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第1章 1 “选我!劳伦!选我!” 少年的双手被缚在椅背,他拼命地扭动挣扎,想要引起身前青年的注意。 “你看看我!看看我!求你了,劳伦!” 少年哭喊着,祈求着。眼泪不断地淹没漂亮的蓝眼睛,在苍白的脸颊上汇集成两条绝望的河流。 青年的目光始终盯着地面,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背后伸来一只手推了推青年的背,“时间到了,小劳伦。” 青年终于动了,他的目光黏在自己的鞋上,缓慢地抬起了左脚,一颗晶莹的水珠溅在黑皮鞋的鞋尖上,然后是两颗、三颗,在鞋面留下一片黝黑的水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左脚落回了地面,迈向了与少年相反的方向。 “我恨你!” 少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哀嚎声不断放大,如索命的厉鬼,穿过黑暗无边的梦境奔袭而来。 劳伦在这声尖叫中惊醒。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梦见这样的场景了。 窗外的夜色幽深,他坐起身来,抹掉额头的冷汗,从胸腔内呼出一口浊气。 他想,一切都开始于那一天。 丧尸病毒爆发之后,劳伦就读医学院所在城市的避难所没有撑过三个月就崩溃了。劳伦和朋友们在丧尸的袭击中走散,独自一人踏上了流浪之路。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在一辆汽车的无线电台里收听到了来自A市避难所的消息。 “808基地期待您的加入!让我们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一段简单的旋律响起,伴随着欢快的笑声。 劳伦脑海里出现了一张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桌面,彩虹光斑、焦糖色烤鸡、暗红酒液、母亲端碟子的手、父亲搭在桌面上的衣袖…… 因为脑海中这一幕褪色的幻梦,他决定一路驱车向北。 “距离A市 640km H市 280km O市 25km” 劳伦黑色的鬈发被初秋正午的太阳晒得发烫。他抬手挡住碧空倾泻下来的阳光,看了一眼头顶的路标。琥珀色的眼里没什么波动—漫长而无望的旅程把他折磨得与行尸走肉无异。 回到车上,启动钥匙,拉下手刹,老款的桑塔纳发出一阵沉闷地嗡鸣。在开动车辆前,他打开一瓶矿泉水,浅浅啜了一口,把干燥的嘴唇打湿。 往前开了十几公里,随着离市区越来越近,道路上被弃置的汽车也变多了。 劳伦远远地停了车,拿着塑料油桶和一只软管走下来。被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面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塑胶味,混合着尸体碎块的恶臭,令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徒劳地挥手赶了赶四处飞舞的苍蝇,把脖子上系着的方巾拉到鼻子上,轻轻吐了口气,趴到地上,一只手撑在灼热的地面上,熟练地找出车辆底部的供油管,用匕首切断,再把软管插进去,看着浅黄色的油体流入油桶里。 膝盖边不到一米的地方躺着一只高度腐烂的手臂。他没有去看,也没有打算踢开,就像那只是一株不值得注意的路边野草,而不是曾经某具鲜活□□的一部分。 采油的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期间他在几辆敞开的车厢里找到一包打开的苏打饼干,一罐晒的发烫的可乐,一盒小熊形状的维c软糖和一本厚厚的小说。意外收获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把东西放在副驾驶座上,给车加了油,然后发动车辆,绕开这条拥堵的道路,驶进O市。 城市里的丧尸,如果长期没有食物的来源,会像候鸟一样迁徙,形成丧尸潮。这座城市的丧尸基本被丧尸潮给带走了,此刻街道上空荡荡的。 劳伦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候鸟这个词,体会着它和丧尸间荒谬的连结。 黑色桑塔纳驶进一片废弃的厂房。太阳往西边斜落了一段距离,他朝太阳的方向看去,黑色睫毛被变得温和的阳光晕染成了浅棕色。此刻时间应该是介于17到18点之间。 废弃的厂房外围有一片倾倒的铁丝网,劳伦就是从那里开进来的,铁丝网现在还在不停晃动,像是在不满自己被碾压的命运。 他观察着这片厂房。这里很干净,没有血迹,也没有尸块,倾颓的墙壁露出里面灰色的石砖,地面上生出一些半人高的植物,很显然在丧尸病毒爆发前这里就被废置了。 他手里提着一把豁了口的消防斧,绕着厂房走了一圈,排查安全隐患。 在即将转角回到起点时,他瞥见了远处一道躺在地上的人影。 第一反应这是一具尸体。他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上去。 尸体看上去不过13岁左右的年纪,趴伏在破碎的瓦砾上,衣服和裤子脏的看不出颜色,露出的一截手腕惨白,瘦的只剩一层皮。浅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结成一团。 看起来毫无威胁,但为了保险起见,劳伦举起消防斧摆出防御姿势,抬脚轻轻踢了踢尸体的腿。尸体随着动作晃了晃,劳伦放下了斧头。他敏锐地发现对方背部微弱的起伏。 这孩子还活着。劳伦的睫毛颤了颤,为这一发现微微兴奋起来。 劳伦跪在地上,轻轻将人翻了过来。小孩的头被安置在他的臂弯里,露出满是灰尘和血迹的脸。 劳伦抬起另一只手,手指搭在对方喉结旁的凹陷里,感受到微弱而缓慢的脉博,他判断对方可能只是饿晕了。 劳伦正要收回手时,小孩突然睁开眼,冰蓝色眼眸让劳伦想到雪山山巅之上的天空,清澈又寒冷。 “啪”就在劳伦联想的片刻,一只手快速地打在了他的锁骨上,他愕然。 也许对方是被自己吓到了,他耐心解释道,“抱歉,我看到你晕倒在这里,所以想检查下你的身体情况。你的父母呢?” 听见“父母”两个字,小孩的眼神寒意更盛。 劳伦自觉地闭了嘴,低头错开小孩的目光,将人扶着坐了起来。 余光里他撇见小孩刚刚打过自己的手,那只手保持着握住的姿势,就好像,就好像…劳伦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像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想起来,那是握刀的姿势。 那孩子当时是想杀他的,幸运的是,他的武器不知道掉到了哪儿。 劳伦转身从车上卸下了小火炉、军用小锅、燃料和食物。 回来时小孩正双手环抱着膝盖,冷冷看着他。劳伦递了件外套过去,等了一会儿对方也没有接,他只好把外套放在小孩身边。 他快速地在一旁生了火,烧了壶水。将仅剩的一袋成人奶粉冲开。牛奶香甜的气息令劳伦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他隔着不锈钢水杯试了试温度后,递给了对面的小孩。 杯子里蒸腾的水汽飘摇着升上天空,融化在橙色的夕阳里。 经历过一次拒绝后,劳伦已经预料到对方不会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 “喝吧,你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摄入营养。” 小孩依然没有接,神色戒备地盯着他。 劳伦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太久没有表情脸上,肌肉变得很僵硬。 他将杯子推到小孩身边,便自己忙活起来。 天边的彩霞渐渐沉进深蓝色的夜幕中。 劳伦开了一罐炖豆子罐头,倒进还剩半壶热水的锅中,用一柄铁勺搅动着。 余光里,他看到小孩抱着牛奶喝了起来,劳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炖豆子咕噜咕噜地滚动,劳伦起锅乘进两只有着许多刮痕的不锈钢盘子里。分量少得可怜。劳伦在盘子里各塞了几片苏打饼干,想了想,又取了一颗小熊软糖放在其中一只盘子上。他把盘子推了过去。 炉子里的火舌跳跃不停,劳伦望着变幻的火焰慢慢咀嚼着食物。 余光里,小孩捧着餐盘,吃得有些急。先是三两口把炖豆子扒拉掉,然后咔擦咔擦地啃起了饼干,饼干碎屑掉落在了衣服上,他就轻轻抖落进手心里再吃掉,最后他拿起那颗小熊软糖,对着火光看了好一会儿,才扔进嘴里。劳伦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锁定自己。没吃饱吗?劳伦想。 夜晚的风开始变得凉爽。 劳伦用毛巾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敞开着车门,躺在往后拉平的副驾驶座上休憩。 他邀小孩上车睡觉,对方没有答理他。 小孩身边是自己刚刚放过去的鹅黄色薄毛毯,毛毯受到冷落,孤零零地趴在地上,而小孩依然抱膝坐在炉边,把头埋在膝盖里。他既小心地防备着劳伦,又本能地选择留在劳伦身边寻求庇护。 炉子里的火光将熄未熄。 劳伦忍不住好奇小孩的过去,他为什么独自一人在流浪?为什么会对他人抱有这么强的戒备心?末世之下,除了从拮据的物资中挤出这一顿简陋的晚餐,他还能做点什么呢? 小孩像一道高深的谜题,劳伦在抽丝剥茧的猜想中沉沉睡去。 深夜,瘦小的身体朝火堆挪了挪,而炉子里的余温早被秋夜的冷空气剥夺殆尽,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拾起身旁的毯子盖在了身上。 木质的香气瞬间包裹上来,小孩的蓝眼睛眨了眨,适应了一会儿陌生的气味,才安心睡过去。黑暗中瘦小的身影,像一只栖身在树洞里的小刺猬。 新人作者鞠躬~~ 怪物是一部欧风末世文,前期很慢热,后期比较狗血,求轻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 第2章 第2章 劳伦从睡梦中睁开眼。 天空呈现出一种无力的靛蓝,像洗旧的牛仔裤的颜色。今天会是个阴天,他想。 车门还保持着敞开的状态,他侧头往外看去,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小孩披着鹅黄色的毛毯,蜷缩在炉子边,瘦瘦小小的一团,像淋了雨的小鸭子。 劳伦推开身上的毯子,穿着黑色马丁靴的脚刚落地,小孩就醒了过来。蓝眼睛里刚睡醒的迷茫一闪而过,接着便冷冷地盯着劳伦。 劳伦动作顿了顿,接着从车上跳了下来。 “吵醒你了?”劳伦脸上挂着一丝歉意的微笑,“你可以继续睡,我尽量轻一点。” 小孩轻轻摇了摇头,睫毛低垂,视线落进漆黑的炉子里。 劳伦终于获得了一点反馈,心情愉悦起来。 他将燃料放进炉子中,用火点燃。往炉子上架了一锅水。然后抱着牙具去一旁刷牙洗漱,接着又做了几组俯卧撑。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后,又去车上取了一件格子衬衫披上。 他能感受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 为了传达自己的善意,劳伦按照往常的习惯打理着自己,尽量表现得更自然一点。 回到炉子边,水正好烧开了。他给两人的碗里盛了水,然后拧开一罐燕麦倒进去。 劳伦搅动着碗里无味的燕麦粥,看着小孩捧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专心吃着,心里微微一动。 “我叫劳伦,很高兴遇见你” 小孩从碗里抬起冷冰冰的眼眸看着他,没有回应。劳伦尴尬地抠了抠不锈钢碗的边缘。 “咳咳,我今天打算进城搜集些物资,你想和我一起吗?” 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只是单纯的邀请。劳伦认真地盯着小孩,希望他能明白。 一阵风仓皇卷过,将身旁的草叶拨弄得沙沙作响。 过了很久,久到劳伦都快放弃的时候,小孩终于动了动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给我吃的?为什么要带着一个拖油瓶? 劳伦从那三个字里听懂了小孩的欲言又止。他笑了笑,眼睛下的几粒浅棕色的雀斑跟着生动了起来,声音温柔而坚定。 “因为我们还活着呀。” 小孩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他垂下眼睛,将浅蓝的瞳孔掩藏在了鸦羽般的睫毛后面。 “我叫……琉克丝。”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情愿。 黑色桑塔纳行驶在O市广阔的公路上,路上车辆七零八落,交通勉强算是顺畅。 市中心写字楼上的巨大广告幕布有一半不翼而飞,只余下模特的上半张脸,两只黑色瞳孔幽幽注视着天际,眼睛旁印有硕大的两个字—“希望”。劳伦的目光从那双巨幅的黑眼睛上移回车后视镜,琉克丝坐在后排,正扭头望着窗外。 “指示牌说前方有一家仓储式超市,我们去碰碰运气,琉克丝。”闻言琉克丝转过头来,蓝眼睛在后视镜里与劳伦相遇,轻轻点了点头。 劳伦收回目光,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方向盘。 车辆很快在超市门前停下。 超市门口似乎经历过惨烈的搏斗,大片黑色的血迹在浅灰色的地板上凝结,像是纸上滴下的几滴黑墨水。远远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劳伦又看了眼后座的琉克丝,他也正盯着那片惨烈的景象,冰蓝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他连忙将车掉了个头,停在公交站台旁,站台的广告立牌正好挡住了超市入口的惨状。 劳伦叮嘱琉克丝待在车里,不要乱跑。 说着自己下了车,背上登山包,提着消防斧,把方巾拉到鼻子上,往超市走去。 他永远也无法习惯这样的景象。超市门口的尸体被丧尸撕的粉碎,堆叠的购物车上还挂着暗红色的人体组织。他迈开步子,跨了过去。 手电筒的光束在超市的过道间来回扫过,显现出一片倒塌的货架。 食品包装袋被扔的到处都是。他从货架的角落里抽出几袋包装完好的方便面和压缩饼干来,一股脑塞进背包里。 手电筒的光柱打在“日化区”的标牌上。这里的货架完好,品类也齐全。湿巾、酒精、洗漱用品将劳伦的背包撑的有些鼓。随着深入,他甚至拿了几本中学教辅和一盘飞行棋。 他不确定这里有没有丧尸,所以一直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声响。 然而就在结束探索准备回去时,货架上的挂钩不知什么时候勾在了他背包的肩带上,随着起身的动作,货架被猛然掀翻,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中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劳伦立刻屏住呼吸。超市深处,一阵迟缓而又黏腻的拖行声响起,一点点向劳伦所在的区域挪动,而后,拖行声从单数变成了复数,在黑暗的空间此起彼伏,难以分辨方位。 劳伦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握紧手中的消防斧,迅速朝出口跑去。手中的光束随着奔跑不断晃动,偶尔照见一张灰白溃烂的脸,劳伦能看清对方树洞般黑漆漆的嘴。 劳伦拼命往出口方向跑去,慌乱间撞倒了很多东西。 黑暗尽头出现了一线光亮。他没有忘记把手电筒关上,塞进裤兜里。 继续往前跑,前方的光亮不断放大,外面街道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有一只冰凉的手擦过他的后颈,他努力往前抻了抻脖子。 很快,天光将劳伦从黑暗中夺了回来,他终于半只脚踏出了超市。 一只灰败的手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红色的毛衣还挂在手臂上,近得劳伦能看清上面交错的毛线纹理。丧尸嘴里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跟超市深处的空气一样冰冷。 他举起斧子横劈过去,丧尸的脖颈随即被劈断了一半,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连着头颅,尸体顺势垂着头跪了下来,像是在进行虔诚的忏悔。 劳伦正要松上一口气,后脖颈却感到一阵凉意,“嗬嗬嗬”,那是气流穿过萎缩的舌面发出来的低吼,声音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咬上他的脖子。 “砰!”一声闷响传来,丧尸被掼倒在地。劳伦扭头,脏兮兮的小孩此刻双手正牢牢握着一根钢管,胸口剧烈起伏,蓝眼睛明亮得吓人。 “走!”身后的丧尸围拢过来,劳伦大吼,拉着琉克丝回到车上。 在一只干瘪的手掌按在车玻璃上的瞬间,劳伦终于启动了车辆,绝尘而去。 肾上腺素如潮水般退去,劳伦整个人还浸泡在亢奋的余韵里。他手指不停敲着方向盘,不时抬头看后视镜里的琉克丝。 “谢谢你,琉克丝。” “没有你的话,我今天就完蛋了。” “我刚刚给你带了中学教材和飞行棋,你想看看吗?” “灾难前你有上中学吗,琉克丝?” 后座的琉克丝表情淡漠,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良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劳伦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腰部和手臂开始隐隐作痛,一定是因为逃跑时撞到了。 黑色桑塔纳在夜晚降临前停在了城郊的一座小型休息站旁。便利店的门碎了一地。劳伦踩过碎玻璃渣,径直去了公厕。等劳伦兴奋地从公厕出来时,他看见琉克丝正提着两瓶矿泉水站在便利店门口,腋下还夹了几盒饼干。 “琉克丝,厕所里有水,我想洗个澡,你呢?”劳伦修长的手指上还滴着水。琉克丝盯着对方手指间汇聚的那一滴水珠,仿佛正在通过那颗透明的形体揣测劳伦的意图。 良久,他点了点头。劳伦为他取来了自己的备用衣物。白色的薄针织开衫,印有不知名乐队头像的白色短t,浅蓝色牛仔裤。 冷水淌过的皮肤被刺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幽微的光线中,劳伦瞥了眼镜子中自己光裸着的微微颤抖的身体,细长的骨架只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腰侧几道乌紫的淤青触目惊心。 劳伦架锅煮起泡面时,琉克丝才从厕所另一头出来。他垂着手臂,袖子耷拉在腿边晃动着,衣服太大了。劳伦看向琉克丝的脸,愣了愣神。琉克丝的五官精致而淡漠,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能够突破这副漂亮外壳。 他的头发原来是金色的,像天晴的日子里海面上漂浮的细碎金光。 劳伦一时很难将之前脏兮兮的小孩和现在的琉克丝联系在一起。 他给琉克丝递了一碗泡面,余光在瞥见对方急切的吃相时,不禁嘴角上扬,琉克丝和脏兮兮的小孩形象在此刻又重叠了起来。 今夜风很大,呜呜的风声穿过这片空旷的地带,卷起几只五颜六色的食品包装袋。琉克丝借着火光翻看着初中生物教辅课本,眼神专注,而劳伦心不在焉地翻弄着一本厚厚的小说。风将火焰吹的四处逃窜,额前几根鬈发被吹进他的眼里,他拨开头发,揉了揉眼睛。开口道:“琉克丝,今晚睡车后座吧,风太大,你会感冒的。” 琉克丝抬眼看向劳伦,火光将冰蓝色的瞳眸烘烤出一丝温度。他在权衡,劳伦想。过了片刻,对方轻轻应了一声:“好。” 劳伦躺在驾驶座上,望着漆黑的天空。身后是盖着鹅黄毛毯的悄无声息的琉克丝,手里还握着白天的那根钢管,或许是当时在超市外面随手捡到的。 车里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劳伦想起这是自己在避难基地生活时发放的沐浴露的味道,基地崩溃后就再也用不上了。 夜色渐沉,劳伦被一阵呜咽声惊醒,迷迷糊糊间想到动物世界里猎豹幼崽与母豹失散时的哀鸣。 哪里来的猎豹? 他半晌才艰难地反应过来呜咽声来自后座的琉克丝。他在做噩梦。 “琉克丝?”他微微偏头。 黑暗中,琉克丝裹着黄毯子的身影只有一团微小的起伏。 “别…走…”琉克丝的声音干涩低哑。这孩子梦见了什么呢?劳伦轻叹了口气,视线落于在对方毛茸茸的头顶,很想伸出手去摸摸。 手刚触到对方的发梢,就触不及防地被对方抓住了衣袖的一角。 劳伦下意识扯了扯,没有扯动。 抓住衣角的琉克丝此时安静了下来,绵长的呼吸声从薄毯里传来。 劳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垂下手来,任对方这样拽着直到天亮。 [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 3 章 从遇到琉克丝的那天起,劳伦亲眼见证了意义在他的脚下铺展开来,每一天他都在一种轻盈的喜悦的召唤中醒来。 这是他与琉克丝结伴同行的第三周。 为了收集足够的物资,他们在O市耽误了好多天。琉克丝的武器换成了一把板斧,去哪儿都不离身。 他挥舞板斧击杀丧尸的动作利落、精准,飞溅的深色血液很快将他的白色毛衣和板斧崭新的木质手柄染成黑色。 而每到深夜,琉克丝会偷偷拽住劳伦的衣袖入睡,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劳伦从没说破这件事。只是最初的几天,他总是梦见丧尸在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快朵颐,惊醒时,手臂已经失去知觉。但人体的适应力总是惊人的,他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睡姿。 H市是O市北边最近的城市,到达那里已经是一周后。 末日的道路状态充满了未知数,他们没有GPS和地图,加上缺乏稳定的汽油来源,走走停停,常常一天也开不了100公里。 时间还早,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地平线上的高楼被热气蒸腾得不住扭曲。 劳伦驾驶着黑色桑塔纳避开城市入口瘫痪的道路,从一条窄小的土路进了城。车辆很快沿着小路驶进了城市的主干道。 十几分钟后,他们停在了一家大型购物中心后的停车场。两只穿着破旧西装的丧尸被惊动,蹒跚地追着车辆围了上来。劳伦提着消防斧赶在丧尸靠近前下了车,丧尸被击中面部后缓缓倒下。 劳伦回过头,看见琉克丝正站在车的另一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搭在肩头的板斧上还挂着几滴暗红的血。 “好吧,你更快一点,琉克丝,你赢了。”劳伦举手做投降状。 这是他们之间乐此不疲的游戏。 两人并没有在停车场耽搁太多时间,直接进入了购物中心内部。 阳光从购物中心的透明天顶洒进来,给大理石地面上的几具干尸铺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膜,宛如一幅圣徒受难的油画。 劳伦抬头往上数,一共数出了五楼。大多数商铺的门都保存完好,仿佛只是暂停歇业一段时间。他打开手电筒,往隐没在阴影里的商铺照去,光束滑过陈列架上一个个落满灰尘的精致废物,最后落在了一排书架上。劳伦的目标不是商场里那些漂亮的精品店,而是书店。 他朝书店走了过去,琉克丝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书店的空间很大,一排排书架林立在黑暗之中。 劳伦在两支手电筒交汇的光束中找到了工具书的区域,他需要地图、汽车修理指南、植物图谱、或者再来一本急救手册。毕竟他只是个半吊子的大二生。 他蹲下身,把手电筒叼在嘴里,时不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 尘埃像雪一样落进手电筒惨白的光影里,劳伦的脸颊也被映得雪白。他轻轻合上膝盖上的《野生植物大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他才发现一直在书店里晃动的两支光柱只剩下了一支。 “琉克丝?” 劳伦心里有些发紧。他起身将书塞进登山包里,提着手电筒在书店里寻找起琉克丝。 “琉克丝!”他稍微放大了音量。 没有回应。 他找遍整个书店都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朝书店门口走去,心里隐约升腾起一点怒气。 就在门口拐弯的位置,丧尸灰色的面孔撞进了光束里。 手电筒晃了晃,差点掉落在地上。劳伦听见自己剧烈鼓动的心跳,仿佛心脏不是长在胸腔里,而是长在耳边。 好在他反应迅速,立马从腰间抄起消防斧,砍在丧尸的头颅正中央。丧尸应声而倒。 平稳了一会儿心跳,他才用脚踩着倒地的丧尸,把斧头拔了出来。 担忧在内心疯狂滋长,劳伦很久没有经历这样浓烈的情绪了。 他紧握着斧头搜寻着一排排商铺。 走到二楼的一家商铺前,劳伦停了下来,琉克丝的金发在黑暗中依然耀眼。 这是一家香水店。劳伦望向琉克丝,正要张嘴质问。 “这个味道…很像。” 琉克丝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劳伦闭上嘴,看向琉克丝朝自己伸出的手,那只纤细的手里躺着一支造型精致的香水。 劳伦皱了皱眉,琉克丝的蓝眼睛反射着手电筒的微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凑近香水闻了闻,紧皱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 “是的,很像。”很像劳伦给琉克丝的那张毯子上的木质香调。 劳伦绷住嘴角的笑意,“你喜欢这个味道?” 琉克丝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又将蓝眼睛掩藏起来。 “以后不要乱跑好吗?”劳伦看着琉克丝将香水收进背包。 “我很担心。”他强调道。 琉克丝的动作顿了顿,蓝眼睛再次出现在劳伦的视线里,瞳仁深处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这个城市的物资比O市还要贫乏,两人在城市里探索了半日,只找到了两罐金枪鱼罐头。 但好在他们在黄昏前遇到了一片别墅群。在O市时,他们也曾遇见过一片别墅群,但那里的丧尸很多,他们不敢过夜。 在确认了一遍安全后,两人选择了一栋靠近交通要道,又没有破坏痕迹的别墅,从后院翻了进去。 花园里开的正盛的紫薇花被踩进泥地,劳伦将身上的花瓣拂掉,抡着消防斧破开一楼的窗户。他用毛巾包裹住手部,将窗框上的玻璃残渣清理干净,才翻身跳进去给琉克丝开门。 别墅内部的家具罩着白色的防尘布,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劳伦在壁炉里生了火,煮了一锅泡面,就着金枪鱼罐头,同琉克丝吃了晚饭。饭后,两人没有忘记用长桌和椅子堵住门窗。 天色还早,夕阳从挑高的客厅上方照射进来。沙发上的防尘布被揭开,露出里面棕色的皮沙发。 劳伦坐在沙发上,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书。 琉克丝的脚步声在房子里回荡,时不时停顿片刻,然后传来不知什么物件的响声。 脚步声回到了一楼,从客厅后的门廊穿过,去了更深的地方。片刻后,一道推门的声音传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门一定很厚重。 接着脚步声停顿片刻,忽然急促地返回,往客厅走来。劳伦已经放下了书,抬头望向脚步声的源头。 “劳伦。地下室…有很多物资。”琉克丝的话语依然简洁。劳伦拿上书本,跟着琉克丝走去。 这里堪称一座小型避难所。 柴油发电机、储水系统、食物储藏室里各种长保质期的食品、甚至还有一面武器架。 架上放着两把□□手枪和长管猎枪。有人在灾难前提前做好了准备,却没能在灾难后享用它。 劳伦没有再过多的联想。 他照着说明打开发电机,在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中,摸了摸兜里冷硬的手枪枪身,和琉克丝走回了楼上。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劳伦久违地在浴缸里泡了个澡,接着用吹风筒把头发吹干。 镜中青年眉毛细长,眼角微微下垂,嘴唇薄,颜色浅淡,他有着四分之一的亚裔血统,五官不算深邃,也没有太多棱角,是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温和长相。 镜中青年移开目光,走出了卫生间。 走廊尽头,一小片灯光从虚掩的门后泄出来,他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然后穿过黑漆漆的走廊,推开了房门。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应该睡在一间房里。 房间里,琉克丝正靠坐在床头,膝头上摆着飞行棋,头发还有些湿。 房门被推开时,他冰冷的眸子抬了起来,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温柔面孔后才落回棋盘。 劳伦关好门,按下门锁,走到房间角落的双人沙发前,打算今晚就睡在沙发上。 窗外的虫鸣一声盖过一声,厚重的遮光窗帘被风吹的微微晃动。 劳伦放好枕头铺好毯子,正要躺下,一道目光从床上幽幽投来。 劳伦停下了动作,他怎么能把这件事忘了呢?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费力地将沙发挪到床边。再次躺下时,琉克丝已经钻进了黄色毯子里,闭上了眼睛。劳伦按灭了台灯,黑暗一瞬间包裹上来。 良久,劳伦的呼吸变得深重均匀。一只瘦弱的手穿越过沙发与床的沟壑,准确的勾住了劳伦的衣角。 珍惜最后的两人世界[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蒲公英,全株可食…”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掐住锯齿状叶片的植物,从中间轻轻折断。茎叶渗出几丝乳白色汁液。劳伦将叶片凑在鼻子边嗅了嗅。蹲着的膝盖上摊开着一本《野生植物大全》。 “琉克丝,你看这个是不是蒲公英?” 琉克丝接过植株,鼻尖微微凑近劳伦刚刚嗅过的那枚叶片,点了点头。 晚餐的香气穿过门廊充满了整个屋子。橡木制的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牛肉罐头汤和凉拌蒲公英,两片黑面包是主食。劳伦的手指摸过餐具边缘凸起的一圈浮雕花卉。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旧日里最不起眼的便捷与舒适,在末日下显得格外珍贵。这里有水、有电、有食物、有武器。有热水澡和吹风机,洗衣机和晾衣绳,电风扇会送来凉爽的风,烤箱会奉上香甜的面包…… 劳伦意识到“启程”成了一个艰难的选项。 “琉克丝,你想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出发?” 琉克丝停下了餐叉,抬头望向他。 “这里的生活很舒适,留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劳伦不断翻转着银质餐叉的长柄。 “不安全。”琉克丝抬起眼来,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他答得很干脆,仿佛这几天的生活对他来说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劳伦愣了愣,嘴角弯起赞赏的弧度,“你说的对,我们该走。” 琉克丝的话加深了他的决心。他曾见证过一座庞大的基地是如何在丧尸潮中溃败的。危机四伏的末日里,这样孤立无援的小屋又能支撑多久呢? 留下来才是愚蠢的决定。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滴拍打在窗台,嘀嗒声连绵不绝。 夜色落幕,房间此刻只亮着一盏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劳伦和琉克丝正在床上玩着飞行棋,大的手和小的手在棋盘上轮流摇着骰子。 窗檐上倾泻下来的雨幕渐渐变得稀疏,雨小了。 “嗒嗒”,琉克丝的耳朵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他猛然挺直身子,眼里充满警惕,像是察觉到了危险的小猎豹。 劳伦感受到琉克丝的异样,从飞行棋里抬起头。 窗外的脚步声在雨声的掩护下难以辨清。但劳伦确定,这不是丧尸,而是活人。 他按灭台灯,轻轻翻身下床,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把□□手枪,垫着脚尖来到房门前,缓慢拉下把手,推开一道窄缝。 他侧过身预备从门缝钻出去,回头发现黑暗中的琉克丝正站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手里的板斧泛着冷光。 他抬手按下琉克丝的手,摇了摇头。 陌生的温热触感令琉克丝僵硬了片刻,回过神时,门已经被关上了。 琉克丝望着劳伦消失的位置,握着板斧的指节发白。 “砰!”重物击碎玻璃的声音响起,随后玻璃渣哗啦啦地落在地面上,一道高大的黑影带着湿气钻进了漆黑的客厅。 黑影的脚刚刚站定,抬起手电筒就照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劳伦举着上膛的手枪,握住枪柄的手微微颤抖。对面是一个比自己要高大的男人,棕色的乱发从黑色冲锋衣的兜帽里兹出来几缕,灰绿色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他的目光在劳伦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右侧的嘴角缓慢勾起,在布满胡渣的唇畔挤出一道弧形的浅褶。 他的双手缓缓举了起来,击碎玻璃的元凶——一根棒球棍被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要冷静,劳伦不断在心里默念,他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 呼啸的风不断从玻璃窗的破洞中涌进客厅,将白色的窗帘高高掀起。 窗外黑沉的夜色里,伫立着三道漆黑的影子。 壁炉的火光在餐厅的白墙上投下几道拉长的黑影。 预想中的暴力场面没有发生,入侵者与原住民间的敌意在那一碗满满的炖豆子汤端上来时短暂消弭。 遇见入侵者时,劳伦紧张的要命。他在流浪的路上除了琉克丝,没有遭遇过其他人。 末日之下,人性是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经不起一点拨弄。在避难所时,他亲眼见过有人为了争半块面包而反目,连他自己也曾被帮助过的人背叛。 他警惕着眼前这几个人,但对方在人数上占了优势。 而他从没有碰过真枪。 也许前几天他该找机会练练枪法。这样的话他就能随便向谁的脚边射击,把这几个闯入者吓跑。 “你并不会用枪。”为首的男人打断了劳伦的思绪,直接点出了劳伦的窘迫,但语气并没有轻蔑,反而诚恳地交起底来: “我们没有恶意,雨太大了,所以找个地方避雨。” 劳伦握着枪把的手紧了紧,目光来回打量着形貌狼狈的四个人。 “是啊,只是凑巧,我们不会呆太久,雨停了就走!”男人的身后传来一道更尖锐的声音。 劳伦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了口气,放下了持枪的手。 “好吧,我能够理解,我可以给你们弄点吃的,但前提是——雨停之后你们必须走。如你所见,我是不会用枪,所以到时候打中哪儿都不稀奇。” “我没意见。”打头的男人笑了笑。 “我们也没意见。”另外三人,显然是那个声音锐利的男人做主。 于是便出现了刚刚的画面。几人围坐在壁炉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炖豆子。劳伦离他们稍远些,手枪被他按在膝头。 等几人差不多吃饱了饭,餐厅里的沉默才被打破。 几人互相自我介绍起来,绿眼睛的男人叫伊莱,曾经是个警察;另外两个男人是双胞胎兄弟,哥哥叫诺亚,弟弟叫弗莱德,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但哥哥的眼神比弟弟要冷得多,他也是那道尖锐声音的主人;坐在角落的娇小女人叫莉芙,莉芙有着小鹿一般怯懦的眼神。 莉芙和双胞胎来自西南边的小型避难基地,上个月基地被丧尸潮袭击,三人逃了出来,遇到了北上的伊莱,于是便结伴同行。 “多谢款待,劳伦,”伊莱被火光染红的灰绿眼睛专注地打量着劳伦,神情似笑非笑,“味道很好。” “举手之劳。”劳伦眼睛瞥向壁炉中跃动的火光。 “我敢打赌你要是早出生几十年,诺贝尔□□就归你了。”伊莱调侃。 莉芙在角落露出一抹短促而羞涩的笑。 “得了吧!”诺亚捧着空荡荡的碗,对两人的客套对话不屑一顾,“话说回来,你一个人从哪搞来这么多吃的?” 资源在末日是个敏感话题,诺亚唐突的提问令劳伦十分不适,更何况,这话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指向性。 “诺亚,客人可不是你这样做的。”伊莱眼里的笑意退却。 不料,这句话却点着了诺亚的火气,他从椅子上挺起上身,活像只好斗的公鸡,“啧,关你屁事,伊莱!你他妈还有脸说我?我们现在这副鬼样子,全拜你那张破嘴!非说这地方安全,结果呢?要不是跟你来,我们现在早在镇上享受了!你现在倒好,还他妈教我怎么当客人?别忘了,在这屋子里,你才是那个蹭吃蹭喝的外人!” 伊莱脸上一派慵懒,他靠在椅子里,一只长腿往壁炉边抻直,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你把那破车开进沟里也是我安排的?真稀奇,诺亚。我记得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要跟着我走来着?啧,看来你车技差,脑子也不怎么样。” “你说谁死皮赖脸?”诺亚眼神顿时阴冷下来。拳头被他捏的咔咔作响,一副随时要扑过去的模样。 莉芙担忧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被他狠狠剐了一眼,“别多管闲事!” 他甩开她的手,继续冲伊莱叫嚣:“你以为老子稀罕你?滚远点,有种就一个人上路!” 但旋即他意识到劳伦这个外人还在场,表情僵硬了一瞬间又缓和了下来。他转向劳伦,对方柔和的脸庞仿佛在释放着温顺的信号。 “劳伦,一个人太危险,不如带上你的东西,和我们一起走。” 伊莱在旁嗤笑了一声。 劳伦内心十分抵触,他的手指在枪上反复摩挲着。 “抱歉,我有自己的计划,”他顿了顿,“我在路上收到过A市808基地的广播,所以准备去…碰碰运气。” 伸出的橄榄枝这么快被婉拒,诺亚语调变得刻薄,“真够天真的,现在还相信基地,基地的结局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劳伦默不作声。 诺亚正准备继续挖苦两句,伊莱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那是你的小朋友吗,劳伦?”伊莱抬着下巴往他身后努了努。 劳伦猛然回头,琉克丝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正站在餐厅门廊后的阴影里望着几人,蓝眼眸凝结着一层坚冰,手里提着同样冷冰冰的板斧。 劳伦起身走上前去,非常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琉克丝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对于劳伦无意的肢体接触,他似乎习惯了不少。 “琉克丝,现在情况很复杂,你先回去楼上呆着。” 琉克丝睁大的眼睛写满拒绝。 “不请你的小朋友过来坐坐吗,劳伦?”伊莱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劳伦瞪着琉克丝示意他回去,但琉克丝却提着板斧,往壁炉方向走去。 劳伦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是我的弟弟,琉克丝。”劳伦简单地介绍,琉克丝冷漠地扫视几个陌生人,将身子朝劳伦的方向挪了挪,摆出护卫的姿态。 诺亚并没有在意琉克丝,而莉芙,在看见琉克丝时眼睛一亮——琉克丝的脸庞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长得可并不像啊…”伊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随即收获了琉克丝一记冰冷的眼刀。他的右侧嘴角拉起一道熟悉的弧度,这小子有点意思。 而就在此时,餐厅里的灯随着“嗒”的一声亮了起来,恍如白昼,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靠!就没有人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有电吗?”弗莱德的声音从餐厅的角落传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而他的手还停留在电灯开关上。 气氛一下尴尬了起来,众人的眼神聚光灯似的打在了劳伦身上,猜疑的、好奇的、玩味的……劳伦如坐针毡。 “房子里有柴油发电机,这很常见吧。”劳伦没有说谎,但面对诺亚这样的人,他也不想透露更多。 “是吗?”椅子滑拉地板发出一道难听的呲呀声,诺亚站了起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手掌一翻反握住把手,用刀尖指了指劳伦还有些湿润的发梢,同时,他将留着浓密胡须的脸往劳伦近前凑了凑,努力嗅闻着什么。 “我刚刚还在纳闷,你们两个是怎么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你身上还有洗发香波的味道,这总不是用雨水洗的吧,劳伦,你们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劳伦反感地退后一步,他手里再次握紧手枪的枪柄。 “你刚刚还这么慷慨地招待了我们,让我大胆的猜测一下,是不是这地方有着那么一间堆满物资的地下室?就像那些个有钱的末日爱好者喜欢搞的名堂。”显然,诺亚并不是个蠢人。 伊莱在一旁发出低低地笑声,“没想到你这么会做梦?” 在瞥见劳伦抿紧的嘴角后,他止住了笑意,手指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绿眼睛若有所思。 壁炉里的火焰在耀目的灯光下显得奄奄一息。 “说吧!难不成还想替死鬼屋主保守秘密吗?”诺亚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眼里染上了残忍的笑意。 几人的视线蜘蛛网一般交缠在劳伦身上,他咬了咬下唇,“你们答应过雨停后就走的,这里有什么和你们没关系吧!” “可雨也没停呀!难不成好奇都有罪了?”弗莱德慢悠悠踱到劳伦的另一侧。 “那我无可奉告。”劳伦清楚,诺亚这样的人,一旦拿到了地下室里的枪械,自己和琉克丝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劳伦,别这么死板,我说过你可以加入我们,只要你愿意与我们分享秘密,我发誓我们会一直保护你。” “你的誓言我可不敢信,请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劳伦冷笑,举起了手枪。 善举再次引来了豺狼,他已经忍无可忍。 诺亚迅速与弗莱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往前挪了一步,劳伦果然被他的逼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别紧张,劳伦,我们没有恶意。” 下一刻,弗莱德趁机扑向琉克丝。琉克丝挥舞斧头反抗,但少年的力气远不敌牛高马大的弗莱德,板斧被打落在地,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喉咙。 “别乱来!”劳伦喊道,枪口转向了弗莱德。 “那就把枪扔掉,然后老实交代!”形势被瞬间逆转,诺亚满意地转着手中的匕首。 劳伦看向琉克丝,少年的脸上绽放着明艳的怒意,纤细的脖颈在刀刃下显得无比脆弱,几丝殷红的鲜血正沿着刀锋蔓延。 劳伦的心瞬间泄了气。 “别管我!劳伦!”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而劳伦缓缓松开了枪柄,将枪扔了出去。喉间滚了滚,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猜对了,诺亚,这里的确有个储满物资的地下室。只要你放开他,东西都是你们的,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弗莱德吹了声口哨。 诺亚得意地弯了弯嘴角,提着匕首逼近劳伦。 “放了他?这得看你表现了,现在,带我们过去!” 九敏,这章好难产,痛苦面具[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诺亚抽出腰带,绕到劳伦身后,预备将他的手捆缚起来,一道闷哼在对面响起。 劳伦抬起头来。只见弗莱德被伊莱撞得往旁倒去,琉克丝获得自由,迅速从地上捞起斧子,砍向劳伦身后的诺亚。 “那你有没有料到这一点,诺亚?”弗莱德被伊莱反手按在地上,伊莱的膝盖重重碾在他背上,令他无法动弹。 诺亚闪过琉克丝的攻击,反应迅速地摆好架势,握着匕首向琉克丝刺去。 “你弟弟的命不管了?”伊莱提高音量,手中的军刀刺进了弗莱德的后心口。 “啊啊啊啊啊哥,救我!”弗莱德发出一声惨叫。 匕首在半空停了下来,但琉克丝的斧头却没有停下,少年的眼神狠戾,斧头一路向弗莱德的要害攻去,诺亚顾及弟弟不敢还手,只能狼狈地招架。 “管管你的小狼崽!”诺亚喊着,后背撞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他身后的劳伦。 “啪!”椅子狠狠撞击在□□上,木屑纷飞,诺亚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劳伦喘着气扔开断了一条腿的椅子。 “哥!……”弗莱德旋即被伊莱一记手刀击晕过去。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屋子里只剩下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有人往里添了柴,此时火焰烧得雄旺。 双胞胎兄弟被尼龙绳牢牢捆缚在椅子上,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口。 一小时前。 “别杀他们!”莉芙终于害怕地喊出了声。 “别害怕,我不会对他们怎样。”伊莱从弗莱德身上站了起来。 莉芙崩溃地蹲坐在地上,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上,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劳伦为她递去一件外套。 “不…不…不,不该如此…”她嘴里一直嘀咕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劳伦只好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知道这两个混蛋私底下一直在虐待你,你何不趁机离开他们,跟我们走。”伊莱接过琉克丝取来的绳索,开始将两兄弟五花大绑。 听见虐待两个字,莉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啜泣起来。 劳伦单膝跪地,隔着外套拍着莉芙的肩膀安抚她,直到她的啜泣声平缓。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伊莱,“我们?” “你看,刚刚我们可是站在了同一条阵线,我以为我们理所当然会一起上路!”伊莱冲他挤了挤眼。 劳伦仍看着他,火光映得他眼睛澄亮。 “让我加入你们,我可以保证带你们躲开丧尸潮。你也听见诺亚说的那波袭击了他们基地的丧尸潮,它们规模庞大,正在向北迁徙,如果你们也往北去的话,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所以你们会需要我的。”伊莱正色道,语气里透着令人信服的笃定。 劳伦沉吟不语。伊莱冒着极大的风险,为了他与诺亚倒戈,劳伦心里是感激的,而伊莱关于丧尸潮的提醒也在理性上完全说服了他。但他仍然有些犹疑,毕竟这家伙最开始是与诺亚一伙的。 “劳伦,灾难降临后,我遇到过许多人,也目睹过很多暴力。暴力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手段,如果我是你,这间屋子里只会躺着四具尸体。” “这并不是说你懦弱,而是你让我看到了一种更勇敢的选择,一种人性的选择,”伊莱的绿眼睛里流转着跳跃的火光,“就当是为了报答今天的晚餐,请允许我和你们一起上路。” 良久,劳伦点了点头,“你刚刚救了我们,所以你没有什么需要报答的,但我想……一起上路会是个好主意。” “……我们不需要同伴。”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变声期少年独有的沙哑。 劳伦回头,对上琉克丝的视线,蓝眼眸如冰封的海面,有情绪在深处涌动。 伊莱若有所思,“看来这小子并不欢迎我,这得靠你了,劳伦。” 弗莱德和诺亚已经被紧紧捆缚在椅子上,伊莱上前接过劳伦安抚莉芙的工作,冲他挤了挤眼。 劳伦会意,将琉克丝拉至门廊外。 “对不起,我擅自做了决定,”劳伦轻声叹道。 他将伊莱提到的丧尸潮解释了一遍,而琉克丝抬起的眼睛里,火焰却并未熄灭。 我也可以保护你。少年在心里呐喊,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今天差点害了劳伦,他想起劳伦被迫扔掉武器时的样子,心脏就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迫切地想要长大,想要变强。 劳伦读懂了琉克丝眼里的挣扎,他俯下身,语气轻柔,“我们需要他,因为他能确保我们的路途更安全。即使他加入了我们,你对我来说依然是最重要的。” 他注视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他继续说道,“琉克丝,我还想看着你长大,而我…我也很年轻,我也在成长,所以我们会一起成长的!我是说,我们才会是永远的同伴,好吗?” 劳伦的语言像一阵暖风,轻柔地抚平了琉克丝的焦躁。少年的嘴角拉平又收紧,反复几次后,才道,“嗯,我们是同伴,那他只是工具。”语气仍带着几分倔强。 劳伦忍俊不禁,揉了揉琉克丝金色的头顶, “我们不应该把人当作工具。” 琉克丝转开头,金发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也许天就要亮了,窗外有几声鸟鸣宛转飘来。 莉芙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双胞胎兄弟半步。劳伦只好给她在餐厅地板上铺了被子,让她躺着休息。 莉芙是个可怜的女人,其他人不在的时候,她悄悄凑近劳伦,声音细若蚊蝇,“你知道吗?我怀了他们的孩子,我走不了了,劳伦,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他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背,“莉芙,并不是这样的,你可以有选择,我们去808基地,你可以选择把孩子生下来或者……” “不!我没得选,你不明白,这是一场诅咒……”莉芙喃喃道。 “诅咒?” 莉芙突然笑起来,“劳伦,相遇就是一场诅咒呀,你会明白这一点的,所有的折磨和苦难都源自于相遇!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摆脱不了它……” “……莉芙,你累了,睡一觉吧。”他将人轻轻按回被褥里。 在莉芙听话地闭上眼睛后,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在门口右侧的花盆里给你留下一把手枪,你要相信你是有选择的。” 劳伦三人并没有休息,他们计划天一亮就出发。 所以此刻正紧锣密鼓收拾行李。为了提高效率,琉克丝与伊莱去地下室搬运物资,劳伦负责收拾行囊。 鸟鸣声逐渐喧闹起来,天光一点点穿透夜色。 劳伦抱着几本书走下楼,这是最后一点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马上可以安心上路了。 一路盘算着物资的分配,他穿过幽暗的回廊,突然,一道黑影从旁窜了出来,劳伦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了一地。 借着幽微的光线,他认出了莉芙。 “怎么了,莉芙?” 莉芙没有回答,只是睁大眼睛盯着他,微凸的眼白反射着森然的光,她的身体抖的像筛糠,嘴里不停嗫嚅,“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劳伦犹疑地问道。 下一秒,两道鬼魅般的黑影蓦地冲了上来。 “砰!” 枪声如惊雷般将这栋沉眠于黯郁黎明中的房子陡然唤醒。 琉克丝扔下手中的纸箱,狂奔向枪声响起的方位,箱子里的罐头骨碌碌四散滚开。他穿过客厅,有怒骂声从回廊处传来,他拿起别在腰边的斧子,从客厅门廊转过弯。 “劳伦,我发誓我要杀了你!”诺亚咒骂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射来**裸的恨意。 诺亚摊坐在地上,左腿无力地耷拉着,暗红的血浆正从大腿上的血洞中不住地渗出,染透了半只裤腿,空气里飘散着新鲜的血腥味。 劳伦握着枪,双手仍在枪后坐力的尾韵中颤抖。枪口并没有指向诺亚,而是指向对面双手举起的弗莱德。对方正咧着嘴角,摆出一副讨好的神态。 琉克丝几步靠近劳伦身侧。两人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在一起。 伊莱也同时赶了过来,他的肩膀上挎着把猎枪。在弄清楚局面后,显然松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醒了,想在走廊上埋伏我,所以我让他们付出了点代价。”劳伦漠然地扫了眼诺亚的伤腿。 诺亚受到刺激,嘴里喋喋不休地输出着污言秽语。 “看来代价还是太小了。”伊莱嫌他吵,提脚将他掀翻。 “不要伤害他!”一直隐没在阴影里的莉芙冲上来护住了诺亚。 看见莉芙,劳伦心情是复杂的。他并没有直接指出是莉芙放了这两人,但除了莉芙,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而令他矛盾的是,莉芙在两人发动袭击之前又突然冲了出来,给了他提醒。 “莉芙,你……” 莉芙突然斜眼睃向劳伦,双眼里阴毒的恨意令劳伦心底发凉。 “啪!”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莉芙的脸被扇得偏向了一旁。她捂住脸呆愣地看向诺亚。 “你个贱人!这么上赶着去巴结那混蛋?啊?我被打瘸了你满意了吗?还跑过来演什么演?”说完,诺亚又给了她一巴掌,这一下用了更大的力气,莉芙被扇得伏在地上。 莉芙懵了一阵,回过神后,又往诺亚身上爬去,一边讨好地将脸颊贴着他的手臂轻蹭,一边低声求着诺亚原谅。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劳伦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你们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我们本就打算天亮出发,这房子始终会是你们的,物资我们也只带走了两个月的储备,余下的够你们生活很久了,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劳伦拍了拍琉克丝的背,示意他一同离开。 身后,弗莱德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而诺亚啐了一声,骂道,“少来这一套了,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给我等着,劳伦,我一定会找你算账的!就算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 劳伦将诺亚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走出大门后,他才发现书忘了拿,算了,他不想再回去一趟了。 关于这里的一切随着这道厚重的大门重重阖上而一同被抛进了另一个世界。 莉芙最后那道凉薄的视线像刺一样落在他的心里,劳伦伫立在门口良久,最后还是如约将手枪放进了门口的花盆里。 伊莱并没有问什么,朝着闪耀的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琉克丝则安静地注视着劳伦,蓝眼睛一如既往的澄净。 汽车载着疲惫的旅人往城郊的方向驶去,他们再一次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三人小队,出发![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车辆驶出了市区,沿着伊莱指的一条乡间小道,缓缓前行。 “你觉得……她最后会拿起枪吗?”车轮不断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脆响,几乎盖过了劳伦的声音。 长腿交叠,斜躺在后座上的伊莱睁开眼睛,明白劳伦指的是诺亚兄弟和莉芙。 “你已经把选择权交给她了,还在纠结结果干什么?末日活到现在的人,哪个不是自己决定怎么走下去的?”伊莱直起身体,俯身趴在劳伦的脑后,气息拂起对方耳边的几缕黑发,飘来一阵洗发水的香味。 副驾上的琉克丝转头,甩来一记冷冰冰的眼刀,伊莱耸了耸肩,靠回后座,说道,“我和他们同行过一个月,那姑娘非常清楚怎么讨好他们,也知道怎么避开惩罚,”他拔出军刀把玩起来,“毕竟末世之中,野兽比人更容易操纵,她一直很清醒,但做‘受害者’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可她最后冲出来提醒了我,而且……她怀孕了。”劳伦握紧方向盘,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车辆碾过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狠狠颠簸了一下。 “噢,那她至少有几个月的好日子过了。”刀刃反射的冷光照进伊莱的绿眼睛,“劳伦,她帮你或许是出于良心不安,但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不要再让这点多余的道德负担影响你,这有时候会害死你。” 劳伦放松捏紧方向盘的双手,没有再说话。 琉克丝回过头,盯着劳伦有些忧郁的侧脸,蓝眼睛里波光涌动,“劳伦救了我,道德并不会害死他。” “小子,你懂什么叫道德吗?”伊莱咔地一声把刀收回刀鞘,笑道。 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琉克丝的头顶,劳伦的笑容温柔依旧,“谢谢你,琉克丝。 ”他脸上浅褐色的雀斑映入琉克丝眼里,像白日里的星星。 他们一路沿着乡间小镇绕行,时不时会遇见一地风干的残骸,正如伊莱保证过的,他们没有撞上丧尸潮,而是屡次与丧尸潮擦肩而过。 劳伦对此有过好奇,伊莱指着头顶飞掠过的鸟群,“在生存上面,动物比人类精明的多,而且动物从不会撒谎。” 琉克丝毛茸茸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望向那群飞鸟,蓝眼睛充满沉思。 这是两人少有的和平相处的时刻。而大部分时候,伊莱和琉克丝都在针锋相对,琉克丝出于戒备的本能,而伊莱,则在戏耍小野猫的过程中发现了乐趣。劳伦常被夹在中间,焦头烂额。 田野边临时的营地里,伊莱将火炉上的烤玉米挨个翻了面,金黄的果肉烤得焦瘪。 劳伦在后车厢轻点着物资。自从他们改换了路线,不再执着于在城市间行进,沿路收获了不少地里残留的农产品,甚至有几天还吃上了鸡蛋。劳伦提议把鸡养在车里,毫无意外地被两票否决了。 “琉克丝,如果到了808基地,劳伦要给你找领养,怎么办?”伊莱低声问道,带着不怀好意地试探。他知道,问题只要涉及劳伦,琉克丝多半会炸毛。 “他不会。”琉克丝正用帕子擦掉土豆上的泥土。 “得了吧,我早看出来了,他又不是你亲哥哥,他对你可没有赡养义务。” 擦土豆的手顿了顿,蓝眼睛已经酝酿起怒意。 “你看上去年纪很小,又比大多数小姑娘还漂亮,想要领养你的人肯定不少。”伊莱手上翻动着烤玉米,余光里始终留意着琉克丝的神情。 听到这句话,琉克丝停下动作,表情出现了一丝罕见的动摇,“我不需要!” “我猜,末日前你大概没什么亲人,”伊莱语气轻了些,“或者有,但早就不管你了?” 下一秒,一只土豆精准地飞来,被伊莱偏头躲过。 “不关你的事!”琉克丝咬牙。 飞来的土豆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伊莱笑着侧头躲过。 “你们又在吵架?”劳伦端着盘子和水杯走过来,马上察觉到了两人剑拔弩张地气氛。但很快,他也垮下脸来, “伊莱,玉米都烤糊了!” “琉克丝,为什么要乱扔食物!” 这样的场面在这一个月的旅程里无数次上演,劳伦已经足够适应,甚至能够马上找到办法转移双方的注意力。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成长,还是这两人的默契。 时节已进入深秋,劳伦在衬衫外套上了灰色的风衣。身侧的田野往天际延伸出一片金黄。劳伦忘了从哪看到的一句话:丰收的田野是一场盛大的死亡。如今,这场谷穗的葬礼蔓延千里,却无人出席吊唁。 今夜他们宿在车里。劳伦将膝盖上的书阖上,掖好身上的毯子。毯子薄的可怜,难以抵御夜间寒意的侵袭。 他缩起身子,心里盘算着这几日该去找一些厚被子。身旁的琉克丝把瘦小的身体裹在黄色的毛毯里,手在毯子的掩护下,拽着劳伦的衣角。 这家伙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以往只有在劳伦睡着时才会偷偷去拉他的衣角,伊莱加入后,劳伦只要一躺下,琉克丝的手就会伸过来。 伊莱还在外面守着火炉子,从劳伦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黑色冲锋衣将火光挡得严严实实。 “劳伦,到了基地,你会找人把我接走吗?”少年的嗓音冷冷的,像一层薄薄的冰,一碰就会碎掉。 “不,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一直一起生活。”劳伦想到今天上午听到的半截对话,有些心疼他,“你之前……真的一直一个人吗?” 琉克丝沉默了很久,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眼睛,“被领养过,三次。” “他们…后来又弃养了?”劳伦小心翼翼地问。 “嗯,”听到琉克丝的回答,劳伦闭上了嘴,不打算再去触碰少年的伤疤,但少年的声音却在一阵缄默后兀自响起,“他们选择我,又扔下我,三次。” 劳伦轻轻叹了口气,突然理解了初遇时琉克丝的防备,在不断被伤害中长大的孩子,很难再去信任他人。 他伸出手,轻轻包裹住琉克丝冰凉的手指,“在我这里,你不会被丢下。”话音一落,他感觉到掌中的手握得更紧了。 劳伦很难界定他对琉克丝的情感,是曾经路遇他昏迷施以援手的道义、也是一路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仿佛又多了一份家人般的责任。这份感情温暖又厚重,每次回想,都像被毛茸茸的小熊从身后抱住。 劳伦陷入了甜美的梦境,梦里父亲坐在餐桌边听他讲着校园里的轶事,母亲将一盘意面端上桌,他最爱的奶油蘑菇意面,他幸福地快要在原地旋转起来… “咚咚咚!”车窗玻璃被人敲响。劳伦迷迷糊糊睁开眼,车窗外伊莱的脸色并不好看。 “前面500米外有一波丧尸潮,我们得赶紧往东边撤离。”说着,伊莱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劳伦很快清醒过来,冷静地发动车辆。 他并没有看见伊莱嘴里的丧尸潮,但远处的树林上方,无数只黑点不断升上深蓝的夜空,像一只只绽放的黑色礼花。 劳伦此刻终于领会到伊莱所说的“动物从不撒谎”。 夜晚在乡间公路上行车十分危险,但他们别无选择。 劳伦很困,眼皮像两块铁一样沉重。上一秒他才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清醒,下一秒就毫无知觉地就陷入了梦境。 伊莱昏昏沉沉地睁眼,后视镜里的司机正闭着眼睛开车,瞌睡瞬间就被吓跑了。 他拍了拍劳伦的肩膀,示意他下车,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猛地停了下来,劳伦惊醒过来。举目望向四周,天边已经泛出青白,车辆停在了一条公路上,公路的前方塌陷,产生了一道十多米宽的大坑,坑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先到这了,我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一下。”伊莱嗓音沙哑。 车辆停在路边,借着灌木丛作掩护。不一会儿,呼吸声在这片窄小的钢铁盒子里此起彼伏,空气被三人的体温蒸得暖烘烘的,在车窗上凝结了一片水汽。 三人日常斗嘴中[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三人没有睡多久,天光大亮时就起床了。 之前因为天色昏暗,雾气也很重,他们没有发现大坑的前方有着一座小镇。 此刻,小镇灰扑扑的身影显现在业已退散的晨雾中。 “我们得去弄点汽油。”伊莱把最后一口南瓜燕麦粥扒拉进嘴里。 “还有被子。”劳伦补充道,他把几人用过的碗具收了起来,今天归他洗碗。 “小子,你在车上等我们。”伊莱伸了个懒腰。 “不,我也要去。”琉克丝抗议。 “上个镇子是你和劳伦去的,现在该换我和劳伦了。” 琉克丝拒绝妥协。 “你得讲规矩,小子。”伊莱摆出严肃的表情。 “好了,琉克丝,这次确实轮到我和伊莱去搜索物资。你昨晚睡太少了,在车上补一觉吧。”劳伦抱着干净的不锈钢碗走过来,他抬手揉了揉琉克丝的头顶,柔声说道,“等我回来。” 少年的耳尖微微泛红,轻轻点了点头。 灾难前,这里或许就是一座平凡的小镇,有着平凡的名字和平凡的建筑,如今,也跟无人认领的尸首般,被遗忘在此。 劳伦与伊莱并肩走在死寂的小镇中,脚下的枯叶被两人踩的沙沙作响。 路上遭遇了几只丧尸,伊莱出手干劲利落,丧尸倒下时连多余的血都没流。 他们在加油站里找到了足够的油,又在几处民居里找到几床被子和食物,两人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往回走。 “琉克丝那小子,有些太粘着你了,劳伦。”伊莱结束了一番高谈阔论,突然话锋一转。 “他的童年经历…比较特殊,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他可能存在创伤型依赖。所以,你以后别提他过去的事比较好。”劳伦抱着被子的手抖了抖,将滑下去的被子抖回臂弯里。 “那小子天天扬言要宰了我,我也要创伤了,你怎么不说他,”伊莱撇了撇嘴。“不过,劳伦,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狼崽子养大了可是会吃人的。” “别危言耸听…” 他们抄近路走过一条颓败的巷道。身后有脚步响动。 “别动!” 下一刻腰间抵上一只冷硬的东西,劳伦心里一声咯噔,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他缓缓抬起双手,后背的汗毛像被磁铁吸附一般霎时立起。 身后的男人散发着一股腥涩的臭味,是汗与血混合的味道。 劳伦感到腰间一轻,消防斧被身后的人抽走,扔在了地上。 枪口从腰间挪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贴在了后脑勺上,被体温熨出几分热度。 “你们的东西在哪?” 声音来自劳伦的斜后方,劳伦看不见声音的主人,只有暗哑的音色飘来,犹如排气管的污浊尾气。 劳伦的余光瞥见伊莱的身形晃动了一下。 “你把枪抵在我脑袋上,我怎么带你走?放松一点,我会带你们过去,”伊莱松弛的语调给劳伦带来一丝安慰,“我们的武器都已经被你们拿走了,不是吗?” “别耍花样,就这么走!”伊莱的脑袋被枪口撞得微微往前倾,他顿了片刻,往前走动了起来。 一道黑色的背影紧随其后闯进了劳伦的视野,男人目测一米九的个子,宽大的背影几乎要将伊莱整个的罩住,头顶戴着一只严重起球的灰色毛线帽,光秃秃的、油滑的后颈挤出几道横褶,走路时重心轻微的□□——劳伦敏锐地发现这人的右腿有问题,但他掩饰得很好。 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劳伦收回视线,在枪口的逼迫下跟着往前走。 小镇不大,没走多久他们就望见了小镇入口处的大坑,坑里斜躺着一副锈迹斑斑的轿车骨架。黑色桑塔纳的一角出现在大坑后方的拐角地带,并不怎么显眼。 绕过坑洞的这段距离无限拉长,如朝圣之路一般悠远。 成年人迈一步的距离约等于一米,劳伦暗暗计算,现在他们大概还剩一百五十步的时间。 伊莱的双手越过黑衣男人的肩膀始终停留在劳伦的视野中,他的声音不断从前方传来,试图挑起话题,但劫持他们的男人没有应声,只是粗暴地推着他们往前走。 还有一百步。 汽车的轮廓逐渐显形,劳伦仿佛能透过车窗看见琉克丝的金发。心跳如巨人的鼓点一般在耳边轰鸣,因为紧张,他很想弯腰呕吐。 九十步。 八十步。 伊莱高高举起的手,突然握成了拳,速度快到劳伦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的心脏猛然一颤。下一秒,伊莱顿住了脚步,黑衣男人差点整个撞上他,枪口重重往前一送:“走!” “鞋带松了。”伊莱指了指自己的鞋带,就在男人低头的瞬间,他抬起手肘重重击向对方的下巴。 男人吃痛往后退了半步,伊莱乘势反手击落了男人手中的枪,又抬脚将枪踢得远远的,男人扑了上去,两人近身博斗了起来。 而劳伦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猛地往下一蹲,躲开了压在后脑勺的枪口,旋即抬起手肘往对方的腹部猛击,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比自己想像得要结实,他的手肘像是击打在了一袋沙包上,丝毫没有杀伤力,反而被对方反扭住手腕钳制住。 旁边的肉搏战还在继续,空气中的血与汗激发了人类原始的野性,想要把对方撕碎的冲动已经压过了理性。 两人面色通红,额头青筋虬结,拳头和膝盖快速地击向对手。黑衣男人占了体型的优势,伊莱即使抢了先机也没得到便宜,鼻子和额头都挂了彩。 “伊莱,他的右腿有伤!”劳伦不顾被反拧在身后快要脱臼的双手,大声喊道。下一刻,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停下来,不然,我就让他脑袋开花!” 这句话是对伊莱说的。 伊莱踢向对方右腿的脚僵硬地停住,腹部立刻挨了对面一记重拳,身形不由地踉跄,黑衣男人顺势上前用粗壮的手臂箍住了伊莱的脖子。 “车钥匙,交出来!” 劳伦耳边的暴徒发出命令,潮湿的水汽喷在他的耳畔,令他反胃。 “在我这。”他轻轻挣了挣右手,示意对方放开。 暴徒虽然松开了他,但枪口依然死死抵着他的太阳穴。劳伦忍痛将手伸进裤兜,慢慢摸出车钥匙。 唾液腺因为即将要做的事情开始兴奋地分泌唾液,他用力地吞咽下去。拿着钥匙的手颤抖地抬起,在对方接过钥匙时,他用力将钥匙尖往对方的眼睛捅去。 钥匙插进了眼球的空隙里,对方痛喝一声,旋即抓住劳伦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地一声,手腕脱臼了。 劳伦的变故令对面分了心,经验丰富的伊莱趁机狠踩黑衣男人的右脚,男人吃痛松了手劲,被伊莱挣脱一拳打得往后跌去。 而劳伦顾不得疼痛,拼命挣脱,但对方的手死死拽着劳伦无力的手腕,愤怒扭曲的脸在他面前逐渐放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劳伦吞进肚子里。 这时,劳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响——斧刃砍进□□时绝望而畅快的声响。暴徒原本愤怒的脸突然露出迷茫的神色。 随后,两声、三声、四声。 血液随着声音四处飞溅,有几滴落在了劳伦的脸上,血很烫,劳伦木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男人的身体带着不甘缓缓滑落,露出了身后握着板斧的金发少年。玫瑰红的鲜血从他饱满的额前缓缓淌过,犹如头戴荆棘,血流满面的受难耶稣。但这样的印象仅仅停留了一瞬就再也找不回了,琉克丝的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救赎,只有一片永恒的、澄澈的蓝。这样的眼睛里,神明从未存在。 “琉克丝…”劳伦垂下脱臼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 少年扔掉板斧,奔向劳伦。 劳伦被他扑地向后倒去,琉克丝残留着血迹的金发撞进了劳伦的颈窝,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勒住劳伦的腰,劳伦轻轻叹气,抬起没有受伤的手一下下抚着琉克丝的背,“没事了。” “靠!这两个混蛋的枪根本没有子弹,真够狡猾的!”伊莱恼火地扔掉空手枪。 “先帮忙找找车钥匙吧!”劳伦松开琉克丝,弓着身子在地上一寸寸寻找车钥匙。 琉克丝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这一点他早知道,但少年染血的脸仍然震撼着他的心神。在末日中,暴力有时候是必要的,甚至是唯一能救命的方式。但他害怕的是:如果杀戮从一开始就无法在这个少年心中留下任何痕迹,那他未来要如何学会用“人的方式”来回应世界? 那样的琉克丝……还能真正算“活”在人类社会里吗? 心中升腾起淡淡的忧虑,但他不想再细想下去。 三人很快找到钥匙,又火速把油桶和被子从镇子里搬了回来。 车辆将两具生死未明的躯体遗弃在灰色的尾气里,平稳地向前行进。 伊莱的额头和鼻梁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已经结了血痂。他坐在驾驶座,不停抬眼看向后视镜。 “你手怎么样了,劳伦。” “没事,只是脱臼,我能接好,但你得开稳一点,司机。” “遵命。”伊莱收回了目光,车速确实慢了下来。 劳伦抬起已经开始肿胀的手腕,咬着牙让琉克丝帮他固定住前臂,“你拉着我手指,等我数到三的时候朝我肩膀的方向用力拉。” “一,二…” “三!” 一声“咔”响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渗出几滴冷汗。 “好了,暂时复位了…”他接过琉克丝递过来的两本工具书——车里只有书籍能代替夹板,用一根鞋带固定住书本,然后挂进脖颈上的皮带里。 “不愧是医学生。”伊莱点评道。 琉克丝的眼睛在上车后一刻都没离开过劳伦,在看到劳伦遭遇危险时,他差点以为要失去劳伦了,而此刻劳伦平缓起伏的胸膛和温和的眼眸给了他莫大的慰藉,但这远远不够。他想要把他像蝴蝶标本一样珍藏起来。 “好了,我只是手腕脱臼,不用这么紧张,琉克丝。”劳伦抬手理了理琉克丝的金发,直到琉克丝迟疑地点头,才笑了笑。 后视镜里,伊莱的灰绿眸子停留在了琉克丝身上,带着一丝难言的复杂。 [奶茶]好希望琉克丝快快长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嘶……”沾了医用酒精的棉球擦过伊莱鼻梁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仰着头,任劳伦处理自己脸上的伤,眼睛在对方的脸上巡游。 几人出了小镇驱车三十多公里,在一座村庄里落了脚。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小小的农舍,被包裹在一片浓荫之中,院子后有一口井。 房子不大,厚厚灰尘覆盖在笨重的红木家具上,斑驳的白墙上挂着一本日历,日期停留在3月的某一天,丧尸病毒还没有爆发的日子。 “谁还记得现在是几月几号,见鬼。”伊莱伸手胡乱撕了几页下来。 劳伦摇了摇头,“也许是十一月中旬,我不是很确定…” “那我们要怎么知道哪一天是圣诞节?”伊莱依然在跟那几页日历过不去。 “或许那时我们已经到808基地了…”劳伦摸了摸脖子上吊着的皮带。他们一路没有再获知过任何关于808基地的消息,有关808基地的一切越来越像一个飘渺的梦。 “而且,时间或许本就是人类给自己制造的幻觉,你想的话,我们可以选择任何一天过圣诞节。” “操,哲学家来了…”伊莱将纸捏成团,扔向琉克丝的后脑勺,后者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 劳伦无视掉伊莱的目光,很快处理好了他脸上的伤口。 天色还残余着几分光亮,几人分工明确地各自忙活,琉克丝在院子里劈柴,伊莱去井边打水,劳伦一个人在屋子里,借着从窗户落进来的惨淡天光处理着食材。 他用独手握着刀试图切开一颗畸形的土豆,但每次刀子落下时,土豆就跑开了。 院子里一声声清脆的劈砍声清晰地传来。 “白天那几下挺利落的。”伊莱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木桶落地的声音。 劈柴声没有停下。 “你不觉得害怕?”伊莱再次追问。 “都一样。”少年的声音在木柴崩裂的间隙中响起。 “都一样?” 劈柴声停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四周除了稀疏的鸟鸣什么声音也没有。 “活人和丧尸,砍起来都一样。” 伊莱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小子,要不是在末日,我非把你送去做精神评估不可。” 劈柴声再次响起。 劳伦将逃跑的土豆抓回来,刀刃落下,土豆被斩成了两截。 晚餐时分,天色擦黑。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屋子里呈现着界限分明的红与黑。 三人饱餐一顿,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倦意。 劳伦与琉克丝进了里屋休息,而伊莱则留在壁炉边守夜。 里间空间狭窄,除了一张床和一只衣柜,什么也没有,两人只好挤在一张床上睡。 夜色深沉。 劳伦躺在并不舒服的木板床上,盖着一床厚褥,脊背被硌得生疼,但手腕的伤又令他无法侧身,只能保持偃卧的姿态。 琉克丝的目光描摹着青年被蓝墨水般的夜色浸染的侧脸。捕捉到了对方脸上的一丝难耐。 “疼吗?”少年张嘴,温热的吐息在冷峻的空气里发白。 “不疼,”劳伦摇了摇头。 沉默了半晌,“今天上午谢谢你。” “但是…”两个字刚出口,劳伦就止住了。他本该就今天的事说些什么的。训诫?劝慰?还是引导?他说不出口“你不能这样”,怕那双渴望依靠的双眼就此对他关闭;也无法简单地说“我相信你”,怕少年在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忽然意识到,成为“大人”,并不只是判断对错那么简单,而是在对错之间不断给出选择、承担后果。在这方面,他还稚嫩得很。 “晚安,琉克丝。”最后,他只简单地道了晚安。 “晚安。”琉克丝一如往常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阖上了眼睛,任绵长的梦境将自己吞没。 梦里,琉克丝牵着一只白羊,背对劳伦。劳伦朝他伸手,在即将触碰对方的时候,腰间传来钝痛,他低下头,一根黑色的犄角正缓慢从肚子里钻出来,淋漓地鲜血淌了满地。 劳伦将昨晚的噩梦归结于床板太硬,他揉了揉僵硬的腰椎,起床收拾东西。 今天他们计划继续赶路。距离A市还有一百多公里,按照之前的行进速度,到达808基地预计还需要一周。 天气愈冷,他们能在残败的田野里挖到的农作物就越少,好在一处农场的谷仓里他们找到了一麻袋晒干的玉米粒,起码能保障半个月的温饱。 越往北去候鸟群就越发罕见,鸟儿们都在迫不及待地逃离寒冷的北方。 行车一个礼拜,劳伦已经把临时夹板取了下来,虽然活动还是受限,但比独手要方便多了。 晚秋的天空像一块蓝色的凸透镜,伊莱单手握着方向盘,嘴里哼着小调。劳伦坐在副驾,望着前方放空,而琉克丝,在后座上专注地看着书,只有在求知欲上,他才跟同龄人有着共同点。 道路尽头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劳伦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车辆驶近,黑点慢慢扩大,才看清那是一群低空盘旋的黑色大鸟。 “是秃鹫。”伊莱缓缓踩下刹车,“前面可能有丧尸潮,我们得调头。” 旅程中影响行进速度的事件总是层出不穷,他们不断地前进又后退,驾驶着黑色桑塔纳在阒无人迹的北方平原上跳着华尔兹的舞步。 通往808基地的路途又折远了不少。 一周后,当风尘仆仆的黑色桑塔纳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绿色电子路牌前时,三人一时都没了真实感。 “808基地欢迎您! 距离:20KM 时间:20XX年11月30日 14:26 气温:5摄氏度~20摄氏度” 红色的字符闪烁着,如一颗颗跳动地火子。路牌上方有一块倾斜的黑色太阳能板,将刺眼的太阳光折射进驾驶座。 “这下我们可以过圣诞了。”伊莱对圣诞节念念不忘。 劳伦揉了揉被光线晃花的眼睛。 汽车驶过绿色的路牌没有多久,A市灰黑的轮廓从蓝色的天际线下跳了出来,几座高耸的摩天大楼显耀着往日的繁荣。 每过5公里,就会出现一面差不多的绿色指示牌。 “他们会准备烤火鸡的吧?”伊莱手指在腿上打着拍子。 “你得祈祷他们拯救了一座火鸡农场。”劳伦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指示牌。 这是他们遇见的第三块,这意味着离808基地只剩10公里了。 “我更想来一杯蛋酒。”他补充道。 “好喝吗?”琉克丝的声音从后座飘来,一脸认真。 “嗯,等圣诞节的时候做给你尝尝,但不能放酒。” “没有酒喝着还有什么意思。”伊莱插嘴。 车辆在这时猛地一抖,随着一阵“嘶嘶”声响起,有白烟从引擎盖里飘出。 车子一路上出过不少小毛病,到A市之前连油量表都坏了,他们只能估摸着给车添油,只是这一次问题貌似变得更严重了。 劳伦和伊莱不约而同地下了车。引擎盖揭开的瞬间,大量的浓烟溢散开来,呛得两人咳嗽了一阵。 “操,冷凝管裂了。”伊莱挥开烟雾,很快找到了故障原因。 “那怎么办?”劳伦揉了揉太阳穴,他发现琉克丝也下了车,正站在他身侧伸头往引擎盖里探。 伊莱从衣兜里扯出一条长毛巾——他浑身上下的兜袋里总备有各种各样的生存物资。 他用毛巾在冷凝管上打了个结,“运气好的话,这破车还能撑个几十分钟。” 三人再次上了车,继续赶路。 但他们的运气并不好,车只行驶了10分钟不到,再一次抗议般地吐出浓烟来。 “没辙了,只能步行。” 伊莱拍了拍手上的黑灰,将引擎盖摔上。 很多物资不得不被舍弃,三人带了些必要的食物、药品和武器,轻装上阵。 汽车抛锚的地方处于市区范围内,低矮老旧的楼房环绕,有几面墙壁上还残留着依稀可辨的彩色涂鸦。 路面很脏,纸巾、包装袋、烟头和残肢卷在一起,一只毛发杂乱的老鼠从路旁翻倒的垃圾桶旁飞快蹿到马路对面,钻进了一只**的头颅里,使得斑驳的头皮上的几缕发丝不住晃动。 劳伦手握着消防斧,走在伊莱身后,琉克丝紧紧挨着他,两人的衣角不时交叠。 城市死寂,如一副巨大的空棺,连一声鸟啼都没有,他们缓缓前行,时刻不敢放松警惕。 在路过一处十字路口时,三人遭遇了几只衣衫褴褛的丧尸。骨头被砍断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街角,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 他们很快遇到了一块新的指示牌,还剩5公里。受到鼓舞,三人的步伐逐渐加快,朝着指示牌的方向跋涉。 老旧的街区很快被高耸的楼宇取代,道路变得宽敞,车辆也多了起来,杂乱地停靠在路边,高架桥从路面攀升而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伊莱最先发现异常,他举了举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 随后,那些蠕动的密密麻麻的影子从暗处挤了出来,浪涌一般前进着,一张张相似的灰败面孔在尸海之上攒动,残破的四肢奋力地摇摆着,在进食**的激励下,一往无前。 “是丧尸潮!跑!” [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晚秋的阳光轻盈地笼罩在年轻的脸庞上,汗珠闪烁着莹润的光,仓皇地地滑进衬衫的衣领里,留下几道冰凉的湿痕。 光线折进青年的眼睛把琥珀色的虹膜镀成了金色,因肾上腺素刺激而扩散的黑色瞳孔倒映出了澄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下,一颗颗小小的攒动着的灰色头颅。 十几分钟前,三人遭遇了高架桥下的那片尸潮后,立时沿着来路狂奔,直到把令人头皮发麻的肢节蠕动声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们回到了之前所经过的一个路口。道路到了这一段突然收窄,巨人般的高楼肩并着肩把阳光挡在了身后,敞开着的黑色门洞往外冒着森森寒气。 空间在这里像是被单独切分出来,与方才阳光倾洒的街道毫无关联。三人在路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倾听。 熟悉的骨节错动的声响悄悄降临,此起彼伏在路口回荡,从建筑物的空隙、树干的背后,一道道泥浆一般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渗出来。从有限的视野往远处望去,丧尸正源源不断、无孔不入地将他们包围起来。 伊莱眉头紧锁,挤出几条竖褶。他抬眼眺望了一圈,目光在来时的那条路上定住。 那里的包围圈最薄弱,他果断下了判断,“杀回去,然后往高架桥上跑!” 劳伦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高架桥能与路面拉开高低差,避开桥下尸潮的包围,同时还能继续沿着808基地的方向前进,生还的机会更大。 在迈开步子奔跑前,他迅速回头望了眼琉克丝,对方双手紧握板斧,沉静地望着逼近的尸潮,杀意在蓝眼睛里投下一片暗影。 将几只靠得近的丧尸砍得尸首分离,三人在还很单薄的包围圈里破开了一道口子,往高架桥的方向跑去。 不出意外,他们再次遭遇了起初的那片尸潮。 丧尸们或爬或走,动作快的几只已经挤到了高架桥的入口旁,不断有肢体残缺的丧尸在拥挤的尸潮中失去平衡倒下,被踩成一滩难以分辨形状的烂肉。 三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靠近入口的丧尸放倒,几乎算得上十分顺利得上了高架桥。 上坡路对于干涸的关节是个不小的挑战,但尸潮仍然不屈不挠追随着他们的步伐。 他们不敢松懈,继续拼命地往前狂奔。 没有跑出多远,桥上的道路就被一长串首尾相接的车辆占据了。几乎每辆车的车身上都刻印着深深浅浅的凹陷,车门大敞着,被主人永远遗弃在了这场连环追尾的灾祸中。 路面上散布着人们在慌乱中丢下的物品,外套、手机、水瓶、婴儿的尿不湿…… 穿行在交错的车辆尸体之中,他们被迫放慢了脚步。 琉克丝把厚外套脱掉,系在了腰间。卫衣的衣袖挽起露出细细的胳膊,后背上浸出一条深色的水痕。 劳伦穿在里面的衬衫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触感令人难以忽视,他抬手去拉外衣前襟的拉链。 “嗬嗬嗬嗬……” 一颗皱巴巴的脑袋猛然从一旁的车窗里蹿出来,白森森的牙齿撑开萎缩的双唇,冲着一步之遥的劳伦徒劳地张合着——驾驶室的气囊限制了它的行动。 劳伦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下一秒,寒光一闪,车窗里只剩下一截脖颈,黑红的血顺着光滑的横截面泂泂流下。 琉克丝收回板斧,蓝眼睛落在劳伦惊魂未定的脸上。 伊莱听见动静后回头看去,眼神越过身后的两人,停在了百米外的尸潮上。 这些丧尸真是阴魂不散。 劳伦轻轻拍了拍琉克丝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少年湿热的体温透过薄卫衣传导到掌心,令他感到些许安心。 连环车祸的起点在高架桥的一段弯道前,一辆卡车横亘在路面,后车几乎被挤成了废铁。 几人行到此处,并没有心思探究车祸的真相,一个挨一个从卡车车头的空隙里挤了过去。 劳伦走在队伍的最后,等他举着笨重的登山背包挤过那道缝隙时,差点撞在了伊莱的背上。 “怎么……”停下了?后半截话卡在了嘴里。 他微微睁大双眼,瞳孔缩了缩,随后逐渐放大。画面回到最初的那一幕。劳伦琥珀色的眼里,倒映出弯道前方一颗颗小小的灰色头颅。 808基地曾离他们如此近,他们却不幸地在丧尸潮赶鸭子般的围剿中,渐渐走进了绝地。 丧尸并没有智慧,人类的灵魂在它们的身上消亡后,也带走了恐惧和仁慈的品格。 它们睁着空茫的双眼,靠着永恒的饥饿驱动身体,步伐一致地向鲜活的血肉进军。 没有灵魂的肌体果决、统一、无所畏惧,人类反而成了一种没有组织、极易崩溃的物种。 “为了圣诞节,咱们背水一战!” 伊莱背过身后逼近的尸潮,手背朝上向另外两人伸去,神色仿佛往常一般慵懒,嘴角强扯起来的弧度试图掩盖掉语气里的苍凉。 太阳一视同仁地在尸潮头顶投下一片耀目的光晕,绝望的情绪也在阳光普照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劳伦的喉咙哽了哽,将冰凉的手叠放在伊莱的手背上。 “嗯,很高兴……遇见你们。”话说到一半差点噎住,他顿了顿才说完。 少年瘦小的手跟着叠在了劳伦的手上,他垂着眼帘望着三人交叠的指节,没有说话。 丧尸并不会在原地等待,一只大家伙遥遥领先,激动地晃着双手扑来。劳伦扔下沉重的登山背包,脱掉外套,敛起所有情绪,决定放手一搏。 消防斧的橡胶手柄黏上劳伦的手汗,变得十分湿滑,他不得不加重力道才能握紧,脱臼过的手腕开始隐隐作痛。 他已经记不得杀了多少只丧尸了,脚边的肢体堆叠,不时有垂死挣扎的手拽住他的裤脚,被他用力蹬开,浓烈刺鼻的尸臭味几乎让他失去嗅觉。 他们往弯道方向突围,那里的丧尸三两成群,远没有身后追来的尸潮数量多,也许正是连环车祸滞留下来的那群车主们。 一路砍杀过去,血液将三人衣襟染得斑驳。 身后的尸潮虽然在不断逼近,前方的尸群却肉眼可见地稀疏了许多,三人似乎又看见了希望,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跃起一丝振奋。 三人踩着满地尸骸终于转过了弯道。 然而,希望马上破灭。 对面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放置着一排黄黑相间的路障,路障后无数只丧尸被声响吸引,纷纷探出脑袋,本就不堪一击的路障被瞬间推翻,尸潮蜂拥而来。 呼吸在不断挥砍的消耗下愈来愈沉重,喉间尝到了一丝腥甜,劳伦挥斧砍断从斜侧方蹿过来的头颅,又用脚踹开正面扑来的躯体,下一秒右后方伸过来一只手,被他劈成两截。 他在空隙间抬头张望着无穷无尽的尸潮,徒劳地唤了一声伊莱。 在丧尸潮再次将他们包夹起来时,伊莱起初还在他们身边并肩作战,耳边不时飘来几句熟悉的脏话。 等劳伦将一只从伊莱所在方位扑过来的丧尸砍倒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已经不知所踪。 但他无法停下,丧尸正前仆后继地拥上来。 他的鬈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粘在额上,背脊紧贴着琉克丝的背脊,从汗湿的衣料传递而来的有力心跳,咚咚咚咚,仿佛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乐章,这样的咚咚声带着神奇的魔力,他身上每一处叫嚣着想要停摆的关节都被这样充满生机的咚咚声所鼓舞,将斧头不断地送出,像八音盒里旋转的芭蕾舞者,只要音乐不停,他将永无休止地转下去,只要音乐不停…… 劳伦的肋边扑来一只瘦小的身体,稀疏的头发分成两股梳成双马尾,两只黑色的蝴蝶结牢牢地系在双马尾上,从劳伦的角度,只看得见这棕红色的发顶在阳光下反射着生机勃勃的光芒。 劳伦愣了愣,产生了这只是个普通孩子的荒谬错觉。 孩童的头颅倏地抬起来,露出一双空洞的灰色眼球,干瘪的嘴机械地张大,脸像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乌紫的肉。 只是愣神片刻,丧尸短小的胳膊已经抱住了他,两排细小的牙齿咬向他的胸口,劳伦躲避不及,只能徒劳地屈起手肘。 一只细瘦的手闪电般从后方伸来,挡在了那排牙齿前,也被牙齿牢牢地咬住,鲜血从尖尖的虎牙下渗出,闪着红宝石般的华光,顺着手背争先恐后地下落。 “琉克丝!”劳伦的眼睛也被这样的鲜血染红了,他一把扯回琉克丝血流不止的手掌,一斧头从上至下几乎将头颅砍成两半,卷刃的斧头卡在了中间,一时拔不出来,他干脆扔掉了斧头,转身去查看琉克丝的手。鲜血的气息鼓舞着四周的尸群,向包围圈中如雏鸟般柔弱的活人扑去。 乐章停在了休止符上,八音盒的舞者也停止了转动。丧尸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涌动,恐惧也被封存在了那个世界。 他捧起琉克丝的手,环形的咬痕已经向四周扩散出图腾般的黑色纹路,少年精致的脸庞苍白到快要透明,他手中从来不肯松开的板斧也掉在了地上,单薄的身体向后倒去,只有那一双一如既往的清澄的蓝眼睛仍专注地看着劳伦,看着他脸上从未流露过的痛苦,看着他随自己一同倒下,看着他将脆弱的后背暴露给尸潮,将面庞朝向自己,琉克丝看不清背光的面孔上的神情,阳光在青年温柔的轮廓上镀了一道圣洁的金边,他听见青年颤抖的声音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有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带来温凉的触感,他才发现自己的脸很烫很烫,身体却像泡在冰水里一样麻木,昏沉的意志正将他推往未知的黑暗,他非常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眼前的青年,金色的光晕在他的轮廓周围扩散,变幻着奇异的图形,他试图从这些图形上解读出青年与神明的联系,他不相信神明,但他相信,青年一定是通向天堂的窄门里漏下的一束光。他张了张干涩的嘴,很想说一声,“不要忘记我”。 第一个音节刚跳出喉咙,黑暗就在这一刻席卷了一切。 [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白炽灯的冷光将这间几平米的房间与窗外的黑夜隔绝开来,触目是刚刷过的白色墙壁和天花板,白色的被罩和不锈钢床架,整齐划一的白色将一种久违的、冷静的秩序安置在这个空间里。 劳伦垂着有些肿胀的手腕,坐在床上。染血的白衬衫已经换成了一套散发着朴实的洗液粉味道的条纹病号服,略长的袖口磨得有些发白。 原本挺拔的背突然毫无征兆地弓了起来,手肘支在腿上,额头埋在起茧的掌心里,薄薄的眼皮覆盖了干涩充血的眼球,他轻轻叹气,连气音都是颤抖的。 距离他膝盖不到半米的地方并列放置着另一张床,白色的被子起伏,一只固定着钢架的长腿从被子里伸出,被一根尼龙带吊起,悬在半空中。除了腿,这人的整只手臂也被木质的夹板固定,摆放在胸口上。原本英挺的脸庞,有一半因擦伤而肿胀起来,紧闭的眉眼在睡梦中也不肯松懈,棕色的及肩长发树根一般散乱地披在枕头上。 伊莱是在劳伦之后被抬进了这个除了床边的输液架外毫无医院特质的病房,医生和护士简单地给昏迷的男人清洗伤口、包扎和输液,没有经过任何可靠的仪器检查,医生就依据经验上了夹板固定骨折部位。 “资源有限。”在面对劳伦提出的质疑时,男医生只是微微偏头解释。 一个被叫做丽莎,有着两颗俏皮虎牙的圆脸护士在旁冲他抱歉一笑,一边给医生递着工具,一边向劳伦说明,卢卡斯医生——也是她的丈夫,是整个808基地最有经验的骨科医生,通过触诊就能大致判断病人的骨折情况。 在得到劳伦的理解后,她和善地笑了笑,又转向她的丈夫,从食堂的饭菜一路感叹到伊莱顽强的生命力——从高架桥上跳下来只摔出两处骨折。 她是个情感丰富的女人,语气里带着些天然的浮夸。卢卡斯口罩上方露出的眸子淡淡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劳伦默默看着,在两人要离开病房时突然开口要了些消肿的药膏,丽莎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再次带着药进来。 “丽莎小姐,和我们一起被送进来的少年怎么样了?”劳伦接过药时突然抓住她的袖子,把丽莎吓得瞪大眼睛,“我可以去看望他吗?” “对不起,先生,”她退后一步,恳切地望着劳伦,“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老大。” “谢谢你,丽莎小姐!”劳伦松了口气,感激地目送她离开。 等待的时间里,劳伦给自己红肿的手腕上了药。手腕反转过来时,又瞥见了腕关节内侧皮肤被短效药水印上的黑色字母: “CLEAR” 简短的字符将他归类为无害的个体,被允许住进了这间纯白的病房。 垂着的眼睛反复扫过字符,五指缓慢地抓握成拳。他的感知还浸泡在几小时前那场令人颤栗的晕眩中。 少年躺在交错的黑色血浆上,脸颊泛起两块不自然的红晕,闪亮又灼人的视线聚焦在劳伦的脸上,犹如火柴刚刚划燃,强健的生命力全都倾泄在了这一瞬间。 劳伦紧紧抓着少年因为自己而被咬伤的手,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他咬紧牙关,试图止住喉间汹涌的哽咽,但泪水马上又模糊掉了双眼,他抬手用力擦掉,视野再次清晰时,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 丧尸的低吼在耳畔响起,劳伦置若罔闻,脑子里袭来阵阵晕眩的浪潮。 “砰砰砰…”枪声在此时响起,但他的耳朵里仿佛被塞了棉花。 随后,一圈浅蓝的波浪从远处包裹上来,近侧的丧尸被掀飞,波浪围绕着他与琉克丝筑起了一道半透明的水墙,水墙外有黑灰的身影随着枪声不断倒地。 这是在做梦吗?劳伦的衣襟被水墙上溅出的水花打湿,他茫然地望着不断流动着的半透明墙体。直到此起彼伏的枪声逐渐止息,有一道黑色身影穿越过水晶般的幕墙朝他走来。 透支的身体再难以支撑意志,劳伦的眼前泛起一片片白光。一双手试图将他扶起,却没有成功——劳伦的手仍紧紧握着琉克丝冰凉的小手,不肯松开。 那双手的主人顿了顿,松开劳伦,伸手探向琉克丝的脉搏。劳伦昏昏沉沉地扑过去,本能地护住琉克丝。 一道冷淡的女声响起,“他还活着,我们会带他走。” 还活着……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慰藉,劳伦终于放任意志沉入了深渊。 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劳伦在一张窄小的手术床上醒了过来。有人往他手腕上印了什么东西,还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劳伦像是坐在滚筒洗衣机里,眼里的一切都在旋转,耳边有声音传过来,马上又被甩到了天外。他只听清了“未感染”几个字。 意识归笼时,他已经被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架着走在一道亮着白炽灯的长廊上,长廊的风格看上去像医院。 “请问这里是808基地吗?” 劳伦被扔进了那间白色的病房。士兵没有回应他,只冷淡地丢下了一句老实呆着,大脚一迈便已走远。 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了,劳伦焦燥不安地抠着不锈钢床沿上斑驳的白漆,琉克丝那只布满黑色纹路的手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他按耐着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病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后。女人3、40岁的年纪,戴着银框眼镜,浅棕的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细眉高挑。她微扬着下巴,垂眼打量了一眼劳伦,踩着高跟鞋的笃笃声响走了进来。 她停在床尾,扫了一眼房间里两个伤员,一个清醒,一个昏睡。 “你醒得比我们预计的早。” 她的声音平淡,带着并不令人反感的强势,“我是卡洛琳,808基地医疗指挥组。你目前的状态是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不需要特殊处理。” 她翻了翻手里的病历本,语气依然平淡,“你和那位骨折先生的治疗费用已经记在基地账户上了。包括药品、包扎和清创。欠条医院先保管着,等你们恢复后会折算成标准工时进行结算。” 她停顿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劳伦,“哦,可能你还不清楚,用工时兑换一切可用资源是这里的规矩。在军部下属的所有基地里,我们已经算很讲人情了。” 劳伦沉默了几秒,对工时、军部置若罔闻,待卡洛琳话音落下后,他用急切地问道:“我们那时候……还有一个孩子。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卡洛琳抬眼,看着他,没立刻回答。她盯了他一秒,猜测着他们的关系。 “你说的那个少年,目前还在观察期。”她终于开口,“他被咬伤,但目前已经退烧,还没有初级扩散反应。我们对他做了血检,有些异常指标,尚不稳定。” 她合上了手里的病历本,声音略微放缓,“如果24小时后他没有变异,大概有三成概率会激活异能。这类异能大多是不稳定的,但也有几例我们成功控制的先例。” “异能?“劳伦想起了昏迷前那道奇异的水墙,声音更沙哑了,”那个激活之后…他会怎样?” 卡洛琳挑眉:“这得看他能做到什么。如果是有用的,基地会评估使用方式。如果太危险,我们也会采取避险措施。” “如果没有激活呢?” “那就会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了。” “……我想见他。” 这句话一出口,卡洛琳没有立刻答应。 “他是我的弟弟……我一切都听你们的,只希望你们让我再见见他,”劳伦咬了咬牙,“算多少工时都行,只要让我见他!” 卡洛琳嘴角弯了弯,“基地还不会把人剥削到这个份上。你可以去看他,但只能站在隔离墙外。” 观察室离病房有些远,劳伦跟在卡洛琳身后穿过了很多道门廊,又坐了两次电梯才来到了隔离病区。 隔离病区里的士兵多了起来,个个手中捧着一把冲锋枪,眼光肆无忌惮地在劳伦身上扫过。他们其中有些会主动上前和卡洛琳打招呼,看来她在基地里的地位很高。 他们经过走廊上一间间观察室,时不时有穿隔离服的医护人员与他们照面。 观察室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耳边略过,劳伦的手心渗出冷汗来。 他们在走廊尽头的观察室前停了下来。这间观察室的门要大上许多,厚重的铁皮刷着绿漆。门外有两名士兵站岗。卡洛琳冲他们点了点头,一个士兵上前把门打开。 门后的灯光比走廊上要亮的多,劳伦被白光刺激地眯了眯眼,半晌才适应过来。 于是,他看见了单向玻璃墙后的琉克丝。 少年整个人蜷缩在病床角落,过大的病号服的袖口和裤腿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露出的脖颈和手指在白光下呈现一种诡异的灰色,如雕像一般静寂。 劳伦贴近观察窗,目光一瞬不转地落在那具瘦小的躯体上。 身后传来防护服走动时窸窸窣窣的声响,有男人的声音正向卡洛琳低声汇报着什么。 劳伦只听到“情况不好”、“求生意志弱”几个字眼。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久久注视着玻璃牢笼里的身体,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可以让我试着和他说说话吗?” 身后两人的谈话停了下来,他知道他们的视线都放在了他身上,“也许我能唤起他的求生意志。” “琉克丝,是我。” 劳伦将小巧的黑色话筒拉近嘴边,目光注视角落那道蜷缩的身影。 “我在这里,别怕,我会陪着你……” 琉克丝的身体终于动了,他灰败的小脸从膝头抬起,两只蓝眼睛颜色浅到几乎成了银色,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这双诡异的眼睛就锁定了劳伦所在的位置。劳伦被这一眼盯得头皮发麻,明明是单向玻璃,琉克丝却仿佛能够穿透玻璃看见他。 少年迟缓地撑起身体,朝劳伦走来,每一步都滞涩地令人心惊肉跳,仿佛有两个灵魂正在身体里争夺主权。 “琉克丝,别死。” “我会等着你。” …… 少年的眼睛终于亮起一点微光。他走到玻璃墙前,抬起手,慢慢地贴在玻璃上。 话筒磕倒在桌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劳伦跪在玻璃墙前,五指隔着玻璃与少年细瘦的手掌对齐。 掌心的肉被压得褪去血色,隔着一道玻璃的距离,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第11章 第 11 章 灯光不眠不休地映照着观察室的每个角落,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骇人的灰暗肤色变得透明,透出健康润泽的光来,被咬伤的手背上,狰狞的黑色图腾已经消退,只留下几道不甘的红痕。 他将头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紧闭的眼皮上几根脆弱的蓝紫色血管若隐若现,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 玻璃的另一侧,劳伦瘦削的脸颊被冷硬的玻璃墙壁挤得有些变形,连日的疲倦在他眼下晕出两道浓重的乌青,下巴也冒出了一圈细密的胡渣。他深长的呼吸不时打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朦胧的雾气,将琉克丝蜷缩的身影笼罩其中。 劳伦在卡洛琳的默许下,呆在观察室里陪了琉克丝一整个晚上。他一遍遍对着话筒低语,直到琉克丝体征逐渐稳定,才终于合上眼,滑入短暂的睡眠。 铁门打开时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打破了观察室内的静寂,劳伦猛地惊醒,头撞到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绿色的铁门后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笔挺的灰绿色军装将宽阔的身躯一丝不苟地包裹起来。军帽的帽檐在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惯常向下耷拉的嘴角,透出一股常年发号施令的威压。 他站定在观察室里,宛如一面岿然不动的高墙。 卡洛琳跟在后面进来,神态平静。她身旁还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双手捧着一本皮质封套的笔记本。 “布莱克少校,卡洛琳医生,”观察室的值班医生换了一个人,防护服下的声音年轻而恭敬。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语气有些紧张,“感染者情况十分稳定,感染扩散现象完全停止,全程无攻击性行为,初步判断,极有可能进化成异能者!” “极有可能?”布莱克微微抬头,睨了眼对方,“我不喜欢模棱两可的答案,告诉我数字。” 年轻医生喉头紧了紧,声音有些打颤,“是..是,预估转化概率提高至80%。” “还有多久?”布莱克冰冷的目光越过劳伦看向玻璃墙后的琉克丝,声音仿佛覆盖着常年不化的坚冰。 “最多五小时,就能确定最终结果。”卡洛琳接过话,一旁的值班医生松了口气。 戴眼镜的男孩翻开笔记本,站在两人身后记录着。 “闲杂人员,也是你放进来的?”布莱克的视线未曾在劳伦身上停留,而是转向了卡洛琳。 被归类为“闲杂人员”的劳伦此时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少校,琉克丝是我的弟弟……”劳伦试图解释。 但布莱克充耳不闻,目光牢牢锁在卡洛琳身上。 卡洛琳走上前一步,“报告少校,这位先生是感染者的家属,与感染者一同被发现并送来救治。根据过往经验,家属陪伴能够极大激发感染者的求生意志,提升转化概率。所以我将他安排在观察室陪伴感染者度过危险期。” 布莱克这时才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劳伦,灰眼睛如暴雨前的积云般阴沉,“卡洛琳,基地规定,感染者在观察期间不允许家属探视。” “我知道,但结果也证明,这是个正确的抉择。”卡洛琳不卑不亢地辩驳。 “规定就是规定,在808基地,没有人可以越过规矩办事。”布莱克的语气极度危险,“而且,你别忘了基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这个月,医院全体工时增加10%,你想做好事,那就让你的下属们感激你去吧!” 做记录的男孩从笔记本里抬起头,不忍地瞥了眼卡洛琳,继续埋头匆匆写字。 临走前,布莱克的眼神再次打量了一眼劳伦,审视的目光像监狱里的探照灯一般令人分毫毕现,劳伦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记得让他回去。”布莱克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冷哼,转身带着做记录的男孩走了。 卡洛琳目送两人离开,在原地静立了好一阵,就在劳伦打算出声询问时,她突然转过身,耸了耸肩,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别紧张,他心情还不错,这只能算‘末等奖’。” 说完,她走到劳伦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吃点东西吧,然后休息一下,你脸色太差了。” “卡洛琳医生,是我求你来观察室的,你为什么不解释……”劳伦有些泄气。 “那家伙可不会听人解释。不用自责,他早就想打压我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卡洛琳的话让劳伦松了口气,“走吧,那孩子醒了我会来通知你的,别冷落了你隔壁床的那个病号,论病情,他比你的弟弟惨多了。” 劳伦这才想起伊莱来,也不知他醒了没有。他回望了眼少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躯和灯光下灿烂的金发,尽管十分不愿离开,但也不想再给卡洛琳惹麻烦。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了句“麻烦你了”,跟着一名士兵走出了观察室。 劳伦一推开病房门,就对上了伊莱幽怨的眼神。 “你醒了?”劳伦躲开他的眼神,回身将门关上。 “是,半夜就醒了,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伊莱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跟随着劳伦的动作转动。 劳伦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阳光挤进百叶窗的缝隙,投下几道鲜活的光影,一扫他心中的积郁。 听了伊莱的话,他不由扯起干涩地嘴角笑了笑,“抱歉,昨晚我在观察室。” 他走过去推开了百叶窗,让阳光肆意洒进病房。 “听说你是从高架桥上跳下来的?” “你已经听说过我的威武事迹了?当时迫不得已只好跳下去,落地前我还特意调整了姿势,不然早就摔死了。”语气里颇有些得意。 劳伦走到床边,替伊莱掖好滑落的薄毯,“听你说得很轻松,难道不痛吗?” 伊莱浑不在意的神色中荡起一丝细微的涟漪,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冀,“痛,当然痛,但我现在不仅痛,肚子还很饿,还憋了一大泡尿!” “好,这就来伺候您,警官大人。”劳伦无奈地想伸手将伊莱扶起来一些,衣袖随着动作后缩,露出了肿得像皮球一样的手腕。 伊莱的目光一下被吸引,费力地抬手抓住了劳伦的手,仔细查看。 “又脱臼了?” “没事,过度用力导致炎症复发,已经涂了消肿药,减少使用强度就行了。”他轻轻地挣脱了伊莱。 “昨晚守着那小子去了?他被咬了?”伊莱收回手,尽管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伊莱的直觉敏锐,仅凭三言两语就猜出了大概的情势,只是他本来不想这么快提到那小子的。 “对,尸潮中他为了救我被咬了手背……”劳伦大致提了提异能觉醒的事。 “早知道,我也去冒个险了。”伊莱不痛不痒地开着玩笑。 “哪有那么容易觉醒……还是想想痊愈后怎么在基地里当牛做马挣工时吧。”劳伦终于将牛高马大的男人扶坐了起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伊莱细细询问了工分的事,眉头皱了起来,“靠,什么魔鬼开局!” 兵荒马乱地帮伊莱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生理问题后,劳伦才去医院食堂打饭。虽然都是男人,但他还是第一次服侍另一个男人小解,场面一度及其尴尬,当然这仅仅是对于劳伦而言,伊莱倒是一副全然享受的样子。 医院里寂然无声,为了节能,大部分灯都没有打开,幽深的长廊犹如怪物的喉管。 这里病人和医生都极少,他穿行良久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脚步匆匆地护士,在死皮赖脸地追问下,才得到一个不耐烦地简短回应。 食堂在三楼。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找到消防楼梯,往下走了两层。食堂设立在三楼过道的深处,伊莱跟着指示牌穿过长廊,来到食堂门前。 一排排蓝色的连体式桌椅静静伫立在晦暗的大厅内,刚拖的地板还反射着湿漉漉的光。 此刻只有寥寥几人在用餐。 挂在食堂正中央的时钟指向9点25分,热菜窗口只剩下一盏灯还亮着,劳伦径直走了过去。 窗口里露出半截油乎乎的厨师帽,随着劳伦走近,厨师帽下的桃红色圆脸露了出来,被一只同样丰润的胖手支撑着,有规律地往前摆动,呼噜声从窗口传了出来。 窗口里剩了半盆冷掉的奶油蘑菇汤,和几份全麦面包。劳伦敲了敲窗口,呼噜声戛然而止。 “好嘛!又是个卡着点来的家伙,工号多少!”圆脸厨师没好气地站了起来。 “抱歉,我昨天才来,还没有分配工号,可以先记名字吗?”劳伦微微低头凑近窗口,尽量让语气显得客气一些。 厨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一旁扯来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表格。 劳伦会意,说了自己的名字和病房号。 “又一个送上门的。”厨师一边在表格上登记一边咕哝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住院欠了不少吧?每个刚进来的都这样,好好干活还债吧!”厨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胖手抄起舀勺盛了一碗蘑菇汤,又捻了两片面包递给劳伦,劳伦又为伊莱要了一份。 端着餐盘回病房时,劳伦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荒诞,当初“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的幻象如烟一般消散,那无可遏制的野马般的激情最终载着他掉进了泥泞的现实之中。丧尸潮已经成了上个世纪的幽灵,他的心中又诞生了一串串新的忧愁。 第12章 第 12 章 从窗外漏泄进来的阳光逐渐从病床的床脚挪到了对面的白墙上,劳伦合衣躺在床上,被这面刺目的白墙晃得难以入眠。 在困倦与清醒间挣扎良久,门突然被推开,劳伦睁开眼看了过去。 是护士丽莎。她端着一副托盘走进来,原本快活的眼睛此刻却无精打采,她没有忘记礼貌地跟劳伦打招呼,但却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劳伦立马想到了早上布莱克少校的处罚,尽管卡洛琳之后撇清了他的责任,但他还是将一部分责任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他从床上起身,默默地辅助丽莎检查伊莱的伤口,又贴心地给她递纱布和药水。丽莎受宠若惊地一直道谢,愁云惨淡的脸也恢复了些活力。 伊莱将劳伦的殷勤看在眼里,调侃道,“劳伦,没想到你小子在这方面是个行动派!”因为醒得晚,他并不知道丽莎是有夫之妇。 “别乱说,我已经结婚了!”丽莎红着脸抗议。 劳伦的笑容没有丝毫暧昧,他将托盘举向丽莎,避免了手指的接触,“丽莎小姐,别理他,这人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欠揍。”他身后,伊莱咧嘴笑了笑,绿眼睛倒映出墙壁上明丽的反光。 丽莎羞恼的神情缓了缓,将话题转向劳伦,“你以前也在医院工作吗?” “我曾是医学生。”劳伦摇了摇头。 丽莎说话时神色飞舞,极富情感,“难怪呢!那您可以来应聘医院…呸呸呸,还是别来了!这里的医院人手不足,我们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累得要死,这也就算了,今天还莫名其妙地被集体处罚,这个月每天得额外加班一小时,真是作孽!” 劳伦端着托盘的手紧了紧。 “这么压榨人?你们基地就没有成立劳动者工会之类的组织吗?”伊莱倒是来了兴趣。 丽莎的音量陡然放低,“曾经有过,军部派布莱克少校接管基地之后,工会就被撤销了,现在整个基地都得听他的。” “听起来有够憋屈的……”伊莱用完好的那只手摩挲着腮边的胡渣,“不过看来,你们也没得选。” “哎,现在外面的丧尸潮来势汹汹……你们也见识过了,有异能者的基地是最安全的。” “你们基地的异能者,是不是会控制水?”昏迷前那面波光粼粼的水墙又浮现在劳伦的脑海里。 “你见到她了?”丽莎亮亮的眼里满是憧憬,“她是长期驻留基地的A级异能者,叫做安娜,真的很帅!” “异能还分等级?”伊莱挑了挑眉。 “对啊,军部弄出来的标准,B级是最低的,其次是A级,S级是最高等级。我们基地曾经出过一个S级的异能者,据说能够控制音波,非常厉害……但没多久就被调去首都了。”丽莎终于将伊莱的伤口处理妥当,收拾起了医疗器具,“首都就是军部的大本营,所有配套都是最好的,传闻那里还有一个超越S级的异能者……” “异能者觉醒后,就必须服从军部安排吗?”劳伦的喉咙滚了滚,捕捉到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丽莎伸出一只手指按在浅粉色的唇上,“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会与高层达成协议吧…异能者在基地里可是受到优待的,所有资源都优先向他们倾斜,这在末日很难不令人动容,对吧?哪像我们普通人,基地医院里连台心电监测仪的使用都需要通过层层审批,生了重病大部分普通人就只能听天由命……” 丽莎发了一堆关于医疗条件的牢骚,两人插不上话来,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甸甸的。 随着丽莎轻快的步伐离去,劳伦又躺回了床上。墙上的光斑往窗棂游移了一小段距离,不再那么刺眼了,劳伦的视线停在那道光斑上,脑海里品味着有关基地的一切信息。 昏沉的夜色将最后一点薄暮吞噬殆尽,白炽灯的冷光重新掌控了这片空间。早已过了五个小时,劳伦仍没有等来卡洛琳。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这绝不是卡洛琳的风格。 劳伦道了声请进。 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个子男生走了进来,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是早上跟在布莱克少校身后做记录的男生。他的年纪看着跟劳伦差不多,深色的眼睛躲在厚厚的镜片后,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警觉。 “你们好,我是布莱克少校的助手,卢克。”卢克抬手推了推眼镜,眼神来回打量过病房里一躺一坐的两人,最后停在了劳伦身上,“劳伦先生,布莱克少校有请,请跟我来。” 劳伦礼貌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出了病房,关上门前,他回身向病床上的伊莱点了点头。 走在晦暗的回廊里,劳伦忍不住打量着卢克的背影——偏大的军装被一条黑色皮带紧紧束在腰间,使得衣摆以一个滑稽的弧度翘起来,但对方对此浑然不觉,脊背挺得笔直。劳伦试探性地向他问起琉克丝,卢克以“您待会就知道了”回绝了他,劳伦只好闭上嘴。 同白日走的路线差不多,他们依然来到了隔离病区,只是这次只坐了一回电梯。 这条走廊很安静,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也没有巡逻的士兵。 卢克在一间办公室门前站定,敲了敲门,很快一名士兵打开了房门,劳伦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冷静!琉克丝,我们已经请了劳伦过来!你不想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对吧?”卡洛琳的声音在他们推开里间会客室的门时响起。 劳伦甫一进来就差点被一瓶黑墨水砸中,他定住脚,身旁的白色墙壁在一声脆响后绽开了一大朵墨色的花。 此刻的场面十分诡异,空中飘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纸张、钢笔、椅子、水杯、各种颜色的回形针……像是受到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驱动,以极缓慢的速度在空中旋转,时而有物件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或是以诡异的角度斜飞出去,撞在障碍物上。 劳伦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看见会客室中央的大型红木办公桌后,布莱克少校连人带椅子漂浮在半空,他的面容铁青,双手紧扣红木扶手,以防自己从上面掉下来,惯常傲岸的气势也变得摇摇欲坠。 几名士兵惊惶地举着冲锋枪,与会客室中央的身影对峙。 那背影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一只苍白的手高高抬起,呈抓握的姿势,即使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也难掩少年异能觉醒后愈发冷冽的气场。 “琉克丝!”劳伦唤道。 少年猛然转过身来,在看到劳伦的一瞬间,冷峻的神情如冰雪般消融,蓝色的瞳孔涌上一层水汽,他放下手来,空中飘浮的物件也随之下落。 少年穿过如白鸽般飞舞的纸张,向劳伦走过去,嘴角带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浅淡笑意,“劳伦!” “谢天谢地!”身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叹。 劳伦张开手抱住了疾步走来的琉克丝,少年的下巴正好卡在他的锁骨上。 他抬手抚了抚琉克丝毛茸茸的金发,“你怎么样了?身上痛吗?” 琉克丝将鼻尖埋在劳伦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只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洗衣粉和消毒水的气味。没有熟悉的木质香气,他不满地瘪了瘪嘴,良久才不舍地抬起头来,“我很好,劳伦。” 劳伦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轻轻放开琉克丝,捞起对方被咬过的手,那里只剩下了几道凹凸不平的浅痕,他手指摸过那几处凹坑,在这里,死亡曾如飞鸟般从他们头顶掠过。 手背上的触感有些热又有些痒,琉克丝仰着脸,目光描摹着劳伦的脸庞,专注到几乎贪婪。 “咳咳咳…” 卡洛琳从一旁走了过来,尽管语气严肃,背对着布莱克的脸上却泄出一丝痛快,“寒暄完了的话,我们聊正事吧。” 屋里一片狼藉,布莱克的几个手下自觉地开始收拾起屋子,片刻后,地板勉强有了落脚的地方。 劳伦坐到了沙发上,琉克丝立于他身侧,卡洛琳坐在他们对面。 办公桌后的布莱克理了理衣领,坐得笔直,丝毫看不出刚刚的狼狈,卢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笔记本站在了布莱克的身后。 卡洛琳交叠起双腿,在得到布莱克的点头示意后,向劳伦交代起了事情大致的经过: 琉克丝醒来后,卡洛琳为他安排了专门的测试,测试结果显示他的异能等级有望达到S级,这引起了布莱克少校的重视。 布莱克建议将他送往首都培养,以期最大化开发他的潜能,从而为军部、乃至全人类带来福祉。 在复述布莱克的这句话时,卡洛琳两只手捏住银丝镜架往上抬了抬。 但没想到的是,琉克丝对布莱克的提议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他说他只和你在一起,”卡洛琳目光停留在劳伦身上,“我们不得已采取了强制转移措施,但很不幸地引发了刚刚这场闹剧,你也看到了。” 琉克丝紧紧挨着劳伦,劳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他能看出卡洛琳的无奈,S级异能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情况,布莱克为向首都邀功,才下令将人强制转移,只是没想到琉克丝态度如此坚决。 “我都了解了。”劳伦平静地点头,他模糊地知道接下来他将面临什么。 “很好,这下问题就简单了,你来说服他乖乖前往首都,我可以让你在基地过上最好的生活。”布莱克的声音从那方笨重的写字台后传来。 劳伦并不在意能过上怎样的生活,如果琉克丝不想去,那即使是自己,也不应该强迫他。 “抱歉,”劳伦垂下眼帘,抵御着来自上首的那股压迫,“我做不到。” “琉克丝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有权力去左右他的决定。”他顿了顿,补充道。 话音刚落,几道目光同时锁定在他身上,他有些紧张地捏着沙发坐垫的一角。 布莱克的语气带着风雨欲来的沉抑,“你确定你要对着干?我有的是方法将他弄过去,但你能承受与我对着干的后果吗,劳伦?” “我只要 劳伦!” 少年浑身肌肉僵硬,劳伦感到身旁的空气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他抬手轻轻握住少年的手。 “少校,琉克丝年纪太小,据我观察,他对劳伦是典型的创伤型依赖心理,强行将他们分离只会适得其反,我建议将他们一同送去首都。”卡洛琳坐直了身子。 “首都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布莱克的语气依然冷硬,“对于这种来路不明的平民,高层尤其谨慎。” 布莱克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立刻趁热打铁,“那您可以向首都汇报琉克丝的特殊情况,暂时让他留在基地,接受正规的异能训练和文化教育,等琉克丝再长大一些,克服了依赖心理,您就能将他送去首都了,届时还可以向高层展示您的训练成果。” 布莱克睃了一眼卡洛琳,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先退下。” 劳伦牵着琉克丝,跟在卡洛琳身后,缓慢地往病房方向走去。 “放心吧,他听进去了,”卡洛琳顿了顿步伐,等两人走到她身侧,才继续与他们并排往前走,“你要感激的是,布莱克现在也拿这小家伙没办法。” “谢谢你,卡洛琳。” “不用谢,我还得谢谢这个小家伙,让我有幸观赏到布莱克吃瘪的样子。”卡洛琳拍了拍劳伦的肩膀,神态愉悦。 劳伦没有再说话,他的手依然牵着琉克丝的手。 手心被劳伦捏了捏,琉克丝抬起头来,对上劳伦那双盈满笑意的琥珀色眼睛。 “也谢谢你。”劳伦轻轻在他耳边说。 谢谢你坚定地选择了我。 九敏,今天好热[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