子和警护队都不会去。” “老刘知道具体位置。会有一辆挂着苏埃维领事馆牌照的卡车在那里等你们,最多等到明天凌晨四点。” “司机会把你们直接送到江北……你们要想活命,就钻大兴安岭,之后去苏埃维。这路途虽然艰苦了一些,但至少有希望能活下来!” 说完这长长的、几乎是交代后事般的安排,地下室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沈宗岱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 最终,他还是缓缓走上前,站到了夏之南面前。 他伸出那双曾经签署过无数屈辱文件、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女儿冰凉的手指。那手掌粗糙,带着常年养尊处优却也积压了无数焦虑的薄茧。 “明珏……”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经此一役,咱们家四口人……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怕是再也没有团聚之日。”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爹我呢……鬼子来了之后,骨头软,当了汉奸,昧了良心,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东北的老百姓……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应该的。死在哪,埋在哪,都算赎罪,都正常。” 他的手指用力握紧了夏之南的手,仿佛想抓住最后一点温暖。 “但你不一样!” 他的语气陡然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嘱托! “你还年轻,你朝气蓬勃,你是个好孩子……以后,爹娘不在你身边了,天南海北,兵荒马乱,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啊!照顾好自己!听见没有?别犯傻,别逞强,活着……活着才有以后!” 他的眼睛红了,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赵芳礼此时也默默靠近了过来,她红着眼眶,却没有哭出声来。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之后紧紧将夏之南搂进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 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馨香混合着地下室的霉味,包裹着夏之南。 “儿啊!让妈妈再抱你一次!” “妈妈怕以后抱不到你啦!” 赵芳礼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眼泪滚烫地滴落在夏之南的颈窝里! “日后抗战胜利,你一定要回到东北!回哈拉宾!妈妈和妹妹也会回哈拉宾找你的!妈妈真舍不得你!妈妈爱你……” 她哆哆嗦嗦地摸着夏之南的头发、脸颊,仿佛要将女儿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心里。 “如果真的逃到了苏埃维那边……那边……冰天雪地的……记得……记得多穿点……娘给你准备的貂绒坎肩,穿在里面了吗?暖和不?脚……脚最怕冻了,逃到大兴安岭的时候,脚要是冷了,被冻坏了,必须得用温水慢慢缓……出了家之后就不能再挑食了,你这孩子之前最挑食了……碰见危险了,别……别老是冲在前头……你之前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喝牛奶,以后可能再也喝不到了……还有,还有……吃饭的时候不要太急,保暖的衣服一定要穿好……以后妈妈不在你身边,你得照顾好自己……别饿着自己……” 她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最平常、最琐碎的叮嘱! 夏之南,或者说,沈明珏,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胸腔里堵得厉害,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山河破碎,家国飘零,所有人的命运在偌大的时代洪流面前,都卑微如泥尘,各有各的酸涩! 就在这时,沈宗岱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抬腕看了一眼怀表。金属表壳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冷光。 “时间到了!”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能再耽搁了!快!换衣服!老刘的车应该已经到了后巷!” 他率先行动起来,从一个角落里拖出几个沉重的麻袋,里面是几套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工装,布料粗糙,带着浓重的机油和汗渍味道,还有同样颜色的鸭舌帽。这是铁路维修工人的标准装扮,也是他们混进运送精密仪器车队的最好伪装。 夏之南和那几位战友沉默而迅速地接过衣服,套在自己原本的衣物外面。宽大的工装掩盖了他们原本的身形,鸭舌帽压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互相检查着,确保没有任何纰漏,看起来就像一群刚刚下工、疲惫不堪的普通工人。 赵芳礼还想上前再帮女儿整理一下衣领,再说些什么,却被沈宗岱一把拉住。他对着她,沉重地摇了摇头。 “走吧……都快走……” 沈宗岱挥了挥手,随后背过身去,声音压抑到了极致,不再看他们一眼。 夏之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的父母!尤其是赵芳礼那不住颤抖的肩膀。 她猛地一咬牙,压低帽檐,对着身后的战友们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走!” 几人悄无声息地迅速穿过地下室杂乱的通道,推开一扇隐蔽的铁门,融入了外面哈拉宾冬日凛冽的夜幕之中。 …… 晚七点半,哈拉宾已经完全被寒冷的夜幕笼罩。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辆汽车驶过,车灯像两把冰冷的刀子划破黑暗。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寒冷的气息,吸进肺里,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味道。 一辆覆盖着厚重苫布、车厢显得沉甸甸的大货车,沿着积雪被压实的街道,平稳地向着城郊平房区的方向驶去。车头两盏昏黄的大灯,勉强照亮前方一片有限的路域。 夏之南蜷缩在冰冷的车厢里,身下是硬邦邦的木箱和散发着寒气的金属仪器。她透过苫布一道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车窗外,是飞速掠过的、死寂的街道、低矮的房屋和远处模糊不清的、仿佛蛰伏巨兽般的工厂轮廓。 寒冷的空气从缝隙里钻进来,刺得她脸颊生疼。 但她却觉得心头,有一股火焰在燃烧,越烧越旺…… 她又一次想起了魏铁柱被剖开胸膛时怒瞪的双眼,想起了柳书眉在毒气中无声敬礼的手,想起了张明广咒骂到嘶哑的喉咙…… 他们的牺牲,绝不会没有意义。 代同胞愿把头颅碎! 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第243章 诸位准备好用死亡,换取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奇迹吗? 货车在覆满冰雪的道路上,继续颠簸前行,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与金属仪器因震动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夏之南依旧蜷缩在苫布下,透过那一道缝隙向外观测。 此时的哈拉宾和百年后的热闹完全不一样! 寂静的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街道两旁低矮的房屋窗户黑洞洞的,偶尔有零星灯火,却更显凄清。 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刺得她脸颊生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工装内袋里的东西——一小捆炸药,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又奇异地让她镇定下来。 身旁的其他四人也都沉默着,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那个高大凶悍的光头汉子,代号“铁锤”,正一遍遍无声地检查着引信的连接处;戴眼镜的斯文青年代号“红薯”,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像是在模拟什么流程;年轻工人打扮的同志,代号“钉子”,眼神狠厉地盯着车厢壁,仿佛要把它瞪穿;唯一的女同志代号“青雀”,则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背诵着什么。 夏之南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缝隙外的景象上。街道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空旷的雪原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工厂轮廓。 空气中那股煤烟味淡了,却隐隐夹杂起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腐败气味的冰冷气息,令人作呕。 她知道,快到了。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几乎以为会被车外的人听见。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些来自“直播间”的地狱景象——魏铁柱怒瞪的双眼、柳书眉苍白的手指、张明广紫黑腐烂的手臂…… “抗联从此过,子孙不断头!在这个世界,我们也是抗联……” 她在心里默念着,那狂跳的心脏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就在这时,货车速度明显放缓,最终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彻底停了下来。 惯性让车厢里的几人猛地向前一倾,互相撞在一起,但没有人发出丝毫声响,全都瞬间绷紧了身体,屏住了呼吸。 车外,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不到几秒,就被一阵皮靴踩在压实雪地上的“嘎吱”声打破,越来越近。 紧接着,一道粗暴生硬的倭语响起,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止まれ!通行証を見せろ!”(站住!出示通行证!) 是哨兵。 驾驶室里,传来老刘那带着浓重东北口音、却又努力挤出的谄媚回应! “太君!太君!辛苦了辛苦了!我们是铁路局的,奉沈课长的命令,给防疫给水部送一批紧急调拨的新型高压灭菌锅炉芯和冷凝管道!这是通行证,您过目!过目!” 一阵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外面沉默了几秒,只有风声呜咽。 夏之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身旁“铁锤”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红薯”的呼吸骤然停止;“钉子”的手无声地摸向了后腰;“青雀”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冰寒。 “沈宗岱課長?” 外面的倭语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 “なぜ事前に連絡がなかった?”(为什么没有提前联络?) 老刘的声音更加卑微,甚至带上了哭腔! “哎呦喂我的太君啊!这真是紧急任务!那边实验室催得火烧眉毛了!说是之前那批货有问题,耽误了大事谁也担待不起啊!沈课长亲自批的条子,让我们务必今晚送到!您看,这上面有沈课长的印章和防疫委员会的紧急签印!绝对错不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夏之南几乎能想象到那哨兵疑狐地打量着通行证,又打量着这辆货车和老刘的样子。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车厢后挡板被人从外面猛地敲了一下,震得夏之南耳膜嗡嗡作响。 “中をチェックしろ!”(检查里面!) 另一个粗嘎的倭语声音在车厢外嘶吼。 冷汗瞬间从夏之南的额角滑落。 她听到驾驶室里的老刘似乎急切地说了句什么,但被皮靴绕到车后的声音掩盖了。 苫布被粗暴地掀开一角,一道昏黄的手电光柱扫了进来,冰冷刺骨的空气猛地灌入车厢。光柱掠过那些堆叠的木箱和金属仪器外壳,在上面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 夏之南和其他四人立刻尽可能地压低身体,将脸埋藏在阴影和帽檐之下,同时努力让姿势看起来像是在颠簸中疲惫小憩的工人。 她的手心全是汗,死死抠着身下木箱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手电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那冰冷的光束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光柱移动得很慢,似乎在仔细审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轮廓。夏之南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砰砰跳动的声音。 车头方向,此时忽然传来另一个哨兵不耐烦的催促声。 “早くしろ、こんなに寒いのに!”(快点,冷死了!) 检查车厢的哨兵咕哝了一句脏话,手电光又胡乱扫了几下,最终停留在那些印着邪倭台文和日耳曼文标识的精密仪器包装箱上。 他似乎对这群脏兮兮的“工人”失去了兴趣,注意力被这些“重要物资”吸引。 “よし、通行しよう。”(好了,过去吧。) 他最终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猛地将苫布重新甩下。 光线再次被隔绝,车厢内重回昏暗。 夏之南听到车后挡板被重新扣上的声音,以及哨兵走远的皮靴声。她和其他几人几乎同时松了半口气,但身体依旧僵硬着,不敢完全放松。 引擎重新发动,货车缓缓启动,再次颠簸着向前驶去。 但仅仅前行了不到一百米,车辆又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询问,直接是更多皮靴跑动的声音和日语的口令声。似乎进入了另一道关卡,检查更加严格。 一个稍微流利一些的中文,在车外响起,语气冷硬。 “全部下车!接受检查!” 驾驶室门打开,老刘似乎下了车,声音更加卑微地解释着。但对方毫不理会。 “苫布全部打开!所有人员下车,接受身份核查和搜身!”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下车?搜身?他们身上藏着的炸药和武器立刻就会暴露!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牺牲,将在这一刻前功尽弃! 夏之南的血液几乎要冻住。 她看到“铁锤”的手已经缓缓移向了藏在工装下的短刀柄! “钉子”眼中闪过一抹鱼死网破的凶光! “红薯”脸色惨白如纸,但强迫自己保持淡定! “青雀”则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地看向夏之南,微微点了点头,那意思很明显——一旦暴露,立刻拼死一搏……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如果不能混入实验室,就接管货车,冲进实验室内,凭借车厢内的高威能炸弹,炸掉这片实验室!能炸掉多少间炸掉多少间! …… 一股无法言喻的决绝的情绪如同冰水般蔓延开来。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达声由远及近,一辆侧三轮摩托车猛地停在货车旁边。 一个穿着关东军军官大衣、戴着眼镜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车,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异常流畅的日语厉声呵斥! “どうした?ここで何をしている?”(怎么回事?在这里干什么?) 外面的哨兵显然认识来人,立刻立正敬礼,语气恭敬地解释! “少佐殿!こちらは通行証を持って物资を输送してきた車両ですが、規定により検査を受け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少佐阁下!这是持有通行证运送物资的车辆,按规定必须接受检查!)” 那被称作“少佐”的军官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バカな真似をするな!これは沈課長が緊急に手配した重要設備だ!実験本部がすぐに使うものだ!検査?もしあなたがたのせいで運搬が遅れて実験が影響を受けたら、責任を取れるのか?”(别做蠢事!这是沈课长紧急调拨的重要设备!实验室立刻就要用的!检查?如果因为你们的耽误影响了实验,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意。外面的哨兵显然被镇住了,支吾着不敢再坚持。 军官又训斥了几句,然后对驾驶室的方向嘶喊! “劉さん、早く行きなさい!本部の先生方はまだ待っています!”(刘桑,快点过去!本部的先生们还在等着!) 老刘连声应和,声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感激。他竟然也会说倭语。 “はい!はい!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少佐殿!”(是!是!谢谢您,少佐阁下!) 引擎再次轰鸣,货车终于被放行,加速驶入了最后一道铁丝网大门。 车厢内,死里逃生的五人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但紧绷的肌肉都微微松弛下来。 夏之南透过缝隙,看到那个“少佐”军官站在原地,目送着货车离开,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其隐晦地朝着车厢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转身跨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那是……自己人? 夏之南扭头看向周围的几名“同志”! 那几个年轻人眼中也都露出茫然! 但就在这时。 货车的车头,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沈宗岱的心腹,老刘的声音。 “伊藤少佐,和沈先生,是多年挚友!” “关东军内部,也有派系斗争!” “而沈先生这些年,为了伊藤少佐的晋升之路,没少出钱出力……” “当然,伊藤少佐,并不知道沈先生在货车里藏了什么,他也想不到,一个忠心耿耿的汉奸,会突然叛变……” “这一次,为了把你们送进来,沈先生把自己所有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我不知道沈先生,是不是真的迷途知返,但我知道,当年我们一家从齐鲁行省,闯关东要饭要到哈拉宾的时候,是沈家给了我们老刘家一口饭……才让我们刘家能在东北落地生根!沈先生,要干什么,我就跟着他干什么!他当汉奸,我就跟着他当汉奸,他要干鬼子,我就跟着他干鬼子!或者这么说,听起来有些愚忠,但我其实只是想回报沈家对我刘家的恩情!所以,小姐,放心大胆的去做吧!沈先生把自己原本筹备了多年的退路,都用在你身上了!” 夏之南的身体不自觉的一僵,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悲壮涌上心头。 …… 而货车,最终在一排巨大的、散发着浓重消毒水味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引擎熄火,周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大型机械运行的低沉嗡鸣。 老刘敲了敲车厢板! “就这儿了!卸货区!你们快!我只能停十分钟!鬼子就会派人来卸货!千万小心!” 苫布被从里面悄悄掀开一角。 夏之南和其他四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硕大的半人高的背包,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下车厢,迅速闪身躲到一堆堆积如山的空木箱和油桶后面,借助阴影隐藏了身形。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们,那其中蕴含的消毒水和腐败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远处瞭望塔上的探照灯光柱缓慢地扫过地面,如同巨兽冰冷窥探的眼睛。 五人蹲在阴影里,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紧张! 夏之南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不祥气味的空气,努力让声音保持稳定! “按照预定计划,第一步,联系里面的同志。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她看向“红薯”。 代号红薯,读书人模样的青年,立刻点头。 “来的路上,我退出“赤红”,在论坛上看了一眼!” “之前我们在赤红论坛,发布的帖子,混进“实验室”内,并且依旧存活的十二位同志,都回复了收到!不过依然有行动能力的同志,只剩下八名!” “你的直播,也一切正常!” “同时,被关押在实验室里的同志们,也传递回了新的情报。” “西侧地下室区域,守卫每隔十五分钟换岗!” “锅炉房在东南方向,备用电源也在那里!” “被关押的同胞,在西南方向的那栋大楼的地下,和西北方向的那栋大楼的二层!” “被关押的老百姓里,除了大夏人外,还有部分苏埃维人!这群鬼子,想测验不同人种在相同实验下的不同反应!” “铁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 “妈的,这群畜生!当年让他们去西伯利亚种土豆就对了,应该让他们多种几年……” 随后他又抬起头。 “电姐……炸药怎么分?” 眼看夏之南没有立即回应,那个大汉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我现实世界应该比你年长几岁,之前在东北的铁锤子部队服役过,但是在这个世界你比我有经验,“玉墨”在我眼里,就是巾帼英雄!丝毫不输那些热血男儿!” 再次听到“玉墨”两个字,夏之南似乎有些触动。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粗糙的手绘草图! “这张草图,是根据混进实验楼的同志们提供的情报以及沈宗岱提供的部分信息综合绘制的。” 她指着上面几个标记点。 “口字楼是核心,必须彻底摧毁。一楼东侧的细菌研发课和培养基室、西侧的动物饲养房、南北两侧的仓库,是重点。二楼实验室众多,但结构复杂,我们需要选择关键节点爆破,引发连锁反应。三楼资料档案室,也必须炸掉!” 她深吸一口气! “铁锤,你力气最大,负责西侧动物房和相邻的仓库,那里的墙体据说相对薄弱,用最大剂量的炸药!钉子,你身手灵活,负责东侧研发科和培养基室,找到主反应釜和培养基库!青雀,你心细,负责寻找西南和西北,那两栋大楼里被困的同胞,尽可能引导他们,跟随我们起义!红薯,你跟我一起去锅炉房和备用发电机位置,确保主要和备用电源都能被破坏,制造最大混乱!最后在口字楼中心大厅汇合,引爆剩余炸药,被救出的老百姓,尽量让他们从西侧地下通道撤离……跑出哈拉宾,跑得越来越好!哪怕钻进大兴安岭……活下来的概率,都比落在那些鬼子手里强!有时候,活着在人少的地方,反而更容易些!” “至于我们……” “诸位,准备好了吗?我们大概率是要死在这里的!” “我在“金陵保卫战”那个世界……死过一次,死的滋味真不好受,子弹钻进身体里,先是滚烫,然后是一种掏空五脏六腑的剧痛,最后是彻骨的寒冷,像掉进了冰窟,意识会被黑暗一寸寸吞没……诸位,做好准备了吗?准备好,死在这里,之后创造一个,在现实世界,不存在的奇迹吗?”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44章 人声鼎沸时,我最想她;感谢小姐让,我忠义可以两全 一阵凛冽的寒风恰在此时呼啸着卷过卸货区,扬起地上冰冷的雪沫,扑打在五人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人生疼。 风声呜咽,在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魔窟里,更添几分悲凉和肃杀。寒意穿透了粗糙的工装,直抵骨髓……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高大凶悍的光头汉子“铁锤”,咧嘴笑了笑。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渣! “我老家是龙江瑷珲的,我太爷爷那一辈,跟着我太祖爷爷,就从关内来的东北谋生,我太祖爷爷到东北没多久,就当了兵,和毛子对着干……我太爷爷长大了,我爷爷出生之后,又摊上这群鬼子!我爷爷跟我说,太小时候的事,他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在他上面,原本还是有四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的……没等他长大,这些哥哥姐姐,全没了,都死了,两个哥哥,被鬼子抓去当了矿工,之后不知道,累死在哪里,扔进了哪个万人坑。还有两个哥哥,当个抗联,上了山,再也没下来!两个姐姐更惨,被鬼子抓走了,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还有他的爹娘,也就是我的太祖爷爷和太祖奶奶,也都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下!” “偌大的一个家,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寒风里,捡煤渣讨生活,直到抗战胜利那一天,他才分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田!他在田头外,写了他的哥哥,姐姐,爹娘的名字……跟他们说,他会守着这片土地,守着爹娘哥姐的鬼魂!” 他咧了咧嘴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狼一般的凶光! “我爷爷跟我说的事,我一直记到现在,我后来加入了铁锤子团,又退役回了老家,在老家承包了几十亩田地……我爷爷最开始分到的那一块田,被包裹在,我承包的田野里……” “爷爷的仇与怨,我从没忘记过!能在这个世界,拖着那群畜生一起下地狱,值大发了!” “死,不怕的!从来都没得怕的!我不能丢祖辈的脸!” 接着是那个代号“钉子”的年轻工人,眼神里的狠厉未消,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低下头,用带着油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冻结的冰凌,声音有些发闷! “我……我对象是鹤城的。以前总念叨着想带我去看扎龙的丹顶鹤,说冬天冻湖的时候,天地一片白,就那一点红,最好看……”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俩在燕北相识,是大学同学,我俩都是学医的!” “我俩毕业的前一年,我俩去医院实习,有一个患者家属,忽然发疯,在医院里,拿着刀,四处扎人,眼看着那把尖刀冲着我就来了!” “她突然跑了过来……” “她替我挡了一刀……就那一刀,刺进她的动脉里,鲜血喷涌……” “好多的血啊!” “我抱着她,按照我曾学过的医学知识,按住她的伤口……我求导师救救她……” “可还是太晚了……伤口太深了!” “她没能救回来!” “我也没有再做医生!” “她死之后,我去过很多次她的家乡……看望她的父母,看见了她和我说过的丹顶鹤,那群丹顶鹤吐出白气的时候,袅袅婷婷,真是好看极了,但我总想着她要是在我的身边,就更好了……人声鼎沸的时候,我最想她!” “我没想到,我会抽到这次游戏的内测资格,但是我听到东北口音,就能想起她,就觉得亲切……我不能容忍她的家乡父老受苦,更不能容忍,一群畜生,以医学的名义,残害我的同胞!” “死大概率真的会很痛苦!” “但应该不会比那天,她躺在我怀里时,更疼……” 戴着眼镜的“红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有些游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清晰和冷静! “我家在南方,小时候……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我爸妈关系不好!很多时候,家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直到我后来考学,到了东北!” “在吉祥大学……” “我一开始来的时候,很不适应的。” “觉得这里的人都很没边界感!” “可我认识了我寝室里的几个同学,这几个狗儿子,同样没有边界感,有时候,我不喜欢的事,他们总是拉着我去,拉着我去逛街,拉着我去社交,拉着我吃饭……” “干什么都要带着我,烦死了!” “直到那天,我过生日,手机里安安静静,爸爸妈妈早就离婚了,有了各自的家庭,没有人记得我生日,可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寝室,被整理了一番,一个大蛋糕,摆在寝室最中间的位置,那三个狗东西,对我说,生日快乐……” “我自从八岁后,再也没有人给我过生日……除了他们……除了他们……”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三个,在大一的时候,就看到了我藏在枕头下的抑郁报告和遗书,所以他们干什么都带着我,哪怕我冲着他们甩脸子,阴沉着脸……说些不好听的话,他们依然照顾了我四年……我之前不理解,什么叫第二故乡,我后来忽然理解了……” “我毕业后,已经有一阵儿没回东北了!”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回来了!死……不怕的!我幻想过无数次死亡,是我东北的同学,把我从那阴郁的泥潭拉了回来!我也想为这片黑土地做些什么,哪怕我势单力薄,我也想做些什么!” 最后的“青雀”,唯一的女孩子。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轻轻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清秀却坚毅的侧脸。 “我妈妈去世那一天,我家的亲戚们都来了,一家人都在屋子外面忙活,大姨让我去房子里取一块白布,我进屋去找,突然,哗的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妈,白布在哪里?”” “我妈妈去年去世了……” “她是个特别能干的东北姑娘!” “远嫁到南方……我也只在小时候,跟她回过几次她的家乡……” “说实话,来到这里后,我每时每刻,都很想她,能为东北做些什么,妈妈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不用担心我们,开始吧!干吧!” 夏之南鼻头越发酸楚。 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有多余的言语,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出发吧!” 五道身影如同默契的孤狼,同时起身,借着堆积如山的杂物阴影,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风声依旧呜咽。 …… 驾驶室里,老刘,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一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他摇下窗户,探出头,先是仰起头,看了一眼哈拉宾冬夜漆黑如墨、看不到一丝星光的天空,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仿佛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诉说。 “先生!” 他极轻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被风吹散! “小姐有出息,小姐比你还有我……都有种。”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混杂着骄傲和悲凉。 “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毕竟当年在哈拉宾,救下我们老刘家一家五口、给饭吃给衣穿的沈家二少爷,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他怎么会一直,执迷不悟当一个狗汉奸?” “我记得您也曾是热血少年……” “少爷,您放心。”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他低下头,解开厚重的棉衣襟,看着里面捆在腰上的一整圈黝黑的木柄手雷!冰冷的金属壳体紧贴着他的肌肤,带来一种致命的触感。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近乎诡异而又无比畅快的笑容! “小姐想要做的事情,我刘旺,一定帮她完成!我刘旺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自古忠义难两全,感谢小姐,让我刘旺一介莽夫,可以成为忠义两全之人!”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