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标记点》 第1章 01 据说人对于悲痛的感知能力有限,重大哀伤周期时的悲痛也会在六个月后趋于淡化,一年之后,再悲伤的人也会开始新生。 这句话不知依据是什么,反正挺扯的。 张午觉得理论大多数都是瞎扯出来的。 父母亲丧生山洪时他才十岁,看着他们虽洪水一去不返,那时候最多的感受是麻木,后期年龄上升,痛苦才愈发具象。 成年后受不了孤独的他一度反抗凡事以村民为主的爷爷,自认为是爷爷自认伟大的自私害死了父母,所以很小就把家里唯一的老头视作自己的敌人。 高中毕业后他挪身进一家野鸡大学,发誓不再回村。又自认为走得越远,痛苦与羁绊就会慢慢走散。 实则不然,七天前被村长告知爷爷去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起先是情绪麻木浑噩,回到家后再崩溃大哭,泪雨下了一晚,又开始麻木。 为了不麻木,最终还是不得已回来了。 光港时值六月,暴雨过后,空气开始热起来,蒸发的水汽里夹藏自然的香气,妖娆的山水像个青年时期的女人。 透过车窗看到一丛地桃花,张午迫不及待打开长途汽车的窗户轻轻地嗅着。 黎明已过,太阳在初春的天空里躲躲藏藏。 张午趴在窗户边上仰头吹风的时候,空荡荡的车厢倏地驶入没有灯光的隧道,他眼里的天空一下就暗了下来,阴冷惊悚十分,就像是进入了一条巨蟒的腹部。 受不了隧道里潮湿糜烂的气息,他又一次把车窗紧紧关上,一点缝隙都不留,仿佛把自己关进了保险箱。 他坐回位子上,盯着腕表上散发蓝光的手表表盘,脑袋冷静后开始对自己的未来产生雾般的迷茫。 爷爷已经去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本可以对村长的讯息视而不见,为什么要回复,又为什么要赶着回来? 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吗?可他已经入土为安。不见不落泪,一见必定感伤,事已定成,回来有什么用。 他想不明白,唉声叹息一阵,从背包里掏出仅剩的半块面包,才要下口的时候,天又倏地亮了。 当他看见手里又干又瘪的蓝莓味面包时,脑海中忽而闪现出来一个原因。 “饿了。” 张午在野鸡大学读书期间,和爷爷除了过年过节的寒暄,日常中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交流,爷爷不会给他汇款,他也不要求。 为了活命糊口,他不得不在校区旁的杂食店里打杂工。 前期生活也是过得和别人一样平常寡淡,一天八小时,黑夜到凌晨整个七十多块。后期杂食店里常常有些五大三粗的男的搞事情,一天晚上因为一点鸡毛蒜皮,他和他们起了冲突,被那伙人围着揍了好几圈。正等到要满地找牙的时候,不知从哪来的一股神力,张午一拳掀翻所有人,打得他们捂着屁股满地乱窜,摸爬滚打地逃了。 张午就此一战成名,成了那片校区有名的大哥大。后期惩恶扬善地越多,神力就越来越发挥不出来,他就接着威风收揽了一伙整日在学校挨欺负的小的们,整天啥事不干,就在校区外晃着,看有点什么需要他们伸张正义的事,他们就左插一手,又插一脚,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张午混得风生水起,成了有名的大哥大。 然好景不长,居民给他送锦旗的后两天他就被人以“破坏公共财物”“搅扰公共秩序”“违反校规校纪”等诸多罪名给举报了。校长带着一伙保安执行逮捕,将他和小的们牢牢按在地上摩擦,磨得头破血流。 一想到这,张午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锤大腿,狠狠道: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完瞪着眼两口就把蓝莓面包送进肚子里。 不过想想也是,除了打道回府他还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学习学习成绩全班倒数,在校兼职脾气不好没挣着钱反倒赔进去两百,就他这本事尿性,学历文化,貌似在外边也混不出个什么名堂。回来虽有担子要挑,可好歹能混口饱饭。 在外边他怕饿死,他可不想死。 不良情绪慢慢自我消化,他仰头就要喝掉塑料瓶里最后一口水,恰好车猛得一停,又因为没有老实系安全带的关系,张午举着塑料瓶喝水的姿势被打散,身子猛得向前一倾,头嗑在前座椅背上,瓶子里的水也飞洒了出去。 “我去!” 被撞得疼了,他揉着额头抬头往前看。 “啧…” 张午望了一阵发现车辆前门紧闭,并没有人进来,这才要向司机吐槽一句为什么要急刹车的时候,近在眼前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啧,声音突兀明显得像是谁在他面前打开了一瓶汽水的瓶盖。 张午纳闷,举着眼睛向前查看,还没等他起身,一团黑影从他的正前座冉冉上升。 是一件黑色的外套,材质粗糙,样子丑陋,像是一件校服。不过胸口处标志性的校徽被人剪掉,唯独留下几根翘着尾巴的白色线头。 继而一只白得发亮的手慢慢把校服揭下来,一张雪亮透明的脸借机从校服里露出来。 苏响淡褐色的眼睛慢慢往后转,与张午纯黑色的瞳孔展开对视, “你没看到前面有人吗?”白得不像本土出产的少年表情里有些无奈,语气里满是质问。 张午看见他的头发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塑料水瓶,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稍后有挺了挺脖子,理直气壮地说: “刚才没看到,现在看到了。” 苏响看他那样眉心皱了皱,正要张嘴跟张午理论,司机不合时宜地插上一嘴: “不好意思,刚才一头野猪过道,我给它让让路。这山南里的动物都不怎么遵守交通法规,你们年轻人遇到了,以后叫他们多多注意一下。” 司机的解释没有打乱苏响问责的脚步,等司机说完,苏响继续与张午对峙: “道歉。”他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对张午说。 张午把塑料瓶揣进书包外兜里,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于是愣愣地抬头看了一眼,发了个疑问的嗯声。 苏响咬了下后槽牙,用更大的声量重复道:“麻烦你跟我道歉。”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像淡蓝色的湖泊,是非常不好商量的语气。 不过张午自从那次一战成名后就没有了道歉的习惯。 在校区混日子的时候,他秉持一副身手了得的自信走街串巷,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替天行道/弱肉强食几个鲜红的大字印在衬衫上,只当时初高中学痞子见了自己都趋之若鹜,大哥大哥一声声叫着,完全不给他道歉的机会。 苏响看样子也不过高一高二高三的牛犊子模样,不叫张午哥都不错了。 他盯了盯少年的脸,把身子贴在座椅背上,下巴往上扬了扬,摆出一副自己见了都怕的桀骜不驯的样子,歪嘴道: “不道。” 觉得不太傲,又说: “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就算自己明明知道原因,但他相信这样问会让对方乱下阵脚。 “你的水,洒我身上了。”少年的脸色依旧很平静,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脾气。 张午总感觉他蓄势待发,就像暴风雨来前的天空。因此也不敢与他对视了,继而有意无意把手臂上的纹身露出来。 “洒你身上?”纹身露出来后他态度依旧高傲,秉持耍赖到底的态度: “我又没让你坐我前边,你不坐我前边不就洒不到你身上了吗?” 这歪理貌似听着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闻言,少年没有再说话,或说没有心情再扯淡,他朝车前方看了一眼,然后什么也没做就又躺了回去。 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害怕张午耍赖的威风,也不像是妥协他的歪理,本来翻个白眼也行,可他就只是冷了一下脸,就冷了一下脸。 这样的人张午还是第一次见,以前但凡听过他响当当名号的要么臣服于他的膝下,要么捋起袖子要和他斗个天昏地暗。 他本来已经有了要起身干一架的打算,袖子都撸到了肩膀上,右胳膊的尖刀纹身也完全露了出来,这番虚张声势才完成,眼前的哥们又不动声色地又躺了回去。 他有种轮胎刚打完气就被人拔了气门芯的感觉。 有点不甘心地朝少年那边望了望,看他蒙着个脸,转念又想了想,低头看向右臂上的纹身,有些得意地挑了一下眉,难不成是怕了?铁定是怕了! 司机在山南村口停车,张午往窗外看了看后提起书包往肩上一甩,哼着歌洋洋洒洒朝打开的后门走去,步子踩到阶梯上时伸懒腰对外边的天空新鲜空气一顿猛吸,不料这时后背猛受一击。 “我我我我…靠!” 这冲击力不小,他一下没绷住,猝然栽到眼前路边的草坪上,以头抢地,摔了个狗啃泥。 反应过来后捂腰往身后看去,看见阶梯上就站着傲视群雄的苏响。 “我他…,”山南村禁止污言秽语。 “你有病吧!”但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张午提起书包站起身,眉目拧作一团,恶狠狠走过去,伸手扶住门框,身子挡在门前,决心要与苏响算账。 苏响面上毫无波澜,校服有气无力地耷拉在他肩上,他的眼神比校服要慵懒,像只出身高贵的白猫。 “我又没让你走我前边,你不走我前边,我不就踹不到你了吗?” 这话张午好像在哪听过,他先是愣了一下,凶恶的眼神消失片刻。 苏响温热的鼻息吹到张午的额头,温温的,不过很快就凉了,激得张午猛地一回头,书包一扔,另一只手把住车门的另一边。 “小子,我看你很拽啊!”他说:“要不咱俩比比?” 苏响面上毫无波澜,抬起手要将张午推开,推了两下没推动,有些恼了: “比比?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彻底激怒了张午,他决心要一决雌雄,左脚才踩上阶梯,前头司机剥了颗薄荷糖唉唉两声: “你们两个赶快下车,要打出去打,我还得回去吃饭呢。” 张午咬牙切齿地瞪了司机后脑勺一眼: “不下!今个我要和他决,一,死…” 说话期间,苏响已经转身又上了一节台阶,张午还在营造自己的气势,一只黑色的鞋底直接撞上他的胸口,将他踢到十米开外的草地上。 看他越滚越远,苏响若无其事地从车上走下来,车门关闭后车子扬长而去。 苏响朝山南村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张午从地上爬起来,气哄哄地追过去: “你给我站住!” 苏响没搭理他,他就一个劲地追,追到后开始搞偷袭,一只脚眼看就要踹上苏响的背,苏响身子一倾,轻轻松松一躲,让势在必得的他落个大空。 张午脚重重落在地上,踩进一滩泥里,身子还没有站稳,少年转过身来,依旧是面目表情地看了眼张午,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踩上张午的脚,疼得他五官扭曲变形。 “别让我打得你满地找牙。”苏响对自己的的实力好似有十足的把握。 张午疼得吱哇乱叫,吵得人心烦,苏响把脚一挪,因为凑得比较近,张午趁机含了一口唾沫吐到他的短袖衫上。 这种缺德的小把戏不仅赢不了掌声,反倒拉胯的不得了。 他不顾一身疼痛仍要硬刚,脸上正生出濒死前的得意与傲慢。一个瘦而白的巴掌朝他的左脸无情地挥来,打得他整副身体都为之震颤。 血腥味溢了满嘴。 张午挨了一巴掌后仓惶地用舌尖划过牙龈,数了一下,好在牙齿没掉,就出了点血。 不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等他抹掉嘴边的血渍,苏响已经不声不响远离了他的视线。 虽然败得彻底,但张午的火气没消,他把鞋子从泥里扒出来后捡回书包,望着苏响渐行渐远的修长背影,有些害怕又有点嘴硬: “这家伙…运气怎么这么好?要不是饿了,我还能放过你!” 一直等到苏响走到两里开外,影都见不着了,他才鼓足勇气跳起脚来骂: “你个白毛怪,别让我再看见你啊!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的叫嚣声绵延山群,震慑内外。 自认口头上扳回了一局,不料回家后才发现,苏响就住他隔壁。 人都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苏响坐在门檐下吃枇杷时,听到山道那边传来人走路的动静,引脖子张望了一眼,见是一身泥泞的张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继续低头把手里的枇杷剥干净。 直到山道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才端着枇杷走进屋里,顺带把校服也给踢了进去。 张午吊着一口气看了眼回家的天阶,举起双手喊了一句天要亡我。 这一声惊得麻雀乱飞,也惊得他自己脑袋一栽,倒在了大树底下。 麻雀走后从张午家里跑出来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她朝阶梯下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张午,扭过头去喊来一大群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 那些叔叔阿姨齐齐望了一眼后,一窝蜂跑下台阶将张午扛回了家,村长媳妇用清水给他擦脸的空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张午说了他爷爷离开前的遗言。 张午眯着眼看到身边人的视线跟针一样扎来,弄得自己浑身刺挠。他本想装睡到底,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无奈村长突然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脸,不知道是没被人打过还是怎的,下手没轻没重,打得张午两边脸火辣辣地疼。 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他才打算起身,眼都要睁开了,村长就被他媳妇扒拉开,接着自己一手打在张午的脸上,这一掌直接把正要起的张午打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都是暗的,四周又静又闷,像被装进了玻璃罐, 张午捂着肿胀的脸坐起来,警惕地打量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甚至一个人也没有。他摸着地面走到门口,推开一扇木门,风一股脑灌进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 这时候隔壁有人听见了动静走出来朝张午这边看了一眼,张午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巧和村长的目光对上。 张午不计前嫌,抬手挥了挥跟村长打了声招呼。 接着一伙人从隔壁居屋撤了出来,端着火齐齐赶到张午的身边。 村里所有重要人员都到齐后,村长安排张午坐到客厅的正中间。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张午爷爷的遗信郑重其事地交付到了张午的手上。 张午看着泛黄的信笺泣不成声,热泪盈眶地打开信封,把那张信展开来放到自己的眼前,迎着烛火,只见上头赫然书写几个飘逸飞扬的大字: “你小子再敢跑,我做鬼都不会发过你!!!” 三个感叹号也是认真的。 张午见字如面,一口老血喷出,对自己的流泪行为感到十足的无语。 村长贴脸过来问道:“小午,你爷爷都说什么了?讲给我们听听。” 张午手拿着信纸捏作一团,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接着心如死灰道: “你们,找我回来要做什么,直接说吧,我撑得住。” “那样也好。”闻言,村长把身子靠近,和各位村里来宾示意了一下眼色,扭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三角形的平安符递到张午的手上,略表遗憾地说: “这,事发突然,村长我在电话里头也没说清楚,现在就当着大伙的面再讲一遍。午啊,我们也知道你不容易,放心,之后有什么事,我们这些伯伯婶婶叔叔阿姨能帮的都会帮你的。” 张午不太信这种客套话,赏颗糖再挨一巴掌的事又不是没遇到过。 他点了点头,说:“嗯,你们说吧,让我做什么。” 村长顺着他的话将手扶在他的肩上,面色沉重,表明来意: “午啊,你也知道。我们山南村一年总有一些日子不太平,大妖小怪的总是出来作乱,也没人管,搅得一个地方那叫个不得安宁。让我们这些普通村民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以前呢,你爷爷是我们村里的守护神,他一出马,那些妖怪压根就不敢出来。现在呢,你爷爷去世了,爸爸也不在了,守护神一脉呢,只剩下你了。当然,这守护我们村民的职责呢,也终归由你挑起来了。午啊,你一回来,你爷爷也能安息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张午的肩,一副有苦难言,有泪难流的憋屈模样。 山南村是光港最破烂最偏僻的村落,是个不着大哥喜欢,不争不抢的小小老妹。城市建设没有带上她发家致富,整个村落目前还是一个自给自足,劳作多少得多少的状态。 这里房子大多是延续了高脚楼的状态,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水泥钢筋的影。 也是因为老早期伐木过度的原因,不知是触怒了那些地方的山神,导致山林里修行的小妖们破土而出,时不时就要冒出头来作些乱,小则弄坏水车与仓库,偷些鱼肉瓜果,大则搞出山陷屋塌的动静,搞得大家不得安宁。 于是山南村的祖先们就推举出了灵力与德行最高的老者为山南村的保护神,在山神面前祈祷发誓要守护山南村的一切后从此村里一旦有妖怪作乱,第一个挺身而出,以山神之名消灭妖怪的就都是守护神大人。 虽然听起来都挺扯的,但是几十代传下来,其实还挺有用的。无论心理还是实际,作用都很显著的。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沉云,就等着张午把这事应下来再雨过天晴,一派和和美美地庆祝。 张午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可守护神一职他又不是不知道,表面说是保护大家安危的神明,其实就是个一有事就往前冲的出头鸟。 虽然说小时候他见到的小妖小怪确实不足以畏惧,还挺可爱的。可这都多少年了,再小妖小怪到现在都长得有人高了,说不定都儿女成群了。 这可是一件拿命做担保,吃力不讨好的怨种差事,虽说他年纪轻轻抗揍,可长这么大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呢。 他可不想这么轻易就应承下来。 于是佯装深思熟虑一阵,等村长的手有放下来的迹象,他清了清嗓子,像是看不到村民们渴盼的目光似地自顾自说: “我…考虑考虑。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想这么…” 话还有一半在口里,村长媳妇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考虑考虑?怎么还要考虑考虑呢?你爷爷你曾爷爷,你曾曾爷爷,可都是做这行的,保护村民安危,这是你的天职,怎么还能考虑考虑?不能考虑,你现在就给个答复,这天都黑成这样,再考虑,我们不要睡觉了,明天不要做事了?你快答应,我们好给你准备仪式,你好接任,我们这些叔叔阿姨都好安一分心了。” 安心?张午左眼皮跳了一下,安的什么心? 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张午从小就因为偷桃摘果的事老不招人待见,这些“叔叔阿姨”以前对他也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当时他爸在的时候就有人催着说大号废了再生一个。后来他爸没了,就一伙人撺掇他爷爷再找一个,现在爷爷走了,所有人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巴巴看着他。 张午自认也不蠢,怎么能看不出这些人的心思。 他半眯着眼一个个打量过去,越看越觉得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他回来又没打算当什么英雄,要不是当守护神能全村管饭,他才懒得回来。 “那个…”他犹犹豫豫开口:“我有点饿了,能不能让我先吃饭。我一饿脑子就不灵活,不灵活就不能想事。” 继而扭头看向村长:“村长,我想吃饭。” “吃饭?”村长先是一愣,后点了点头说:“对对对,午还没吃饭呢,老婆,先让人家吃饭,吃饭啊。” 村长的老婆瞪他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说饭都吃完了,哪来的饭。 张午心里紧了一下,生怕这一伙人来硬的。 这时候有村民提议: “苏响家不有饭吗?苏响他妈妈为了迎他回来,今天不做了好多菜啊,刚还叫我们一起吃。” 一听到“好多菜“这三个字,张午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心想这回可以饱餐一顿了。 只见三个阿姨齐齐穿了鞋火急火燎跑出去,不消三分钟,她们就端着一些鸡鸭鱼肉开门回来了。 张午满心期待地等着把那些勾魂摄魄的菜吃进嘴里,一个人影的出现令他虎躯一震。 只见苏响端了一碗白米饭跟着阿姨们的后头走进屋里来。他越靠近,张午退得越远。 村长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禁问:“怎么了?是不是有蚊子?” 张午瞥了村长一眼,为了不再别人面前露怯,他顺着村长的话挠了挠手臂,应声道:“有,有啊。” 苏响不动声色地在张午面前盘腿坐下,然后把手里的饭送到张午的身前,筷子也放了上去。 张午看他的脸色跟今天在公车上的有所不同,貌似拘谨软弱了许多。 眼睛一转,想到了自己未来的身份,顿时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在心里呵呵两声,自言道:“天助我也,叫你落我手里。” 继而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正襟危坐起来。 他看了一眼要走的苏响,不假思索地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你给我站住。” 这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苏响也不例外。 他扭过头来,无言看向张午。 为了确定自己现在高人一等,张午重新回归校区大哥大身份,面不改色地说: ”村长和我都没让你走,你怎么就走了呢?” 又扭头看向村长,说:“村长,这小子对你大不敬啊,你怎么不管管他?” 村长有些为难地小声说道:“苏响爸爸也是和你爸爸一样,被山洪冲走了…” 村长话犹再口,张午闻之一愣。貌似想到了小时候确实有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常在山路上走,后来他爸爸为了救山洪被淹了之后就跟妈妈去了城里,这小孩莫不就是苏响? 真倒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还住他隔壁。 这样一回忆,他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不过很快村长就迎合着张午的话,看着苏响说: “阿响,那个,你坐下听听我们说些什么,你是村里的一份子,村里的事你得知道些。” 苏响朝村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又坐回了张午的眼前,目光贴在张午的脸上,盯得张午如坐针毡。 为了打消这一份恐惧。张午端起饭开始扒,菜和饭一起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巴里塞,因为实在太饿,所有饭菜吃干抹净都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吃完之后村长找了手帕让他擦嘴。 张午擦嘴的时候发现苏响正在收拾他吃剩的碗筷,自信心一下就又又又燃了起来。 扭头一看自己书包上的泥渍,又想到了自己今天的惨状,他清了清嗓,开始得寸进尺: “村长,我要是当了守护神,你能不能安排一个人当我的小弟?” 村长帮着苏响收拾碗筷,没反应过来,苏响收碗的手陡然一愣。似乎预料到了些什么,抬头看向张午。 张午不想与他对视,直接把村长拽起来,继续说: “要我接任可以,你必须让苏响当我小弟,让他给我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村长眉头一皱,看向正低头忙活的苏响: “阿响,你会耕田吗?” 苏响摇了摇头,说:“不会。” 闻言,张午差点没坐稳。见村长误解了他的意思,他立马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说让苏响伺候我。”并且解释:“伺候我就是给我倒洗脚水做饭洗衣服。”并且强调: “他要不伺候我,这守护神,打死我我也不当。” 他也没料到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一句“打死我”,死这个字简直大忌讳,说完连忙在心里呸呸呸几句。 村长看张午这样子不像是假的,虽说有点小孩子气,可事急难缓,他拉住准备端碗离开的苏响的衣摆。 苏响穿着薄薄一件白色T恤,村长手指上的油渍印在上面十分抢眼,不过也没人在乎。 村长媳妇把推开一点点的门给关了紧。想说媒一样地掺和: “苏响,为了全村人,你就伺候伺候午吧,两个大男生,年纪轻轻的,也累不到哪去。” 苏响端着空碗回过身来不说话,两只眼睛盯得张午浑身打颤。 “村…村长。”张午立即拉住村长的手,有点威胁的意思说:“那个,苏响要是不当我的跟班小弟,要是不伺候我,我明天早上就走,我搭车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明天就走”这句话,村长媳妇当场急得满头大汗: “那可不行!你要是走了,我们村怎么办!不行不行!” 所有人的头摇得更只拨浪鼓似的,村长扭头看向苏响: “阿响,你就行行好,答应午吧,等他娶了媳妇,也就轮不到你做牛做马了,你就答应吧。” 其实虽然张午的性格不招老一辈待见,但是模样那是完全继承了他爸他妈所有的五官特点,长得水灵又俊俏,鼻梁又高又挺,下颌线条是少有的直棱流畅,精神上也朝气蓬勃,要不是在山南村有个不孝子的骂名,风评不好,其实还是很容易找到媳妇的。当然,那媳妇得眼神不好才行。 所有人巴巴地看着苏响,苏响的裤腿子被一人一手拽着,颇有一种但凡他转身离开就是与全村人为敌的架势。 “好,” 苏响的眼睛里像是立了座喜马拉雅山,目光像山巅的风狠狠地扎在张午的脸上, “我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