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季雨》 第1章 清苦茶 爱情这本书,被无数次翻阅,无数次注解。 谁又敢说真正读懂它。 – 岁序更迭,四季咬着时间的尾巴。 又一年秋。 清越回了国。 许一航专程来接的机,步入社会这个大染缸不久,穿衣打扮还保留几分青春活力的学生气,在人群寻到她们几步跑上前,目光直落到裹着米色长风衣的清越身上,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个遍。 “瘦了。”第一想法。 清越也细看他,“你胖了。” 许一航失笑,几年未见,性子倒还和从前一样,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能把人噎死。 旁边的周菡把墨镜掀上头顶,冲许一航抛了个媚眼,“还记得姐姐不?” 许一航仿若没听见,扭头。 周菡一乐,“看来是记得。” 后者面皮紧了下,一言不发从清越手里接过行李箱拉杆,滚轮滑出,带动的重量让他半边身子跟着沉了沉,“这里面装的什么?” “你说呢?”周菡接话,“当然是摄影器材啊。” 清越把另一只手上轻很多的行李箱推出去,“要不你搬这个?” “不用。”许一航脊背挺直,手指收紧,提着箱子大步往外走。 听见身后周菡跟清越嘀咕:“许一航好像有点虚啊。” 前方身影脚步更快了。 结果没十步就开始喘。 操,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能被俩姑娘比下去。 憋红着一张脸将黑色“石板子”放入后备箱,许一航粗声粗气:“你,你....” 他吞了一口唾沫才继续道:“姐你住哪啊?酒店?实在不行跟我回西岚呗,我在外面有房子。” “何必这么麻烦。”周菡朝清越抬了抬下巴,“去我那,房间够,或者咱俩一起睡,讲真的清越,你住一辈子都行。” 许一航第一个不同意,“你霸占她多久了?怎么也得跟我住了。” 周菡不以为意地撩撩长发,“你觉得她跟你住一起方便还是跟我?” “怎么不方便了?清越就应该跟我住一起。” 两人站马路牙子上吵吵半天。 清越弯腰放好最后的行李袋,门阖上发出闷响。 “云升。”她一锤定音。 上车后,周菡说:“先送我吧,我家要近一点。” 许一航:“你家是哪儿?” “你输金盛就出来了。” 许一航在导航上输入地址,专心当司机,对周菡时不时的语言骚扰充耳不闻。 车子半小时后停在路边。 周菡下车前,叮嘱清越好好休息。车门打开,一只脚落到地面,目光忽撇向驾驶座,语气促狭:“不跟姐姐说句再见么?” 许一航继续装木头人,只留给她一个冷傲的后脑勺。 “那姐姐走了。”周菡故作伤心地叹口气,轻摔上车门。 许一航朝小区门口望了一眼,回头启动车子,开始劝清越:“云升那旧小区有啥好住的,你不想跟我回西岚,我可以在这边重新给你找套新房子,小洋房怎么样?” 清越怀疑道:“你不会是忘记找人打扫了吧?” “嚯,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那房子现在干净得一根毛都看不见,我还把墙全部刷过一道新漆,你——” “那就行了,一航你安静点,别吵。” “.....” 清越看向窗外,过去一部分灰败老旧的道路被重建后繁华热闹的商街取代,时过境迁,逾城同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陌生到她像是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 到了地方,许一航叉着腰在屋里巡视一遭,嘴巴又开始了:“哎哟,这家具都磨损掉色了,这茶水机还能用么?啧,这张板凳再坐几次会不会直接散架啊?” 他站在厨房里,抖了一下生锈的铁架子,眉头紧皱,“我看你还是跟我走吧,这里住不了人。” 清越被叨烦了,用中午吃剩的半块面包堵住他的嘴。 家具床上用品全部置换过,厨房里的发霉生锈的该扔的扔,这个房子又有什么不能住的,当时她千挑万选才买的这里,怎么说也付出点了感情和金钱,而且比其他陌生的地方多些归属感。 简单收拾了一下,清越把人带出去吃晚饭,小区周边好吃的餐馆她还记得几家,大学时常去,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继续营业。摸索着记忆中的路线找过去,穿过两条香樟树街道,清越脚步顿了下,还在,只是整个门面装修过,那方窄窄的门头不见踪影,两间店铺打通,挂上全新的招牌,宽敞明亮,从里到外找不到从前半分痕迹。 这几年,员工估计也换了多次。 她跟许一航坐在发财树旁的位置,翻了翻菜单,发现品类增多,连飞饼酥肉这种小吃都有。 清越开口想喊服务员,嘴唇动了下,一点声音突兀地哽在喉头。 许一航:“怎么了?” 清越心情不明,“我刚下意识想说Excuse me。” 许一航揶揄道:“出了趟国,母语都忘了?” 清越怒视他一眼。 许一航耸肩笑。 点了这家的主打菜,外加一份香蕉飞饼,肉嫩菜香,许一航米饭多添了一碗。清越却提前放筷,或许厨师也换了,她觉得味道大不如前。 清越做事一向利落高效,三天时间改房换新,还去4S店提了辆车,但时差莫名调整过来,再次在凌晨清醒,她索性披上薄毯,懒靠在阳台栏杆上,大脑放空望着夜色茫茫。 云升小区一梯一户,每栋楼只二楼独有露天大阳台。 清越楼下这家大概没住人,阳台空空荡荡,唯有几片孤零零的落叶。 吹了冷风,睡意反而来了。 她吸吸鼻子,回房。 休息没几天,清越在周一按时复工。工作重心半年时间转到国内,找地方、装修、招人谈合作等事宜都由陶颜艾奔波忙碌,清越只动动嘴皮,给点小小建议。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面貌完全的工作室,鹿角有招其他优秀摄影师,有的棚里已有条不紊地在进行拍摄工作,陶颜艾带着她楼上楼下熟悉了下。 “如何?”她泡了一杯咖啡递给清越。 清越尽职尽责地狗腿发言:“颜艾女神办事又岂会不满意?当真是极好的。” 陶颜艾笑眯眯,没两秒又翻出资本家嘴脸,“接下来有的忙,你可别偷懒啊。” 行程排得紧,逾城的单子结束后,还有外拍要赶。陶颜艾给她找了个助理,小姑娘刚大学毕业,性子开朗活泼,想法多,清越有时都不太能跟上她跳跃的思维。 拍摄第一站是江平,天桥下车流如织,镜头里的城市灯火是上好的背景底色。桥上拍了几组照片,回头又在楼梯处补拍。丁宇杰不愧是拍摄短视频的演员,镜头感拿捏得很好,动作随意又自然,知道自己哪处上镜,无需清越特意去找角度。 一个小时后拍摄完成,丁宇杰拢了拢大衣和掉落肩膀的围巾,“时间还早,大家伙一起吃个夜宵?我请客。” 顿时人声四起鼓动着。 丁宇杰看向清越。 她站在路灯下,手拿相机,低着眼翻看今晚上的拍摄成果。咖色皮衣,笔直长腿被黑色紧身裤包裹,一身干练又漂亮。 丁宇杰朝那处走近,温声开口:“辛苦了,一起去吧?” 清越眼皮稍抬,对方脸上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工作中的人际往来有时比学生时代的必要社交还让人头疼。 饶是兴致索然,到底是应了。 小西帮着整理好摄影器材,两人坐上丁宇杰团队的车,十五分钟后车子在附近一家生意不错的烧肉店停靠。 落座没多久,就有几个女粉丝认出丁宇杰,激动地找他签名合影。 丁宇杰来者不拒,笔尖唰唰,还像朋友似的问她们这家店味道如何。 “他们家蘸料味道独特,食材也新鲜。”粉丝视线往桌上一扫,在清越脸上停留了数秒,虽说几人聚餐,但俊男美女总是格外惹人遐想,“杰杰,那是你女朋友吗?” 丁宇杰眸光跟着落过去,清越进店后就脱了皮衣外套,身上是一件浅棕色的半高领针织衫,周遭的烟火气都很难掩盖住她那股清冷孤傲劲儿,她脸上没一点妆感,白皮黑发,像未经雕琢的天然美玉。 她本人比她手下的作品更具灵气。 “不是。”丁宇杰含糊笑了下,回复说,“朋友。” 粉丝们走后,丁宇杰拿了几盘虾和牛肉不怎么避讳地在清越身旁坐下,食物上烤盘,热油滋啦,问她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在这边找几个好看的景点拍拍,之后赶别的行程。”清越眉目倦懒,用小勺慢吞吞舀着桂花味的奶豆腐。 “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丁宇杰有所期待地补充道,“我这几天挺闲的。” 清越恪守基本礼貌,轻嗯一声。 找不找就另说了。 从烧烤店出来,丁宇杰还想送她们回酒店,清越婉拒,“不麻烦了,我跟小西打车就行,你们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跟女人打交道,丁宇杰深谙见好就收这理,并未多言讨嫌,走去街边替她俩拦下一辆出租车,“安全到酒店后给我发个消息。” 清越看他一眼,“嗯。” 回程路上,小西捧着手机P刚才和丁宇杰拍的合照,主要是P自己,丁宇杰除了脸型没网剧里看着那么流畅,皮肤黑了点,五官还是挺能打的,她放大图片细看,自言自语了一句:“哎,怪不得网上都说他长得像林甚,眉眼确实像。” 清越阖眼靠着椅背假寐,听见这话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前方红绿灯,车子渐停。 小西弄完照片刷起了短视频,信息茧房,十个里面八个都是关于他。 清越无意去听,但那些营销号的声音像在空旷的山谷开了喇叭,一字一句强势钻入耳朵,心里躁意突升,她摁下车窗,风瞬间涌进来,头发被吹得往后跑。 阔别多年回国,是要习惯一些东西,比如在生活工作用中文交涉,容易让人迷路的逾城建筑风格和湿冷的气候。 避无可避的,还有林甚这个名字。 她早有心理准备,然而林甚出现的频率比她预计中还要多,路过大街小巷,店里传出的音乐是他的歌,商场里他的代言比比皆是,海报、人形立牌、LED大屏,他那张脸随处可见,连小西也是他的忠实歌迷,手机锁屏壁纸和社交软件的头像每天一换。 声名显赫的大明星,他的确受人喜欢。 小短篇。 设定为剧情服务。 不是传统娱乐圈文。 没原型,勿代真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清苦茶 第2章 清苦茶 手头的摄影单子是回国前就谈好了的,脚不沾地一个月,彻底忙完时间已步入深秋,她让小西先回了逾城,自己则转道去西岚,没跟一航提,这一趟她只想去看看妈妈。 山上空气潮湿阴冷,清越拾阶而上,沾了满袖的清寒水露。 到地方站定,她蹲下,将怀中的百合放到墓碑前,抬手拭去碑上的点点尘灰,照片里的女人温柔地看着她。 “这么久没来看您,有在怪我吗?”清越弯了弯唇角,“我当然知道您不会怪我...挺好的,一直在赚钱,也有好好照顾自己,前两天称重还胖了两斤....” 山风阵阵,细雨簌簌而下。 腿蹲得有些没知觉了,清越扶着碑缓缓站起,待缓过那胀痛的麻劲,拢紧衣领原路返回。 走出半米,视线隔着雨丝雾气远远一落,前方一道身影愈渐清晰,撑黑伞,步履沉稳。 清越怔然几秒。 那人在面前停了脚步。 对于她不说一声的悄然回国又出现在这,他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惊讶。 伞被递了过来。 清越半垂着眼,握住了上方的伞柄。 陈致和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掠过,转而走去墓碑前,和清越之前所做的一样,放下了一捧百合花。 这是张玲生前最喜欢的花。 再次站到她面前,他黑色眉睫落了几分潮气,清越抬高伞,下一瞬被他执回手中,凉湿的触感在她手上擦过,同一味道的百合淡香。 “清越。” 他的声音如他这个人,朗润温和,唤她名字时是轻盈低柔的好听。 她过去常常觉得,再烦躁不安的心都能被这样简单的称呼抚平,如冬日的热粥,夏日的清凉补,最适宜的温度,舒心熨帖。 “好久不见。”他说。 清越淡笑,“好久不见。” 两人一同下山。 在这里碰见陈致和除了凑巧,还有一点,他必定常来。 清越留意着脚下湿滑的青砖,思绪在心头闷绕了几圈。 “你住哪?”他忽地发问。 清越说了个暂住的酒店。 陈致和静默两秒,“我的车在下面,一起吃顿饭,之后我送你回去。” 清越脚步微顿,“我不饿。” 陈致和平淡道:“我饿了。” “....” 你可以一个人去吃啊,不用叫上我。 许是那些年在面对他时养成的自我压制,乖顺的面具戴久了,很难摘下,亦或是单纯地不想让他下不来台,此类话只敢腹诽。 清越吐口了气,埋头往前走。 陈致和停在山下的车清越第一次见,车牌属西岚本地,他是从家里开出来的。 眼神平静扫过,清越打开后车门。 陈致和抬手叩了下她身前的车窗,“把我当你司机了?坐前面来。” “....” 车内开了暖气,外套和发丝上的雨珠没多久便消失不见,清越整个人微蜷着靠向椅背,头偏向窗外,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好在陈致和也没找什么话题。 一路安静驶到地方,清越下车,望了望四周,发现是上学时陈致和常带她出来开小灶的餐厅,能看出翻新改造过,但外观整体上没什么变化。 熟门熟路坐到以往的位置,他手下更是惯性使然,很快点好吃的。 当那几样熟悉的菜端上来,清越唇线绷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毫无意义。 反观对面那位,淡定自若地举筷用餐,也没招呼她吃的意思,倒真是让她来陪着吃饭了。 清越收回眼,有点郁闷地喝了一大口没味的白开水。 简单吃了几口,陈致和抬眸,静看着她,眼中深深浅浅的东西浮出又落底。 “吃点吧,味道和从前一样。” 清越睫毛轻阖,似是想起什么,神情难辨,“是吗。” 陈致和盛了一碗菌汤放她面前,“吃了不就知道了。” 她后头吃了一点,如他所说,大体相似,那细微差别可以说源自她的心情。 那时候是快乐的。他每个长假都会抽空回家,在国外读书时也不例外,行李箱的一方角落成了清越的惊喜宝地,经常装着带给她的礼物,吃的用的,偶尔一本她近期爱上的原著书籍。出去看电影,打卡各类趣味小店,老师一样抽查她的学业。 暑气蒸腾的夏天,日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进屋,她的作业本和半张书桌沐浴在夺目的淡金色里,还有握着她的水笔,认真为她改错题的陈致和,短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长睫敛着,眼下的暗影在他看过来时,轻晃了一下。 “好热。” 他起身拉窗帘。 清越看向他身侧的电风扇,“我开最大档了。” “怎么不开空调?” “坏了...” 陈致和表情瞬间变了,拉平唇角后显得有些严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样子很少见,清越不免愣了下,弱弱辩解道:“电扇够用了...” 陈致和划开手机屏幕,“今天41℃。” 清越哑口。 他暂时把教育小朋友的事放一边,打开空调感受了几秒,接着搬了张凳子站上面查看,拆开外壳后,清洗了略脏的过滤网,之后又重新安上,效果却不理想。 一通操作下来,陈致和热出一脑门的汗,电扇对着清越吹,他随手拿了清越搁桌上的檀香扇,镂空的造型上雕刻着兰花,前年去苏州给她带回的礼物,想来很喜欢,冬天不用时也会把它当装饰摆件。 专业的事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做,陈致和打了维修电话。 撂下手机,他抬起扇子猛扇了一阵。 清越看着他,眼睛微弯。 陈致和扯了下嘴角,“好意思笑,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是去上大学,不是去坐牢了,虽说距离远我回不来,可一通电话就能搞定。小清越,不要怕我没时间,也不要觉得是打搅我。” 窗边的光褪去强烈刺眼感,漫进来的是秋日舒徜,清越从回忆里的热浪中醒神,一抬眼,是早已脱离少年感,三十三岁的陈致和。 日子过得又快又慢。 多少被过去的相处带动一些情绪,清越主动递出该有的寒暄,“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陈致和放下筷子,擦净嘴唇,“我要说不怎么样,你会怎么做?” 清越不答反问:“没谈女朋友吗?” 陈致和从盒子里抽了一张纸巾,在桌上叠着,“没有。” “有合适的可以接触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 这话最近两年太耳熟了,陈致和失笑,“我不老吧?不是说男人四十还一枝花?” 清越也笑了,是啊,陈致和的各方面条件不是小年轻能比的,帅、有钱、温柔持重,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魅力,哪用得着她瞎操心。 “你呢?出国几年,有没有遇到喜欢的?” “没,我不喜欢外国人。” 同金发碧眼的帅哥相比,清越更钟情国人的黑发黑瞳。 纸在陈致和艺术品般漂亮的手中翻折,几下成形,是一只简易版的千纸鹤,几秒后,它轻悠悠地降落到了清越搭桌沿的手背上。 他看了两眼,起身,拿走撑椅背上的大衣,“我去买单。” 陈致和的工作在逾城,他是周末返家,待不了多久,清越不打算和他一起回,以防他来酒店门口守株待兔,隔天一大早就搭飞机开溜。 在家里还没歇上半日,被周菡一通骚扰电话叫到了街上。 爱美的人自然购物欲强,品味同样在线的逛街好搭子也在,周菡脚步生风,把各大商场和服饰街逛了个全,冬天的衣服大件,没买几样,就有些腾不出手。最后在一家空置的店铺前停下,清越略感奇怪,只见旁边那人从包里掏出把钥匙,打开了门上的U型锁。 “宝贝请进。”周菡打开灯,做了个迎客手势。 清越踏入,四处走走看看,大概七十平的面积大小,线条简洁色彩明快的现代风,某些地方突显巧思,尤其是吸引顾客的橱窗那里,有着不同的视觉效果。 “你盘下来了?” 周菡点点头,把手上五花八门的购物袋搁墙边,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躺着,手往下一拍,示意她也坐过去,“你是不晓得,我回来后在家里待的头几天,嘿,我爸妈宝贝长宝贝短的,对我关怀备至,每天一桌子好菜,结果呢,一个星期不到,我想吃个粉蒸肉我妈都嫌懒得弄。说我成天只知道睡大觉,起了就抱着手机,眼睛都要看瞎咯。我今年27岁,不是17岁,她这些训人的车轱辘话就不能改改?” 清越清空手上的东西,她买了件橘红色的复古羊绒大衣、一条围巾,几只素银戒,一大半都是周菡的,她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捶了两下有点发酸的小腿,“他们也是关心你,不过规划如此完整,你真不打算继续当模特了?” “太累了。”周菡本就不是特别能吃苦的人,她的终究梦想就是有点小钱,余生该吃吃,该喝喝,让自己活得轻松点,“想了下,出来开个店卖衣服最适合我,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的,我这身材穿什么不好看?现成的模特,而且自己当老板也自由。”她伸伸懒腰,“我要迎接崭新的自己。” 清越支持她任何选择。 周菡挑眉,“我饿了,我们去吃火锅?特意等你忙完一起去呢,这次我要放开了吃,点红油锅底,什么清汤番茄,再见了您嘞。” 周菡的服装店在立冬那天开业,清越送了两大排的花篮,“周老板生意兴隆啊。” 开业活动全场八折,还有小礼品相送,好多年轻女孩进店选购,周菡一边笑着招呼,一边伸手在清越脸上揩了一把油,“这新称呼不错,姐姐爱听。” 营业第一天,进账超出预期,周老板心花怒放地填好日结账本,拖了一下脏乱的地,店门一锁,又带清越去胡吃海喝了一顿,之后开着她的小紫服务周地把人安全送回云升。 十一月的逾城夜晚,气温比白日降下好几度,冷风吹得樟树叶窸窣作响。 清越下巴往围巾里收了收,快步走进小区门口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今晚摄入的盐量超标,她实在口渴。 店员躲收银台里,手机支在台面上追剧,听见“欢迎光临”抬头,一个眼神招呼清越随意。 架上拿了瓶纯净水,拧开盖子,沁凉的水润过舌头,减轻一些口腔里的灼烧感。 还可以清闲几天,要不然买点调味料回去自己做饭?再这样下去胃得抗议了。 清越取了个塑料篮子挎手上,往调料区逐一采购。 门口“欢迎光临”的机械声再次响了一声。 酱油、盐、味精...清越默念着调味所需,走到了货架最里面,拿了一瓶耗油看生产日期。 刚才进店的顾客走到这边,暗影倾斜,瓶身上的光被遮去大半,清越耳旁落下一句没什么语气的“借过”。 墙角垒着两排泡面箱子,地方狭窄,她挪步朝货架靠近,顺手将耗油搁篮子里。 对方走去了她身后,那边是零食区,巧克力、坚果饼干之类。 清越低头一瞅,差不多备齐了,有漏的明天出门买菜再添上。思绪一打架,她一时忘了身后有人,转身离开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就导致肩膀撞到了对方,篮里的玻璃瓶子一晃,声响清脆。 那人被撞得看过来。 “抱歉。” 说话比行动快,下一秒她抬起头,便利店投下的暖白光里,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淡漠的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间,清越脑中闪过前段时间小西嘀咕的一句话—— “怪不得网上都说他长得像林甚,眉眼确实像。” 她看着对方帽檐下仅露出的那一部分轮廓,从前用指尖和嘴唇描绘过无数次的地方,心里又一次否定了。 第3章 清苦茶 赋闲在家的时间,清越通常会坐在窗边看看书,观摩几部名导的电影。偶尔天气不错,她会带上相机出门,漫无目的地闲逛,沿着流金湖走一圈,在公园的休息椅上坐着晒太阳,拍拍天空云朵,听听鸟鸣。 这种时候,她的心会很平静。 下个月的行程依然排得紧凑,换季上新,几家时尚杂志社的工作堆在一起,清越每天都在棚里忙得像陀螺,遇到表现力不太好的,拍摄修图更花费功夫。甲方晚上组的局她不想去,可这种应酬避免不了,好在陶颜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她在,省去不少麻烦。 时间在忙碌中不见踪迹,十二月中旬,清越出差盐安,那是一个有海的城市,她最先受邀去了一位女明星暂住的宅院。 由人引领进了院子,无需介绍,一眼便瞧见拍摄的主角,坐在石桌旁补口红,身后有助理在帮忙整理头发,闻声转头望向她们,五官精致立体,绝佳的上镜脸。 目光相对,双方友好地笑了一下。 尤莱眉梢挑起,“漂亮的摄影师。” “谢谢,你也很漂亮。”清越说。 能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跻身一线的哪个不是人精,是不是场面恭维话自是听得出,尤莱心情轻快道:“我老早就想找你拍了,可惜你之前待在国外,我又长期跑剧组....机会难得,等会多拍,什么风格都试试。不走商务,你可以随意发挥,到时我拿来更新微博。” 没什么意外,整个拍摄特别顺利,仅简单沟通两句,清越就能抓住尤莱想要的那个点,某种效果,这跟她身为摄影师独特的敏锐力有关系,还是说她俩有着一定的契合度?尤莱心心念念的这次拍摄超出预期,到后面,她过分热情地挽上清越的手,同她聊起了化妆包包,分享好用的护肤品和不错的美容院,俨然一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今天高兴的不止她,回去时,小西捧着几张签名照,走路连蹦带跳,直夸尤莱好美好美。 两天后是一对情侣博主的双人拍摄,期间出了点小插曲,还好没影响进度,准时收工。 住的地方清越特意选在了靠海的民宿,落地窗外,一片静谧深沉的蓝,点点渔火。 桌上笔电里是今天拍的几组照片和视频,想起那两人无比别扭的相处状态,她打算今晚花点时间,尽早修完,以防后续出什么状况,她可没兴趣卷入这些作秀引流的风浪里。 门口传来脚步声,小西从外面回来,给清越带了一份冰糖炖雪梨,银耳和红枣打底,暖胃驱寒甜而不腻。 “我刚路过旁边那家民宿,好多人围着,看上去像是保镖,我说呢,现在又不是旅游旺季,怎么会一个房间都订不到,应该是某个大咖明星住进去了。”小西有点遗憾,“就是没看到是谁。” 明星的行程不是全公开的,她也不敢上去瞎打听。 清越不甚在意,喝了几口汤,继续手头工作。 一小时后,清越让小西来收尾,她一边活动指关节,一边查看手机消息,周菡五分钟前在微信上推来一个名片,说是之后工作跟她接洽的工作人员,她点进去添加,备注上自己的姓名。手机搁回桌面,把吃剩的盒子拿去扔掉,接了杯热水回来时,那边已经同意了她的好友请求。 未到十点,不算晚,清越询问是否方便,沟通起了具体事宜,对方用词简明扼要,没有一些可有可无的口水话,不拖沓,和这样的团队工作是清越最喜欢的。得知拍摄就在盐安,她让小西明天早上去前台续房。 隔日下午,两人带上一台单反从酒店出门,步行到海边。 这个时节,寒风冷气和景色挂钩,并非假日,周遭只有零零散散的游客,聚在一起的人群也就格外显眼。 清越手机跳出消息,是昨晚那个工作人员:[到了?] 她朝那边望,打字:[嗯。] 过了会儿,一个穿军绿马甲的人跑过来,眼神越过拿相机的小西,没有犹疑地锁定清越,“许老师?” 清越点头。 “这边请。可能要麻烦您稍等片刻,他们取景还没结束。” “没事。” 她俩被带到了一个用折叠桌椅支起来的休息区,桌上有水杯和一些纸质资料。 “那我去前面候着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在微信上喊我。” “怎么称呼?” “谭凯,叫我阿凯就行。” “好。” 小西止不住好奇,伸长脑袋四处张望,“该不会昨晚住进我们隔壁的就是这队人吧?” 她跑走,站到远处礁石上。 清越给相机调焦,镜头对向海面。 浪花翻涌,卷上沙滩,一层层白色泡沫。 有两道忙碌的身影从侧边跑过去,交谈声散在风里:“你到底把滚滚的耳机放哪去了?” “我记得放那个黑袋子里了...” “这么重要的道具你不能早点拿出来检查一下嘛?该死,快点找....” “清越姐。”小西没见到人,跑回来递给她一个暖宝宝,是刚才阿凯留下的,见她怔愣,又唤一声,“清越姐?” 后者回过神,放下相机,掀开外套,接了东西贴在身上。 咸湿的海风不断吹过面颊,受冻后生出一点紧绷的刺痛。 很不想承认。 心头涌上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逃离这里。 清越攥上手机,边走边拨号,走到了稍偏一点的寂静角落,电话刚好接通。 “清越~想我啦?”陶颜艾刻意娇滴滴的嗓音。 清越眼下没什么心情和她闹,远处人声如水花翻腾,不断拍打着她的脑神经,“你怎么不跟我说这次的拍摄对象是林甚?” “啊,你不是从来不关心拍谁吗?”身边带着个追星狂魔小西,陶颜艾倒不担心出什么差错,“林甚怎么了?你不喜欢他?不想拍他?” 陶颜艾抛来一堆疑问,清越低头看着马丁靴上粘到的细沙,发现自己一个也答不上来。 陶颜艾斟酌着开口:“我是想着林甚这个香饽饽,粉丝多自带热度,你跟他合作,到时专辑一售卖,我们鹿角肯定会更上一层楼。这个饼业内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当时收到那边的合作意向,我还怕他们搞错了空欢喜。我们清越果真优秀,连林甚团队也找过来了。你要不想拍,那就不拍了,后续的事情我来负责。” 清越自是知道林甚那种级别的歌手能带来的一系列好处,他们公司选合作方必定慎重又慎重。而自己刚刚回国,陶颜艾知道她性格,没去刻意搞什么营销,常规来说不会那么快注意到她。 清越不由回想那天晚上的便利店,他波澜不起的眼神在她脸上仅停留了一秒,之后平静离开。他是没认出她?还是说她在他那早就如风如雾,没有重量,也不会有任何记忆点。 他兴许也是听公司安排,没管谁来掌镜。冷静细想,情况不算多么糟糕,毕竟当时分得那样不愉快,如今相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往事烟消云散,他兴许早就放下了。 别对方还没做什么,她就自乱阵脚了。 “没出什么事,别担心,拍摄会顺利的。”她对陶颜艾说,也是跟自己说。 清越顺着风向走回原地,阿凯不知何时来了,正在喝水,见到她忙放下水杯,“许老师,您可以过去拍摄了。” 清越点头,侧目瞧见小西紧捏着围巾,慌乱又激动的模样,想她应该知道拍摄对象是谁了。 “走吧。” 那边已经在收拾场地道具,部分人扛着器材率先撤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路过身旁,戴着顶黑色的前进帽和黑框眼镜,看样子是他们的mv导演。 清越朝他微微颔首,对方倒是没什么架子地点头一笑,随着工作人员离开。 人影来回走动,她的视线定在了某一处。林甚从海另一边走过来,穿针织的灰色毛衣和黑色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副银色耳机,阿凯和他说着什么,他微低着头听,发梢在风中翘了一点。 距离愈渐接近,他脚步蓦地停住。 清越没来得及收回眼神,他薄薄的眼皮不经意往上一抬,目光碰了那么一下,其眼底的漠然明明白白,无处可躲。 她听见他不太耐烦地对阿凯发牢骚:“搞快点,冷死了。” 阿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清越这儿,“许老师,您请。” 清越握紧相机往前走,离他相隔半米。 “滚滚。”阿凯向他介绍,“这是许清越,许老师。” 林甚淡声:“知道了,开始吧。” 阿凯古怪地瞥他两眼。 哥,该有的礼貌咱得有啊。还好许老师看上去不怎么介意。 暂时没他啥事了,便退去了后边。 清越将镜头拉近。 林甚这次专辑封面的制作风格昨晚已经沟通过,得低色度、偏柔和。所以他毛衣的颜色和这片大海相配。 拍摄需要,他不得不看向她。 要契合主题,而且隔着相机,他的眼睛似乎没那么冷了。 重逢后,清越第一次得以认真打量他,抛开当下的明星光环不谈,出道前喜欢他的人也不计其数,除了他那把得天独厚的好嗓子让人沉迷外,其出众外形更是吸粉。 哪怕是用摄影师的专业角度看他,也无可挑剔。 经过岁月打磨,各处轮廓线条愈加分明,在他脸上已找不到从前所熟悉的一些东西。 那个年纪的青涩,还有什么? 清越没做深入分析,只回头麻烦阿凯给她找一张小板凳过来。 清越一米六七,加上靴子的高度也做不到和他平视,他看向她时,眼睛总是要低一点,就像刚才镜头里的样子,略微搭下的睫毛又长又密。 其实不用拍全身这一情况,之前合作过的人大多都会展现该有的绅士风度。 清越看他一眼。 显然,林甚是没有的。 ....这样想也不对,他只是不会再用在她身上。 阿凯麻溜地拎了把凳子放清越脚边。 她站上去,镜头对准某人的脸。 “....” 又高出了一点。 膝盖下弯,终于到了理想的高度,拍下两张,背景不是特别完美。 “往左边移。”清越说。 林甚抱臂往左迈步。 “好,停。往后。” 林甚跟着她指令。 “往前。” “再退一点点。” ..... 林甚眯了眯眼。 清越一直看着取景器,自然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因为风大眯的还是对她撂情绪,她没细究,只当未瞧见。 冬天的海是灰蓝色的,天空也是,云层稀薄。 其实许清越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海,年纪相仿的少年人聚在一起,闷燥夏日也阻挡不了的青春肆意,有人弹着吉他唱欢快的情歌,焰火明明灭灭,她也在旋律中点燃一根仙女棒。再后来,那点金色火花劈里啪啦地映入林甚的眼睛里。 而今,她再次举起相机,拍下了二十八岁、理想达成的林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