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装人了[废土]》
1. 天降
新历0001年春。
数万艘指甲盖大小的迷你军舰穿越大气层。高速降落时,舰艇外壳与云层摩擦出细小火星。
舰艇如翔天降,但是逼格比羊粪还小,羊见了都咩咩摇头,简直不要太低调。
毫无悬念,β星上,自诩为人类的高调智慧动物并未察觉到异样。
接近地面时,迷你舰队的舱门轰然打开,数亿病毒和菌株随风飘落,飞到了茫茫大海中,落入农田里......
在一个亿万富翁打呵欠时落入其口中,在一只青蛙伸出舌头捕食猎物时黏在了它的舌尖上,从全球第一高塔顶端滚到了一盆多肉植物的怀里,被风吹到了一个骑车摔伤膝盖的小胖子的血痂里......
生存,繁衍,进化。
***
新历0050年秋。
β星的人们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多地丧尸爆发,人心惶惶!
整个人类社会如遭雷劫,通货膨胀得厉害,眼见即将要撑破幸存者薄薄的肚皮。地下军火买卖日益猖獗,大小邪教党派林立,火葬场焚烧炉的滚滚浓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往外冒。
而许家营安全区被莽莽平沙隔绝在外,依旧一派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三叔四姨该鸡娃的鸡娃,各家宝妈该喂奶的喂奶,写字楼里的虾状人类该摸鱼的摸鱼。
“老板娘!来一盒压缩饼干,一箱纯净水,一把弹簧刀,再加个手电筒。”
许昀熹的右手“啪”地拍在了柜台上,急刹车站定在了小卖铺门口,还没来得及调匀呼吸就冲着小卖铺老板娘吐出一串连珠炮。
汗水从她额头的发梢滚落,滋啦一声没入灼热的地板表面。
扬尘和干涸的水渍湖在城墙上,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许家营安全区拔地而起,安全区里屋舍俨然,在荒漠染下一片惹眼的绿意。
“诶哟你慢点儿,年轻真好,总有用不完的劲儿。”
老板娘抬头,笑盈盈地瞥了一眼许昀熹,把物资放入塑料袋:“总共三百星币。”
许昀熹鼓起腮帮子大口呼吸,在腰包里翻找着星币。
老板娘端详着她的面孔,咧开一口沾着茶渍的老黄牙:“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姐姐许梦桃简直人中龙凤,许家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那可不?我偶像能不厉害吗?”许昀熹眨巴着澄澈的狗狗眼,扬着笑意接过物资,然后吃了一嘴沙……
一张缺了角的海报不堪风吹日晒,颤巍巍地落下,不偏不倚糊到了她脸上。
许昀熹皱着眉扯开海报,姐姐的眉眼映入眼帘。
【震惊!许梦桃以许家营安全区第一名考入破晓基地!天才少女年仅十九岁!】
β星惯用的震惊体标题下方是许梦桃身着军装的油彩画,画面中的姐姐英姿飒爽,每一根头发都在风中肆意飞舞。
海报上,许梦桃用枪指着一个面目狰狞的丧尸,眉头绞死,好像……
许昀熹脑袋里的乌鸦“啊啊啊”飞出六个无语的黑点,心想,好像哪个缺德丧尸欠了姐姐三亿星币。
“哇!谁特么画的那么抽象,我姐是个极品财迷好吧,只有谁欠了她债,她才会憋出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表情。”许昀熹挑起一边眉,小声嘀咕。
她用指腹轻轻拂去海报上的沙尘,忽而想起来,海报已经在许家营贴了整整两年了。
两年前,十九岁的许梦桃以许家营安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破晓基地,于是风风光光拍屁股走人,加入了对抗丧尸的队伍中。
那是何等荣耀!何等骄傲!
一时间,许梦桃的名字传遍许家营的大街小巷,天才少女成为传奇。
印着许梦桃面孔的海报像牛皮癣一样贴满了许家营安全区的各个犄角旮旯,就连半空的飞艇也垂下了竖条符,金鱼尾巴一般在风中摇曳。
“小宝要向那个姐姐学习哦,争取考进破晓基地!”
“哎呀,这是谁家闺女羡煞旁人啊?要是我家姑娘也有这么出息,当爸妈的可得享福喽。”
她是光,是电,是努力成功论的代言人!
……
而今两年白驹过隙,海报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许昀熹今年十七岁,正是爱做中二梦的年纪,比如成为指挥官统领大军穿过野地,又譬如穿越为丧尸之王召唤丧尸嘎嘎乱杀。
然而天不遂人愿。
和姐姐那颗耀眼的钻石相比,她就是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各方面表现平平无奇。
除了荣获寻欢作乐第一、吐槽叭叭第一、撩拨良家少男第一等“荣誉”称号,许昀熹在正轨上就像一列慢吞吞老式火车,所有成绩都是中位数。
作为纯天然的对照组,每当提及许梦桃这个天才少女,许昀熹也常常混入了人们茶余便饭的谈资中,混着饭菜渣滓留下零星的一点名气。
“你说,为啥姐姐许梦桃那么优秀,妹妹许昀熹却八竿子打不出一点水花?”一个老汉翘脚摇着蒲扇,一只眼睛窥视着许昀熹。
“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嘛!许家的气运都被许梦桃占尽了,哪里轮得到妹妹?”老妪用玄学精准分析。
老汉咂舌:“这个小娃娃也忒可怜,一辈子都得活在姐姐的阴影下喽!”
许昀熹哼着小调往家走去,听到风凉话脚下一滑,心里却闷哼了一声——
没有人能离间我们的关系,谁让温柔又强大的姐姐是我的爱豆呢?
“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的步伐。”许昀熹小心翼翼地叠好海报放入怀中。
“老妈,我买物资回来啦!”许昀熹看见母亲在门外等着自己,蹦跳着跑了过去。
“走慢点,给你摔了你就知道疼了。”母亲牙疼地说,“物资都买齐了吗?”
“买齐了!”
许昀熹半蹲下来打开塑料袋清点物资,就在这时,一声惨叫蓦地在不远处响起。
仿佛是一曲前奏,嘶哑的惨叫声紧随其后,此起彼伏冲撞着许小熹的耳膜。那声音实在是尖锐可怖,似乎穿透了耳膜震得神经也跟着发颤。
许昀熹心脏狠狠一跳,转头寻找声源,冷不防被逃难的人群撞翻在地,屁股好像裂成了三瓣。
“疼疼疼……”
许昀熹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却见人群像野马大草原迁徙一般往自己这边涌来。
“丧尸!丧尸来了!”
人们表情扭曲,声音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走音。
许昀熹僵在原地,半晌才被急忙赶来的母亲扶起,拽着胳膊往西大门方向跑。
没有丧尸来袭预警,没有城门攻破警报,丧尸潮难道是在安全区内部爆发的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昀熹总感觉事发蹊跷。
旺盛的好奇心作祟,许昀熹回头一瞥让人闻风丧胆的丧尸到底长什么样,随即脸色一黑:“艹!”
她面如菜色地抓住了母亲的胳膊,肌肉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
方才回眸一瞥,许昀熹便看到一个丧尸关节错位扭成麻花,它迈着内八腿,踩着芭蕾似的舞步闪到人群后沿,张口就咬下了那个说风凉话的老汉半个脑袋。
这个景象把许昀熹吓得七窍幽幽,三魂荡荡,肾上腺素飙升到了仪表盘顶端。
她一手提着物资一手拽着母亲,一股脑冲到了人群最前面。
变故来得太突然,驻扎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套上了防护服,拾起生锈的手枪突突乱射,拿起弹药往丧尸群里胡乱扔。
慌乱之间,驻扎军套不上防护服的有,防护服套反了的有,子弹走火自损八百的有,总之场面十分滑稽搞笑。
他们平日酒醉金迷,在撩妹上造诣极深,登堂入室,在战斗方面简直像是低能儿,除了摇旗呐喊几乎没什么本事。
等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丧尸已经快要蚕食了半个许家营安全区!
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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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里啪啦砰砰砰!
手榴弹四处炸起来,也不知道炸到的是丧尸还是人,估计二者都有,毕竟许昀熹听到了两种不同的惨叫声——
丧尸惨叫是短促的“呀!”或者“嗷!”
人的惨叫声是“啊啊啊啊啊!”
尾音拖得很长。
许昀熹余光瞥见驻扎军抬起机关枪朝着丧尸群扫射,逃难队伍末尾的无辜躺枪人士血液四溅,染得地面一片红紫。
墙面上,许梦桃个人崇拜的海报被扫射得千疮百孔,火焰在她的脸庞上熊熊燃烧。
许昀熹捂紧了怀里的海报。
“别怕!我们是守军,我们会守护群众安全!”一个领头人站在楼顶对天开了一枪,喊破了嗓子。
他成了很好的定心丸。
是啊,还有守军,还有长枪短炮热武器,咱就说有什么好怕的?
人们心中的巨石稍稍放下了少许,觉得自己活命的几率又翻了一番。
可是下一秒,那个领头人就被飞扑上来的丧尸撕成了两半,鲜血飞溅,像忘记关上的花洒。
场面尤其少儿不宜。
未成年人许昀熹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
恐怖的气息笼罩了整个许家营安全区,死神本来在耳边低语着,现在放开了声音开怀大笑,尖锐的嗓音很快击溃了人们的心理防线。
许昀熹没有再回头,只是拽着母亲向着丧尸稀少的地方跑去,甩开了避难者人潮,毕竟丧尸嗅着人味追击避难者,人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才是最为危险。
回家之路已经被丧尸封死,两人就近钻进了一户小卖铺的卷帘门里。小卖铺老板等两人进来后迅速合上了卷帘门,把丧尸的叫嚷声关在了门外。
商铺里还聚集了十来个避难者,许昀熹找了个空隙坐下,长呼出一口气,现在暂时安全了。
安全了……吗?
“砰砰砰!”
丧尸的砸门声此起彼伏。
铁质的卷帘门上逐渐出现了一个个鼓包,丧尸破坏力惊人,眼见即将突破防线。
此后一阵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响起,门外的丧尸嘎嘎惨叫一轮后没了动静,看样子是全灭了。
经过一轮火力全开,断臂残肢的丧尸躺在地上,和逃难的人群保持了一段距离。
守军呼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心来,甚至生起了劫后余生的优越感。
这就消灭了吗?
哈哈哈丧尸也不过如此,看着可怕其实怂包,砰砰一下就掉脑袋了!
小卖铺老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丧尸声音渐次消停,便拉开卷帘门一角伸出头去探探情况。
许昀熹见他头才探出去,血浆就喷射进了卷帘门里,地上赫然一片扇形血泊,而小卖铺老板已经被巨力拖了出去,顷刻间就难觅踪影。
刺耳的尖叫声在小商铺里尖啸回荡,许昀熹离铁门最近,赶忙落下卷帘门。一只丧尸的手被卷帘门碾断,在小商铺里蹦蹦跳跳。
许昀熹迅速用小刀把丧尸手叉住,把卷帘门拉开一条小缝隙送了出去,然后猛地拉下门。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人们的目光聚集到许昀熹身上,然而……左思右想愣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你是……”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天才许梦桃的妹妹。”
“这是那个谁谁谁……哎呀,没有印象了。”
“许昀熹。”
她回首报上大名,伸手抬了抬并不存在的墨镜。心里却大声嘀咕:我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吗?
在卷帘门外的垛口,守军们紧绷的弦刚刚松开少许,就被回弹的力道震得心口发麻,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业已爆头的丧尸咔咔扭动着四肢,竟然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又继续甩着胡炫舞步冲着逃难的人群扑来,跳几步还单脚着地转个圈,动作优雅又滑稽。
怎么……回事?
爆头也不管用吗?
2. 城邦之死
绝望似乎是一种传染病,此时此刻像瘟疫一般在守军里悄无声息蔓延开来。空气冰冷得连灼热滚烫的火药也无法升温,驻扎军的士兵们不能自已地手脚冰凉,寒毛倒耸。
瞭望台上,一个驻扎士兵正打算上报情况,手忙脚乱之中,拨了好几次错误号码才终于拨通了基地的通讯。
他慌张地拿起烫手的砖头形通讯器:“救……救命,许家营安全区内部爆发丧尸潮,什么……你说什么?”
御尸者张着嘴巴愣住了,仿佛是为了确认一样,又哆哆嗦嗦地问了一遍。
“封闭所有出口,杜绝任何病毒扩散的风险,十分钟后基地将解开保险栓,许家营安全区自毁程序启动。”
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得像个伪人。
在各大安全区建立之初,人们先是用铁丝网围成一个圈拦住外面的丧尸,此后联盟政府才沿着铁丝网用水泥加固为城墙,城门支持远程操控。
与次同时,安全区地下埋了巨量炸药,必要时基地远程操控可以把整个安全区炸成灰烬。
守军的声音讷讷的:“里面还有活人……”
电话里的语气不容置喙:“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那个士兵挂断了电话,无视了队友问的一句“援军什么时候到”,默默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开放广播公告全区,声线哽咽:“城门关闭程序已经启动,十分钟后许许家营安全区炸毁!”
人群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而后水滴溅到热锅的油中,噼里啪啦热油四溅。
“基地凭什么要放弃我们?他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民众安全吗?就这样视人命如草芥吗?”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等死吗?不要啊啊啊啊!”
“哈哈哈我们被放弃了,死了,死定了!死定了哈哈哈!”
“妈妈,我还没吃饭……”
卷帘门内的境遇顿时来了三百六十度急转弯,在小卖铺里避难的那十几个人看似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难所,实则把自己给困到了牢笼里。
基地上级上下嘴皮子一碰,安全区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最危险的地方。
眼看着许家营安全区就要炸毁了,现在只有逃出安全区到野地去,才是唯一的活路。
可是城门已经封锁,到城门那边去还要穿过层层丧尸包围圈,他们只有十分钟的活动时间,逃出去简直天方夜谭不切实际!
人们在绝望地低语。
“被丧尸咬死还会疼好久,被炸死就是一瞬间的疼痛。我宁愿留在这里化为灰烬,也不要被丧尸咬死!”
“嘁,被丧尸咬了可不会那么容易死,你会和他们变成丑陋的同类,你会浑身长满脓包去咬其他人。你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死后会下地狱的!”
“不要……不要啊!就算死我也要以人类的身份死!我不要变成丧尸!!!”
许昀熹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许家营安全区的地图,思绪逐渐百川归海,汇集到了西门这个最终入海口——
城门西口还没有用水泥硬化,仍然是铁丝网的形态。而且她记得安全区为了省钱没有给高压电网通电,这样一来,就算城门关闭了也可以顺着铁丝网爬出去!
“老妈,我们一起逃出去。”许昀熹拉住了母亲,一双狗狗眼坚定如磐,“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冒险?”
母亲抄起了身旁的一把拖把,勉强用左手压住了右手的颤抖:“走,我掩护你。”
在一众避难者目瞪口呆的惊叹声中,许昀熹和母亲拉开了卷帘门。
“砰”地一声,卷帘门放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
“疯子……一定是疯了。”有人喃喃道。
门外的丧尸被扫射得七零八落,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许昀熹便拉上母亲,一步不停地向西门奔去。
不远处停着一辆落了尘的小轿车,许昀熹伸手拉门,但车门已经上了锁。
她回头看见丧尸靠得越来越近,灵机一动,让母亲到车的另一边去,自己则朝丧尸吹了一声口哨。
挑衅意味十足。
为首的丧尸朝她飞扑而来,动作快出了残影,许昀熹先一步矮下身子,泥鳅一般从丧尸胯.下滑走,动作稍显猥琐,但效果杠杠的。
那丧尸由于惯性猛得撞上了轿车侧门,把侧门撞飞后滚到天窗上,滑落到了轿车另一侧的时候,正好被母亲用拖把帚狠狠钉到了地上。
眼见其余丧尸近在咫尺,许昀熹和母亲闪进车里,油门轰到底,千钧一发之际把丧尸甩到了车尾后面,丧尸张着嘴吃了一嘴的尾气。
“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母亲紧紧抓着车顶的扶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闺女。
毕竟许昀熹才十七岁,还没有到学车的年纪不是?
“就在五秒前。”
许昀熹一脚轰着油门,手里方向盘打了个圈,轿车便一个急转弯大漂移,朝着西口蹦跳而去,车轮发出了刺耳的抗议声。
小轿车撞飞不少丧尸,一路轰到了西口,然后许昀熹一脚踩了刹车——
堵车了。
绵延十几辆车的长队排在眼前,喇叭的轰鸣声来回奏响。
看来在最后关头,想从西口逃生的人们并不少。
“我们下车。”母亲果断说。
她用拖把戳开黏在轿车后备箱的丧尸,拉着许昀熹向人群中挤去。
身后不断传来骨骼碎裂、皮开肉绽的声响。
许昀熹手脚一片冰凉,原始念头占据了她的整个脑仁,只是麻木地朝着西门奔跑,或者说是被人群推着跑。
她看到前面几十米处的西门还没有硬化完全,保留着一圈铁丝网,但铁丝网已经严丝合缝地紧紧关闭了。最前面的越野车正在轰着油门撞向铁丝网,但是用处甚微。
奔跑,奔跑!
许昀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反手拽住母亲蹿到了铁丝网边缘。
人们疯狂地往铁丝网上爬。
她挂住一个往上爬的人,很快就被下面的人潮顶了上去。
人群的手推搡着许小熹往铁丝上挤,她浑身骨骼都在挤压变形,感觉自己快挤成了馅饼三明治。
一双双手簇拥着许昀熹往上推,人们像叠罗汉一样在铁丝网下堆成了人墙,表情比丧尸死感十足的模样还要狰狞可怖。
许昀熹不知不觉被推得越来越高,母亲的手用力向上一推,把她推到了人墙顶端。
眼见就要抓到铁丝网最上缘的尖尖,许昀熹扒住网面从对面翻了下去。
她逃出来了。
“老妈……”
才刚出口,却见母亲被挤在了人墙内层,脸颊紧紧贴在铁丝网上,挤压变形。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母亲把许昀熹推上去后,自己就陷入了人墙里,被踩踏在了一双双脚下面。
许昀熹手里提着物资呆愣在原地,一双狗狗眼里泪汪汪。
“救我……”母亲抓在铁丝网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可是转眼间,母亲的身影就埋没在了发疯的人墙里,彻底没了踪影。
无形的倒计时宛如死神的镰刀,正一寸寸下移。
许昀熹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扭头就跑。
她不再回头,只是动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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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寸肌肉用力奔跑,喉咙里很快就一片腥甜,呼吸急促到近乎哽咽。
下一时刻,大地在震颤,火药味和烟熏味扑鼻而来。
大音希声。
许昀熹耳朵短暂失聪,嗡嗡地蜂鸣,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隔绝在耳外。炸药的冲击波威力巨大,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天旋地转后吃了一嘴的黄沙。
她熹匍匐在滚烫的黄沙上,把脸埋进了沙子里,看上去一动不动,和沙子融为一体。
静。
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
许家营安全区夷为平地,连带着这里可怕的丧尸,焦急等待救援的人们,老妪口耳相传的八卦故事,都随着漫天浮土往上飘,飘到了云端柔软的白絮中。
许昀熹用手肘支撑着躯体,把脸从黄沙里抽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甫一起身,她就跌跌撞撞地朝许家营安全区跑去。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区?
入眼尽是黑色的烟尘和红色的火焰,黑红交织,宛如烈火在地狱入口焚烧。
思绪一片空白。
一个年长的少年和一个年幼的女孩向自己走来。
三个幸存者相视一笑,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活下来了!”
“哈哈哈我们活下来了!”
一个笑到抽搐,一个笑到肚子疼,一个笑得泪流满面。
笑声渐渐消失。
“我们该去哪儿呢?”
举目四望,荒野上树木稀缺,低矮的灌木点缀着单调的荒漠背景。
还能去哪里?
已经没有家了,还能去哪里?!
海报从怀中滑落,许昀熹赶忙弯腰捡了起,两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笑声和欢呼声填充进野地的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砂砾的质感——
那天姐姐考上了破晓基地,许家人都在为她送行,给她庆贺。
那时候许昀熹还是个十五岁的初中生,青涩稚嫩,姐姐身影高挑,宛如英雄立于群山之巅,浑身散发着六百瓦大佬光环。
所有人都在鼓掌欢送,独独许昀熹一人嘟着嘴,不高兴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亲戚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在耳边低语揣测,时不时发出揶揄的笑声。
“妹妹这是嫉妒姐姐了吧,你看她那副表情。”
“啧啧啧,姐姐那么厉害,当妹妹的不应该为她高兴吗?怎么还生气上了?妹妹真是小肚鸡肠。”
“你这就不知道了,姐姐那么优秀,妹妹却普普通通,脸上没光啊!羞羞羞!”
许梦桃本来正和许家长辈告别,听到了流言蜚语微微蹙眉,正好看到妹妹许昀熹躲得远远的,嘟着嘴不理自己。
许梦桃觉得好笑,便来到妹妹身边,弯下腰捏了捏她富含胶原蛋白的脸蛋:“小太阳会想姐姐吗?”
“不想。”许昀熹回答得很干脆,甩开了她的手,“你不陪我玩了,你这个坏人。”
姐姐的笑得更开心了,许昀熹一双狗狗眼里噙满泪水,看上去天下第一委屈。
可是眼见姐姐就要转身离开,许昀熹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摆:“我要去找你,你在哪里?”
“我在破晓基地,一直往西走就可以见到我了。”
许昀熹仔细叠起海报放入怀中,回忆散作满天黑尘,与风沙一齐落到了戈壁滩橘黄色的地面上,姐姐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却听不真切了。
“我们现在去哪里?”少年和女孩都在注视她。
许昀熹伸手指向太阳落下的方位,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去破晓基地。”
3. 死
远方层层叠叠的热浪扭曲了空间,三个身影自地平线走来。
年长的少年斜睨着许昀熹:“那你确定往西走就是破晓基地吗?”
许昀熹挑眉:“那当然,这是姐姐告诉我的消息。我姐姐是谁?大名鼎鼎的许梦桃,她说的话还不可信吗?”
少年哑口无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着她斜挎的背包,背包里鼓囊囊的似乎装着什么。许昀熹见他眼神实在饥渴难耐,便从袋子里拿了一瓶水递给他。丧尸潮爆发前她才采购了一箱水,正好在背包里放了两瓶。
同行的小女孩路上一直没说话,走了一阵才吱声:“姐姐,从这里到破晓基地要走多久啊?”
获得“姐姐”称号的许昀熹感到很不习惯,总感觉这个称呼把她喊得老了好几岁,肩上的担子也重了几斤。
“唔……我也不知道。”许昀熹补充,“可能要走个两三天。”
这只是她的乐观估计,事实上一切都是未知数。
目的地未知,路程未知,路上遇到的危险未知。
生死未卜。
夕阳威力不减,三人走了不到半小时就燥热难耐,她总共带了两瓶水,现在已经消耗了半瓶,剩下的存量顶多只能支持他们在野地存活一天时间。她能感受到身体里的水分渐次蒸干,有些后悔自己只带了两瓶水。
她用手指摩挲着背包里那瓶水,思考这瓶水该怎么分配。
如果能碰到绿洲,或者沿途遇到安全区,他们还有存活的可能性,可是如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仙人掌和灌木丛,哪有一点绿洲的影子?
三天时间真的能走到破晓基地吗?
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一点荫蔽,阳光火辣辣地直射到脸上,灼得人皮肉生疼。
“我走不动了。”小女孩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许昀熹回首,发现她动作一瘸一拐。
许昀熹:“扭到脚踝了吗?”
小女孩没有回答,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只稚嫩而瘦弱的小手紧紧揪住她的衣摆。
许昀熹蹲下一看,却见锋利的土壳削开了小女孩的鞋底,脚底的伤口和沙土混在了一起。
她心中一凛:“什么时候划破的?”
“刚离开安全区那会儿。”女孩声音很小,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许昀熹心中升起了不详预感,女孩可能已经伤口感染了。
她赶忙用半瓶水给女孩冲洗伤口,又撕下一块衣服布料给她包扎好,把她背到了自己身上。
少年在不远处旁观,他的目光聚焦着纯净水流,心头血也在哗哗流淌。
“我们会死在荒漠。”少年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小女孩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拖累你们了。”
“别乌鸦嘴!我们可以到基地的!”许昀熹白了少年一眼。
她心里也没有定数,但本是她带着他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她现在需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指挥官,不论赴死还是凯旋也要鼓舞士气。
小女孩没有再啜泣,安静地匍匐在她的背上。许昀熹感觉小女孩很轻,就好像背了一只小猫。
之后的路程,许昀熹和少年交替背女孩,顶着高温和烈日在荒漠上行走。
一路上景物单调重复,不知走了多久,远处残阳如血,逐渐滴落到扭曲的地平线上,仿佛天幕被丧尸咬破了一个豁口。
地形逐渐崎岖,他们步入了一个峡谷地带,在一处洞穴里养精蓄锐。同行的女孩软软地趴在了石头上,好似被抽掉了脊梁骨。
许昀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出奇地高,心里陡然凉了一截——
伤口感染了。
女孩脚底组织坏色发黑,脓疮和砂砾糊在一团。
没有抗生素,没有救援,在野地里伤口感染几乎是无解,更何况小姑娘拖了那么久才处理伤口。
女孩嘴唇苍白,向上扬起的嘴角缓缓开合:“我听见爸爸妈妈在叫我回家。”
许昀熹默默给她递了瓶水,却被女孩伸手打掉。这时候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女孩正在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如果她能够活下来,那就是奇迹。
可是奇迹真的存在吗?
“白天温度太高,我们不如日落了之后出发,日出之后休整。”少年说。
许昀熹点头表示同意。
晚上行走,白天休息,最大程度保存体力。
短暂休息后,三人继续踏上旅途。
夜晚的荒漠里间或有几声凄厉的狼嚎,夜空豪无遮拦地挂在头顶,星河岑寂,星云流转。一轮巨大的明月升到空中,大月亮深蓝的底色上透出荧光,其上的地形轮廓斑斑点点,沟壑纵横。
“那是母星!”少年激动地猛吸了一口气。
据说α星是人类发源的母星,后来大人儿生小人儿,母星住不下那么多人了,人类文明就扩展领地到了卫星上,并以希腊字母表依次命名,比如许小熹他们所在的卫星就是β星。
不知道母星上的人们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能看见我们吗?
许昀熹仰头眺望遥远的天际,在这样宏观的背景下他们三人显得很渺小。
“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到达基地。”她双手合十许愿。
“哼,但愿吧。”少年冷哼一声,目光游离片刻后聚焦到了许小熹的背包上。
背包里还剩最后一瓶水。
巨大的蓝色圆月划过天际,缓缓落幕,让位给了从地平线升腾而起的白日。
三人找了个土坡的洞穴休息。
走了将近一天一夜,许昀熹腿脚痛得像是被锯断了一般,倒头就坠入梦乡。梦里她似乎在这个世界里变换着身份活过无数次,每一次濒临死亡又回到了起点。
夜色已深,她冷汗涔涔惊醒,却发现少年不见了,她猛地拉开背包拉链,里面的矿泉水已经不翼而飞。
许昀熹磨了磨后槽牙。
少年带着物资跑路了,真是人心叵测!
她摇晃了一下身边的女孩,正要叫醒她,手上动作却蓦地一滞。
女孩的胸口没有再起伏。
许昀熹忽然有点羡慕她,她坐在女孩面前,看了她苍白的脸庞好一会儿,起身离开洞穴。
她要继续出发了。
抛下了许家营的所有人,踏上了属于她的不归路。
她有预感,在这条走向生命尽头的路上,只有她一人。
没有水和食物了……
好孤单啊!
许昀熹唱起了歌,一首接着一首,直到舌头几乎黏到了口腔上,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燥热。
“姐姐经常夸我唱歌好听呢,我这回去破晓基地找到她,那可得逮着她听我唱一百首。”
“我小时候最爱四处乱窜,每次悄悄溜到安全区外面都被驻扎军李叔抓个正着。”
“但他人还怪好嘞,每次我恳求他不要告诉我爸妈,他还真没说出去。结果就是我不长记性,成了翻墙惯犯哈哈哈。”
“现在我天天都在安全区外面了!外面的夜空美得摄人心魄,我很开心,超级无敌开心!”
“老妈你说,我走到破晓基地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野人,姐姐还认得出我吗?”
“我就要走到基地了,真的,我有预感,我第六感超准的。”
许昀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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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天地交界处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黎明到来了。
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许昀熹找了处灌木丛,钻到里面睡下了。
咕噜咕噜……
肠胃在愤怒地叫嚷,这具躯壳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许昀熹实在疲乏,很快就昏昏睡去了。
这回,梦里没有饥饿,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回到了许家营……
一个囫囵觉后许昀熹满血复活,一转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她弹跳起床,再度哼着歌继续迈步。
可惜水和食物都告罄了,腹部的饥饿感再次袭来,身上各个器官都在叫嚣着对身体主人的不满。
凭着原始的生存欲望,她又走了一天。
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意识也变得混沌。
双腿越来越重,嘴唇皴裂得已经没了感觉,脸上皮肤被晒得褪了皮,露出触目惊心的粉红色皮下组织。她的小腿和脚都水肿了,脚底生了水泡,和鞋底摩擦得生疼。
这副身体已然严重缺水,她已经张不开口了,口腔里的舌头和上颚黏在了一起。鼻腔里黏膜破损渗出血来,但新鲜的血液在流出鼻腔前就已经干涸。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正在流失。
许昀熹朗声大笑起来。
什么嘛,生命尽头一点也不可怕!
她也将去陪许家营的那些亲爱的人们了,这是个大团圆的结局。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她是女主人公,那么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没有外传和番外,也没有重生穿越金手指。
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远处隐隐出现黑土地的轮廓,仿佛一块烤得喷香的肉,吊着许昀熹向前飞快走了几步。
许昀熹涣散的瞳孔收缩又扩张——
是绿洲吗?
是安全区吗?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步伐越来越快,到后来踉跄地奔跑了起来。
脚下的黄沙颜色逐渐混入了黑色,斑驳陆离。
她喘着气停下步伐,蹲下身来捧起了一剖沙土,两种颜色的尘土从指尖泻下。
这种黑色的浮土她再清楚不过了——
是城市爆炸后的余烬啊!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许昀熹的步伐放缓。她继续向前走,沿途路过不少废弃的轮胎、埋在沙土里的白骨和报废的越野车。
眼前豁然出现一个隔离带炸毁后留下的巨型深坑,深坑里仍然能一瞥城市废墟的轮廓。
黄沙与黑尘将城市湮没。
许昀熹想象此处原本也是一个安全区,后来丧尸入侵启动炸毁程序,一切活物都灰飞烟灭,只余下有机物烧焦后的炭灰,或许亿万年之后,这些黑色的尘土会成为滋养这片土地上新生命的化石燃料。
她俯视着深坑,凝结成束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巨型深坑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像是陨石坠落留下的印记。
现实和过去的边界模糊起来,许昀熹恍惚间听到了母亲炒菜时锅铲翻动的声音,闻到了父亲下班回来的一身班味儿……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刺耳的尖叫声越来越大,丧尸的嚎叫,子弹扫射的突突声逐渐明晰起来,榔槌一样砸在神经上。
姐姐温柔的面孔凑得很近,在热浪里扭曲变形,像丧尸一样张开了血盆大口。
母亲愤怒嘶吼:“你为什么不去死?”
邻居怒视着她:“凭什么你可以活下来?”
“我要回家了。”
许昀熹站在深坑边缘张开了双臂,狂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鼓囊囊的,半只脚已经踏在边缘,稍不注意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4. 生
在躯体枯竭败落的最后时刻,意识反而开始美化死亡。死亡成了解脱和升华,轻盈曼妙得犹如同塞壬的歌声,吸引着许昀熹向着深坑迈步。
一步,两步,直到她看到深坑的陡坡上赫然横呈着一具尸体,那是方才偷走她最后一瓶水的少年,但他死了。
许昀熹陡然清醒。
她刚才竟然想尘归尘,土归土?
疯了吗?
许昀熹把脑袋腰成了拨浪鼓,意识渐次回笼。我不能死,她迟钝的神经系统讷讷地思考着,这里不是我的终点。
深坑边缘的坡道陡峭,许昀熹没办法下去取走少年夺走的物资,只好作罢,沿着深坑边缘前行。
她并不同情少年,甚至能想象到少年渴求的安全区其实是余烬后的绝望心情。至于他是怎么失足掉入深坑的,她不想考究。
“汪唔……”
忽然,一声奶声奶气的犬类叫声传入耳膜。
许昀熹一愣,在野地狂风的呼啸中,那一声响动几乎微不可察。
但这细微的声响却让她欣喜若狂——
如果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还有一只小狗砸作伴,那多好呀!
“汪!呜汪!呜汪汪汪!!”许小熹回应它。
“嗷呜~”小狗叫声更洪亮了。
许昀熹拖着疲惫的步伐循声走去,一只受伤的小狗出现在眼前。小狗躺在沙土上,毛发被腹部的鲜血浸湿,腹部一把刀柄赫然映入眼帘。
她心头不是滋味,试图给它止血,小狗戒备地往后挪了一下,睁着水汪汪大眼睛打量着许昀熹。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许昀熹来到了小狗身前,凑近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
狗砸口中鲜血淋漓,脸上和额头的毛都染作了血红色,单凭吐血显然是达不到这个效果的。
这是它咬人的罪证。
而它腹部插的小刀,正是许昀熹在小卖铺买的那把弹簧刀,这把刀后来被少年抢走了。
所以......
这只修狗咬死了那个少年?
许昀熹手上的动作一滞,僵在了原地。
*
一小时前。
盛年,这是β星的人类赋予她的名字。
在获得这个名字之前,她落到了野地的一只小狗的伤口上,随即将病毒子嗣注入细胞中迅速繁衍,侵入了狗子的神经系统。
那一刻,她听到了小狗的弦在震颤——
她感受到了小狗的痛苦。
盛年想呐喊呻吟,她的意志传达到了狗子身上。
“汪呜~”狗子哀鸣了一声。
与此同时,她通过狗子的视网膜看到了一个人类少年,这个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
“肉……我要吃肉!”庞然大物的口水滴落到了小狗身上。
“我要吃……”
他的声音蓦地卡在了喉咙里,惊诧地看见那只狗直立了起来,像人类一样两脚着地。
狗子站立的姿势很奇怪,爪子向内翻,左肩高右肩低。
这显然不是犬类的站立姿势。
而他刚才插入狗子腹部的小刀还在原位,鲜血汩汩流出。
修勾的双眼泛出瘆人的惨绿荧光。
“嗷呜~”
仿佛生锈的金属剐蹭的声音,这是野兽攻击前的示威。
盛年不熟练地操控着小狗的躯体,向前跨了一步。
少年面露惊骇之色,也随之向后退了一步。
“活见鬼了,别......别过来!”
少年向狗子扔了一个水瓶,却不料狗子的头竟然垂直后仰了九十度,完美避开了水瓶的抛物线!
紧接着,狗子的脑袋“咔嚓”恢复了原位,朝少年快步“走”去,不时发出愤怒的低吼。
少年吓得胆都破成了几瓣,撒丫子狂奔,不料失足掉下深坑,埋葬到了爆炸留下的余烬里,陈年骨灰如黑色巨掌一般捂住他惊叫的口鼻,徐徐吞噬了他的尸骨。
狗子出于本能舔舐着伤口,意识正在逐渐模糊,这具躯体正在加速腐坏,预示着它需要寻找新的宿主。
宿主……
可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天不怕地不怕地凑到了它面前:“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真是瞌睡碰到枕头,宿主自己找上门来了。
盛年恶狠狠地“嗷呜”了一声,向许昀熹亮起了锃亮的小虎牙。
狗子陡然将利齿嵌入了她的手背,许昀熹吃痛正要哭爹喊娘,却听闻耳边传来了甜美的女声——
【神经系统接入成功,语言逻辑解读完毕。许昀熹你好,我是丧尸病毒,刚刚通过血液的途径入侵了你的身体。】
许昀熹一怔,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才发觉声音竟然来自自己的脑海里!
“你你你……谁啊?”
她难以置信,以为自己脑子进水了。
她被丧尸病毒感染了,却没有浑身起脓疱,皮肤溃烂。更惊悚的是,这病毒竟然拥有智慧,此时此刻正在和她说话!
【我的代号是001,人类为了分门别类赋予的名字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脑海中声线甜美又冰冷,许昀熹脑补了一个甜妹住在了脑子里,和她交谈起来:“怎么会没有意义?代号001,从今往后你就叫盛年,这是我姐姐的乳名。”
脑海中的声音停顿了半晌:【......你不怕我?】
许昀熹兀自笑了起来:“我经常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拥有超能力,没想到竟然实现了!”
她低头抱起小狗,探了探呼吸和心跳,发现小狗没了生命体征后便用手掘了一个小坑,将其埋入黄沙里。
“再见了汪汪,谢谢你给我带来了一个朋友。”许昀熹指尖在眉间轻轻一碰,敬了个礼。
【你要去哪里?】盛年在脑海里说,她看到许昀熹向日落的方向走去。
“去破晓基地。”许昀熹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她扑通晕倒在了地上。
盛年:【……】
这个宿主好像也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了。
盛年接管了她的身体,她需要保证宿主活下去。
于是“许昀熹”手指动了一下,陡然睁开双眼,甚至没有用手撑地,而是像筷子一样从横放直接变为竖放,直愣愣地弹跳起身。
盛年努力回想着许昀熹走路的姿势,左脚向前,然后右脚……
她艰难地迈步,然而才迈出一步,许昀熹的身体就再次不争气地倒在了地上。
盛年有点抓狂。
她感觉许昀熹的躯体再折腾几下估计就一命呜呼了,索性两手两脚都着地,仿照前一个四驱宿主的姿势向前奔跑。
“汪~汪~汪!”
【美味丧尸我来了!】
盛年操控着躯体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唱着欢快的吠叫小曲,她要去觅食了。
可是跑了好一会儿,举目四望,一丁点丧尸的影子都没有。
【按理来说野地应该有不少丧尸群落才对。到底怎么回事?丧尸都去哪里了?】
不对劲。
盛年猛地顿住步伐,操控宿主的面部肌肉伸出舌头哈了两口气,同时展开范围感受其他毒株的弦。
每一种毒株都有各自独一无二的弦,但是静息状态下弦的波动很微弱,只有距离足够近或者对方恶意强烈时才会爆发出明显的弦波。
果然,一无所获。
看来要么附近方圆一公里内没有丧尸,要么那丧尸没有表露明显攻击性。
而许昀熹的血压正在下降,心跳逐渐放缓,可以预测得到,不超过十分钟这具躯体就会死在荒郊野岭,连带着盛年病毒也会失去活性。
死亡成了最直观的倒计时,她需要抓紧时间了。
盛年加快了步伐向西奔跑,终于在一公里外见到一地干涸成酱紫色的血迹。
血痕范围很广,延伸了方圆数百米远的距离,边沿形状不规则。她看到丧尸干瘪的断臂残肢横七竖八散落在沙土上,血肉组织里的病毒也早已失去了活性。
像是……
被更强大的丧尸捕食后留下的食物残渣。
盛年仔细踅摸翻找着残肢,少数残肢鲜血尚未干涸,可以推断出事变发生时间在一天以内。她四肢着地匍匐在沙地上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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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撕咬着断臂,但是那断臂已经风干成了木柴的质地,根本咬不动。
她只好放下丧尸断臂,目光却落到了一个血脚印上——
那脚印足有半米长,不似人类的痕迹。
发现这个线索后,她心情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有其他捕食者存在,猎物相对就减少了。看来有强大的丧尸毒株和我竞争食物,而且就在附近!】
盛年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丧尸群落的弦。
【西北方位两公里,检测到强烈的弦波动!】
“许昀熹”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一缩,透露出捕食者的精光,目光犀利如鹰隼。
她那布满血痂的唇角咧开一个猖狂笑容,向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远处膨大的丧尸在荒漠里缓慢行走,平均身高目测有十米,群落数量三十以上,浩浩汤汤恍若在沙漠里迁徙的史前巨兽。
可是盛年眼里只有食物,丰盛的食物,简直是饕餮盛宴!
她加快了奔跑速度。
巨人丧尸扭动着僵硬的脖颈,颈部骨骼咔嚓作响,目光直勾勾盯着许昀熹,像是在打量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蚍蜉。
一个浑身鼓起脓包的巨人丧尸扶着自己的脑袋一扭,把脑袋咔嚓折断,拿在手里抛了抛,随后腰部骤然发力,扔铅球一般把自己的头颅向许昀熹扔去。
盛年往右侧一个跃步躲开攻击,巨型的丧尸脑袋一口咬在沙土上停下了滚动,旋即一个急转弯向她再次袭来。
那脑袋竟然可以脱离躯干自行活动!
远处的膨大丧尸纷纷停下步伐坐在地上,吮吸着手指,歪着脑袋,津津有味地观望着这场捕猎。
盛年调动许昀熹腿部的肌肉骤然跃起,随后一腿劈下,将滚动的丧尸头颅劈成碎片,腥臭的脑浆流了一地。
“许昀熹”抱起一片碎片,将脑浆倒入口中,露出餍足的笑容。
【味道真不错,这就是脑浆的味道吗?难怪那些同类喜欢吃脑子。】盛年美滋滋地想。
然而许昀熹脆弱的消化道从没品鉴过丧尸的味道,当即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反应。
“哇!”
许昀熹清醒过来,扶着丧尸头颅干呕起来,把刚刚喝下的脑浆就着腹中酸水一并吐了出来。
盛年退出了对许昀熹的掌控权,抱怨道:【啧,真狡猾,又来丢卒保车这一手,把子嗣通通杀死来保护母株基因,就没有新花样吗?】
“我不咬人,我不能吃人,我不是丧尸!”许昀熹大口喘息,无力地反抗着。
【可是你很弱。】盛年唾弃。
【你的身上有我的弦,就算你不主动招惹是非,其他毒株也会来吮吸你的脑浆。你只能去咬其他毒株的感染体,不断切割基因进化变异,才能在丧尸世界活下去。】
【而且就算你不想这么做,我也可以随时掌控你的身体,你别无选择。】
盛年的声线还是如此地甜美,却用这可爱的声音在许昀熹三十七度的脑子里发表着零下三度的冰冷宣言。
许昀熹气笑了:“那我相当于是在和恶魔做交易。”
【没错。】
盛年以为许昀熹会翻脸不认人,掘地三尺哇哇大哭,却没想到她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爽快地说:“行吧,合作愉快。”
许昀熹的心脏还在加速跳动,肌肉过度牵拉的酸痛感登时触电一般在全身游走。
她忍不住腹诽:盛年对待这副躯体简直太残暴了!
她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巨人丧尸们发现它们低估了这个人类少女的战斗力,纷纷歪着头露出疑惑的神情,很快它们就作出了对策,齐刷刷动手折断自己庞大的脑袋。巨人丧尸们将头颅放到手里掂量了几下,便拽着头颅的头发呼啦甩了四五圈,扔铅球一般砸向许昀熹。
丧尸巨大的躯体也随后迈开步伐奔跑而来。
大地不堪重负,发出沉沉闷哼。
一时间巨大的脑袋如同山体滑坡滚落的巨石一般倾轧而来,脑袋上的牙齿欢快地“咔嚓咔嚓”咬着。
许昀熹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要么被脑袋压扁成人皮,要么被踩扁成肉饼!
5. 巨人与人
许昀熹的瞳孔再现狠戾凶光,她唇角上扬了一个弧度,笑容堪称邪魅无端。
此时此刻,盛年再次接管了她的身体。
不过这次许昀熹的意识仍在自我运转,她仅仅是让出了躯体控制权。
转眼间,一个丧尸脑袋便以裂金碎石之力朝许昀熹面门冲来,却被后者侧身躲开,反手揪住颅顶稀疏的头发在空中甩了三百六十度,扔向一个拖着笨重步伐跑来的无头丧尸。
“噗嗤”一声,头颅穿透了无头丧尸的躯体,巨量鲜血瓢泼而下染红戈壁滩。
盛年忍不住对自己刚才的行为牙疼了起来:【真浪费,膨大丧尸明明是很好的储水袋,现在废了一个。】
她此刻的心理,就好像暴君递给忠臣一封满门抄斩的圣旨时,升起了一丝垂怜扼腕之意。
思绪刚刚落地,她身边已经汇集了数十个高速旋转的丧尸头颅,那些脑袋目眦欲裂,上下颌门牙相撞,发出嘈杂的“喀嗒”声,似要将她碾成碎片!
盛年向上一跃躲开攻势,头上却忽然笼罩了一片阴影。
她不紧不慢地抬头,只见一个无头丧尸双手并握,拳头由上而下向她轰然砸来,强悍的筋骨发出爆裂声。巨力骇人无比,就连夹杂着沙砾的空气似乎都不堪重负,压力陡增扬尘四起。
而许昀熹正在半空中,避无可避!
许昀熹已经吓成了表情包,一连串“我去”噼里啪啦在舌尖炸响。
盛年嫌烦,接管了她的面部肌肉,一瞬间恢复了冷酷飒爽的表情。
盛年皱眉,她需要借力。
她目光下移,那些丧尸头颅攻击没有得逞,便迅速咕噜咕噜滚到了她的下方,此时正在地上弹跳着来咬她。
盛年冷哼一声,下坠时猛然蹬在一个头颅的下颌骨上,随即骤然发力,跳到了近前那无头丧尸的大腿上。
与次同时,无头丧尸的拳头裹挟着劲风落下,把地上蹦蹦跳跳的头颅砸得粉碎。
“呵。”盛年扬起笑意。
获得庞大的躯体必然要牺牲灵活性,这些丧尸并没有盛年想象中的难对付。
她顺着无头丧尸的大腿一路爬到了断头处,那颈动脉被强行扭断了,正喷泉一样喷着血浆。盛年避开血水,张口撕咬下一块肉,而后跳蚤一般跳到另一个丧尸的断头处。
她要确认母株所在位置。
每一种丧尸毒株都有且仅有一个母株,母株可以控制宿主的神经系统,被感染的宿主会被其操控着去咬人,母株便可以通过血液传播将子嗣注入其他宿主体内,从而获得自己的丧尸军团。
只有消灭母株,不可计量的子嗣才会死亡。
“不是。”
“也不是。”
盛年在丧尸群身上旋转跳跃,每跳到一个丧尸身上就撕咬下一块肉来。
她的动作太过迅速,其中一个头颅完整的巨型丧尸意识到危险,后退了一步,正好被盛年发现了端倪,一口咬到了肩上。
找到母株感染者了!
盛年将自己的病毒子嗣注入到了丧尸体内,而后从它身上跃下,面无表情地仰视着它。
此时,她已经侵入了母株感染者的身体,切割掉母株的基因,将其拼接到了自己的基因片段上。
【攫取丧尸病毒基因成功,我获得初步天然禀赋巨型化。】盛年甜美的声音机械地播报着,许昀熹一时间感觉盛年是个伪人。
“盛年,刚才说话的是你吗?”许昀熹问。
【是我。】盛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甜美而冰冷。
许昀熹忍不住追问:“你到底是什么?”
盛年不假思索:【非要说的话,我是001号丧尸病毒。】
许昀熹:“……”
这算什么回答?盛年分明在回避这个回答,她们之间的合作几乎没有多少信任可言。
但她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了。
一时间,随着基因片段的攫取,盛年读取了感染者的记忆,回忆排山倒海一般涌入了许昀熹脑海中——
“我要找到绿洲,找到绿洲,绿洲……”
一个衣衫褴褛的精瘦男人在荒漠上快步行走,嘴里反复嘟囔着。
他喘着粗气从背包掏出水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子,一滴水吝啬地滑落到舌尖上。
纯净水已然告罄。
“我的亲朋都在等我回去,我一定要找到绿洲,我是咱家长子,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男人自言自语,闷头继续行走。
不知不觉步入一片阴影中。
“奇怪,明明走在平原上,太阳正毒辣呢,哪来的阴影?”
男人抬头一看,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个巨大的丧尸正坐在自己身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似乎是因为身体里的水分被烈日蒸干,丧尸看上去皮包骨头。
男人忘记了呼吸,却见丧尸朝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伸手指向了一个地方。
他这才意识回笼,拔腿就跑,下意识顺着丧尸手指的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一片绿洲映入眼帘,男人取了水之后欢快地回到了亲朋所在的避难所。
“我回来了!”
男人掀开帐篷。
“咚”的一声,手中的水壶滑落到了地上,哐当哐当滚到墙角,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纯净水哗啦啦洒了一地。
他的眼睛睁得溜圆,唇瓣剧烈颤动着。
亲戚们口中鲜血淋漓,看到他回来时停下了动作,纷纷拔出了腰间小刀,刀尖寒光一闪,倒映着他惊恐万状的脸庞。
眼前,他的孩子正在被饥渴的亲戚分食。
如果给恐惧评级的话,方才见到丧尸时的恐惧是小米辣水准,现在的光景则是魔鬼辣椒,足以让人疼得肝肠寸断。
男人啜泣着转身跑了出去,不敢再多看一眼,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心脏不堪重负地剧烈跳动。
他找到了巨人丧尸,它还在原地坐着,无悲无喜,似乎在人类诞生前就盘踞在了此处。
男人仰头看着那神像般高大巍峨的丧尸,目眦欲裂嘴唇发颤:“我把我的身体给你,你……你替我杀光那些人。”
巨人丧尸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它张开血盆大口将男人吞进了腹中,躯体肉眼可见地膨胀了起来,从方才干瘪的模样变得愈加健硕高大。
它凭着男人的记忆找到了避难所,咬死了帐篷里饥饿的难民,获得了一群巨人子嗣。此后它们就在野地里行走,给难民指路,给他们一点希望后将其吞入腹中。
像是某种惩戒……
许昀熹从回忆的海洋中抽离出来,心口仍然发紧,思绪像断片了一样断断续续恢复。
盛年只能够读取宿主的记忆片段,但是从第一人称视角回顾他人记忆的感觉依旧太过于强烈。恐惧与愤怒的余音不绝如缕,许昀熹过了好一会儿才清晰地区分了自己和别人的记忆,将其划入两个脑池中。
所以,膨大丧尸真的感受到了男人的恨意替他报仇吗?
那么最初的丧尸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盛年,你来自哪里?”许昀熹对自己发问。
【无可奉告。】盛年冷冰冰道。
“……”
许昀熹翻了一个惊天大白眼,心理十分不平衡,总觉得盛年对自己了如指掌,生杀予夺;而自己却对盛年一无所知,无计可施。
真特么憋屈……
巨人丧尸好像死机了一般忽然停下了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集体恢复“意识”,向许昀熹单膝下跪。
盛年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撕咬着被头颅穿胸而过的丧尸残骸。
进食结束后,原本的丧尸母株感染者匍匐而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盛年便顺着它的手掌信步走上肩头。
“去破晓基地。”盛年站在巨人肩上威风凛凛地下令。
膨大丧尸缓缓起身,带着许昀熹向西出发,身后跟随着一群捧着脑袋的无头丧尸。
【它们现在是我的子嗣了。】盛年敲了敲许昀熹的脑壳,似乎在邀功请赏,大肆炫耀。
许昀熹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怎么了?】
“你……再这么折腾……我特么就要……散架了……”
许昀熹话音刚落,脑袋一歪又晕倒了,眼见即将颤巍巍地从丧尸肩膀上滑落。
盛年只好再次接管了她的身体,摇了摇头,通过她的嘴说:“嘁,我真是个废物。”
巨人丧尸的奔跑速度很快,日夜兼程不知疲惫。
丧尸体内的水分逐渐蒸发,个头越来越小,体型日渐干瘪。
一天后,宿主醒了过来。
“盛年啊盛年,你说巨人化是个怎么样的能力呢?我是不是可以成为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大boss?”许昀熹坐在巨人的肩膀上,好奇地自言自语。
盛年:【不错。不同丧尸毒株有不同的天然禀赋。你现在剥夺了巨人化禀赋,可以控制子嗣感染体膨大数倍,获得超凡的战斗力。】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可以长那么高?”许昀熹张开双臂比划着,两眼放光。
【人类的大脑是很脆弱的,放大数倍再缩小很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是局部巨人化我还是可以办到的。】
许昀熹的嘴嘬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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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型:“快来试试!”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右手臂发麻。转头一看,右手已经肿成了发面馒头,不到一分钟就漏气一样缩回了原来大小。
许昀熹:“……”
一句“我豆,这么厉害”正要脱口而出,生生吞回了肚里。
“不过瘾,再来一次。”她说。
盛年:【……】
一路上许昀熹不依不饶,让盛年尝试了成百上千次局部巨人化,把这个初来乍到的小病毒折磨得心力交瘁才善罢甘休。盛年不语,无力地蜷缩在许昀熹的细胞里,觉得伺候祖宗这活计真不是普通病毒能干的。
又过了几日,许昀熹已经能够熟练操控局部巨人化这个天然禀赋了,摘果子抓野兔方便了不少。
可是路上遇到别的丧尸,她却怂了,甩着鼻涕眼泪央求盛年绕路走。
盛年感叹这么怂的宿主还第一次见,可还是依她的意,包了个圈绕过丧尸群落。
远处隐隐出现树林的迹象,洇下一片清爽的绿意。许家营炸毁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天,难得沿途路过一片湖泊,许昀熹让盛年停下来休整片刻。
她身上的衣服被血迹和汗液浸湿,散发出让她难以接受的熏臭味儿。许昀熹决定洗个澡,洗干净衣服再重新出发。
她在湖边脱下鞋袜,将布满水泡的脚探进了水中,小鱼闻到了血腥味,纷纷涌上来吮吸她的脚丫。
真是太舒服啦!
许昀熹坐在岸边放空了思绪,脑袋里却传来声音:【你为什么要去破晓基地?】
许昀熹不假思索:“为了活下去。”
【如果是为了生存,你可以和我一起在野地生存,在这里没有人会把你的家炸毁,你有充足的食物。如果到了破晓基地,我可能会被发现,你也会死。】
“但我属于人类社会,我一个人会很孤独的。”许昀熹顿了顿,将手放在了怀里的海报上,“我要去找我的臭屁老姐。”
【为什么去找她?没有她你一样可以生存。】盛年不解。
“她是我的家人。”许昀熹说。
盛年没有继续发问,试图理解人类的情感,才恍然发觉这些蝼蚁一般脆弱的爬虫是多么复杂难懂。
盛年评价:【人类真有趣,我想接触人类。】
许昀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有什么好笑的?】
盛年生气了。
盛年拒绝交流。
盛年拍了拍许小熹的脑壳发现了一片汪洋。
许昀熹纵身跃入湖中,溅起了一片水花,说话时声音里还夹杂着笑意:“欢迎认识人类。”
休整过后,涤荡了数日的风尘,许昀熹继续踏上冒险旅途。
一路上的巨人丧尸被盛年当做食物来源,日渐稀少。
三十天转瞬即逝,远处一座高墙拔地而起。
四下皆是葳蕤草地,野草如麦浪一般掀起一阵阵波纹。汇集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见到许昀熹身后的巨人丧尸都唯恐避之而不及,自动隔离一百米开外。
许昀熹批评教育了盛年显摆的作风后,绕到了一处没有人看得到的草地。
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野地中,盛年放走了最后一个巨人丧尸,而后通过许昀熹之口说:“你自由了,回到野地吧。”
赤日当空,树荫合璧。
巨人丧尸宛如竹竿一般高挑,轻柔地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堪称优雅的礼后转身离开。
它渐渐远去,视觉上望去身高也越来越矮,原本还有十米,下一刻就只剩七米……渐渐变成和人类一般大小……最后只有芝麻那么大……
“你怎么放走它了?如果它还活着,它会攻击其他人类的!”许昀熹忍不住在心里斥道。
盛年:【对于你们人类而言,它是个威胁,但对于我而言,它是巨人毒株最后一个子嗣,如果它死亡了,这个物种就彻底灭绝了。】
许昀熹走了三十天第一次感到如此疲乏:“我在默许你播下罪恶的种子。”
盛年没有察觉她的无奈,甜美的声音没有波澜起伏:【是的,你无计可施,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接管你的身体。】
许昀熹耸了耸肩,也不言语。
她将手掌架在眉心遮挡住刺眼阳光回望了一眼来时路,而后抬脚,迈步,转身,径直向那高耸入云的高墙走去。
鞋底已经磨得不成样子,她索性脱下鞋,赤脚走在花甸里行走。米粒大小的野花似乎伸出了柔软的触手,轻轻抚过脚丫上的水泡和老茧。
一个野人漂泊了三十天后即将回到人类社会。
还挺期待的。
6. 我才没脸红!
许昀熹迈向高墙。
遥望那排城墙不过一线,近处一看,竟是遮天蔽日,高耸入云。
盛年看不到破晓基地的全貌,但仅仅是管中窥豹,瞥见那扇叶形的高墙和扇叶间隙的一排炮口,就无比惊叹:【为什么人类竟然能够造出如此庞大精巧的造物?如果是我和子嗣来建造,一百年一千年也未必成功。】
许昀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花甸上,眉眼弯弯。
“或许……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也有一面看不见的墙,我们的智慧不仅仅依赖于母株。”
盛年:【你们人类很强大,我们总有一天会被你们逼入绝境。】
“说不定之后我们能够和谐相处呢?就像你和我一样。”许昀熹伸手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盛年没有回应,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天真,正想怼回去,却被这样天真想法的魅力吸引,竟无法启齿。
爽风拂面,秋阳暖背。
四下汇聚的难民越来越多,个个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的,许昀熹倒是觉得很是亲切。
靠近基地东口的地带,人声嘈杂程度堪比菜市场,四面八方的难民涌来入关,进城的队伍排成了一条头尾互相看不见的长龙。
破晓基地整座城池建在高地,五百长阶一路延申到百花盛开的草甸里。
这是人行通道,此时门扉紧闭。
就在人行道右侧七八米处,车行道尽头的城门也如巨兽阖上獠牙那般紧紧关闭着。许昀熹估计着以那城门的宽度来看,并排通过十辆越野车也不觉促狭,不由得感叹这破晓基地果然不同凡响。
她仰头,目光聚焦在两扇城门中央上方三米处悬挂的油彩画上。画框几乎与车行道的巨型城门等大,画中之人就连三岁小儿都能叫得出名字——
宋威,那位一统天下,主宰人类联盟的传说级人物,解救全人类于水深火热之中。
谁人不佩服,谁人不爱戴。
“可是宋统帅啊宋统帅,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炸掉许家营呢?”许昀熹移开目光,小声嘟哝道。
盛年听到宿主的心弦发出颤音,陷入了沉思:宿主在难过吗?按照人类的相处方式,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她呢?
于是丧尸病毒有问必答:【你不要难过,炸掉安全区是为了防止丧尸病毒扩散。】
不料许昀熹涕泗横流:“盛年小宝贝,你在关心我?这么动人的水仙桥段居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呜呜呜好感动!”
盛年通过宿主的记忆秒懂了“水仙”的含义,铺天盖地的油腻感席卷而来,遂放弃交流。
此时此刻,难民仿佛朝圣的信徒,沿着阶梯蜿蜒而上。
许昀熹溜溜达达地钻进了队伍尾巴里。
队伍已经排到了台阶外的草地上,她身后很快又排上了一串难民,交头接耳地喷洒着唾沫星子——
“怎么还不放人进去?基地那些人的脑壳被丧尸掏空了吗?再不进去,咱几个就要被野地的丧尸吃得只剩骨头渣了!”
“害!破晓基地毕竟是军事要塞,占地面积有限嘛,容纳不了那么多难民。我们这些排到后面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再等等吧,破晓人类基地可是整个β星人类联盟数一数二的基地,到里面就真的安全了。就算全世界毁灭,破晓基地也是挨到最后的那个。”
队伍好长时间不见移动,许昀熹踮起脚尖张望,却见人行道尽头的城门关口依旧关闭着,迟迟没有打开的迹象。
在等待什么人吗?
基地那边有什么顾虑吗?
还没等思虑落地,身后蓦地传来一阵刺耳的欢呼声,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嘈杂的脚步声也随之奔沓而至。
许昀熹转头一看,脸色刷得一下白了——
目之所及,远处一群丧尸大军正在手舞足蹈地跑来,密密麻麻,来势汹汹!
怎么回事?
丧尸竟然敢在基地眼皮子底下造次吗?
许昀熹心中咯噔一下,转头扫向基地城墙上一排炮口,只见炮口转动,竟是齐齐瞄准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时间停驻了一瞬。
那一刻氧气仿佛被抽空殆尽,许昀熹瞳孔骤缩,胸腔里一口气猛地堵在喉头无法呼出。
只闻“轰”的一声巨响,炮口泛出暖色荧光,还没等脑神经走过一个通路,下一时刻尘土四溅,草场花甸被炸出一个个深坑,潮湿的泥土和搅碎的青草兜头瓢泼洒来!
变故来得太快,许昀熹来不及躲闪,只好原地蹲下,用手护住头部。
可是炮弹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死亡再次擦肩而过。她慌忙地爬起来四顾,才发觉炮弹都落到了自己身前的草地上,点缀着粉红野花的草甸霎时成了燃着灰烟的焦土。
许昀熹当即了然,这意味着难民队伍太长,已经排到了炮火的射程之外。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猝然回头。
身后龇牙咧嘴的丧尸更近了,转眼间就挨到了百米内!
“死了……死定了……”
她听到身后的难民嘟囔着。
***
“你你你……指挥官,你晕头了吧?”
破晓基地内迎着城门的一栋大楼里,中年男人气得眼镜发颤,他伸出兰花指优雅地捻了一下金色镜框,斯文雅痞的脸上涨红一片。
他身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女性,那女人比他还高出半个头,一米九不在话下,银色大背头短发勾勒出瘦削脸型,银白冰冷的瞳孔让她的压迫感更上一层楼。
女人身旁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一身藏青道袍,怀里抱着只白色小狗。他闲散地斜倚在墙边,莫约十七八岁的样子。
“孟安大将军,他可以识别出丧尸母株感染者,他会成为基地的破晓之光。”银发女人说。
名为“孟安”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伟大的英勇的正无缺指挥官,你应该清楚,能够识别毒株的只有毒株,你就不怀疑他是母株感染者吗?你应该知道母株感染者模仿人类可以有多像!”
他换了一口气,接着说:“你让他去守城门,正好给他了一个勾结同党潜入基地的机会。到时候基地里四面楚歌,满地碎尸灰飞烟灭,你就是全人类的罪人!到时候我会亲自在断头台上砍下你的人头!”
说罢,他用淬满敌意的目光刮向少年。
“我是人类,我站在人类这边。”少年抚摸着怀中的小狗,为自己简短辩驳。
那少年眼裂生得长,眼皮半掀,显得目光犀利凛然。他一手搭在窗台身体微弓,姿态却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痞气。
正无缺嘴角绽出一抹笑意,孟安最烦她这种笑,她笑起来像一个满怀窥探欲的哲学家。每当她一笑,孟安就感觉自己的阴暗思想被扒得裤衩都不剩,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辗转战场多少次了,有什么小心思我还能不清楚?将军不必担心。”
正无缺敛了笑意:“况且他可以识别母株,你不觉得他是城门把关的最佳人选吗?”
孟安咬着后槽牙没有说话。
“如果你还是担心的话,就不给他配枪好了,他负责指出难民中的母株感染者,你可以亲自负责狙击,怎样?”正无缺说。
孟安还没回话,便听到几声炮响自不远处传来,他陡然意识到——
城门口有丧尸从外部袭来了。
看来难民的队伍已经排了很长,越过了城门炮口的射程,让野地的丧尸有了可乘之机。
没有时间做抉择了,他们得立即放难民入关。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再拖下去的话,丧尸化的难民会指数型增长,他苦心经营的破晓基地名声也会像股市跌停那样疯狂下降。
孟安轻哼一声,狭长的眼睛从金色镜框下睥睨着正无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好,就按你说的做。”
***
许昀熹回头看向身后的难民。
难民们惊恐万状,正在挣扎着向基地跑去,可是以他们的移动速度来看,丧尸必然会先一步咬下他们的脑袋!
“我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盛年……”
许昀熹还没说完,身体便忽然不受控制的向基地飞快跑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一溜烟就跑进了射程之内,抬脚插进了队伍里。
“盛年!”许昀熹怒火蹭地燃了上来。
就在这短暂的一分钟,那些难民已经被丧尸咬断脖颈和柔软的内脏,青色的纹路霎时爬满全身。
下一波炮弹降临时,丧尸大军已经喜笑颜开地带着十多个新入编的“士兵”蹦蹦跳跳地回到野地,消失在了视野中。
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闹剧。
曲终人散,各回各家。
盛年:【我不想这么快暴露你的身份。】
“可我明明可以救他们的,那可是十多条人命!”许昀熹在心里咆哮。
【十多条人命……】盛年用病毒的思维想:【我每天会产生数万个子嗣,死了十多个子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一样的……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每一个人是不一样的,算了,你这破病毒也听不懂。”许昀熹摇了摇头。
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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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暗自琢磨,有什么不一样吗?
两脚兽这物种真是奇怪。
这时,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城门徐徐打开。
队伍一寸寸向前蠕动。
许昀熹平复了方才紧张的情绪,拍了拍前面抖腿的小哥问:“小哥,这队伍怎么挪得这么慢呢?进基地去还有什么程序不成?”
小哥回头一看,被许昀熹一副野人模样吓得一呛,舌头也不利索了:“丧尸感染者可能……可能潜藏在难民里面,所以进城前要……要先被凝视者审视一番……再抽血化验……”
小哥的抖腿毛病被吓得给治好了,两腿筷子一样僵硬地往前挪。
他觉得许昀熹就像一个潜伏的丧尸感染者。能坚持到基地的难民起码都捯饬地像个人样,哪有像许小熹这样磕碜的?
此人雌雄莫辨,头发一波三折后折出了一个杀马特造型,外加衣服比乞丐还破烂几分,脸上晒得粉一块儿红一块儿,最可怖的是……
她身上还隐隐透露出一股子血腥味,卧槽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哦哦哦,这样啊。”
许昀熹忍不住被小哥的反应逗笑了,心道自己这副模样虽然寒碜了点儿,但也和丧尸八字没一撇啊,怎的小哥如此害怕?
她亮起小虎牙笑了笑,念及没有一面现成的镜子给自己照照,只好作罢。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许昀熹才挨到五百级石阶脚下,近距离目睹了大门口的盛况。
硕大的城门下站着一排面带微笑的凝视者,他们身上斜挂着“甘做老黄牛,为人民服务”的红布条,满脸堆笑里要正义有正义,要和蔼有和蔼!
难民在他们身旁挨个路过,接受名为“热情款待”的严酷审视。
据说初步感染丧尸病原体的人会出现一些征兆,比如皮肤局部淤青,重瞳,畏光,等等。
通过辨别这些特征,就可以筛选掉一些即将丧尸化还要蒙混过关的难民。
至于那些业已丧尸化的丧尸,基地自然是不用担心的,毕竟他们已经没了意识,目光空洞四肢扭曲,一目了然。
另一种说法是心理战术,毒株感染者心里有鬼,神情姿态都和常人有区别,利用这一点就可以进行甄别。
唯一的漏网之鱼就是丧尸母株感染者,他们模仿学习人类的行为举止,与凡人无异,无法肉眼甄别出来。
而许昀熹,正巧就是这漏网之鱼。
她的情况其实还更特别一些,盛年病毒破天荒地保留了宿主的自我意识。她甚至不用模仿人类,一头扎进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门口的“凝视者”检查完毕,笑盈盈地欢迎难民进入基地,一派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就差点根炮仗欢庆了。
许昀熹踮起脚尖举目远眺,忽的发现那几个笑脸人中有一人摆着一张臭脸。
看起来格格不入。
臭脸上的五官看不真切,只是远看他一身乌青道袍,便感觉不若凡物。
她眯眼打量着那张面孔,越看越觉得国色天香,赏心悦目。
许昀熹——一个跋涉了三十天,一路只有巨人丧尸挤眉弄眼陪伴的野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目光便移不开了。
盛年敲了敲宿主的脑门瓜子:【你的心弦旋律忽然变得优美起来,你是不是心动了?】
许昀熹脸一红:“我没有。”
盛年:【人类真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许昀熹:“……”
把盛年一巴掌拍扁的心都有了。
这破病毒一天到晚都在研究些什么?盛年可以听到她的心声,那她一点秘密一点隐私都没有了QAQ。
“算命的杵那儿做什么?看面相甄别丧尸?”
许昀熹听到难民的揣测,便竖起耳朵听八卦。
“听说这少年名叫钟玄度,是咱们指挥官正无缺最近几年提上来的苗子,可厉害了。听说他参与的几次战役如有神助,战无不胜啊!”
“我倒是听说这钟玄度是算命世家,凭着裙带关系来基地混饭吃,本事不咋滴,但看相什么的贼准。”
“啊?算命的?我听说是个富贵道爷的打手呢……”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许昀熹凑了上来。
一个道听途说的难民开始自由发挥:“听说这钟玄度以前无名无姓,在中枢基地的地下拳场打比赛谋活路。此人阴招狠毒,那些肌肉男都不是对手。只是后来啧啧……”
那难民顿了顿,脸上厌恶与激动的神色来回交替,堪称五光十色。
“后来呢?”好奇的难民们齐齐发问。
7. 欢迎来到人类社会
“后来啊……”
那难民嘿了一声道:“一个富贵道爷看中了他的价值,雇他打比赛押注圈钱,给他赐名姓钟玄度。后来这个阴险狠毒的家伙翅膀硬了,把这富贵道爷给杀了呗。”
说到这骇人之处,他故作惊悚压低语气:“而且杀一个不够,杀了全家老小呢,一个不留!”
人群发出一阵唏嘘。
许昀熹好奇:“那他这么厉害,怎么来看门了?”
“杀了人要么进监狱,要么投诚呗,反正基地缺消耗品,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啦!”那人道。
许昀熹觉得好笑,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钟然,谁知道孰真孰假?
这时,她看到那个离奇八卦满天飞的钟然伸手指向一个难民。
与此同时,被指到的难民骤然暴起咬了身旁几人,转眼便被城门的狙击手打成了筛子。鲜血筛糠一般喷涌而出,顺着台阶缓缓流下,那叫一个触目惊心。而那大理石台阶上已凝结了一层暗紫色,可见相似的惨案已然重演了无数次。
城门之上的画框里,宋统帅那正义凛然的大头像正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盛年甜美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是丧尸母株感染者,竟然被识别出来了!】
许昀熹心中一凛——
丧尸母株感染者不是说和常人没有区别吗?怎么会被识别出来?
她似乎看到方才被打成血窟窿的正是自己,一时间手脚冰凉。
可是现在逃跑更可疑,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挖槽看来真是算命的,还算的挺准。”许昀熹小声嘀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队伍挪动速度更快了,转眼间许昀熹前面就只剩下十个人了。
许昀熹心里有鬼,一抬头就对视上那个冷脸“算命大师”,瞬间汗流浃背了。
这会儿近看,“算命大师”看上去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却偏要摆出一副愤世嫉俗、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少年半长的黑发拢起一个髻,松松地束在脑后,神情姿态给人一种痞气。
可是就在这张俊美的面孔上却生了一双看狗似的傲娇狂野的双眸,让许昀熹看了一眼就想……
咳咳,再看一眼。
更独领风骚标新立异的是,他一身藏青道袍,肩上却突兀地挂着“甘为老黄牛,为人民服务”的红条幅,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
在基地金属光泽的背景下,颇有一种礼崩乐坏的风味。
少年只和她对视一秒,便微微蹙眉,伸手指向她身前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
时间似乎停滞了片刻,所有难民都闭上了口。
老妇人一愣,随即凄厉大喊:“毒株就必须死吗?我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我……”
一颗子弹射穿她的脑门,将老妇人的后半句话湮灭在了嗓子里。
“我不咬人……我想认识人类……”老妇人艰难地说完了遗言,身上又多了几个枪眼。
鲜血染红了城门下的水泥地,顺着地势流到了许昀熹脚下。
许昀熹隐隐看到不远处楼上狙击手的反光镜,心脏骤停了半拍。
有人在狙击。
耳朵嗡嗡作响,时间忽然成了淤积的河泥,一秒泻下得无限长远,仿佛没有尽头。
她要尽量表现得像正常人,她不能露馅,她要活下去。
轮到自己了。
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脸庞,露出了一个快乐小狗的微笑,看上去童叟无欺,天真无邪,可可爱爱。
是啊,无敌小可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可以进去了吗?”许之狗狗眼眨巴两下。
凝视者们微笑地打量着她,嘴角微微抽搐沉默良久——
这难民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都快成野人了?
许昀熹不解凝视者的心声,无形的冷汗哗哗直冒:她表现得不正常吗?
一道道目光汇聚到了她身上,像是要把她脑袋打开,一瓣一瓣地拨开脑仁,看看脑回里有没有藏着毒株。
许昀熹忍不住低下了头,试图错开视线,掩饰内心的不安。
僵在原地这十多秒,视线正好落在眼前之人脖颈上的喉结处。钟玄度肤白,许昀熹甚至能看到他的青色的颈动脉在跳动。
许昀熹缓缓抬眸和他对视,忽的感觉到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双眼睛里像是有滔天旋涡,正要将她的行船搅碎成齑粉。
【许昀熹!快移开视线!】盛年用力敲了敲她的脑壳。
许昀熹做贼心虚一般移开了视线,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这才发现方才毫无征兆的恐惧来自盛年的感受。
盛年很害怕。
这个世界上还有丧尸病毒害怕的东西?
【糟糕,他好像可以感受到我的弦,明明我没有表露恶意,他还是认出我了!他可能不是人!】
此话一出,不只是盛年,许昀熹也害怕了起来,心声大声叫嚣:救命sos,不要啊!
一向神经大条,从来没有危机意识的许昀熹此刻内心叫苦不迭,一双狗狗眼里泪珠打转,像是吃了半斤魔鬼辣椒。
这时,钟玄度怀中的摇粒绒修狗探头咬了一口许小熹的手臂,朝钟然“汪汪汪”了几声。
钟玄度露出讶异之色,看待许昀熹的神情有些微妙。他听到摇粒绒多多分析了许昀熹的毒株属性——
“攻击性为0,感染性为0,检测不到毒株属性。”
“认错了吗?”钟玄度挑眉,直觉许昀熹体内有毒株,躲过了多多的检测。但他没有证据,摇粒绒多多的检测应该比他的直觉更准确。
“你从哪儿来的?”
许昀熹听到了钟玄度的声音,却不是想象中咄咄逼人的腔调,竟然……很温和可亲欸。
“我来自许家营安全区。”许昀熹争取让自己看上去八风不动,声音四平八稳。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
从许家营一路到破晓基地,她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巨人丧尸的肩上来的。
仅仅是步行的话起码要两个月,如果没有外力帮助,徒步穿越戈壁滩都得突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她一个柔弱少女万里迢迢跋涉过来……身体素质堪比金刚芭比,说不可疑她自己都不信。
果然,钟玄度仔细端详着她:“你怎么过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无形中剑拔弩张。
许昀熹打着哈哈,信口胡诌:“安全区炸毁前我开了一辆越野车出来,可惜到了半路没油了,只好踩着十一路公交车凄凄惨惨踽踽独行。此后一群迁徙的野马载了我一程。”
钟玄度:“……”
许昀熹抬头看着那双饱墨勾勒的眼眸,一面惊叹于人类竟然能生出如此勾魂摄魄的眼睛,一面却感觉他的眸光似乎在颤动,似乎杂糅了愕然与犹疑。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双眼睛,仔细回想却不记得了……
于是她单方面理解为少年正饶有兴趣地听着,便继续为自己谋求生路:
“仿佛是爱神阿芙洛狄忒的指引,让我在路途的终点来到这个基地。听说我们从前都是滚来滚去的阴阳球,后来咔擦一分为二,为了寻找另一半跋山涉水……”说完她伸手抬了抬并不存在的墨镜,掩饰内心的不安。
钟玄度:“……”脸色越来越黑。
“你叫什么名字?”钟玄度忽然问。
许昀熹一愣,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超纲,却还是从善如流地面露怯色:“许昀熹,就是小太阳的意思。”
然后他就看到美少年忽然一怔,像是猝不及防地摘掉了戴了许久的人皮面具,手忙脚乱地换上新的面具。
他的表情讶异了一秒,很快就恢复了薄情寡义,全世界欠我五亿星币的模样。
怎么回事……
他认识许家人吗?为什么听到我的名字会有那么大反应?许昀熹脑海里冒出一排问号。
而少年似乎忍无可忍,一字一顿:“许昀熹,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
“请前往A口血检,登记信息领取难民牌。”他的声音好像在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许昀熹如释重负,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就这么结束了?
她转身就要拍屁股走人,一只手忽然搭到了自己肩膀上,登时被吓得一个机灵,以为自己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甫一转头,却对上了钟玄度幽怨的目光。
“还有,请你记住一点,我不喜欢男的。”钟玄度的表情看上去五光十色的,精彩得她想鼓掌。
许昀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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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巴了一下:感情这位是把我认作男孩啦?我现在这么磕碜的吗?
随后,她感到肩上那只手飞速抽走,像是遇到了一个地痞流氓,一秒都不想和她接触。许昀熹也一秒不敢继续停留,一溜烟跑到了A口,总感觉背后一直有道目光看着她……
她晃了晃脑袋,把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猜测通通甩在脑后,抽了一管血。
见盛年没有反应,许昀熹小声问:“盛年你是不是有办法躲过血检?”
盛年没有回话,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许昀熹继续扯东扯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听到了盛年的声音:
【我刚刚把我的子嗣都杀死,只留了一个母株在细胞里,就躲过血检化验了。现在抽完血了,我继续繁殖子嗣,重新侵入了你的神经系统。所以刚才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最后不忘挖苦:【你们人类的科技检测形同虚设。】
许昀熹一时既庆幸自己蒙混过关,又不由得感慨智慧毒株真是厉害,人类能继续生存繁衍忒不容易。
“刚才你怎么躲过邪恶摇粒绒的检测的?那小道士的狗砸咬我,疼死了。”许昀熹道。
盛年:【我是空白病毒,我的一切天赋都来源于切割其他毒株的基因。现在我只有一个没什么用的巨人化能力,就算咬了人也没办法感染别人,它自然检测不到我作为毒株的属性。】
“那你真是个无公害,善良可爱的小病毒,难怪那个小道士会放你进来。”
盛年:【与善恶无关,如果是我守城门,就不会放任何一个可疑的感染者进基地,宁可错杀,不可漏杀。】
许昀熹:“陛下你三世而亡可不要怪微臣没有提醒……话说回来钟然为什么能认出你这个毒株啊?”
【第一种可能,他也是丧尸母株感染者,但是没有释放明显的恶意,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弦,所以我没有感受到。】
许昀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抱着混入人类基地想法的丧尸很可能不只她一个。
毕竟丧尸是靠同类相残进化变异的,混进基地就相当于逃离了丧尸界的黑暗森林隐居避世,这么看来基地简直是养老圣地。
更何况如果加入了御尸军团,还可以趁火打劫收割基因,独自升级。
【第二种可能,他是两个物种结合留下的子嗣。当然也有一定概率,识别毒株是他作为人类进化后获得的天赋。】
许昀熹点了点头,不做评价,毕竟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可是少年的弦却一直在心上弹响,挠得痒痒的,仿佛同类相吸定律的确存在。
许昀熹来到登记处,提笔写下名字。
“有身份证明吗?”登记人员抬眸问。
许昀熹摸了摸两面通洞的口袋,才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一路走得太急,只把自己这个人全须全尾地送过来了。
“没有。”许昀熹举起双手,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她怀里的海报滑落下来,被登记人员伸手捡起。
登记人员的眼睛忽然闪现了一道光芒,她抬眸看向许昀熹又低头看了眼海报,再三确认后问:“你是御尸长许梦桃的妹妹吗?她逢人必夸你,三句不离你。”
“姐姐过得怎么样?”许昀熹喜出望外。
没想到姐姐的海报在紧要关头帮了自己一个忙!
登记人员摇头,目光像扫描仪一般细细看了一遍海报,才不舍得地把海报递给了许昀熹:“不知道呢,我只是一个登记人员,一天天看着她的背影进进出出。她们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去和那些可怕的玩意儿拼命。命都不想要,傻呀……”
许昀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么一想,姐姐确实挺傻,辛辛苦苦考了个最高分,结果冲着阎王加速冲刺去了。
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挺不值当的。
风光又值几个钱呢?
嘟囔了一阵后,登记人员递给她一个小牌子:“欢迎来到破晓基地,你的新住所是第七号难民营502住宅楼,祝您生活愉快!”
许昀熹双手接过金属难民牌,转头看向基地里高耸的建筑,心潮澎湃——
新的生活开始了!
许昀熹送了难民牌一个深情的吻,不忘给盛年滋一道脑电波——
“欢迎来到人类社会,盛年。”
8. 拎包入住
许昀熹顺着登记人员指引的方向溜达而去,穿过成排东倒西歪的棚屋。
每家每户的大门上都挂着宋统帅的大头画像,还有的画像粘在墙角、板凳和水桶上,看上去人脸扭曲变形颇有喜感。
拥挤的棚屋旁见缝插针地堆着泡沫箱,箱里种着白菜洋芋西红柿。放养的鸡鸭鹅嘎嘎到处溜达,边走边大摇大摆地随地大小便,气味层次丰富。
而许昀熹正带着盛年这个好友踏足人类文明,效仿吉尔伽美什和挚友恩奇都,尽一个人类该尽的地主之谊……
唇角莫名湿滑起来,许昀熹才发觉自己唾液腺疯狂分泌,口水哗啦啦往外流。
盛年操控着她的眼周肌肉,直勾勾地盯着一群扇着翅膀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的鸡鸭鹅。犀利的目光像是刺破了它们厚厚的羽毛,投射到了一下下扭动的肥肉上。
许昀熹:“……”
她伸手擦去口水,捏了捏自己口水汪汪的嘴,约法三章:“盛年,那些嘎嘎叫的不能吃,都是有主的,要征得人家同意,煮熟了才能吃。”
【哦……】盛年委屈巴巴,收回了口水。
许昀熹数着门牌号,顺着筒子楼的楼梯爬到了五楼。
到了老旧的防盗门前,她看了一眼磁感应的黑色方框,瞬间了然:难民牌可能就是类似房卡的物件,还挺人性化的。
说实话,这破晓基地给她一种又新又旧的感觉,先进的都在云端,落不到地上来,地上的又落了一层灰,一副丫丫叉叉的磕碜模样。
她轻轻一刷,门“咔嗒”一声打开。
许昀熹正要直奔大床,却不料屋里一个老婆子先自己一步坐到了床上,冲自己嚷嚷着肩膀疼。明明前一秒那老婆子还在屋子里跳广场舞,转眼就闪到了床上,筋骨之健朗,令人咂舌。
音乐仍然在“动次打次”地回荡在屋里……
怎么是双人间呢?
莫非这间屋子是这老婆子的吗?
许昀熹刹住脚步。
屋子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廉价香水味,老婆子枯瘦的身上裹着毛衣毛裤,几乎和屋里的装潢融为一体——到处是毛线编织的小猪摆件,就连灯罩上围了一圈毛线衣,乍一看仿佛置身于定格动画之中。
可是除去这些陈旧的毛线,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一个老式燃气灶,一张大板床,一地的废纸板空油瓶和四面爬满霉斑的墙。
“老子肩膀疼死啦……”老婆子冲她挤眉弄眼使眼色。
许昀熹向来从善如流,当即给老人捶起了背,一双狗狗眼要亲切有亲切,要善良有善良,要真诚有真诚。
她也顺其自然地开始打听:“婆婆这筋骨真好,一看就长命百岁,您贵姓?”
老人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竹简倒豆子一般打开了话匣:“我这俗人叫刘珍,屋子空着也是浪费嘛,我早就和门口那些登记的说了,看到手脚麻利的小姑娘,就给把我房卡给她噻。老子给她住处,她来照顾老子,那不一举两得?”
“一个小姑娘也不花什么钱,多划算哈哈哈!”
许昀熹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合着我是您免费保姆了?
刘珍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叽里呱啦吹着自己鸡毛蒜皮的琐事,似乎对许昀熹的来路并不感兴趣。
但刘珍嘴上不问,目光却时不时地瞟着她,忽然指向衣柜:“柜子里有老子娃儿年轻时候的衣服,你拿着换上一套。今儿就不要你伺候老子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盛年:【她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你离她远一点。】
许昀熹差点出口复刻盛年的话,忽而想到这不是她自己的心声,赶忙打住,挤出个笑容:“好,我知道啦。”
许昀熹把盛年弹飞的心都有了,可惜鞭长莫及。
“你这破病毒真是不解风情,哪有像你这样三言两语就给人家贴个坏人标签的?”许昀熹在意识里怼回去。
盛年认真检讨:【……那你们两脚兽评判好人和坏人的标准是什么?在你的语言逻辑里,我发现了“好人”“坏人”这样一对反义词,根据人类的判断标准,对你不利的人就是坏人。刘老婆子利用你当奴隶,我判断她为坏人。】
“衡量好坏的这杆秤在我心里。”许昀熹说,“每个人的评判标准不一样,在我这里我即标准。”
【那你怎么评判我?】
盛年问:【我刚才听到你脑海里一闪而过“煞笔小病毒”,这是句夸赞吗?】
许小熹:“对,夸你是好病毒呢。”
她随后向刘珍借了浴室,洗去了一个月的风尘与疲惫,拉开衣柜,扯了一件大版T恤和红色毛线裤,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差点没有认出来——
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本来吹弹可破的肌肤被晒成了蜜色,两颊粉色的组织触目惊心,嘴唇上的裂口都结痂了。
解锁本人新皮肤啦!许昀熹高兴地想。
她伸手抬了抬不存在的墨镜,对着镜子摆了几个中二的姿势,便从镜子里看到刘珍向自己招了招手。
许昀熹只好恋恋不舍地移目光,速速吹干头发随她出门了。
“刘老,丧尸潮什么时候爆发的啊?”许昀熹好奇。
刘珍冷笑一声:“五十年了吧。其实在六十多年前,人类联盟那些傻叉就侦测到了外星信号。信号弱得像蚊子哼哼,但他们吓得慌里慌张地在各地建基地,想着抵御‘外敌’。结果呢?”
“后来丧尸毒株大爆发,感染铺天盖地。人类联盟这才发现,他们面对的不是那些想象中的大怪兽,而是鼻屎咪渣大的小病毒,搓在手里一弹就弹飞了,偏偏那些病毒黏人得很,弹都弹不走。”
“最好笑的是,那些烧钱无数的武器,全都对准了自己人,完全派不上用场。人类联盟的那些人心狠手辣,安全区炸了就炸了,哪管死活?”
许昀熹一路“嗯”“唯”“诺”“是”地应和着,心想这丧尸竟然还进化变异了,那么盛年算是第几代?其他丧尸是不是也像盛年一样和宿主“推心置腹”?
拐过几个街角,前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有什么活动吗?
许昀熹的好奇心之火熊熊燃烧。
她随着刘珍在人群中挤过,目光落在一尊巍然耸立的青铜雕塑上。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末世,个人崇拜并不稀奇,但眼前的雕塑却涂了胶一般将她目光黏住。
雕像描摹的是个女人,梳着狂野大背头,紧身夹克勾勒出矫健身躯。她就那样战神般伫立着,似乎一切魑魅魍魉在她眼底都无处遁形。
“她就是咱们的正无缺指挥官,一个人撑起基地半边天。”刘珍满眼崇拜。
与此同时,台上的募捐官振臂高呼:“在与丧尸对抗的五十年里,我们伤亡无数,眼看一个又一个安全区沦陷,炸毁。”
许昀熹手指一颤,许家营那场爆炸仿佛重现眼前,丝丝缕缕的钝痛爬上四肢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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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
那声音继续高亢地回荡在半空中:“但破晓基地的御尸者们向全世界证明了,丧尸不是不可战胜的!”
台下的空气瞬间被点燃,热烈的欢呼声浪潮一样席卷全场。
“御尸者是什么?”许昀熹问。
刘珍解释说:“破晓基地里对抗丧尸的军团我们叫他们御尸军,军团里的那些勇士,我们就叫他们御尸者。”
那激昂的声音仍然在继续:“破晓基地的勇士们已经收复了二十八个安全区!他们把无数生命从死神的镰刀下拯救出来,带来破晓的黎明曙光!”
“就在一周后,我们的指挥官正无缺将带领破晓军收复隔离带,为全人类争取新的安全区。少抽一盒烟,勒紧裤腰带,捐出我们吃喝拉撒挥霍人生用的星币,这是我们这些躲在后方的懦夫唯一能给到的支援!”
“我们要为光明、为生存而战!为未来而战!”
“必胜!必胜!必胜!”
宣言声如雷霆,人群被这一呼喊点燃,激昂的喊声此起彼伏——
“必胜!必胜!必胜!”
就连刘珍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高举拳头,满脸的褶皱都因激动而颤抖。
盛年不解:【你不是说人类的性命很宝贵吗?为什么那些御尸者要去送死?】
许昀熹被盛年清奇的脑回路噎了一下:“这不叫送死,这叫英勇牺牲,如果他们觉得自己的牺牲能换来更多人存活,那就是值得的。”
【懂了,我也常常牺牲我的子嗣来保全母株,刚才躲过血检我就杀死了我几乎所有子嗣。】盛年若有所思。
【可是为什么听到那些人去送死,基地这些人还那么高兴?】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会死。”许昀熹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转念一想,“或者是因为死的不是我们。”
【听起来人类是自私自利的物种,不顾同类死活。】盛年评价。
许昀熹生气了:“你不许这样说人类!”
盛年:【你刚才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我蛐蛐人类可以,你蛐蛐不行。”许昀熹抬了抬不存在的墨镜。
盛年:【懂了,人类这个物种具有强烈的排外性。】
许昀熹:“……”好吧,你说啥就是啥。
募捐大会渐渐步入正轨,男女老少排着队,搓着手攥着钱,将星币“哗啦啦”投入募捐箱。
猝不及防地,一个干瘦的身影挤到队伍前方。
许昀熹赶忙跟了上去。
刘珍的双手紧紧攥着破旧的钱包,手指微微发抖,她走到募捐官面前时,咧开一个腼腆的笑:“您也不要嫌弃,哈哈,这些钱破是破了点……但也是我攒了一辈子的啊哈哈,现在捐给基地,拿去买颗大炮吧。”
募捐官忍不住扑哧一笑,“一颗”大炮这个说法真是贻笑大方,显然这个老人对大炮怎么运转的一窍不通。他接过黑色布袋打开一看,面露讶异之色。
里面满是皱巴巴的钞票和硬币,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拉扯着一个野孩子的老婆子会捐出那么多钱。
台下的人群中,甚至还有几声哄笑声。
不过募捐官的震惊只持续了可怜的两秒,很快就换作了喜笑颜开的模样,他把钱包里的硬币和钞票“哗啦啦”倒进了箱子里。
一辈子的积蓄,倒进去也就两秒钟。
随后,募捐官把空落落的包扔给了刘珍,眼神已经穿透老人:“下一个。”
9. 人类,好吃,伟大!
刘珍接过钱包呆滞少顷,随即转身离开。
许昀熹加快脚步跟上,却发现老婆子微微驼背的身影看上去形单影只的,竟有些落魄,便关切地问:“婆婆,您怎么攒下了这么多钱捐给基地?”
那老婆子却扬起一个得意的笑:“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哪一天我走了,这些钱也就替我活下去了。我从来不做亏本事,这是一笔值当的买卖。”
盛年冷哼了一声:【对于破晓基地来说,那些钱简直杯水车薪,这笔买卖可一点也不精明。】
许昀熹正要回应盛年,蓦地发现盛年是通过她这张嘴说的话,霎时面如死灰,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撬开,拽出盛年把她弹走。
“婆婆,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昀熹试图挽救一下。
刘珍得意的神色像被气球戳了个孔,干瘪又落魄。一路上许昀熹赔礼道歉拍马屁,直说得刘珍笑出了声,她才松了口气,敲了敲自己脑袋:“盛年,不许胡闹。”
盛年:【好的主人。】语气乖巧。
许昀熹气笑了:“你跟着我,好的不学,净学些没用的。”
盛年继续死不悔改:【主人我错了。】
许昀熹无言,对着自己祭出一根中指。
傍晚,刘珍把许昀熹叫来厨房,手把手教她炒菜做饭以便之后伺候自己。许昀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案板上的食材,咽了好几口唾沫。
“盛年,别给我添乱。”她谨慎地提醒盛年。
食材准备很耗时,刘珍一边准备一边讲解:“这莲花白要一瓣瓣剥开撕成片,用刀切的话会留下铁锈味,鸡肉要切成丁,切得太大了酱料不入味……”
眼看着可以一口咬断的鸡胸肉被菜刀切成丁,盛年忍无可忍:【你们人类可真是麻烦,吃东西讲究这么多工序。】
许昀熹:“人生大事,不过吃喝二字,等你吃了你就知道了,做一顿好吃的犒劳自己的口腹多开心!”
说着刘珍又拿了个陶锅烧小米粥,语气优越:“在破晓基地啊,吃的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穷人每天只能吃点高粱玉米,像老子有钱一点,还能买米吃。今天老子高兴,破费给你招待鸡肉,这些咱过节才吃得上……”
许昀熹想起来在许家营安全区的那些日子,每天好吃好睡的,哪里需要操心下一顿吃什么?
盛年将信将疑,等许昀熹尝了一口香喷喷的饭菜时,她激动地流下了两行湿热的眼泪——
【人类真是伟大,太伟大了!】
“许昀熹”风卷残云地把饭菜一扫而空,刘珍却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姨母笑地看着女孩狼吞虎咽。
盛年真是天选干饭“人”,一腔干饭魂,一颗饭一滴油水都不带剩的,最后把盘子舔了个一干二净才肯收手。
等到盘子一扫而空,“许昀熹”把碗伸到了刘珍前面,两颊鼓囔囔的:“不够。”
话音刚落,她就打了一个惊天大饱嗝。
许昀熹默默地流着泪:“盛年大宝贝儿,你想撑死我啊……”
这几日,买菜做饭、扫地拖地,捡垃圾卖废纸板都是许小熹一手操办。
盛年合理怀疑等着下一次进化变异,许昀熹这丧尸会破茧变成纯牛马。
许昀熹得闲时,就向刘老婆子问一嘴姐姐的下落以及如何见到御尸者云云,但刘珍一问三不知,她只好作罢。
白日里日头炽热,许昀熹被无情地发配去买粮食养鸡,刘珍老婆子落了闲,坐床上捯饬毛线小猪。傍晚时分,刘珍大摇大摆地到小区里找老婆娘围在一起唠嗑,直到把各家新鲜事和陈谷子烂芝麻打探得一清二楚,将各家的柜中骷髅扒得一丝.不.挂,才晃晃悠悠地回窝打呼噜。
修养了几日后,许昀熹觉得啃老不光荣,决定自力更生打份工,便到街边的铁匠铺接了份体力活。在野地生活了一个月,她早就皮糙肉厚,外加丧尸之力这个金手指,打铁生活堪称梦中情工。
每天五百星币,合算。
许昀熹乐滋滋地想——
足够买一斤高粱,半斤白面,一袋白菜,外加一块猪油膏了。
只可惜铁匠铺里到处是光膀子的老大爷,许昀熹早年把撩拨良家少年当作了生活重大娱乐之一,这会儿重回人类社会,乐趣一下子就没有了,心里不由得空虚乏味。
她四处观望,一眼就瞥见了那个藏在角落里的少年。
少年打着赤膊,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还没有到长身板的年纪,正用力地敲打着发红的铁刀,脸颊憋得通红。
许昀熹顿时一喜,笑嘻嘻地凑了过去,也不说话,撑着下巴看他。
少年没有理会她,继续埋头打铁。
许昀熹看着少年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肩上的汗水渐多,显然已经力气透支仍在苦苦坚持,便开始了擅用的挖苦之术:“小哥需要歇息一会儿吗?”
少年蹭地一下红了脸,转身怒视着许昀熹:“你不也细胳膊细腿的?我看你能坚持几天?”
许昀熹厚脸皮地继续调侃:“比你久——欸,怎么脸这么红?”
有丧尸之力,她以一抵十。
少年的脸更红了:“我不喜欢男孩子!”
许昀熹一愣,没想到这少年竟也把自己错认成男孩子,当即更高兴了,脑海里已经编好了调戏他的一百种话术,耳畔却传来沉闷的声音,“别招惹她。”
铁匠铺老板走来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瞥向许昀熹的眼神颇为戒备。
许昀熹:?
少年也满脸疑惑:“爸,她不就是个难民吗?”
许昀熹眉毛一挑,没料到这个爱害羞的少年是铁匠铺老板那壮汉的儿子,毕竟这两人五官没一处相像,身材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老板沉声道:“你知道许家营那个戈壁滩里的安全区吗?只有她一个人从那里活着走出来。”
于是少年转头看她的眼神捎上几分敬仰之色。
许昀熹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最单纯了,慕强呗,看谁厉害就心生好感。
便朝他wink:“看吧,我是很厉害的。”
少年仿佛被打了鸡血,砰砰砰又挥了好几下锤子。
在这里待上几天,许昀熹发现铁匠铺老板虽然脾气暴躁,对工人倒还算厚道,从不曾拖欠日薪。他那宝贝儿子叫毕胜天,力气小不说,还是个大哭包,每次被许昀熹调戏到眼泪汪汪就跑去找老爸告状。
但他爸每次都和稀泥,在毕胜天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儿子撑腰,一落到实际行动,却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助长了许昀熹的胆子,调戏毕胜天的手段得寸进尺。
于是铁匠铺里常常回荡着毕胜天荡气回肠“呜呜呜”的哭声,以及许昀熹幸灾乐祸“哈哈哈”的笑声。
不过这段时间里她也没闲着,勤勤恳恳地学会了各种工具的使用方法,比如“箭枪”。这是民间用于对抗丧尸的武器,发射的箭矢末端有倒刺和弯钩,枪身的子弹镶嵌在了箭体中,发射瞬间产生的巨大推进力足以将丧尸钉在墙上。
民间的智慧不容小觑,箭枪有时候比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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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枪还好用,毕竟丧尸爆头仍然不会死,倒不如把丧尸钉起来方便。
许昀熹抬起箭枪,瞄准了远处的立柱。她脑海里设想着眼前的立柱是丧尸,屏息凝神扣下扳机。
“嗖”的一声,锋利的箭锋楔进珠石中,尾部倒刺兀自还在发颤。
箭矢钩光划过时间的缝隙,几日时光倏然逝去,许昀熹肤色转白,脸上的伤疤渐次愈合,看上去清秀白净了不少。
这天她扎了一个辫子来打工,俏皮可爱。
毕胜天才见到她,脸颊就飞上了一片红晕,一连串“你你你你”在舌尖上奔跑跳跃。
还没等许昀熹开口,毕胜天忽然扯下一块布遮住了自己上身。
一想到他之前在许昀熹面前都是赤.裸着上身,毕胜天此刻害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
越遮拦越感觉奇怪,他索性把布直接蒙到了头上,蹲到墙角,上演了一番丧尸世界的掩耳盗铃奇谈。
许昀熹:“……”
唇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她上前凑到了毕胜天耳边,小声说:“谁让你眼神不好,老是把我当男孩子。”
“我还以为我们是兄弟!”毕胜天大喊,声线哽咽。
许昀熹不依不饶:“不能是姐妹吗?”
“不能!”毕胜天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许昀熹“嘶”了一声,故作沉思:“不是兄弟也不能是姐妹,那是什么好呢?”
毕胜天沉默了,眼眶上的布被泪水浸湿,许昀熹听到了嘤嘤嘤的啜泣声。
本来还想继续逗弄,许昀熹却发现铁匠铺里的壮汉不知为何都涌到门外去了。
一打听,才得知御尸军即将出征,大将军孟安要发表一下出征宣言,过会儿军队还会经过中央大道。
许昀熹心中一凛:说不定能在队伍里见到姐姐呢?
素来凑热闹第一的许昀熹伸手戳了戳毕胜天的脑门:“你都听到了,我要走了,不管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
毕胜天赶忙起身,掀开了蒙在头上的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许昀熹挤过人群,一路窜到了中央大道,抬眼便望见一个斯文雅痞的男子正叉腰站在高塔上,手里举着个喇叭高呼——
“以往的大小战役里,御尸军团竭力保卫安全区免受丧尸入侵,对于业已被丧尸病毒感染的隔离带总是采取热武器推平的做法。而这次,我们将率领御尸者向隔离带进发。”
“让我们祝福他们吧!”
身边的人们疯了一样振臂高呼,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许昀熹捂住耳朵,四周的欢呼声实在震耳欲聋。
人群推着她往前挤,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踩了她的鞋带,许昀熹一个踉跄摔了出去,直直扑到了路中央,还是——
以狗啃屎的不雅姿态!
许昀熹欲哭无泪,心想自己脸丢大了。
她撑着手肘支起了麻木肿痛的身子,眼前却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目光上移越过紧身夹克衫以及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许昀熹碰上了一双银白色的眸子。
在银白的大背头短发下,那张柔和的女性面孔渗出丝丝缕缕的野性与刚毅,她轻轻扬起一个深邃的笑容,恍若一位古希腊哲学家。
许昀熹怔怔地握住了她的手,眼前的面孔和募捐大会所见的塑像重合一体——
这是……
大名鼎鼎的正无缺指挥官?!!
10. 破晓之厄(一)
许昀熹随手擦了一下鼻血,另一只手正要握住正无缺伸来的手,忽的被一个飞影扑了个满怀。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气息霸道地袭来,许昀熹感觉自己被抱得很紧,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怔怔地看着来人披散在肩后的低马尾,眼眶里无声无息留下两条宽面眼泪。
“臭屁老姐?”她不可置信。
来人终于松开了她,半跪在她身前,黑色紧身防护服泛着荧光。
可是那件狂拽酷霸炫的防护服之上却是一张温柔的、软软的、毫无攻击力的面庞,一笑起来眼角就弯成了月牙,和两腮的梨涡交相辉映。
“老姐我可想死你了!”
许昀熹猛地反手抱住了她,狗狗眼里噙着的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想把许家营安全区炸毁的事告诉她,想把这一个月来受到的委屈和疼痛都告诉她,想把自己的思念都告诉她,可是落到嘴边却都忘了……
只是说:“祝你凯旋,臭屁老姐。”
许梦桃擦去了妹妹脸上的泪水,指腹仍能感受到那张脸上皮肤组织破损结痂的痕迹,唇瓣干裂的血迹……心尖就浸入醋坛子一样忽然酸了。
许梦桃拥抱片刻,最终转身离开。临走时,她说:“小太阳,等我回来。”
许昀熹怔怔地看着她,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立于群山之巅的英雄,浑身散发着六百瓦大佬光环,而自己再次在山下仰望她。
两个高挑的女人坐进了为首的越野车里。
正无缺指挥着全副武装的车队向城门驶去。城门轰然打开,似是把天地间撕开一道裂口,万丈光芒越过高墙刺破空气,从城门口直抵视网膜。
转眼间,眼前的装甲车队就只剩下末尾的辎重了,大部队已扬长而去。
许昀熹后知后觉地和疯狂的群众一起振臂高呼。
这场战役怎么会输呢?
姐姐从来都是信守承诺的。
***
距离出征宣言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孟安揉了揉喉咙,感觉自己宣讲的时候用力过猛,咽喉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这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真皮沙发上,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桌案上的文件。
修身黑色西装像精美的锡纸一般将它从脖子一直包装到脚踝,西装熨帖,看不见一点褶皱。
桌前的墙上挂着一副书法横幅,上书“人类利益至上”,字迹酣畅淋漓,其下的玻璃柜里则珍藏着各地搜刮来的名酒名烟,和那副书法作品形成了两个鲜明的图层。
孟安身后则是一扇弧形落地窗,整个基地尽收眼底。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孟安说。
一个年轻的御尸者递来一份文件:“孟将军,这是许家营安全区的报告。”
孟安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报告,眉头紧蹙,一边唇角却勾起了一个弧度,看上去竟然像是在笑一般。
“将……将军?”年轻御尸者骇然发问。
孟安收敛了笑意,摆手让他先走,再仔细看一看报告。过了几分钟,他抖了抖报告,将其放入档案袋中,抬眼却见那御尸者仍然站在门口。
年轻御尸者一只手抠着门把手,似乎看到了什么奇观不肯移动分毫。
“喂,看什么呢?还不走?”孟安不耐烦地说。
却见那御尸者仍然不为所动。
不遵守命令这个行为触碰了孟安的逆鳞,他走上前来将手放到御尸者肩上,把他掰来面向自己。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御尸者的脸已经被整个咬下,一只眼珠子黏连着血管摇摇欲坠地挂在断裂的组织上,整个人譬如坐定老僧亦或是棺中尸首,成了一个没有魂魄的空心人。
而这张血肉模糊的脸就这样面向自己,令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孟安这双眼睛看过无数血肉模糊的丧尸,此时仍然瞳骤缩,头皮倏地一炸。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即掏出裤袋中的手枪,喀嚓上膛,以御尸者尚且温热的尸体作为掩体,微微探出身向廊道左右张望。
只见一条带状的血迹一路延伸到走廊尽头,鲜血尚未干涸为酱紫色,滴滴答答溅了一路,似乎在引诱着孟安过去。
什么人……
或者是什么毒株,竟然胆敢在他破晓基地大将军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孟安咬了咬后槽牙,顺着血迹矮身走去……
***
毕胜天也紧随其后挤到人群中,看到许昀熹和许梦桃姊妹吻别后更崇拜她了,对自己这个窝囊废愈加痛心疾首。
每次想展示自己男子汉气概,在她面前射箭枪,喝白酒,但泪珠子总是不争气地往下掉,最后枪射脱靶了,酒喝洒了,她笑得更开心了……
“你想去御尸军吗?”许昀熹朝他璨璨一笑。
毕胜天脸上红得像冒烟了,舌头打结,一个“不”字正要脱口而出,临到嘴前却忽然改口了:“想,我要杀丧尸,保卫人类!”
许昀熹一愣,啧啧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
毕胜天一下子就被点炸了:“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你……我看见你背着我偷偷练习箭枪,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背着你。”许昀熹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眉毛一跳,“你是不是在偷窥我?”
“我我我……你就站在那里,我就不能看啦?”毕胜天的声线已经捎上了哭腔。
许昀熹一下子乐呵了,内心深处追上姐姐步伐的鸿鹄之志落到口边却成了不咸不淡的一句:“我练习箭枪是为了防身。”
说完她就觉得好笑,一个不想当御尸者的口口声声说要杀丧尸,一个做梦都想当御尸者的却嘴硬敷衍了事。
此后在铁匠铺摸鱼了三个小时,许昀熹歇了工回住所去。进门就是一排毛线戳的小猪公仔,穿着各式各样的毛线衣。
“来,小太阳,给你戳了一个小猪发夹,你戴上给我看看。”老人豆豆眼眯起。
许昀熹接过发夹,鼻尖一酸,心想自己竟然跋涉千里又找到了新的家人了。
年轻人总想去流浪,流浪久了又抓心挠肝地想家,许昀熹也不能免俗,既怀念那个黄沙中的许家营,又生怕自己对新家的接纳背叛了原来的家。
可是看着这个老人笑呵呵的面庞,她又忽然觉得背叛不背叛都不重要了。她好像在世界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怎么,不喜欢?”老人双手交握在一起,期待地看着她。
“婆婆!”许昀熹猛得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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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老人拍拍她的背,却不善言辞安慰人:“臭丫头忒矫情,没见过大风大浪,有啥好哭的?”
“喜欢,我超级无敌喜欢。”许昀熹把眼泪鼻涕都蹭到刘珍的衣服上。
刘珍哼了一声,颇为不自在地将双手环绕着小姑娘:“有这个时间掉鼻涕掉眼泪,还不如给我去买菜。人啊,就是闲着没事想这想那,才伤春悲秋,有事做看你还哭?去,买菜去。”
许昀熹本来正感动得抹眼泪,忽然被气得一噎,心想这老婆子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过心情却舒畅了不少,她戴上小猪发夹,提着菜篮子去隔壁街区买菜去了。
距出征宣言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许昀熹正挑拣着蔬菜,突然听得一声呜咽的警报拉响,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街区,来回冲撞着耳膜。
她呼吸一滞,许家营的警报声和此时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奔跑的人流撞翻了鸡笼和果篮,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和许家营安全区那会儿如出一辙。
“跑,跑啊!”
许昀熹怔怔地打量着众人的面孔——
狰狞地,绝望地,惊恐地。
才忽而意识到一个事实:丧尸入侵了。
可这是人类最引以为傲的破晓基地啊!不是说绝对安全吗?
怎么会有丧尸入侵?
许昀熹长呼出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镇定下来,把种种念想和恐惧抛之脑后。她拉住一个逃难者,问:“发生了什么事?丧尸在哪里?”
那逃难者指向一处街区:“那里突然爆发了丧尸潮!现在御尸者开始围起隔离带了……”
许昀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肝肺腑都猛地一颤,那里正是刘珍老婆子所在的街区!
没等那逃难者说完,许昀熹就逆着人流向那边跑了过去,只留下那难民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她。
“疯了……玛德疯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囔囔道。
一些御尸者正在固定着隔离带铁丝网,另一些则挤开人群扩张隔离带,街区东西两边的御尸者共同行动,很快铁丝网就形成了个圈,只剩下一个极小的口子了。眼见铁丝网的口子正在缩紧,街区里的难民疯了似的鱼贯而出,把铁丝网生生挤倒了一片。
御尸者无可奈何,重新架起隔离带,死守着不把里面的难民放出来,毕竟那些用臂膀哐哐撞击铁丝网的人,那些辱骂基地的人,那些哭诉的人——
很可能已经被感染了。
【回来,能在基地作乱的丧尸毒株攻击性必然不低,你如果被动地被咬上一口,你我都会死。】盛年敲了敲她的脑壳。
“无所谓。”许昀熹简短回复,脚下步伐速度不减。
【停下来,许昀熹!】盛年操纵着她的身体猛然刹住了步伐。
许昀熹抵抗着那股蛮横的精神控制,战栗着双腿继续向前迈步:“我要去救刘珍,那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亲人,我要去救她。”
【就算会付出生命代价吗?】
盛年感到费解,人类的本能不是趋利避害吗?
“是的。”宿主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
盛年沉默少顷,解开了许昀熹身体的控制权。
11. 破晓之厄(二)
许昀熹钻进逆行的人流中,从隔离带的空隙溜进了筒子楼住宅区。
逃窜的人流如洪水猛兽,许昀熹好几次险些被撞了个倒栽葱。她闪身拐过一个街角避开人群,将后脑抵在粗粝的砖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向刘珍老婆子的住所大步流星奔去。
一路上遇到的难民都在焦灼地涌向业已封闭的隔离带,嘴里吐着辱骂基地和人类联盟的词藻,人类语言系统在危急时刻呈现出百花齐放的奇观。
许昀熹一步不停,避开丧尸化的人,飞快地窜到了小区门口。
小区里的丧尸听到响动齐齐转头看向许昀熹。
都是熟悉的面孔,谁家爸谁家妈,谁家爷爷奶奶,谁家的好儿郎,此刻脖颈上爬满青筋,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口里垂涎三尺互相撕咬。
见到许昀熹,丧尸们仿佛嗅到了美味佳肴,争先恐后蜂拥而至。
许昀熹四顾,却不见刘老婆子的身影。
说不定她躲在家里没有被丧尸潮波及,许昀熹乐观地想。
她要找到刘珍,确保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你掩护我。”许昀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一双狗狗眼坚定如磐。
【这样很危险,如果你被动地被丧尸咬了一口,你必死无疑。】
“都说了,你掩护我。如果我这个宿主死了,你也会死。”她冷声道。
盛年:【你这是在威胁我?】
许昀熹理直气壮:“没错。”
她就近抄了一把锄头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朝着丧尸迈开步伐,眼底丧尸狰狞可怖的面孔随着距离接近愈加清晰。
她的脸颊肌肉因紧张而紧绷着,步伐却丝毫不停。当鞋底第七次停顿在水泥地上时,她倏然发力抡起锄头打横劈向靠近自己的第一波丧尸。
这蛮横的一锄头将丧尸格开一段安全距离,许昀熹赶忙窜进包围圈的破口,向单元门奔去。
盛年静静地作壁上观,她忽然觉得许昀熹这个宿主很有意思,她想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鬼怕恶人,人怕疯子,许昀熹就是个十足的疯子,锄头握在手里到处乱劈,走过了一半的路程竟然都没有被丧尸咬到。
不过丧尸可不是吃素的。
许昀熹的简陋防身工具用处甚微,四周的丧尸前后左右夹击,很快把她逼入了绝路,张牙舞爪地冲着她的脑花撕咬而来,转瞬间便近在咫尺。
【你欠我一次。】
眼见许昀熹岌岌可危,盛年甩手掌柜当不成了,控制了她的神经系统,操控她一跃而起,从包围圈中脱身。
许昀熹从没想到过自己能跳那么高,快接近两米五了。
正做着我是跳高冠军的青天白日梦时,盛年在许昀熹落地瞬间解开了操控。
双腿疼痛感骤然袭来,疼得她一哆嗦。
脚崴了。
许昀熹忍不住破口大骂:“喂,你这猥琐病毒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啊!”
身后的丧尸朝她冲刺而来,许昀熹一瘸一拐地抡着锄头抵挡,丧尸的攻击速度快如闪电,看得她眼花缭乱。
【十点钟方向一只,防守左侧。】
盛年仍然作壁上观,只是提前预判着丧尸的攻击方向。
许昀熹抡着锄头往左边用力一抡,左边的丧尸被砍中脖子,舌头一歪飞出了两米远。
【正后方。】
许昀熹沿着惯性把锄头向后一扫,把身后扑向自己的的丧尸拦腰切成两段,霎时血浆飞溅,镜头十分少儿不宜。
【右侧上方,注意防守!】
许昀熹弯腰矮下身子,堪堪躲开右侧飞扑而来的丧尸,随即借着移动的惯性握住锄头向前刺去,把懵逼的丧尸毫不留情地铲飞!
几次配合默契十足,许昀熹杀出一条血路,已经来到了距离单元门口十米的位置。
【一点钟方向,下肢;八点钟方向……许小熹,集中注意力!】
盛年发现许昀熹没有及时作出行动,用力敲了敲她的脑壳。
“我没有力气了。”
许昀熹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如擂鼓,每一次反击和防御她都用尽了全力。
【你太菜了。】
盛年客观评价了一句便迅速接管了她的身体。她现在没有合适的宿主作为接替,如果许昀熹死亡,她也会一命呜呼。
一点钟方向的丧尸匍匐在地上,蟑螂一样突然跃起攻击许昀熹的大腿,被后者一个扫堂腿踢爆了头,身体飞出了十米外。
八点钟方向的丧尸从上方袭来,被许昀熹反手抓住头颅,“喀嚓”一声生生扭断了脖子。
身后的丧尸张口咬来,被许昀熹反手一个巴掌扇成了人形龙卷风,足足转了十多圈才撅倒。
丧尸感觉不到危险,还在向她扑来。
许昀熹来一个扇一个,来一群扇一群,信步走上台阶,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王霸之气,运动鞋底沾着粘腻的血液,印在台阶上一步一个血脚印。
仿佛地狱的厉鬼罗刹到人间来索命,四处小鬼哗然四散,周身气压也随之降低。
然后盛年很不厚道地在最后关头解开了躯体控制权。
“妈呀救命救命!”
许昀熹回头一看,丧尸再度包围了过来,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单元门前,哐哐敲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许昀熹迎面撞上了满脸戒备的刘珍。
刘珍手里拿着扫帚向自己刺来,许昀熹始料不及闭上眼睛,才听得身后传来“扑哧”一声,一个丧尸倒在了后面,刘珍在紧要关头救了自己性命。
许昀熹二话不说关单元门,咔嚓一声落了门闩,把丧尸关在了门外。
心脏还在加速跳动,肌肉过度牵拉的酸痛感登时触电一般在全身游走。
【许昀熹,你身后有感染者。】盛年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许昀熹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宽鼻头窄眼睛的中年男人正怒视着刘珍:“都说了不要再放人进来了,放进来感染者我们都得死!”
“那是我孙女,你这个臭傻*,老子的孙女老子疼!”刘珍厉声反驳。
许昀熹鼻头一酸,目光游离在男人身上,正好瞥见那人垂下的手指上竟覆盖了一片淤青,淤青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着。
这是丧尸化的征兆。
男人对上了许昀熹的视线,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看我做什么?你这小妞还不快脱衣服检查,让我们好好鉴定一下你有没有被感染!”
许昀熹没有被激怒,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男人被盯得心里发毛。
许昀熹微微眯起眸子,轻笑一声。
她伸手指向了他那只发青的手:“他已经被感染了。”
男人将手飞快地藏进了袖子里,但是裸露的皮肤仍然可见大片的淤青,显然淤斑已经攀到了小臂。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的神色慌张起来,声音越来越粗重,最后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没有被感染……我没有……操蛋,我真的没有!”
然而青色的纹路已经爬上了男人的脖颈处,他扭曲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猛然扑向许昀熹!
***
孟安顺着廊道的血迹小心地向前移动,还没走出几步,眼前的廊道忽然拥挤不堪。
青绿的丧尸推搡着向自己奔来,好像自己炙手可热一般。那些丧尸似乎吹弹可破,青色的脓液流了满地。那些脓液有腐蚀性,流过之处,大理石地砖便露出烧灼的痕迹。
他转头看向身后,丧尸也堵住了另一条出路。
此时手中的御尸者身上也开始冒泡,孟安嫌弃地丢弃了这个掩体。
他可以想象——
如果自己贸然开枪射杀的话,青色的脓液会像花洒漏水一样溅满自己一身,把自己的皮肉侵蚀殆尽。
他小心翼翼地退回屋里,回头看向那扇落地窗,目光透过镜片落地窗飘向基地里高低错落的楼顶,又飘到远处的高墙,最后又落回了金丝眼镜的镜框。
孟安摘下眼镜伸手抹了一把脸,一阵悲凉蓦然蹿入心底,直叫一个透心凉,心飞扬。
他苦心经营破晓基地十余个春秋冬夏,一直以来挂着大将军的虚职,在基地内部进行枯燥乏味的行政工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虽然不曾征战沙场,却也兢兢业业牛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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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自己在楼顶振臂高呼,全基地的百姓都被希望的火焰点燃,都目光炙热地看着他呢。
可是现在……
他还没能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就被逼入了这般举目无亲的境地,默默一人在在办公室里凋亡,没有花团锦簇和掌声相伴……
办公室门口冒出了丧尸的脑袋,它们挤过门口向自己笑嘻嘻地涌来,似乎在嘲笑他这样一个失败的小土豆。
要死了吗?
孟安又向后退了几步,后背已经贴到了玻璃窗上,冰冷的寒意蹿上脊梁骨。
他的脑子乱做了一团,各种思绪野草一样冒了出来——
基地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剩下的御尸军团残部有人指挥吗?前几天购进的储备粮都入库了吗?今年的新兵招募进行得怎么样了?
真奇怪,他想。
明明要死翘翘了,脑子里却想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做大将军。
“我不能死,不能死……”他嘟囔着。
眼见丧尸已经凑到了身前,向自己张开了尖牙利嘴,身后的落地窗忽然爆发一声巨响。
“砰砰砰”几声脆响,锋利的玻璃碎片自身后飞溅而来,在玻璃碎片在脸颊上划出一缕血箭的一刹那,孟安看到咫尺之畔的碎片上反射出一个黑影。
而后咽喉猛得传来挤压感,那黑影破空而入,竟是抓着他的后领跳下了高楼!
孟安正要出声尖叫,可是疾速下坠风阻太大,脖子又被衣领勒紧了,面部肌肉扭曲变形,愣是没有叫出一丝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时,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孟安捂着喉咙咳了几声,思绪回笼,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一架小型飞行器上,头顶的透明玻璃盖正自动合拢,最后“喀嗒”合上。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一身复古藏青色道袍,怀里还趴着一只面目邪恶的白狗。
他背上有一柄覆盖着黑布的武器,隐隐可以看到武器像生命体一样在有节律地“呼吸”。
孟安脸色一黑。
谁来救他都可以,偏偏钟然不行。
坐在他旁边,孟安如坐针毡,生怕这个少年忽然回头狞笑一口咬掉自己脑仁,可是现在……
钟然这缕薛定谔的破晓之光,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
“送我到指挥部。”孟安深吸一口气后说。
钟然简短回复:“是。”
飞行器在低空旋转滑翔,越过高低错落的筒子楼,径直向一处环形建筑飞去。
指挥部正建在这三十层楼高的环形建筑顶楼,坐落于破晓基地的中心位置,且占据了最高地。指挥部外沿架有重型炮和狙击口,四周环绕了一圈钢化玻璃,屋内的人员可以随时监测基地的情况,以及时做出判断。
孟安目光锁定到指挥部里一个熟悉的女性面孔,心中一喜。
女人头戴着通讯器站在指挥部里,齐耳短发勾勒出一副温婉的面孔。
看来他的助力程竹已经接替他的工作,井井有序地指挥着基地的应对措施了。
可是那副温婉贤淑的面孔抬起来看向孟安时,他心里犯怵,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程竹在朝他笑。
见过通缉令上杀人犯的笑容之人,会发现这些人笑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共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像是隔着这张面皮窥见了死神的一角。
已经晚了。
指挥部环形建筑上的炮台却陡然转了九十度,正好对准了他们的飞行器。
钟然瞳孔骤缩,猛然拉下了操纵杆,本来向着高楼爬升的飞行器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侧转机身,几乎转了一个直角向右上方飞去。
炮筒里冒出一阵刺眼的亮光,紧接着一枚炮弹直直冲着飞行器破空而来,擦着机翼轰然落到到了一栋筒子楼上,霎时将高楼拦腰折断,火光与烟尘四起,钢筋直指苍穹。
孟安听到自己耳垂上挂的通讯器里传来滋啦一声,随后熟悉的甜美女声传入耳中:“将军,真不好意思,将了你一军呢。”
数十个炮筒里泛起了森寒荧光,像眼镜蛇头一般调整着方位,再次对准了飞行器。
12. 破晓之厄(三)
密集的炮弹倾轧而来。
钟玄度几不可闻地“嘁”了一声,骤然拉动操纵杆熄灭了动力装置。失去动力来源的飞行器疾速下坠,霎那之间炮弹在头顶不远处接连炸开,仿佛一场烟花绽放的葬礼,可是棺材里的尸首却缺席了。
程竹注视着炮火炸开的绚丽景象,阴冷森寒的笑容在嘴角一闪而逝,耳边的通信器传来孟安阴阳怪气的声音:“程竹,我猜你是忘了。”
“我给你注射过毒素,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将不再给你解药。”
程竹透过玻璃四下打量着基地,却没有看到飞行器的残骸,眉头一皱。
她冷哼一声:“我没有忘,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毒素只是你牵制这个女人的方式,我是腐化细菌,可以把母株转移到其他宿主身上。你要是释放毒素的话,死的只是这个女人而已。”
在飞行器即将坠地炸毁时,钟玄度重新启动动力装置,把飞行器堪堪迫降在指挥部前的大道上。
尘土飞扬,机翼和地面摩擦出一连串火星,刺耳的摩擦声响高亢地尖啸起来。
孟安磨了一下后槽牙:“你到底要什么?”
程竹冷笑道:“我要繁衍生息,我要这个基地成为我的温床,我要你做我的丧尸子嗣!”
说罢,她切换到了面向全军的频道,下令:“所有御尸者放弃包围隔离带!重复,所有御尸者放弃包围隔离带!”
频道里继续传来孟安不阴不阳的冷笑:“愚蠢的细菌,你真的以为在指挥部发号施令就会有人听你的话吗?”
程竹还没来得及回应,后背蓦地一凉,她低头一看,惊愕地发现腹部被一把匕首从后背刺穿了,染下一片红晕。
身后的一个御尸者手握匕首,双手和声音都在发颤:“队长,你背叛了人类……对吗?”
“她没有背叛人类。”
程竹好像感受不到痛觉一般,手指捏着着刀刃将匕首从腹中抽出,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到地板上。
她朝御尸者一笑,嘴角的弧度好像裹着一把匕首:“你杀错人了。”
话音刚落,程竹就张口咬住了御尸者的脖颈,把母株注射到了他的体内,一转眼就侵入了他的神经系统。
被丧尸母株抛弃的程竹身体发软,奄奄一息倒在了地上,她腹部的鲜血汩汩流出,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钟玄度一路护送着孟安前往指挥部顶楼,沿途遇到不少拖着腐蚀性黏液的丧尸。
丧失们本来步履蹒跚,眼眶里两颗珠子空洞无神,两个大活人的出现顿时勾起了他们对血肉的渴望,眼里迸发出白炽灯一般的光彩,朝二人嘶吼着奔来。
孟安吓得胆子裂成了两半。
而钟玄度却浑然不觉危险一般,只是厌烦地道了句“麻烦”,便一股脑拉着他往指挥大楼里冲。
孟安回头一看,那些布满青紫色血管的恶心玩意儿越来越近了。
“靠……它们比我们移动速度快!”他惊道。
钟玄度:“哦,不用管。”
孟安:“?!”
就在这危急关头,他看到少年怀中的摇粒绒狗子突然蹿了出来,竟然像人一样双脚直立,子弹从前爪四下扫射,小狗的口中亮光一闪,一枚炮弹发射出去,顿时扫翻了一群歪脖子丧尸。
孟安惊得失去了一向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
这薛定谔丧尸钟玄度,特么居然还养了只丧尸狗?!!
只见那只炮轰四方,双枪横扫,狂拽酷霸炫的毛茸茸机械摇粒绒露出了一个邪恶的歪嘴笑:“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人类。”
孟安冷汗涔涔:“……”鬼才信。
大杀四方后,小狗蹿回了钟玄度的怀里,乖巧地朝着少年嗷呜了一声。
“这是……这是……”孟安舌头打结。
“这是多多。”钟玄度摸了摸小狗头顶的仿真毛发,没有作出更多解释。
一路顺着楼梯往上跑,几乎是一步三个阶梯。指挥室建在三十层,孟安冲刺了五楼已经气喘吁吁,仰头见阶梯盘旋而上望不到头,眼前就阵阵发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怎么不去坐电梯?”
“电梯很容易故障。”钟玄度简短说,“丧尸母株就在上面,我感受到它的弦了。”
孟安欲哭无泪:“我应该会比丧尸先累死。”
说罢孟安就看到了平生见过最为蔑视的眼神,少年用一种扔垃圾嫌臭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而后拽上了他的后领。
孟安:“你又要……”
话音未落,钟玄度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以栏杆为支撑,竟然像拎小鸡一样矫健地攀到了上一楼。
“艹,这臂力真不是人……”
孟安再次肯定钟玄度就是一只丧尸!
这时楼梯上应景地掉下了几具丧尸,那丧尸软趴趴坠落在楼梯的扶手和台阶上时,就好像捏爆了一团果冻,腐蚀性浆液刷拉一下子溅满了整个廊道。
钟玄度“啧”了一声,拽着孟安的衣领退回楼道。
紧随其后青绿色浆液如同瓢泼大雨一般噼里啪啦落了下来,被腐蚀的楼道发出“兹拉”的响声,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烤肉店,只是被烤的是什么就说不准了。
连混凝土都能被瞬间灼穿,这腐蚀液体落到人体上恐怕连骨头都能溶解!
生死攸关,孟安心脏狂跳,赶忙道:“别藏了,快用你的丧尸天然禀赋!”
钟玄度偏头:“那我应该第一个就吃了你。”
孟安脸上肌肉发颤,一动不敢动。
不过少年并没有张开血盆大口,他微微蹙眉,闪电般抽出背后那把黑布包裹着的武器,“刷啦”一下解开了黑色布条。
孟安得以目睹那神秘武器的全貌——
这是一条貌似“人类”脊柱的东西,从颈椎到尾椎节节分明。
钟玄度手握之处正是颈椎的位置,武器前端则是尾椎骨。如果细看的话,还可以发现脊椎骨在“呼吸”,骨膜以缓慢的频率上下波动着。
此时此刻,椎骨尾端猛然膨大成一片骨伞,遮住了脓液的倾盆大雨。
孟安瞳孔地震,他认得这是骨化病毒的丧尸母株感染者的脊柱,之前御尸军捕获感染者之后一直将其关押在地下室,后来竟然抽筋剥骨制成武器了吗?
这就是疯子科学家沈执所说的最新武器吗?
取之于敌,用之于敌,通过截取丧尸母株的肢体,将母株减毒灭活后禁锢到残肢里,便可以为使用者所用。
真是……
无比残忍,就连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孟安都得自愧不如。
具体原理他不清楚,只知道使用者可以和武器的“弦”进行某种链接,从而操控武器,利用丧尸毒株的天然禀赋进行攻击和防御。
钟玄度拽着孟安健步如飞,他手中的脊柱延伸出长骨勾到楼上的栏杆上,霎时便把两人往上抛了好几层楼,如此几次抛掷,两人转眼便来到了顶楼。
锁定了丧尸母株感染者的一刹那,钟玄度手中的脊柱延伸出去,骨刺一路疯长。
然而在骨刺即将洞穿母株感染者的一刹那,尖端陡然顿住。
两人踏足指挥室,目之所及,一个御尸者坐在指挥室的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在不住捯气,孟安一眼就认出来是程竹。
指挥室里遍布血痕和腐蚀脓液,却不见一具尸首,孟安顿时了然,被感染的御尸者都成了方才从天而降的果冻丧尸。
“那御尸者就是丧尸母株感染者,体内有丧尸弦波。”钟玄度说。
孟安盯着停在御尸者鼻尖的骨刺,面色发白:“那你快刺啊……”
钟玄度:“不行,他挟持了一个人类。”
孟安一脸懵,奇怪钟玄度这丧尸怎么比他一个人类还仁慈?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劲,钟玄度在包庇这个丧尸!
那御尸者的目光直接忽略了孟安,只是怔怔地盯着钟玄度手中的脊柱。
“把它还给我……”
御尸者伸手抚摸着眼前脊柱延申的骨刺,骨刺微微一颤,钟玄度把骨刺收回了少许。
“把它还我……作为交换,我把她给你。”御尸者伸手指向脊柱,又指了指怀里的女人,目光炙热而恳切。
“好。”钟玄度的声音有些嘶哑,凛冽的目光紧盯着母株的一举一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行当,最不乏撕逼翻脸的货色,钟然无法证实对方的诚意,只能多加几个心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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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母株拿到脊柱后袭击自己或者孟安,他可以及时进行防御。假使对方忽然拒绝交出程竹,反而将她作为人质,他也能及时判断……
他缓缓向前走去,将脊椎骨双手呈递给了御尸者,却不料御尸者一把抓过脊椎骨,如获珍宝一般将其紧紧抱在怀里,没有再看他一眼。
就好像遇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紧紧相拥。
钟玄度眼帘上的睫毛轻轻一颤,凌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
丧尸母株是有情感的吗?
他一直以为丧尸不过是拥有智慧的残忍又卑劣的物种,他们沐猴而冠,模仿人类的音容笑貌混入人群里,譬如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待到时机成熟就痛下杀手……
那个御尸者啜泣声音越来越大,痛苦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最后竟然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钟玄度不解,难道眼前这个丧尸和那被抽筋拨骨做成武器的丧尸认识?
孟安的冷汗已经把整张脸都浸湿了,他见钟玄度愣在原地,暗骂了一声,如临大敌地把程竹一把拽走,随后慌乱地摸出指挥室操控台上的箭枪,接连扣下了几次扳机,将御尸者的右手钉到了地上。
脊椎骨脱手,御尸者赶忙伸手去捡,却摸了个空。
钟玄度先他一步取走了脊椎骨。
弦链接上的瞬间,椎骨很快出伸出骨刺,穿透了母株感染者的手筋脚筋和琵琶骨。
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
孟安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将捡枪对准了钟玄度。
“我不是丧尸,不信你问正无缺指挥官,或者顾礼御尸长。”钟玄度说,“而且如果我想杀你早就动手了,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
孟安踟蹰少顷,把箭枪“啪”地扔到了指挥台上。
随后他连接了全域广播,简短了解当下的情况后,有条不紊地吩咐起了基地内部的防御举措。
钟玄度从柜子里取出应急医疗箱,取出卷纱布绷带给程竹简易包扎,勉强止住了血,孟安赶忙派遣了飞行器将程竹送往医疗部救治。
混乱安定片刻后,孟安转头睨着钟玄度和钉在地上的丧尸母株感染者。
“你刚才不会心软了吧?那都是它们卑劣的伪装,不要被猪油蒙蔽了双眼。”孟安“咳”了一声摆起架子,语气似是严厉地教育下属。
钟玄度的目光仍然聚焦在母株感染者身上,闻言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孟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是。”
孟安也不再纠结于此,继续统筹剿灭丧尸的行动,在通讯频道里唾沫横飞,煞是威风。
这时,公共频道里传来呼救信号,钟玄度用右手触碰了一下耳边的装置:“破晓基地御尸者钟玄度,什么事?”
通讯另一头的许昀熹嘴角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世界那么小吗?
许昀熹扶额定了定神,简明扼要地阐明了现在的处境:“难民营一区爆发丧尸潮,感染者大部分在庭院里,二栋楼里有幸存者三十人左右避难,请求救援。”
“避难所还能坚持多久?”
钟玄度“哒哒哒”下了楼梯,往指挥楼里的武器储备仓疾步走去。
许昀熹环顾四周,邻居们把桌椅搬到了单元门背后,门闩不堪重负地发出抗议的嘎吱声响。
“不到二十分钟。”许昀熹保守估计。
指挥部的武器库年头已久,刚一推门,一股机油味就闯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钟玄度随手取了一把民间对抗丧尸用的箭枪别在腰间,随即将脊椎骨用黑布裹了起来,用牙齿咬住黑布一端系了个死结。
“收到。”
钟玄度停顿片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忽然问:“你是……”
通讯对面沉默了两秒,许昀熹一口老血差点没飞出三尺,然而还没等她信口胡诌,钟玄度已经挂断了通讯。
他坐进了一架飞行器里,提起邪恶摇粒绒的脖颈扔到了副驾驶,手指飞速操作启动发动机,调整为最大功率。
“嗡~”
战斗机从仓库滑行而出,离弦之箭一般破开空气,直奔难民区方向。
13. 破晓之厄(四)
五分钟前。
许昀熹没有料到那男人发病如此迅速,转眼间就疯狗一般向自己咬来。
盛年紧急操控了宿主,眼疾手快打开小区单元门,临门一脚把男人踹了出去,随后干净利落地落下了门闩,把丧尸的嚷嚷声都关在门外。
单元门里面走廊上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只有“许昀熹”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猫式大懒腰。
“还不快把凳子桌子搬来门口?到时候丧尸把门撞开了就等着哭爹喊娘骂老子了。”“许昀熹”没好气地说。
说着,盛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将躯体控制权让给了许昀熹:【你去打电话求救吧,我不善于和人交际。】
许昀熹十分不爽地拨打了求救通讯,接通之后发现是钟玄度更是觉得人生苦涩如歌。可惜被形势所迫,她只好忐忑地向那个冤家死对头求救。
电话挂断,她长吁了一口气,却猝不及防地被盛年再次接管了身体。
“刘老婆子,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家,后果自负。”盛年冷冷瞥了一眼刘珍,似乎觉得方才的语气有些OOC,便随口叮嘱了一句。
而后她像逛公园一样,沿着楼梯信步走上二楼,随即矮身一跃,扶着窗台从窗户里纵身跃了出去,单手攀附在了筒子楼外侧的墙壁上。
许昀熹的声音在盛年的意识里响起:“你你你……你要去做什么?”
她食指紧紧扒住墙皮,猎猎狂风将衣服吹得鼓囊囊的。
【切割基因,吞噬毒株。现在破晓基地一片混乱,正是我升级变异的好时机。】盛年借宿主之口说。
许昀熹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数十层楼,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索性不再往下看,向盛年说:“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看看铁匠铺那边怎么样了。”
【行。】盛年一口答应了。
她顺着墙壁攀上了楼顶,在屋檐与下水管道的空隙间旋转跳跃,犹如白日下身手敏捷的猎豹。她一路踏着屋脊冲到了铁匠铺所在的街区,才从楼顶上贴着墙壁滑下。
甫一落地,铁匠铺门外一地的血迹撞入眼帘。
许昀熹本来剧烈运动四肢发烫,见状手脚蓦地冰凉下来,寒意顺着四肢百骸一丝丝浸透到五脏六腑。
盛年适时地让出了控制权,许昀熹差点没有站稳,扶着门把手定了定神。全身上下的血液还在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滚烫地翻涌着。
“毕胜天……毕胜天你在哪?”许昀熹大喊,声音在街巷里在筒子楼的缝隙间卷起漩涡来回激荡。
没有回应。
许昀熹僵硬地走进铁匠铺,墙壁上挂着的铁匠铺汉子集体照上被喷溅了淋淋血迹,地上落了一只截断的手臂,截面的动脉还在喷血。
她以极快的速度定住了心神,俯下身用食指蘸了一下地上的血迹。
新鲜的,甚至还带着余温,看样子惨案发生时间在五分钟内。随后她又检查了铁匠铺其余地方,却只发现了这一具尸体。
许昀熹很快平缓了呼吸和心跳。
其他人要么已经变成了丧尸,要么藏在了某处,目前她无法排除后者的可能性。
四处的丧尸弦波极其嘈杂,干扰了她对丧尸方位的判断。
这么思索着,她望向铁匠铺后院一个上了锁的隔间。
许昀熹抬脚走去,口里仍然在大喊着毕胜天的名字。那隔间平时用于堆放杂物,此时此刻里面却传来了回应:“是许昀熹吗?”
许昀熹赶忙应了一声,里面又传来男人的声音:“我们都在这里,暂时安全了,但是老板为了引走丧尸……”
那声音中气渐渐有些不足,“他带着毕胜天往后门去了。你快过来,注意安全,外面的丧尸应该还没有走远!”
“我去找他们。”
许昀熹毫不犹豫向后院大门迈去。
一只脚才踏出门槛,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许昀熹还以为是毕胜天那个胆小鬼,喜出望外地转头一看,刚刚扬起的唇角就冷不丁抽搐了两下。
眼前一个魁梧的丧尸从蜷缩的姿势一跃而起,脑袋上还顶着一头杂草,正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自己的颈动脉咬来。
许昀熹的口中一百头草泥马蓄势待发……
可还没做出反应,她忽地被一股力量拽了一把,随即身体一歪闪到侧面,躲开了那丧尸霸道的一击。
丧尸扑了个空,四处张望寻找逃遁的猎物,而许昀熹已经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拽走了。
她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是被拖着跑了好久。她看着身前那肌肉遒劲的背影和那人手里拽着的少年,心里一块巨石就落了地。
是铁匠铺老板和毕胜天,他们都还活着!
一路上铁匠铺老板牵着两个半大孩子冲进七拐八扭的羊肠小道,不知不觉逃遁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崎岖的巷尾里地面油腻,臭水沟散发出阵阵让人上头的臭味,毕胜天撞翻了一个晾衣架,被尿布罩了一脸。
许昀熹感受到弦波愈来愈嘈杂喧嚣,余光却见身后涌来的丧尸越来越多,将他们身后的退路都堵死了。
奇怪的是,丧尸似乎对于路上遇到的难民都兴趣不大,只是追着三人穷追猛打,像是嗅到了山珍海味便不屑于啃干面包。
怎么回事?我这么招丧尸喜欢吗?
许昀熹心里发怵。
忽然间为首的铁匠铺老板刹住步伐,毕胜天转过头来脸色唰得就白了,他们身后已经被丧尸围得水泄不通——
你推我搡地挤过来的,窗台上荡着脚丫歪头打量三人的,站在其他丧尸肩上跃跃欲试大鹏展翅的,吐着哈喇子猴叫的……
而面前是死胡同。
她转过身。
背后是一堵两人高的墙,前面的街道上挤了不少奇形怪状的丧尸,就连高低错落的筒子楼里和天台上都挂着数十只凑热闹的。
毕胜天已经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眼泪飙飞。谁知他一哭,丧尸也模仿着他的哭声瘪嘴哭了起来,那哭声模仿得不到位,又哭又笑令人心里发麻。
“……”毕胜天顿时闭上嘴不哭了。
【唔……原来如此。】盛年若有所思。
“为什么丧尸都追过来了?是为了我而来吗?”许昀熹敲敲盛年。
盛年闪烁其辞:【我如果说出来的话,将会不符合人类约定俗成的一些礼节。】
“我都不是人了还管什么人类的礼节?”许昀熹翻了一个大白眼。
盛年已读不回。
接下来的短短一分钟里,四处便传来各种音色的高猿长啸,属引凄异,围困他们的丧尸不仅在数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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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倍增加,种类也变得更加五花八门,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怎么办?盛年你可以搞定这些丧尸吗?”许昀熹在脑海里向盛年哀嚎求助。
盛年:【我现在只有巨人化天然禀赋,连城门守卫都嫌弃地放我进来了,你说呢?】
“你还说我菜,你才是弱鸡好吧?!”许昀熹感觉自己白眼要翻得眼皮抽筋了。
盛年:【宿主请自重,不要自己骂自己。】
“许昀熹!”
一声叫唤把许昀熹从有点脏的灵魂交流里切换到现实,忽的听到铁匠铺老板似乎在叫自己。
她转头一看,却见那男人的眼神竟然有些哀伤,他就这样垂着眼角凝视着自己,似乎穿透了她的大脑皮层看向了栖居深处盛年。
他叹了口气说:“我一直警告我儿子不要招惹你,却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的儿子也得交给你来照顾。”
“答应我,带着我儿子逃走,这里交给我。”他说。
许昀熹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奇怪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为什么忽然要扮演一个英雄电影里的男主角,在这个逼仄狭窄的暗巷托孤于自己。
他说这里交给他,是有十全的把握吗?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一个人类吗?
“好。”盛年已经控制着许昀熹的面部肌肉做出了回应。
“谢谢你。”铁匠铺老板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漾起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四周的丧尸还在张牙舞爪地逼近,眼见只有五米的距离时,他们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指甲尖利的爪子,踩踏着彼此的躯体蜂拥而至。
铁匠铺老板将老茧遍布的大手放到了儿子脑袋上,眸光闪烁了一瞬又黯淡下来:“对不起毕胜天,你确实是我捡来的孩子,老爸我……”
毕胜天呆呆地看着父亲,只是恍惚间记得,这个说辞好像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当真……
“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不信?诶不是不是小屁孩你哭什么?垃圾堆里还有一瓶酒,不寒碜哈哈哈——”
“啊,我说过这话吗?我忘了,让我想想,嘿嘿我想起来了!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妈?你要妈干嘛?老子是你妈也是你爹——”
毕胜天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是觉得他爸不是有毛病吧,都这种时候了还一脸严肃地和自己开玩笑。
分明一点都不好笑好吧!!
五米。
四米……
毕胜天忽的感觉到脸颊传来湿润的感觉,但那不是他的眼泪,滴落到脸颊上能感受到细微的压力。他仰头,便看到父亲那宽阔的肩膀微微上下耸动,冲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三米。
“对不起……”他听到那男人说。
二米。
“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毕胜天还觉得莫名其妙。
一米!
“老爸我其实不是人类。”
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噩耗,毕胜天悚然色变,嘈杂的世界瞬间消音,他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盛年夺回了许昀熹躯体的控制权,拎小狗一样提起毕胜天的领子,膝盖微弯一跃而起,翻到了窄巷的墙后。
14. 破晓之厄(五)
盛年提着毕胜天的领子越过砖墙,在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对面的动静。
一阵风拂过,眼前晾衣杆上的床单轻轻隆起飘动,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出乎意料的是,窄墙那边没有发出什么很大的动静,可以推测对面几方丧尸暂时没有交战。
过了十多秒,许昀熹听到了一个女人尖锐而不悦的声音:“今天就是为了来找你,我们几个才在鸟不拉屎的难民区发起丧尸潮,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呵,果真如此?恐怕是另有所图吧。”是铁匠铺老板的声音。
接着是一个男人沉闷的声音:“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扩展子嗣啊?真是,每次见到你都拖着个哭唧唧的小屁孩,在铁匠铺里替人类打工,还说是为了模仿人类的行为。”
毕胜天怔怔地留下了一行眼泪,作为人类本能的逻辑通过零碎的言语,逐渐拼凑出了事件真相。
他一时接受不了父亲是丧尸母株感染者的事实。
怎么会?
老爸明明比很多人都更像人的,怎么会是丧尸?
“忘了自我介绍了。”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是代号134丧尸细菌,自然禀赋是丧尸操控。”
“我是319号丧尸病毒,自然禀赋是力量。”男人简短说。
许昀熹陷入思考中,对面两个丧尸的发言推翻了她对丧尸的认识!
首先,丧尸母株感染者会和人类一样彼此合作,其次他们各自有一个编号,一个是134,一个是319,这意味着β星的丧尸母株数量在三位数以上。
她记得盛年说过自己是001号,这意味着什么?编号的数额有什么实际意义?
再进一步,是谁给它们编的号?
盛年似乎读到了她的猜想:【无可奉告。】
“……”
许昀熹向自己祭出一根中指。
墙的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寂静的空气被铁匠铺老板低沉沙哑的声音扰动起涟漪:“请不要来找我了,我不会残害β星的人类,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这是在犯罪。”
就在墙的另一头,毕胜天战战兢兢地抱住了膝盖,牙齿一直在打颤,惊愕的余韵过去后,恐惧就喧宾夺主攥住了他的咽喉。
他一时间感到呼吸困难。
我在害怕什么呢?
毕胜天似乎剖开了自己的脑子,直面自己乱码一样的思绪——
害怕养了自己十多年父亲是丧尸?是害怕自己死了?害怕自己没有做出勇敢的决定?
还是……
害怕老爸这个可恶的骗子死了?
“你果然是个懦夫。”毕胜天心头一颤,才发觉话音来自墙的对面。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什么?这就是我们选择的路,繁衍生息,进化变异,扩展子嗣!你打算半途而废吗?”男人声音沉沉响起。
许昀熹一怔:什么目标?什么路?丧尸毒株到底是为什么降临β星的?
思绪还飘在半空,她就猛然一把捂住了毕胜天的口鼻,把他呜咽的叫喊声都粗暴地按回了肚子里。
墙的另一边传来铁匠铺老板的冷笑:“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是我错了,我应该繁衍更多子嗣的,如果当初做对了,我或许可以把你们给轻松掐死。”
“人类的许多悲剧不就来源于有能力的人不作为,没有能力的人瞎作为吗?可是你们却如此愚蠢,从来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女人的声音冷风一般刮过耳膜。
“有什么办法呢?可我偏偏喜欢愚蠢的人类。”
铁匠铺老板淡淡说了一句,墙的那一边就传来血肉撕咬破裂的声音以及重物撞击墙壁的钝响。
一墙之隔,一场厮杀在小巷展开。
“盛年,救人。”许昀熹在心里嘶吼。
【不行,我和他已经达成了协定,我会保护那个男孩的安全,而他去解决那些疯狂的同类。如果我加入战斗,我隐藏的弦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我很难再保护你们。】
许昀熹怒火中烧:“我拒绝你的保护,你这个混账,救人啊!”
可是她的身体却仍然在盛年的操控下,一只手捂住毕胜天的口鼻,糊了一手的眼泪和唾液,一时心理十分不爽。
不爽到了极致!
许昀熹脱口而出:“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吗?那你怎么还不滚蛋逃命?像一个梁上君子一样躲在暗处袖手旁观很有趣吗?”
【你别忘了,丧尸是靠同类相残进化变异的。我要等待他们几方胜负分出后收割基因,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就是那个渔翁。】盛年声音甜美而冰冷。
“你真特么是个阴险小人。”
许昀熹气得手指发颤。
盛年:【我又不是人,自然不需要遵循人类的道德准则。】
对面撕咬声,碎裂声,哀嚎声接连不断,鲜血飞溅越过墙壁,把巷子里栏杆上晾着的床单被褥染得红艳艳的。不远处墙角的水沟里污水也变为了酱紫色,哗啦作响。
惨叫声直直达到了一个峰值后逐渐平息,可见胜负已经分晓。
“许昀熹”提着毕胜天的领子跃到了墙对面,目之所及,到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腥臭四溢。
墙角坐着一个断腿的男人,浑身千疮百孔血肉模糊,正是铁匠铺老板,但是此刻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许昀熹”四顾不见其他人影,便知道胜利的王冠最后还是落到了铁匠铺老板头上。
但是他也快死了。
男人喀喀喷出了好几块血红的唾沫,忽然紧紧抓住了许昀熹的胳膊:“求求你……求你取走我的基因,我不想……咳咳……被基地那些人拿去做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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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昀熹”看不出喜怒哀乐,她只是单膝跪在铁匠铺老板身前,张口咬住他脖颈。
血液顺着食道的蠕动进入腹腔,盛年的子嗣迅速围攻血红蛋白中残存的毒株,切割去铁匠铺老板体内多种丧尸病原体的基因片段。
【攫取基因片段成功,我现在获得了初步的感染性,丧尸操控禀赋,力量禀赋……】
铁匠铺老板的回忆片段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许昀熹感觉自己仿佛被大潮拍到了水里,漫天的记忆碎片淹没了口鼻,直至与现实失去联系。
这回,是第一人称视角,与铁匠铺老板的内心独白一同在脑海中铺开。
【我知道β星有人类,但我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如何生存的。不过,他们怎样活着无所谓,他们是食物,这就够了。】
眼前是一轮落日,漫山遍野洇了一片橘红,视线随着男人步伐的频率上下起伏。
许昀熹跟随着铁匠铺老板的思绪,【唔,这副躯体好疼,走了十多个小时就不行了,真废物。】
不多时,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映入眼帘。
他选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富裕的农舍,抬起满是污垢的手,敲了敲那扇木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个年轻妇女,朝他璨璨一笑。
眼前的情景与男人的心声一同呈现,【我说,“吃……吃的……”,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可那女人居然不在意我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在意他是杀人犯还是感染者,是小偷盗贼还是知名人物。】
【呵,β星的人类简直比猪还蠢。】
男人坐在桌旁,许昀熹随着他的视野环视了一圈小屋,低头却见一个三岁左右的人类幼崽正坐在对面椅子上,仰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幼崽的脸上白里透红,富含胶原蛋白,看上去吹弹可破。
“你看上去……很好吃……”
男人咽了口唾沫故意吓他,可是声带嘶哑难以发声。
小毕胜天问:“你不会说话吗?”
“会……一点。”
小崽子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桌子:“我来教你,跟着我说,我傻。”
大概是觉得这小傻子真有意思,男人便有模有样地学他发音:“我——傻——”
没等他把话说完,人类幼崽已笑得前仰后合。
小屋女主人此时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饭菜走来,看到这一幕脚下一滑。
她拍了拍小毕胜天的脑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啊,这孩子他爸走得早,我也管不住他,说话总是没个把门的。”
画面如戏剧切入下一幕那样静止了片刻,许昀熹再次听到了男人的自白——
【我在寻思着什么时候吃掉她的脑髓。】
【但是这里的人类实在好玩,再等等吧,我想体验一下当人的感觉。】
15. 破晓之厄(六)
场景迅速转换,许昀熹听着铁匠铺老板自述着他的过往。
【白天我跟着铁匠铺的师傅学打铁,晚上跟着小毕胜天假装学说话写字,小崽子每天去村里的幼稚园读书,一到夜里叉着腰点了灯芯当老师。】
【今个儿我成了吊儿郎当的村头老王,扭着秧歌晃荡着干瘪的屁股,在村口抽着水烟筒打麻将。】
【明日我是害羞的大姑娘李娇娇,把自己围在一团红色的抹布里。】
【只是每当看到那些人类,尤其是当他们靠近时,我还是忍不住咽口水,但我不想伤害他们。】
【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人了,可是为什么那些人还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这几个月过去我能够说人话,模仿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他们怎么还是觉得我怪异?】
【到底差了哪一点?】
独白戛然而止,画面再次出现眼前。
许昀熹看到女主人出外忙活,小毕胜天去了幼稚园,有人来敲门。
那人挂了一条腊肉到门上,说是那女主人帮忙的回礼,还凶狠地警告男人不要对女主人图谋不轨。
男人的独白还在继续,【我看着那条腊肉出神,便去野地扛了一头野猪回来,打算把这头猎物送给女主人一家作为谢礼,可当我傍晚走近村庄,却发现整个村里一片死寂。】
许昀熹感觉到男人的心弦开始发颤,沉沉的声音像波纹那样弥漫开来,似乎还带着咸味。
她看到原本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独白声音似乎被情绪感染,也随之捎上了颤音,【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知为何疾步冲进村庄。“砰砰——砰砰——”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画面中,街道尽头,其他种系的丧尸正在村中游荡。男人走在街上,像实地搭建场景的导演那样推开定格动画里的丧尸,自嘲般向许昀熹娓娓道来——
【那些曾经性格各异的村民齐齐扭头看着我,眼神空洞无物,灵魂似乎早已脱壳而去。】
【“砰砰——砰砰——”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可我竟然不知道为什么。】
【我很着急,迫切地回到女主人的家,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
许昀熹瞳孔骤缩,她看到女主人背对着男人,身体僵硬,皮肤上已经爬满了青色的血管,几只丧尸正低头啃咬着她的身体,到处鲜血淋漓。
“柜子里……毕胜天……”
女主人僵硬地转过头,用微弱而嘶哑的声音说,仿佛只是说话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捂住胸口,觉得肺部有一口浊气,闷闷的。】
推开衣柜,许昀熹就看到毕胜天蜷缩在里面,小小的一只,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男人,鹌鹑一样颤抖不住。
同时间,其他丧尸破门而入,关节扭曲拖拽的声响逐步逼近。
许昀熹听到男人的心弦变了个调,更加尖锐,捎了颤音,阴湿的气息愈发浓郁。
【我开始感到恐惧,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攫取基因进化变异了,对抗其他毒株必然是占下风的,现在一走了之说不定还能存活下去。但是带着小崽子……我不知道。】
【没有人类的范本教我怎么做,我搜刮记忆,发现人会缺斤少两做买卖,把别人坑到阴沟里,但我不知为何却抗拒着这么做。】
“不怕。”
男人低头看着人类幼崽,一手把他揽进臂弯,一手抡起斧头,不知砍了多少丧尸才带他逃离了村庄。
【这天,我选择剥下一层层模仿的面具,违背我看到的人性,选择了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我选择抚养小崽子,可这麻烦的小崽子心思敏感,我只好选择扮演一个温柔的角色。】
日升月落恍如一日,时间线快进数倍,许昀熹看着这个丧尸愚钝地扮演着父亲,带着年幼的毕胜天一路辗转。
误打误撞来到了破晓基地之后,他在难民区开了一家铁匠铺。
她看到铺子里本只有父子二人,之后人数越来越多,墙壁上多了一张打铁壮汉的大合照,后院晾衣架上孩童的衣物也换作了大人的装束。
独白的声音最后竟然带着笑意,【过家家的戏码一开始扮演就停不下来了,我沉浸在了父亲这个角色里,一演就演了十多年,忘了自己其实一只可笑的丧尸。】
她感受到丧尸的心弦平静了下来,温润舒缓,似乎泛起一圈圈涟漪。
尽管看不到铁匠铺老板的表情,许昀熹也能判断出来,他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再没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会朝我挥手,道一句“早,孩子他爸”。】
【我终于成了“人”。】
时间线不断快进,转眼便到了尽头。
许昀熹从回忆中抽离开来,寂静的街角里,老鼠撞翻啤酒瓶的声音格外明晰。
不远处传来靴子踏地的声音。
“这里怎么那么多丧尸的尸体?看起来还不止一种丧尸,至少三种起步。哪个幸运儿抽到隐藏奖励了被这么多丧尸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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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
“啧,臭死了,这些丧尸是怎么死的啊?在我们来之前还有一支御尸者队伍吗?我们没有必要继续往前走了吧!这么多丧尸围剿,应该没有活人了。就算真有活人,活下来的还算是人吗?”
“继续搜查。”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语速不急不缓,却把许昀熹撞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脸色一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冤家路窄,这不是钟玄度那个小道士吗?
意识渐次回笼,她开始惊慌起来,恨不得自己脑袋一横躺在尸堆里装死——
小命不保了啊!
御尸者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怎么和御尸者解释眼下的情景?难道说这些丧尸都是自己干掉的吗?他们肯定会逼问自己怎么干掉这些丧尸的,自己要怎么回答?
脚步声还在接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许昀熹决定战术性撤离。她正要提起毕胜天的领子起跳,却被突如其来的骨刺绊了个踉跄。
她双手划了几个圈,才站定在了墙边。
“你要逃到哪里?”
许昀熹一回头,就碰上钟玄度在不远处睥睨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伸出一根长长的骨刺。
而后盛年的恐惧再一次爬上了全身,许昀熹汗毛倒竖。
许昀熹朝他尴尬地一笑,挠了挠脑袋之后,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好乖巧地交叉在身前。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此时此刻遇上了酸雨,软踏踏地烂在了地里。
【现在逃跑离开基地还来得及,我可以躲过御尸者的追杀,带你到野地去。】盛年支招。
“不不不,先别那么极端,说不定还有转机,交给我。”许昀熹在脑海里天人交战。
钟玄度的目光落在许昀熹的脸上,冷脸上表情忽然五光十色,精彩纷呈。
“许昀熹。”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像是数学课上开小差被点名,许昀熹被吓得一个激灵,心想这小道士记性怎么这么好呢?
与钟玄度同行的御尸者大声惊呼:“这里竟然有幸存者,还有俩!刚才估计有御尸者来过,解决了丧尸。那批人也忒不仔细了,留两个半大孩子给我们收尾。”
【他知道我是丧尸病毒,城门那次我还是空白病毒,他可以放我一马,这回不可能了,我已经获得了感染性。】盛年同时间在许昀熹脑海里说。
许昀熹:“你有什么对策?”
盛年:【你面前只有三个御尸者,干掉他们。】
16. 破晓之厄(完)
许昀熹眉头一跳,膝盖发软,差点儿给自己跪下了:“盛年你行行好,如果杀死御尸者,我会被全人类通缉的。”
抬眸碰到钟玄度眸光的一刹那,却见对方忽然收回了目光,讷讷地说:“你……原来是女孩子。”
许昀熹:“…………”
不是,我何时说过我是男孩子?不是你先入为主吗?
“你俩家在哪里?我们护送你们回去。”一个御尸者说。
“西街口的铁匠铺。”
许昀熹一把拽起瘫坐在地上的毕胜天,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毕胜天恢复了少许力气和神识,蓦地甩开了许昀熹的手,踉踉跄跄地扑向铁匠铺老板的尸首。
钟玄度手中的脊柱伸出骨刺勾住了毕胜天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冷淡地说了一句:“不要接近感染者尸体,你可能会被残留毒株感染。”
毕胜天愣怔了一下,脸上肌肉颤抖,正有嚎啕大哭的预兆,可是那暴风雨前的乌云却突然烟消云散。
他看上去冷静得不正常。
从前哭泣都可以找那个男人哭诉,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听他哭诉了。
他忽然不想哭了。
毕胜天上前拉住了钟玄度的袖子,诚恳地看着他:“我要加入御尸军。”
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么父亲就不会死于同类的毒手了。
“把你那只指甲缝里还糊着血的手拿开。”
钟玄度对于肢体接触似乎颇为忌讳,面露嫌弃之色,弹开了毕胜天的手。
说罢他抬手碰了碰耳边的通讯器:“难民一区西巷附近有大量尸体,通知火葬场来拉人。”
毕胜天没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昀熹身后。
钟然则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他们身后五米远的距离,而盛年因为把后背露给了敌人,一直神经过敏地紧绷着。许昀熹默默走在街道上,思忖着就算有丧尸攻击也有人兜底,浑身紧绷的弦逐渐松开。
到达铁匠铺门口时,许昀熹回头一看,三个御尸者已经悄然离开,奔赴下一个丧尸潮爆发的街区。
高耸的筒子楼仿佛四面巨墙,遮云蔽日。
许昀熹和毕胜天蜷坐在铁匠铺的台阶上,无言打量着那些瘦长的筒子楼,彼此也不言语。
直到四五个小时后,天幕哑然落黑,基地全域广播里传来一声电流的滋滋声响——
“请大家不要惊慌,破晓基地内部丧尸已经全数歼灭。请各位清点家庭成员并上报亲属伤亡情况,医院将为全体民众提供低价的救治服务……”
许昀熹手指一颤,忽的站起身来。
“今年年秋的新兵招募开始了,我去报个名。”她低头看向呆愣的毕胜天,一双狗狗眼里眸光深深。
她想了一个下午,才作了这个决定。
丧尸世界奉行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这就意味着无数有志丧尸走上了进化变异,攫取基因的血腥王道……
她继续弱小下去,那就永远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而且伪装人类之后,丧尸和御尸军夫妻双打实在应接不暇。还不如混进御尸军队伍里,趁火打劫切割基因,悄悄独自升级。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毕胜天嘴唇翕动,见许昀熹的背影正在远去,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加我一个。”
冷月高悬,在殷红的难民里泼下一片银辉,两个半大孩子在街角游荡,宛如两只无枝可依的离家雀。
*
疗养舱外走廊的顶灯坏了,间或闪烁着闹鬼似的森寒冷光。
孟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脚边放着一个皮质手提箱。
这位前一刻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时此刻生了痔疮一样坐立不安,他支在腿上的双手已经换了无数个姿势,忽闪忽闪的灯泡更在他烦躁的心火上浇了一桶油。
过了半小时,疗养舱的门才露了光,一袭白大褂的老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
孟安提起手提箱,从椅子上弹跳起身。
老医生气定神闲地说:“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心率和呼吸已经稳定在了正常值,想不到大将军这么关心这个女人安危,真是……真是……咳咳。”他努力思索着不冒犯的词汇。
孟安长呼出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水桶落了地,被老医生的弦外音拨的一个哆嗦,赶忙咳了一声,端出一副老干部的模样,说:“程竹为了基地劳心劳力辅助我了不少时日了,我关心下属而已。”
还特意把重音放在了最后两个字。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孟安朝门缝里张望了一眼。
老医生伸手把门阖上,期期艾艾地说:“将军您先别着急,程竹女士已经苏醒了,但是在进去探病之前需要和你解释一些东西。”
孟安:“说。”
老医生扶了扶眼镜:“情况比较复杂,程竹女士的中枢神经系统里的突触连接情况和上一次检测大有不同,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改写了大脑的‘电路’,她的记忆和性格应该都被篡改了。”
“也就是说,你接下来见到的程竹,很可能不是以前的那个女士了。”
孟安脸色渐次阴冷下来,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让我进去吧,我有些问题想问一问她。”
老医生打开了门,看着孟安那憔悴的背影叹了口气。
疗养舱里四方空间狭小,一扇窄窗射入一点光斑到病床上女人的脸上。
女人身上盖了白被,被子边缘四五根碗口粗细的管子一路延申到舱壁的控制台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不明液体。
她已经醒了,瞳孔向孟安缓缓偏移,身体却无法移动。
她的眼神孟安很熟悉,漆黑的瞳孔里落了一束并不起眼的光斑,像是一直在压抑着冲闯反叛的本性,总是把沉稳可靠的一面见人。
程竹看起来还是原来那个温婉可靠的程竹。
孟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注射器,他取下针尖的密封套,弹了一下针管扎在程竹手背的静脉上,针管里无色的液体逐渐消失,注入了程竹体内。
“当初我二十多岁来破晓基地任职,遇人不淑,任人不贤,被前任助手诬陷暗自饲养丧尸母株,差点丢了官职长城尽毁。到底是人年轻,以为世界崩塌人生尽毁,还为此哭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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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像拉家常一样说:“后来联盟那些老干部就嘲笑我,说我没有本事牵制自己的手下,养的耗子一个二个破笼而出四下鼠窜。可我确实需要一个能够担起破晓基地半边天的有力助手,我确实需要把权力交给她。”
程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给你注射了一种毒素,解药只在我这里,我每年考核你一年的绩效和忠诚之后给你注射一次血清。我现在觉得我真是个杀千刀的疑心病卑鄙小人。”
说着他将目光聚焦到了程竹的面部表情上。
程竹面无表情,只是温声说:“我知道。”
“你比我遇到的所有助理都要出色,其实去年我给你注射了最后一剂血清,从那之后你身体里就没有毒素了,你彻底自由了。”
程竹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那刚才那一针……”
孟安的脸在光线投下的阴影里看起来狡黠又恶毒:“这一针是毒药。”
“你回答我,那天站在指挥室操控台上的人,是你还是你身体里的智慧毒株?还是二者都有?”
他要确定程竹是否真的反叛了他。
程竹声音嘶哑:“你知道我是不会反叛你的。”
孟安沉默地打量着她,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他忽然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臂,程竹手背上赫然一轮黑色的月亮纹身,指甲盖大小,在周围苍白肤色的衬托下格外明晰。
“这是什么?”孟安蹙眉问。
程竹目光一颤,迅速把手从他手里抽回,状作无事:“涂鸦而已。”
孟安没有继续发难,他知道程竹隐瞒了一些真相。现在逼问的话,如果牵连到程竹的伤口就大事不好了,等到程竹出院之后,他会想方设法撬开她的嘴的。
那轮黑月的轮廓已经烙印在了视网膜上,好像一种秘密组织的符号。
孟安心里一寒,黑月纹身总不可能是被丧尸感染之后才纹上去的,也就是说程竹早就有些事情瞒着他了。
这时孟安与方才焦灼的样子大为不同,他看起来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凉透了,整个人看起来讷讷的。
他沉默地把僵直麻木的腿挪向门边,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忽然转头怒视着程竹,一字一顿哑声说:“把程竹还我,你不是她。”
程竹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向孟安微微一笑,然而“咚”地一声,孟安已经摔门而出,无福欣赏她那清纯的笑容。
孟安阖上了疗养舱的门。
他伸手调试了一下耳畔泛着荧光的通信器,有条不紊地向其他助手吩咐着接下来的安排:“帮我彻查一下黑月纹身的来头,我要确认这种纹身有没有群体性。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304疗养舱,关注程竹的一举一动,不要让她找到机会溜出去。”
“还有,带上钟玄度那小子,彻查基地里残余的智慧丧尸势力,势必斩草除根!”
刚刚吩咐完战后事宜,耳畔的通讯器又蚊子拉小提琴一样奏响了。
孟安烦躁地接通了通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通讯那头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几年不见,你胆子肥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