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疯了的白月光》 第1章 茶棚 本文由糖罐本罐首发晋江,请各位小可爱支持正版,提前比心。 *** 安岭都尉府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地方地处疆域最北,一向不太平,边境的东羯和戛斯部落始终虎视眈眈,境内又多是山匪流寇,三日一抢五日一掠,动乱不断没个消停。 早些年好歹还有总督陆闻禹亲自坐镇,算是能保一方平安。可自从两年前,向来杀伐果断又聪慧剔透的陆大人离奇失踪,亲属家眷也都一概生死不明,陆家府邸一夜之间变了废宅,整个安岭都尉府也随之成了个无主的状态。 百姓们一面感慨着陆大人那样的好人最终竟会落得如此下场,一面又盼天盼地,只希望朝廷能尽快派个人来接手这烂摊子,好让他们早日重新过上安生日子。 转眼过了大半年,某一日间,坊间突然起了传言,说稳坐安都的那位主子终于看不下去了,要指派个钦差大臣来到此地,亲自理一理这混乱的情况。 有人问,“这消息准确吗?” 有人答:“怎么不准?我那当家的就在钱大人手下当差,他说钱大人前几日派了人,将驿站都收拾出来了,就为了那钦差大人来了之后,能有个住的地方。” 百姓们一时额手称庆,满心期盼地等待着那位钦差大人的到来。可没过几日,又有消息传来,说那钦差大人其实就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纨绔子弟,仗着上头颇有建树的父亲和哥哥捞了个官职,实则却是个草包废物,成日里除了喝酒就是闯祸。骑马打安都的主街上走一圈,随便抓个路人,总能或多或少的讲出几件这二世祖做过的混账事。 一众百姓听闻此言,顿时又唏嘘开来,只道他们可真是造了孽,才会盼来个如此不成器的主事人。 可不论如何,朝廷确实往安岭都尉府派了位钦差大臣。 此时此刻,那钦差大臣就坐在马车里,怀中抱着个装着蚕豆的烫金小罐,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扔着豆子,一面撩开车帘,半敛着眼眸瞧着窗外暴雨如注的景象。 正是六月,安岭都尉府早早进入了雨季,韩家的二公子韩仰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头,率领着车队紧赶慢赶的行了一月有余,谁曾想都到了安岭都尉府的门口,却被一场大雨挡在了城外。 “二公子,”空青掀开马车的门帘,“雨下的太大了,路上不好走,我们是否要在前方驿站稍作休憩?” 空青是韩仰的胞生兄长韩逸派给自己的贴身近卫,年纪比韩仰还要小上一些,却是个办事极为稳妥的人。 韩二公子没骨头似的靠在矮枕上,半晌之后才嗯了一声,“可以,你去安排吧。” 空青道了声是,放下车帘,纵马先行去了驿站。 天色阴沉的可怕,闷雷划破天际,仿佛直接劈在脚边。车队的马匹受到惊吓,走上几步便踢踏着马蹄不肯前行,把式们只能纷纷跳下车辕,牵着缰绳,在这泥泞的雨幕中缓步前行。 一道清亮的女声远远地传过来,夹杂在厚厚的雨幕中不甚真切。 韩仰原本还懒散地倚在车内,听到这声音却是瞬间直起身子,他撩开车帘,视线穿过浓白的雨幕,落在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茶棚上。 “韩大人?您怎么下来了?”马车边的侍卫瞧见韩仰,忙递给他一把油纸伞,“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们去办吗?” 韩仰没说话,他撑开油纸伞,撩起衣袍跳下马车,几个跨步就消失在了雨中。 *** 那茶棚一看就是临时搭的,棚顶的茅草稀薄又杂乱,被雨水一泡,沉甸甸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压塌下方衬着的油布。 棚里空空荡荡,老板早就躲回了家,只剩一桌还有四五个人,或坐或趴着,桌上桌下杂乱的堆放着七八个酒坛,韩仰还未走近,就已经被那浓厚的酒气熏的皱了皱眉。 “你这……你这小子,还挺能喝……” 背对着韩仰的大汉端着碗,勉勉强强地喝了半碗酒,强撑着精神嘟囔了一句,头就已经重重垂下,直接醉倒在了桌边。 大汉旁边坐着个身形纤细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藕色长袍,一头青丝用同色的发带松松的竖着,头上无钗无冠,打扮的极为利落。 那年轻人倒扣着碗,碗中酒水显然已空,他瞧着大汉倒下,嗤笑一声,伸手从那大汉的衣袋中摸出一袋银子,摇晃着手臂颠了颠,这才醉意浓重的开口道: “早就说……早就说你们喝不过我了,一开始就把银子给了我,哪还有这么多事……” 这分明就是属于姑娘的嗓音,韩仰呼吸一顿,又往前走了几步。 察觉到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年轻人缓缓仰起头,被酒气侵的泛红的双颊全然落入了韩仰的眸子里。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两年多的时间里,韩二公子已经在自己的梦中勾勒过不下前遍。 雨势愈大,四周均是一片寂静,唯独茶棚的屋顶被落雨咂的劈啪作响,如同惊雷响鼓一般令人心惊。 韩仰却觉自己的胸膛此刻传来的震动比这落雨的动静还要大,一声接着一声,裹挟着惊讶和巨大的喜悦,简直快要冲昏他的头脑。 “我……” 执着伞柄的手指轻轻颤抖,韩仰开口,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未执伞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狠狠握了握。 “你……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也要……也要来找小爷我喝酒?” 年轻人见他吞吞吐吐,颦着眉头就要起身,只是还未站定,就已经被醉意逼的踉跄一步,险些向后倒地。 韩仰忙在背后扶了她一把,他箍着这人的腰,又按上她的脊背,支撑着她站定身体。 “陆容,你怎么会……” “陆容?你……你认识我阿姐?”年轻人把着他的手臂,不清不楚的嘟囔了两句,“我阿姐,我阿姐在家呢,你,你别告诉……” 她没能说完,整个人倏地一软,醉倒在了韩仰怀里。 “大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几个随行的侍卫跟了过来,远远瞧见韩仰怀中抱着一人,不敢贸然上前,只得隔着茶棚唤了他一声。 “无事。” 手臂下移,韩仰躬身,单手稳稳抱起了怀中的小醉鬼,“回去吧。” 专栏完结文《千金娇纵(重生)》,男二上位小甜饼,完结可宰。 * 推基友预收《我偏不爱男主》by梨子喀嚓,文案如下: 都说男主好,男主妙。 在事业上,他靠自己逆袭成了一代帝王。在感情上,他和女主虐身虐心八百回,最后和女主达成了圆满。 没错,方若若越到了一本追妻火葬场文里,还成了原书中女主的妹妹,一个暗恋男主的炮灰女配。 方若若:……皱眉,问号三连。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还是更喜欢温柔的正常一点的男性,男主这个性格她实在是啃不下。 剧情:不可能,想都别想! 方若若:真的嘛,我不信,我就不爱男主。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茶棚 第2章 陆容 雨势渐小,加上队伍特意加快脚步,傍晚之前,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驿站。 下马车时陆容酒还未醒,瘦瘦小小的一团被韩仰抱在怀中,散乱的发丝遮挡住面容,只有一双纤细的过分的手软软的垂下来,在韩仰上楼的动作间如三月柳枝般招摇地摆了摆。 众人对于韩二公子的纨绔之名听闻已久,见着这架势也没过于惊讶,个别好奇的探头去看,探究的目光最终也只能止于韩仰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 空青轻咳一声,开始招呼着众人用饭休息。 另一边,韩仰回了二楼房间,将陆容轻轻放在榻上,转身从盆里拧了条帕子,柔柔地擦拭着陆容的脸颊。 陆容的样貌没怎么变化,眉目圆长嘴唇饱满,本该是个明媚艳丽的长相,却因着肉肉的唇珠凭添了几分幼态,此刻闭着眼睛躺在榻上,除了身量抽高了些,几乎和七年前别无二致。 只是现在的她实在消瘦的厉害,韩仰抱着她上楼时,感觉怀中只有轻飘飘的一片,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她吹垮。 韩二公子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陆容沉睡的面容,半晌之后,终于还是抬起手来,缓缓蹭了蹭她的侧脸。 韩仰认识陆容,陆容却不一定认识韩仰。倘若非要给两人的关系下一个定义,陆容应该算是韩仰的恩人,一个将韩仰从失控边缘拉回来的人。 安岭都尉府百姓口中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韩二公子年少时确实度过了一段极为荒唐的时光。 他性格执拗又无人管教,闯过的祸事不计其数。韩父又并非什么耐心的慈父,面对着不听话的儿子,直接大手一挥,将其送去了原州的叔父家。 叔父的管教理念与韩父如出一辙,他们从不探究韩仰胡作非为的原因,只秉承着‘若是管不住,那便关起来’的粗暴原则,自己能得个眼不见为净,韩仰也不能再出去作乱。 唯一不同的,大抵便是韩父是将韩仰关在了与安都隔着数百里的原州,而叔父则直接将韩仰关在了自家的偏院里。 那是韩仰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他年幼丧母,不仅没能得到父亲的抚慰,反倒因着母亲身份特殊,以至于周围的人对于母亲的死,怀抱的态度多是猎奇大于惋惜,甚至还有几个和他自小相熟的玩伴,变着法的打听母亲的死因。 悲伤的情绪未能得到纾解,愤慨又紧接着冒了上来。韩仰被关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无法作践别人,那就变着法儿的作践自己。 他砸碎花瓶,用碎片把自己的手腕割出伤痕,叔父将他捆起来,他便拒绝进食,总之就是要闹出点令自己不痛快,令别人更不痛快的动静。彼时的韩仰就像一颗乖张又暴戾的火种,无论是谁,只要往下丢个火折子,都能将他顷刻焚烧毁灭。 陆容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她就住在隔壁,两户院子挨的极近,韩仰偶尔会在半夜跑出房间透气,仰头就能瞧见隔壁院子里盛放的梨花与漫天繁星交映成辉。 陆容在某一夜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她隔着围墙,清凌凌的嗓音里含着满满的暖意。 “你哭什么呀?有人欺负你了吗?” 韩仰吸了吸鼻子,“我没哭,你听错了。” 陆容迁就他,“好吧,你没哭。我叫陆容,你叫什么?” 鹿茸? 韩仰木然道:“我叫枸杞……” 陆容笑了起来,“枸杞就枸杞。那小枸杞,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在哭什么?” 韩仰怒道:“你又不一定比我大,怎么就是我姐姐了?” 陆容感叹了一声,“因为你就和我弟弟一样,是个爱哭又不肯承认的小怂包呀。” …… 两人隔着围墙一问一答,陆容在原州住了将近一年,除去天气不好的日子,基本上夜夜都会出来陪他聊几句。 墙边的梨花开了又谢,韩仰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枝丫,决定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他就亲自上门去见陆容。 可梨花尚未开放,陆容要离开的消息却是早一步到来了。 “我也没法子呀。”陆容的语气里有些不开心,“本来就是到原州老师家做客访学的,眼下父亲派人接我回去,我也不能不回去。” 她嘟囔着,叹了口气,语调随即又变得轻快起来,“小枸杞,等你长大了,去安岭都尉府找我吧。去了就报我的名字,会有人带你去我家的。” 韩仰不答话,眼眶都憋红了,他气愤的甩下一句‘谁要去找你’就跑回了房内,直到陆容离开之前都再没去墙角找过她。 直到陆容离开当日,韩仰没忍住,悄悄攀上墙头,第一次远远瞧见了陆容的样子。 她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眼睛圆而明亮,总是含着笑意,神采奕奕的,像个暖烘烘的小太阳。 可是现在…… 榻上的陆容不安分的动了动,尖尖的下巴半隐在被子里,眉头紧皱,睡的很不安稳。韩仰在进屋时就灭了两盏烛火,残余的光亮却仍能清晰的照射出陆容眼下的乌青。 韩仰又想起他在茶棚初见陆容时的场景,那时她自称小爷,还说陆容是她阿姐? 可在他的印象里,陆容似乎只有一个弟弟。 况且他离开原州的第一年也派人打听过,那时他才知道,陆容是安岭都尉府总督陆闻禹的女儿。 但那时候,陆闻禹已经失踪了,妻儿也都下落不明。 那么陆容今日为何又会出现在茶棚? …… 韩仰想不下去了,他收起帕子,替陆容掖了掖被角,吹熄了剩余的烛火,裹着外袍,合眼仰靠在了床边圆椅拼成的简榻上。 卯时时分,韩仰迷迷糊糊的听见了动静,他尚未来得及睁眼,一个大巴掌已经直接呼到了他的脸上。 长大后就鲜少挨过打的韩二公子:“?!!” 他睁开双眼,果然见到陆容站在他身前,脸颊上带着薄红,眼中的怒火旺的要冒出来。 “登徒子!” 陆容扬起手,又要甩他一巴掌,韩仰抬手擒住她的手腕,余光瞥见她吃痛的神情,下意识的松开手,结果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韩仰:“……” 但这一下倒是把陆容自己也打懵了,她退后一步,瞧了一眼自己被松开的手腕,口中喃喃道: “你,你怎么……” 韩二公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姑娘莫急,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的来讲。”他退后一步,拉开一个毫无威胁感的距离,“昨日大雨,你在茶棚喝醉了,是我救你回来的,这事你还有印象吗?” 陆容瞥了眼自己沾满泥巴的靴子,又低头嗅了嗅,果然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韩仰继续道:“其次,你昨日睡的是床,而我睡的是椅子。”他指了指宽敞的睡塌,又点了点那和他高大身量比起来显得尤其憋屈的简易睡床。 陆容放下手,讪讪的转过头,目光闪躲着不和他对视。 “若我没有和你同塌而眠,”韩仰最后摸了一把自己泛红的脸,从语气到动作俱是无辜,“这登徒子的恶名和这力道十足的两巴掌,于在下而言是否太冤了些?” 陆容:“……对,对不住。” 韩仰在心底肯定了一把自己严谨的说辞,面上却还是一片的沉稳,“姑娘昨日喝多了,有些细节不记得也情有可原。不知姑娘叫什么?家住何处?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去安岭都尉府了,一道送姑娘回去可好?” 陆容摇头,从几个问题中挑了最无伤大雅的一个回答,“我叫陆容,不必劳烦这位公子了。” 她从钱袋里掏出粒分量不小的银子,作势要递给韩仰,“昨日,昨日是我失态了,这些钱就当给公子赔罪,请公子收下吧。” 韩仰也不推辞,接过陆容递来的银子,转而推开房门,十分客气道:“那在下也不过多纠缠了,姑娘请。” 陆容同他颔首道别,提步离开了房间。 此刻时辰还早,驿站里没什么人,空青站在楼下,远远瞧见韩仰给他打了个手势,便心领神会的别开视线,尤自去观察窗外那一株开的极好的梨花。 陆容从他身边经过,完全没注意到他和韩仰的眼神交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空青才隐了几分气息,快步跟了出去。 不过两个时辰,空青就回来了,韩仰斜倚在榻上,抱着他的蚕豆罐子,合眸听着空青汇报陆容的消息。 “小姐离开驿站后,先是去集市买了马匹,之后径直回了安岭都尉府。只是进了城却没回家,先是去了一家酒楼,递给老板一个深灰的钱袋子,然后又径直去了一家医堂。” 那深灰钱袋子韩仰还记得,就是昨日陆容喝酒时从那大汉怀里掏出来的。 看来昨日陆大小姐贸然拼酒,八成是在行侠仗义,做了回女侠。 韩仰勾起嘴角笑了笑,继而睁开双眼,“什么医堂?” 空青道:“叫程家医堂,小姐进去后就直接上了二楼,看样子是熟客了。属下不便跟上去,于是便赶回来和二公子汇报。” 韩仰挑出颗蚕豆,无意识的夹在指尖捏了捏。 半晌之后,他将蚕豆扔在桌上,翻身下榻,对着空青嘱咐道:“我先独自去一趟安岭都尉府,你下去交代一下,就说二公子昨日淋了雨,有些不适,需要再在此处休整一日,不要让旁人察觉我离开了驿站。” 空青颔首:“属下明白。” 第3章 医堂 程家医堂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主街上,且看起来颇为有名。韩仰牵着马,不过随便问了位路人,那热心的大叔就直接将他带到了程家医堂的大门口。 此时此刻,韩二公子就站在医堂的一楼大堂内,语气真挚的对着那负责接待抓药的小姑娘说着假话。 “当地人?我不是当地人,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您家不随意接诊?是这样,我有位好友就住在此处,他总和我说程大夫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嘱咐我必定要亲自前来,请程大夫好好为我瞧一瞧。” 记录的小姑娘咬着笔杆,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仍旧半信半疑,“您听过我们程大夫的名号呀?看来您还真是熟人介绍来的。” 韩仰心道,你们都叫程家医堂了,大夫还能姓张吗? 他对着小姑娘耐心地笑了笑,“是啊,所以眼下我能上楼了吗?” 小姑娘依旧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几遍韩仰的好气色,“可您瞧着……您瞧着不像是需要看大夫的样子啊?” 韩仰:“……” 韩二公子在心底叹了口气,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柜台上。他半眯起眼,眉头微挑,突然回了小姑娘一个不甚正经的笑容。 “我的病情除了问诊的大夫以外,就只能告诉我未来的娘子。如何,小妹妹现下就想听吗?” 韩二公子有副好皮囊,却也不是正统意义上清朗俊秀的少年郎。即使他眉眼精致,五官也周正的很,可配上那对狭长的眼尾,那张微微上翘的薄唇,整张脸却蓦然多了几分邪气。 小姑娘被他突然的举动惹的面上一热,慌手慌脚的从柜台里跑了出来,“我,我上去问问,您在此处暂等片刻。” 她说完,风一般的提着裙摆冲上了楼,片刻后又风一般的冲了下来,“程大夫此刻闲着,他请您上去呢。” 韩仰和小姑娘道了声谢,提步上了二楼。 *** 二楼的摆设和一楼相差不大,只是原本放着药材展柜的位置摆了张长长的梨花木桌,一白衣男子端坐其后,见着韩仰进来,便放下手中毛笔,手掌舒展,对着面前的圆凳比了比。 韩仰顺势落座,视线在屋内绕了一圈,最终落在男子脸上。 男子瞧着和他年岁相仿,眉目清淡,是个疏离有礼的长相。男子见他不语,微微一笑,率先开口询问道:“在下程忻,是这家医堂的大夫,不知您身体有何不适?” 韩仰单手扶额,眉头颦起,露出个颇为苦恼又无能为力的笑容来。 “不瞒您说,我最近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他刻意将话题往陆容的身上引,“听我远房表妹说,您最是擅长治疗这寝不安席之症,因此我便特地找来了。不知这病是否都是由同一根源引起?来您这儿求诊的人都是什么致病缘由呢?”” 程忻书写脉案的手一顿,“远房表妹?不知您说的是哪位?” 韩仰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看来到您这儿的病人并不仅限于那几位常客啊。楼下那小丫头方才还唬我,说您不轻易接诊呢。” 程忻浅笑道:“她也没有唬您,我确实不轻易接诊。这医堂以抓药为主,问诊为辅,我学艺不精,不敢耽误病人。您还没说呢,您的表妹究竟是哪位?” 韩仰捏了捏眉心,右手在空中虚浮着随意点了点,“就那位嘛,身量纤纤不高不矮,平日里很爱笑的那位。” 身量纤纤不高不矮平日里又爱笑的姑娘一抓一大把,程忻敛了笑容,看了韩仰一眼,终于揭过了这个话题。 问诊的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韩仰从二楼下来,拿着张黄纸去找一楼的小姑娘抓药。 小姑娘利落的将药包好,一路将他送至门口,临了还不住的叮嘱他,“您记住了,这药要用文火来煎,水也要分次倒入,切记不可一次将水加满。” 她脸上显出些为难的神色,“其实我替您煎好也成,只是今日程大夫要亲自煎钱府的药,他用药炉的时候,旁人是不许进去打扰的。” 韩仰敏锐的捕捉到小姑娘话里的关键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连连颔首,提着药,对着小姑娘挥手告别,笑容满面的去解马匹的缰绳。 缰绳解开,韩仰背对着小姑娘翻身上马,随即卸下面上笑容。 二公子轻磕马肚,勒马走出数十米后,手臂一扬,将从程家医堂带出的药包尽数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他的直觉是对的,自第一眼见到程忻起,他便觉得此人不简单。半个时辰的你来我往,和陆容相关的消息他竟是半点都没探到。 韩二公子黑着一张脸,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直直奔向城门。 黑马昂着头颅,马蹄腾起,速度颇快的在街上穿行。程家医堂内,程忻始终站在二楼槛窗之后,透过半合的缝隙,看着韩仰纵马消失在安岭都尉府的城门口,这才一言不发的重新落了座。 韩仰方才一上楼时他便闻到了,这人身上沾着淡淡的药味,而陆容常年吃的,正是这几味药。 陆容甚少与人亲近,二人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够让韩仰沾上这一整日都散不掉的药味。 程忻从桌下带锁的矮柜中拿出厚厚一叠脉案,一页一页的翻动着。这都是写给陆容的方子,从两年前第一次为陆容问诊开始,他可以闭着眼背出每一张方子的内容。 “该替她写个新的药方了。“程忻垂眸,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 他提笔蘸了墨,直到墨点在纸上晕染出大片的墨渍都没能写出一个字。几个时辰前陆容来到医堂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面色惨白,轻声对着程忻哽咽道: “程大夫,他又出现了。“ *** 另一边,韩仰赶在未时前回了驿站,他将马匹拴在后门,足尖一点,从窗户翻入了自己的房间。 空青一直候在他房内,见他回来了,忙唤了小厮送水,一边伺候他梳洗,一边同他汇报道: “都尉府那边接到了消息,都督佥事晌午时专程派了人来,说驿站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大人入住了。” 韩仰笑起来,“都督佥事?钱沐弘?” 他将用过的帕子扔在面盆内,又去衣箱里去翻出官袍,“钱沐弘可是个难得的人。你没为难人家吧?“ 空青摇头,“他们的人原本要上来亲自询问,属下说二公子还在睡着,只客气地拦了一把。“ 他替韩仰理了理脖颈后的衣领,“听二公子的话,似乎对钱沐弘很是了解。您之前同他打过交道?” 韩仰扶着矮凳去踩靴子,“陆闻禹失踪了两年,上面又一直没往安岭都尉府派个正经人来,钱沐弘是陆闻禹的左右手,这两年来安岭都尉府的大小事务也都是他在处理操办,若是换成旁人,早就借此上位了,钱沐弘却始终安分居于都督佥事之位。” 靴子穿好,韩仰又对着铜镜去正冠帽,“况且这次我们来了,人家一没给我这个空有头衔的钦察大人下马威,二没假装热情的邀请入住他的府邸,借此掌握我们的一举一动,可不就是个难得的人吗?” 衣冠终于穿戴完毕,韩仰推开房门,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坏笑来,“可我今夜还偏偏就要住在他家。” 钱沐弘:韩大人,你怎么能欺负老实人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医堂 第4章 同床 韩仰傍晚入城时,钱沐弘已经在城门处候了他许久。 天边晚霞正盛,给街道都染了一层淡淡的橘红。韩二公子穿着制式齐全的官服,愈发衬的他面如冠玉,翻身下马时身姿潇洒,惹得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一个劲儿的感叹钦差大人虽然是个草包,但还真是俊秀非常。 钱沐弘是个实打实的务实派,之前又总跟着陆闻禹去军队校场,目之所见都是些黝黑壮硕的大汉,对于韩仰这类有着白嫩皮囊且身骄肉贵的公子哥,自然带着些先入为主的偏见。 因此,他见了韩仰,也只是礼节性的拱手行礼,面上并未显露出过多热络的神色。不料韩仰却是几步上前,哥俩好似的揽住钱沐弘的肩膀,还特意解释了一句。 “对不住了钱大人,昨日大雨泡坏了一辆马车,我们今日重新归置物品浪费了不少时间,这才误了时辰,钱大人别见怪。” 钱沐弘略感惊讶,连带着反应都迟钝了些。他虽体格健壮,却矮了韩仰半个头,此刻被这钦差大人搂在怀里,半强迫性的带着向前走了几步,一句“下官为大人在城中备了酒席”还没讲完,韩仰就已经先发制人的打断他道: “我远道而来,钱大人竟然不请我去家中坐坐?看来大人还是在生韩某的气。” 钱沐弘试图拒绝:“大人说笑了,只是下官的宅邸不大,怕是容纳不了……” “空青!” 韩仰扭头,“你带着其余人去驿站,我今夜要和钱大人好好联络一下感情,你明日一早来钱府找我。” 原本连一顿饭都不想招待,到最后却还要被强制借宿的钱大人:“……” 钱沐弘只得派人先回家传话,等韩仰随他一同到达钱府时,正厅里除了几个使唤丫头,就只有钱沐弘的夫人笑意盈盈的等着他们入座,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韩仰在心底暗叹一句失策了。 他本想借着这顿饭,看看陆容是否住在钱府,却忘了钱沐弘与他并非是知根知底的好友,自然不会安排一家老小来陪他一同用膳。 韩二公子心不在焉的入了席,简单用了些素食便放下碗筷,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了席,由丫鬟引路回了客房小院。 小院安静,除他之外没什么旁的人住着。韩仰心里烦闷,打发了院里的下人,又自来熟的去钱府的厨房里顺了坛酒。待到二更,夜深人静之时,韩二公子翻上屋顶,怀里抱着蚕豆罐子,就这么一口酒一颗豆的消遣起来。 天空飘了些细雨,白纱似的雾蒙蒙的一片,裹着钱府回廊里的灯笼,影影绰绰又似真似幻。 韩仰枕着自己的手臂,二郎腿翘的老高,他有些微醺,半眯着眸子看着那被夜风吹动的光影,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被晃了眼,无端生出些幻觉来。 毕竟若不是幻觉,陆容怎么会突然出现,还那么大喇喇的抱着两坛酒,双颊泛着薄红,嬉笑着正要到他身边。 “是你啊兄台,好久不见啊。哎,你别傻愣着,拉我一把,这屋顶的破瓦片,一到雨天就打滑。” “?!” 韩仰顿时感觉自己的酒醒了大半。 他赶忙坐起来,一刻不敢耽误的伸直手臂去握陆容探过来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边后又脱下外袍,不容拒绝地披到了陆容肩上。 “你这个人,虽说昨天告了我的状,但看在今日你这借袍之举上,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 陆容仰头冲他笑,举了举手中酒坛,“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啊?来,小爷我陪你喝。” 韩仰没答话,眸色深沉的看了她一眼。 看这神态语气,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就是昨日他在茶棚遇到的那个‘陆容’。 “你……” 韩仰定了定心神,“在下韩仰,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陆容’仰头灌了一口酒,“我叫陆朝。” 陆朝?那不就是陆容的胞弟? “我没告你的状,”韩仰顺着她的话,举起自己的酒坛和她碰了一下,“怎么,你阿姐发现你醉酒,惩罚你了?” ‘陆容’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嘴边的水渍,“你没告状啊?那估摸着就是我阿姐闻着我身上酒味,自己猜到了。嗐,她没惩罚我,只是警告我别乱跑。” 讲到这里,‘陆容’皱了皱眉,“我阿姐可啰嗦了,我都十六了,她还拿我当小孩子,总是管着我。” 七年前在原州,韩仰问过陆容的年纪。彼时他十三岁,陆容十四岁,陆容还告诉他,自己有个小三岁的弟弟。 照这样计算,陆朝今年应该十八才对,可他方才说,他都十六岁了…… 夜风吹过,雨水沾在皮肤上,湿哒哒的泛着凉,这凉意自表皮侵入,直直渗入内心,韩仰面无表情的喝了口酒,眸中深色比夜色更浓。 若眼前的陆朝说的是真话,那么只能说明,他的年纪停留在了两年前。 两年前陆闻禹失踪,妻儿均下落不明。 他虽寻到了陆容,可陆容此时那自称陆朝。 那真正的陆朝呢? 韩仰闭上眼,突然有点不敢再往下想。 “韩兄,你愣着做什么?喝酒啊。” ‘陆容’推了他一把,“我不知怎的,头次见你便觉得亲近,合该是我们有缘。你年龄比我大吧?要不以后我唤你哥哥?” 她抬头去看韩仰,一双圆眼弯成了新月,“你是将军吗?昨日你将我从茶棚抱回时我便有所感觉,你的身体真有力量,而且还有那么多侍卫随从。不瞒你说,我自小便想要一个你这样威风的兄长。” 她伸出手,不见外的戳了戳韩仰隐藏在衣衫下的肌肉紧实的胸膛,“我最是羡慕你这样的体格,我也自小习武,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不知怎的……” 她‘不知怎的’了半天,似是醉意上头,怎么都讲不出后话。 韩仰却大概猜出了些原因,倘若陆朝的人生真的停留在两年前,那他的记忆约摸会出现断层的空白。 “好了好了,别‘不知怎的’了。” 韩仰握住她乱戳的手,“羡慕就慢慢练,你不是要拿我当哥哥?以后我陪你一同练。” ‘陆容’于是不再纠结,还友好地伸出右臂抱了抱他,以示二人亲昵。 …… 温香软玉入怀,韩仰突然觉得脸有些疼。 不知陆容明日醒来,若是记起这段经历,会不会再冲过来赏他两巴掌。 打更的报过三更,‘陆容’带来的两个酒坛子已经快空了。她喝的倒是不多,韩仰却是怕她宿醉头疼,自己和‘陆容’又是哄又是抢地,反倒饮了大半的酒水。 “哥哥,你喝醉了?我背你下去吧,你在小院住吗?” ……背? 韩仰费力地睁开几欲闭合的眼。 开玩笑,真要是由着‘陆容’这个半醉的小身板从屋顶背他下去,他们二人估摸着离摔断脖子也就不远了。 韩二公子强提着最后一丝清醒,箍着‘陆容’的腰,稳稳当当地将她从屋顶上带了下来。 “小院……小院亮灯的那间房……” 他交代遗言似的说完最后一句话,脑子已经完全昏沉下来。 恍惚间听见‘陆容’又笑了笑。 “我知道了。不过啊哥哥,我这一身的酒气,若是回去了被我阿姐发现,又要念叨我了……” 意识渐渐飘远,似是坠入了一片浓白的雾气之中,飘飘然又软绵绵。 韩仰在五感丧失的最后一瞬,听见“陆容”慢吞吞的补完了后半句。 “不如今夜我留下,同你一起睡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同床 第5章 宿醉 扪心自问,韩仰的酒量不算差,可但凡喝酒的人,不论酒量高低,大多都无法逃脱宿醉带来的影响。 譬如头晕目眩意识涣散,譬如嗓子会干的冒火,譬如额角会时不时地抽疼…… 惯常的情形到了韩二公子这里就变得特别了些,譬如他其实早就醒了,但是完全不敢动。 陆容就睡在他身边,香香软软的一团半侧着身体,两只手牢牢地抱着韩仰的右臂,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脸埋在他颈窝的凹陷处。 二人离的极近,韩仰能感觉到陆容柔软的唇瓣伴着呼吸时不时擦过他突起的喉结,和那几缕散在他脸上的乱发一齐作怪,一大清早的就搅得韩二公子心神荡漾。 韩二公子在此刻无比的庆幸,陆朝并不是一个追求极度舒适睡眠的人,至少眼下他们二人的衣衫都还好好的穿在自己身上。 上天总算待他不薄…… 他在心底感叹一声,余光撇了一眼陆容微微散开但大致整齐的衣领,只能放轻动作,小幅度的向外抽了抽手臂,离开那极其容易被误会的位置。 韩二公子安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容若是追究起来,应当至少会给他留个全尸。 晨光熹微,伺候的丫鬟们陆陆续续起了床,开始在院中忙碌起来。即使刻意放轻了脚步,汲水打扫的动静还是一点不落的传进了房内。 床上的陆容受到打扰,眉头颦起个小小的结,她眼睫颤动,是个挣扎着要醒来的架势。 韩仰显然也察觉到了,他屏住呼吸,视死如归地等待着裁决的降临。 咚! 不知是谁摔了铜盆,在院子里造出了不小的动静,陆容伴着这声响动抖了一抖,眼睛终于缓缓睁开。 ——然后她就和韩仰对上了视线。 凭心而论,陆容的这一觉睡的还不错。自从安岭都尉府进入雨季,她便鲜少能睡的这样安稳。平日里或是夜不能寐,或是酩酊大醉,次日再顶着酒醒之后乱糟糟的身体反应痛苦地起床。 但昨夜不一样。 她能感受到些微的醉意,是能令身体放松却不至于难受的刚好的程度。被子里也是暖洋洋的,温热的气息包围在她周身,像个无形的壁垒,阻隔着外界的一切,强大却不具备侵略性,只为让她好眠。 一夜的安寝让陆容的意识没能跟着睁开的双眼及时回笼,所以她在初看到韩仰时,还好心情的对着他笑了笑,眼睫弯弯,露出几颗小白牙,十分的甜美可人。 韩仰受宠若惊的也回了她个笑,然后这笑容就被兜头而来的巴掌冻在了脸上。 “……” 韩仰木然地从陆容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我可以解释……” 陆容猛的坐起身,随即又被额角突袭而来的尖锐刺痛逼的躺了回去。韩仰眼疾手快地在背后扶了她一把,另一手拽过枕头,摆到陆容脑后的位置,将她重新放平在了榻上。 昨夜的记忆潮水一般的奔袭而来,过多信息一齐涌入脑中的冲击让陆容不适地皱起了眉。 半晌之后,她终于理顺了前后因果,疼痛渐渐散去,陆容重又睁开双眼,眼中怒色不在,只留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复杂。 “我……我昨夜……我不是……” 她支支吾吾的,不知是该解释昨夜自己的失常举动,还是该先和无辜挨打的韩仰道个歉。 韩二公子将她的慌乱和无助看在眼里,心底早就软成一片。他顶着右脸上那个红红的巴掌印,温和地对着陆容笑了笑。 “你放心”,他似是知晓她在担忧什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别怕。” 陆容动了动嘴唇,声音很小的不知说了句什么。 韩仰凑近了又问她一遍,才听清她在说,“我不怕,可你怕我吗?” 韩仰没急着回答,而是翻身下床,鞋都没穿的走到了桌旁,拿起倒扣的茶盏倒了杯水,端回床上递给了陆容。 “渴了吧?先将就着喝一口。眼下这种情况,我也不好直接叫丫鬟送热水进来。” 陆容撑着手臂坐直身体,接过茶盏,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地抿着。她眼睛低垂,回避着韩仰的注视,脸虽被茶盏遮挡了大半,一双眸子却还在眼眶中乱打转,时不时地瞟上韩仰一眼,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韩仰被她这幅心虚又愧疚的小模样狠狠可爱了一把,他想揉揉陆容的头,手都抬起来了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将手握拳,放在了自己的膝头。 “我怕你什么?” 他歪着头,主动地找角度去对陆容闪躲的视线,像个半大的少年在同她玩‘你看我我不看你’的幼稚游戏,对上了就露出个明朗的笑容,继续安抚她道: “你也就是打人疼了些,我不怕你,真的。” 他看清了陆容眼中的愧色,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生气。” 陆容轻声问:“为什么不生气?” 韩仰也轻声答:“我不会对你生气的。” 窗边的花草淋了一夜的雨,香气夹裹着湿润的水汽云团似的扑进来,空气里是淡淡的花草香,合着不甚热烈的阳光,糅杂出一种浅淡又和煦的温柔。 陆容看着韩仰,脑中回想起他们的几次相遇。 她打了韩仰好多回,但这个人真的一次都没有生过她的气。 室内一时静谧,半晌之后,陆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她放下茶盏,伸出手碰了碰韩仰红肿的右脸,“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韩仰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无声的示好,他偏过头,主动蹭了蹭陆容的手指,“我知道,不过要罚你一会儿用鸡蛋替我揉脸。” *** 空青一早就到了钱府,他候在正厅,盏中茶水都换了三次,自家少爷才优哉游哉地跟在钱大人身后露了面。 韩二公子还穿着昨日的官服,行为举止也没什么变化,空青却敏锐地察觉到二公子今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尽管他的脸貌似有些红肿,看起来就好像是上街调戏了小姑娘结果被人家逮住狠揍了一顿。 ——要不要及时报告给大少爷? 空青面无表情地向韩仰行了个恭敬的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自家二少爷在告状小本上记上一笔。 韩仰昨日到的晚,只是露个了面,什么正事都没来得及做。钱沐弘询问他今日是否要去见见各位同僚,韩仰却摆了摆手,只让钱沐弘先将最近几起流寇犯案的记档卷宗送到他房里。 “我先自己探探情况,再与各位大人见面详谈。” 韩仰饮了口茶,转而吩咐空青道:“午后记得将我的衣箱和行礼送来钱大人府上来,我总不好只穿着这一身官服到处招摇。” 他语气自然,是个打算长住的架势,似是全然忘了,昨日之所以能得了钱沐弘松口入住钱府,用的还是‘只借住一宿’的由头。 钱沐弘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一口气提上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韩仰倒是惊讶于钱沐弘的直接默许,但这样也好,省得他还要多费口舌。 几个人在正厅里待了半个时辰,空青领命离开,钱沐弘也站起身来,只言要回房更衣,今日还有公务要办。 韩仰同他一起走出正厅,二人行至回廊,再往下走便是个相悖的方向。他对着钱沐弘拱了拱手,“钱大人,那我就先回房去了?” 他提步要走,却听得钱沐弘在他身后道:“大人留步。” 一向正直的钱大人突然涨红了脸,“大人,大人既要长住,是否,是否需要我为大人换个更宽敞些的院子?” 钱沐弘该是极不擅长讲这等讨巧卖乖之言,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韩仰笑了起来,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各中缘由,于是反问他道:“钱大人昨日可是挨了夫人的训斥?” 钱沐弘面露惊讶,“大人怎的知晓?” 他昨日确实是挨骂了,夫人说他半点官场礼数都不懂得,韩仰作为钦差大臣来到此处,还与他们一同用膳留宿,他钱某人不热络招待便罢了,看到韩仰匆匆离席,脸上居然还流露出点‘闲杂人等终于走了’的开心神色。 可怜的钱大人被夫人耳提面命,上了半宿的课,彻底记住了夫人的那句叮嘱。不要再对韩仰不耐烦,要满足他的要求,适当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恭维恭维。 韩仰上前拍了拍钱沐弘的肩膀,“大人大可直接回去告诉夫人,韩某不是那种计较细枝末节的人。韩某之前虽未与大人深交,但都尉府总督陆闻禹陆大人失踪多年,整个安岭都尉府若不是钱大人管着,怕是早要乱翻了天。” 更何况钱沐弘还收留了陆容,且陆容初次见面时就给了他分量不小的银子,钱大人和钱夫人该是没有过于约束苛责过她。 韩仰想到这里,面上笑容更盛,“至于住处,钱大人也不必给我换院子了,那小院东西齐全,位置也好,且闲杂人等不多,我住的也安心。” 重要的后半句韩仰没讲出来,他今日重又跃上屋顶才发现,那小院被一横跨的月洞门一分为二,陆容就住在另一侧。 两间房子屋角相连,门上虽落了锁,但这隔断本就不高,韩仰若是想,连气都不需提,轻轻松松就能翻过去。 “大人记得尽快将卷宗送到我房内来。” 韩二公子搭着钱沐弘的肩膀,朝着相反的方向送了他一把,“好了,可别让韩某耽误了大人的公务,钱大人快回房更衣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宿醉 第6章 眼泪 钱沐弘动作很快,晌午不到就已经派人往韩仰的房间里送了两大摞的卷宗。 韩仰吩咐小厨房煮了壶浓茶摆在手边,空青还没将他的衣箱送来,他便只能脱了官袍,穿着里衣坐在房内,从最上方的卷宗开始看起。 尽管韩二少爷在外人眼中是个爱打架闹事且貌似脑子还不太灵光的纨绔子弟,但在家中时韩逸没少和他商量公务,韩二少耳濡目染,此刻阅读起这些记档文卷来倒也游刃有余。 他将近两年来的卷宗阅读完毕,又看向稍矮的那一摞,顶端的文卷角标模糊,韩仰翻开一看,赫然发现这竟是三年前陆闻禹尚在其位时的记档。 安岭都尉府虽说向来不太平,但据卷宗记载,陆闻禹在位时,动乱波及程度极小,且平息速度很快,鲜少有大范围长时间殃及无辜百姓的情况存在。 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镇压发生在两年前的五月十三,当时安岭都尉府边境村落遭流寇屠杀,陆闻禹亲自带兵征讨。他与这伙流寇并非是第一次交手,可这次却马失前蹄,不仅自己落了个生死不明的下场,陆夫人及一对儿女也随即自陆府之内失踪,且失踪当晚竟未惊动陆府之中任何一人。 韩仰皱着眉,目光在‘蓝巢军’三个字上停留片刻,脑中飞速回忆起近两年来卷宗中关于蓝巢军的作案记档。 他从看过的卷案里抽出几分,又铺开张宣纸,写写划划着做了记录。 太阳升到正空,有丫鬟在房外询问韩仰是否要去正厅中用膳,韩仰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双脚抬起搭在书案上,吩咐丫鬟将饭食送到房里来。 不过半个时辰,房门就再次被轻轻扣响,韩仰躺靠在长椅上,书卷搭着半张脸,只露出个刀凿斧刻般线条坚毅的下巴,眼睛半合着,懒洋洋地说了声‘进来’。 脚步声随即响起,逐渐自门口移动到外间。隔着一架屏风,韩仰听着来人将餐食从食盒中拿出,摆到桌上,又放置好碗筷。做完这一切后,来人却并未撤出,反倒更向里走了走,绕过屏风,停在他身边不动了。 韩二少皱起眉头,盖在脸上的书卷还没拿下来,话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不悦。 “放好了就出去,杵在这儿当柱子吗?” 来人依旧未动,半晌之后,带了点笑意的声音才在屋内响了起来。 “你说你不会生我的气,我还以为你原本是个好脾气的人。” 韩仰一惊,猛的坐直身体,书卷掉落,陆容浅笑的模样不期然地映入眼帘。 韩二少爷突然就笑了出来,雀跃的欢喜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来了?”他的视线越过陆容,往屏风后的小桌看了一眼,才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钱府的下人们这么不懂事,居然使唤你来给我送饭?” 陆容摇头,“丫鬟们都到门口了,是我正好来找你,顺带着接过了食盒送进来。” 她从袖袋里掏出个青玉的瓷瓶,“这是消肿的药,你拿去敷脸。” 韩仰接过来,顺手放在桌案上,“你用膳了吗?没用的话我们一起吃?” 陆容有些犹豫,韩仰却已经站起来身,先她一步向外走去。 “来吧,我们一起吃。” 他话说出口是个不容拒绝的态度,语气却并不令人厌烦。陆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提步跟了上去,看着韩仰推开门,唤了丫鬟又送来一副碗筷。 “来,吃点清淡的,你昨夜喝了酒,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韩仰用自己的勺子给她盘中舀了一勺时蔬,继而将那勺子放在盘碟边缘当做公用,自己端起碗来,凑到碗口饮了口汤。 陆容默默摇了摇头,眼眸垂下,安静地吃完韩仰夹给她的菜。 房内一时寂静,只剩碗碟箸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半晌之后,陆容轻声开口道:“你留我用午膳,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韩仰嗯了一声,“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件事好奇的很。” 他放下筷子,停顿了片刻,直视陆容的视线中含的是个十足十的探究神色。陆容被他盯的有些紧张,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韩仰道: “那消肿化瘀的药,是你特地为我买来的吗?” 陆容一愣,“我还以为你要问我……” 韩仰笑了笑,狭长深邃的眼眸不再如方才面无表情时那般唬人,反倒漾着融融暖意。 他又给陆容舀了一勺菜:“你以为我要问你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知道吗?吃饭时就好好吃饭,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陆容还是不罢休,“我昨夜那个样子,你不好奇什么吗?” 韩仰故意逗弄她,“昨夜?你可别想诱骗我上当,然后借机再揍我一顿。咱们可先说好了,我昨夜喝醉了,什么都没做。早上你醒来时,自己不是也看见了?你的衣服都穿的好好的,比我可整齐多了。” “你!”陆容瞪了他一眼,显然想起了自己早上是如何抱着人家的肩臂不撒手。 “谁和你说这个了!” 她羞愤的样子尤其生动,比起平日里那副总是泛着淡淡忧虑的苍白模样不知要好看多少。韩仰达成了目的,满足的继续用饭,直到陆容用餐完毕放下碗筷后,他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陆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他这话语义不详且颇具歧义,陆容却是立即懂了。 “两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我的记忆有一部分就变得模糊不清了。”陆容尽量平稳着自己的语调,“我知道自己是谁,也能想起年少时的部分事情,可娘亲和弟弟是如何失踪,失踪当日我们遭遇了何事,我却半点都想不起来。” “那陆朝……” “我不知道。”陆容摇头,“据钱夫人说,我是被人送到钱大人府上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只有我一个人被送过来。” “被谁送来的?” “程家医堂的大夫,程忻。后来我问过他,他说他那日外出收账,在路边发现了昏迷重伤的我,认出了我是陆闻禹的女儿,于是便将我带了回去,处理了伤口之后送到了钱大人的府上。” 韩仰不语,嘴唇紧抿,右手搭在桌上,四指弓起,无意识的敲了敲。 他换了个问题,“你一直在他那里看诊吗?” 陆容点头,“程大夫说我昏迷时便由他一直照料,钱夫人也说我情况特殊,频繁更换大夫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让我定期去程大夫那里调理诊治。” 她顿了顿,“毕竟,毕竟我清醒后,偶尔会……” 韩仰替她补完了后半句,“毕竟你清醒后,每逢下雨天,你都极有可能会变成陆朝。而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 今早陆容离开时他便仔细回想过,陆朝的两次出现并不是偶然,每次都必定伴着雨天。而且依据陆朝昨夜质问他的话来看,显然这具躯体的主使仍旧是陆容,陆容会记得她作为陆朝时发生的所有事,陆朝却不具备陆容的记忆。 陆容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 韩仰站起身,走到陆容面前,“陆容,你知道我此番是以什么身份来到安岭都尉府的吗?” 陆容仰头,“早上我听院子里的丫鬟们说了,你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 韩仰看着她,轻声缓缓道:“那倘若我告诉你,我来到此地,不仅要办皇帝交给我的差事,还要调查当年陆闻禹大人失踪一案的真相呢?” 他此行的目的之一本就是来找陆容,出发前他就下定了主意,陆容若是没有婚配,没有心悦之人,他便追求她,向她诉说自己心中潜藏多年的爱意;若是她已倾心于旁人,他便祝福她,尽管他比陆容还要小上一岁,也希望自己能像个可靠的兄长一般护她一世安乐周全。 谁曾想他虽顺利找到了陆容,陆容却不是他期望的样子。 曾经亮闪闪的小太阳变成了单薄脆弱的琉璃盏,七年过去了,深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的人从韩仰变成了陆容。 他不希望陆容就这么过下去,他的陆容不该是这样。 陆容的眼眶倏地红了起来,她似是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看了韩仰半晌,才嗫嚅着拽住韩仰的衣袖。 “那我,那我可以同你一起调查吗?” 她太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了,她想她的爹娘,想她的弟弟,想找回她失去的模糊不清的记忆,想重新变回一个正常人。 滚烫的泪珠从陆容眼中落下来,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韩仰的表情,只知道自己实在是憋了太久,害怕了太久,孤立无援了太久。 醒来的第一年,她尝试过去寻找当年的真相,但偌大的安岭都尉府,除了钱沐弘支持她,剩下的那些人,试图帮她的很快会遭逢不测,剩下的便都作壁上观,甚至加以阻挠。 陆容自己也出了问题,她不敢远行,极为害怕阴雨的天气。到了最后她甚至怀疑,是否是由于自己过于惧怕出门,才导致了当陆朝的意识占据这个躯体时,才会见缝插针地每一次都往外跑。 韩仰被她哭的心脏抽疼,他俯下身,没被拉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缓缓地擦拭着陆容脸上的泪水。 “可以的,可以的。” 韩仰一遍又一遍地哄着陆容, “我让你和我一起调查,我们一起调查。别哭了,乖,不要再哭了。” 他横过手臂,环着陆容的肩膀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像个凶戾又护食的飞天猛禽,完完全全将这得来不易的珍宝纳入了自己的羽翼。 第7章 调戏 空青推了个两轮的木板车,车上捆着韩仰的几大箱行李,正往小院的方向走来。 刚入小院时他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且越是靠近韩仰的房间,这种不对的感觉越是强烈。有个大胆的丫鬟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委婉地提醒他,要不要先去前厅用些茶点,晚些时候再过来。 空青有些莫名其妙,他是用了午膳才过来的,眼下又不饿,去前厅吃什么茶点。 情商略低的青侍卫低声道了谢,仍旧执拗的敲响了韩仰的房门。 没能得到进门的允许,空青放下手,耳朵贴上去仔细听了听,却发现房内隐隐传出了女子的哭声。 ……哭声? 二少爷不会真的上街轻薄了人,结果被人家姑娘哭哭啼啼找上门来了吧? 回想起韩仰右脸上的伤,空青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恨不得就此扔下行李跑回客栈,快马加鞭地给大少爷送信。 心中已经将告状信写到第五页纸的青侍卫面上依旧一如既往的漠然淡定,他抬起手,重又敲了敲韩仰的房门。 “二少爷,我送行李来了。” 这次倒是很快得到了回应。 韩仰唰的一声开了门,高大的身影杵在门口,将房内的光景挡的严严实实。 “东西放那儿,我一会儿自己搬进去。” 平日里打个喷嚏的功夫就能窜出五米远的青侍卫老头子似的慢吞吞向一边挪了挪。 韩仰被他气笑了,他抬起手,摆出个要说教的架势,只是一个‘你’字还没讲完,房内的陆容已经鼻音浓重的开口道:“我没关系,你让他把行李搬进来吧。” “好的小姐。”空青绕过韩仰的手指,半点没犹豫地扛着箱子打算进屋。 韩仰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空青突然扛起的箱子边角撞的一个趔趄,扶着门框才堪堪稳住身体。 “……” 韩二少哭笑不得地揉着肩膀,跟在空青身后进了门,“你是奉我哥的命来保护我的还是暗杀我的?这下瞧见人了?满意了?” 他毫不遮掩,直接当着陆容的面对空青道:“今日就算是正式认识一下,日后有什么事,最先护着陆小姐,明白了吗?” 空青在摆放衣箱的间隙里收敛了八卦的神色,用着十分淡定的语调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半个时辰后,丫鬟们鱼贯而入收了餐盘,空青也回了客栈,屋里恢复了一开始只有两人时的安静状态,陆容哭累了,垂着头在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双颊终于后知后觉的冒了点红。 她觉得有些丢脸,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在韩仰面前放肆大哭了一场。 韩仰的心思一直放在她身上,此刻瞧见她泛起薄红的双颊,眼里隐约露了些笑意。他也没点破,只是对着陆容招了招手,见她站起身后,自己便先一步绕过屏风进入内室,从书案上拿起张宣纸,递给随后跟进来的陆容。 “这是我上午整理出的蓝巢军近几年来的作案记录。” 陆容将纸展平,看着韩仰在纸上画出的一道长长的时间轴,竖轴向两旁分出枝丫,枝丫上记录着蓝巢军的具体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以及被抢掠村落的具体财物损失。 韩仰问陆容,“都尉府可曾剿过蓝筹军的据点?” “钱大人总是提起,他们曾在山郊和边地都围剿过蓝巢军,只是蓝巢军极为狡猾,人力分布散而不乱,因此到现在都未能完全将其剿灭。” 她将那时间竖轴上的记录细细看过一遍,脑袋歪着,眼中若有所思,“蓝巢军近半年的作案次数似乎少了许多?” 韩仰点头,“两年前陆闻禹大人该是重创了蓝巢军,但这是否是他们减少作案的唯一原因,目前还无法确定。” 陆容闷闷地嗯了一声,她展了展手中宣纸,抬头看向韩仰,眉头微颦着,用着长而缓慢的语调发出疑问。 “不仅是作案时间,我总觉得……”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我总觉得这张纸上记录的信息还存在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韩仰始终端详着她的目光里流露出几缕无声的赞赏。 他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小小抿了一口,“来说说看,哪里不符合常理?” 是啊,哪里不符合常理呢? 陆容抿紧了嘴,眉头皱的更深。 韩仰又喝了一口茶,轻声反问她,“陆大小姐觉得,贼寇作乱,谋求为何?” 陆容倏地睁大了双眼。 她知道这张纸中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韩仰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模样,勾着嘴角笑了笑。他将茶盏放下,接过陆容手中纸张,指尖点着其中一句,一字一顿读道: “蓝巢军马入纪家村,掠夺马匹布料,纵火毁屋,致使纪家村房屋半数尽毁,数十余人伤亡。” 陆容一点即通,接过他的话头继续道:“寻常的山匪流寇,抢掠村庄定是为了金银布匹,钱财粮食,可蓝巢军却只抢了马匹布料。他们人数不算少,若次次都只将这点东西兑成现银,定然撑不了多久。” 韩仰将纸张合起,叠成个四方的小角压在镇纸之下,“所以我们要查查,蓝巢军的粮食供给究竟来自于何处。查清楚了这条线,说不准很快就能顺藤摸瓜地寻到你父亲的下落。” 日光透过窗梗斜斜地照进来,像是将陆容的眼眸都染上了光亮。她看着韩仰那势在必得的神色,突然伸手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小包盐津梅子,托在掌心展开油纸,二指捏起其中一颗递过去,头一次用着韩仰记忆中那种可亲又轻快的语气朗声道: “请韩大人吃我私藏的梅子,今后若是有什么正事要查,韩大人可切记着要带上我。” 韩大人坦然接受了她的贿赂,他张开嘴,由着陆容将梅子投进他嘴里。 “这点小事,好说。” *** 另一边,钱沐弘刚过申时就回了府,钱夫人站在他身后替他脱下官袍,余光瞥见钱沐弘手中握着的朱红锦盒,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这拿的是什么?” 钱沐弘不在意道:“这是吴大人托我转交给韩大人的见面礼。” 钱夫人的语气顿时急起来,“你和吴大人不过泛泛之交,帮他这个忙做什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好的交情呢。” 钱大人十分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就站在那儿等了个马车,谁知道吴大人突然冲了过来,将这盒子塞到我手里就走。我一个习武之人追了两步都没追上他,总不能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跑吧。” 他将那朱红锦盒放在桌上,继而抬起手,由着钱夫人将便服的衣袖囫囵套到他手臂上。 “夫人这么生气做什么?左右韩大人就住在咱们府上,我也有事要与他商谈,带个盒子,顺手的事罢了。哎夫人,这袖子你没给我拉好。” “……” 钱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钱大人一眼,手臂挥了挥,再不想和他多讲一句话。 钱沐弘受了夫人的嫌弃也不在意,他自己仔细地理好衣袖,揣着小盒子径直去了韩仰的小院。韩仰彼时已经谈完了正经事,见着陆容心情好便缠着不让她走,他铺上张新的宣纸,用镇纸固定着,提笔沾墨,架势摆的十足,不依不饶地非要给陆容画张小像。 陆容本就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子,只是这两年来她借居钱府,陆朝还时不时会冒出头露个面,她心中愁苦又忧虑,连带着笑容都少了许多。现下韩仰来了,不仅丝毫不在意她的病症,还给她带来了查清陆家变故真相的契机,她觉察希望,心情变得开朗不少。 更何况…… 陆容看了韩仰一眼,她总觉得这人眼熟的很,只是自从自己清醒之后,即使每日用药,脑中记忆也总有缺失,但凡仔细回想,必定会头痛如针扎,久而久之,她便再不愿回忆儿时的事了。 就像现在,不过是稍作回想,额间已经突突刺痛起来。韩仰瞧见陆容突然皱眉,忙将毛笔换至左手,右手当即便要去摸她额头,岂料钱大人正巧走到门口,听见房内传出陆容的声音,登时勃然大怒,扬起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韩仰被这响动惊的手一抖,笔尖墨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陆容的胸口上。 陆容:“……” 韩仰:“……” 钱大人:“!!!” 钱大人的脸顿时比那墨点还要黑,他气势汹汹地进了屋,一甩手臂,直接对着韩仰下了逐客令。 “韩大人,你在安都的所作所为,钱某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今早韩大人同钱某一番交谈,钱某本以为安都的传言所言非实,可眼下一见,才知韩大人果真名不虚传。我府邸狭小,怕是不能再容纳韩大人这尊大佛了,大人请自便!” 钱沐弘这话讲的直白又难听,陆容连忙解释,“不是的,钱大人你误会了,我们……” 韩二少爷向来不是个乖乖挨骂的主,如今被这么没头没脸地讽刺一顿,他眉头一挑,突然起身放下毛笔,不仅不和陆容一起解释,反倒开始可劲儿的挑衅点火。 “我是否如传言一般暂且不论,只是钱大人却当真是不一般。不过一团墨点,钱大人便能见微知著,心思窜起来比跑马都快,这点实在令韩某佩服。” 明摆着就是在说钱沐弘思想下流,见着个墨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调戏陆容。 钱沐弘倒抽一口凉气,衣袍之下的手指抖了又抖,快要被他气死。 陆容转身瞪了添乱的韩仰一眼,索性将茶棚那日发生的事详细说给了钱大人, “所以我今日就是来向韩大人道谢的。” 末了还补充一句:“韩大人他,真的没想过要对我怎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调戏 第8章 喂食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钱沐弘重重喘出口气,随意拉过张椅子坐下。他听完陆容的叙述,迟疑半晌后仍然不甚确定地问韩仰,“你真的没想过要对她怎样?” 韩仰心道我就是为了她才大老远从安都跑来的,不想对她怎样难道还想对你怎样吗? 面上却还是诚恳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钱大人是真的误会我了。” 他踩着木屐,绕到圆桌倒了杯茶,双手捧过来递给钱沐弘,温文有礼的架势端的十足,仿佛方才口出讽刺挖苦之言的另有其人。 “安都的传言不可尽信,大人也知我家中情况特殊,朝中与我父亲兄长敌对之人不在少数,那些人不敢直接中伤我父兄,便将主意都打到了我身上。” 韩二少讲的煞有介事,且因果表象都极其符合常理,不仅将钱沐弘心中存的那五分疑惑说了个干净,钱沐弘甚至还因着这番话,对他生出些愧疚与怜惜糅杂的复杂感情来。 老实人钱大人慌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干脆利落地给韩仰道了歉。 韩二少大度地摆了摆手,“大人也是为了陆容好,我明白的。”他话锋一转,“不知大人专程前来所为何事啊?” 钱沐弘这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他自怀中掏出那朱红锦盒,放到韩仰面前的圆桌上,“这是吴大人托我带给大人的。吴大人还说大人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他或半月或一月后,会在府中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我不好替大人做决定,只说回来亲自问过之后再答复他。” 或半月或一月?这吴大人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在安岭都尉府待上一月吗? 韩仰在心底冷笑一声,就听得一旁的陆容道:“吴大人?吴言博吗?” 他看向陆容,“怎么,这人你认识?” 陆容颔首,她略一停顿才接着开口,语调平平地听不出情绪,“去年开春时我去吴府上找过吴大人,吴大人许是看我手上镯子不顺眼,让家丁推了我一把,将那镯子磕碎了。” 钱沐弘诧异,“这事你怎么不早同我讲?” 陆容摇头,“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这样顺畅地将这件小事告状似的讲了出来。 韩二少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嗤笑一声,眼中暖意登时冷了下来。 韩仰伸出食指,顶开锦盒的盖子,就见盒中一截白缎衬底,正中摆着一只色泽均匀的玉镯。那镯子极为清透,通体碧绿无絮无棉,显然是个成色极好的上上品。 他意味不明的又笑了一声,略一思索,将镯子取出,另一手捏过陆容的手腕,毫不避讳地将镯子直接套在了陆容的手上。 陆容近两年来鲜少出门,皮肤白的耀眼,那碧色戴在她手上,像是淡薄水雾间点缀的一抹新绿,惹眼的漂亮。 韩仰的指尖蹭过她的腕骨,发自内心的赞叹了一句,“好看。” 陆容竟然也没拒绝,反倒抬起手对着光,细白的手腕招摇地摇了摇,“确实是好看。” 钱大人被晾在一旁,心头那点自家白菜被野猪拱了的担忧堪堪压下,此刻却又隐隐冒了出来。 他试图打破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你们……” 韩仰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他,只是继续问陆容道:“吴府的宴席,你想去吗?” 陆容想了想,很乖地点了点头,“想去。” 钱沐弘再次张口,“我觉得……” 韩仰笑起来,“好,你若想去,那我们便去。” 韩二少拍板定论地做了决定,终于舍得扭头看向钱大人,“嗯?大人怎么还待在这里?是有其他的事要同我讲吗?” 钱沐弘:“……”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本想提醒韩仰,以陆容的身份贸贸然去吴府并不合适;也想提醒陆容,做人不能只看表面,万万不可因为韩仰这小子有个招人的皮囊,她就放低警惕,又准人家戴镯子又跟人家去家宴的。 可眼下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决定好了,他还能再说什么?! 被彻底无视的钱大人木然地推开了门,“……没什么,钱某先回去了。” ***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月间,韩仰略施小计,成功围剿了城中一伙儿流窜的盗匪,算是正式坐实了钦差大人的身份。 陆容到韩仰房中走动的频率也愈见提高,钱沐弘撞见过几次,次次都以老父亲般复杂又心痛的眼神盯着她瞧,陆容被钱沐弘看的心里犯怵,眼下她坐在韩仰房中,接过韩仰递来的点心匣子,想到这一茬,便自顾自的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韩仰笑而不答,半晌之后才问道:“说起来钱大人年纪也不算小了,我瞧着他与夫人感情甚好,膝下竟没个子嗣吗?” 陆容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子嗣的事,却也还是点了点头,提壶将韩仰面前的空茶盏蓄上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件事。” 她从袖袋中掏出张折叠整齐的纸张,“前几日回了趟家,从父亲的书房里拓印了这封信件。” 韩仰没接,眉头先不赞同地皱了起来,“你回家了?” 陆府自主家两年前失踪后,家中的下人丫鬟们半年内走了七七八八,唯独剩下位老管家带着几个衷心的仆人守着宅邸,还在某个雨夜被人全杀了,且从杀人手法来看,极有可能是蓝巢军所为。 昔日的总督府邸一朝成了凶案发生地,况且陆闻禹生死未卜,蓝巢军也不知是否会再次作案,官府只能调派人手将陆家府邸严密把守起来。 也正因着如此,陆容被程忻送来钱家之后,钱沐弘才极为反对陆容独自回到陆家,坚持将她留在了自己家中暂住。 陆容将纸在他面前展开,“没事的,我跟着父亲学过些拳脚功夫,自保不成问题。”她看韩仰还绷着脸,难得主动地逗了他一句,“你别不信,我保护你都不成问题。” 惨遭逗弄的韩二少眉头一挑,突然凑近靠了过去。 “说起来……”,韩二少拖着个慢悠悠的语调,“你是不是年长我一岁?” 陆容被他骤然的靠近惹的呼吸一紧,下意识地偏过了头,“是,是吧,怎么突然这么问?” 韩仰露出个坏笑,也偏过脑袋,非要去撞陆容的视线,“自然是想着叫声姐姐,好让姐姐保护我。” 他更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呢喃似的追着陆容叫,“姐姐,好姐姐,你真的会保护我吗?” 陆容被他叫的面上泛红,索性转过身来,一手推开韩仰的头,一手将那纸张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和你说正事呢,到底要不要听。” 韩仰咧着嘴笑,顺着她推来的力道坐直身体,还极为乖巧地应了一声,“要听要听,姐姐你说。” 陆容白了他一眼,她将信件调转方向,指尖点了点落款的位置,“这是呈报给我父亲的关于粮草调度的批文。” 韩仰看着她手指落点的位置,轻声将那个名字念了出来。 “吴言博?” “那日钱大人提起吴言博,我便想到了这一点。”陆容将信纸叠起来,重新收回自己的袖袋中, “安岭都尉府就那么几家大的粮铺米店,进货卖货都是有数的,若是隔着段时间便大规模的运进粮草,必然会惹人怀疑。” 她顿了顿,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草草画了画,“既然这条路不可取,蓝巢军的粮食供给便只能选择黑路或者官路。官粮的运输都要走官道,既是走官道,那我父亲这边定然会有记档。吴言博向来管着粮草运输的差事,或许我们可以从他这里着手去查。” 韩仰向后靠了靠,手臂搭在椅背上,“原来你去吴府就是为了查这个?我还以为你是想借着我的势,狐假虎威的在吴言博面前出一通气呢。” 陆容笑道:“我要出什么气?镯子的事是我随口瞎说的,我压根儿就没去过吴府。再说了,你一个在安都成日里花天酒地的大少爷,不过是挂了个钦差的名头,才来了都尉府几日,什么事都没办成呢,吴言博的礼就已经送了上来。我好歹也是总督的亲女儿,就算我真的去他府上,他也不至于对我这么失礼。” 韩二少不负众望地抓住了话里的重点,“谁说我在安都时成日里花天酒地了?那都是他们编排我的,你少听府里丫鬟瞎说。” 陆容冲着他皱了皱鼻子,活灵活现地演绎了‘我才不听你胡扯’几个大字。 日头更高了些,丫鬟提了食盒给陆容送药,在陆容的房里没找到人,便熟门熟路地来了韩仰这里。 陆容将药碗端出,看着黑黢黢的药汁,眉头皱的死紧。她长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的将药汁饮了下去。 韩仰端在蜜饯罐子候在一旁,等到陆容喝完药,忙不迭的将手中罐子递了上去。 陆容半月前第一次在他房中饮药,韩仰当天就出了钱府,将安岭都尉府中大大小小的蜜饯糖铺逛了个遍,杂七杂八的点心果子买了不少,全堆在自己房中,就怕陆大小姐在他这里喝过药后,一时嘴苦却没个能缓解的东西。 陆容饮了口茶水漱口,又在罐子中挑挑拣拣出两颗盐渍桃肉,自己吃了一颗,另一颗递给韩仰。 “你吃吗?” 韩仰最不爱吃这些腌渍的东西,他幼年饮食不当落下病根,喉咙里总是不舒服,过甜过咸或味道过重的都要尽量避免食用。 思及此,韩二少看着眼前的桃肉,笑眯眯地应了一声。 “吃啊。” 他低下头,一口咬走陆容手中的桃肉。 “姐姐喂的,我自然要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喂食 第9章 月夜 钱大人傍晚归家时给他带来了正式的邀请帖,吴言博将宴席定在了两日后的休沐日,韩仰二指夹着帖子,摇晃着扇子打算去告诉陆容这个消息。 他走到墙边,足尖一点便跃上了二人房间正中的隔断,钱沐弘彼时还未走远,瞧见这一幕时额角抽了抽,愤慨地一甩衣袖,加速离开了小院。 他这幅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惹的韩仰笑了笑,韩二少披着一身暮色跳下隔断,正巧撞见陆容推开门走了出来。 “嗯?”他看陆容穿戴整齐,是个要出门的架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陆容道:“程大夫约我去程家医堂,说是要给我换药方。” 韩仰的脸登时垮了下来。 韩二少面色不善:“他换药方就换药方,大晚上的为何非要约你单独见面?你又不擅医道,难不成去了还能给他什么建议?” 陆容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这一个月来,白日里我不是都在忙吗?至少有二十日都待在你房里了。” 她顿了顿,又多解释了一句,“况且我也不是单独同他见面的。” 她身后的小丫头适时冒出个脑袋,“是啊韩大人,我也同小姐一起去呢。” 小丫头名唤佩兰,是陆容的贴身使唤。陆容的药在熬煮时颇有些讲究,每次换过药方,第一副药都是由程忻在药堂煎好,将熬煮方式详细地教给佩兰,药汁再交由佩兰带回来。 韩仰依旧不满,“佩兰一个黄毛丫头,能算人吗?我不管,我也要去。” “……” 陆容转过头去叹了口气,像是纵容自家不听话的熊孩子一般妥协道:“去去去,都去都去。” 三人就此一同出门,绕过两条街道,很快来到了程家医堂的门口。医堂彼时已经闭馆,左半扇门贴了木条,只留了个年轻的少年坐在门口,瞧见他们来了,手脚麻利地推开另外半扇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陆容瞧他眼生,随口问了一句,“阿月呢?”她指了指面前的药材柜子,“我上次来她还在那儿抓药呢。” 韩仰了然,阿月应该就是当日迎他上二楼的小丫头。 那少年一愣,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后只道阿月家中有事,十日前独自返了乡。 佩兰像往常一样候在一楼,陆容本想自己上去,但韩仰执意要跟,陆容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他一起上了二楼。 程忻依旧坐在长桌之后,他听见动静抬头,原本平静的神色在看见二人结伴出现的身影时全然变成了诧异。陆容是知道他的问诊习惯的,从不允许第三人在场,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扯了个谎。 “这是我远房表弟,粘我粘的紧,我就带他一起上来了。”她回头拉了拉韩仰的衣袖,“快,和程大夫问好。” 她还不知道二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韩仰就站在陆容身后,高大身量投下的阴影完全将陆容纳入其中,他的视线越过背对着自己的陆容,直直看向面前的程忻,在听到陆容对自己的称呼时,嘴上乖巧地道了一句‘程大夫好’,实则却是勾起唇角,对着程忻露出个全然不友好的笑容。 如同护食的兽类,连牙尖都泛着挑衅的凶意。 程忻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衣袍下的手掌握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陆容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自顾自的拉过长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她撩起袖子,将手腕放在脉案上,直到程忻隔了一条丝帕搭上她的腕子,她才主动开口说道:“程大夫,我最近的入睡情况好了许多。” 这倒是实话,这一个月来她每日都有事做,虽不至于夜以继日地劳心劳力,却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整日无所事事,任由些颓然悲伤的念头充斥脑海,从而久久无法入睡。 程忻问:“上次抓的药有按时在喝吗?” 陆容略为心虚的嗯了一声。 其实并没有,偶尔有几日忙的昏头转向,她连饭都记不得按时吃,药自然也记不得按时饮。程忻这次开给她的药味道极苦,凉透之后更甚,她懒得唤佩兰去热,便偷偷将那些药都倒掉了。 程忻看着她那相较于一月前愈加红润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垂眸敛目,又问了陆容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这才提笔写下张新的药方。 药方一式两份,一份递给陆容,另一份用于存档,程忻拉开长桌下的木屉,将存档的那张药方放了进去。 轻飘飘的薄纸落入木屉,盖住了置于其中的一朵靛蓝簪花。那簪花带血,血迹虽已风干,可一抹猩红缀于损毁的绒花花瓣之上,仍然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更重要的是,陆容若是瞧见了,定然一眼就能辨出个一二。 ——毕竟这簪花是她买的,数月前还亲手赠与了阿月,阿月喜欢的不得了,十日有八日都戴在头上。 程忻面不改色地合上木屉,彻底将这朵簪花掩于黑暗之中。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三人才一起出了医堂,佩兰提着个装好药汁的食盒和几个扎成捆的药包跟在韩仰和陆容后面,三人就这样两前一后的往钱府的方向走。 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佩兰又是个孩子心性,边走边在嘴里哼唱着一段曲谱小调。那小调悠扬,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愈显空灵,浓白的月色泼墨似的撒下来,染衬着街边的一景一物都格外温柔。 从钱府到程家医堂的这条路,陆容反反复复地走过许多次,从一开始的满心抗拒到后来逐渐习惯的漠然麻木,百次千次的往来里,心绪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的松弛而平和。 她看着脚下的路,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黑黢黢的一道和韩仰的身影并列交叠,不知怎的就有些脸红。 三人拐进条人烟更为稀少的小路,韩仰突然拽着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佩兰嘱咐道:“小丫头,你带着药直接回去。” 佩兰疑惑,“咦?大人和小姐不回去吗?” 韩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自然要回去,只不过我们不走这条路。” 他话音堪落,手臂已经揽住了陆容的腰,带着她跃到了最近的屋顶上。陆容小小的惊呼一声,下意识抓紧了韩仰胸前的衣袍,被他带着连续几个跃起,很快消失在了远处。 夜凉如水,韩仰的胸膛却坚实而温暖。陆容被扑面而来的风吹的睁不开眼,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声。 韩仰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裹着她,这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撒娇耍赖地坐到父亲的马背上,靠在父亲的怀抱里,去跑马,去踏水,去茫茫的旷野驰骋,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她勇往直前,因为身后总有依靠。 天上是朗朗繁星,闪烁的星光直直坠入陆容颤抖的眼睫里,她紧抿着唇,终于还是伸手勾住了韩仰的脖颈,整个人埋进了他怀里。 抱着自己的手臂顿时更紧了紧,陆容听到韩仰闷闷地笑了一声,嗓音低沉的向她下达指令。 “抱好了。” *** 他们快到子时才回了钱府,韩仰抱着她翻过后门,落在了小院中自己的屋顶上。 陆容的脸红扑扑的一片,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单纯的羞怯所致。韩仰看在眼里,心痒的厉害,他愈加地不愿意放开陆容,手臂依旧箍着她的腰,垂头在她耳边,轻声地问她冷不冷。 陆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手臂没什么力气的推了韩仰好几把,眼见着推不开,才低声要求着让他放手。 韩二少此时此刻终于露出点纨绔子弟应该有的样子来,他坏笑着握住陆容推搡的手,像个碰瓷的市井无赖般一迭声地喊起了疼。 “哎呀哎呀,陆大小姐打人了。” 这点响动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几只鸟雀应声飞起,陆容一惊,做贼心虚地慌忙抬手,牢牢捂住了韩仰的嘴。 韩二少就在这‘受制于人’的状况下轻佻地挑了挑眉,露出的眼睛里满含笑意,一双眸子黑而透亮,盛着些放肆的,毫不收敛的**。 柔软的唇一触即分,陆容一愣,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被轻轻亲吻了一下。 她呆了一瞬,慌忙松开了手。 “你……”她看向韩仰,指了指他又点了点自己的手,语无伦次的质问他,“你怎么能……” “我怎么了?”韩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唇,恶人先告状道:“陆小容,你看看你,我的嘴都被你捂红了。” “我!”陆容瞪了他一眼,眼中倒是羞怯多于愤怒,“谁,谁叫你乱喊的!” “我要回去睡觉了。”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韩仰牵着鼻子走,她不再和韩仰争论这个问题,而是愤愤地转过头去,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娇蛮要求道:“你放我下去。” 韩仰见好就收,抱着她从屋顶跳了下来。 二人同时落地,韩仰放开陆容,嘴巴张了张,是个还想和她说些什么的架势。 然后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钱沐弘从树影里走出来,黑着一张脸,用着‘你这个满口谎言的登徒子’的问责眼神瞪了瞪韩仰,又用‘你可长点心吧’的恨铁不成钢的复杂眼神看了看陆容。 韩仰:“……大人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陆容:“……我,我可以解释……” 和我仅有的5个收藏的小盆友请一下假,我可能要停更个三四天,踏上返乡旅程 囤囤字数。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月夜 第10章 赴宴 钱大人就此单方面展开了冷战,冷战的对象暂定为韩仰。 韩二少对此表示非常的莫名其妙,但他毫不在乎。 钱大人自己显然也认识到了问题所在,因此这场冷战只短暂地持续了一日便宣告失败。 休沐日的晌午,钱府上下难得一起吃了顿饭。韩仰一早就在书房和钱沐弘议事,钱夫人派丫鬟来喊人时二人才堪堪结束了公务,一同结伴来了正厅。陆容到的最晚,她近来气色明显好转,可今日却不知怎的,脸色苍白不说,神情看起来也十分疲惫。 屏退丫鬟要来搀扶的手,韩仰亲自替陆容拉开椅子,扶她入座时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陆容点头又摇头,愣神了好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回答他,“睡的很好,只是约摸睡的多了些,脑袋这才有点发懵。” 实际上她睡的并不好。昨夜用过药后她便早早爬上了床,本以为能像前几日般一夜好眠,谁曾想却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她时而被看不清脸的人追着逃跑,时而又被按在水中几乎溺毙,她还梦到了陆朝,陆朝穿着件带血的外袍,哭着冲她喊阿姐快逃,她踉跄地去抓陆朝的手,手指才碰到衣袖的一角,陆朝就突然变了个模样,身着她的粉色襦裙,笑嘻嘻的扑到了她怀里。 “阿姐,阿姐,”陆朝唤她,声音里透着亲昵,面上却是一片肃杀神色,他抱住陆容,双臂紧紧地勒住她的肩臂。 “阿姐,你为何不救我?” “陆容?”韩仰看她又开始走神,皱着眉头站起身给她盛了碗汤。陆容长期吃药,嘴里总是犯苦,韩仰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醋姜可解甘苦的说法,每每一起吃饭时都要替她操持一番。 他吩咐丫鬟去厨房取来些米醋和切的细碎的嫩姜丝,仔仔细细地拌进去之后,才将汤碗放到了陆容手边。 韩二少鲜少伺候人,做起这些来倒也有模有样。钱家夫妇看着眼里,钱大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钱夫人倒是乐见其成,还真心地夸赞了韩仰一句,“韩大人可真是细心。” 韩仰没心思应付钱夫人的夸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陆容身上。陆容察觉到他的目光,强提着精神抬头冲他笑了笑,端起汤碗,小口的慢慢喝起来。 韩仰还是担心她,“要不今晚的宴席,我们先不去了?” 陆容摇头,“没事的”,她抬手揉揉眼睛,“吃过饭我就精神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府里的下人早就备好了马车,瞧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进来询问钱沐弘是否要出发。钱沐弘颔首,让钱夫人先上了马车,自己到小院里去找韩仰和陆容。 才转过一条回廊,韩仰和陆容已经相伴着从回廊的另一侧走了过来。陆容梳了妆,唇上还涂了口脂,发梢的一侧别着支红玉簪子,打磨圆整的玛瑙小珠从另一侧垂落下来,走动间串珠摇摆,衬着陆容特意描画过的精致眉眼,很有几分活泼俏皮的招展意味。 韩仰也束了冠,冠中一颗椭圆的红刚玉珠格外显眼,他穿了件和陆容身上衣衫颜色相近的外袍,一眼瞧上去倒是和陆容有点搭配成对的意思。 二人远远走来,虽没有什么过密举动,姿态神色却十分亲昵,看着不像是去赴宴,反倒更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并肩而来,正要携手去答谢宾客。 树上的雀鸟鸣叫一声,钱大人猛地一个机灵,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荒诞想法吓了一跳。 他自欺欺人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将这个可怕的认知摇出自己的脑袋,动作间韩仰和陆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韩二少眼里带笑,还十分亲切地询问了一句。 “钱大人这是怎么了?午膳吃多了还没消化?” “……”钱沐弘懒得理他,先一步转身走向了大门。 吴言博的府邸距离钱府不算近,街上人又多,把式架着马车穿街而过,走走停停地躲避着熙攘的人群,突然一个勒紧缰绳,坐在车上的陆容猛地躬身捂住了嘴。 “唔……”她看起来十分难受,脸色倏地煞白,连胭脂都盖不住。 韩仰扶了她一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缓缓摩挲,一下一下地帮陆容顺着气。 “想吐吗?”韩二少眉头皱的死紧,“我陪你下去走走?” 陆容摇头,闭上眼睛缓了缓。一壶茶的功夫前喝进去的药汁在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着,她抿着嘴做了几次吞咽,感觉胸口那股憋闷的气息逐渐消散下去,才又直起身体,一手伸向韩仰,掌心向上,做出个讨要的姿势。 全程围观的钱氏夫妇不明所以,韩仰却是十分上道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包梅子,拿出一颗,喂到了陆容嘴边。 那梅子是昨日韩二少刚出去买的新品,不同于以往果脯的酸甜兼备,是纯粹的酸口。 只消一闻便可令人口齿生津的酸涩气味顿时溢满了整个车厢,钱大人原本还在疑惑,陆容自小没少跟着陆闻禹外出跑马,从未有过什么呕吐的毛病,怎的今日不过是坐了回马车,身体竟不适至此。 眼下闻到这味道,再联想到此前种种,钱大人心下大惊,顿时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陆容,你,你……”他话都说不利索了,抖着手指了指陆容又指了指韩仰,“你们……” 钱夫人则表现出了比钱大人更强的接受能力,她起身坐到陆容身边,面色严肃地抬手按向了陆容的小腹,“你这……多久了?” 陆容:“???” 韩仰:“……” 四人一时无言,半晌之后陆容才反应过来,她慌忙摆手,耳朵尖都羞得红了起来,“不是不是,钱大人,钱夫人,你们误会了。” 韩仰哭笑不得的又拿出一颗梅子递给陆容,瞧见她窘迫的模样,难得主动地开口解释道:“她午膳没怎么吃,出门前又才喝了药,这才犯了恶心。”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入了承前街,吴言博的府邸就处在这条街上,韩仰掀开车帘,远远瞧见前头的高门大院挂着两个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一男一女,想必就是吴言博及其夫人。 把式勒紧缰绳,将马车停在吴府门前,又利落的取来鞍凳摆好,候着钱沐弘一行人下车。 吴言博今日不只邀了韩仰和钱沐弘,还请了一起共事的其他大人,此时正是酉时三刻,各位大人按照帖子上的时间纷纷赶来,下马的寒暄的混成一团,颇有些混乱。 钱沐弘和夫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韩仰次之,陆容最后,她提着裙摆,正要一脚迈下,突然心思一动,又将步子收了回去。 “韩仰,”她直呼韩二少的大名,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在场的各位大人们都能听见。 “你扶我一把。” 纤纤细腕虚虚地探出去,腕间玉镯招摇地露出来,嘈杂之声顿时停歇,吴夫人小声地同吴言博耳语了一句, “这不是我们送给韩……” 余下的话被吴言博一眼瞪回了肚子里,各位大人心照不宣的彼此对视,看着这位钦差韩大人依言回身,没有半点不情愿的回握住陆容的手,将她从马车上稳稳地带了下来。 陆闻禹在位时是出了名的公事公办不近人情,手下偷奸耍滑,懈怠渎职之人早有怨言。他失踪之后,陆家一时无主,那些对陆闻禹心存不满之人虽不至于落井下石,可那些带着编排讥讽意味的难听风凉话却没少说。 是啊,陆闻禹从前再厉害又能怎么样,陆府从前再威风又能怎么样,眼下他是死是活都尚不知晓,只剩下陆容区区一个女儿家,能成什么事? 陆容迎着在场众人探究的视线,坦然自若的下了马车。门上的灯笼随风摆了摆,周围暗淡一片,只有陆容头上一片明亮光影,她的脊背挺的笔直,眉眼像画似的标致。 “吴大人,好久不见。”陆容笑笑,“近来可好?” 吴言博的视线在她和韩仰那极为相似的衣着打扮间绕了几个来回,又瞅瞅像尊大佛似的站在陆容身后一动不动的钦差大人,胖胖的脸上堆砌出个笑,赶忙应和道:“好好,多谢记挂。” 吴家当晚的宴席可谓精彩纷呈,这场宴席名为接风宴,可那位被接风的韩大人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作为主角的自觉。他不吃酒也不应酬,甚至连些漂亮的场面话都懒得说,只是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陆容身上。 夹菜倒酒都是小意思,一个多时辰的觥筹交错里,韩大人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和陆容耳语调笑。他的眉眼里含着比月色更浓的柔情,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只有陆容一个人的倒影。哪怕这一屋子的人挨个脱了上衣在他面前唱歌跳舞,只要陆容这厢稍微皱个眉,就能立即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夺回去。 吴言博在碰杯吃酒的间隙里给与他交好的陈大人投去个眼神,陈大人借着撇去茶盏中浮沫的动作同他摇了摇头。 吴言博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饮尽了杯中的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赴宴 第11章 跟踪 宴席一直持续到很晚才散。 吴言博笑容满面的将韩仰和陆容送出门,看着他们上了钱沐弘的马车,直到马车驶过拐角,他脸上的笑容才蓦地卸了下来。 无光的阴影中传来一道男声,“大人,需要我们出手吗?” 吴言博眸色阴沉,“先不急。” 他提步回府,边走边问道:“晚宴时陆容出去了一刻,她去了哪里?” 男声答道:“她偷偷溜去了大人的书房。” 书房昨日就已经收拾过,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吴言博却还是不放心,他略加思索,“从明天起,派人盯着她。还有,去和另外几位大人通个气,这些日子在韩仰面前说话都上心些,那小子不像传言中那般草包,别露了什么不该露的。” “是,属下明白。” 另一边,马蹄哒哒地扣在寂静的街道,陆容面色如常的坐在车里,直到回了钱府进入小院,她才快走几步,扑到花圃边缘干呕起来。 房里的烛火登时亮起,几个丫鬟听见动静,纷纷举着灯笼小跑出来。韩仰绷着脸吩咐她们去厨房备些吃食,再烧些热水,自己则从怀中掏出帕子,蹲在陆容身边,替她擦拭着湿儒的嘴角。 陆容一整天几乎什么都没吃,即使此刻感觉自己吐的天昏地暗,实际上也只是呕出了些药汁,苦的她眉头深颦,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她把着韩仰的手臂,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伸过去要接来帕子自己擦拭。 韩仰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声地安抚她道:“没事的,我来。” 陆容的眼角泛出点泪花,鼻头连着下巴都红成了一片,看起来就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可怜模样。她接过一旁丫鬟手中的茶盏漱了漱口,仰头深深韩仰看了一眼,随后眉眼半合,整个人向后靠了过去。 韩仰在她身后牢牢地稳住她的身体,他手臂下移,绕过陆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房中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粥米熬煮的粘稠软烂,小菜简单用盐拌过,佐上一点香油,隐隐散发出润泽的香气。 陆容被韩仰放到床上,她恢复了些精神,此刻便一眨不眨的睁着眼,视线跟着韩仰忙碌的身影来回移动,看着韩二少先是取来一张矮桌摆到床上,又去铜盆里用热水浸湿帕子,最后再将小菜和粥端来放到矮桌上,净手之后才又坐回到她身边。 韩仰用热帕子给她细细地擦过脸和双手,又舀起一勺白粥送到她嘴边,是个要喂她吃饭的架势。陆容弯着眼睛笑起来,她接过勺子,自己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白粥温热,有效地缓解了陆容那颗饱受苦药折磨的胃。一碗粥吃了大半,陆容停止进食,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勺子搅动着剩余的白粥,韩仰见状,伸出手去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佯装不悦的训斥她道: “陆小容,吃饭的时候不能玩,不然会变小猪的。” 韩仰的手劲不算小,陆容的手背登时被他拍红了,那点红色渐渐上移,晕染了她原本苍白的面色。 她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 “韩仰,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韩仰勾起唇角,“先不说这个,倒是你,今日狐假虎威的耍了一通威风,这下开心了?” 陆容将脸埋进聚合的掌心,声音里透着沮丧,“我才不开心。” 今日的面子并不是靠她自己挣来的,她清楚地知道,即便今日韩仰替她撑足了场子,她在旁人眼中依旧是个缺了倚靠就什么都做不成的小丫头。 况且这举动还是她临时起意,事先并未和韩仰通过气。韩仰是信任她,拿她当朋友才会带她去了吴言博的府邸,她却变相地让韩仰坐实了纨绔子弟的名号。 她真的是太坏了。 韩仰看着她那缩成一团的委屈姿态,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陆容的发顶,“我就知道陆大人失踪后你必定受过欺负,镯子那事是事实吧?” 陆容不语,半晌之后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韩仰捏住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那怎么一开始不说实话?还骗我说镯子的事是假的,是为了查案想出的借口。你若早些告诉我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这口气我也能早些让你出。” 陆容被他捏的有些难受,她微眯起眼,却也乖乖地不作挣扎,“我原本没想告状的,只是那日一时嘴快讲出来了而已。”她倒是坦诚,“怎么,话说错了,还不允许我自己找补了?” 被欺负是真的,委屈是真的,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地告状,觉得眼前人会无条件站在她身后是真的,今日借了这人的势耍了回威风,耍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十分欠妥也是真的。 “我不想这样的,以前的我,明明也是只靠自己就能办成事的。”她抿着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有,我要和你说声对不住。” 韩仰啧了一声,擒住她的下巴左右晃了晃,话里话外添了些调侃,“哟哟哟,看不出来我们陆小容还是个爱面子的。” 手掌松开,继而又并拢二指,轻轻戳了戳陆容的眉心,“陆容,寻求帮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蹭了蹭陆容下巴上被他捏出的红指印,“陆大人那样的英明神武,也同样无法自己一个人管理整个安岭都尉府。善于寻求合适的人且让这人提供合适的帮助,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况且,你也不是完全依附于我,陆容,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是在合作。” 陆容垂眸不语,她似是在思索韩仰的这番话,手上倒还在无意识的祸害着那碗白粥。韩仰见状,从她手中抽出勺子,将粥菜连着矮桌一起从她床上搬了下来。 “好了,不想吃就不吃了,别拿着一直玩。”他唤了丫鬟进来收走碗碟,“去漱口,然后睡觉。” 陆容被他这样一通叮嘱,眼里终于又露出点笑意,她道:“韩仰,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像我父亲。” 韩二少木然地转身和她对视,“您老可别这么说,这个念头很可怕,我劝你早点把它抛掉。” *** 经过那场接风宴,‘陆容有了新的靠山’这件事成为了当日参宴众人心照不宣达成的共识。 托这个共识的达成,陆容近来的调查方便了许多。比如衙门里大部分的地方她都可以进去,哪怕不能明着走正门,负责看管的相关人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从后门进去,其中就包括安岭都尉府的记档所。 陆容在记档所中找到了安岭都尉府的税收简账,查阅了近五年来各大粮点米铺的缴纳税额,基本排除了民用米铺向蓝巢军供应粮食的可能。 除此之外,她还查到了另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那日在吴言博的书房中,她并非什么都没找到。吴言博将书房收拾的很妥当,却唯独忘记了屏风旁侧挂着的那幅嘉奖题字。 安岭都尉府曾在十年前发生过一场罕见的旱灾,那一年农田颗粒无收,许多百姓被活活饿死,陆闻禹因此向朝廷请旨,希望增加开设在各个边县屯粮所的粮食储备。 陆容看到那副题字后才隐约想起了这件事,今日一查,粮食的入库出库果然是吴言博经手去办的。他当时还是个小官,但胜在细心勤快,陆闻禹几次核对了粮食的入账,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就全权就职责交到了吴言博手中。 后来灾情缓解,粮食储备供过于求,库中屯粮一度有了发霉变质的风险。吴言博特地开设了布施日,将多余的粮食分发给老弱妇孺。这事当时还得到了安岭都尉府百姓的称赞,吴言博还因此升了官。 布施出去的粮食基本很难记录具体的去向,且除去第一年,之后的几年,屯粮是否照常征收,收到的粮食又是否依旧送了出去,即便送出去了,是否又真的全数送给了那些缺少粮食的老弱妇孺,这样也同样无法细查。 陆容心思一动,若是这批粮食被供应给了蓝巢军…… 她将几个屯粮所的具体位置记在一张纸上,又将纸条折成小块,塞进自己的钱袋,这才合上档案,转身出了记档所。 已经到了七月,安岭都尉府正式进入雨季。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的朗朗白日,不过几个时辰,天边就已经积了些黑压压的乌云。 街上的小贩吆喝着开始收摊,陆容感到有些不安,她加快脚步,抄了条近路往钱府赶。 才走过一个巷口,身后就隐约传来了些脚步声,这脚步声并不杂乱,反而和她的行进速度保持一致。陆容敏锐地察觉到,转身走向街边小摊,自顾自的拿起一支发钗问价钱。 身后的脚步声果然也停了下来,陆容心下骇然,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 摊主是个热心的中年大婶,她瞧陆容生的漂亮,便自来熟的要将钗往陆容头上插,还说她若是要买,会将价钱算的便宜些。陆容爽快地付了钱,由着大婶将钗戴在自己头上,她拿起摊上的铜镜照了又照,借着这个举动探查着身后的可疑人。 距她不远处有个高个男子,穿着一身不甚显眼的青灰衣袍,手中举着个灯笼左右摆弄,余光却不住地往她这边瞟。 陆容放下铜镜,询问大婶是否还有同这支钗一样的款式,她要给自家妹妹也买一支。 大婶乐呵呵地引着她往铺子里走,陆容紧随其后,身影在铺子里一众姑娘之间来回穿插,等高个男子追进铺子中,陆容早就不见了踪影。 开工大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跟踪 第12章 浴堂 首饰铺子的后门紧挨着一条暗巷,巷口被树荫遮蔽着,常年不见天日。 高个男子咒骂着跑进巷子里,挨个翻找着地上杂乱堆砌的草篓木箱,眼瞅着就要从巷头找到巷尾,几条野狗却突然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死命地狂吠起来。 铺子里隐约传来脚步声,该是伙计听到了动静,要来瞧一瞧到底发生了何事。男子见状啐了一口,转身出了暗巷。 陆容就躲在巷尾的一个木箱之中,手中握着只白玉的耳坠子,耳坠原本有一对,其中一只刚刚被她顺着木箱缝隙投掷了出去,这才惹的野狗吠叫。 伙计在巷子里眺望了好半晌,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两句,转身回了铺子。 又是一声闷雷,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韩仰原本躺在贵妃椅上小憩,听见雨声后缓缓睁开了眼。 前些日子缴捕的那伙盗匪有三个趁乱逃了出来,韩仰带着人策马追了一整夜,直到今日晌午才将其抓捕归案。他顶着浓重的困意回了钱府,连饭都不想吃,就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眼见着此刻落了雨,韩仰想了想,还是捏了捏眉心,披上外袍,撑了把伞,提步出了屋子。 陆容的房间是个房门紧闭的状态,韩仰上前叩门,叩了半晌都没得到回应。 “陆容?” 他皱起眉头,一直举着的手又要叩下去,佩兰却正巧从回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韩大人?你来找我们家小姐呀?我们小姐上午就出门去了,一直没回来呢。” 韩仰动作一顿,声音沉沉地问她:“陆容去哪里了?你怎么没跟着?” 日光被乌云遮了大半,小院里的一景一物早早就披上了暮色,佩兰又离的远,一时没瞧清韩仰的表情。她脸上还挂着笑,一蹦一跳地雀跃着走至房门前,“我说了要跟着的,只是小姐说她不用我……” 未完的话在看清韩仰的神色时戛然而止,在陆容和她面前向来亲切爱笑又没架子的韩大人此刻面色阴沉,漆黑的眸子里虽有疲色,却仍遮不住那呼之欲出的凌厉与责怒。 佩兰手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你们小姐去哪儿了?” “小,小姐说,她要去记档所看看,韩大人,我……” 韩仰没耐心听她说完,转身出了小院。 *** 陆容双臂抱着腿,缩成一团躲在木箱里。 冰凉的雨珠透过箱子的缝隙砸在她头上脸上,她却丝毫不觉得冷,脑海中是滚烫翻腾的热意,岩浆似的搅弄着她的思绪。 陆容清楚地知道,这是陆朝要出来的前兆。 她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腕,希望可以借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陆朝的声音却渐渐响了起来,一迭声的喊着阿姐,喊着快放他出去。 陆容的脸上湿成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轻,意识被抽离到半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箱子里的‘陆容’推开顶端的遮蔽,踉跄着站了起来。 巨浪袭来,灰白的浪潮一下又一下的击打着她仅剩的清明,陆容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她伸出手去,却被更大的浪潮迎头扑过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自我的意识。 雨更大了些,野猫长叫了一声,灵巧地跃到了街边的屋檐之下,陆朝抹了把脸,从暗巷里走了出来。 浸湿的长发贴在脸上,粘腻的令人心烦,陆朝没什么耐心地抬手将碎发向后撸了一把,指尖摸到头上的发簪,又无奈地啧了一声,随手摘下揣进了怀里。 “阿姐又戏弄我。”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从怀中摸出些碎银买了把伞,撑开挡在头顶,漫无目的地开始闲逛。 这条街他很熟悉,却又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吃惯的几个小食摊贩都收了摊子,陆朝沿街逛了一圈,最后只买到了一碗刚出锅的红豆糯米饭。 他寻了个有房檐的石阶,随意用袖子拂过便撩起衣袍坐了下来。糯米饭还热乎乎地烫手,陆朝将伞顶在头上,像个蘑菇似的蜷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满足地吃了一口。 街上人烟稀少,安静地只剩落雨的声音,湿润的气息柔和而绵长,轻易就能令人放松下来。陆朝一口气吃了半碗糯米饭,擦了擦嘴正要站起来,伞面却突然被人按上了力道,压的陆朝不得不弯下身来。 “谁啊?”他不悦地开口,身形灵活地避过伞骨,从伞下翻了出来。 是四个面生的男子,衣着规整而华丽,该是些有身份的公子哥。只是这群人各个都步伐虚浮,一副醉醺醺站不稳的样子。 为首的男子瞧清楚他的脸,轻浮地吹了声口哨,扭头对着身后三人道:“怎么着?我说对了吧?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小美人。” 身后三人调笑着附和了几句,那人便又转过身来,手伸出去,要摸‘陆容’的脸。 “小美人怎么了?怎么独自在这里坐着?”他瞥见‘陆容’手里吃了一半的糯米饭,“这有什么好吃的?走,哥哥们带你去吃点丰盛的。” 陆朝躲过男子的手,他弯腰拾起伞,哼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随行的几人中便有一人接过话头道: “这大雨天的,光是吃饭有什么意思?前面就有个私人的浴堂,不如我们包个场子,邀着小美人同我们一起快活快活如何呀?” ‘陆容’之前躲在暗巷里时已经淋了大半晌的雨,尽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鲜明得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四人垂涎地盯着她那一把细腰,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其中两个走到陆朝身后,剩下的两个仍站在前方,将路堵得死死的,前后相连着围成个圈,是个将她包围起来的架势。 陆朝笑起来,“几位这是不让我走了?” 男子嘿嘿笑道:“小美人,劝你乖乖听话和我们走,别逼哥哥们对你动粗,否则受伤的可是你自己。” 陆朝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不想惹事的,毕竟若是惹出了麻烦,他阿姐准要念叨他。 可想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居然能被一群醉汉调戏至此,这若是还能忍下来,那他陆朝就真的妄为陆家子嗣了。 “好啊。” 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眼下正顶着陆容身体的陆小少爷扔下伞,在蒙蒙雨雾中活动了一下筋骨。 “走吧。” 浴堂里几乎没什么人,老板娘撑着脑袋坐在柜台后,看着‘陆容’在四个男子的包围下走进来,为首的男子还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台面上,说要包下她们的汤池,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接那锭银子,目光在‘陆容’脸上看了一圈,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开口问她:“这位,这位年轻人,你,你和这几位公子,你们认识吗?” 为首的男子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了柜台前的盆栽,花盆登时碎裂,惊得老板娘抱头躲窜,她哆哆嗦嗦地将银子握在手里,忙不迭地掀开了帘子。 “几位,几位里面请。” ‘陆容’就在四人的包围之中进了浴堂,她十分有闲情逸致的慢悠悠脱下外袍,又解了腰带,将自己的一头长发尽数扎起。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四人就一直在旁看着,‘陆容’的脸在这迷蒙的雾气之中显出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媚态,她斜睇着一双美目,目中似是聚着一汪春水,那春水波动,像是在无声地勾引着人。 ——来啊,过来啊。 身量最高的男子最先受不了这诱惑,淫|笑着走了过去,“我来了小美人,先让哥哥抱抱。” 然后他就被‘陆容’一脚踹进了池子里。 陆朝挽起衣袖,嘴角的弧度持续扩大。 “来,下一个要抱的是谁?” *** 不知过了多久,浴堂的门被刷的推开,程昕掀开帘子,提步迈了进来。 ‘陆容’彼时已经被四人合力按在了池子边缘,那四人被她揍的鼻青脸肿,脸上大大小小地挂了不少彩。她自己也挨了一巴掌,右边脸颊红肿一片,嘴角都破了皮。 程昕看着最上方的男子压在陆容身上,一双手正蛮横地撕扯着她的领口,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这臭丫头,居然如此难缠。” 胸口处裸露出的莹白肌肤刺伤了程昕的双眼,程昕从靴中掏出个物件握在手中,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 陆朝还在费力地踢踹着身上的男子,突然觉得擒着他手腕的力道一松,下一刻,压着他的男子哀嚎一声,整个人先是倒在他身上,随即又被额外袭来的力道踹到了一边。 咚! 男子的身体撞在墙壁上,猛地吐出一口血,陆朝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转头去看那男子,目光先落在他腹部那道明晃晃的刀口,紧接着又移到了握着刀的来人身上。 程昕的目中血红一片,他极为利落地收拾了剩余的三人,在一片哀嚎声中执着匕首,踏步向陆朝而来。 陆朝还躺在地上,下意识地用手肘撑着地,向后退了两步。 陆容的记忆不会同步给他,他并不认得程昕,却直觉这人十分危险。 陆朝听见这人说,“你为何,总是喜欢找麻烦?” “陆朝,你为何,不能乖乖地就此消失?” 主语为陆朝时,主视角为陆容的第二人格。主语为‘陆容’人,主视角为第三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浴堂 第13章 抢夺 匕首划破水气,带着极为锋利的力道猛地向他袭来,陆朝手脚并用的向后一躲,脸颊顿时被刀锋划出一道血痕。 程昕攻势未停,他紧随而上,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猛的擒住了陆朝的脖颈,匕首同时抬起,正要扎下,却觉右臂倏地一疼。 陆朝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只发钗,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右臂。 程昕吃痛松手,陆朝也粗喘着狼狈摔倒在地,他堪堪得了开口的机会,慌忙喊道,“这位兄台,你谁啊?” ——质问脱口而出,是陆容的声音。 “……”程昕眼中的那点癫狂终于散了些。他停下攻击的动作,视线却仍紧盯着陆朝,阴鸷地就像在看一个多余活在这世上的人。 陆朝被他看的脊背发麻,只觉得自己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且这毒蛇还不知道何时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他挤出个僵硬的笑,又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手抬起来,试图和程昕友好协商。 “这位兄台,你既然出手帮了我,说明你也不是坏人。” 他顿了一顿,余光瞥过躺在地上的那四个生死不明的男子,手脚都有些发冷。 “不如你放我离开?我保证,我出去后绝对不会乱说的。” 陆朝伸出四指,做了个发誓的动作,心里想的却是只要他出了这个浴堂,必定立刻就赶去衙门报官。 程昕不语,他缓缓蹲下身,将匕首伸进池子里,仔仔细细地洗去了上面的血污,而后将匕首插进靴子里,披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向陆朝走了过来。 陆朝屏息,他拿不准程昕的态度,只能周身紧绷双膝微弯,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来。 仿佛只是一瞬,陆朝还没反应过来,后劲就已经挨了力道十足的一记击打。紧绷的身体登时软下,陆朝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程昕怀里。 程昕就这样将陆容的身体接了个满怀,他从怀中掏出个小角的黄药包,单手拆开,捏着陆容的下巴灌进了她的嘴里。 陆容染着血色的苍白面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副绝美的景象,一向温暖的小太阳蒙了尘染了血,变得脆弱又无所依靠。 她不再光芒万丈,不再生机勃勃,不能再被旁人觊觎,只能悲戚戚地躲在他怀中,将他视为天地,期盼着他能将她带出所有的困境。 ——这样的设想就像毒药一般让程昕上瘾。 程昕俯下身,目光带着些病态的温柔。他伸出舌,极尽珍视地舔舐过陆容脸上那道被他亲手划出的血口。 他将陆容用袍子裹住,打横抱起出了池子。门帘之外,浴堂的老板娘就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求着程昕饶她一命。 “大爷,求求您,求求您绕我一命吧。我丈夫早死,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全家就靠我一个人了,我向您发誓,我不会乱说的,求求您了,绕我一命吧。” 她握住程昕的衣袍下摆不住地磕头,磕得满面血红,只为求得这唯一的生机。 程昕垂下眸,淡淡地看了老板娘一眼。 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冷的仿佛不是在看一条鲜活的生命。 “乌桕,处理掉。” 始终侯在池子外的年轻人听到程昕发话,便握住匕首,一刀割断了老板娘的喉管。他将匕首上的血抹去,恭敬地对着程昕道:“主子,您先带着小姐走,这里我会处理干净。” 程昕抱着陆容径直出了浴堂。 雨还在下,遮天蔽日的,似是要洗刷掉一切罪恶的痕迹。程昕撑着一把伞,大半都用来遮住陆容,自己的肩臂倒是淋了个透彻。 他走的沉稳,即使大雨如注,步伐也依旧不急不缓,直到细密雨幕中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那始终维持的平静表象才倏地破裂开来。 韩仰就站在程昕面前,伞早就不知道扔到何处去了,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衫,从宽阔的肩背到紧窄的腰脊都好似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发丝全数向后,露出被雨水冲刷的愈发锐利的五官,黑眸沉沉,如同一柄实形的刀,仿佛只要程昕敢动作,这刀就能不顾后果地直接斩断他的脖颈。 “程大夫,”韩仰道:“谢谢您照顾陆容。现在我来了,烦请您,将我们家陆容交给我。” 程昕一动不动,他嘴唇紧抿,向来淡然的眸子里漾着些兽类争夺地盘时才会出现的凶狠的光,四下无人,只有风雨欲来的味道明晃晃地在空中不停翻涌。 “程大夫,”韩仰又叫了一声,“麻烦您,把陆容还给我。”他两步上前伸出手臂,“您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吧?” 二人的目光在雨中相对,谁都不愿退让。半晌之后,程昕先一步移开视线,他松了手,将陆容稳稳当当地放进了韩仰怀里。 “我在路边找到她时,她就已经晕倒了。”程昕像是又找回了他医者的身份,尽职尽责地解释了一句,“她身上有血,我需要将她带回程家医堂里替她看看。” 韩仰道:“多谢程大夫挂心,不必麻烦程大夫了,我带她回钱府之后,会找人来看的。” 他抱紧陆容转身便走,长靴踏在石板上,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那水花迸溅到程昕的鞋面上,只一瞬间,就和程昕眼中的杀意一般,迅速地隐没在了漆黑的绒料里。 韩仰的身影愈加拉远,程昕看着那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骤然森森一笑。 “韩仰,我总有一天会亲手宰了你。” *** 直到回了钱府,陆容还是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韩仰吩咐佩兰烧了热水,自己又冒雨跑出去找了个大夫,大夫缕着胡须把了一盏茶功夫的脉,最后只道陆容该是淋了雨又受了惊吓,所以才迟迟醒不过来。 韩仰问,“如何才能让她醒来?” 大夫答,“耐心等待便可。” 对待外人向来没什么好脾气的韩二少差点拽着大夫的胡子把他丢出钱府去。 他不敢给陆容乱用药,只能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出几片参片,捏开陆容的嘴巴放进去,让她一直含着。陆容在睡梦中不安地皱着眉,呢喃着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又喊阿朝别怕,阿姐来救你。韩仰始终握着她的手臂守在床边,一遍遍地替她换过额上搭着的热布巾,如此这般地折腾了好一通,夜色已然变得深沉。 三更的梆子响过一声时陆容才悠悠转醒,她的头疼得厉害,脑子里像是被浇进一盆沸水,乱糟糟的搅成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吃痛着苦着脸,就这样半合着一双眼睛,等到初醒时的浑沌与疼痛渐渐过去后,才察觉到身旁有人一直在握着她的手。 陆容微微侧过身,眸子里映出了韩仰的脸。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只留一个清冷的月亮挂在天边,投出的月光又柔又亮。韩仰就在她的床榻旁边趴伏着,已经睡熟了,呼吸长而沉重,一手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牢牢抓着个替换的帕子。 陆容吐出嘴里的参片,用闲着的手去摸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指肚来回蹭了两圈韩仰就醒了。韩二少眼睛还没全睁开,倒是先扬起个笑,脸颊在她那只被握着的手掌心里轻轻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大猫,露出最柔软的肚皮来讨她欢心。 陆容被他下巴上冒出的细小青茬扎的半只手臂都酥麻一片,她顺势在那处挠了挠,轻声的问他,“怎么不刮胡子?” 韩仰终于舍得睁眼,他用那双漆黑的眸子注视着陆容,也学着她的语气,轻而缓慢的开口,“从昨夜开始忙了一天一夜,没顾得上刮。” 陆容将身子完全侧躺过来,额上的布巾顺势掉落,将被褥浸出一片深色。她正对着韩仰,伸手撩起他眉眼间散乱的碎发,又问他,“你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 韩仰笑起来,“你说呢?还不是你突然发热,都要吓死我了。”抬起手背蹭了蹭陆容的额头,感觉温度降了点,韩仰便松开了手,起身作势要走。 “你既然醒了,那我就回去了。”他弯曲着食指刮了刮陆容的鼻梁,“好好休息陆小容,不要胡思乱想。” 指尖的温度借由相触的皮肤成倍的传了过来,屋内没有点灯,韩仰就这样裹着一身莹白站在那里,身形欣长,恍若神祇。陆容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一刻不停地催促着她快做些什么,好将这抹白月光完全的留下来。 她闭上眼,依照着自己的心意,将手伸了出去。 掌心相贴的温热还未散去,才松开的两只手就又握到了一起。韩二少堪堪迈出一步,诧异地垂眸看向陆容重新握紧他的手,眉头微挑地疑惑道:“嗯?怎么了?” 陆容睁眼看他,嘴唇一张一合,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她还发着热,嘴唇较之平日异常鲜红,韩仰就在这朦胧的月色中微眯起眼,他盯着陆容红嫩的唇瓣,吃力地辨认出了她的话。 陆容说,别回去了,一起睡吧。 …… 登徒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又蹲下身来,像是受惊过度一般口齿不清地问她,“你,你烧糊涂了?” 陆容捂着半边脸畅快地笑了起来。 有花瓣自树梢落下,池水盛住了它,勾勒出一幅俏丽的水中月。 韩仰脱靴上床,陆容缩进他怀里,也似倦鸟归巢飞花入画,再契合不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抢夺 第14章 换药 日上三竿时陆容才醒,醒来时韩仰已经不在了。 案几上放着个严丝合缝的食盒,陆容下床打开,见食盒中上层摆着药,下层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蔬菜粥。 韩仰给她留了字条,让她先把粥吃了,然后再喝药。字条结尾处活灵活现的画了一只小猪,陆容撇了撇嘴,轻声骂了一句你才是猪,眼里倒是冒出点笑意。 她一口气吃了大半碗的粥,间隔片刻后又将药喝了,这才坐在桌案前,仔细地回想昨日发生的事。 记忆的结尾处便是她躲在暗巷里,天落了雨,陆朝快要冲突她的桎梏冒出来,再后面发生的事便如同被人强行抹去一般,陆容皱着眉,看着铜镜前自己那张受伤破皮的脸,怎么都记不起这伤痕究竟是从何而来。 佩兰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收食盒,看见她转过身来,眼中即刻就冒出点泪。她哭着跪到陆容面前,一边抹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认错,“小姐,小姐我错了,我下次绝对不让您单独出去了。” 陆容有些惊讶,她将佩兰扶起来,取了自己的帕子为她拭泪,“昨日是我不让你跟着的,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说?” 佩兰不敢说韩仰昨日给了她脸色看,只是支支吾吾地保证今后一定会更加用心地伺候小姐。她哭了一通,这才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个木盒呈给陆容,“小姐,这是韩大人方才派空青侍卫送来的。” 木盒里是两个通体漆黑的瓷瓶,瓷瓶下还压着张纸,陆容看过,知道这是韩仰送来的外敷的药。她取来干净的细布,沾了些药膏便直接按在了伤口上,登时疼的眼眶一红,几乎就要掉出几滴泪来。 “……”陆容放下细布,故作镇定道:“这药不错,我等一会儿再敷。” 佩兰摇头,“空青侍卫传了话,说韩大人命我看着小姐,一定要将这药敷够一刻才行。” 她说着便要接过细布继续替陆容上药,陆容避了过去,随意找了个由头将佩兰打发了。 “我嘴里有点苦,你去厨房替我煮一碗甜汤来。” 佩兰哦了一声,被她这么一打断,倒真的忘记了上药这事,小跑着出了房间,去厨房煮陆容要喝的甜汤去了。 避过了上药的环节,陆容长呼了一口气。她取来帕子浸了凉水,对折之后敷在脸上,又脱了木屐,身上盖着个蚕丝的薄被,仰躺在贵妃榻上,不住地翻看她昨日从记档所誊抄的条子。 想不起来的事可以暂且先放一放,条子上的这几个地方她却必须要尽快去看一看,韩仰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有些事她若自己可以办,还是不要惊动韩仰为好。 陆容犹自做着打算,在脑海中简单规划了一遍时间和路线,又乱七八糟的想了些旁的事,眼皮越来越沉,竟渐渐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拿下了她脸上的帕子,陆容困顿地睁开眼,就见韩仰一手扶着贵妃榻的翘头,高大的身躯俯撑在她上方,正双眸含笑的盯着她瞧。 “怎么不好好敷药?” 瞧见她醒了,韩仰弓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么不听话,该打。” 他的脸贴的极近,身上还带着些日光和青草混合之后的清爽味道,陆容被他敲的面上一红,眼睛别过去,低声啐了他一句。 “讨厌。” 韩仰笑的愈加开怀,他更往下低了低身子,手指捏着陆容的下巴不让她躲避,挺翘的鼻尖几乎要蹭上她的。 “我怎么讨厌了?”他不依不饶地非要和陆容讨个说法,“我不看着就不敷药?陆小容若是变成丑八怪了可怎么办呢?” 陆容被他逗笑了,她推开韩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我又没说不敷”,她冠冕堂皇地说了个十分牵强的理由,“我就是想吃过甜汤再敷,你不懂的,女孩子敷药之前都要先吃过些好的。” “哦——” 韩仰拉长了音调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那好。”他起身从桌上端来不知何时摆在那里的甜汤,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恶劣的光。 “来,现在吃,我喂你吃,吃完之后,二少爷我再亲自给你敷药。” “……” 最后还是被按着强行敷了药,陆容好面子,即便已经疼的两眼泪花,嘴里愣是没喊一声痛。 韩仰忍笑忍的辛苦,借着净手的功夫溜出内室,捂着嘴笑了好半晌。直到那点笑意完全散去,他才又回了陆容身边,一本正经地捏着她的下巴,反复查看那两片被药刺激得泛红的肌肤。 “大夫说了,用了这种药,不出七日,你脸上的伤就会好,且半点疤都不会留,陆大小姐就暂且先忍忍吧。” 陆容捂着通红的脸颊暗自垂泪,嘴上还要逞强道:“忍什么忍?这点痛不算什么的。”她揽着铜镜照了半响,突然开口问韩仰道: “对了,还没顾得上问你,昨日你是从哪里找到我的?首饰铺的暗巷里吗?” 韩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他道:“你不记得了?” 陆容云里雾里,“记得什么?” 韩仰不说话了,昨日他将陆容带回钱府时,曾在她的衣领处发现了些许凝固的白色粉沫,只是当时他心急陆容的状况,对这粉沫并未细究,现下想想,十有**该是程昕那该死的王八蛋趁着陆容昏迷时给她喂了药。 程昕为何要这样做? 难不成是因为陆容,又或是陆朝,昨日看到了什么吗? 韩二少拈了拈指尖,反问陆容道:“我还能在哪里找到你?还没和你算账呢,陆大小姐可真是逛的欢啊。” 吴家宴席之后,韩仰就郑重其事地嘱咐过她不要擅自乱跑,陆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哪有乱跑,不就是去了趟记档所嘛,之后发现有人跟踪我,为了甩掉那人才又去了……” “跟踪?” 韩仰倏地拔高了声音。 和程昕相关的那段遗失的记忆暂且不谈,总归着这人他迟早都要查清楚。他本以为陆容昨日只是在记档所里耽搁了时辰,被雨绊在了外面,谁曾想这丫头居然还被人跟踪了一段路? “陆小容,我有没有同你讲过不要擅自行动?” “……”察觉到自己把自己卖了的陆容愈加心虚的低下了头。 她一五一十地将昨日的经过讲了出来,末了还试图将功补过地掏出了纸条,“我本想着自己去的,现在不去了,等你忙完了,我们再一同去。” 韩仰都被她气笑了。 他将条子上的几个地点细细看过一遍,继而将其折了塞进自己的腰间,“你若是着急,让空青先一步去探探也行。他傍晚前会来钱府一趟,这事我会吩咐他即刻去办,有了消息马上回来告诉你。” 他揉了一把陆容的头顶,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程大夫开给你的药,最近还有在按时吃着吗?” 陆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最近先停一段时间吧,大夫说了,你这外敷的药膏不能和内服的药同时使用。今日之后我能清闲一段时间,这几日我都看着你,就算陆朝出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陆容微微皱眉,“我怎么总觉得你和程大夫之间有些不对劲?” 韩仰俯下身捏了捏陆容的脸颊,又开始不正经地逗弄她,“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倘若有一日我和程大夫同时掉进护城河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 陆容抬起手摸他额间,“韩小仰,你是不是已经在护城河里游过一轮了?这里面,”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灌进水了吗?” 被拐着弯儿挖苦了的韩二少乘机按住她的手,另一手顺势去挠她痒痒。 愉悦的嬉笑声响彻整个小院,陆容笑得扯动了嘴角的伤口,又气不过的抬脚去踹韩仰,韩二少灵活的躲过一击,反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从凤临阁打包了酒菜,去我房里一起吃。”韩二少边说边俯下身,从一旁拿来绣鞋,要给陆容换上。 陆容红着脸推了他一把,“不用你,我自己来。” 她速度极快的穿好鞋,跟在韩仰后面出了门。韩仰带回来的饭菜都是她喜爱的甜口,陆容昨日一整天滴水未进,此刻正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她眼巴巴的看着韩仰给她摆好碗筷,又盛好一碗汤摆在了她面前。 “先喝汤”,韩仰像个老妈子似的从她手中抽出那双即将夹向糖汁里脊的筷子,看清陆容颇为怨怪的眼神又笑出声来。 “你这发热才刚好些,听话,先将汤喝了。” 他端起汤碗塞进陆容手里,还揶揄了一句,“急成这个样子,我又饿不着你。” 陆容捧着汤碗一口一口的喝起来,韩仰则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坐在一旁仔细地替她挑着鱼刺。 安逸静谧的气氛一时满溢房中,和煦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陆容将汤喝完,吃了一口韩仰为她挑好刺的鱼肉,想了想又夹起一筷子,作势要喂给韩仰。 韩二少察觉到她的意图,眼含笑意地等着她动作。 窗外的雀鸟拍着翅膀倏地飞起,陆容动作一顿,敲门声已然响起。 她看着韩仰起身开门,又看着空青一脸严肃地走进房来。 “二少爷,不好了。”空青同样看向她,“小姐这边有麻烦了。” 单机的第N天,决定喝一杯一点点。我爱冰淇淋红茶!大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换药 第15章 陷害 韩仰的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 空青道:“属下原本是来寻少爷的,只是走到半路,听到两个当值的官差说他们接到了吴言博吴大人的命令,要来钱府捉拿陆小姐。” 陆容诧异,“吴言博要派人来捉拿我?有听到是为着什么吗?” 韩仰插话,“你最近惹事了?” 陆容摆手,“我能惹什么事,不过就是去查了查……” 她突然顿住,恍然大悟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难不成是吴言博知道我最近在查他,所以先下手为强地来对付我?”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另一件事,“这么说,昨日跟踪我的人,也很可能是吴言博派来的了?” 韩仰冷哼一声,在心里又给吴言博记了一笔。他扬扬下巴,示意空青继续。 空青点头道:“他们说陆小姐杀了人,且已经在一间首饰铺子的后巷里找到了证据,大约申时就要来抓人。” 陆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距离申时不过一个时辰。钱沐弘正巧离了安岭都尉府外出办公差,今日能不能赶回来都是个问题,整个钱府中有官职在身的就只剩了韩仰。 但韩仰毕竟是个外来的钦差,与剿匪缉盗相关的差事他可以一人说了算,可若是涉及到安岭都尉府内的事务,韩仰的话语权远远没有钱沐弘和吴言博来的大。 退一步讲,即使韩仰真的替她说了话,且不论陆容能不能因此躲过这一遭,韩仰那边头一个便会受到影响。 毕竟众人就算在背后将他们二人的关系编排得多么亲密,到底也是台面下的事,韩仰若真的胆敢公开袒护她一个有杀人嫌疑的人,那韩大钦差数月以来辛辛苦苦树立的威望定会散掉大半。 吴言博这厮明显就是瞅准了这个空子,挑了个好时机,做了个好筹谋。 他还说他在首饰铺子的后巷里找到了证据…… 陆容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即就想到了那只自己用来引出野狗的白玉耳坠子。 她看向韩仰,语速极快得将耳坠的事讲给他听。 韩仰摸了摸下巴,“那耳坠子可有什么特殊的来头?寻常的珠玉铺子里可以买到吗?” 陆容摇头,“那是我生辰时陈大人送的贺礼,据说是蓬莱特产的料子,在安岭都尉府并不常见。况且那耳坠上还雕了朵与我名字相映衬的牡丹花,陈大人与吴言博向来交好,这事他若是也参与了,我必定赖不掉。” 韩仰听罢沉默,半晌之后才像经过深思熟虑似的开口问道: “牡丹花同你的名字有何干系?” 陆容不明所以,她道:“我叫陆容啊,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 “原来如此。” 韩仰扬眉冲她笑了笑,“我还不知你的名字竟有如此含义,不过倒是很配你。” 陆容:“……” 为何要在这种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前提下变相地夸赞她? 完全不会感到开心的好吗! 她目光炯炯地看了韩仰一眼,将心底的无力与无语完完全全地传递了出来。 韩二少摸摸鼻子,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顺着陆小姐昨日行过的路径出去打听打听。”韩仰吩咐空青,“看看昨日有什么人注意到了陆小姐,又注意到了哪些方面,不论打听到了多少,未时三刻前一定要回来。” “属下明白。”空青对着他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 陆容看着空青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地抿了抿唇,片刻之后伸手拉住了韩仰的一截衣角。 “这事你就别掺和了,钱大人最迟两日后就会回来,回来之后定会设法救我的。我大不了被吴言博抓到牢里关上几日,他也不敢真对我做些什么的。” 韩仰反手握住她的手,“你可省省吧,有这闲操心的功夫,不如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想昨日有什么漏掉的细节。” 他将陆容的手笼在掌心里捏了捏,“你觉得我有可能会放任那臭王八将你抓走,还关到牢里待上几日吗?” 陆容愤愤地将手抽回,就听见韩二少突然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语调道:“我倒是想到个好法子。” 陆容倏地抬起头,眼神晶亮的看向他。 韩仰迎着她期待的眼神一本正经地开口: “不如你现在赶快回屋去收拾收拾,我带着你私奔吧。” 他讲的煞有介事,“总归着还有一个时辰呢,我骑上一匹快马再带着你,一个时辰足够我们逃出安岭都尉府五十里了。到那时,管他吴言博准备了什么阴谋诡计来迫害你,肯定都追不上我们了。” “……” 陆容快被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气死了。 她站起身来绕着桌子来回踱了几步,忍着想翻韩仰一个白眼的冲动继续劝解。 “谁同你玩笑了,本就是因为我冲动行事,这才给了吴言博这个反击的机会。杀人的罪名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随意乱扣的,他不过就是想借这个由头将我困在牢中几日,不让我继续查他罢了。我不会有性命之险的,你又何必还要沾惹这个麻烦?” 她越说越大声,“韩大钦差,韩二公子,你替你自己想一想好不好?” “好了好了,”韩仰拽着她的手,将她重新拉回椅子坐下,“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对策吗?你怎么还生气了?” 他给陆容倒了一杯茶,见她含入一口茶水后又忍不住开口逗她,“你想好了,真的不同我私奔?” 陆容登时被他气的咳出声来。 她放下茶盏,木然地一手拽紧了韩仰的衣领。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不如我现在先宰了你,这样吴言博也不会再纠结于他要用什么方式陷害我了,直接将我定罪斩首,你我二人黄泉相会,还省去了私奔的麻烦。” 韩仰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真是最毒妇人心,你居然宁可同我殉情都不同我私奔?” 陆容气急败坏的愈加薅紧了他的脖颈,“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 空青回来的很快,推门而入时陆容甚至还掐着韩仰的脖子没松手。 见过大场面的青侍卫面不改色的汇报着打听到的结果,“昨日大雨,街上注意到陆小姐的没几个。只有首饰铺的老板娘记得陆小姐买了只钗,还有个小贩说陆小姐衣衫不整地从他那里买了一碗红豆糯米饭。” 方才还一脸悠哉的韩二少不负众望的抓住了重点,他拉下脸来质问陆容,“衣衫不整?你做什么去了还能衣衫不整?” 陆容的回答是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腿。 眼见着就要到申时,韩仰终于肯收起他那副玩笑的神色,他理了理衣冠,身躯弯下,凑到陆容耳边道:“我已有对策,只是要先出去一趟。稍后吴言博来抓人时你不要反抗,尽管跟着他们走,只是注意不要伤了你自己便好。” 陆容反驳他道:“我觉得我还是先自己抗……” “听话,”韩仰抚了抚她的头顶,“我不会受到影响,你也不会有事。陆容,你相信我吗?” 陆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韩仰笑起来,“那便好,一会儿就按我说的办。到了衙门之后,吴言博若问你昨日为何要去暗巷,你只一口咬死这是你的私事,旁的一概不要多说,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他站起身来,抬手刮了刮陆容的鼻子,“别担心,我会很快去接你的。” *** 申时一到,果然有官差来钱府拿人。 陆容在房内用脂粉遮盖着脸上的伤痕,钱夫人先在正门处拦了一把,险些被几个差役推搡在地,陆容沉着脸从小院中出来,直接上前甩了那动手的差役两个巴掌。 “你们也太放肆了。”陆容怒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胆敢来钱府撒野!” 挨打的差役抚上刀鞘,当即就要拔刀相向,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咳。那差役动作一顿,愤愤的看了陆容一眼,捂着脸后退两步,一个领队模样的年轻男子这才走上前来。 年轻男子恭恭敬敬的对着钱夫人行了个礼,“是卑职管教不周,惊扰了钱夫人,还望钱夫人海涵。” 他道过歉,转而又面向陆容,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展开在陆容眼前,“卑职奉命前来缉拿陆小姐,还请小姐随我们走一趟。” 钱夫人始终站在陆容身边,她满脸焦急,握着陆容的腕子不住得摇头,“陆容,你先……” 陆容按住钱夫人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她坦然自若的接过文书看了看,视线落到文书落印处时冷哼一声,又将文书递了回去。 “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说我杀人,大人们可有证据啊?” 年轻男子道:“证据自然是有的,陆小姐若是觉得冤枉了,大可随我们走一趟便是。”他掏出一副镣铐,竟是要给陆容上镣的意思,“到时候有地方给陆小姐辨白喊冤。” 陆容后退一步,摆出个拒不配合的态度来。 “大人说的好轻巧,既然要给我机会辩白喊冤,那就是尚未定罪的意思了。我既然尚未被定罪,你们又有何理由给我上这镣铐枷锁?” 她昂起头,端的一派的孤高刚傲,“若是觉得我无所依靠,想借此机会羞辱我,那我陆容今日宁可一头撞死在主街门市上,也定不会趁你们的意!” 今天喝了瑞幸的草莓雪山物语,一点点你等我,我明天就喝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陷害 第16章 拖延 陆容到底是陆闻禹的女儿,身份背景摆在那里,且她自己又是个能言善辩的,为着拖延时间牟足了劲的闹,因此这场缉拿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陆容才屈尊降贵似的,跟在差役们身后到了衙门。 吴言博在衙门里等的心慌,那跟踪陆容的人昨日傍晚再次返回暗巷搜查时发现了那枚耳坠子,他将东西呈上去,吴言博只一眼就认出了这耳坠的来历。 本以为这是上天要助他一臂之力,将陆容,甚至是韩仰全都围困起来,打断他们搜查的计划。可谁曾想他将那跟踪之人藏好,又找来一具尸体做了伪装,将一切都计划好,只等陆容不得不乖乖跳进陷阱时,陆容却站在陷阱边缘,作天作地地耍着赖,说什么都不肯迈出脚来。 吴大人从天明等到天灰,陆大小姐这才姗姗来迟。 她一进了衙门看见吴言博,便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见着自家大人似的,梨花带雨的跑上前来,站在他身前嘤嘤哭泣。 “吴世叔——” 饱受陆容白眼的吴大人被‘世叔’这两个字惊的抖了抖。 陆容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僵硬似的继续哭诉。 “吴世叔,他们说我杀了人,我,我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姑娘哪敢杀人呀,他们又没有证据,摆明了就是欺负我家中无人要冤枉我,吴世叔,你可要替我做主。” 她讲的凄切又动情,吴言博张了张嘴,‘跪下’两个字已经送到了喉咙口,却是怎么都道不出来。 吴大人是有些形象包袱在身上的。 早几年他主审过一桩孕妇杀人案,那身怀六甲的孕妇因为不满丈夫外出吃花酒,便将砒霜下在了丈夫的汤里,造成丈夫殒命,被公婆一张状纸告到了衙门。 此案虽最终以孕妇偿命为判决结果,但吴大人在庭审过程中始终照顾着孕妇的身体,不仅免去了她的下跪受刑,还将这判决结果的执行时间推后了三载,只为让孕妇顺利产子,并将幼子带大。 围观了堂审的百姓尚未来得及口口相传,吴大人私底下倒是先一步找了些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事情极尽美化后宣扬了出去。 他自诩自己是个八面玲珑又和煦温暖的父母官,与陆闻禹的铁面无私,钱沐弘的刚直冷酷都不相同。 陆容拿捏住了这一点,毫不遮掩地将自己的弱势讲得明明白白,围观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踮着脚要看看这向来亲民的吴大人会怎么处置这哭哭啼啼的弱女子。 吴言博坐在堂上,细汗冒了满满一后背。 他本想借此机会给陆容吃点苦头,可自己建设多年的形象摆在那里,他又不好上来就亲自戳破,只得握着惊堂木,忧郁半晌之后轻轻拍下。 “陆容……你……你先跪下……” 本该中气十足的一嗓子直接音调减半,吴大人抬起手,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快点把人证和物证都带上来。” 被指到的差役领了命,片刻之后带上来个严丝合缝的木匣子,一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以及一位眼生的妇人。 木匣被打开,里面放着的果然是陆容的那只白玉耳坠。剩余的两人同样跪在堂前,冲着吴大人叩首拜了拜。 吴言博先指了指妇人,“这案纸是你递上来的?为何报案,速速讲清。” 那妇人直起身子, “回大人的话,民妇家住西大街,昨日是我生辰,我家当家的便说要为我去城南街的首饰铺子买件首饰。我本以为他最少要去上半日,可谁曾想不到一个时辰,我那当家的就回来了,他同我说,他冲撞了一位贵人。原本是他先看上了一支发钗,那贵人晚他一步,也动了要买的念头。他性子倔,半分不肯退让,与那贵人争吵着去了后巷,还失手推了那贵人一把,将她的耳坠子都推掉了。” 妇人看了陆容一眼,眼中冒出几颗泪珠来, “我心知他先动了手,这事是他不对,我便嘱咐他,让他尽快回去,寻到这位贵人,服个软道个歉,这事便能过去了。可谁知他去了便没能再回来,我在家中忧心一日,本想着今日求了邻居同我一起去找找,怎料才开了门,就在大门前发现了他的尸体。” 妇人泣不成声,“我那当家的,竟是因为一只小小的发钗,就被人活活打死了!大人,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一旁的差役抬了具烧焦的尸体上来,尸体全身黢黑,别说面目了,就连身上皮肉都要掉不掉的挂在骨上,全然变了形状。 陆容皱着眉捂住口鼻,隐隐有了点想吐的征兆。 她偏过头去深呼吸了两口气,一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再转过头时,一双明眸已经泛了红。 “我同情姐姐的遭遇,”陆容看向吴言博,“可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吴言博指向木匣子,“这可是你的东西?” 陆容瞧了一眼,“是我的耳坠子没错。” 跪在最右侧的年轻伙计接过话头道: “小的见过大人,小的是城南街首饰铺的伙计,昨日我在铺子中替人打包时,确实听到后巷传来了动静。小的闻声寻找过去,只看到巷子里的原本堆砌征集的杂物乱了一地,似乎是有人在此争执过,巷口也有个匆匆离去的身影。” 眼见着人证物证都有了,陆容又确实去过暗巷。虽说这人证的证词与杀人案半点关系也无,但只要那报案的妇人一口咬定杀人的人与这耳坠的主人有关,陆容与此事就必定脱不了干系。 她不会被定罪,但在自证清白前,绝对无法自由行动。 陆容自然地问了一句,“小哥可是在巷子里见到我了?” 伙计下意识回答,“不曾见过。” 吴大人拍响手中的惊堂木,“大胆,不是本官问话,勿要多言。”他看向陆容,“你昨日可曾去过那铺子的后巷,还遗落了这耳坠?” 陆容不答反问,“大人也听到了,首饰铺的伙计并未在后巷见到我,至于争执之声,也是小哥看到巷中杂乱,自己猜测的。大人怎可凭这妇人一人之言,就判定我与此事有关呢?” 她语调温软,还隐隐带着哭泣,话说出口倒是犀利异常,直接戳到了疑点。 吴大人喝道:“你先回答本大人的话!” 陆容在心底嗤了一声,面上乖乖答道:“去过。” 吴大人找到了些感觉,他捋了一把胡子,缓缓开口道:“那你可有与人争执?又为何要去?耳坠子又是如何落下的?” 陆容摇头,“不曾与人争执。至于去的原因和耳坠子为何落下……” 她顿了顿,“私事罢了。” 吴言博:“私事是何事?” 陆容:“私事自然就是不想告知旁人的事。” 吴言博:“……” 吴大人身后站着位白口白面的中年人,那中年人适时上前,“大人,依卑职来看,陆小姐与这妇人各执一词,且陆小姐又确实去过那后巷。不如我们先将这二人收押,待事情查清之后再做决断。” 总归着他们的目的也是先将陆容扣下来,不让她继续去查那几个屯粮所,只要将陆容困住个六七日,留出时间给他们动作,到时候随意找个替死鬼背上这杀人的罪名,将陆容放出去便是了。 吴大人状似为难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他正要拍下惊堂木做出决断,陆容却不依道:“吴大人,仅凭这妇人几句凭空捏造之词,大人就要将我受压入狱,是否太草率了些?” 吴大人捏了捏眉心,“怎的就是凭空捏造了?本官且问你,你去没去过那首饰铺子的后巷?” 陆容干脆道:“去过。” 吴大人接着问:“那你为何要去?” 陆容以不变应万变,“私事。” “……” 吴大人心很累。 他摆了摆手,示意左右差役上前将陆容收押,结果差役还未动作,陆容先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 她一口咬定那妇人在污蔑她,提及后巷时又斩钉截铁地说只是私事,旁的话半个字都不多说。不仅如此,她还见缝插针地不断向着身后听审的百姓诉说自己如何的孤苦无依,只是落了个耳坠子就要锒铛入狱,语调悲凄婉转,赚足了同情票。 吴大人震响惊堂木维持公堂肃静,他道:“陆容,此番让你下狱只是例行公事,并非要给你定罪。待我们查明真相,你若无辜,我们会放你出来的。” 陆容顶着一副‘我无所畏惧’的表情语带惶恐道:“这可是命案啊吴大人,我怕死了呢。” “……” 吴言博一开始就设想过陆容不会轻易下狱,可没想过她竟会像个无赖似的撒开欢的折腾。 他抬手掩面,正要罔顾形象,强行将陆容收押,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围观人群向两边分开,韩仰摇着扇子,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进来。 吴言博同身后的中年人对视一眼,他走下堂来,对着韩仰行了个礼,“韩大人怎么来了?” 韩仰意味深长地看了吴言博一眼,转过身去,将跪在地上的陆容扶了起来。 他取出帕子,亲昵地将陆容面上的泪痕擦去,做完这一切后,才似笑非笑的对着吴言博道: “这事我本想过几日再说,可事已至此,继续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今天好大的风,再过半个月就是我整天迎风流泪的时候了QAQ 求收藏盆友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拖延 第17章 幽会 韩仰站在伙计面前开口问道:“你说你昨日曾听到后巷传来了些许动静?” 伙计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韩二少爷叹了口气:“那是我同这位陆小姐在幽会。” 伙计:“?!!” 吴言博:“……” 陆容:“呕——” ——韩仰颇为受伤地看了陆容一眼。 陆容捂着嘴冲他摆了摆手,她不是被韩仰的话恶心的,只是那具烧焦的尸体一直摆在她身旁,她对那难闻的味道忍耐到了极点而已。 韩仰向后勾了勾手指,空青便带着两个人进来,将那具尸体往远搬了些。韩二少一面从袖袋里掏出装着梅子的油纸小包递给陆容,一面轻咳一声,装做十分踌躇地对吴言博道: “吴大人该是早就察觉到的,我与陆容之间……” 韩仰顿了顿,饱含深意的眼神先是看向陆容,继而又看向吴言博。 “我前几日忙于公务,吴大人该是知道的。陆容这丫头嫌我不陪她,闹了小性子,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乱买一通来撒气,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在那首饰铺子的后巷里追到了她。” 他勾起唇角,像是回味一般,语气里都带上了些明显的笑意。 “年轻人嘛,吴大人懂的,嘴上既然哄不好,那就只能用一些行动来哄了。但天地可鉴,我与陆容虽两情相悦,但绝对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我们就仅仅是……” 一句话将说未说,道明了开头却未道出结果,恰到好处的留下段空白供听者遐想。 陆容羞愤又无言地别过头去拍了拍胸口,手忙脚乱的往嘴里塞了颗梅子。 ——这次是真的有些被韩二少恶心到。 吴言博的面色同样不好看,他很想大吼一句,止乎于礼个屁!你都说你们在后巷幽会了还止乎于礼?幽会啊!不止的话是还想怎样? 偏偏韩仰还嫌不够似的继续补充道:“我们大抵是稍微激烈了些,陆容的耳坠子这才掉了下来。不曾想只因韩某一时动情,竟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都是韩某的错。” 跪在地上的妇人起声辩驳,“你胡说!她昨日还同我当家的争夺了一只发钗,发钗的事你如何解释?” 韩仰不慌不忙地掏出个小巧的锦盒,托在掌心打开,一支发钗赫然置于其中。 他看向那妇人,“我确实同陆容一起看上一只发钗,只是市井间的俗物如何配得上我的心上人?我们不过是将那发钗的款式记了下来,至于东西,找间首饰铺子,用上些好料子自行打造一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锦盒中的发钗做工确实精巧,钗头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栩栩如生,连花瓣的纹路都经过仔细雕琢,花蕊中心镶嵌着一颗奶白色珍珠,个头浑圆色泽均匀,通体无半点杂质,即便此刻暮色已至,那珍珠仍然散发着柔和又诱人的光泽。 那妇人不依不饶,“可是,可是她明明就将那发钗买下来了,还……” “买下来?”韩仰冷笑一声,“同谁买下来的?依我看来,吴大人大可将这出售发钗之人找来,当场一问便知谁在撒谎。” 妇人不说话了,她躬着身,动作极小地抬起眼看了看吴言博,随即又低下头去。 因一只发钗起了争执这事本就是他们捏造的,昨日那卖给陆容发钗的中年妇人,今日一早便被吴言博打昏带走,关到了城外去,为的就是此刻让陆容无任何人证可寻。 吴言博微微眯起了眼。 韩仰借着他们的路数反手又套路了他们一把,在韩仰的叙述中,陆容没动过买钗的打算,暗巷是因着和韩仰闹别扭才去的,耳坠子也是在和韩仰亲热的过程中不慎遗落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遇到过那劳什子的死者,更妄论同他起过争执,既然如此,这人的死自然和陆容扯不上半点关系。 妇人和韩仰都坚定地持着一己之言,所述之语虽大相径庭,却又巧妙地找不到第三个人来佐证他们的言论。 今日的公堂之上,若那妇人的话值得相信,韩仰的话又凭什么信不得。 韩仰转过身看向吴言博,只一瞬间,吴言博眼中波涛汹涌的情绪便泄了个一干二净。 吴言博笑了起来,“那看来这件事还真是个误会了。” 他挥了挥手,左侧的一名差役便搬出一张方椅让陆容坐下。吴言博怒拍惊堂木,斥责那妇人道:“大胆刁妇!竟然随意地污蔑旁人!” 妇人登时五体投地地俯趴下身,头颅低垂,看不清面上神情,只在口中一迭声的哭喊着大人恕罪,大人饶命。 韩仰嗤笑一声,抬起一脚,将那妇人踹翻在地。他丝毫没有收敛力道,一脚下去,那妇人顿时滚出老远,脑袋磕在柱子上,额角冒出点红。 陆容拽住他的衣袖冲着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劝道:“外间还有听审的百姓,你别胡闹。” 韩仰顺势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站起身来,“吴大人,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吴言博忙不迭地起身相送。 衙门外备了辆马车,韩仰一步跨上去,紧接着朝陆容伸出手,将她也一把拽了上来。 空青坐在把式的位置,缰绳一抖,马匹便踏着石板路哒哒前行。 马车内,韩仰依旧握着陆容不撒手,他坐在陆容身边,半倚半靠着瘫在车座上,将她的五指展开与自己掌心相贴,再一根一根的捏过她的手指。 陆容被他捏的烦燥,又不想同他讲话,负气的抽了抽手臂没能抽动,便干脆一动不动地由着他闹。 韩仰察觉到她的动作,偏过头去笑了笑。他伸手刮了刮陆容的鼻子,语调轻快的问她,“怎么了?生我气了?” 陆容终于肯理他,她正对着韩仰,神情在夜色中有些看不清。她道:“你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韩仰话里带笑,“这不是为了救你。” 他用折扇不正经的挑了一把陆容的下巴,“况且我也没说谎,我们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 收回折扇握在手里,韩仰动作一顿,自己握过扇头的掌心有些水迹。 他几乎是立刻就坐直了身体,二指伸出,捏住了陆容的下巴。 “怎么哭了?”韩仰皱着眉,想到他去首饰铺子定制发钗的几个时辰里,陆容就那样独自一人待在衙门里…… “他们打你了?”他面色不善,撩起衣袍就要下车,“我去替你打回来。” 陆容慌忙拉了他一把,“没人打我,你别瞎闹。” 韩仰从车座下刨出一盏琉璃灯,燃起之后放在矮桌上,借着昏暗的光去瞧陆容。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地将陆容仔细扫视过一遍,确定过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后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哭什么?是因着我才哭的?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讲出来,我改。” 韩仰拿出帕子替陆容拭泪,先前在钱府里上过的那点脂粉经过两轮泪水的洗礼已然斑驳,韩仰干脆用白水浸湿了帕子,一点一点将陆容脸上的遮盖全数擦了去。 伤痕随着脂粉的脱落又逐渐显露出来,韩仰看在眼里,手中的动作越发轻柔。 他缓声问陆容,“因为我说我们在幽会,所以你不开心了?” 陆容抬眼看他,红红的眼眶在朦胧光线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她起了鼻音,声音和语调都是闷闷的,“你别总是和我扯上关系,我……我有病的。” 陆朝的存在就像一根尖锐的刺,他是她弟弟,是她的亲人。陆容曾经想过,哪怕自己的病症一辈子治不好都不要紧,总归着父母弟弟都已失踪,陆朝若是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她身边,她也可以接受。 她不怕这根刺扎伤自己,却害怕会伤害韩仰。 韩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是个想抱一抱陆容的架势,双臂都已经抬起笼成个圈了,韩二少又多此一举地问了一句,“我可以抱你吗?” 陆容白了他一眼。 韩仰笑着搂紧了她,将她箍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陆容也伸出双手,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搂抱住了韩仰的腰。 马车颠簸,车帘随之晃了晃。正是晚膳时分,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沿街的房檐挂起了红灯笼,浓重的烟火气顺着扬起的车帘丝丝缕缕的灌了进来。 陆容喟然而叹,她感到安心,韩仰的怀抱总能给她这样的感觉。 韩仰偏过头,下巴蹭了蹭她的额角。 “陆容,你不明白你有多好,你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他不似玩笑,语气较之平日而言颇为正经,甚至可以称得上严肃。 “你若是为了些旁的原因推开我,那我认了。若是仅仅为了你那不值一提的病症,陆容,我绝不会放手。” 陆容闷在他怀里不说话,她挪动着身体,脑袋搭在韩仰的脖颈处,肩膀矮下来,换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软塌塌地搭在韩仰身上。 韩二少被她那扑在脖颈的温热鼻息弄的心痒,他按上陆容的后背,撸猫似的狠狠揉了两把。 陆容终于重展笑颜,她伸出五指,插入韩仰的鬓发,轻而缓的梳理过他背后杂乱的发丝。 “韩仰,天下第一好的人明明就是你。” bug联调了四个小时,我快要吐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幽会 第18章 同居 陆容窝在韩仰的怀中闭眼假寐,等她回过神来,哒哒的马蹄声已经不知停了多久。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赶忙坐直身体,理了理颊边鬓发,这才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来。 马车正巧停在了府邸的正门口,陆容仰起头,顿时一愣。 韩仰站在她背后,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顶,“愣什么神呢?进去吧。” 夜色已浓,陆容却仍清楚地瞧见了门楣上龙飞凤舞的‘韩府’二字。她有些懵,转过头问韩仰, “这不是钱府啊。” 韩仰笑得开怀,“是啊,这不是钱府,是韩府。” 他按着陆容的肩膀,半推半揽地带着人往里走,边走边同她解释道:“我们住在钱府多有不便,一个月前我便看上了这宅子,地方够大,位置也好,空青他们都能搬进来,我们也能按着心意随便折腾。” 韩二少说着,还不忘踩钱沐弘一脚,“省的我借宿在钱府,钱大人总是嫌我烦,给我眼色看。” 陆容反驳他,“钱大人哪里给你眼色看了。” 说完又觉不对,声音顿时更大了些,“谁要同你按着心意折腾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屏门进了外院,陆容脚下一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 韩仰的宅子不算大,是个规规矩矩的三进院落,两侧屏门中的外院栽着黄桷兰,此刻正是花期,经风一吹,满院的清幽甜润。外院中央挖出个池塘,四周嵌着规整的石壁,塘中养着几尾红鲤,正绕着水中圆月来回游弋。 韩仰牵着她继续向里走,经过垂花门进入内院,两侧悠长的游廊连通东西厢直达正房,游廊边缘种满绿竹,竹叶虽茂密苍翠,却并不挡光。 陆容站在回廊中央,红着眼睛看着月光下俊朗非常的韩仰,她抽抽鼻子,语带哽咽道:“你去过陆府了?” 这座新的府邸,不论院中构造或是摆设,一景一物,都和陆府一模一样。 韩仰捏捏她的脸颊,“眼下无法让你回家,便只能先找个替代让你住着了。” 他带着陆容步入正房处的一间屋子,“陆府的几个厢房我没有进去看过,那毕竟是你同你家人的私密之所,我贸贸然进去太失礼了。因此这几个屋子只是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你今后就住这里,看看还缺什么,按着自己的喜好随意添置改动便好。” 陆容还没来得及答话,空青安顿好了后院的琐事,已经抱了个小匣子走了过来。他敲敲门,看见韩仰和陆容一起抬头看他,这才进了屋子,将小匣子恭恭敬敬的递给了陆容。 陆容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那匣子里放的竟是这座宅院的地契和厚厚一叠子银票。 “这是……”她看向韩仰,“要给我的?” 韩仰微笑颔首,“家中资产,自然是要女主人收着了。” 陆容瞪他一眼,也没反驳,只是侧颊带着耳垂都泛了淡淡的粉色。她举着那匣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只能那么怔怔地抱着,颇有些不知所措。 韩仰向后挥挥手,空青便退了出去。他是韩仰的近卫,眼下又不是在安都的韩府,主仆身份不若祖宅那般鲜明,为着方便行事,他便直接住在了东厢房。 陆容听见关门声,抬眼发现空青走了,便将那匣子放在床铺上,自己也要走。韩仰拦了她一把,挡住她的去路,问她,“你要去哪儿?” 陆容道:“自然是去西厢找个房间住下。” 韩仰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头,“陆小容,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到吗?以后你就住这里。” 陆容推了一把他的手,“我住这里就住这里,那你走。” 韩仰道:“哦,忘记同你说了,我也住这里。” 陆容:“???你说什么?!” 韩仰被她那副见了鬼的模样笑到弯腰,他向陆容解释道:“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你停止喝药,我为了从根源上阻止陆朝那皮小子闯祸,要一直看着你才行。” 陆容羞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跺了跺脚,“我以为,我以为你说的看着是指……” 韩仰打断她,“你以为什么呢,这样看着才最是稳妥。好了好了,快睡觉,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说着就要揽住陆容的肩膀将她往床上带,陆容矮下身子避过他的手臂,撒腿就往门口跑。 韩仰大笑着两步追过去,一把箍着她的腰,微一使劲就将陆容抗在了肩上。 “瞎跑什么呢。” 他扛着陆容往回走,“吴言博已经盯上你了,今日的事就是个教训。你若有一日真的以陆朝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的话不无道理,陆容原本还在挣扎,听了他的话,逐渐停下挣扎的动作,就这么头朝下的由着韩仰将她抗回来,扶着后背放到了床榻上。 “陆小容,你听话些,成不成?” 陆容不语,咬了咬下唇,面上绯色更浓。 她挣扎半晌,最终还是自暴自弃一般掩住了面容,瓮声瓮气地要求道:“那,那我总要先沐浴呀,你,你先出去。” 韩仰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他拿起自己的扇子,走到门边时还特地嘱咐了一句。 “热水都准备好了,就在屏风后面。咱们话说在前头,你可快些洗,我今日也累了,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你若是没洗完,到时候可别怪我偷看。” 陆容抓起手边的枕头朝着韩仰扔了过去。 啪—— 韩二少溜的快,枕头没砸到人,只撞在了门框上,继而掉落地面。陆容上前捡起枕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这脏了的枕头放到床榻外侧的位置,又起身锁住房门,将四个窗户的卷帘全部放下来,这才褪去衣物迈入浴桶,速度极快的沐了浴。 韩仰则在另一个房间梳洗,他慢条斯理地动作着,给陆容留下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一个时辰过去,等到韩二少满身水汽的回到房间时,陆容已经盖着被子躺到了床榻的里侧。 炎热的七月天里,陆大小姐将锦被盖的比冬日还要严实。韩仰看着她缩在床边,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灵动圆眼的可爱模样,心底的悸动止不住地泛上来。 他灭了烛火,掀开另一床被子躺了进来。动作间两人的手脚难免触碰,陆容身子一僵,大气都不敢出。 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先前陆朝醉酒,陆容病的头脑不清时,二人也曾合衣躺在同一张床上。 可今晚却同之前的几次都不一样…… 韩仰在黑暗中屏息等了好一会儿,察觉到陆容还是僵硬得不像话。他轻叹一声,以手肘支起身体,一手抚开陆容额间碎发,身躯俯下,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薄薄的唇干燥而柔软,带着韩仰独有的暖热气息,像是一个安抚,又像一个保证。 陆容紧绷的身体就这样松懈下来,她呼出一口气,侧过身体,在黑暗中和韩仰对上了视线。 韩二少散着发,穿着单薄的里衣躺在那里,被子只盖到腰侧,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肌肉紧实的肌肤和形状姣好的锁骨。他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在柔和的月光中散发着一种勾人的帅气。 陆容从被子里抽出手,鬼使神差地伸过去摸了摸他的眼睛。 她在被子里捂的久了,身上早起了一层薄汗,灼热的指尖初一抚上韩仰的眉眼,便像是被他冰到似的往回缩,在空中停驻片刻后才又重新伸了过去。 韩仰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摸,感觉陆容的指尖顺着自己的眉骨划下,路过眼睫,行过鼻梁,最终到达唇边,引诱似的停了下来。 韩二少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引诱,他微偏过头,一口叼住了陆容的手指,牙齿交错,于指肚的位置轻轻地咬了咬。 陆容唔了一声,将手抽出,二指捏住他的嘴唇,将下唇捏的变了形状,这才笑着骂了他一句。 “韩小狗。” 韩仰不欲反驳,而是向前挪了挪身体,更往陆容那边靠了靠。 他问,“那支发钗喜欢吗?” 陆容这才想起那支她只在衙门匆匆看了一眼就爱上了的发钗,顿时来了精神,“那钗现在在哪儿呢?” 韩仰答道:“在我袖袋里。” 陆容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找,韩仰睡在床榻外侧,抬手拦了她一把,自己翻身下床,踩着木屐去了外间。 不过片刻他就返了回来,脱鞋上榻,将手中锦盒递给陆容。 陆容眼神晶亮,她将钗拿了出来,举在半空,借着月光反复地瞧了瞧。 “这就是你今天让我尽量拖延时间的原因吗?” 韩仰颔首,“我不知道吴言博能将你昨日的行程细挖到什么程度,只能先做好准备。我还去找过你提到的昨日卖你发钗的大婶,可她彼时已经不在家中,据邻里们说,那大婶一早就被几个人面生的人带着离了城,八成是吴言博提早动了手脚。” 他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陆容的腰腹,“吴言博此番如此心急的要困住你,只能说明你查到的那几个屯粮所甚为关键,他该是想要借着你入狱的这段时间去做些什么。陆容,我们要快些行动才行。” 陆容放下钗,眼中露出些忧虑,“我们终归是人单力薄,万一不及他们动作快呢?” 韩仰勾着唇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有个法子。” 有点冷,今天降温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同居 第19章 线索 吴言博被陆容和韩仰气的一夜不曾安枕,他顶着眼下浓重的乌青起了床,才打算告个假在家中补眠,韩仰的拜帖就已经送到了府上。 韩仰在拜帖中先是极尽赞美之言,夸赞了一番吴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又道若不是吴大人这一举动,陆容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快就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自然也无法顺利抱得美人归。 拜帖的末尾附上了一个地址,韩仰说他们迁了新居,吴大人和陈大人作为媒人,务必要赏脸过府吃顿便饭。 吴言博捏着拜帖沉默不语,去他娘的媒人,这摆明了就是场鸿门宴。 他按了按阵痛的额角,刚想派人去请陈大人来,没想到话还未出口,陈大人已经提溜着袍子小跑着进了他的宅院。 “吴大人哟,”陈大人中气十足的边跑边喊了他一声,“这可怎么是好哟。” 他面上尽是慌张之色,跨过门槛时还一袖子带掉了吴大人前几日刚得的一株品种名贵的兰花。 花盆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吴大人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造孽啊,真是造孽哟。 吴言博看着坐在他身旁,瞧上去十分慌张但转眼间就喝了两盏茶吃了三块糕点还把点心渣子掉了一地的陈大人,头一次起了些叛变的心思。 要不要直接去举报陈大人? 毕竟和陈大人比起来,韩仰这人可是好处多了。 被同僚情谊唤醒良知的吴大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陈大人莫慌,韩仰既给我们送了帖子,我们依帖赴宴便是,到时候见招拆招,先看看他想做些什么再说。” 陈大人还是有些害怕,“吴大人,你说韩大人会不会给我们在饭菜里下毒哟?” 吴言博冷笑一声,“你我好歹都是朝廷命官,我看韩仰那混小子他敢!” ——然而事实证明韩仰那混小子他还真的敢。 赴宴的第二天,吴大人与陈大人双双告病在家,告病的理由还十分一致,都是腹痛不止导致足下虚浮,出不了家门。 今日天气不错,碧空如洗的朗朗白日飘着些云朵,偶有几只大雁振翅而过,一派天朗气清的好气象。吴言博第二十次强撑着虚软的双腿从自家茅厕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仰头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心里将韩仰千刀万剐了第八百零一遍。 不就是不想让他先一步行动吗? 何必要给他们下泻药,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呢? 哪怕找几个人将他和陈大人套上麻袋,拖到小巷子里简简单单地揍上一顿也比现在要好啊! 吴大人双目含泪的扶着门框,感觉肚子又隐隐疼了起来。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韩仰换了辆灰扑扑的不甚显眼的马车,由空青驾着,一大早就去了安岭都尉府边境的那几个屯粮所。 越是靠近边境,路越是不好走,一路行来车马晃荡,已经到了第五日,空气里飘着的依旧都是黄沙尘土的味道。韩仰有些洁癖,他皱着眉头,用着不知从哪里捡来几块石头,将车帘的边缘都压的死死的。 陆容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好笑,“你忍忍吧,再有一日,我们就该到了。” 她自怀中掏出条帕子,打湿了去擦韩仰的口鼻,韩仰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在掌心处亲了一口。 陆容踢了他一脚,却也没将手抽回。 第六日的清晨,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边塞的天地比起都尉府来更为宽广,放眼都是层峦叠嶂的山,绿植不多却极为壮阔。陆容从马车上下来时被风沙扑了一脸,韩仰抬起自己的袖子为她遮挡,陆容按下他的手臂,沉默着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回忆,回忆里有凌冽的风,有带着她跑马的父亲,和跟在她身后叫着阿姐的弟弟,她看着前方怔怔开口: “韩仰,我喜欢这里。” 韩仰自背后搂住她的肩膀,“喜欢的话就在这里建个宅子,我们以后常来。” 陆容回头看他,她眼里的悲伤淡了点,取而代之的是韩仰挺拔的身影。她问韩仰,“你不是嫌这里风沙大吗?” 韩仰弓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喜欢就好。” *** 安岭都尉府的屯粮所分布不算分散也不算集中,边塞处共设有四个,这四个屯粮所也是最早一批设立的。陆容取出地图,按照他们规划的路线,先去了第一个屯粮所所处的村镇。 那村镇是个老镇子,几乎没什么年轻人。陆容一路询问着村中老人近些年是否收到过朝廷的派粮,又是否记得屯粮所可曾有过大规模的开仓放粮时段,老人们或是分辨不清她话中语义,或是答非所问,不知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几个时辰过去,眼见着暮色降至,他们依旧半点收获也无。陆容颓然地撑着脸坐在树下,神色蔫蔫,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 “请问……”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陆容回头,就见一少女挎着小竹篮,正躲在一棵粗壮大树后,一脸羞怯的看着他们。 “请问,你们打听屯粮所的事,是要做什么呢?” 陆容顿时来了精神,她站起身来,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我们是附近城镇的粮商,最近店里粮食供应的渠道出了些问题,我与我弟弟一合计,想着来屯粮所问问,是否有多余的粮食,可按照市价卖给我们。总归着这几年安岭都尉府并无旱灾,粮食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变现成银两,还能有些旁的用途。” 那少女笑起来,“那您几位该直接去找屯粮所的负责人才是,寻常百姓哪懂这些。” 陆容也笑,“这不是头一次来,寻不到门路,只能没头苍蝇似的瞎打听嘛。” 她上前几步,面上露出些迫切又欣喜的神色,“姑娘这样说,可是能为我们牵牵线搭搭桥?姑娘放心,这事若是能成,好处费定然少不了姑娘的。” 少女摆手,“我兄长恰巧在屯粮所当差,他早就和我提过,屯粮所的粮食去年便坏了一小半,实在是可惜。几位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同我走一趟?” 陆容赶忙点头,“那便再好不过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在前方替他们引路,“您唤我阿秋便好。” 一行人绕过村镇,又步入一片树林,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终于到达个独立的大院前。阿秋上前喊门,半晌之后,一位白发老妪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里拉开了木门。 “祖母,”阿秋道:“哥哥回来了吗?”她一面扶着老妪往里走,一面招了招手,示意陆容他们跟进来。 老妪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了什么,阿秋回头对着他们道:“哥哥已经回来了,不过去了后面的天井汲水,几位稍等,我去寻哥哥回来。” 说话间已经有个黝黑的青年担着两桶水走进门来,阿秋将老妪扶着坐下,又赶忙相互介绍起来。 阿秋的兄长名叫春生,算是个屯粮所的小主事。他听到陆容一行人的来意,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比生意若真能做成,买卖粮食得来的银钱也好分给村中的老弱妇孺。” 春生叹了口气,“各位白日里想必已经去村子里看过了,我们这村子人虽不少,劳动力却没几个。老人家能吃得了多少粮食?远不如存些银钱来的实在。” 陆容问,“那些粮食难道一直没个固定的去处吗?” 春生摇头,“早些年是有的,上头的大人会亲自前来将粮食仔细分配,一部分留下发给村中众人,一部分运出去,十天半日之后再换回银两。只是约莫着我们这里实在偏僻,这几年便没人再管了。” 他抬起手,虚点了点左边的位置,“说来也怪,距这里一百多里的西边的屯粮所,明明位置比我们这儿更加偏远,粮食却年年都有去处。我去年曾经去过一次,当时就见着那屯粮所大门齐开,一辆接着一辆的平板马车将粮食都运了出去。” 陆容心下一动,“您没打听打听他们的粮食都运到何处去了吗?若是个好去处,我们也能一起沾沾光。” 春生唉了一声,“怎么就没打听?只是那地方,不管是当差的还是老百姓,一个一个的,嘴巴都牢得很。” 他又感慨了一句,“不过我也能理解。那大抵真的是个好去处,我瞧着那村中青壮年众多,一个个的穿戴还极为讲究,根本不像我们这里,只能勉强图个温饱。” 陆容若有所思地和韩仰对视一眼,后者站起身来,对着春生拱了拱手道:“这里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这样,容我和我姐姐商量一晚,明日我们再来此处,与春生兄弟详谈合作的事。” 春生忙不迭地起身相送,他搓着手掌,浑身上下都显露出窘迫二字,“原本应当留您几位在我这里住上一晚,只是我们就仅有这几间茅草屋,祖母又常年生病,晚上免不得要起夜,实在是……” 韩仰拍拍春生的肩膀示意无妨,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阿秋已经小跑着进到屋里来,将个小小的油纸包塞进了陆容的怀里。 “这是我刚做的糕饼,您几位奔波一日,想必也没吃什么,先将就着吃些吧。” 阿秋瞧着陆容,又歪着头笑了起来,“我看您眼熟的很,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您。约莫着您真是我们村子的贵人,能给我们带来好日子。” 她又从柴房之中提来两只灯笼,点燃之后交到了陆容手上,“这灯笼您拿着照明用,我前些日子才听哥哥说,有人在晚归途中于林子中见到了猛兽,您几位还是尽快下山吧。” 第20章 陷阱 他们的马车还停在村口,韩仰与空青一人提着一盏灯笼,一前一后的将陆容夹在中间,三人连成一列,顺着杂草间的小道向山下走去。 此时已然夜深,连温度都降了不少,韩仰提步迈过一处水洼,听到身后的陆容猛地打了个喷嚏,他眉头一皱,转身脱下外袍,要给陆容披上。 一侧的衣袖首先剥离臂膀,另一侧还未脱下,陆容已经快步绕到他身前,握着他脱下的袖子反方向拉了一把,又将袍子给他套了回去。 “没事,我不冷。”陆容揉揉鼻子,“你穿着,夜里寒凉,当心别生病了。” 她向前迈了一大步,又转过身来,双手交叠在背后,仰头冲韩仰露出个娇憨的笑来。 “我们快些走,等到了村镇门口,上了马车就不冷了。” 她话中关怀的意味多于拒绝,又是个坚定的口吻,韩仰于是不再勉强,转而搓热自己的双手去握她的手。陆容乖乖地将手放在他手中,任由他牵着,在这崎岖的山林间行走。 繁星漫天,点点星光坠入林间却显得格外暗淡,踩踏落叶树枝的动静在这寂静的夜晚被无限放大,树影晃动,一眼看过去竟恍若鬼魅,由远及近,叫人心生凉意。 韩仰突然停下脚步,袖子一挥,灭了手中灯笼。 空青的灯笼几乎与他的同时熄灭,四周当即归于暗淡。 沙沙沙—— 细小又密集的动静逐渐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韩仰与空青隔空对视一眼,后者从靴中抽出短刀握在手中,身躯俯下,隐匿在草丛中,前者则揽着陆容的腰,脚步极快的闪身到一棵大树之后,足下一点,攀上了树叶掩映之中的一枝粗壮树干。 陆容屏住呼吸,她与韩仰或是空青不同,在黑暗中只能些微地辨别一些模糊的身影,况且她虽会些拳脚功夫,但那点程度自保有余,御敌却是万万不足。 因此她只能伸出双手,牢牢地环住韩仰的腰身,身体蜷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对韩仰造成的影响。 察觉到她的动作,韩仰在黑暗中微侧过头,薄唇夸赞一般的碰了碰她的额角。 沙沙沙—— 响动愈大,黑影的身形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然变得明显,空青猛地窜出,像一头猛捷的豹子一般,一举压制住了为首的黑影。 利刃破风,空气中很快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韩仰眯着双眸,猛的向远处扔出一支火折子,同时带着陆容跳下树干,翻身滚进了相反方向的矮坡。 与空青缠斗的黑影下意识看向光亮的方向,空青则借着这个空隙翻身一跃,眨眼间便离了原地,再寻不见人影。 “他娘的!” 待到几个黑影反应过来,韩仰一行人早没了踪迹。 四下顿时寂静一片,仿佛刚才的混乱真是只是鬼魅幻影,经风一吹便消失,半点寻不见痕迹。 高个子的黑衣人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燃起,举在手中环视一周,他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围在周围的七人便两人一组,沿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来。 *** 韩仰带着陆容蜷缩在矮坡之下,听着轻缓的脚步声逐渐向他们的方向靠近。 陆容抬起手,先是冲着韩仰竖起食指比了个一,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继而比出个二,手指点了点自己,又抬起手掌,两指模仿着腿部的动作,弯曲着在掌心里走了两步。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动静比起一开始来小了不少,显然是那伙人为了寻找他们分散开来行动。若前来寻他们的是一个人,那么韩仰直接出手将来人干掉便好,若不是一个人,那就由她来做诱饵,先将来人的注意力全数吸引过来,韩仰再伺机行动。 韩仰摇摇头,他将陆容更向下按了按,右手握紧匕首比在胸前,于黑暗中屏息静气地等待。 刀刃雪白,即使在夜色中也泛着骇人的光,韩仰双唇紧抿,手臂连着脊背弓出一条充满力量的弧度。他清楚的知道,攻击的机会只有一次,而这一击的成功与否,决定着他们二人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沙沙沙—— 长靴踏过杂草的声音几乎在他们头顶响起,韩仰蓄起力量,左手按上坡壁,正欲一跃而上—— 沉闷的落地声却突然取代了脚步声。 不知是哪家的农户挖的陷阱,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尺的地方,深绿的草皮虚掩着一个大大的深坑,坑底该是布置了竹刺或是捕兽夹一类的尖锐物件,陆容隐隐听见头顶处传来两声闷哼,继而演变成刻意压制的痛呼。 听着像是来人中了埋伏,且伤的还不清。 韩仰在心底感谢了一把老天爷送来的逃生机会,当机立断地拉起陆容就跑。 黑衣人既然已经寻到了这里,那么马车所在之处便难保没有埋伏。韩仰不敢带着陆容一起冒这个险,只能拉着她一路向密林深处奔去。 越往里走,浓绿的枝丫便交叠愈盛,遮天蔽日一般的悬在头顶上,白日里或许还称得上一副阴凉的好光景,此时此刻却只能为他们的奔逃增加阻碍。 陆容在这片黑暗中几乎丧失了视物的能力,唯一能让她觉得有所依靠的大抵就只有与韩仰交握着的那只手。偏偏韩仰行进的动作还极为迅速,陆容被他拽着,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凭着感觉移动双腿,尽量跟上他的速度。 **枝叶下是盘根交错的树根树干,如同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狡猾小鬼,陆容一时不察,被这小鬼成功地戏耍一番,她小小地惊呼一声,整个人猛的向前扑倒。 韩仰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陆容却仍不可避免的擦伤了手掌。她暗自握住掌心,佯装无事地攀着韩仰的臂膀站了起来。不料韩仰却握住了她的右臂,顺势矮下身子,手腕一拉一转,等陆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韩仰背到了背上。 ‘我自己可以’五个大字已然到了嘴边,陆容却倏地抿住了嘴。身后不知是否还有追兵,她不能在此刻贸然出声,也不能逞一时之强耽误了韩仰。 韩仰显然与她有着同样的考量,他将陆容向上颠了颠,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即使背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行进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才隐隐发现前方有一处凹陷的石壁,韩仰顺着边缘攀援过去,点燃火折,发现那竟是一处天然的洞穴。 洞中漆黑一片,一眼望去是不可见底的幽深。韩仰拾起一颗石头掷入洞中,听着那石块落地,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旁的动静,这才放下陆容,燃起火折子,先一步进了山洞。 陆容拔了些杂草堆在洞口,又捧了点浮土盖住他们的脚印,韩仰则找来枯叶干枝充当柴火,在洞穴深处堆成一簇燃了起来。 二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直到此刻才敢说话。陆容抱着膝盖席地而坐,眉头皱的死紧,“到底是谁这么快就能发现我们的行踪,是吴言博吗?” 韩仰冷哼一声,“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本以为那点泻药能让吴大人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他动作倒是快。” 陆容微微偏过头,语气里是满满的疑惑,“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抬头看向韩仰,“这伙黑衣人明显存了杀意,是个要将我们灭口的架势。若此行只有我一人那还好说,死了便死了,随便寻个由头便能打发交差,反正当下也没个能替我做主喊冤的正经人。可你呢?你好歹是个钦差大臣,吴言博总不敢直接对你下杀手吧?” 韩仰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谁说没人能给你做主?我们现在的关系也算是人尽皆知了,我给你做主不行吗?” 陆容不接他的话茬,她站起身,坐到韩仰身边,继续方才的话题道: “你给吴言博和陈大人的饭菜里下了药,虽说拖延了他们行动的时间,但也相当于变相告知了他们,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行动。就算吴言博枉顾你钦差的身份,想利用这次机会直接对你下杀手。他难道就没想过,你若就此死了还好,若是没死,回去定会寻他的麻烦吗?” 陆容的话说的在理,韩仰渐渐也觉出些蹊跷来。他手中无意识地折着几枝枯枝,一字一顿道: “你的意思是,还有旁的人想要我们的性命?” 陆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除去吴言博一伙,还有谁不想让我们查证屯粮所的事?” 她莫名想到了自己被吴言博陷害的那一日,以往的两年来,但凡陆朝出现,那段他顶着陆容身体的时间里发生的事,陆容总会在清醒之后慢慢的忆起来。 可是她为何独独想不起那日的经历? 陆容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呢喃,“我总觉得,有人在刻意引导着我们往错误的方向走。” 洞口处忽然传来些细微的响动,陆容猛地扬头望过去,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般瞬间僵硬,待看清那只是一只路过洞穴的兔子时,她又垮下肩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又想到了更为重要的事,眼中的忧虑顿时止不住地冒了出来,“附近不知是否只有这一处洞穴,若是我们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怎么办?” 韩仰觉得她这幅草木皆兵的样子有些可爱,他扬起唇角笑了笑,挑挑眼前的火堆,瞧见火势弱了些,便将手中折断的枯枝全数扔了进去。 “寻到了也没法子,先前阿秋就说了,有人曾在林中瞧见了猛兽,方才的黑衣人估摸着也是掉进了用来捕捉猛兽的陷阱里。这片林子大抵真有些会伤人的猛禽,我们若是贸贸然顶着夜色前行,遇上便糟糕了。” 下章v章~这里放个预收文案,求收QAQ。 《千金娇纵》,文案如下: 户部尚书之女秦皎皎半生顺遂,如愿嫁给父亲的得意门生曲天明,本以为二人自此便可举案齐眉,岂料成亲当日,父亲在曲家陷害下含冤落马,秦家满门就此败落。 牢门之外,身着喜服的曲天明面色平静,“罪臣之女不能为妻,皎皎,你可愿入我曲家作妾?我会先想法子救你出来。” 秦皎皎嗤笑一声,抬手扯下定情信物,任由环坠玉佩碎裂一地。 一朝重生回到五年前,秦皎皎痛定思痛,一脚踹开背信弃义的曲天明,转而结交了曲大人的死对头,大理寺卿钟伯行。 只是前世那被人称作玉面阎王的钟大人彼时还是个颇受长兄欺辱的庶子,秦大小姐一挽衣袖,毅然决然地罩住了这未来的盟友。 日久岁深,隐忍寡言的钟寺正成为了外冷内热的钟寺卿,克制寡情的‘钟不行’也长成了会将她抵在暗巷之中,俯身与她沉沉低语的‘钟很行’。 耳边是情难自制的灼热鼻息,秦皎皎含笑抚过眼前人的眉眼,不由得想起前世入狱那日,众人皆作壁上观,唯有向来冷峻漠然的钟大人脱下外袍,兜头遮住了她满身狼狈。 “怎生也是娇纵千金。” …… 曲天明自诩断情绝爱,除权势之外,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左右他的思绪。 直到他撞见那往日里总是缠着他的秦皎皎面色潮红地与钟伯行一起下了马车…… 面冷内热的黑切白男主 X 爱憎分明的娇纵女主,1V1,男二火葬场后直接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