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与反派中蛊后》
1. 第一章
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文/月晚归舟
南岭边境,宿淮山。
泠雨不断,春寒料峭,帐帘被风撩起的瞬间便被人拉了回去。
“公主,可要奴婢再添一件锦毯?”
华贵辇车上,仅仅坐着一个人的身影,轻纱半遮,隐露出昭和公主样子——芙蓉面,弯月眉,唇点朱红,双眼微微阖着,红罗裙尾绣孔雀花纹,细肩上乌长发缕如瀑,髻边金凤钗灿若霞光。
“公主...”
幽幽侍女声传入耳畔,泠玉稍稍抬眼,空洞的眼底之中徒生出一抹亮色。
一点一点,一寸一段,像是一直紧勒着自己的绳索开始松动,身体的所有神经开始能受控制。
“不…不了。”泠玉勉强说出话,本能的晃头动作使得发髻上的步摇铃铃作响,衬得少女之声细乎其微。
她终于能说话了。
侍女闻言,默默退了下去。
“滋……”触电般的触感萦绕耳畔,泠玉倏然一怔,本能的收手动作临于半空,再也不能动弹。
【恭喜宿主挺过前瞻黑屋封锁,正式解锁剧情,祝宿主在《封灵》世界一路顺遂。】
泠玉:…?难得见系统这样跟她说话。
思索瞬间,手肘传来一阵酥酥麻麻,泠玉眼睫微颤,最后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手肘,缓缓吐出一口气。
哦,她熬出头了。
系统在恭贺她。
泠玉漆黑的眼底酝出一抹莫名的酸涩,不是为穿书而感到憋屈,而是,这么久以来,这副身体终于能够受到她的控制,她终于不用关在小黑屋里了。
十六年前,泠玉穿到了一本名叫《封灵》的灵异志怪小说。
从襁褓婴儿开始,好消息是,她穿成了一名公主,衣食无忧,也不用流落在外。
坏消息是,她是女配,先天弱病,体质特殊,一直流落在外。
而且……
“叩叩。”车门又传来响声,泠玉未回过神,便见到方才那个侍女又进来,辇车颠簸着,视线内的侍女的模样也有些晃,泠玉勉强抬起眼,便听见她道:
“公主,到宿淮了,约莫半个时辰便会到栈道停留。”
应是看到她脸上的难受,侍女特意来同她说了一声,泠玉很久没有同人说过话,意识在没上车之前都属于剧情托管的状态,她努力在脑海回想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随后缓缓点头。
侍女又出去了。
泠玉垂下眼,视线之内的光线很暗,但却什么都看得清。
她拿起一旁的暖手炉,放在双膝之中。
一旁的香炉缕缕,珠帘绣幔,床椅、靠榻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总而言之,比她的小黑屋好很多。
她的人设和剧情很简单,当白莲花,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是原书的男主萧潋。
但是现在最关键的任务是——
“砰!!!”强烈的撞击将整个辇车侧翻,泠玉瞳孔骤缩,失重的感觉令她头昏目眩,如同溺水一般无力而恐惧。
“驭——嗬!!!”危机时刻,马夫力挽狂澜,辇车在泥泞地上旋出一道深刻的凹痕。
“保住了,还好保住了。”马夫汗湿满襟,忙不迭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车门,大气不敢一出。
“公主,公主!”宫女再一次来到泠玉身前,却见公主已是弯曲着身子是要站起来,连忙跪下掌嘴:
“还望公主恕罪!”
泠玉被这一遭整得晕头转向,特别想吐,刚缓过神便见到身前有一人跪着,只好闷闷“嗯”了一声,稍有磕绊问道:“可是...撞到了什么吗?”
幸好没有侧翻。
她明明记得,剧情里并没有这一遭。
而且她走的是官道,遇上妖怪的可能性极低。
不过她忘了说,她是女配,又是公主,回京路很远,很容易有天灾人祸,或是遭人陷害,就比如,她的护卫或是侍女中,就有人是内奸细作,所以她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
活下去。
泠玉抬眼,眼前侍女将头低得十分的低,声音颤颤巍巍:
“回公主,奴婢看得不是太清,估摸是…”
“呃啊啊!”外面的马夫莫名大叫一声。
耳畔传来的声音太重,泠玉不由得眉心一皱,抬脚就想往外探探情况。
“公主…”侍女叫唤着,泠玉却倏地掀开帷幔,一瞬之间,疾风迅雨如同刀刃般肆刮着她的肌肤,泠玉下意识地闭眼,一闪而过的白光却异常让她忍不住心间一紧。
“公主,只是马车撞到了从山上滚落的石头,并无大碍。”是一位沉稳的男声,辇车上的珠帘翡玉仍然在铃铃铛铛响,身侧的侍女很快又将她披上厚重而暖和的斗篷,双手微微拢着泠玉,似是安抚,让她不要害怕。
“都尉,都尉,奴…车下有…呃啊啊啊!”马夫徒然又怪叫一声,满面狰狞恐怖,一双粗糙汗手之间莫名流出血来。
“住口!”男人呵斥声灌入耳畔,泠玉指尖一寒,颓然站起身拉开车门,道:
“有妖?”
声音极清,明澈澈的,带着些温润。
泠玉黛眉微蹙着,想是撞到了路过的巨石,可是见着这车夫的模样,又觉得另有所物。
一旁的黑衣男子站得极定,整个人的面庞被黑纱布包裹着,只见得到一双冷戾的眸。
“公主,请回车上去。”他盯着她,目光很冷,瞧得泠玉后脊发寒,可是她并没有照做。
辇车被巨大的冲击撞坏了一层后隔间,虽说影响不大,但再怎么说,泠玉觉得这辇车她已经呆不下去了。
还有……方才马夫,唤他是都尉。
那他便是…这其中一个内奸细作啊。这车上…说不定还有什么机关暗器。
身前身后的护卫已是匆匆赶来,马蹄彻彻,车后黑压压,沉重重。
“我想下车去走走。”泠玉回答他。
车都坏了,是时定还是要请她下来换另一辆车,但是泠玉并不想坐以待毙。
毕竟很难说下一辆车又给她设关弄巧,这队伍之中对她忠心耿耿的人少之又少,原著对于她这个女配的返京之路描写甚少,尔尔之间只写几句在途中历经波折,险些落难,终得回京。
这不过才刚到南岭边境。
泠玉稍稍屈指,衣袖很长,外人瞧不出她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再加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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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很平静。
被关黑屋多年,泠玉的面庞几乎没什么波动,整个人瞧着很恬静。
泠玉有信心,毕竟自己是公主,任他们想要怎么拦都凌驾不了这权势。
果然,几经对视,都尉漆眸一瞥,颓然往一旁退了一步,是默许了。
泠玉身后的侍女匆匆赶来,撑着把曲柄伞,青紫云纹样式,喊了声:
“公主,有雨。”
泠玉不得不顿住脚步。
侧目,高高树荫重重,低矮的丛草染上大片泥渍,是方才辇车急刹转弯而留下的痕迹。
泠玉想起来,原著说,宿淮山高,悬崖峭壁多处。
泠雨、沼路,悬崖。
她的辇车后面跟着还有好几辆车,偏偏她坐的车却在最为首的位置。
泠玉寒毛耸立,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砰咚咚。”辇车莫名发出响声。
“公主想去哪里?”身侧的侍女问。
泠玉抬眼,才发现这个人的左眼下有颗泪痣,瞧着还算面善。
她垂着眸没回答,步履很慢,她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身后的目光很骇,她索性望着树荫丛草那边走。
颓然间。
“铃铃。”
淅沥漫雨之中,不知名铃声格外嘹亮。
泠玉蓦地眸光一闪。
“公主…?”侍女不解,却注意到她的微妙。
泠玉被她这一唤搅乱了思绪,那声银铃,如梦似幻,她还以为——
“铃铃。”碎玉一般的响声,又清又脆,像是指引,又如同勾魂摄魄一般,泠玉倏然迈开步子,倏然往一处丛野里跑去。
细雨如同针毡一般打在她身上,泞湿的土壤之中,浓浓的血气蔓延。
“公主…!” 身后的侍女惊骇,大叫了声。
泠玉黛眉紧蹙着,顾不上她的呼喊会引来那些麻烦的侍卫,她似着了魔,只往着那一处丛野跑去。
“公主!”
不、不对的。她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为什么!
泠玉额头面颊不知挂上了细汗还是雨珠,她控制不住地往那悬崖之处跑去。
锦衣被划出口子,泠玉兀地顿住,视线内骇然出现一寸银光。
半圆曲扇,有如掌心一般大小,纹样是一朵蝴蝶花,尾部嵌着五六种细缔,有如流苏,却是银。
泠玉眼瞳一缩。
“公主!不可!”侍女就要抓住她,眉眼之中布满焦灼。
身后,马蹄声凌乱无序,护卫很快便要到了。
那些护卫...
泠玉侧目,转瞬间。
“铃铃。”银饰又响。
泠玉往上一瞥,咫尺距离——
夺目的孔雀蓝衣色,复杂而神秘的花纹生动而晦涩,少年的脸全然被泠雨湿润,长长乌睫之上尽数雾珠,唇口很红,应是受了伤,又如同被人咬了般;脖颈上的项圈瞧上去很重,花纹和流苏繁杂而精巧。
他头上银饰的疏散,乌黑的发一半编了辫,一半倾泻着,昏倒在满是倒刺的丛草边。
泠玉一时愣住。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怎会是他。
2. 第二章
陆戚南。
原书中下蛊最为厉害、阴狠毒辣的苗疆少年。
一双柔而魅的含情眼,基本上都不用主动开口就能勾人魂魄,下蛊无声无息、甚至骗过主角团差点儿赢到最后的,终极反派。
泠玉不禁凝眉。
她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就撞见了他。
泠玉抬眸目测了会,其实他离自己的车马没多远。
难道...她的车把他撞飞了?
看着应该是还没死。
“公主…”身旁的侍女跑过来,泠玉一时僵住,却是很快开口:
“救救他。”
来不及思考的,根本来不及。
泠玉指了指那旁边的人,用这句话堵住了侍女的嘴。
马蹄声彻彻,黑压压的人头如伥鬼,雨声淅淅。
泠玉心跳不止。
救反派这件事,根本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觉得,她方才真的...魔怔了。
若不是这里真的有人的话。
隔着不远,泠玉见到那双冷戾的眸。
身前的侍女也很厉害,不再出声,与那都尉对视几眼后,驱马过来的人停止了脚步。
泠玉缓回神,觉得,比起她方才突兀的举动,这一切又情有可原,她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公主。
救人心切而已。
泠玉瞥一眼自己侍女,侍女见状,又晃了晃少年的肩膀。
“公主,他伤得不深。”
话落,少年的乌睫微颤,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开始滚动流转。
视野里,仍是有护卫赶来,泠玉怕惊动了少年,小声吩咐侍女前去应付。
“公主!这...”侍女果然对她的要求感到骇然。
泠玉没说话,只是抬眸,沉默两瞬后道:“就说他扯乱了我的衣裳,见不了人。”
视线之内,仅剩下一人。
少年身上的伤痕醒目,染深衣袂。
他睁开了眼。
一双极为好看的眼。
泠玉屏息,长长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拧紧了伞柱,又默默蹲下身,轻声问:“你、还好吗?”
估摸是有些胆战心惊,她的声音极小极小。
视线内,少年身上的银饰又开始响,铃铃之声悦耳生动。
泠玉喉间一哽,觉得。
他脑子应该还没坏。
少年似乎置若罔闻,一双漆瞳冷冷睨着她,似不屑,又好似是痛得难以再开口。
泠玉微微斜身,指节被自己掐得泛白,她默默咽了咽口水,再一次确认。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公子...?”
泠玉朝他凑近,将伞放在他的身侧为他遮雨,甚至还取出了怀里的手绢准备递过去。
...!颓然间。
“对…对不起。”口中问候变成突兀的道歉。细声如蚊,柔柔弱弱的那种,泠玉后颈一缩,生出畏惧之色。
她看见了他身上的蛇。
这句话,几乎是对着他肩上他条黑蛇说的,泠玉将手绢放下,抬脚就要跑。
步履刚迈出一寸,身后的少年竟已经死死拽住了她的衣,力度明明不是很大,却还是她动弹不得。酥酥麻麻的触感,令人不寒而栗。
!眼前浑然一黑。
她料想不到这个人被撞了还能这样有劲。
【叮。】
泠玉猛地惊醒。
脑海中,耀眼标红字格外醒目。
【宿主!你为什么要去救这个苗疆少年!你被他下蛊了!你要完了你知不知道!】
...!
泠玉默了默,认真回答:
“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也来不及呀。
系统长长一叹息,泠玉开始展现出害怕的模样,问道:“系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只是比较善良而已,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这个...】系统估计都没想到她那么冷静,噤了三两声后回答:【这个蛊需要你和他贴贴才能缓解蛊毒的作用。】
泠玉眉头禁不住皱起,“贴贴?”
是她想的那个贴贴吗?
【是你想的那个贴贴。】
泠玉发出质问:“还…只是…缓解?”
系统又发出雷闪一般的爆鸣:【对对!宿主!宿主!由于目前蛊契暂未达成,蛊毒发作时间暂不能确认,你要赶紧同他绑定蛊契,以免造成死亡风险!】
嗯?!!
泠玉心漏半拍,却不忘问:“系统,那蛊契又是何物?”
【宿主,蛊契指与下蛊者绑定主契关系、生死关系。】
冷冷机械音传入耳畔,泠玉听着,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绑?”
【宿主,#?#?#?…】
系统忽然像发癫了一样开始胡言乱语。
泠玉见状,莫名感受到了什么,身体的某个地方开始撕开,欲/火焚身之感顷刻袭来,那个东西穿透肌肤、血肉、骨骼、直噬心脏。
泠玉额头冷汗直冒,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跳如鼓,快得她要喘不过气。
好疼。
该怎么办?
陆戚南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只恶蛇一般恐怖而窒息。
“请…请放开我!”
身体太疼,泠玉被逼得直咬牙,语气比方才厉了不少,声音却还是小,带着颤。
虽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是眼下,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少年身上那只黑蛇莫名消失,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泠玉不敢再想她方才看到的那个黑蛇到底是真是幻,又或许她如今中的蛊便是那只黑蛇的化身,她只知道……
“为何是你。”
冷冷清音,伴随着胸腔的起伏,他身上的银铃也开始响。
他的蛊,怎么会选中这样的人?
泠玉瞳孔骤缩。
为何…是她?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她方才如此慌乱,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听到铃声,就如同中了魔一般冲了过来,她其实也很委屈。
“对…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见到你晕在这,就想着救一救而已。”
泠玉转身过来,声音发着颤。
她的瞳孔颤巍着,可是却很坦诚,没有比她更真诚的道歉法。
少年抬颚瞥她,满不在乎地站起来,“滋啦”一声将自己的衣料撕开,裸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肤。
!怎么还撕衣服?
泠玉双目瞪大,又很快瞥开眼。
察觉到她这样的动作,陆戚南莫名冷笑一声,道:
“你不疼吗?”
泠玉眉头一蹙,睁开眼瞧他,却见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的面庞,随而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顺着看过去,那只手早已血淋淋的,格外显眼。
?什么时候伤到的。
或许是跑过来的时候划到的吧,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的身体真的不疼了。
“还…还好。”泠玉答。
要想想怎么绑定蛊契,嗯。
还有怎么把他拐上路,让他保护她。
少年眉眼一挑,包扎的动作一顿,认认真真地瞧了她一眼,随而道:
“你中了我的蛊。”
泠玉眼睫一颤,心脏徒然被狠狠咬了一口,呼吸都慢了一滞:“有那么一点,公子可有解蛊之法…?”
嗯,正合她意。
话刚落,陆戚南却撇开话题:“你叫什么?”
泠玉抬起眼。
少年早已将那只流着血的胳膊包扎好,就连头发都重新绾了一遍,裸露的手肘在孔雀蓝衣料上格外的白,只不过——
泠玉收回眼,却被他狠狠瞪了一下。
碍于压迫,她很快道:
“我叫泠玉。”
声音仍是很轻,细蚊一般的,一双澄澈的眼瞳流露出的畏惧难以遮掩,偏偏却带了几分好奇与试探的底色。
“你呢?”她问。
竟然还问上他了?
不怕?
陆戚南瞥眼,眼睫上的水雾凝成小颗水珠,似落泪般的,与眼尾下的黑痣搭配起来,冲淡了几分疏冷。
泠玉问完就后悔了。
他的样子好凶好凶。
正晃神,耳畔却传开一阵冷声:
“大胆贱民,见到昭宁公主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是方才那个都尉的声音。
泠玉瞳孔一缩,一柄利刃倏地从她发间掠过,刺指陆戚南。
少年面上敛过一丝讥笑。
泠玉一时僵住。
连系统忍不住冒出来,关心道:【宿主,请小心!!!】
“泠、玉?”他摩搓着落下的发缕,声调轻曼,身上的银饰又开始铃铃响。
“公主,您可安好?”
泠玉没吱声,眼前的侍女,就如同上了一层雾一般模糊不清,身上又开始痛,那只蛊又开始噬她的心。
疼,太疼了。
泠玉难掩地皱眉,面庞都开始扭曲,却觉察出是他在操控,忍着痛解释:
“我、我就叫泠玉,昭宁只是他们赐给我的名,你…”
“不要伤我…”
后面的话被他打断了:“你们汉人真是麻烦。”
话音刚落,他浑然张开手,“铃铃”两声,泠玉脆弱的脖颈一凉,狠狠被陆戚南扣在臂弯,少年力度很大,身手敏捷,几乎都没让人料到他是个刚被辇车撞飞的人。
侍女瞳孔骤缩,大叫一声:“放开公主!”
“放开?”
少年的眸光冷冽,语气轻蔑而带着讥讽:
“跪下来求我。”
如此不可一世。
他一点都不怕。
不远处,纷乱的步履寻声而来。
泠玉怔然,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因蛊虫而冷得吓人,疼痛感几乎让她没法摆脱。
侍女几乎是愣住了,指尖中的利刃划过肌肤,她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瞪着,喘喘不安,却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求、您,不要伤害公主!”
陆戚南低声轻笑,意义不明,下一瞬,泠玉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被他狠狠往外一带,落空之感犹如失重一般,让她不得不本能地伸出手抱住他。
【叮…】
【检测到蛊契即将形成!宿主请再忍耐!】
脑袋嗡嗡作响,系统似乎说了些什么,泠玉却顾不上,视线之内,一道长口刮过腿膝的位置,很快渗出血来。
是羽灵卫的箭。
“公主!!!”侍女大叫了一声。
“叫什么?我可没有伤她。”少年轻嗤,臂弯下的力度更大了些,泠玉不觉得紧绷,只是觉得他好暖。
好暖?好暖和?…贴贴,这样的贴贴还不够吗。
泠玉强撑着眼,喉咙干涩得厉害,手软得似乎是两条瘫软的水蛇。
不远处,握着弯弓的护卫汗湿满襟。
“都尉,这该怎么办?”他扭头,与握着长剑的都护对视一眼。
“先莫轻举妄动,那少年身上似乎并未带暗器…”羽灵卫的两排人皆是蒙着面,黑衣银剑,身段不凡,最为首的,身上只是比旁人多了个铜金令牌。
“可他们身后几里便是悬崖,如若是那少年要挟公主…”
“住嘴!再说这样的话小心本都先斩了你的脑袋!”
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泠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感受到自己估摸被他托举着,他确实没有用什么伤她,可是如今那折磨人的蛊毒又发作,她视线中的树林草影犹如颠倒般的,看得人格外想呕,偏偏,耳畔在这时还莫名飘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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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说她贵为公主,命却仍是如卑草一般低贱。
她会死吗?
这句话是陆戚南说的吗?
泠玉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又觉得他身为一个反派,这样说也不错。
对,是公主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女配,没有免死金牌,最多的就是多看了几遍剧情和人设。
她挺惨的,前半生都是在小黑屋里苟延残喘,如今出来了还要时时刻刻殚精竭虑。
她这一路多么不容易。
她……
她还不想死。
泠玉波涛汹涌,堪堪咳了一声,目光之中看到了黑压压的护卫军,莫名的,又抬眼望了身后的陆戚南,强撑着道:
“能不能…放了我?”
“你若是再用力些,或许…我…我就死在你手上了。”
她真的不想死。
泠玉的眼泪凝在眼眶里,半只眼都布满了血丝,红红的,却又带着些许的倔强。
“你要什么?我会给你。”
她尽量保持冷静,脑海中浮现出很久以前熟记于心的陆戚南人设描写:
阴狠、恶劣,喜欢稀珍玉饰,还有他的蛊。
树林隐动,“噗咚”一声,不远处有位护卫蓦地倒下。
“不好!有埋伏!”黑压压的护卫倏然乱了阵脚,那名贴身侍女也不知所踪。
慌乱之中,泠玉忽然用力抓紧了他的那只胳膊:“我有很多很多钱,金银财宝,还有珍玉稀饰,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求生的本能就这样激发出来,泠玉顾不上太多,牢牢抓住他这一棵救命稻草,就如同一个快溺死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贴贴,到底要做的怎样的贴贴。
少年闻言,竟轻哼了一声,本就好听的声线勾人,就如同一杯掺着毒的美酒,泠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倏地用力挽住他的脖颈:
“你忘了吗?我中了你的蛊。”
“你的蛊,好疼。”
“如若是死了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疼了?”眼角处,泪珠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就连泠玉都未来得及察觉,它们直直滚落到了陆戚南臂中。
“兴许是。”少年竟玩味般地笑了。
好狼狈,第一次哭竟然是在这样的场面面前。
泠玉泪眼迷糊,手上力却不肯放,拼命想着该如何缔结蛊契。下一瞬,窒息感颓然消失,禁锢着她的手臂浑然落到了她纤细的腰肢上,随后,她竟被陆戚南整个抱了起来。
更准确的说,是扛!真的!这个人竟然扛着她往树林里跑!
!!!
“放开我!”冰凉冷彻的手指隔着锦衣都触觉到冷,泠玉不由得大叫,内心焦躁而心愤那群护卫瞧着有勇有谋却在关键时刻软弱无用。
【叮,恭喜宿主,蛊契达成!!!】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电流般地传入泠玉身体的每一处,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蛊毒就真如同蒸发了般消失不见,泠玉未来得及缓过神,又听见他道,“公主,你说对了。”
泠玉怔住,一切误打误撞,而又极具戏剧性。
身下的人继续道:
“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湿湿热热的,本该是亲昵暧昧的耳畔话,却如同薄凉的春寒,泠玉微微撇过头,却发现他冷白的脸莫名染上一片绯红,淡淡的,却显出一份可疑娇媚。
他…他这是?她就成功了?
幸福来得好突然。
幸好她没有放弃。
“这下是真遇上劫匪了。”
少年单手扛着她,竟还要抽空和她搭话,泠玉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说些其他的,眼泪啪啪地掉,道:
“我如何信你?万一你们是一伙的。”谨慎是她的代名词。
少年轻嗤,“信不过我?”
“那你放我下来。”听到自己保住性命,泠玉只想逃,虽然她也无处可去。
少年没吱声,倏然将手一松,失重感如洪流般就要将泠玉吞噬,她一吓,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颈脖。
“你们汉人真是轻薄。”
“!?”
请问,方才是谁摸了她的腰肢?
泠玉两眼都瞪圆了,本来就是两颗圆滚滚的杏仁眼,如今哭得眼眶微红,像只受了伤的小鹿一般的人见尤怜。
陆戚南真的将她整个放下来了。
泠玉手心冒汗,指尖嵌入肉中,四周的环境对她来说格外陌生,绿沥沥的青岩及许多杂密的树冠荆棘丛生。
她试着张了张唇——
“嘘,别出声。”
铃铃碎碎,带着一股淡淡的柳叶香,泠玉瞳目骤缩,料想不到这个自说自己是‘轻薄之人’的人下一瞬就往自己身上靠了过来。
“那儿有人没?”
狭密暗处,那些人的步履格外清晰,折断的枝干就好像会泄露气息一般让人窒息不安。
泠玉指尖泛白,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了,每一次振动都让她局促不安。
眼角处,蓦地又落下一滴眼泪。
滚烫的、灼热的,滴落在少年手中。
他下意识地蹙眉。
“没有,头儿。”
“啧,再去那边看看。”
树林簌簌,危机感伴随着凌乱的步履声消失。
身前的少年也抽身退了一步。
“怎么还在哭?”
泠玉指尖一颤,呼吸滞慢半分。
她不知道,她的情绪总是后涌而起,或许是太害怕了,先是辇车差点侧翻,又是差点儿死掉,以及遇到劫匪。
“喂。”
他不满地、喊了一声。
泠玉回眸过来,晶莹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
少年眼底闪过一瞬的怔愣,又很快冷了下来。
啧,麻烦。
3. 第三章
细雨弥弥,新生的枝叶上都挂满了水珠,就好比泠玉脸上的泪,看得他格外厌烦。
“别哭了。”
良久,他忍不住似的终于憋出一句话。
他最讨厌别人哭。
泠玉其实也不想一直哭,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试着去衣袖中翻寻出些什么,指尖刚刚碰到一些冰凉的东西,视线之内却出现一张深蓝色的——
手绢。
锦缎似的料子,上面还修了些精致而神秘的花纹,泠玉怔愣一瞬,蓦地抬起头认真看他。
不是她的,而是从他的掌心流出来的。
泠玉怔住了。
袖中金簪刺破皮肤,泠玉浑然不觉,倒是陆戚南见她一直不接,直直将手绢丢过去。
雪落般的,就这样掉入了她的怀里。
泠玉缓神过来,指尖从衣袖中抽离出来,没有拿起手绢,倒是先认认真真地跟他道了声谢。
声音仍然是轻轻微微的,犹如细蚊,又带着点重重的鼻音。
少年没有理她,气氛却因这一声轻轻细谢变得有些微妙,泠玉认真珍重地将手绢拾起,正要往自己脸庞上的泪水上擦,却感到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分量。
冰冰滑滑的触感,泠玉垂眼一瞧,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竟是一块儿小小的玉佩!
陈黄珠光,盈盈润润的,上面刻着一个细致入微的字。
泠玉倏然收回眼。
陆戚南早已没在看她,泠玉也匆忙将泪水擦干后站起身来,她隐隐约约觉得,少年眼底的戾气似乎也因此少了些。
他方才脸庞上的红晕不知不觉间也跟着消失了。
泠玉默默在心底记下,此人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别人哭。
还有…
“手绢,要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方才狭窄的暗处,前路的荆棘倒刺都被陆戚南用以一暗器斩破,他身上戴的银饰仍然是一铃一铃的,时而像流水细流,时而又像山中雀鸟婉转啼叫。
“丢掉。”
他的语速很快。
“嗯?”泠玉没听清,见到他那双戾眼却不敢再问一遍。
好凶。
树林隐动,似有斑驳黑影一闪而过。
泠玉心下一紧,不自觉地嵌紧指尖,却见陆戚南淡定从容,不急不怠。
泠玉只好深深吸一口气,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
还有伤。
她明明记得,按照原书的剧情,她应该要在京城才能遇见他。不过,遇见了也好。
他们绑定了蛊契,他要保护她。
嗯,刚才系统告诉她的。
她赌赢了。
泠玉步履缓缓,金绣鞋上早已满是泥泞。
脚下的路真的有些的难走。
少年莫名耳膜微动,睨眼过来看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泠玉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面前的人紧紧揪着,悄然消逝的蛊毒再次袭来,不知是幻是真,泠玉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泠玉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少年不动声色,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说话。
泠玉不知道他是如何想自己的,估摸着就是因为她中了他的蛊,又同他绑定了契蛊的关系,他才能忍住不将自己杀了。
嗯,他是原书之中最为阴狠毒辣的苗疆蛊师,泠玉记得他,用蛊杀了那陆家满门。
只只是一只蛊,以及他肩上那只黑蛇。
不过才十七岁的少年。
“铃铃,铃铃。”走过荆棘刺林,面前惊现出一片竹林,雾雨蒙蒙,少年肩宽腰窄,背影如绰,偶尔撇过的侧颜绝色无双。
“放手。”
冷清清的声音从耳畔传过来。
泠玉瞳孔骤缩,指尖也跟着僵在原地。
她不是故意的。
方才,突然被地上的石块绊住了,差一点点没稳住,身子向前倾,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她的鞋害了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视线之内,泠玉手都没来得及手,却见着他那曲扇形的银铃里爬出一只黑蛊虫,触角又多又长,比先前见到的黑蛇更为恐怖骇人。
它爬了过来。
泠玉呼吸一滞,头脑竟在这个关键时刻一片空白,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根本动弹不得,更别提那只牵住人家衣袖的手。
泠玉本能闭上眼。
然而,酥酥麻麻的触感没有袭来,却是一双温温凉凉的、骨骼感分明的手牵住了她。
“说了让你放手。”
少年语气冷漠,面无表情将她的手拨开,又去摸了摸那银铃上的蛊虫,因是被主人摸的缘故,那只蛊虫很快便乖巧地缩回铃去。
这样胆小,真不知道他的蛊看中她什么。
“对不起。”她又向他道歉。
少年眼皮一折,厌烦地瞪了她一眼,心底暗自腹诽着中原的女人真是娇弱麻烦。
和那个男人的女人一样、麻烦。
泠玉见他面色很差,想解释的心早已石沉大海,紧抿着唇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又时不时注意她脚下的石碎子。
她不想同他置气,毕竟她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其实…这也好。
比起在那群侍卫和侍女之间,其实他的身旁还要安全些。
这样想,觉得,挺…荒谬。
泠玉默默在心底叹气。
也不知是走到了哪,系统没反应。崇山叠嶂的景色大小不一,他并不是一直在疾走,泠玉不知他是在顾及她还是其他,可是泠玉还挺想跟他说说话,她真的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
“你、你要吃些东西吗?”她从自己衣袖中掏出一罐器皿,玉瓷的纹理,是她先前从锦安观走时,照料她的道安师父送的。
师父说,路上若是饿了可以吃。
虽然闻着,像是药。
她将玉罐捧上来,也不再害怕他身上那些奇形怪异的纹理和蛊虫了,趁着他停步,蓦地仰头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看着他。
少年乌长眼睫微颤,稍稍侧头看她,眼底的暗光晦涩难明。他觉着,面前这个人,真的不怕他。真有勇气。
泠玉等了好一会,见他一直未说话,指节微屈,正打算收回去时——
“你先吃一个。”
…!
“怕我下毒吗?”一不留神儿,心底话就这样从唇里蹦了出来。
泠玉赶忙捂住嘴。
“对。”少年却笑了,低低地笑,身上的银饰也开始响。
好、好恶劣的笑。
如果他不长这么好看的话。
泠玉稍稍拧眉,最后在他的注视之下倒出一颗棕黄色的药丸咽下去。
“真苦。”
“!”她没把心底话说出口啊。
泠玉转头,少年又道:“全写脸上了。”
泠玉猛咳一声,差点儿将药丸吐出来。
“看来没毒。”陆戚南微微挑眼,甚是满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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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倒是希望这真的有毒了!若是有毒,他们俩就死一块儿。
泠玉心生一气,默默将玉罐收了回去。
陆戚南眉眼一挑,问:“怎么,公主不是说要给我吃?”
泠玉想瞪眼,却不敢,抿着唇好一会儿,最后道:“太、太苦了。”
说完,她的脑袋忽然一激灵,心想着是不是由于蛊契的关系,连她吃些什么这人其实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应到。
还有,若是蛊毒发作,她和他,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这个贴贴,又是什么样的贴法。
总不能亲嘴吧。
泠玉眉眼跳跳,喉咙里的唾沫差点哽到。
“倒也不算很蠢。”
少年又开始慢悠悠踱步起来。
其实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像被人追杀的样子。
不是,他们两个人。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泠玉内心紧张,但是又望见少年漫不经心的笑,心底莫名被牵动许多。
“你一个汉人,为何会在南岭?”
闻声,泠玉眼睫颤了下。
山间路满是泥泞,泠玉不喜脏自己长长的裙,一直小心谨慎地提着走,但不可避免的,金锦绣鞋上沾上不少,面前的人突然停步,泠玉差点儿一个不稳跟他撞了个满怀。
泠玉微微蹙眉,回想起来这个人的问题好多,但没表现出不耐烦,而是细声答道:“我身体不太好,自小在南岭养病。”
“南岭哪里?”
他怎么不知道。
泠玉抬眼,头上倏然落下一片淡粉的花瓣,按月份算的话,如今是梅花开落的季节,方才一直忙着赶路,却忽视了这里大片大片的树林里,夹杂着几株过分艳丽的梅花。
“恙山,锦安观。”
泠玉白皙透粉的面庞上,落下一片梅花。
下一瞬,耳膜传来一声恶笑:
“戚,终于找到你了!”
泠玉还未来得及反应,陆戚南早已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金簪步摇、满月银饰一起发出脆响。
“怎么逃走还顺便劫走个姑娘?这一点儿也不像你哦。”
那人轻轻笑,声色柔腻而阴邪。
泠玉瞪大眼,下一瞬,视线之内出现一道黑红煞影,瞬移过来般的,从一颗颗树木后面漂浮颤动,最后,在距离他们仅仅只有两里的树边停下。
是一棵红梅树。
枝树黑沉、花瓣血红,好似血一般的生长出来。
那人停住,整棵树却因他而颤动,好大片的花瓣簌簌落下,将他那傀儡面衬得更为诡异阴邪。
少年勾唇一笑,胸膛上的心脏如鼓,震得泠玉觉得他的声音不太真实:
“真是辛苦蠵主,亲、自、来、寻、我。”
他故意将后面几个字咬得很紧,语气一点也不急不缓。
蠵,主?
泠玉再一次为自己困于黑屋太久而对剧本人物的发展忘却过多。
“呵呵呵,不辛苦,只是命有些苦罢了。”那人的傀儡面骤变成一个哭脸。
这面具。
泠玉眉头一紧,脑袋似有电流闪过,很快反应过来——南岭蠵龟!反派的老巢啊。
这个字太难认,她看剧本的时候经常读半边字,记得那蠵主的容颜绝色,却常常带着个会哭的傀儡面!
泠玉屏息,却没想到这一动作引起了蠵主的注意:
“戚原来喜欢这样的姑娘?真是让我开了眼。”
?
4. 第四章
两个时辰前,南诏城,月鸯楼。
香焚缕缕,薄轻烟绕,雕栾镂楶之间落下一薄红轻纱,紫金棕楠木制的贵人椅上纹理精密和细致,躺于椅上的人微微侧额,狰狞骇人的傀儡面下,隐露出的肌肤如冷玉凝脂。
窗棂上的月骨铃微微晃,面前姿容姣好、花容月貌的美人刚褪下身上最后一件曼莲衣,屋前门却传来一阵急切的叩声。
三大二小,蠵龟特有的暗语。
“贵人。”
美人轻轻柔柔唤一声,随而熟稔地穿上衣裳往外走。
“咔哒”一声,门开又关,来者单膝落地,五指屈折,低头叩首,“禀蠵主,戚逃了。”
红轻纱内,椅上人低低笑一声,“逃到哪了?”
部下咽了沫口水,“宿淮。”
“蠵主,可要再派些人去……”
话未尽,账内似有黑影掠过,满是合欢香的室内倏然消尽香缕,阴邪之声传入耳畔,“不用,本主亲自去抓。”
*宿淮山。
“蠵主脑子里果然尽装的是俗庸的、男欢女爱之事。”少年冷嗤一声,扣住泠玉的手却没有放松,还更为狠毒地扣得更紧。
??
“你抓疼我了。”泠玉黛眉微蹙,认真地告诉他。
手劲好大,这个人方才还是一身伤怎么就这么有劲呢?
“这怎能说是俗庸呢?戚。”
蠵主缓步走来,狰狞面罩竟又变成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泠玉顿了下。
那个蠵主,他叫陆戚南是,是她听不太明白的…南岭话?
看他的口型,是……一个、单字?
看来陆戚南在蠵龟混得挺不错的。
“戚若是不喜欢你这怀里的小美人,那不妨把她给本主?”
傀儡面愈发接近,鬼影瞬步,就连踩踏都没有,唯有那柔柔腻腻、诡异阴邪的声色在悬空之中飘,泠玉看得心下一紧,头蓦地一缩,身子紧紧往少年身上靠——
“滋滋滋!铃铃!”少年拽下右胸膛上的曲铃,刺鼻紫雾烟气在傀儡面靠近的一瞬炸出火花。
玄虚黑影倏然消失,似被撕碎燃尽一般,就连那棵本就血红的梅树都落了一地的血花,惨惨戚戚,若是威力再猛些,估计能将这一片的树都灼出洞来。
“蠵主,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蛊。”
冷冷清清,带着春刀之寒,似要从人心口剜出一抹鲜血一般,凝结成他手中手背上的血洞。
自小,那个男人就告诉他,蛊是要悉心照料的,任何时候,都要以蛊为上。
确保蛊,安然无恙。
泠玉眸光一闪。
他竟然,用一只手护她?
仅仅是因为,蛊么?
有人咂声。
随而,傀儡面,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吧,戚。”
蠵主轻拍了拍衣袖,明明一尘未染,却好像是有秽气般的,血红绣金的衣衫中,肉眼不可见的黑睢掉落。
“本主方才是有些冒犯人小姑娘了,本主向你怀里那小姑娘道歉。”蠵主声音仍是轻轻曼曼,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泠玉紧紧皱着眉,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打转。
“只不过,戚,你果然是会中途逃跑。”
他说完,忽然沉吟片刻,勾唇笑道:“不对,如今可是要唤你作是祈南……”
泠玉倏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蠵主啧声,走过来睨视一眼,揶揄道:“下手那样重,把小美人伤了怎么办?”
陆戚南眸光冷冷,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平淡开口道:“蠵主,戚知错。”
“知错?”
“一时失手杀死陆氏全家,戚,本主应该是要夸你蛊毒太猛还是太过不小心?”
蠵主笑出声,语气之中,略显叹惋。
宣堂之上,飞檐携月,鸦雀寒声,蠵主见着青石板上,大大小小数十几发青的尸体,无人敢多说一话。
“那悬人何来历?可是给了不少好处?”
良久,蠵主发问道。
“回蠵主,只是个青奚寨的苗疆老妪,是同戚堂主商议的悬令,属下们不得而知…”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细小,眼神微瞥之间,只觉得那青衣少年目光冷漠得像要将他的骨头拔出来喂狗。
满满两排人,也只有他这个不高不低、时常还有谄媚着蠵主的他敢说出话。
蠵主的目光往那个名叫‘戚’的身上瞟。
“蠡蛊。”戚懒懒开口,“那女人给了我一个蠡蛊。”
“蠡蛊?”蠵主稍稍挑眉,狰狞的傀儡面眼神渐红,微微笑道,“那确实是个好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方才说话的崔宿也流露出一脸难言之色,正想着要再多说些什么,身旁却有一部下从里堂走过来,步履匆匆,“蠵主。”
他递过来一封看似是信的东西。
黄锦镀金,想必是上等贵物。南岭人谁不知晓,这南奚陆氏,与那远在京城的竺衡萧氏乃有血亲之源。
那竺衡萧氏,家祖曾经只是恙山锦安观一位观士,后有其第十二子逃山成为驻守南岭的一名小小将士,后又因在安和叛乱之中攻防立下大功,一路升官发财,如今已成当朝高权定安侯。
因是这血浓于水,南奚陆氏虽不如竺衡萧氏举家迁至上京,却也在南诏混的风生水起,驻以一方天地。
甚至说,狂妄嚣张。
陆家独子陆祈南,自小含着金汤钥匙长大,金枝玉叶,受尽宠爱,性格也格外狂妄自大、嚣张跋扈。家中除了常年在外的父亲无人敢管束,陆大少爷每每游离于花酒柳巷之中,挥金若土,偶不高兴或是眉眼稍稍一挑,家中小厮便将酒家或是妓人打个半死以惩。
南岭人记恨他,却因着他家中势力无人敢报官叫怨。
*
蛇纹鹿面的楠朽门缓缓打开,站于门后的两位傀儡面面对着眼前这位枯瘦老妪,诡异阴□□:“蠵龟向来只接重金客,阿嬷,你身上银两有我们堂主一指头吗?”
恙山以北,宿淮以南,与苗疆长簏山仅仅有一弯水月之隔的蠵山,筑着十几与他们大小相像高脚楼上满是带着傀儡面具的男人。
高脚楼上,挂满尸首或是蛇蝎兽首。
青奚苗寨人常对自己的孩儿们千叮咛万嘱咐,那是荸鬼之地,切莫不可靠近。
月黑夜,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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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客,唯有蠵内最不喜戴面具的戚同一堆部下驻店接客。
作为让南诏人闻风丧胆的凄凉地,蠵龟表示自己只是一个做给够钱就办事的商旅人。
而且,作为规矩,他们唤客主作悬人,唤锭金为悬令。
戚靠坐在一旁,手中新养出来的绿眼毒蝎在月光下如珠似玉,颈腕上,流苏银铃轻晃,孔雀蓝宽袍勾勒出矫健身姿。
“亚唛、亚唛带了…带了凉!”那枯瘦若朽的阿嬷瞪圆了双眼,弓着身子,头上戴着深蓝绣白的布巾,说着他们听不懂的青奚苗话。
新来的部下原本还稍有耐心,来来回回跟她折腾些时辰,差点儿心急将人赶了出去。
“亚!亚!阿唛!”她疯了般大叫,惹得不少人往这里看,最后,还是一个懂青奚话的人将她带了进去。
屋门微开,烛光将里面的人影拉的很长,部下没有再引她进去。阿嬷叫嚷着,眼角挂着陈黄泪光,怀里抱着一大包用深蓝布料包裹着的东西,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博取同情。
“堂主……”片刻,外屋的部下扣下三大二小的暗语,制止着就要往里莽冲的阿嬷。
“何等?”
冷冽清音,带着啮齿细微咀嚼的声音,黄白的烛光似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蠵龟堂主,仅仅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回堂主,三、三等客。”
悬人分五等,戚只管三等一下的客,四五等归为蠵主令断。
“咦呀唛!亚!”阿嬷又开始叫起来,怀里的东西发出同里屋一样的铃声。
戚眉眼一垂,冷白面庞勾起一道浅浅弧度,指尖上的毒蝎吐出绿渍,“啪嗒”一声掉落下去,他道:“带她进来。”
*出事那夜,陆府。
泠泠淅雨,夹杂着南岭一带特有的寒瘴气,约莫才过酉时,陆府上上下下却已窗门紧锁。
在南岭城,找到陆府极为容易。
戚眉眼一挑,耳上的银铃跟着晃了一下。
青砖花石砌踏,五尺长门下驻着两尊蜒虎像,飞檐斗拱高翘,木门上的雕纹画理极为精细美致。
他做事向来不喜带着旁人,于是便只听部下人说,鸶様街上最为豪贵的一家便是。
果不其然,那高大檐枋之上,独独只写了两个字:陆府。
戚淡淡撇开眼。
手中,曲铃碎下,一条细长黑蛇迅速攀上高墙入内。
不远处,最为首的傀儡面见蛇而入,嘘声问道:
“那阿嚒怀里到底装的啥物?你见到没有?”
一旁的人先是一怔,随而晃晃头道:“没、没见着啊!堂主看着呢,我怎敢动?”
“那缘由呢,你可有听到?不是你带人进去的?”
崔宿推搡着,傀儡面变成哭脸,那人被吓个激灵,很快道:
“那阿嬷的女儿被这陆家的人糟蹋死了!一直哭,可是烦!”
“诶!”身后蓦然有人往他身上一靠。
崔宿一惊,差点儿咬到舌尖。
他下意识地往府邸方向看。
耳畔,部下又轻轻道:“部主。”
“这陆家的人…权势可不小啊。”
5. 第五章
南岭城。
“听闻南奚陆家主生了疫病,好几日都闭门不出了?”
街巷内,卖菜妇人眯着鬼眼闻讯来买菜的酒家小厮。
“嘁,小声些。”小厮先是左顾右盼了会,随而凑近道,“可不是,听说是来时受了些瘴气,陆府好几日都是紧闭着大门。”
“那、那陆少爷呢,怎也不见他出落?”
“你说陆少爷?听闻是出了远门,估摸着是在这南岭呆惯了,去攀那上京的权贵亲戚家……”
“嘿呀,他不在这那才叫好呢!”
“嘘,小声些!”
*宿淮山。
头脑昏胀,耳畔中有细密鸣声,泠玉试着微微睁开眼,面前却好似被人笼上了一层黑罩,黑黑乎乎之中就好像又把她关回了她日不见光的小黑屋。
还是断了线的小黑屋。
泠玉倏然动了动身子,喊道:“系统!系统!”
别关她好不好?这里好黑。
“啧。”身前传来一声轻哼。
“嗯?已经醒了吗,看来戚还是爱惜人小姑娘的…”
“蠵主,我说过了,她是我的蛊皿。”
模模糊糊的,又带着分外的熟悉,少年将那‘尚可遮天’的手拿开,泠玉得以重见天日。
入视,面前的蠵主依旧是穿着她的深红血衣,面上的傀儡面瞧上去莫名祥和了些。
他似乎是笑了,视线没在泠玉身上徘徊,又回到了陆戚南身上,“戚,可莫要再逃了。”
这句话比起她之前所听的都要意味深长。
泠玉瞳孔微缩,默默咽了沫口水。
镇静。
或许是因蛊契的关系,又或是她本就是个异世之人,那瞧着诡异十足的蠵主和陆戚南说的一切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不用窃听也知道,陆戚南要代替陆祈南进京。
缘由很显而易见,萧家有蠵主想要的东西。
泠玉有些想不起来,原原本本的陆祈南长什么样,她在黑屋能看到的人物不多,最为印象深刻的,竟然还是反派角色陆戚南。
剑眉柔目,左眼睑下有一小痣,朗月般的,带着最不可接近的冷峻和疏离。
只只一眼,他的照片被放在了最后,但亦是最前。
泠玉那时候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住那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为什么不是男主。”
系统:【颜值非正义。宿主,他是反派,杀了很多人。】
泠玉扭头,“那你们为什么要将他造得这样好看?”
系统似乎卡了一下,【宿主,因为颜值非正义。】
“…”
正义。
那陆祈南仗势欺人、欺负弱小,折辱南岭城的百姓的时候,谁来替他们声张正义呢?
*
“蠵龟向来只是收钱办事,谈不上什么勒人索命。”
视线中,戚从一排排尸体上跨过去,银铃清脆嘹亮,衣尾上也滴血未沾。
“你…!你……!”
陆祈南瞠目,那仅仅的最后一口气,终究是在黑蛇剥心的一瞬消失殆尽。
他是最后一个死的。
生生,折磨致死,亲眼见着陆府上上下下十几号人,横死在他面前。
一道惊雷一闪而过,惨白雷光撕破黑云暗幕,冲淡深府之中浓血怨气。
*
“喂。”
露珠顺着新枝滑落到衣袖,泠玉被他这一声吓到,漆瞳狠狠一颤,昂首问:“嗯?”
蠵主早已不见踪影,泠玉一路上也未问及方才带着鬼面的是谁,就这样一直跟在少年身后,山上的寒气略重,两个人不说话更显压抑。
只不过,他似乎比泠玉自己所想的的疑心病更重。
入眼,他左手腕上莫名多了一块儿淤青,更往上些,是灼伤的裂纹与区口,烂掉的肉似乎在方才与蠵主谈话时他放蛊将它们吃掉了,愈合得很快,新生的肉粉嫩而红润,总归在他这张冷脸上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他想问些什么呢,或是说些什么?例如说叫她赔他这只绝世无双的手之类的…?
两人凝视片刻,时间静止在瞬,可是眼前的少年只是恹恹地收回眼,什么都没说。
“…”
他似乎比没遇到蠵主的时候更厌烦了。
不过也是,谁会喜欢领导追着自己跑呢…
泠玉莫名踌躇,指腹一直摩挲着玉罐,试探地问:“那个…你的手,还好吗?”
毕竟是为了护她受伤的,她总要关切一下吧……
她眨眨眼,努力平缓自己的语气:“我…我这个丹药,其实若是吃了的话有舒缓痛楚的作用的。”
少年挑眼,用以一种鄙视的目光看她,没吭声。
泠玉又解释:“其实、其实这个不是很苦的,只是我方才没有一口闷下去…”
少年上手封住了她的嘴。
“闭嘴,你好吵。”
他朝她蹙眉,随而狠狠扯下她头上的一缕发带,绑在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上。
泠玉瞪大的双目一点点回缩,她差点儿以为他要将自己绑起来了。
好吧,他如今心情不太好,还是别惹了。
其实她一般话很少的。
她这具身体怎么说,由于小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生来不会哭不会闹,五岁还不会说话后被天师算出带有噩病厄运而让皇城的人一路辗转来到这南岭养病。
还有,她那些护卫——
“咻!”
锐箭淬穿一缕丝发,整个身体被一道强有力的臂力挽过,泠玉后脊紧绷,脸色一下惨白。
“大胆逆贼,速速放开昭宁公主!”一道斥声传入耳畔,泠玉眼睛都未来得及睁开。
?!就追上来了。
前胸上的力度明显大了些,泠玉听到陆戚南冷哼一声,旋而,视线之中,那名侍女的脸庞映入眼帘。
“公主,瞧不出来,你也是养了一条好狗。”
满满冷讽,带着淬毒一般的。
银铃铃铃。
泠玉双目瞪大,指尖禁不住颤抖:
她……!
为何是她。
方才那个消失不见的侍女?竟只有她一个人?
“容晴…!”泠玉叫出声,记起她的名字,
“你、你不要过来!”
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若是这样的话,她很容易就会死的。
会因为她中蛊而死的。
泠玉费力在少年怀里挣扎,却因绑了蛊契,身体在这一瞬变得软弱无用。
“公主…恕奴婢护驾来迟。”容晴紧抿着唇,目光坚毅凌然,手中银刃剜出鲜血,面庞、青衣布满残痕劣迹,身影似箭一般飞过来。
“容晴!不要!”泠玉急了,下一瞬,脖颈上的力道一松,视线之内,银铃骤响,那青衣侍女倏然倒在离自己仅仅有几寸的距离。
容晴呕出一口黑血,印堂发青。
少年轻嗤。
泠玉倏然扑过去,指尖颤颤,眼泪夺眶而出,“容晴,容晴…!你……”
为何要过来!为何要一个人过来,明明,连那些护卫都巴不得她遇匪死于山林。
她其实知道的,她知道的。
容晴眼角似也泛出泪光,经脉似被震碎了,动弹不得,喘气道:“公…公主,恕奴…”
“咳咳咳…”她狠狠拽了拽泠玉的手。
泠玉扭头,求着他道:“能不能救救她,你能救她的对不对?”
他是不是早在容晴救他的时候就给她下了蛊,明明,她们都是出于好意。
她真的……
“救她?”陆戚南低低笑了,眼中戾气浓厚,毫不留情道,“救她好让她杀了我吗,公主?”
泠玉的眼泪凝住了。
脑海中,回想起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宿主,颜值非正义。】
机械人不懂得如何向她解释,他没有心。
他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我会给你报酬!”泠玉咬唇,一字一顿道,“金银、首饰,田地官爵,只要你愿意救救她。”
这句话她又一次从她口中说出。
这一次她从头上又摘下一支金钗,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囊袋,里面装的满是珍玉。
她将它们捧在他的面前。
少年目光仍是很冷,如此泠冽,显得她这贵为公主却为自己一名侍女跪下金身尤其可笑。
怎么还能为了个狗奴就这样求他呢,他们汉人啊…
他笑出声,胸腔里似有酸涩的东西在震,冷冷的,声色却如此柔腻,“若我说我不愿呢?”
这个公主……还真是有意思。
倏地,陆戚南瞳孔一缩,强烈的疼痛感顷刻袭来!
他全然料想不到——
“那我便要同着她一起,死!”
泠玉将那尖锐钗口狠狠往自己胸口刺。
鲜血喷涌而来,顷刻间就将她那胸前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刺绣染红染透,原本恬然静美的花骨生出一层不可磨灭的璨色。
陆戚南恍然,手心刚捂住少女的胸口,下一瞬,更猛烈的刺痛感袭来。
上好的衣料被刺开,那支金凤钗上,同时染上了两个人的血。
泠玉将金钗插进了他的胸口。
“真是...有意思。”他嗤笑,像是不知道痛,将金钗拔出来,徒手掰断。
泠玉呼吸一滞,脑中却想着,她如今也算是不欠了她的侍女容晴。
她不喜欢亏欠,也不希望别人死在自己面前。
泠玉微微喘气,心跳如鼓,身体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瞥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本能一躲,却又被他的另一只手束缚住。
泠玉猛咬一口,少年闷声,却没有放手。
“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四目相对,少年眼底杀意横起,单凭一只手就能轻松扼住她脆弱白皙的脖颈。
“那你就、杀了我。”泠玉竖起眼,狠狠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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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生将他那白皙虎口咬出一排牙印,而他也仍是没有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泠玉气息变弱,呼吸加重。
“你…”
窒息感来袭,但她其实一点也不痛。
陆戚南横眼,漆黑瞳孔晦涩难明。
这样脆弱易折的性命,只要他再加重一点点力道,只要他经受得住再一次的万蛊噬心,找到一只更烈更猛的、经久不死的蠡蛊。
泠玉详装着费力挣扎,学着他的模样开始威胁:“为什么…不杀我?戚…公子?”
气息奄奄,却在其中一个字上分外响亮。
戚……?
她竟然用最标准的汉话,叫他的……名字?
她怎会知道……?她竟听得懂青奚苗话?
少年手倏然一松,泠玉抓紧机会,猛地用力将他整个人扑倒,衣袖中的另一支金簪刺向他的侧颈。
她整个人都是,坐在他的身躯上面。
她胸脯上仍在流着血,这样近的距离,陆戚南看到她近几是对自己下了死手,所以他才会这样疼。
而且,她方才还引/诱他,勒喉。
蠡蛊能使人百毒不侵,偏偏养起来极其费力,一旦附生成为子蛊,便与那个人成为了共生同死的关系。而且,他作为母蛊的持有者,还要为子蛊分担痛楚。
可是为什么?被她这样看着,甚至用簪端刺颈,他竟还有些……
兴奋……?
“公主,真的要杀了我?”
他轻轻微微,漆黑眸子上的乌睫如羽蝶颤动,最为清脆嘹亮的银耳铃月牙型带着珠坠,雕工细致,巧夺天工。
他竟然不还手!还叫她,公主。
为什么。
泠玉紧皱着眉,手心尽是冷汗,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身子连同着骨子都在颤,生怕自己出口一瞬就被他突袭,一刻也没敢放松。
这支簪子,极其的锋利,已经在他的脖颈上磨出血。
可是他为何不还手?
半晌,少年又出声道:“不想让我救你那中毒的侍女了?”
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
但是是有效的威胁。
泠玉握紧簪柄,陆戚南气笑了,微微挑起眉,地上的容晴骤然狰狞苦面,泠玉赶忙放下手。
“你们汉人,都如你一般蛮横的?”
少年轻嗤,甩了甩那被咬的斑斑的手,又摸了摸脖颈处被刺出血的地方。
“我…!”泠玉一顿,瞥见他唇角忽地有一抹血流下来,手心中的金簪松紧一瞬,正要打算威胁或是防备他拿去,少年却蹲下身,从衣袖中取出一瓶药罐。
碧青色,瓶口规润甚至还雕了蛇纹。
他取出一颗药给容晴喂下去,又撇头过来,语气冷淡:“将你方才吃的那丹药给我。”
泠玉谨慎,心底不知他是毒人还是救人,但见到容晴在吃他药后唇角又呕出黑血,便很快将怀中丹药给他。
“公主,信不过我为何又何必叫我救人?”
他将那颗药给容晴喂下,鬓前一缕发别于耳后,南岭这一带的人似乎都喜欢用发带将乌发绑做一起,一半散着,一半放着,头上又是流苏又是流银,样式尽是蛇蝎蝶纹,就连挂着的配饰还有刀型,五花八门,做工精细。
“因为…”泠玉缓口气,目光闪烁。
“你方才说要立刻杀了我。”她补充。
泠玉方才甚至怀疑他早就给容晴下了蛊毒,若不是见容晴身上多是刀伤,忽然想到或许是失血过多,一路追过来精疲力竭。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如今是救她的侍女容晴了。
“公主也不是想要杀了我?”他轻嗤,站起身来,目光凌然。
“我…我只是恐吓你。”泠玉半抿着唇,将容晴护在怀,又小心擦过她脸上的污血,试着扯着自己的衣摆下的布料想为她包扎伤口。
“你知道我根本打不过你。”她认真道。
“滋”,京城的丝料太好,没撕开。
泠玉手一顿,又试了几下,最后用金簪划开了。
少年走过来,提醒道:“不用包了,她受的是内伤,方才用药稳住了。”
那为何不早说?
泠玉紧握着衣料,抬眼望他。
陆戚南挑眼,用手示意了她的胸口,“公主不若包一下自己?”
“这样就不浪费了。”他稍稍勾唇。
极其有玩味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泠玉觉得他真的好难懂,她禁不住皱眉。
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少年就轻飘飘的问她:“你可是要去上京?”
泠玉后背一凉,不知是被他盯得发怵或是嗅到一丝危机,她咽了咽口水,又怕她犹豫几秒这人便阴戾发狠,连忙点头称是。
“报酬。”少年横眼看她,冷冷的,带着些漫不经心。
“嗯?”泠玉颓然一顿,两眼瞪大。
“我要的报酬,公主。”
“你要带我一起去。”
他故意,渗出一抹渗笑。
6. 第六章
四日后,钦栈道。
泠玉站在离车马有几里距离的岸旁,身后依旧是被侍女容晴跟着,她对于上一次遇劫的事依旧是耿耿于怀,甚至对于救了她的陆戚南抱有敌意。
虽然泠玉同她简单解释过她带上陆戚南的原因,以及先前陆戚南要挟她等等,总之,她最后概括成一句:
“陆公子他并非是个坏人。”
如此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总之,那些护卫和看着煞人的都尉终究是信了。
今日,难得的出晴。
泠玉轻轻缓一口气,目光看向周围,试着去找某个人的身影之时,碧光水色映射入她的眼帘,湖草葳蕤,吸引远岸边的麋鹿过来汲水,眼睛尤其的亮。
泠玉下意识地去抓住身上的玉铃,生怕惊扰了麋鹿,下一瞬,“噗咚”一声,血光乍现,鹿血染红了远处的岸边。
很快,有两道黑衣护卫过去。
泠玉眼底暗了一瞬,耳旁,侍女容晴出言道:
“公主,护卫捕到了一只鹿。”
看来今日能吃上鹿肉。
这句话她没说,泠玉却已从她的眼中读解。
她的侍女容晴,一直都是如此。
泠玉低低“嗯”了一声,脸色有些白,显然是失了兴致,她问:
“还有多久到京城?”
路遇梅雨,虽是没遇上妖邪恶兽,但也算耽搁了不少时辰。
容晴先是作了个揖,又将伞举得更高些,遮住稍微刺眼的阳,答道:
“回公主,应是还有几日。”
泠玉默了声,心里默默盘算着,也算是快了。
正要走,瞧见那只鹿被扒了皮,有护卫在湖边洗它的肉和皮,泠玉不想再看,抬脚就往辇车的方向走。
“公主…”
泠玉回首,距离辇车还有几步距离,视线内,容晴向她稽首,恭敬地说道:
“公主,京城那边传信来说,定安候的萧世子是特意来护送公主回京的..”
定安候,萧世子,萧潋,也就是她的未婚夫,金龟婿。
早在好些天前,好像是陆戚南称病过后吧,容晴同她说了这件事,今早也又同她说过,萧世子到了哪哪哪,泠玉记不住了,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许是注意到她心情不佳,想要哄她开心便说了这句话。
男主啊。
泠玉这次也没说话,只是抬眼瞧了瞧整片湖上的护卫,又默默向她点了点头。
也是,男主是该来来护送她,毕竟这里的一群人都护不住她一个,反而还要害了她。
上到辇车外,容晴还想要跟着进去,泠玉却忽然转身过来,努力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容晴,能在外面候着我么?”
她连车门都没开,只是迅速看了一眼。
指尖捏紧了,料想不到他那个人竟如此出其不意。
竟然直接进了她的车。
不知道听到方才她和容晴说的了没有。
“我想一个人呆会。”见容晴有些许顾虑,泠玉又解释了下,目光闪烁着,笑容有些勉强。
她今日还原本想去他的车上看一眼的。
“公主,可是不适?”容晴眉头一拧,揪心地问道。
她暗自在心底掌嘴,以后还是少提萧世子的事。
泠玉摇了摇头,将眼神收过来,又莫名点了点头。
“公主……”容晴本能想要上手,又想起些什么,将手收起来,跪下问,“公主,您哪里不适?可是奴方才那些话令公主不悦?”
她下意识给自己掌嘴。
泠玉靠过来,目光有些惊,却是很快握住她的手阻拦,道:“倒也没有,容晴,下次轻轻作个揖便好,没必要掌嘴,也不用跪下。”
虽说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但泠玉并不喜欢。
她们两人相识不过半月,泠玉知晓容晴是皇城特地派的护送公主回京的侍女,身段不凡,熟络京路,最重要的是,她并非是皇兄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容晴终究是躲过视线,又跪下道:“公主…这不合规矩。”
泠玉双手镂空,目光淡然,缓缓点了点头,耳膜莫名映入清脆铃声,心似被人狠狠揪紧一般,痛感如同电流,穿过脊背。
他在警告。
“公主…?”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容晴小声问。
铃声愈发靠近。
泠玉见容晴听不见这铃声,她抬手扶额,闷闷道:“容晴,我有些头疼…”
话未尽,身后有护卫跪下身行礼:“公主,午膳好了,可要出来用膳?”
一切仿佛刚刚好。
“容晴。”泠玉低低叫了一声。
容晴一顿,很快开口:“午膳你过会儿再端过来。”
侍卫默然,朝二人吉首,泠玉又嘱咐一句:“陆公子那,可别忘了也送一份。”
容晴昂首,随后又点头,作了揖后便下车去。
泠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车外,容晴四处张望,见护卫仍在值守,并无异样,才敢放心离去。
“铃铃。”泠玉将车门扣上,又拉上帐帘,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他道:
“公主不喜吃鹿肉?”
窗边卧榻上,少年漫不经心地挑眼,深蓝圆领衣配上一串蝶纹银饰,头发仍是梳成一半辫一半放,带着些许松露的香气,瞧上去没初见那般煞人。
这是四日以来,泠玉第一次正式见到完完整整的他。
泠玉照着他的吩咐,特意给他安排了一座辇车。不过从宿淮到钦京,他却整日不知所踪,偶有时候泠玉带容晴去见他,他也抱病称恙,故作咳嗽,气息微弱。
前几日车过洛州时,气温骤减,泠玉便差遣容晴和羽灵卫都护去买了些厚衣袍,那件深蓝圆领衣是她特意为他选的。
因为陆戚南好像连行李都没有。
不是,那时都尉问的时候,他草草地说了自己的车马遇袭,行李都被劫匪抢走了,还险些丧命。
都尉虽说是个细作,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多言或是顾忌。
泠玉想,他们多是觉得陆戚南造成不了危险,甚至可以拿来当当个替罪羊。
泠玉抬起眼,陆戚南的指腹摩搓着窗棂上的薄纱,轻轻漫漫的,穿上同她一样的衣着后似增了些亲近感,柔光微微,少年剑眉下的乌睫翕动着,似有画一般的神韵、邈妙。
泠玉摇头,身子却不愿意走过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
两人对视一会,辇车空间虽大,但气氛却有些让泠玉觉得怪异和难以放松。
陆戚南又朝外面瞥一眼,长指拨动纱帘,再拨一层,便能——
泠玉手疾眼快,将纱帘帷帐拉了回来。
“公主…?”他笑,得逞的样子让人很想揍他。
“陆公子,难道想失了你的贞洁?”泠玉一本正经,指尖仍是颤着的,很快从他手里落下来。
这一句话显然让少年猛地一蒙,料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说在蠵龟听闻过汉人女子性格开放,但面前这个女人明明说自己一直在南岭恙山长大,怎也是……
“陆公子擅自上我的车,还要开窗,可是这车上只有你我二人,如若是被旁人看了去,陆公子估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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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会被人说是我的男宠的。”泠玉憋出一口气,两眼盯盯地瞧着他,语气仍是温温的,却不容置喙。
少年微微挑眉,漆黑瞳孔窥不见光,却是不再说话,收回指尖。
见此,泠玉微微缓了口气。
第一次胡说八道,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片刻,少年敛起眼,目光冷了不少,站起身来,勾唇:
“那我先走了,免得让我贞洁尽失。”
?…
泠玉一怔,料想不到他真信了,匆忙扯住他的衣袖,拦住他道:
“你的病,好些了吗?”她的声色稍虚。
这句话有些不过脑子了。
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问,面前这少年唇红齿白,清隽尔雅,哪像个病人?
泠玉微微撇眼,利用帷帐与窗棂上微微空隙见到外面黑影护卫稍动,但仍是没察觉出异样。
她怕他被发现。
“嗯。”少年闷声,眉眼挑了回来,右手莫名多了个银盒,蛇纹缠绕,盖帽璨璨发光,两人距离很近,彼此呼吸起伏,泠玉察觉不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多亏公主一路悉心照顾。”他往前一步,两人距离又拉近,少年身姿长顷,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语气轻蔑。
这些天,她胆子倒是长了许多。
“这没什么…”泠玉忙不迭往靠窗的靠椅上坐下,双手放在双膝并拢处,模样有些拘谨,语气故作轻松。
她是为了她自己。
话音刚落,又听见他道:“如果不派那么多人把守的话。”
陆戚南将视线瞥向外一瞬,又收回来。
泠玉抬眼,差点噎住一口气,咳咳道:“所以,你今日上我的辇车是为了让我遣散护卫么?”
蛊毒,今日何时发作呢?
她早就算好了日子,系统说第一次蛊解在五日之后,也就是今天。
见他没回答,泠玉稍稍屈指,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是要吃人吗?
“一半一半…”少年故意默声,一步一步走过来,步履缓缓,偏偏每一步就好像蛇形移步,静止之间带着危机感侵袭,仅仅只步之间——
“叩叩”两声。
辇车被人敲了两下,“公主,您睡下了吗?奴给你熬了碗红枣粥,您可要喝一些?”
是容晴的声音。
“公主…”少年开口,下一瞬便被人捂住唇,泠玉一双大眼紧紧瞪着他。
“嗯嗯,容晴,你放门口吧。”泠玉语速难得放快,又故作生病猛咳了好几声,掩饰掉身前少年的声音。
“公主…?您听上去有些…”容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粥,神色有些差异。
“没事,只是喝水呛到了。”她继续捂着少年的唇,这时候少年已经开始用他的手试图着扒开她的手,泠玉一边顾着外面的容晴,一边又要捂住里面的少年,手忙脚乱。
“公主这是怕什么?若是被外面的人发现失去贞洁的可是我…”少年倏然擒住她的双手,狠狠高举她的双手过头,像是擒住兔子的耳朵一般,双目之间的戾气侵入她的视线。
泠玉心下一急,蓦地将身子逼近面前的少年。
后面的话消匿在凌乱的气息里。
“公主…?”这道声音实在太过明澈清亮,以致于容晴的步履一顿,本能地回过头想要再次叩门,指尖将要碰到的一瞬,视线中却掠过几里外的羽灵卫。
以及……那个陆公子...
仅仅……间隙的距离,两人的唇瓣就要贴在了一起。
少年瞳孔骤缩,一时间竟忘了要如何动作。
7. 第七章
她方才是……要亲他?
她们汉人…不是,她怎么知道此是解蛊之法?
少年神色一敛,耳根异常绯红。
车外传来步履远去的声音,容晴终究是没有叩门,而是将红枣粥放得更近些。
泠玉很快退下身去,眼角有些红,瞳孔仍是瞪得大大的,心跳砰砰。
她……她还是太敢了。
她方才竟然……为了堵住他的嘴而亲了他!
嗯…这并不对。
泠玉稍稍瞥眼,目光闪烁着,弱弱问:“你…吃过了吗?”
“可要喝一些红枣粥?”
反正她是吃不下了。
“这算什么?”陆戚南用指腹抹了抹唇,横眼看她。
这句话语速有些快,后面好像还用了泠玉听不懂的南岭话说了些什么,像是骂人,看得泠玉心底发怵,眼睛都不敢往上抬。
陆戚南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兴许是不怎么穿,最上的领扣一直没扣上,他索性将扣子狠狠一扯,再也不去管它。
??他这是要干什么。
还有,他方才说…这算什么?是、是什么意思?
泠玉头脑发热,默默将身子往里面倾。
他不会要过来……揍她一顿吧?
泠玉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往车门那里逃……
她微微低眉,视线之中,少年竟比她先一步跑到车门,正要下车离去,泠玉连忙去追,指尖划过冰凉的衣料,怕抓不住,差点滚出去。
连滚带爬…泠玉见着自己要磕到了车门,眼睛本能地闭上,指尖外屈,脑海中设想好了疼痛和狼狈样,没料到,却撞到了个硬朗的胸膛。
隔着丝锦、偏软的质感。
有人护住了她的头,又很快把她扯开一些距离,语气冷淡疏离,带着急躁的厌恶:
“你急什么?”
泠玉一愣,两颗黑眼珠子瞪圆了,不解又带着防备看着他。
她方才还以为他要跑,此人一跑必定是会找不到他,更何况他都没有告诉她该怎么解蛊。
果然还是呆的。
陆戚南在心底腹诽,直直地盯着她,再次确认她这副呆愣模样莫名放松下来,眯眼道:
“公主难道是想跑?”
说什么问饭喝粥,实则是想趁机逃跑?
泠玉回过神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咽了咽口水道:“陆、陆公子看着才更像那个想跑之人吧?”
先不说领口凌乱,耳根子都红得能滴出血,若是不知道的话,真像个博得名分的美男。
还是穿着她买给他的衣裳。
少年低嗤,眉毛上挑,长指扣住门锁。
泠玉蓦地上前一步,主动帮他扣上了那颗领扣。
“叮”——门锁悬空,陆戚南用一指尖抵着,泠玉退下身,认真道:“陆公子若是这样出去,定是会被护卫误会的。”
淡淡的,眼前的人散发清香又好闻的气息,他记得,那好像是女孩儿身上才能散发的香气,先前都是听闻,如今却是切切实实闻到了。
他差点以为……
少年目光一敛,这个公主,胆子确实变大了。
“公主也好意思说?”他嗤声,语气散漫,慢条斯理地将手心之中的毒蛊收回去,胸前的银饰“铃铃铛铛”开始响。
“我还以为,公主真想让人误会我是你的男宠。”他将后面的字咬的很紧,低低冷笑,听着让人毛骨悚立。
他真的好记仇一个人。
泠玉在心底叹气,抬眼低低唤了声:“陆公子。”
少年闻声,眼睫颤了下,以示回应。
“我…”
‘我瞧不上你’这句话显然会激怒他,泠玉赶紧在嘴里打了个热滚,试图转移话题,“陆公子今日来,到底所谓何事?”
若是她猜的不错,那必定是解蛊毒的事,泠玉昂首看他,却见他不答亦不语,目光冷冷,身后似乎是有东西在蠕动。
…?
怎么了么?
泠玉双眼定定,忽然料到他似乎是在揪着方才那事不放,于是答:
“若、若是你愿意,也可以。”
说完她的后脊背发凉,就生出了几分后悔之意。
感觉好尴尬。
她眉眼一抬,视线中,少年目光显然冷了好几分,瞧上去似乎还淬了些火,“公主难道是想被我的蛊折磨死?”
好了!
泠玉目光一闪,口水差点噎住喉咙,猛咳一声后,连忙摇头,“不想…!”
话未尽,视线之中,深蓝衣影一闪而过。
少年跑了。
“?”
泠玉一怔,一时竟没缓过神来。
再一次认认真真看清楚面前没有人之后,她笃定方才那不是错觉。
陆戚南这个人真的跑了。
…
“叩叩叩。”车门再响。
“公主,臣下徐异有要事求见。”是一道醇厚有力的男…声,嗓音有意压低,伴随着身上略微厚重的刀械音。
泠玉将眸光收回来,心下一冷。
徐异啊。
羽灵卫总都护姓徐名异,身形魁硕,记忆之中似乎长得有些胡人的凶煞,瞳目的颜色是棕而有些发红,头发也是棕红色的。
细作之首。
泠玉并未及时答声,车外的人也并未催促,一直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他一直掩饰得很好。若不是看了剧本,一定难以分辨出他的真面目。
“容晴可在?”泠玉穿上一件外衣,并未开门。
其实她并不喜欢同这些人谈话,一是觉得自己的用词太白或是平泛,与上京皇亲国戚相比起来,威慑力太小,瞧上去好欺负。
“容官侍…”徐异神色一瞥,离他有几寸远的护卫很快心领神会,立马拔腿去找容晴。
这并未在他的意料之中。
按理来说,容官侍应该在公主身侧才对,而且,他也并未唤容官侍出来。
徐异神色一沉,眨眼间,身前的车门已经“咔嚓”一声打开,映入视线的昭熙公主换了身鹅黄云锦衣,头上金簪银玉步摇,桃面绯唇,比起辰时见时,气色好了许多。
她的神色依旧是很淡,眉峰聚拢之处有一点小痣,与奚贵妃有几分相似。
“徐都尉,你起身吧。”泠玉走过来,视线转过四周,瞧不见容晴的身影之后眸光开始变得几分焦灼,让人误以为她是担忧容官侍。
徐异立刻起身,身上的刀械又发出一声响,让泠玉听得刺耳,她很快问:“你方才是要说何要事——”
话刚落,徐异身后便很快出现一名护卫,他跪下的声音刚好收住了泠玉的尾音,偏偏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忙,见着就让人揪心。
泠玉眉眼微蹙,敛声屏气,徐异也很快注意到,没有立刻答话,两人目光都是往那护卫身上一瞥,护卫未来得及喘气遍禀告道:
“公主,都尉。容官侍昏过去了,在一片草丛里,如今已经派人接过来了。”
“晕过去了?可有伤到哪?情况好不好…”
泠玉上前一步,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三连发问把跪着身的护卫看着心间一慌,差点没跪稳,瞥眼看了眼都护得到示意之后方颤颤巍巍答:
“回公主的话,容侍似乎只是力竭昏过去了,身上瞧上去并无大伤,已经派御医为她医治。”
泠玉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一些失态,眼下她这样的情况甚是危险,徐异就在她的面前,虽说身旁还有护卫,但若是出手定是来不及的。
虽说徐异应该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夺他性命,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后怕。
目光蓦地瞥过距离自己最远的一辆辇车,远远的,只觉得像是有一道阴测测的目光在看自己,却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消失掉。
“公主…?”就在此时此刻,徐异忽然喊了她一声。
泠玉惊觉,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眨眼“嗯”了声。
其实她离辇车的车门很近,为了保全,她一半不会下车,只会在车台上露面。
徐异又开口:“公主,可要去探望容侍女状况?”
泠玉抬眼,与其对视片刻,默默摇头,出声道:“不了,先让她好好休息。”
她的语声细软,神色瞧上去不太好,有些像吓到了。
见此,徐异默默点了点头,黝黑长指在胸怀处的衣裳里摸索出什么,微屈着腰递过来道:“公主,卑职方才接到密信,说萧世子已抵二十里外的巍山,不出明日就能与公主会面,但是…”
泠玉接过来,不再问询,垂眼细看金纸上他未念完的后半句:
路遭土蝼袭人,为救一名姑娘不慎中了蝼毒,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气氛变得有些黯然。
泠玉的腿有些发麻,不知晓是否是因为站太久的缘故。
上京城定安侯萧极嫡长子萧潋,出生尊贵,文武双绝,又是上京道安观弥陀观长的首徒弟子,十二岁时便能降得一狡妖,赢得皇上盛誉,民坊佳扬。
最重要的,还是昭熙公主的未婚夫婿。
也就是她未来的夫婿。
倒是贴心,甚至还主动请缨说南岭回京一路凶险,要来护送她回京。
如今,又是在千里之外与巍山救下一女子而受伤。
剧情都过到这里了啊。
嗯,不过也挺好的,又有人来保护她了。
泠玉莫名生出一些喜极而泣的感觉,兴许是刚才一直胆战心惊,如今又看到了这个好消息。
见她看得认真,徐异将身子弓的更低了些,低低咳了一声,提醒道:“公主。”
泠玉将那宣纸好生收好,颔首道:“启程吧!”
三个字,说的真切,奈何声音有些小,细蚊般的。泠玉见他依旧是弓着腰杆,不知晓是否是在想对策还是其他,于是她又道:
“徐都尉,我说启程。”
“如今萧世子情况紧急,正是需要的时候。”
她将自己的声音拔高,说得义正严辞。
泠玉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这里涉及到一些晦涩又幼稚的权谋线,大意就是萧家人为了保住她特意派了萧潋过来亲自护送。
《封灵》这部小说是一部男频爽文,并未有真正意义的女主,有的都是男主萧潋的大篇幅事业线以及少数感情线,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功成名就铺陈展开。
徐异如今这样,就是因为萧潋来了而不能下手,皇亲国戚、君臣之间,总不能明面上搞不和、分崩离析。
这一切对她有利。
片刻,徐异叩首抱拳,点头称是,声色听上去有些隐忍,正要退去时,泠玉又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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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都尉,与我们同行的陆公子尚在病中,不喜车旁有人跟着,下次将人撤得离他的车远些。”
差一点儿把这个给忘了。
徐异眸光一冷,但也又是毕恭毕敬叩首称是。
*
辇车外,那稀疏又令人觉得烦躁的马蹄声终于如愿消失。
那公主竟真听他的话,将护卫疏散开。
“真是有意思。”
蠵主低低笑出声,轻轻挥着手中羽扇,流苏碎银滴滴泠泠的,以一种极其悠闲的姿态坐在车厢正中央,咬旁身侧还有一只绿瞳黑猫。
陆戚南把弄着手心新抓的青蝎,半抬着眼问:“蠵主特意过来,难道又是怕我逃走?”
他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回来又撞见蠵主,真是…
“戚不是要逃?”蠵主将羽扇收入红袖中,长指揉着黑猫,语气温和又不容置喙。
陆戚南漆眸一抬,没说话。
难缠。
他昨夜确实跑到了钦京过了一夜。
片刻,他答道:“我没有想过跑。”
至少现在,没有想过,辇车不好睡啊,又闷又小,他们汉人还往上面点他不喜欢的味道,他住不惯。
蠵主低低嗤了声,苦傀儡面变成笑傀儡面的瞬间,听见面前的人漫不经心道:“蠵主若是一直担忧我逃走,不如直接换一个人?”
反正蠵龟易容术了得,京城和公主也未曾见过真正的陆祁南,现在还来得及。
他将青蝎放入器皿,嘎吱嘎吱的啃食声瘆人又恶心。
“那戚愿意将蠡蛊给本尊?”蠵主仍是笑着,绿色傀儡面配上红衣赤袖总给人一种格外的怪异感。
陆戚南闻声,指尖微顿,漆黑瞳孔犹如暗湖,难得静默噤声。
“你看。”蠵主叹惋一声,明明得逞却故作无奈叹息,手中黑猫也舒舒服服地顺势吟好几声喵喵。
你的把柄显而易见,甚至轻而易举。
“嘎吱嘎吱。”伴随着几声喵叫,气氛变得格外怪异。
陆戚南眉眼一挑,将玉白的器皿盖上,散漫道:“蠵主若是真想要,戚也可以给你。”
他最烦有人威胁他,即便是他面前的蠵主。
蠵主微微眨眼,绿傀儡面依旧是奇形怪异的笑脸,他没有恼,继续道:“戚,你知道本尊并不需要这个。”
南岭蠵龟,神秘又可怕的组织,好坏不分、善恶不论,只分金财位贵,为悬客干戈奉命。
无人知晓蠵龟的蠵主到底姓甚名谁,甚至无人知晓蠵龟为何会如此神鬼莫测,长存不灭。传闻说,蠵龟楼无所不能,无所不有,只要你能入得了蠵龟堂主和蠵主的眼。
蠵主想要什么?
陆戚南稍稍凝眉,只只几瞬,又很快舒展开来。
管他什么事,他只是失手杀了陆家全家而已。
要蛊没有,要命的话他早就死了。
他没回答,也不问蠵主到底想要什么,一直盯着他去京到底所谓如何,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把玩着手心中蛊皿,半分散漫又带着半分的敬畏心。
辇车缓慢走着,路程漫长,免不了颠簸,乱风刮过,掀起帷帐,洋洋洒洒的夕光落过来,陆戚南稍稍屈腰,半低着首倚靠在窗棂旁,柔柔夕光便轻而易举在他精雕如美玉的脸庞上落下痕迹。
他身上,深蓝色的衣袍似乎也有几个瞬间,似乎也跟着淡了颜色,整个人,犹如温漾的水。
蠵主笑了。
不明所以,蠵主这个人总是爱笑。
陆戚南刚见到蠵主的时候,他就对着自己笑。
低低吟吟,像是乐坊的伶人一般的,又因为声带并非是极其细的,带着些爽朗温和,独具特色。陆戚南却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而记住他。而是,他这个人竟然朝自己笑,十二年来,头一回见到一个人朝自己笑。
陆戚南觉得蠵主这个人,古怪极了。
还恶心。
马车不再颠簸,而是变得缓慢,下一段路是上坡,隔着车门都能感受到细微的马蹄、喘息。
蠵主将猫收入衣袖中,站起身来,道:“戚,一会要见到自己‘表兄’,会不会紧张?”说笑似的,蠵主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甚至对他方才的表现似乎甚是满意。
陆戚南长睫未抬,眼底疏离晦暗。
还来得及未回答,红衣绿面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如影似风,只见斜阳。
“喵。”
陆戚南收回眼,低看方才蠵主曾坐卧榻,那只绿眸黑猫伫立,后尾轻摇,口中似乎还叼着些什么。
白纸,似信;还有一枚掌心大小的玉佩。
陆戚南将信拿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又很快徒手幻灭。
“巍山,蝼毒?”
少年轻嗤。
这便要跟他未来的表兄见面了吗?区区蝼毒都斗不过,未免太过羸弱。若是让那没用的表兄知道,他那未婚妻竟已经为了堵住他的嘴而险些亲了他…
这一切都实在是有点意思,倒是没有他想得那般无聊。
说到亲…陆戚南将长指抚上唇瓣,耳根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红得滴血,衣袖中,感受到驱慑力的蛊虫却迅速疏离他的体内。
就连一直束缚他的黑靡蛊都退了出来。
陆戚南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嘴角微扬,觉得甚是畅快。
8. 第八章
泠玉揉着眉心,总觉得头昏脑胀,昏昏沉沉的感觉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路程太颠簸还是自己身上的蛊虫开始发作。
身体开始发寒,如坠冰窟般的,泠玉整个人蜷缩起身子,裹着厚实的锦毯却仍是觉得冷极了,心脏、脾胃,头昏脑胀之间,泠玉死死咬着唇,指尖因紧缩而泛白冒冷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泠玉的眼角开始翻起泪,心底默念着:
“系统…系统。”
她这是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那么疼?
她应该早一点去找陆戚南的,真的,她应该早一点去找他,即便是他不愿意见她,即便是被他冷嘲热讽,保命要紧,她才顾不上那么多,若是亲嘴也可以,抱着他也行,强取豪夺又会怎样。
反正他杀不了她,他们俩的性命绑在了一起。
泠玉眼前发黑,身体处于一种水深火热之中,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搁浅快要濒死的鱼,又想呕又想吐,指尖都不自觉地掐得泛白。
想…想出去。
好想出去,谁来,谁来救救她?
视线极其的暗。
“噗咚”一声,身体从车榻上滚落,比失重感更快来临的是掌心的温度。
有人接住了她。
好像是抱,落入了别人的臂弯里,泠玉记得上一次被人抱着还是她很小的的时候。
好久好久,像是深渊里的记忆一般。
“妈妈…”下意识的,明明身体冷得发颤,脸上却潮红炽热,额头上还滚落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整个人,如同中了媚药一般,却是极其的痛苦而难掩,盈盈泪光填满眼眶,唇角深红,血迹斑斑。
陆戚南喉结一滚,指尖倏然收紧,拽开她的手掰开:“别掐。”
掌心惨白发冷,凹陷的指印醒目显眼,就好像初见那日她狠咬向自己的手臂上的一排深印。
泠玉微微咳声,被他抱着身体上的疼痛疏解很多,可是泪眼模糊,头脑仍然是昏昏胀胀,“怎...怎么解蛊毒?”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现在才过来。
他这个人,为何这样温暖?让人不想离开。
“公主知晓的。”模模糊糊,真真切切,耳畔中传来回答,如深潭里被人丢了石头,发出的声音清冷、温润。
她又知晓了什么?
胸口冒出一股气,酸酸涨涨,恨不得像是把她那颗破碎的心挤出去,疼疼的。
泠玉颓然一顿,意识就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想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回想不出她如何知晓解蛊之法,否认道:“我……我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毒,在他身上体现七成,他都一点感受不到痛吗?
模糊视线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身上好暖。
好像……还有些烫,他……很热吗?
难道……她中的是…
泠玉想站起身,甚至想擦一擦眼泪,只只一瞬之间——陆戚南附身吻过来。
蛮横跋扈,带着一点笨拙,柔柔软软的触感,先是温热,逐渐炽灼,唇齿辗转间,他竟不自觉又将人握紧些。
“就是…这样解。公主,可要记好了。”
他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泠玉觉得自己的唇角被咬的生疼,心底想要反抗,“别咬我”三个字差点儿就要说出口。
少年耳根红透。
蠡蛊毒解,银铃中数蛊如获新生,纷纷作响。
“铃铃铃。”
斜阳陷落,日暮降临。
一行人马停在了官道旁。
泠玉再次睁开眼,车门外已经传来熟悉的侍女声:“公主,已经到巍山了。”
巍…山?
记忆混沌,身体却如获新生一般,每个器官都格外的亢奋,就好像在晨露刚起的早上慢跑了半个小时,洗过澡后格外舒适凉爽的感觉。
竟然……活过来了。
心情莫名的好。
到巍山了啊。
泠玉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就去开门,“嘎吱”一声,桃花面上映上一抹暗黄灯,远处冷风吹过,揉乱鬓前乌丝,她轻声问:“容晴,你身体可好些了?”
她的杏眼微微眯着,关切的目光却比灯盏更为明亮,似是自小便是生在道观,不同与皇城御下那般冷漠傲然,自带的亲近与温和感总让人想忍不住想靠近。
这个她要耗费半生来保护的公主。
“容晴?”见她愣住,泠玉又叫了声,容晴方觉察公主穿得有些许单薄,作揖道:“公主,夜里凉,奴为您披一件御寒斗篷。”
她说这就往另一辆马车走去,片刻后便拿了件绛红斗篷和帷帽走了过来。
“公主,查到了萧世子的位置,您要现在过去吗?”斗篷刚落肩,徐都尉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两排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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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
泠玉屏住鼻,忍着不皱眉的难受,连连摇头,“先派御医前去看看状况,徐都尉,我见信上说妖物殃及村落,许多村民流离失所,你且派些护卫将车上衣食分过去些。”
话落,众人似是一惊,徐异却没什么反应,叩首称是过后便领着一帮人离去。
“公主仁慈。”容晴在一旁道。
泠玉微微瞥了瞥眼,问道:“容晴,你可有看见陆公子?”
她们一会是要去皇朝建的金拂寺的,巍山山下只有两个小村,最为出名的便是巍山山上的金拂寺。
听闻说巍山金拂寺求姻缘平安最是灵现,每年都有许多京城闺名慕名而来,所以才香火鼎盛,远近闻名。
“奴未曾见到。”容晴摇摇头,语气沉静。
没见到吗?为何她隐隐约约觉得,就是陆戚南给容晴下了手,还有,她的蛊毒...
泠玉黛眉一蹙,蓦然往后回首,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目光在看着自己,转身时却不见一物,冷冷风吹来,惹得她后颈一缩,身体条件反射一般,脑畔中出现几抹模糊片段:
乌发,墨眉,皓齿薄唇,还有……
他亲了她。
嗯。
泠玉体温上升,倏然转身道:
“容晴,先陪我去问候一下陆公子。”
“公主,这不太好…”容晴凝眉,神色凝重,两人往后排的辇车走,身后却传来一声叫唤。
清脆银玲,铃铃琅琅。
像水又像雨落声在耳膜流淌。
“有什么不好?”
两人皆是一怔。
月光如玉,面前人容色皎皎,一步一铃之间带着神秘与幽静,故作温和柔腻的声色有些令人酥骨,泠玉微微抬眼,一时竟哑言。
他怎么在自己后面?
什么时候过来的?
孔雀蓝衣袂,同午时已经换了身装束,只是身上仍是有许多式样的银饰,蛇纹蝶纹,不知何时怀里竟然还抱了一只黑猫。
他走过来,容晴早已先一步用一只手护在身后,陆戚南权当不见,在最后距离泠玉最后一步停了下来,甚至,微微低了低头,详装乖巧:
“公主寻我,是所谓何事?”
少年微微眯眼笑笑。
这句话听着怪让人熟悉。
泠玉噎住一口唾沫,道:“没…”
她根本没想过他会出现。
9. 第九章
身后匆匆传来护卫声。
“公主!萧世子、萧世子他……”护卫跪着身,正欲说下去,却见到一道泠泠目光,是之前都尉一直让他们严加看守的陆氏公子,如今出现在这里,他一时间竟生出寒毛之栗。
“继续说下去。”泠玉屏声,手心竟捏出汗,可是她明明对这段剧情一清二楚。
陆戚南微微瞥眼,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指腹揉着黑猫的脖颈,应是摸的很温柔,怀中猫一直“咕咕”哼叫。
“幸好来得及时,御医说萧世子的蝼毒未得扩散,如今已是服下药睡下了!”他的目光中洋溢出喜悦之色,越说到后面越轻快。
泠玉微微颔首,默默松一口气,低低“嗯”了声。
护卫闻言,稍稍抿唇,仍然是屈身的动作,似是又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了下去。
夜里的风带冷,幸好方才容晴早已给她带上披肩与帷帽,泠玉倒是觉得没有多冷,只是这个帷帽真的有些遮挡视线。
“公主,不去见见世子?”
正要想回去,耳畔又传来这样一句话。
泠玉顿住,往回看。
他故意的吗?
身旁的容晴明显屏住气,面色有些凝重,碍于泠玉在忍了下去。
“夜色已深,男女有别,萧世子已经睡下了,便不去叨扰他了。”泠玉很快回道。
两人视线又一对上,泠玉脑畔忽然灵光一闪,暗道她应该多叫些人看着萧潋。
毕竟原剧情他们俩原本就还没相遇,若是陆戚南给萧潋下个什么毒或是蛊...
泠玉眨了眨眼,将这个心思埋了下去。
应该也不会,毕竟如今他们是表兄弟,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那公主还想着来寻我?”陆戚南微微勾唇,笑意浅浅,趁着月色却是有些蛊惑魅人。
气氛莫名有些暧昧。
泠玉蓦地咳了声,虽早有准备但还是会被他的话哽到,于是她答:“陆公子许久未出,不免让人担心,我原本只是想与先前一样在陆公子辇车外问候一声罢了。”
气氛又拉回来。
“噢,这样啊。”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声。
略带着些遗憾。
泠玉黛眉微蹙,有些想逃了,生怕这个人要口出狂言。
比如说他们俩在她辇车上的事。
“嗯,夜深了,陆公子记得早些休息。”泠玉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会儿,想结束这个话题回车上去。
这个人,越靠近越是危险。
*
帷幔稍动,凉风戚戚。
泠玉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车上。
今日舟车劳顿,又逢上蛊毒发作,精疲力竭。
连晚饭都没怎么吃。
对了,解蛊的方法是……
亲亲…?怎么这么像情蛊呢?可是陆戚南也不可能会给她下情蛊吧?
泠玉稍稍闭目,光是想想就有些挠人心窝。
“叩叩。”泠玉收回神。
容晴叩两声门之后,将一碗莲子羹端到泠玉面前:“公主,奴见您方才晚膳没怎么吃,用些圆子羹好入睡。”
泠玉回过神来,容晴已经跪在了她的面前,圆子羹摆在了桌前,灯盏下,圆而大莲子热气腾腾,“嗯?好。”
泠玉捧过来,没喝,却忽然抬头问道:“容晴,你身体可好了些?”
她早该问的,可是一晃眼又发生了许多,她差一点点就要忘了容晴午时忽然晕过去的事。
是身体不支还是遇上了其他事?泠玉有些怕,因为自己的缘故,伤害到自己的这位侍女容晴。
容晴眼睫一颤,清疏寡淡的脸有一丝丝的动容,她有些愣住了,又很快答道:“劳烦公主担忧,奴眼下很好。”
说着,她微微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泠玉的瞳孔里。
昏黄烛光将她漆黑的眼眸照的很亮,明镜一般的,带着几丝微妙的忧郁与晦暗,不真不实,却在眨眼的瞬间分外生动。
京城人都说,昭和公主是凌光帝与瑾贵妃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享尽荣华厚爱的,可惜不及满月就厄病缠身,后来还病及到瑾贵妃身上,天子大怒,宣以朝臣百官求一神医医治,几经辗转,后得以道安观观主,亦是当朝天师林穆出手,并谏言以送至南诏恙山锦安观渡化,这才得以保住昭和公主平安康健。
凌光帝与瑾贵妃虽不舍,却又为怀中襁褓婴孩往后身体只好忍痛割爱。
昭元十二年,昭和公主在南诏平安渡过六岁,不料在上元节后染上庋病,半月不见好,朝堂内,天师谏言凌光帝给昭和公主找一个好良婿,以祛公主身上庋气,同年,天子定下定安侯萧氏嫡子与昭和公主婚事,并昭告天下。
“容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泠玉将自己手中的碗放下,问,“容晴,你是不是饿了?”
泠玉知道她吃得很少,一会出去会在辇车另一隔间守自己一宿,不辞辛苦,虽说还有羽灵卫的护卫在一旁守着,可是偶尔泠玉在夜中惊醒,都能第一时间听见容晴的声音。
一路上,容晴都是这样守护自己的安危,应是如此,午时才会劳疲昏过去吧?
容晴很快摇摇头,“公主,奴不饿。”
意料之中的回答,泠玉却不想再动勺了,将桌上的那碗莲子羹往容晴那边移。
容晴垂头看一眼,“公主,可是奴熬的不合胃口?”她的厨艺一直是上乘,壬绪阁讲究十八般技艺,厨艺是最不值得一提。
烛光摇曳一瞬,泠玉摇着头,将莲子羹送过去道:“容晴,守夜很辛苦,你也喝一些吧?”
泠玉预感容晴会摇头,可是依旧坚持不懈。
“公...公主。”容晴几乎是愣住了,声音都带着颤。
“你吃吧,不然浪费了。”泠玉朝她弯弯眼,语气温和得暖人心窝。
容晴最终没有拒绝。
泠玉见状,微微笑了一下,就好似昙花一现般的,这一路上极少见到她笑,一度让容晴认为公主是因为在道观长大的缘故,平淡而安静的性格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却格外叫人吸引。
容晴低头抿了好几口,头一回觉得自己做的莲子羹这样好吃。
帷幔飘动,烛光摇曳,泠玉倏的往寺上眺一眼。
容晴很快便吃完了,顺手就将碗勺收入衣袖中,正要走——
“容晴,我今日想去寺上住一晚。”
泠玉拉住她。
*金拂寺。
夜半三更,寺门紧闭,两排侍卫交替巡逻,比方才他来时多了一排。
竹影重重,陆戚南站在一隅,稍稍挑眼,怀中黑猫舒舒服服地发出“咕咕”声。
冷风吹起衣袂,身上银饰也开始响,不似平常那般清脆嘹亮,只是低低的发出响声,微不足道,难以察觉。
很快,一只黑蛇爬了过来,陆戚南不急不缓,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它光滑冰凉的额头,“嗯,做得好。”
黑蛇吐了吐信子,将嘴里的一颗玉珠吐了出来。
陆戚南接过,指腹摩挲着,脑海中浮现出泠玉的脸,不知是想到什么,倏然笑了一下。
“真有意思。”他道。
黑蛇不解,怀中黑猫却跳了下来,往另一个阁房走去。
“好奇?”陆戚南蹲下身让黑蛇攀上自己的后颈,解释道,“公主竟觉得我会陷害她那个羸弱的未婚夫。”
好猜,真好猜,其实根本不用猜,答案就写在她的脸上。
陆戚南摩挲着指腕上的玉珠,柔腻温润,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热。
好像……某个人的,唇。
陆戚南的眉头倏然一蹙,指尖玉珠滑落下去。
黑蛇吐了吐信子,很快将那颗玉珠找了回来,它这回用后尾放回主人手里。
陆戚南却不接了,目光一下子冷了下去,与方才判若两人。
真是,为何会想到这个呢?
黑蛇被吓得不敢动,其余的蛊虫亦是一声不敢出了。
“喵喵。”竹影摇曳,昏暗间,黑猫不知不觉跑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陆戚南的腿间。
这只猫,蠵主说通灵,要他一直带着。
通灵?
他并不觉得,喂一些肉就跟人撒娇,摸一下就舒舒服服“咕噜咕噜”叫。
“你不觉得这只猫很像你?戚,你会喜欢它的。”
“…”
他只觉得这是蠵主为了监视他的手段,他并不喜欢猫,也不喜被人监视。
黑猫依旧是在蹭他的腿,即便是他避开,甚至想要将这只粘人的猫踢开。
“喵~喵。”黑猫依旧是朝他靠近,毛绒绒的身体蹭着他,明亮的两颗大眼珠专注地看着他,可惜陆戚南依旧是不管,碍于是蠵主的物件,他忍下了要杀它的心思,转头唤出银铃上的一只黑蝎。
*翌日,卯时一刻。
泠玉今日很早便被容晴叫醒。
她前来禀报说,萧世子今日醒了,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御医说不出两日便能痊愈。
泠玉眼眸亮了亮,低头颔首。
“金拂寺的方丈说为答谢公主施救之恩,一会儿会在主寺的观音庙设粥济民,是时还望公主也一同过去。”
泠玉又点了点头,酸痛感很快袭来,疼得她闭了闭眼,又很快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颈。
容晴提衣的动作一顿,关切道:“公主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奴叫御医过来?”
昨夜公主提得突然,外加上这几日是祭祀之日,虽说发生了突发事件,不少达官贵人匆忙离开,但主方丈为了让山下落难村村民有所得居,将不少阁间分了出去。
“嗯?不用麻烦了,只是有些落枕。”泠玉抬眼看她。
泠玉住的地方不算太好。
容晴本想让公主住一间更好的,可是公主却不想声张打搅寺中休息,终究是住了个差间。
她记得南诏恙山的锦安观还是算不错的,并没有苛待公主。想到这,容晴的眉头稍稍蹙了下,为公主穿好衣后又替她揉了揉肩。
“公主是金贵之躯,下次还是莫要太苛刻自己。”容晴将一旁的盥洗盆端过来,为她梳洗绾发。
泠玉眯了眯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倏的,屋外传来一声“啪嗒”,清脆嘹亮,应是瓷器掉落的声音,泠玉听到屋外护卫对其驱赶:“走开!哪儿来的猫?”
猫?
泠玉想起身往外走,头上的发髻却未绾好,桌上的首饰盒仍留有着大把装饰,若是现在打断一会又要重新等容晴帮她绾好。
泠玉忍下心,在心底祈祷别是那只黑猫才好。
……
金拂寺山下,晨光熹微。
黎民早早将通往金拂寺的山路围拢,长队一直蔓延至官道外,钟鸣彻耳,传遍巍山。
马车行步不前,还被一堆人簇拥围谈,喧闹声传入耳畔。
“小姐,上不去了,路上都是人。”厘芷掀开帷幔,一脸难色地走到自家小姐面前作揖。
眼前,上京户部尚书宁家嫡生二小姐,宁云楹,自小习琴棋绘书画,德才并备,虽深具闺内却佳名远扬,水波眉下一双明桃眼,叫人见了久不能忘。
“嗯,看见了。”宁云楹将指尖从帷帘放开,蹙眉泄气。
自小跟着主子长大的厘芷眼皮一跳,自知她是有些气馁,安抚道:“小姐,那咱们回去?”
三日前二小姐特意陪同主母覃氏一同来金拂寺求菩萨佑姻缘,哪曾想竟在下山回去路上遇到妖物,若不是有道安观道萧世子出手相救,恐怕是要命陨于此。
那道安观道的萧世子,还因自己二小姐中了蝼毒,身上药物分给了村民却忘了给自己留一颗,寻医无果恰逢远道而来的昭和公主御医相救,今早才从病榻中苏醒过来。
“听僧人说这粥其是皇城的公主施的,公主来的好啊!”
“唔…难怪今天的粥比往常的还好吃呢。”
车侧掠过两个路人,声儿有些大,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灌入宁云楹的耳朵里,她眉眼间有一瞬的撼动,又很快答道:“再等一等吧,厘芷。”
“再怎么样都要答谢萧世子的救命之恩的。”她收紧怀中锦缎包裹着的方盒。
厘芷闻言,蹙着的眉头亦是稍稍扬开,辑首道:“是,小姐。”
*金拂寺,主寺。
辰时刚过,粥施接近尾声,寺中僧人相继回去修行,堂前宝殿焚香四起,红墙金檐映日生辉。
“世子。”崔浊越过观星台,轻而易举来到萧潋面前。
萧潋撇过眼,面色比醒来时更红润几分,本就是个清逸隽俊的容貌,一身白袍淡蓝交襟气定神闲,声音朗润明澈,“如何了,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昭宁公主终究是一早上都未出现,他本想亲自前去叩问,人到门前却被人拦住,说公主尚为梳妆不能见人,只好在这候她。
顺便,帮僧人一起给黎民分了粥。
他并不喜欢这门亲事,主动请缨也只是家中父母威逼利诱,不得而已。
崔浊见着,觉得他体内的蝼毒应是彻底清了,也是,自家世子本就是自命不凡,他稍稍松一口气,忽然又想到自己一会要说什么时,难得噎了下:
“公主...临时去捡了只猫,所以误了时辰。”
空气似乎凝结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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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潋剑眉蹙了一下,又很快低头应了声,“嗯,知晓了。”
崔浊挠了挠头,左顾右盼一会儿,凑近道:“世子,有句话阿浊不知晓当讲不当讲。”
他自小便是萧潋在外捡回府的,虽说是主仆但情谊却要比一般的奴仆更深厚,萧潋去哪几乎都是会带着崔浊一起。
萧潋瞥他一眼,“崔浊,我见你最近是话是...“他停顿一秒,”真多啊。”
他中的蝼毒并非那样严重,只是这蝼毒初症便是昏迷不醒,胡话连篇,若是昏迷两日再用撅兰草便可痊愈。
奈何崔浊自有习武,对道门一事知之甚少。萧潋带出的人不多,就只是三俩奴仆与两匹快马,本想着不会遇上什么大事却不慎落了马脚。
疏忽了。
想到这,他不禁叹了口气。
崔浊被他这话一点就通,“哎呀”两声后打了下自己脑袋,“世子!阿浊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下回奴准儿把您给我那本《妖志录》背全!您就原谅奴,好不好?”
萧潋听得耳震,远远就见西侧廊庑有人走过来,身穿异服,夺目耀眼的孔雀蓝色,在上京很是少见,身上银饰各异,多一连串是挂在胸前,身姿如松,墨发如瀑。
“哎!就是他!世子!”崔浊倏然出声,声音不小。
“崔浊!”萧潋拧眉。
“世子,阿浊只是..”
两人站在暗处,高墙飞檐遮了不少日光,
崔浊正要继续说下去,主子萧潋却直接给了他一肘。
痛得他差点儿要呼出声,视线内却出现一抹艳丽。
“道安观萧潋,见过公主。”
萧潋半身叩首,语气沉着。
崔浊连忙跟着跪了下去,头不敢抬。
泠玉很快应了声,语调舒缓,“世子请起。”
轻纱白幕将她的视线遮住不少,两人隔着三两米的距离,光色朝她,阴处向内,模糊之中,泠玉只觉得他们两人的脸很白,衣着也白,怀中小猫开始舒舒服服咕噜哼叫。
萧潋这才抬起眼,出乎意料的,面前的昭宁公主一身藕粉对襟长裙,白纱帷帽几乎是将她整个盈曼身姿包裹,面庞瞧上去如同只有鹅蛋般大小,明眸皓齿,姝丽隽雅,声音带着柔,却又格外的清,温凉的山涧水那般透。
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
瞳孔颜色是少见的青。
带的人很少,只有一名瞧上去约莫是二三十岁的婢女,一身素色,面容冷峻。
“劳烦世子久等。”
又是一声清脆,话音还刚好落在了萧潋收回眼的时候。
他很快道:“无碍,是萧某还要多谢公主此次相救之恩。”他俯首负拳,神色往身边崔浊身上瞥一眼。
崔浊很快心领神会,麻利从内屋里取出一样宝物似的盒子,俯首屈腰:“公主,这是今日世子在主寺为您求的福祀,上面串了一串真安观特有的红翡,可护身辟邪。”
水到渠成般的,泠玉料想不到萧潋还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见面礼,心中倏地一拧,本就对自己迟到而有些难以自容,风撩起了一边的帷帽,使得泠玉的视野更开阔起来,其实今日容晴给她戴的帷帽并非是全遮,而是两边扩,对面之人能将她的面庞看清,她的视野却少不了帷帽的占据。
只是,她不太想往前看,或是说,她不太敢与萧潋对视。
果然,和不太熟的人对话她就这样。
还是男的,她难免忐忑。
嗯。
“公主可是不喜欢?”萧潋问。
崔浊昧着想要抬起头,却忍了下去。
不得不说,世子在昭宁公主面前温柔许多,跟大灰狼藏起尾巴似的,若不是自己跟世子一同长大,定是觉得他吃错了药。
他之前还一直以为他家世子会一直...不近女色。
嗯?!!
“不、不是的。”被他这一问,泠玉太紧张,语言能力在这一瞬间仿佛逼近崩溃状态,一点也没道出什么话出来。
“世子有心了。”关键时刻,身旁的容晴很快站出来解释,先是作揖,随而侃侃道,“昨夜公主舟车劳顿,疲困神乏,一时有些迟钝。”她抬手,替泠玉收下檀木制的盒子,随而退下来。
得救了。
泠玉缓一口气,身旁的容晴又抚了抚她的臂。
见状,萧潋和一旁的崔浊的神色在恍然之间增了一丝愧意。
不是。
泠玉眉眼一跳,不想再让他们再徒生误会或是又向自己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之间的话,索性趁势问道:
“世子身子可好些了么?听闻你是为了救一女娘受的伤,那女娘现下如何?”
话题你快转啊,转啊!她真的不会跟他们说话!
萧潋眼眸亮陷一瞬,料想到公主会关悉自己的身体,却没想到她还会问及宁云楹。
还是很诚恳的语气,一点也没带着小女子的娇气或是因此吃味,他观相多年,瞧得出公主是在怜悯。萧潋稍稍垂眼,很快答道:“多谢公主挂念,萧某一切安好,那位女娘我给了她一枚护身符,如今应该是相安无事。”
“嗯。”泠玉应声,“那便好,那便好。”
呼呼,他们古代人真的好会说话,嗯。不愧是男主,能够想得那么周全。
“世子…”
几乎是同时,萧潋也开口道:“公主昨夜没休息好…”
两人皆是一顿。
“公主您说。”萧潋忽然轻声笑了下,声色爽朗清澈,月弯眉眼令人心安。
泠玉眼睫一颤。
率先谦让的动作很让一旁的容晴满意,泠玉微微眨眼,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道:
“世子。”她停顿一瞬,“不妨在寺中多待两天再走?”
“御医说你蝼毒刚解,还是多休息些时日好些。”
语气很温和,像春风扑面。
萧潋一时没吭出声,倒是一旁的崔浊听得眼皮一跳!
昭宁公主好好!好好一个公主!
“咳。”萧潋瞧出一旁人的脸庞变化,轻咳一声。
“世子觉得如何?”泠玉又问,怀里的猫忽然猛地动一下,似要跳出来,泠玉眼皮一跳,怕它抓伤了面前的萧潋,正要拦下去——
“找、到、了。”
耳畔,颓然传来一声清脆,带着如雨泠泠的银铃。
泠玉猝然一顿,身旁的三人亦是有些错愕。
“公主?”陆戚南弯腰,小黑猫攀上他的肩。
陆戚南却是很自然地走过来,眉宇飞扬,见到萧潋两人的一瞬都未掀起一瞬波澜,“公主,可是陆某打搅你们了?”
10. 第十章(加字)
陆戚南在廊柱外观察了许久。
泠玉同萧潋他们说了些什么。
泠玉跟萧潋说话时的语气、用词,甚至是神态上的微妙变化,就连那檀木盒子里的红翡他都探得一清二楚。
这只黑猫确实比他想象中的通灵。
陆戚南温柔地抚摸小黑猫的头,小黑猫也配合得在他肩上屈成一团,舒舒服服地咕咕叫。
泠玉知道他一定会出现,或早或晚。
只不过,他一定是故意。
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一定是故意的。
此番一举,倒是一旁的容晴捏紧了手中的伞,神色凝重地看着突然到来的陆戚南。
算了。
泠玉微微抿唇,收回眼轻声同萧潋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南诏的陆公子,要同我们一起回京。”
语调依旧是柔柔软软,瞧不出有何异样。
陆戚南半弯着唇,笑着摸着猫儿,等着对面的萧潋出言。
“是公主在南诏的朋友吗?在下萧潋,这是我的随从崔浊。”不多时,萧潋语气平和,还礼尚往来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崔浊在一旁想掩面,一脸难色。
这这……这对吗?
那个公子看着就不简单。
“朋友?”陆戚南嗤声,瞥了眼泠玉。
“不是吗?陆公子和公主瞧上去很要好。”萧潋侧首,完全没有世家权贵那般架子,和和气气的语气全然没有宣示主权的意思。
他的目光看向泠玉。
泠玉这会儿才瞳孔一缩,料想不到萧潋竟然会这样问。应该说…感觉他像给她台阶下一般。
要不然说他是男主呢?
“嗯,算是……”泠玉被三道灼灼目光盯得发怵,顺水推舟地说下去,随后又想着补充些什么,却又一位下厮匆匆走过来,行礼过后说山下有人要找萧世子。
“是何等人?可有说姓氏?”萧潋问。
小厮将头低得更下,从怀里递过来一样东西。
泠玉没有看清是什么,估摸是符咒一般的东西。
“公主,恕我眼下不能奉陪…”萧潋对着泠玉抱拳,说完便没了影儿。
见状,一旁的崔浊一边望着自家主子的方向一边又赶忙折回来叩首跟他们解释:“公主,世子捉妖心切,还望体谅。”
说完,哈声屈腰,脸上挂着一抹难以不能忽视的歉意与窘迫。
泠玉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很快便让崔浊也一起走了。
视线内,又只有熟悉的两人。
陆戚南轻嗤,嘴角挂着一抹不可忽视的笑,望着寺门的那两抹背影道:“公主,真觉得萧世子去山下捉妖而不是与佳人幽会?”
他今日上来的时候,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那马车做工精细,车中人还是不是掀起帷幔往上看,是个女的。
印堂有些发黑,估摸是前几日被什么东西吓到,定是那信中被救的女子。
“陆公子…”容晴终于忍不住,拧着眉唤了声他的名字。
随后,一字一顿,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请慎言。”
她真的忍了他很久了。
先是打搅公主与萧世子对言,如今更是当着她的面肆意妄言。
简直是,恶劣又狂妄。
陆戚南却置若罔闻,侧目过来瞧一眼泠玉,怀里的猫已经悠闲地闭上了眼。
“公主?”他又故意唤了声。
“那好吧。”泠玉为自己缓一口气,低低地说,目光有些茫然,在外人面前瞧上去却分外的可怜。
陆戚南抚猫的动作一顿,心底想着她为什么不反驳。
她真的会信?
身旁的容晴也是一怔,她觉得公主才不会相信陆公子的鬼话。
泠玉轻轻叹一口气,似是累极了,眼眸都垂了下去,静静等着他再开口,却不料一旁的容晴急了:
“公主…!”容晴停顿一瞬,很快,她又义愤填膺地说,“萧世子向来正直凛然,定不是如陆公子所说那般借公私会,一定是山下有人求助。公主莫要信他人无端揣测……”
更何况,还是如此折辱的话。
泠玉瞥她一眼,目光平静淡然,像是叫她安心。
容晴只好止住嘴。
被人指桑骂槐,陆戚南倒是好脾气地忍着不吱声,饶是一番玩味地瞧着泠玉,这回儿泠玉却抬起眼,两人四目对上,陆戚南听见她一字一顿道:
“陆公子既然这样说,那要同我一起下山看看事实是如何吗?”
这句话不偏不倚。
陆戚南低声笑了笑,为二人让路,瞧着像是认同的样子,偏偏又在泠玉抬脚瞬间,将肩上的猫抱下来,收回怀里,嘁声道:
“公主,带着陆某恐怕是有些不便吧?不怕你那未婚夫世子误会吗?”
方才同萧潋说朋友什么的,鬼才会信吧?
泠玉却转头,目光雪亮亮,明澈得能从那里见到他的倒影,“方才不是说过了,我们算是朋友?”
同他聊天轻松多了,无厘头的部分夹杂着真诚,泠玉认真的同时又学着他的那点儿阴阳怪气,彼此的气氛比方才要好很多,就连她都想不到自己为何敢如此跟他说话。
或许……或许因为她中了他的蛊吧,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他。
嗯。
陆戚南却不再笑了。
“你真当这样想?”半晌,他忽地冷哼一声,眼底晦暗,黑得吓人,却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看明、看彻。
这回儿连“公主”二字都懒得称呼了,直言说出一个“你”字,咬的很厉害,冷彻彻的,如春寒料峭般透骨。
容晴想要上前,泠玉却拦住,日光灼耀,逼得她想要微微眯起眼,却不忘郑重其事地对他点头,语气珍重:“嗯。”
先不撇两人的蛊契关系,单纯的药引关系,她是药他是引。
泠玉不管他是怎样想,她只是觉得她需要一个朋友,刚好他出现了,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十恶不赦,性格虽恶劣但她还能接受。
比起一味的攻略或是忌惮,她也想认认真真地在这个世界交上几个朋友。
“要一起去吗?”泠玉又问,目光仍然是明澈澈的。
其实她方才有些疲乏,昨夜没睡好,今日又早起梳妆,中途又去找猫,而后又来见萧潋。
泠玉心底知道陆戚南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索性便顺着他的话说,而后告诉他真正的事实。
她是看过剧本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萧潋到底要去做什么。
陆戚南抚着猫,没开口,但是气压却降下去不少。
泠玉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猜,或许这个人比较恶劣吧,神色总是写在眉宇间,他左眼卧蚕下面一点点有一颗小黑痣,将他修饰得有些柔。
脸如白瓷,五官疏朗,眉色很浓,唇如红梅一点,孔雀蓝的衣色配上奇异各色的银饰,比起穿汉装多了分氲气与神秘。
对了。
泠玉眸光一闪,差点儿都要忘了,先前羽灵卫为了安危起见,将他身上可疑的物品都收了个尽,贴身衣物自然也没放过。
那时候她见到他眼底生起了阴戾,明明是极其不情愿的,紧皱着眉就好像恶狼龇牙一般,最后却还是照做了。
恶兽收起了它的獠牙。
“公主。”
泠玉猛的一怔,一时间竟没意识到方才自己走神了,视线内,夺目孔雀蓝衣色早已消失不见。
“陆公子他…跑了。”容晴忍下一口气同她解释,语气说不上好也称不上坏,“朝着…山下。”
换句话说,就是往着萧世子那边。
泠玉抬脚就想往山下走,容晴却牵住她的衣角,额汗如珠,“公主,不可!”
短短四字,泠玉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也知道她的顾虑,仅仅几瞬,她便将容晴的手拾起,放入自己的掌心,再次长言:
“容晴,不管你信或不信,忌惮或是猜疑陆公子,我如今将他当朋友,这是认真的。”
她说完就往山下跑,势必是去追他。容晴见状,心底长叹一气,跟上公主的脚步。
*
“世子,您真觉得那公子是公主在南诏的朋友吗?”
一路往下,倒也不急于一时,方才那小厮送来的其实是真安观的信物,估摸是世子真安观的某个同门师兄弟到了。
崔浊那时救主心切,倒也不忘了有备无患,特意往京城的真安观也送了急书,如今看来是公主的千里马更胜一筹。
只不过,公主身边这么还带了个貌美的俊俏公子?还是南诏来的,看着就不好惹。最主要的是,公主和他瞧着就不像朋友啊!
萧潋眉眼未挑,只是轻声道:“不是朋友,那阿浊觉得是如何?”
他的步履很快,白袍飘逸,腰身有劲,瞧上去异采飞扬,全然不像是个生过病的人。
崔浊跟在后面跑,不由得喘气,“世子,世子您慢点儿!”
若是不小心摔了他回府可能会被侯爷夫人乱棍打死的。
山上断断续续都是上来的村民,一路往下望下去还能见到官道上的辇车,好几辆,还跟着好几个黑衣护卫,一眼就能猜出是昭宁公主的辇车。
昭宁公主,这个记忆中的名字,若不是这自小便定下的姻缘,这一生中,他萧潋又能见到她几次呢?
崔浊终于勉强赶上他,原因便是自家主子帮扶着一名年迈的阿婆捡背篼上散下来的野菜跟干柴,步履慢下不少。
“世子…”崔浊大口喘气,彼时萧潋也叮嘱阿婆一路小心,嘴里唾沫都没来得及咽下去,萧潋回过头来同他道,“还有,阿浊,这种事你怎还告知了我师弟?”
若是让他师父知晓他因中蝼毒便如此兴师动众,恐怕回观里要被笑话一辈子了。
视线内,崔浊也远远瞧见了同主子一样的白衣袍,胸前挂着一盆八卦盘,头冠用一乌簪束起,白瓷小脸,明明看着没多大,模样却正气十足。
隔老远,跟有心灵感应般的,林濁只是微微晃眼,就在人群之中找到自己奔波数日寻来的人,他毫不犹豫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声音彻耳。
彼时,厘芷撩起帷帐,目光掠过车外的景色,略带喜色道:“小姐,夫人醒来了,行李也已经替您备好,咱们快些回去吧!”
宁云楹低嗯一声,手中那紫瑾木盒早已托远道而来的林濁送出去,虽说未能当面送出,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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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自己若是当面送出又怕遭人误会,但比起方才,眼下早已轻松许多。
巍山西面竹林有宁家的一处府宅,专门是他们宁家在巍山供奉金拂寺所建。府宅不算小,但在巍山却堪得上阔,偶有京城炎日时家父也携一家老小来此地避暑。
宁云楹还挺喜欢那处,只可惜祖上为了府宅建宽建阔,选的位置略偏,这才有了前几日她在路上遇蝼兽袭击的事故。
为此,宁母差点儿被险先丢了性命的亲嫡女吓破了胆,又庆幸关键时候真安观的萧世子出手相救,原本想着回京后再差人同定安侯送礼道谢,自家女儿却听闻萧世子中了蝼毒便怎样都不肯走,于是只能拖到今日。
*
银铃轻晃,伴随着柔腻的猫声,陆戚南未见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色,目光稍稍一敛,漆瞳暗如湖底,对着怀中黑猫喃喃自语:
“原来萧世子真的‘有公在身’,而不是与‘佳人幽会’。”
“呵呵。”
他抿笑一声,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忽地,怀中猫莫名咬了他一口,他不耐烦地皱眉,下一瞬——
“陆戚南!”
竹影摇晃,风声鹤唳,却挡不住这一声清脆叫唤。
少年闻声止步,怀着猫落下来,很不高兴地嗷了一声。
钟鸣鼎响,掩过少女碎珠声色,行人墨客之间,只留下他在驻足回首。
应是他的猫跑掉了,反正,绝不会是泠玉唤了他的名字他才会回头。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长长石板阶旁是一众的松林茂树,正式午时,日光盛灼,却只有细微的散落在阶上,凉凉风透过来,凉间带着春寒,少年倒是想不到她会追上来,身后的侍女都跟不上。
难以理解。是怕他给她那个羸弱的未婚夫下蛊吗?
陆戚南撇过眼,眸光冷冷淡淡,猫早就跑远了,他也懒得去找,索性缓缓走着,又像是等泠玉亲自下过来到自己身旁,一直到两人距离近了,甚至看得清泠玉粉白面上上的细汗,才微微眯眯眼,先一步开口:
“公主,您吓走了在下的猫。”
您、在下,他以前从不会说的词,如今也是学得绘声绘色,心底依旧是鄙夷着,汉人麻烦又墨守成规。
随后,如愿在她脸上看到一瞬的怔愣,又瞥见身后匆匆赶来的那名总是呛他的侍女慌乱的神情,陆戚南指尖微动,竟有些想拽着公主再往山下跑。
“我会给你找回来的。”泠玉缓过气,双颊因疾跑后而带着些绯红,整张脸瞧上去红润润的,粉里透着白。
少年眉眼一挑,又听见她陆陆续续道:
“今早它出现在我屋外,护卫见着它一身黑还以为是黑虱,差点儿就要将它乱棍打死,好在我拦下来了。”
“所以没来得及去施粥,也没来得及见萧世子。”
一连串的话就这样道了出来,泠玉未抬眼去看他,却觉得自己身体舒畅不少。
果然,心底还是不能憋太多。
“公主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有些意外,那侍女竟然没跟过来,而是在上面等着,又给他们放哨?
更意外的是这个——他将目光收回,蹙着眉盯着泠玉看。
神色有些像看一个傻子一般。
泠玉不以为意,亦是同他四目相对着,心跳没有很快回笼恢复平静,她的头脑却是异常的清晰,“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风舒舒而过。
山下,萧潋同他们一行人正要上来,隔得有些远,又是冗长的石板阶,重重树荫遮挡着,萧潋瞧不见泠玉,只是依稀看见夺人眼球的孔雀衣色,一眼便想到了今日骇然出现在昭宁公主身侧的陆公子。
“师兄师兄,那昭宁公主如何?是何等的模样和性格?”
京城人皆知真安观林天师的大弟子萧潋自小便同远在南诏的昭宁公主定了亲,萧潋生在定安侯府,又是自幼在京城长大,佳名胜誉有目共睹,可是这南诏锦安观长大的昭宁公主却是实打实的在南诏呆了十余年才得以回京。
林濁虽说是林天师的独子,天资却未及得上长他两岁的师兄萧潋,但他不嫉不妒,性情随意豁朗,甚至说心不在此,只是生于这样的世家而有些被迫或无奈之举。
比起学师悟道,他更想游山玩水。
没等师兄回答,一旁的崔浊倒是先一步道:“林小道长!公主杏腮桃颊,一双剪水眼跟会说话似的,盈盈如玉,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待人也是温和得紧!”
自小跟着世子一起长大,道法没学到多少,诗卷词轴倒是跟着看了不少。
萧潋目光一敛,微微叹气,倒也没否认。
“这样吗!师兄!濁儿往后也想见一见公主!”听崔浊这一说林濁一下便提起了兴致,倒是不是真看看昭宁公主生的有多美,而是想着昭宁公主养于南诏,见到的世面定是同他们不一样,他想要去了解千里之外的南诏又是何等的模样。
萧潋同着他们缓缓往上走,视线刚好瞥见从山上下来的一位老伯,老伯似是刚用过饭,唇边还残留着一抹白渍,印在黑黝的皮肤上很是显眼,他想到些什么,徐徐应道:“自然,昭宁公主心善,若是有机会定会带濁儿见一见公主。”
11. 第 十一章
五日后,骊栈道,泠雨弥弥。
容晴从公主的辇车上出来,低垂着眉,对着世子道:“世子,公主身子好很些了,叫您莫要挂牵。”
萧潋闻声颔首,低声同她道了声谢,又说了好些些歉意的话,行礼离去。
骊山栈道比起巍山好走许多,但却因为雨过滂沱的缘故,让久经泥路的车轮又多了阻力,一路上行缓时停,估摸又要多花些时日才能到京城。
萧潋的马车在公主一列之后,过到最后一辆印着凤印的辇车时,视线内多了一抹深蓝,黑靴踩在泥泞路上,却是一尘不染。萧潋抬起头,路上泥泞,公主的护卫众多,便舍了崔浊在一旁跟着,独自一人过来问询公主身体的状况。
公主病了两天了,他却是昨夜好晚才知晓,先前说着有机会带着自己师弟林濁见一见公主,但在金拂寺那两日他并没有去特意求见,更多的是去先前遇到蝼兽的地方再次摆卦布阵,问询山下的村民看是否还有其他妖兽出现。
这一遭下来,妖兽是降了,公主染病却是后疏。
“世子莫急,公主只是染了风寒。”侍女的脸撇过,又屈腰在他耳旁说了句,“公主怕耽搁行程,所以便满了下来,叫奴切勿声张,望世子莫欠怪。”
萧潋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他是家中长子,又自小送入真安观学道,闲暇之余顺便照顾小他两岁的师弟林濁也是无微不至,师父说他专注,父亲言他博采,母亲却言他比往常的男孩儿心细,日后定招女子喜欢。
他们说的都没错……只不过……
“萧世子?真是巧。”
明明朗朗的声音如山涧流水般冲刷过来,本该是如珠落玉盘般出落,在眼下听来却莫名让他有些稍稍混沌。
两人未见过几次面,萧潋想起来,这位看着就带着些神秘的陆公子总是喜欢在他去寻公主时莫名出现。
他很快低首,也同他打了声招呼:“陆公子。”
抬眼,才见到他手上还捧着一杯青玉瓷杯,护在手里好生细心,缕缕热气浮上来,应是烫,将他指节处都烫红了,他却如同浑然不觉般的:
“萧世子这是去看望公主来?陆某正要去,敢问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陆戚南微微低首,鸦黑睫毛如同乌蝶般扇了扇,未等对面人叹息道:“女子身子一向弱些,我本劝着说在巍山栈道多停留些,不奈…”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雨声里,萧潋听着,本想告诉他公主的状况,如今听完又心生出愧意出来,一时间喉咙哽塞,隐隐有百口莫辩的难言之意,正踌躇着,面前的陆公子似乎也不打算说下去,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捧着瓷杯往前走,同他说道:
“世子,可否让一些?陆某为公主熬了些驱寒的姜枣茶,正要送过去。”快些滚,这玩意真有些烫手。
陆戚南柔目蹙着,心中戾气浮生,真有些想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在萧潋看来却是他对公主关心正切,虽说两人并不相熟,他对陆公子的了解甚少,旁人也曾有意或无意向他传言陆公子算不上公主之友,只是中途被公主所救,怜他被劫匪追杀失了马车和侍卫,孤身一人,便一起带上了车。
姜枣茶?陆公子还特意为公主做了这个吗?
萧潋眉心一拧,说不上有多好受,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带的些时珍草似乎多有些敷衍与冒昧,那时珍草虽说药效快,但味是极哭,他应叫阿浊给他备一些蜜糖一起送过去,更好入口。
“啊…嗯,恕在下一时眼拙。”萧潋侧身,连带着将伞一齐抬高倾斜,动作迅速麻利。
泞路窄小,本就停着车他们又都是握着伞,若是其中一人不让道,或是说有人忙冲直撞,必定会让另一个人衣肩沾雨。
陆戚南低低一笑,握着手中蓝伞压过眼眸,尽量让他上去瞧着和善些,不让萧潋看出异样,虽说若是被瞧出来了他也无所顾忌,只是自身的忍耐限度有限,怕自己忍不住给萧潋下蛊子而已。
蛊。
他忽地将目光敛过去,萧潋也并未侧首走掉,反而像是目送他一般瞧着他的背影,两人的距离没有很远,只是这短短一眼,却好像有千折百转般长,早在前些天陆戚南就注意到,他先前下的那魑蛊似乎未能深入萧潋的体内,应是受其体内的真气影响或是他身上的法器所驱。
先前蠵主也曾告诉过他,那定安候的小世子生来体质就比常人不同,说是什么承阳灵体,说得天花乱坠,陆戚南草草听了几句,后面的话权当左耳进右耳出。蠵主倒也没怪罪他,只是摸了两下黑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倒是可惜了他的一只小蝎子。
“陆公子可是忘带了些什么?”
见他匆匆瞥他一眼,却又不说话,萧潋倒是率先打破了这场平静。
陆戚南唇角微勾,下眼睑的那颗痣就好像白纸上晕开的一点墨,弯眉的时候就好像狼收起了尾巴,带有一种孤鸷与淡淡的亲近感,似乎在认真思考自己是否忘记带了些什么。
直觉告诉萧潋这位陆公子有些非同一般,可是他这几日观察下来却察觉不出异样,就连从陆戚南的面相上卦出来的都只是寻常命相,甚至说还是偏向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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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难。
“嗯?倒也没有,就是想起来萧世子方才都还没告诉我公主眼下如何,可是没有见着公主?”陆戚南抬眼,不动声色地将握着伞的手换成了捧瓷杯,另一只手腾出来撑伞,动作流畅连贯,就好像做过很多次一般。
“哦,这个…”萧潋转了下伞柄,被人戳中要点有些羞哧,他低垂了下眉,很快回道,“公主一切尚好,但还尚在病中,所以我并未奢求公主出来见我。”
他说得轻轻巧巧,语调淡淡的,从目光中也看不出一丝波澜,撑着一柄竹青油布伞,依旧是初见时那一身白袍绿对襟,身上配饰不多,绣的花纹亦是些麒麟仙鹤,个子同陆戚南比起来略高,若不是气质出众,腰间玉佩不菲……
陆戚南睨过眼,想起陆祁南的模样:丑陋、好淫、恶贯满盈。
两个人怎么也算是流着同样的血,怎么就会如此不同呢。
他低声笑了笑,晃悠悠地说了句:“萧世子倒是爱怜公主。”
话落,也不再去看萧潋是何等的反应,只是压低自己的伞柄幽幽地走了。
若是他,就算是被拦着也会潜进去看公主到底如何,要将公主揽在自己怀里,要亲自喂公主喝药。
就算是她不愿喝也要喂进她的喉腔里,看着她喝药后发苦发闷的样子,看着她连连叫苦,咬着牙再也不肯喝才从怀里掏出味甜的饴糖解嘴里的苦药。
说来,公主真是娇贵,吃了甜饴糖都再也不肯喝下最后一口药,明明病的这么厉害,额头、脸颊烫得惊人,手脚凉得像块儿冰一样,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好笑,是想死吗?
辇车上,陆戚南握着泠玉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慢慢回温,面上的红霞慢慢退了下去,少女应是喝过药了,红唇上润了一抹淡淡的棕,眉头紧蹙着,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有些难耐,瞧上去有些可怜。
陆戚南想将她弄醒。
原因无他,就是看着她这副睡相觉着烦,他今日给她带的再不喝姜枣茶要凉了。
“蠢的。”
他们汉人,一群蠢的。
“弱得不行。”他再加了一句,蛮狠地将少女的手腕拧红了。
黑猫从他的怀里冒出来,“喵喵”两声,又舔了舔他的虎口,像是在阻止他。
“滚。”少年毫不留情地将它往榻上一丢。
“戚…?”怀中的人忽地低吟,声细如蚊,本就是身体发寒发热,嗓音干涩得紧,若不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少年倏地将手撒开了。
12. 第十二章
“我不要喝药。”她本能地冒出这一句,原本飘渺不定的目光变得坚毅,若不是声音那样软,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在撒娇。
陆戚南低声嗤了句,“谁要喂你喝药。”
这种伺候人的事,不该是时时跟在她身后那个苦大仇深的侍女该做的事?
泠玉撑着坐了起来,脑袋很热,感觉自己眼皮很重,晕乎乎的,缓缓抬起眼看他,嘘声道:“那你来是...?”
她明明记得他有给她喂过药。
她只是发烧,又不是傻掉了。
前些天,为了给他找猫儿,不小心淋了些雨。
泠玉打了个喷嚏,揽起一件外衣给自己盖上,忽然觉得身后软乎乎的,发着热的圆滑体,泠玉意识到什么,正要抽回手,黑猫飒地一下厉叫,吓得她往身后一退,就这样撞进了某个人的胸膛。
“对不…”
起字咬到了舌头,泠玉发不出声,双耳莫名变得敏锐,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公主,是想一直黏在我身上?”陆戚南凑近自己耳畔,语气散漫。
泠玉倏地缩回去了。
泠玉瞪了瞪眼。
世子?伤心?想象不出来。
“那...我一会儿去找他?”习惯了他这个人总是阴阳怪气漫不经心,泠玉捋了捋自己的衣衫,随心回答他,撇眼间,瞧见近车门那里有一个青瓷玉杯。
是何人放的,先前容晴放的吗?
可她记得容晴一般都用的琉璃瓷,不是这般青盎的颜色。
“嗤。”他横眼过来,冷眼戾戾。
泠玉忽然意识到车里很暗。
她现在清醒了许多,鼻腔也比之前灵敏,先前生病觉着一直点着的沉香难闻便叫她撤了去,虽说现在还是有淡淡的余香,可是如今,稍稍的沉重感却侵鼻而来,带着...发绣的铁丝味。
像血味。
从陆戚南身上发出来的。
难不成。
“你受伤了吗?”泠玉问。
“我会?”
不过是杀畜难免沾上些血腥味,但是他这个人也并不喜欢这味道,每回都处理得挺细致,不留痕,兴许是那新养的蛊,没兜住。
陆戚南二字反问,话落后却徒然想起些什么。
她怎么会……
抬起眼时发现泠玉一双杏眼竟圆滚滚地瞧着他,双颊微微的红,颈下的肤色如雪,披着的外衫略薄,对襟处刚好又被她的双臂夹在中央,她什么装饰也不戴,头上也只是一根最素的白玉钗,清雅脱俗。
“那你是去...?”
“打了只鹿,公主想吃?”他再反问,眉梢冷淡却又些许的挑衅。
泠玉想起之前湖畔那只被猎杀的鹿,心底蓦然揪了一下,闭唇摇头。
他这个人很警惕,不吃她护卫送来的馐食,就连衣服也只穿她亲自挑选的那两件,颜色差不多,只是纹样不一样。
但是就是这衣服,不如他那苗服那般厚重,盖不住血味,也没有老蛊帮他吸血。
陆戚南眼睫动了动,将身上的一串银铃解下来,放进衣袖里,道:
“公主鼻子倒是挺灵敏,难道是属狗的?”
他瞥她一眼,眼角弯起来,瞧着温驯,偏偏却在骂人。
泠玉哑言,咽了咽唾沫,道:“那你就是属狐狸的。”
陆戚南冷眼一瞥,满眼写着“这算什么”,随后,听见她道出四个字:
“狐朋狗友。”
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心尖涌上一分滋意,陆戚南微微眯眼,讥道:“公主不是挺爱看书的?怎么净学了这些。”
陆戚南撇眼,这两三尺长的辇车能装下不少,卧榻、盏灯、衣裙,还有满满一摞竹简书卷。
这些天蠵龟那边派人也过来给他送了这些东西,无趣得很,净是是他们汉人的书,什么《礼义》《五书》,甚至还有一本《男德经》。
而且蠵主还用纸符跟他交代,到京前务必将书上内容牢记于心。
陆戚南才不屑,烧了信件就将书丢在角落,任它发灰。
他还以为泠玉与他看的有所不同。
泠玉目光微闪,见他这样说也不生气,反倒是觉得他似乎终于放下一点点戒心而忍俊不禁,心中有股莫名的奇妙感,低着头自圆其说道:“这些没什么不好的呀,我爱看书,也不代表我才思广义。”
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公主,想不想去外面玩会?”陆戚南漫不经心问道。
或许是高兴吧。
他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靠窗的那张榻卧上,鬓发依旧是缠了些小细致的发带辫,尾发是有些微卷的,清瘦的身型少年气十分的重,玩世不恭的神情看着她更是让人觉得有些炽热得灼人了。
明明方才,她还觉得这车里很暗。
陆戚南将帷帐拉了回去,车上本就有一处是一直点着灯的,他故意遮了而已。
公主怕暗,容晴知道,他也知道。
他当然是故意的。
泠玉瞳孔一缩,有些惊,但还是平静,如同波光一粼,“你要带我去?”
多少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了,这人高兴了就如此的...如此的...可是一会儿容晴就要来了吧?
“公主不敢?那算了。”他将身子陷了回去,抢她一步作出抉择。
语气连贯得方才那句就好像在耍她。
泠玉还以为,他会又用这一句来讽她。心底竟然还有些失落,可能是太久没出去了,真的。
这并不对。
“公主难道真想去?”他又嗤,眼尾勾起来,不知何时手上多了卷书简,是她之前未看完的一本《道义》,这本书很厚,分九卷,泠玉只读到了四卷,而他刚好也拿的是第四卷。
泠玉将目光收回来,摇头:“想的,可是一会该用午膳了。”
对面的人难得噤了声。
“你想来吗?要不要我一会派人去叫你?还有萧世子。”泠玉想起来,这边栈道有个骊亭挺好看的,靠水而建,对面还有一峭瀑布,如今这天虽不比丰水期,但山雾茫茫,也有一番别致。
她还挺想去看看的。
泠玉双手落于膝前,一双漆眸在暗光中黑而雪亮,鹅黄色的寝衣又披了一件月白对襟褙子,头发不似寻常那般柔顺,但这样蜷缩坐着却显得温顺乖巧。
陆戚南听到后半段,莫名耸下脸,却也没拒绝,“行啊,只要公主不往我碗里的饭菜下毒。”
泠玉虽知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还是一愣,道:“我为何…要往你碗里的饭菜下毒?”
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比如他想给萧潋下毒…?
少年没有回答她,一双戾眼瞧得让她后脊发凉,泠玉稍稍咽了咽口水,又道:
“你喜欢吃些什么?我见你其实都不吃我侍卫送来的饭菜,是都不合你的胃口吗?”
还有,我可以叫你阿戚吗?这句话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陆戚南这回很快回答她,语气轻蔑极了:“对,他们做的东西都很难吃。”
泠玉微微蹙眉,正想开口,这人却又补充了四个字:“食以下咽。”
…!
泠玉眨了眨眼,视线内,陆戚南依旧是有意无意地扯着帷幔和纱帘,一双柔眼稍稍眯着,松懈又带着散漫。车上的光线愈加的昏暗,气氛莫名冷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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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不知为何。
陆戚南见她一直没说话,也懒得再和她待下去,他将手收回来,合拢,站起身就要离开——
“那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
“像上次一样,你告诉我你不喜欢被护卫围着,我便将你车旁的护卫撤了,我御厨从京城而来,虽说会做山珍海味,但你若是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的。”
少女突然扯住他的衣角,帷帐失了制力被风吹起,凉凉冷冷的细雨拍打过来,只从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安置在那的幕灯将彼此的面庞打亮。
一切发生得急促、骤然,她像是怕他走,又是有些心急,所以将话说的快了些,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牵住他呢?
陆戚南忽然笑了,斜眼过来,低低缓缓哼出两个字:“麻、烦。”
泠玉闻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很冷的目光。
阴测测,冷清清,暗得是要将人吃进去,他的长指渗出血,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瘆笑道:“公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仁慈、特别善良?”
那书上写的什么,做人要仁、义?
陆戚南转过身,冷眼看着惊怔的泠玉,心底深处滋生出无数个念头,最强烈的,竟然是想到他眼下是不是要表现得感恩戴德?可是他本来就不是陆家的那个狗杂种,只是不小心断送了他那条最该死的命……
那都是他们汉人才该做的事!关他个屁事——
“啪。”
冷白的脸庞慢慢泛出淡淡的巴掌印,泠玉出手打了他,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他的话发怒还是第一次打别人的脸,可是更惊奇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
还、挺、爽。
比咬他还要爽。
陆戚南挑起眉,眼底的暗湖亮出一道浅浅的光亮,渗血的指尖不好擦拭自己的脸,于是他便对着泠玉道:
“公主,不妨再打几下?”
反正也不疼,跟猫抓他似的,还带着一点点香味。
泠玉瞳孔骤缩,那只手一直在发抖,闻见他这样说更是心间颤颤,呼吸差点都跟着急促不畅,她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要打人,还打了他的脸,那张极为好看的脸,一颦一笑都温润动人的脸。
“我不是…你……”泠玉一下子恍惚了,话到嘴边却愈说不清。心底传来痛感,彻骨的寒。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明明方才他都和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要好,靠近了那么一点点,为什么就要……
陆戚南垂着眉与她对视,引诱似的,语气竟然有些温柔,“公主就该对我这样。”
他提醒道:“公主,你忘了你是个,有未婚夫的人?”
这可都是那书上写的:伦理、道德,男女界限,授受不亲。若不是因为绑了蛊契,她早就死在了南诏的某个荒郊野外,更别谈前些日子与他说那些朋友之类的话。
泠玉双目怔怔,心底像是有块儿地方裂开似的,波涛汹涌的暗潮袭来,极尽是要将人吞没,极尽是要将人推至深渊,泠玉眼前发黑,身上似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手脚动弹不得,脑袋阵阵发热,恍惚间,身体轻盈得像一根羽毛落地。
黑猫跳过来,在两人身旁打转。
蠡蛊反噬,作为契主他最是不该伤害泠玉。
陆戚南嘴角溢出血,环抱着少女却没有松开,指尖血不出所料的沾在了少女的外衣上,斑斑点点,好似雪中落梅,可惜他的血色太浓,过于醒目骇然。
陆戚南解开那件沾了血的衣服,将人放回榻上去,又替她盖上锦被,揪住猫快速抽身,权当一切未曾发生过。
可惜却晚了一步。
车门叩叩,容晴在外面唤着:“公主,奴可以进来吗?”
13. 第十三章
陆戚南指尖一颤,头一次有慌措之感。
?他为何会慌。
“公主,公主?”容晴又在门外唤,语调柔缓,连叩门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但又怕公主睡久了昏头,外加上还没用上午膳,病着的身子受不住。
车檐雨落如珠,门前龙凤瑞兽雕琢精细如生,金铃吟吟,远处凉风骤骤,细细泠雨下着,天幕却比初晨时明亮许多。
容晴又耐心地等了一会。
陆戚南倚着门,试想着外面会有几个人候着他,又试想着那侍女容晴何时会闯进来,公主的辇车全是能从外面用解匙将门破开,说是以防万一,虽说夜里能在里面用另一把封匙将其上一层死锁,可是他觉着这样一点儿也不安全,因为他只用了一支铜丝就就把这东西解开了,更何况如今这时候是白日,也就是说那侍女很有可能会带人进来。
而且,他方才下的迷蛊至少要晕上一个时辰。
可是这半个时辰...
陆戚南目光一瞥,觉得没过半刻那侍女便会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了。帷幔和纱帘稍稍动,那原本齐整着的九卷《道义》颠三倒四地翻落在侧窗的卧榻,少年提猫走过去,透过狭窄的视野看清外面比来是更多了好几个护卫。
他将手指收回来,衣袖中的银铃发出滋滋声响,神色淡然。
不过也只是多了几只麻烦的狗,多下些迷幽蛊就好,这新蛊控制不好力度也好,反正他们都是无用的废物...
“公主,公主...”
陆戚南眉间蹙起。
容晴在外面候得有些着急。
同行的御医说不要让公主睡太久,容易晕,虽说病中要时常休息,但方才雨下太大,她将两边窗户都关得有些严密,辇车虽还有其他通风造构,但是...
况且平常时候,公主都是一呼必应的,但是如今公主染了风寒,今早喂药时,公主面容已是红润许多,还问她今日出晴否,午膳她想去那亭子那吃。
正想要从衣袖中取出万不得已才能用的解匙,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黑靴,翘角有致,一丝泥垢不沾,衣尾净白若雪。
她的眼眨一瞬,身子微微弓下去,恭敬唤了声:“世子。”
萧潋低首,眉眼舒展,青伞下的面容俊朗,语气从容而舒缓,“容姑姑。”
陆戚南手里的蛊莫名缩了下,竟然从掌心缩回银铃里面去,陆戚南被气笑了,直接将那贪生怕死的东西狠狠一捏,嵌入自己的掌心捏成了碎尸。
“废物。”
他的戾眼微微一敛,觉着真是有些好笑了,怎么他也养了一群废物呢?
车外,萧潋薄唇微启,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出口,于是,一旁了解主儿的崔浊便乐呵呵地提着手中的东西对着公主的容晴道:
“容姑姑,我家世子今早送来的送来的时珍草味苦难酌,特又来送些祛寒的灵丹和饴糖,”
他将红檀木盒子里的白玉瓶取出来,认真介绍,“这灵丹很小,含在唇里一会儿就会化掉,而且味道有些像薄荷那种,是我们家世子特意选的,容姑姑…”
话未尽,“哐当”一声,面前的辇车兀地传来声响,众人的视线被引过去,竟看到一只黑猫从车底下钻出来,毛上沾着血,跟疯了似的往外跑。
“嘎吱嘎吱”,那原本紧闭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敞开了,那原本精致巧密的窗棂竟也沾了血,众人大骇,容晴亦是快步上前取出解匙开锁。
护卫连忙换了阵式,又派出三两人去追猫,萧潋和崔浊在慌乱中被护卫赶到了另一辆车前,又听他们在传御医又传都尉,车檐上的雨珠紧密滴落,黑靴白衣尾不可避免地沾上泥泞,原本要送的灵丹饴糖全落回了崔浊的怀里。
身旁步履匆匆,崔浊皱着眉,握着伞柄的力道加重,“世子…这…!”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啊?那只疯猫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还偏偏从昭宁公主的辇车出来,这…”
也不知公主如今是…
辇车眼下已经被人重重围住,黑衣凤纹的着装看得晃眼,飘渺雨丝肆虐,犹山犹鬼,格外诡异。
萧潋眉头紧锁,腰间玉佩闪烁,却始终闻不到妖物的气息,屏息道:“行了,莫乱说话,你站在这守着,我去找都尉看可否能帮得上忙。”
他闯进雨里,白衣沾雨,湿开重重的灰色,却在一众黑衣中格外的惹眼,犹如黑云被劈开一道白彻的雷光,身姿挺立,卓逸不凡。
或许因其身份或是气质,护卫这次竟也没拦着,萧潋一路来到徐异面前,听见有人禀告公主一时昏厥,百呼不应,似是中毒现象,他心尖一紧,正要开口,话却被人抢先一步:“徐都尉,可否让我前去看看?”
这句话几乎是在徐异身侧说的,一排排护卫几乎是将这个最为首体积最大的辇车围了起来,如今一看竟然觉得它如此弱小,雨落如幕,泠泠冷冷。
徐异正是惊诧,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却蓦然见到世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侧,并且说要求见公主。
“世子...?”
这是万万不该的,可是退一步讲,世子与公主早有婚契板上定钉,世子又是道门中人,通晓中毒之法,再好不过。
“不是世子,是陆某想要见公主。”
少年从三俩围着的护卫走出来。
“陆公子。”徐异神色骤变,目光扫过他两边的护卫,抬手将人拦下,“恕本都无礼,陆公子,眼下形势紧急,任何人不得轻易见到公主。”
真是毫无章法,拦不住萧世子怎么还拦不住这个外面被公主捡回来的野蛮人。
“萧世子,陆公子,还请你们二位退下去,勿要干扰羽灵卫办事。”思虑被打乱,但也让徐异的头脑再次清晰许多,他想着先将萧潋送回去,若是御医那边再无办法再交萧世子来也不迟,还有那只祸事的猫,听下属说是只黑猫,这深山蔽林之中怎会突然出现黑猫或是邪煞,恰巧不巧,这陆公子先前不是怀里有只黑猫。
“退下?”陆戚南指尖收紧,一双好看的眉目戾气灼人,唇角勾着,一字一句却跟淬了毒一般狠辣,“徐都尉,若不是你这无用的废物侍卫守不住公主,公主又怎会受伤中毒?”
他想他真是疯了,本不该多管闲事,易容混在这群废物当中逃走甚是容易,省了蛊又舍了力,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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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羸弱世子冲过来怎么觉得这么碍眼呢,世子有阳容之身又如何?他下的蛊只有他才能解得了,他们这一群的废物。
萧潋被护卫重重围住,兵刃交接而驱使着他要往后推,闻言倏然抬眼,在场众人亦是同他有所异样的神色,他们都料想不到陆戚南会这样说。
如此敢说,如若是他们的都尉是个武将的话——“陆公子,还请你退下去,莫要再干涉本都行事!”南诏人,果然是同书里说的那般鲁莽野蛮。徐异的脸已经完全黑了,但语气还算是沉得住气,他是个新胜任的都尉,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面庞黝黑却不失英气,是他们羽灵卫最年轻天资最高的男子。
“公主真是,养的一群好狗。”他这声用南诏话说的,语气恶劣,就算听不懂也觉得骂的很脏。
气氛凝至冰点,稍有不慎就划出裂口。
陆戚南不肯离去,就算是有护卫拦着在他也不计其事,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是骂着他们,自己却像一只恶犬一样得不饶人。
徐异不再客套,扬起手中剑鞘,语气十分不悦,“陆公子若是再不退下,休怪本都的刀剑划伤这副好皮囊。”
他是懂的,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男子会被公主留在身边如此之久,不过是长得白净俊俏些,但他不会忘了这人那日竟然当众挟持公主,如今公主中毒,这人也不知晓是在演戏或是恩将仇报。
银剑架在了陆戚南的脖颈上,他本身就生得白,如今那处肌肤更是白如雪肤,他却表现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还将脖颈缩过去,密密血丝如红线般渗出来,“都尉为什么搞不清楚?陆某只是心忧公主,陆某也精通着一些解毒之法,想着能否派上用场而已。”
“解毒之事自有御医会解决,轮不着你这个蛮人插手!”
“本都最后再说一遍,退下!”
徐异终究是怒了,一字一句带这些咬牙切齿的怒意,刀锋犀利却也努力控制着不把这个人的脑袋砍下来。
蛮人?真是有些难听的话呢。
陆戚南戾着眼,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人制止道:
“徐都尉、陆公子!眼下不是争议的时候,公主中毒定与方才车上那窜出来黑猫有关,先抓住猫看是否能从猫身上查出病源才是主要!”
众人斜眼,说话的人不是谁,正是定安候世子萧潋。
“我这里有我观寺里特制的百毒散,还请徐都尉拿去给御医看是否能用得上,我观这五里内并无妖邪之气,应该只是些山中野猫缠上的小毒,具体还请护卫将那黑猫送来,我与我师弟以及御医一同查看一番。”
三两句话,正要摆平,车上却忽然传来动静,泠玉从轿上走出来,身后跟着容晴和御医。
“不用麻烦了,世子。”
声音很温和。泠玉穿着一身粉白襦裙,肩上披了件雅青对襟雪袄,衣冠整束,面庞红润,出水芙蓉般的,带着一丝淡淡的的矜贵,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刚好,有护卫将那只逃窜疯魔的黑猫抓回来了,它的眼瞳是黄褐色的。
这会儿,约莫才过了两刻钟。
还没到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