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她才没有病》
1. 重生
温扶冬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成为重生史上死的最快的反派。
“此女不死,天怒难息!”
正殿豁然开朗,数道人影自门外涌入,纷纷化作白虹上前,如出一口道:“她留不得了啊!”
“偷了仙来宫的鸡也便罢了,圣君圈儿里的猪我也不说了,今日我竟在她屋中找到这些......你瞧瞧,什么九阴白骨爪,绝世阴毒水?”
“她性格卑劣,不是修炼的料,行事竟也如此极端,还好没让她得逞,若真让她炼成了,天下不得大乱!”
这白胡子老头义愤填膺,拂尘往肘间一搭,张嘴便是一通数落,嚷得那台上之人连连闭眼,“那师尊认为,此事该如何事了?”
温扶冬渐从眼前金星抽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起身。
她不是死了吗?
她方睁眼时,便觉周身无力,哪哪都疼,环顾四周,却并非所葬南海之景。
眼前之人眼鼻皆瞪,拱手道:“总管,我自以为她是留不得了!”
温扶冬一听此话,眉心突地跳动。
见她端跪殿堂,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这大逆不道之罪,可偏偏那神色淡漠,看不出丝毫认罪之态。
岑总管眼睛一眯,思忖道:“礼部的人,怕是不会答应。”
这老头子哼道:“那您说,该如何是好!”
他话音未落,一位身着门服弟子上前作揖,道:“总管既难做,不如由弟子将她带去铜骨山受罚,令她长长教训,也能好生安息一阵子。”
岑总管眼中闪过暗芒,闻言轻咳:“该女离经叛道,手脚不净,私自豢养男宠,还妄图辟走捷径提升修为!在此我要再次言重提醒诸位,修行从无捷径,都给我脚踏实地好好训练!就让我徒儿领她去铜骨山受罚!”
偷钱?
男宠?
什么劳什子男宠?
殿中响起众弟子齐声应“是”,温扶冬被人拖走时,一闪而过地想,她何时干过这档子事?
那老头对此不满,却也无可厚非,转身一甩袍子,化作白虹离开此地。
人群哄闹作散,大多义愤填膺,温扶冬晓得了,自己约莫是被所有人讨厌了。
她被拖拽至殿外,一眼认出,这非但不是去铜骨山之路,反将她带到荒无人烟的断水台。
此地早已荒废,无玉听石管控,一年到头见着的人,掰指也不过几个。
是了,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分尸绝佳之地。
一路静默无言,扶冬见四面无人,眉心一跳,当即认出对方眼中丁点儿杀意。
青年拽着她的头往台上一扔,方才谦卑面目旋即扭曲,恶狠狠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当真是来杀人抛尸的!
一双男性宽大手掌扼来,温扶冬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霎时呼吸困难,心喊此人胆大包天!
断水台四季荒凉,多年不见一人,弟子五指紧箍,呵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既如此寻死,我便成全你罢!”
温扶冬浑身无力,挣扎不得,想来已是被人下了药,更夸张的,便是稍一动,心脏传来阵阵疼痛。
是了,原主非但是个病秧子,且是晚期心脏病缠身,早已没得救。
温扶冬心如刀绞。
她虽被叫落头鬼女,一不杀生二不害人,老实本分了半生却教人陷害而死,如何倒霉也不能重生为这般苦鳖之躯!
弟子见她这般苦状,当她已是窒息难忍,一双漆黑瞳眸愈发深沉。
许是良心有所发现,他破天荒道,“你若是还有什么遗言赶快说,我可不会让你死的轻松。”
温扶冬挣扎着开口,道:“你为何……要杀我?”
弟子一听此话,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温扶冬挤出惨白笑容,只道:“我死的不明不白,入土也难瞑目,怕是……会缠着你啊。”
她道得真切,言语间透着几分动人,叫人只觉心怜。
弟子目光渐凝,倒真考量了几分,沉声:“你若要怪便怪你那二叔吧,他答应你死后将遗产分我五成,我也不过听命行事,你若要怨,便冤有头债有主!”
遗产?温扶冬若有所思,当即道:“你若是放过我,我便将遗产全部转让给你。”
见她以利相诱,弟子却不为所动:“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若将你放了,你必定状告,你当我傻吗?”
他说罢,便要痛下杀手。
温扶冬忙道:“你说的不错,可你今日杀了我,议院迟早查到你身上!”
“境内杀人乃死罪,你既为谋财为人做事,那人派遣你动手便是想叫你替罪,那么大一笔遗产又怎会心甘情愿分你?你难道就心甘情愿背黑锅吗?”她看着对方眼睛,脸上笑容很是意味难辨。
“呵。”弟子长眉倒竖,五指骤然缩紧,“温大人自会解决,只要杀了你,便能永除后患!”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眼里头却闪过动容,叫扶冬捕捉了机锋:“你又怎的保证那位大人不会自保将你供出?其实你自己也不确定!”
“我死后杀人之罪必要有一人承担,只要你今日动手,那人便是你!”
见对方久无回应,她得以喘息,勾唇而笑:“师兄,杀人前,可要思量清楚啊。”
弟子皱眉,撞见她面容丝毫不惧,心中泛起骇然。他眼中闪过挣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谋,不过是怕死诓我的!”
温扶冬不给对方反驳之机,继续道:“我自然怕死,可我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
“只要你答应放过我,我立马将遗产转移你名下,你若是再怕我状告,跟在我身旁便是。我名声已是人尽皆知的烂,哪怕和盘托出,又有几人会相信!”
她诚意至此,弟子脸色变了又变,呼吸急促:“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此人心理防线早已松动,不过强言镇定罢,温扶冬堪以为躲过一劫,那松懈之手却骤然收紧,叫她险些登西而去:
“你这女人诡计多端,当真想我会上当吗?”
她发出爆裂一咳,边咳边笑,分明呼吸急喘,可那笑却无半分害怕,“是不是诡计,其间利弊,你自是清楚!”
弟子将少女拎至半空,欲言之词堵在喉头,迟迟未能下手。
对方所言非虚,听命上头行事不过与虎谋皮,温贺诚所甘心将大笔遗产分予他?
若借此将他推作替死鬼,也未尝不得防备。
只因狡兔死走狗烹。
主山境内杀人本就铤而走险,熟能保莫露半分手脚?
思及至此,弟子望向扶冬面容,这般镇定倒也罕见,叫人心头生起星火,足以动人,亦足以恶毒。
他掂量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面目狰狞将其扣翻在地,道:“你个妖女,我险些就被你蛊惑了!”
“......”
这人根本就听不进人话!
温扶冬咬牙切齿,仰起头,一双弯弯眸子似月牙儿,眼底含着抹笑。
不知为何,这笑看得弟子莫名惊悸。
空气残云卷动,她身上药效已过,当即扬起地面土灰撒去。
弟子失去视野,踉跄摔倒在地,又被一只手拽住脸,朝地面扣去,惊叫道:“啊!你做什么!”
浓云绕沙,冷风似刀。
他胡乱往脸上一抹,再睁眼,温扶冬惨白容颜笔直立于身前。
而后弟子便看见——一只拳头携风带雨,似阔斧划破空气,斩浓密阴云,以压倒性毁灭之势,发出如能将这天地撕裂为粉碎之力。
他登时如丧考妣,昏死而去。
笼罩山头阴霾散去,两名看守弟子见状皆是六神无主,看向作好预备姿态,健步而来的温扶冬,纷纷骇然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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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
离谱。
离天下之大谱。
面前的,还是那个心脏病晚期灵根全废的病秧子草包吗?
这是一个心脏病能发出的力量?!
眼前之人面色苍白,额角似有细汗密布,瞧起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便是捂着胸口,走一步咳一步。
直至二人身前……温扶冬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变异……简直变异了!
两名小弟吓得口不择言,狼狈逃走。
“疯了!这女人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你们两个王八蛋,都给我滚回来!”青年抱头醒来,回头看去,脸色苍白至极点。
这女人居然能在一瞬间,毫无防备点中他六处穴道,封他浑身灵脉!
他一介修士,竟被一个平术之人打的如此难堪。
平术之人?可她刚才那一拳,当真是平术之人能做到的吗?
哪有这般离谱的平术之人啊!他揉搓眼里沙砾,倒显得可怜很了。
温扶冬低头看了眼他,“嘶”声一气,而后踩上其肩头,顶着眼下乌青道:“怎么,不是挺能横的吗?杀我啊。”
弟子气焰全无:“你放过我,我们有话好说!”
温扶冬将其拎起,正欲问些什么,忽感异常,低头只见青年体内灵力正化作金雾流入己身。
虽是缓慢,却叫人心头骇然,温扶冬握紧拳头,心头蹦出荒唐念头。
难不成她能将他人灵力化为己用?
此番发现令她惊喜万分,然眼下却并无时间留予她高兴。
“这位大侠,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见财起意,这才打起了歪心思,我再也不敢了!”
温扶冬不作理会,四下瞧了眼,踹去脚边石头,心道大小正好,便扶稳身子抄起。
她正欲砸下,举起石块却停滞半空。
不,不太对劲。
脚下方还拼命挣扎之人不知何时没了动静,扶冬扔了石头,将那青年翻身查看,却见他面色青黑,口悬白沫,早已没了声息。
死了?
她意识到什么,此时离去已晚。
身后步音渐响,怒斥声随之而至:“你在做什么?”
温扶冬回过头,只见锦衣华袍男子而来,身后所行弟子,正是方才那逃走二人。
“好你个温扶冬,你上梁不正下梁歪!竟都敢在寒南山内杀人了!你这下/贱女子,真是无人教养不知天高地厚,怕是要反了天了!”
温扶冬尚未开口,身旁随从迅速将她缴械,压于地面。
“将她给我拿下!”
青年行凶并非真正目的,有人要陷害她!
那逃走二人扑通跪下道:“大人啊,您有所不知,就是这个女人!师兄不过是受总管之命携她来受罚,没想到她竟打起了杀人越狱的主意,可怜的师兄,就是被这个女人杀害了!”
“她本欲对我们痛下杀手,还好我二人腿脚机灵,这才有命来寻您主持公道啊!”
“哼!”男子冷呵一声,指向温扶冬,“轻贱之种,简直有辱我温家门风!”
弟子死的突然,她欲辩无言,看向眼前之人,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只听信小人一面之词便妄自定罪,怕是不妥。”
见她毫无慌张之态,男子稍有不满,道:“哦?你想解释什么?”
温扶冬并未抬头,只是道:“我没有杀人,是他歹意在先,想要将我带来此处杀害。”
“荒唐!”她话音未落,便听男子怒斥,“你年纪轻轻不知廉耻,伤风败俗满口胡言,死不足惜!我待你如亲出,你却还想狡辩,叫我肝肠寸断,你们这种妇人向来如此,敢做不敢当,温扶冬,你可真虚伪!”
扶冬不作答,男子眼神狠厉,显然并非口中所谓“待如亲出”。
“爹,你与她这心肠歹毒之妇多说什么!”
2. 诬陷
这女子相貌张扬,好生跋扈,瞧着扶冬便道:
“父亲,三妹妹一介平术之辈,胸无点墨,目无尊长,怕是寒山律令都不晓得!境内杀人可是死罪,她这般做作之人都是自作自受!”
“女子本就本质轻贱,三妹妹这般人最爱争芳斗艳,善妒恶毒,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男子轻哼,朝扶冬道:“你姐姐识得大体,而你竟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既然你死不认错,那便莫要怪我,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等等!”随从听命上前,扶冬急声大喊,
“叔公既待侄女如亲出,未弄清前因后果便要定侄女死罪,怕是叫人怀疑!”
男子稍稍抬手,凝眉看来。
许是念在情面,他苦口婆心道:“正是因为待你如己出,不忍眼睁睁看你犯错,扶冬啊,你怎的不懂叔公苦心!”
“三妹妹,你如此不当人子,是要叫父亲寒心!”那女子道。
看来她没猜错,此人正是弟子口中所言“二叔公”。
温扶冬神色冷静:“叔公不过听他人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我不过实话实说,何来不当人子?”
“你!”二叔公怒形于色,扬声,“温扶冬,你好大的胆!你这是大逆不道!”
此番动静甚大,四方围观而来,只瞧得这儿热闹非常,于是潮流汇聚,嘈杂纷说。
“这不是那温家三小姐吗?我可听说了,她竟敢上仙来宫偷鸡,这又是犯何事了?”
“鬼知道呢,指定不是什么好事。温家的脸简直都被她丢光了!”
二叔公见观者众多,中气十足道:“温扶冬,你杀人越罪意图逃窜!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我温贺一生正直磊落,绝不行包庇之事,哪怕是你也绝不姑息!”
“什么?她偷东西也便算了,现在竟都敢杀人了?”
“温大人如此光明磊落,有这样的侄女可当真耻辱。”
“真是大快人心!”
流言蜚语四起,二叔公闻言夸赞心有得意,看向扶冬痛心道:“扶冬啊,这些年叔公待你如何,不求你来日报答,不想你竟连心存感恩都没有,说出这般令叔公伤心之言。”
“想到当年我为你寻医,暴雨天背着那般孩子奔波十里整夜未歇,如今却……唉。”
他拭去眼泪,陡然扬高之音俨然引人注目,只奈扶冬瞧得出,外人便未必。听闻此话,霎时纷扰杂说:
“没想到她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可怜了她那早死的老父亲,若是晓得了,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亏得人家还背着她一夜不休寻医,待她如此掏心掏肺,简直为白眼狼!”
“温大人可真是有情有义之户啊!”
眼前之人气愤不已,拾起路边石子扔来:“恶女当速速处死!”
温扶冬无所动容,只道:“我没有杀人,我是被陷害的。”
二叔公冷笑:“事到临头还狡辩!你说自己没有杀人,可有证据?”
不得群势,她如何辩解只会落得口舌之骂,温扶冬冷静道:“断水台荒凉无人,师叔可又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
“三妹妹,你可真虚伪!”温知意旁听已久,扫量其上下,鄙夷道,“那二人已证词亲眼见你杀人,如今人证物证据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对啊,将她速速处死!以告天灵!”
“此般恶毒之人绝不得留在寒南山!”
二叔公满意点头,吩咐身旁下人道:“将她带去刑部!”
寒南山作为统称,地处两界之境,由五山构成。
南山临潼宜用于日常各项,负压积雪千年不化,西山铜骨掌罚,东山白灵阵邪,山顶伫立世间最高邪塔吡罗,为人间之外,天极之下,蓬莱仙岛一般所在地。
各部分工明确,而刑部命律令,教育部育才,礼部掌管日常开支。
其刑部居于铜骨,更是有令人闻风丧胆“鬼修罗”之名,若被送至此,消说身份暴露之险,她便是连活着走出都难!
温扶冬脱口而出:“叔公口口声声说我杀人,我一介平术之辈,又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如何是这位师兄的对手?”
此言方出,众人如梦初醒,恍然想起这回子事。
“对啊,且不提她身患重病,我可听说,这人根本就是修真界远近闻名一窍不通的呆子,身无一丝灵力啊!”
“她得了心脏病吧我记得,都活不过半年了,听说连走路都费劲呢。”
“如此说来,倒当真奇怪。”
二叔公闻言稍愣,看向身旁女子道:“此女向来病弱,修行一事一窍不通,是怎的将门中弟子杀害?”
温知意也心觉奇怪,转了转眼珠道:“父亲,你可莫要被她表面所骗!她分明就是装模作样来博取同情,柯师兄死状凄惨,定是她背地耍手段,偷袭得逞!”
二叔公叹息:“此女当真恶毒!”
温扶冬观察二人神色,心中泛起疑惑。
不,不对。
柯小志不是他们杀的?
很快,眼前之人便证实了她的想法。
二叔公走至那逃走之人身边,低声询问:“你们可当真看见了她杀人?”
那二人急忙点头:“定是她!我们亲眼所见她将师兄打得爬不起来。”
“这便怪了。”二叔公沉思,“她一介平术之辈,何来这等实力?”
眼下却容不得探讨,他迅速起身,朝温扶冬道:“该弟子死状诡异,分明是你下毒害死!”
周遭呼声乍起。
“竟是下毒,将人活活毒死,这三小姐好毒的心思!”
柯小志并非二叔公所杀,他们显然不知,却想借此陷害自己入狱。
温扶冬思索间,开口道:“叔公既说待我如亲出,如今却连听我解释都不愿,迫于将我定罪。”
“莫不是这其间另有隐情,还是说,叔公一心想送我去死!”
她话说如此犀利,人群不禁屏息凝神,霎时没了声音。
“你!”二叔公指着她说不出话,“好!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证明你没有杀害柯小志?”
温扶冬言辞有条不紊,道:“议堂围观之众皆知,岑总管下令命柯小志领小女至铜骨山受罚,我为何出现断水台,此事,不该问柯小志吗?”
二叔公沉默,正欲开口,又听她道:“当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二人忙争言:“胡言!你这女子胡言!分明就是你使计将柯师兄骗至此,欲将他杀害!”
温扶冬轻笑,额前碎发散落:“假设如你所说,我以阴险手段杀害柯小志,不过押送犯人受刑途中,私自带走犯人乃重罪,你们可记得,我是如何将他骗至断水台吗?”
那人眼神闪过恍惚,迟迟未道:“是……是……”
“是你骗师兄想在死前最后回家看一眼,师兄心地善良才答应你绕路!师兄这般心善之人,你却狠心害死他,你好生恶毒!”
“骗人。”温扶冬抬头,笑了,“议院通往铜骨山之路唯有一条,绝无绕路之言。”
“你们两个,根本不是议院的人!”
众人闻言惊诧万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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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竟不是议院之人?”
“怎会这样?”
议院乃判决罪责之处,律令评估重地,若外人混入,心念不正者乃至颠覆朝堂,不得姑息。
“你们既不是议院的人,又怎会随柯师兄押送三小姐?”
“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够了!”
二叔公脸色变幻,强装镇定道,“即便这二人说谎,但当时只有你和柯小志,不是你杀了他是谁!”
“谁说只有我和柯小志了!”
温扶冬低笑,他心中愈发没底,那笑清浅而柔和,却隐透恶毒之意,要将人千刀万剐,
“柯小志死时眼白泛乌,脸色青黑,呼吸急喘,唯有绫毒至此。而绫毒接触皮肤融化毒发,死亡时间至此约莫一刻钟,也便是说,凶手至少半个时辰前便将毒藏至死者身上。”
柯小志死的蹊跷,与他共谋之人却毫不知情,凶手另有他人,且欲借她与二叔公间矛盾栽赃陷害,叫她背了黑锅全身而退。
那么,杀害柯小志的人究竟是谁?
以眼下之景,她若想成功脱身,唯有找到真正杀人凶手或证明自己不在场。
只可惜,她都不需要。
温扶冬抬起头,眼眸弯弯:“半个时辰前,我正在议堂受审,不可能下毒。”
那双眼漆黑而幽深,平静又温柔看着人,仿佛无声令人信服,笑时却深□□牙,不经意间诱人深入,拨开层层外壳,却是将人连皮带骨吞入深渊。
“你又怎的证明,不是你托人下毒呢?”群人质问。
温扶冬不答,反问那二人道:“你们可还记得,逃走前看见了什么?”
他们畏手畏脚道:“是你……是你对师兄大打出手,将师兄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不是你杀害了师兄还是谁!”
“你撒谎。”温扶冬平静道。
“你二人方才还说我下毒害死了你师兄,如今又道我将你师兄打得爬不起来,我一个心脏病连走路都困难的人,正面对抗如何是你师兄对手,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她语气淡淡,脸上笑容始终未变,犀利眸光却宛若利剑直透人心,“你们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齐看向二叔公。
“你们究竟是何人,还不尽快交代!”
那二人闻言,几乎瘫软在地:“不是的……事情不是那样!”
二叔公眉头紧皱,方才扶冬所言他清晰听着,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也起了疑心。
他们恐慌万分,近乎哀求目光望去。
“不对……不对……是你,是你撒谎!”其中一人慌忙解释,“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你对师兄大打出手,我没有骗人!”
“你还在撒谎!”温扶冬仍是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只看见我和柯小志二人,可当时在断水台的,分明还有你们!而你如此着急陷害于我,想必是认识真正的杀人凶手。”
“抑或说,你们就是凶手!”
“不是的!”那人嘶吼辩解,“你们莫要听她乱说,我也不知她怎的突然变那般厉害,但我真的看见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二叔公目光深沉,闻言也陷入沉思。
难道他当真错怪了温扶冬?
“你可有证据?”
温扶冬继续道:“方才我有所察觉,柯小志已是咽了气,我心觉奇怪,便检查其身,发现残留余毒玉佩,想必杀人凶手正是借此玉佩将绫毒藏于死者之身。”
她自袖中拿出玉佩,朝向二叔公道:“不知他们可识得?”
3. 怀疑
“怎……怎的会在你那……”
那人迅速反应过来,失口否认:“不是的!不是我的!那玉佩不是我的,你污蔑人!”
此番反应落于众人眼中已然无信可言,群人众怒,义愤填膺将其围住。
“你们这对奸人,可还有什么可说的?”
二叔公难以相信,却无言辩驳,只因别人不晓得,他却认识,那玉佩正是自己赏赐之物。
“真是你们杀害了柯小志?”
“不是的!大人你要相信我们!”二人拽住二叔公衣袍哭喊,“是她,是她陷害我们啊!师兄一定是他杀的!”
二叔公冷哼一声:“来人,将这两个杀人犯给我拖去刑部!”
“是!”
“冤枉,冤枉啊!我们没有杀人!”
随从将其拖行于地,他状若疯癫,路经身旁时,拽住扶冬裙角,颤声质问,“你为何要陷害我们!”
温扶冬面含微笑,不言作答。
那人眼神怨毒,欲要挣脱,忽见她蹲下身,弯眸笑着,缓缓将食指竖于唇前,作出一个噤声手势。
“嘘。”
那似乎是在叫自己闭嘴之意,他不敢置信看向少女眼睛,手臂颤抖而松开:“你......是你!你才是杀人凶手,一定是你!”
温扶冬拍拍衣裳起身,抬头间,与二叔公四目相对。
早在踏入断水台之际,她便察觉柯小志身中剧毒,那二人逃走时匆匆,拽下玉佩也未发现。
柯小志死状诡异,却更像临起而杀之,幕后之人绝非寻常仇杀。
二叔公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头登时提起。
少女青涩灵秀,站于风中,飘飘罗裙若青色蝉翼包裹,仿佛随时滑落,褪去多年玉润,纤细身形多出几分几时不曾有的傲气。
她眼底镇定,年纪轻轻而面色苍白,不似平日刻意露出笑那般乖巧,并不温和,却藏起毒牙,待到猎物靠近之时,给予其致命一击。
“原来是你们杀害了柯师兄,竟还想陷害他人!”
“你们混入议院究竟有何目的!”
“我便说,这位三小姐虽品德不扬,却是性格胆怯,怎会有胆子做出杀人之事?”
路人群起而怒之,纷纷欲前出手,被二叔公随行下人所拦。
“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啊大人!”
二叔公暗下眼色,下人即将人带走,转瞬换一副笑颜,拉起扶冬手道:“扶冬啊,误会,都是误会。是叔公错怪了你,叔公也是以为你犯了错,着急了些,你可莫要怪叔公。”
温扶冬淡笑回应:“叔公所言应是,我怎会怪叔公。”
男子咽下唾沫,不知为何,那笑柔软而乖顺,却愈发令他心头不适。
他总觉得,那笑是恶毒的,可抬头看去,少女美好而安静,如幼兽真挚双眸水光粼粼,又叫人生不出半分邪念。
他迅速整敛思绪,朝众人道:“诸位放心,既然此事已了,本官必定会查出这混入议院二人有何目的,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便麻烦温大人了。”
“爹,咱们就这么放过她吗?”温知意气的不行,见扶冬安然脱身,埋怨:“这次真叫她好运!”
男子安慰道:“许是我们当真错怪了她,你只需好好准备核考之事,不必与这等鸡肠善妒之妇计较。”
温知意冷哼一声,不再应答。
“这次算她好运,我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断水台很快便安静下来,温扶冬并未理会二人,唇角微勾,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风吹落雨,漫山林野萧然,清风卷绕枝叶,纠缠前世半分岁月。
四氏赋予她以落头氏恶毒之名,只因认其十恶不赦,她从不会放长线钓大鱼,最爱在敌人萌芽前便掐死于土壤,将人逼至绝境。
她堪迈出一步,身后响亮吆喝穿破云霄,四周顿乱作粥。
“圣君驾到——”
“圣君来了,圣君来了!”
“圣君怎么来了?”
听闻此声,温扶冬脚步顿住。
石台喧哗,传令之人将声音拉得老长,不过转眼,沿路数百口人齐跪断水台。
“发生什么事了?”低沉浑厚之声响起,一抹金黄越过身前,虽年事已高,中气却不减当年,“你们倒是吵闹,叫我老远便听见。”
扶冬几乎僵硬回头,见二叔公上前作揖,谄道:“回禀圣君,乃是议院弟子被人毒害,如今凶手已查出,正送往刑部。”
“嗯。”那人淡道,忽回头看向这处,目光几乎没有停留,落在温扶冬身上,“你是……”
温扶冬随众人跪于石台,她埋着头,握紧双拳陷入掌心。
是他!
“这是臣弟之女,温扶冬,圣君您见过的。”二叔公忙应道。
“原来是她。”圣君道,旋即转头看向扶冬,“你便是温砚的女儿……小三?”
温扶冬呛了一口,撑地拳头隐隐作痛。小……小三?
一剪金黄长袍越过人群,停在跟前,勾起她遥远回忆。
温扶冬未抬头,那张脸却已浮现识海。
“温扶冬?”圣君低头而视。
“是。”
“本君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抬起头来,叫本君好生瞧瞧。”
少女面颊白皙,“小女身患不治之症,面色惨白无人色,恐冲撞圣君。”
“还有。”她抿了抿干涩的唇,道,“多谢圣君提点,小女不叫小三。”
圣君凝着她,眉头压紧,“无碍,这种事……”
“想必父亲也不愿小女如今这般模样被圣君所见。”未等对方开口,温扶冬接着道。
他沉默须臾,语气不悦:“你,抬起头来。”
温扶冬一愣,身旁之人忙推了推她。
四目相对一刻,男人眯了眯眼,明显出了会神。
“怎……怎么了圣君?”有人大胆问。
他摇摇头,只是闭眼:“无事,从前未仔细审看,如今我瞧,温家小女竟有些眼熟。”
似想到什么,不等从者追问,一缕透明金线自他袖中飞出,缠绕扶冬食指。
圣君打量扶冬,逐渐带上几分审视:“你,是温扶冬吗?”
那双眼睛从兴致缺缺变得锐利,褪去伪装,锋芒难掩,似逼问,似怀疑,更似压迫,如同深夜里的鹰,令人不适。
温扶冬静坐不动,众人不约而同看来。
圣君脸色漆黑,如要将她灵魂看穿:“回答本君。”
对方指尖飘散金光点点,化作流动细烟。
若记得不错,此乃一道能辨真伪术式,一旦她撒谎,印术将在触发瞬间绞杀首级。
只是自记忆中,已有很久不见了。温扶冬垂眸默然,本以为对方只是心生怀疑,不想至如此地步,心道有些麻烦,却也想不愧是他。
圣君面色不耐:“我让你回答本君!”
九年相伴,真心相付,换得死无全尸,没人比她更了解此人。
他的卑劣,他的可憎,外表公正与内心腌臜。
只是可惜,圣君老儿,你怕是不认得姑奶奶我了。
是矣,她眸色深晦,已然全神贯注。
“还是说……”扶冬看清他的嘴型。
你不是真正的温扶冬呢。
空气宛若静止,被一双无形大手所掐住,安静可闻针落,她手心冒汗,周遭无一神情紧张,如紧绷之弦,似乎预兆风雨即临。
“小女当然是温扶冬。”良久,温扶冬抬起头,字句答道。
迎上那双眼,圣君微不可察挤了挤眉,看着她,却描述不出她此时模样。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烈性,要撒泼哭喊,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蛮横无理,愚蠢无脑。
相反,她心底始终有一股底气,比起干柴烈火,更似延绵火星,即便微软,却也能燎原。
圣君沉默着,良久,居然笑了声,指尖一勾,收回手中金丝。
印术没有发作。
二叔公不知前因后果,唯恐牵连自家,忙磕了个头,道:“愚女有眼无珠,不知何处惹怒圣君,但定是无意之举,还望圣君宽宏大量!”
圣君闭眸不言,打消心头怀疑,只当自己眼花
是啊,她可是真正死了,亲眼看着她的尸体四分五散于南海,如今怎又会回来。
毕竟印术,可从来不会骗人。
温扶冬见他眼底挣扎一闪而过,扬起一抹无害笑容。
怎么会不眼熟呢,我亲爱的师父。
圣君负手离去,却想起什么,停下一步。
流言飞文,止于智者,看来,这位温三小姐也并非如传闻中草包无赖。
“温家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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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你屡次犯错不知悔改,今日又惹的麻烦引起群观,本君便罚你上仙来宫扫地,你可有异议?”
“小女无议。”温扶冬道。
“嗯。”圣君轻声,看着她忽叹息,伸手摸了摸扶冬脑勺,语重心长,“你也该收收心思了,如今已过及笄,便莫要再只想着玩了,好生准备准备日后婚事。”
“是……”话音未落,温扶冬反应过来,猛然抬头,“婚事?”
圣君皱眉:“本君定下的婚事,难道你也敢忘?”
“小女不敢。”温扶冬忙道,“只是小女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是希望婚事由自己做主,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心上人,这般婚约可是不妥。”
“你这顽劣之女,前些日子不还对人家晏副使倾心相许,怎么这才多久,便移情别恋?”圣君责怪,
“且不提你如此性情,山里山外名声皆坏透了,倒贴钱去都不一定落得人家要,若是最后嫁不出去,我可如何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温扶冬眉心一跳,道:“并非如此。”
“只是小女当时年少,并不知其间之意,如今明白事理,想到日后要与一位不熟男子共度一生,不免恐慌。”
圣君不禁叹道:“女子忧心婚事乃常态,晏副使不乏为可托付之人,你大可放心。”
温扶冬一听那还得了,自然不得应答,眉心跳道:“圣君所言极是,但小女听闻晏副使性情古怪,实在不愿与之赔付终身,还望圣君宽宏。”
他略微思索:“这婚事定下已久,怕是不能轻易取消。你若硬要自许良缘,便给我一个取消婚约的理由。”
温扶冬沉默良久,半晌,蚊子似的讷声道:“那个……因为……我,我……”
“我已有真心相悦,想要托付终身之人!”
闻言,圣君愣住一步,难以置信回头:“你?”
“……”
很震惊吗。
“我真是难以相信,你那所谓真心喜欢之人,可是何人?”
温扶冬闻言沉默,良久答不出话。
她生前不识一二男性,年岁也相差甚远,莫消说合适之人,如今叫她现编一人来,倒真叫她忘得干净了。
她左右思索间,不禁面露苦恼,揉了揉两鬓。
便是这时,林路对岸一人手捧铜镜而过,口中念念有词:“果然如谢师兄所说,那家伙当真出现了,不愧是谢师兄,我得赶紧通知他!”
圆镜小巧精致,散逸一寸淡光,漂浮至空。
普通事物附上灵气,便可为弟子得心应手法器。
此为听音镜,外观模样似普通铜镜,却是弟子们彼此联系媒介。
温扶冬注意到他,那弟子朝掌心铜镜哈出一口气,正欲开口,不想手中颠乱失措,慌忙间滚落在地,直至扶冬脚下停下。
弟子方要伸手去抓,却见她弯腰捡起,声音堪堪卡在喉头。
温扶冬好奇打量手中之物,想到什么,不由勾了勾唇,道:
“你刚才问我心悦之人?”
风吹漫山,掀起万浪潮伏,幽径漫漫无际,她低头望着听音镜,语气戏谑:
“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
弟子目瞪口呆,跌倒在地。
他险些以为自己白日见得鬼,揉了揉眼,却仍见那少女于听音镜出言不逊。
迎风声飒飒,镜面凝聚一团烟气,温扶冬随手将铜镜扔给他,却见那弟子面色惶恐,抱着烫手山芋般将镜子又扔了回。
天青微光,迷雾不见透亮,白茫茫间只闻碎裂之音,温扶冬敲了敲镜子,道:“怎的没声,坏了吗?”
血色沁入铜镜,灼灼淡色赤光。
空气静默良久。
正当弟子按耐不住,将铜镜怼至温扶冬脸上之际,镜面传来似水纹涟漪,飘出一声懒散低沉,悦耳至极的笑,勾人心魄。
遍野桃坞累累绽放,风吹散落寒山满花。
那是一声极为动听的笑,似那春路水畔摇曳青枝,又叫人联想到啸山桃林浮若月影,山谷幽涧飘落满山,生出绿意盎然,衬得暮夜也风月无边。
阳光透过叶隙,树梢缀落斑驳光影,正是清风化雨时节,留得鸣蝉劲节。
笑意化作风,仿佛携春时明艳而过,绽开漫山雪梅,瞬息破碎无影,只留一道余音飘渺而去。
“好。”
4. 夜贼
“……”
那个人,怎么说呢?
他拈花惹草与否,其实鲜有人晓得,只因但凡涉及他,修炼也好,起居常故也罢,诸类皆无人敢提,更消说主动过问。
除却芳心大胆的姑娘们,那个名字啊,简直叫人闻之色变,谈之如虎,私底下也将与之有关,全盘列为禁忌。
寒南山律令禁止私斗,独于这位第一天才身上仿若虚无,也不知他有何手段,自他手底走过的人,此些年没有数千也百八十,尽数非死即残精神失常,不知遭受何等对待,生不如死求得痛快,叫人心悸非常。
天底下之人谁不知当年有人私碰他物,吊挂于城门曝晒三日,送回时独留一口气。
但有关他的秘密,远不止这些。
“第一天才”四个字,提及便为人人闭口不谈的绝对禁区。
弟子又一踉跄,甚而爬起不及。
温扶冬瞧他神情异常,有些惊骇,寒南山的人,竟如此避他如蛇蝎猛虎。
她不再多想,事了拂衣去,独余那弟子目瞪口呆于原地。
次日,扶冬便被罚至仙来宫打扫。
此方伫立山头,瞧着不大,其间却是机关重重,待扫至顶层时,时已日暮,她深呼一口气,盘腿坐于台前歇息。
忽听扑腾一声,原是搁置身后扫帚倒落,温扶冬回过头,却见梁柱后不知何时坐有一人。
那人抬头望来,相顾无言片刻,便低下头,仿若不曾见。
温扶冬收回目光,廊间安静无声,只闻飞虫扑朔之音。
二人默契不言,晚霞余晖洒落窗台,分割绚烂一角,落得几分清闲。
良久,那人忽抬头,叫出她的名字:“温扶冬。”
平淡无波的语气,却没有一丝疑问。
温扶冬微愣:“你认识我?”
那人不再看她,平视窗外连绵山峦。
薄云透光,暗沉暮色寂静无澜:“你很有名。”
温扶冬起身拾起扫帚,神色认同道:“晓以时日,你也当扬名罢。”
闻言,女子不解看来:“何出此言?”
温扶冬略一思索,便满脸正经着说:“大概……有名扶冬者,正于你扫除也。”
“......”女子陷入沉默,指尖捻弄草汁,忽道,
“晏疏。”
听她自报家门,温扶冬停下脚步:“你是晏家人?”
晏疏不答。
温扶冬并无兴致闲谈,却见她动作娴熟,问道:“你是这儿的药娘?”
晏疏仍旧不答。
扶冬也无半分不满,扫完最后一处走廊便离去,女子见她这般冷淡,略感好奇,却未说什么,低头继续忙作。
金乌西沉,落日余晖,烈焰洒满大地,山林欲燃。
天色已晚,她只得于仙来宫暂歇一晚。
迎面山风,混杂泥泞与花草气息,心底恍然生出奇妙之感,倒也觉得活着不错,却不想再次回到寒南山,是这番情景。
暮色四合,星斑雾气缭绕。
圣君老儿既敢用印术审她,她自有他法躲过。
禁术蔽灵,是她特意为对方所创印术,无需灵力,融会自通,一如她早料今日。
世有一物降一物,并无任何存在绝对强大,只可惜此许经年,她亲爱的师父还是这般负材矜地。
温扶冬伸了个懒腰,沿路寻去住处,推开门,却见一少女面色焦急端坐其中,反手便将门带上:“走错了。”
那少女见状飞扑而来,抱紧温扶冬痛哭道:“小姐,我可总算找着您了!”
扶冬望去少女面庞,未能躲开。
依稀记得议院时,姓岑的说原身是个眼大肚皮小,只能偷钱去养男宠的草包脑残,哪来的丫鬟?
她心有疑惑,又见薛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听说您又是进了议院又是被指认杀人,吓得丫头整夜不得睡,险些就以为见不着您了!您没事吧,可有被虐待用刑?”
温扶冬不知如何作答,走进屋内,半晌,摸了摸薛翎头道:“没事。”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薛翎擦泪,“那二叔公也忒心狠了!好歹您也是他亲侄女,他怎得就如此绝情?丫头我算是看透了,他压根就没把咱们当一家人!”
温扶冬方解下外衫,听闻此言,不禁想到这二叔公究竟为何方神圣,如此怨恨原身。
薛翎气鼓鼓往榻上一坐,一问才知,二叔公乃与她父亲同父异母之兄,温渊死后一手遮天独揽家产,反将她这亲生女儿赶出门第。
谁叫这三小姐臭名远扬,恬不知耻无恶不作,也无人替她做主。
“二叔公霸着老爷留给您的家产在外过得锦衣玉食的,如今见您有那意思了,眼睛就红了,今个儿来定是没有什么好事。”薛翎小声埋怨。
“二叔公那两个女儿,尤其是二女儿,那叫一个母老虎,小姐您在外面的恶评,一大半都是她散出去的!”
听着薛翎嘀咕,温扶冬心里大约也晓得了。
薛翎口中二女儿,想必正是昨日女子,她将枕头靠于身下躺下,心中正思索,忽闻窗外咯噔轻响,起身推开窗。
“小姐,您这几日可过的如何?有没有吃苦头,也不知二叔公待您如何……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提防着他家,您看看这次就险些没了小命,若不是丫头托四方关系……”
云天歇散,夜已渐深,薛翎整理衣裳,埋怨之声于耳边喋喋不休,后院昏暗无光,窗外秋香摇曳,随风馥鼻,化作细雨纷飞落满园。
漆黑夜色深沉,却闻枯枝脆响,扶冬凝眉望向后院,眸色微暗。
谁在外面?
“小姐,小姐?”见连唤数声无应,薛翎探头问,“您怎的了,外面有什么吗?”
她捞起椅上衣裳,拢上肩头,道:“我出去看看。”
夜间动静轻响,风吹桂花飘香累累,她听闻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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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小径路至后院,却不见一人。
眼花了吗?
温扶冬感到奇怪,踩过青苔碧石,忽一阵风吹过,将她长发高扬。
扶冬迎风回头,夜风吹散金桂若雨,氛香弥漫浓雾渐散,白茫水汽生得枝头滴落。
她抬起头,恍然撞上一双眼。
夜风骤起,树荫摇曳挥舞,四周寒风凄清,吹得枝桠弯了腰。
风声间,夜色昏暮,晕开空灵铃音,飘来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笑,似枫叶沙沙震响。
四目相对,她愣了一瞬。
桂花婆娑生姿,描摹秋日缱绻,交缠婀娜织锦间,绿枝拨弄不定,不经意间露出那双藏于摇晃桂枝后的明艳黑眸。
温扶冬紧握双手松开,望向花下少年。
……小偷?
花影扶疏,空气中携卷清寒幽香,那少年半只身子斜靠,一手扶墙,另一手撑着,正迈入一只腿,就这般蹲于墙上,乌黑马尾随夜风猎猎飞扬,衣袍作响。
秋花斜飞似雨,她仰头望见俊俏侧脸一笔勾勒,那双眸色似盛寒潭清月。
夜色零碎,散落满地银鬓,阴云天日之景豁然见得冰雪融化,落在他衣衫结为寒霜,初秋见得冬末雪散,生似春光熠熠生辉。
他低头瞧见扶冬,纵身一跃而下,勾了勾唇:“姑娘多有打扰,事态紧急,借你家后院一用。”
笑意如风,如同明媚春日悄然盛放,叫人看得心魂皆醉。
少年身姿轻盈,似燕子般没入夜色,温扶冬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然落入院中,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人……都敢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上仙来宫偷东西了吗?
“喂,站住!”她回过神来,欲要将这夜间小偷抓住,却不见来人身影。
四下找寻,只拾得夜色落帕。
一方素绢在指尖翻折桃画如墨,雪色缎面缠枝银络,针脚细密如春日雨丝,而似有若无栀子香自丝线间渗出,藏着江南雨幕,倒也显得温柔,分明是女子样式,却是从那少年身上遗落。
这人……
扶冬微微皱眉,心想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私闯民宅的?虽算不得民宅,也是忒大的胆子。
……还揣了张这般秀气的帕子。
确认对方已离去后,她将绣帕收入袖中,捡起地上落衫,转身回了屋。
“小姐,怎的了?外头可是有人?”薛翎迎上问。
温扶冬摇摇头,道:“不过是飞鸟落了枝头。”
薛翎放下心来,又道:“小姐,您要不问问圣君,咱可是在仙来宫多住几日?我瞧着地势甚好!近几日正是降温,咱俩又没什么好衣裳,在外面您身子可不经折腾……”
温扶冬闻言稍顿,回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连宅子都没有?”
薛翎挠腮:“小姐,您莫不是睡大街着凉了,脑子烧糊涂了,咱们哪来的宅子啊?”
“……”
可恶。
5. 谢师兄
这鬼地方是一日待不下去了。
温扶冬想。
照夜堂灯火通明,是为弟子私聚众之处,直至夜半琉璃映盏,楼内阑珊如昼,夜色酒浆映照满堂,二楼那说书客惊堂木一拍,“啪”声未落,食客便已喝彩如潮。
杯盏交叠之音错杂顿耳,临街窗口飘散诱人卤香,桂花酿迟迟上桌,小二吆喝着,尚未注意脚下一人自桌布探出头。
梁间啄米灰雀飞走,温扶冬观量四方,隔桌弟子捋袖猜拳,酒水洒落青砖。
那柯小志死时甚为可怖,毒发处却并非她所言,而是被人以极隐秘之法藏于衣袖。
是的,扶冬撒了谎。
她故意将残余绫毒抹于死者颈处,演了一场贼喊捉贼之戏,便是笃定二叔公借刀杀人为先,万不敢声张。
绫毒触即毙命,由物蔓延之速却极慢,也便是说,凶手至少两日前已将绫毒藏于柯小志身上。
她无意与柯府管事闲谈,得知柯小志近日举止怪异,常闭门屋中,唯独两日前,破天荒去了照夜堂。
温扶冬见四周无人,自窗户一翻而入。
据照夜堂账娘所言,柯小志那日来的匆忙,进屋时将门反锁,里头却未传出任何人语,不过半炷香又离去,叫人印象深刻。
扶冬问起柯府下人,怎奈尽数耷拉脑袋,只道少爷那日脸色极差,是万不敢过问的,于是皆是不知其所见何人。
她望去门口,方觉不对之处。
照夜堂生意兴隆,然此房偏僻清冷,长工不及打扫,柯小志偏挑得此处,以至离去再无人来往,可为何她进入之时,却见房门反锁着?
这般想着,温扶冬端详屋内,落在那落灰门栓间。
屋内空旷整洁,居用之品皆被刻意移除,唯余一方矮案摆放正前,相靠墙面之上,赫然悬挂一面碎裂玄镜。
她走近查看,却见那镜子死死钉于墙上,镜面平滑光亮,唯独中心处,龟裂数条冰痕。
温扶冬低头看去,熏炉至燃尽,留得碎末满坛灰,空气中袅袅飘散紫熏之烟,久终不散。
桌案砚台笔墨,一封书信规整摆放眼前。
她拆开信封,入目一行便眉目渐凝。
信中内容为书写之人邀约柯小志至此,可署名落笔,却是她之名。
切实而言,是“温扶冬”。
怎会这样?
温扶冬丢下信,指腹摩挲案台,这信件摆放如此整洁,显然有意令她瞧见。
她环顾屋内,又见暗牖空梁,几样首饰丢落路旁,旋即将其捡起,耳饰贴身相伴,正是自身气息。
信乃她之,耳饰乃她之,就连其间字迹,扶冬识得,亦是原身之无疑。
她若有所思,再如何看,那日都是温扶冬将柯小志约至此处。
信中线索,现场矛头,又处处指向自己。
难道真是原身杀害了柯小志?
不对。
她很快便在心中否认,虽相处时日不多,照薛翎所言,两家向来无过节,原身牲畜尚不敢杀,绝非狠心之人。
可这屋中一切又是为何?
如此看来,若是她那日扬言调查凶手以求活命,最后怕是也会落得锒铛入狱。
如果不是原身,那会是谁杀了柯小志?如此所见,是铁了心要陷害她?
或许可以从原身有何仇家查起......
她正思索间,忽闻外头嘈杂,热闹纷繁。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快快快,快站好!”
“都闪开,莫挡着我了!”
岑寂片晌,门外忽如骤雨起,喧哗嘲哳。
“过来了,过来了!我便说吧,这个点准没错!”
温扶冬靠窗支腮望去,只瞧路外人流翻涌,很是躁动。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碧玉花容一收眼底。
人影散乱,隐约可见抹灿红衣角,却不见其人。
她心有所感,眯眼想瞧得更清,便听有人激动大喊:“谢师兄!”
头首攒动,看不大清,远见得几人身姿挺拔立于人群中央,身着内门袍服,以阻拦之姿睽隔内外。
饶是这般阵仗,里头那人却最是惹眼,他立于熙攘围观间,右手牵凶兽,朱红色袍干净又漂亮,连那衣襟腰带间也绣着暗纹,只显娇俏,远远便叫人瞧见。
扶冬认得,此兽玄椰,力大无穷,生的凶恶丑陋,形似古闻饕餮,又狡黠难捕,狂躁难驯,绝不服人为奴。
也不知此人用何方法驯服,而那恶兽亮红长鬣飘洒,一看便是上好品相,由此看来,倒有几分本事。
玄椰脖套粗链,却仍龇牙咧嘴,低吼间发出沉闷咆哮,叫人不得靠近半分,吓得姑娘们惴惴不前,离了好一段距离。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阻挡她们朝那红衣少年投去心驰神往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盛满旭日光芒。
扶冬一时忘收回目光,反应过来时,回想起昨夜后院暮色。
是他?
温扶冬低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少年散漫站于人海中央,明眸皓齿,眉眼艳丽,当真称得上一个“艳”字,却万不柔气,五官锋利,棱骨分明,皮相骨相皆是一流,浓密羽睫微微翘着,卷出个漂亮弧度,似那蝶儿扑朔振翅,连带束于脑后的高高马尾儿也摇晃,只叫人看得见下颚清晰,胜似一笔勾勒的侧脸。
他眉梢微微挑起,笑得张扬,一身红色短打干脆利落,目光深邃如海,映射出无尽光芒,令人赞叹不已。
谢青晏一手抛着铁链把玩,懒洋洋靠在树上,像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似笑非笑,嘴角也勾着,然那笑却叫人一眼望不透。
少年笑容不达底,藏着放纵不羁的顽劣。
片时,人流辟开羊肠小道,一位公子白衣自后方走来。
“寄欢。”
“你果真抓住了玄椰,还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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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品,厉害。”
少年侧目望去,乌色发尾也跟着晃动,不耐烦将链子丢给对方:“少拍马屁。”
他抱臂站在树前,斜看过来一眼,眼里大多是兴致缺缺,却惹得人群女子发出窜天惊呼,神似猴啸。
白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袖袍间鼓着清风,宛若谪仙下凡清冷,也是俊俏的很,却丝毫压不住身旁这少年锋芒。
“是宋公子,宋公子也来了!”
“本以为只有谢师兄,不想宋公子竟也在此!姑娘今日真是有福了!”
一旁观者不忍提言:“你们可小声着,莫要说些不该说的!若是被那人听见了,有得喊救命的!”
“放心放心,谢师兄对可女子温柔呢,你说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就是就是!”
“......”寒南山风俗还是这般开放。
温扶冬眉心一跳,定睛瞧去,原是按捺不住的姑娘们齐齐朝那二人奔去,浑然一副霸王硬上弓之势。
门前馍馍阿嬢嘶声大喊:“宋公子,啊!宋公子,请收下我的花!”
“......”
二人并肩而立,白如霜降,红似烈火,胜过雪巅傲莲,又见热烈春日,叫人好生移不开目,倒是养眼万分。
那红衣少年侧身避过,女子娇俏秀发自肩头携风擦过,带着洗浴后的香气。他抬起手,嘴角勾着抹笑,不轻不重拍了拍那处。
真是耀眼夺目得逼人啊。
女子们扑了空,尽栽了跟头,抬头间,却不见那少年身影。
再看去时,他脸上的笑稍纵即逝,一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树头落下朵梨花,被他踩在脚下,碾碎成泥。
恍然间,那少年回过头,目光与她半空相撞,黑润润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见底。
对视瞬间,温扶冬错愕刹那。
他立于繁华中央,淡淡瞥来一眼,看什么都像死物。
梨花雪白,纷如雨下,飘飘洒洒落满肩头。如此一双多情眸,哪怕溢出含情似水,再如何迷惑人心,也不过笑里藏刀,骨子却是难掩冷傲。
不过只有一眼,也就只有一眼,少年转瞬便收回目光,翩然离去,应当并未在意。
他步子轻佻,连身后白衣男子也不再作管,只留下个潇洒背影,发尾垂落腰际,无比曜目跃动了下,青春十足。
天际风尘呼啸,吹来梨花微雨,飘渺去。
寒南山地貌形美,如似云籁仙境,被人唤作世外桃源,这少年洋洋远去,风华却远胜周遭山川锦绣。
这窃贼相貌绮丽,竟如此貌美?
沉吟思索间,身后寒光逼近。
温扶冬反应极快,匍匐躲开,见那人速度非常,竟连她也无察觉丝毫。
“何人?!”
她回过头,与一黑衣人直面迎上,长剑携森冷寒气,擦过飘摇鬓角,直破入身后窗纸。
6. 追杀
温扶冬迅速起身,来人出手凶猛,剑风若疾风骤雨,方落地,便呼然挥来。
她躲避不及,回身踢飞木案作挡,沿路翻滚间,手中洒出捧白色粉末。
这粉末甚为古怪,散发暗香,又叫人睁眼不得,黑衣人失去视线,再抬头,对方不知何时出现身后,将其缴械压于身下。
“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不及将那面纱揭去,身下之人猛然翻滚挣扎,扶冬吃痛撞向墙壁,对方已夺窗而出,直奔人流去。
“别跑!”温扶冬起身,他早已跑得无影,当即踏窗追去。
照夜堂沿街流光溢彩,夜色泼墨丝绒,万家灯火点缀,黑衣人极速飞驰,很快便消失于人海。
看来对方很是熟悉附近路线,温扶冬寻觅未果,愤愤落地,正欲返回,忽听身后喊道:
“温氏扶冬可是在此!”
她脚步停顿,闻言心头霎沉。
来路集群避让,散开宽阔大道,为首之人身着惨绿门服,厉声呵道:
“经查实,温氏扶冬杀害议院弟子柯小志,吾乃刑部弟子,特前来捉拿凶手,烦请闲人避让!”
不好!
浑厚之音响彻云霄,街道两侧瞬息乱如潮麻,各街弟子亦随动静声赶来,火把将整条街照的透亮。
温扶冬暴露空旷之地,转身往街外跑去。
“快追!她在那!莫要让她逃了!”
照夜堂闹得沸扬,冷清夜间回荡人声喧嚣,人人皆知,那草包三小姐杀人潜逃了。
眼下显然未能叫她深思,温扶冬一路狂奔,分析当下处境,好在熟悉周遭地势,又思及重病缠身,劫了半路马儿,奔往山下。
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身后追兵疾驰而来,御风之音回响街道,温扶冬回头,那领首弟子已然追至身后。
“大胆贼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符咒飞落,轰然炸为星雨,弟子袖手挽剑,落于身前,扶冬当即弃马而逃,纵身跃下。
弟子始料未及,符咒收束于掌间,旋即持剑追去,不想中了诡计,扶冬豁而回头,翻身将他绞于腿间,而后凌空腾起,尚不见人影,手中长剑已被强了去。
她抽身而出,将其踹飞数尺,携着夺来之剑一路杀穿,回头见那弟子仍不死心,腾空躲过突袭,手一扬,青鸟儿似的落至身后。
扶冬三拳两脚卸去对方手臂之力,待弟子又纠时缠,吹响口哨,一声长鸣,方才丢弃马儿便急速朝此地冲来。
如此几番,那弟子早已重伤狼狈,扶冬翻身上马,扬长离去,不想他竟如狗皮膏药难缠,又同翻身跃上马背。
没见过这么阴魂不散的!
二人就着马匹争夺不休,温扶冬一记掌风袭去,弟子牢抓缰绳,咽下喉头道:“妖女休想逃!”
见薄薄一层衣裳都要被扯掉,她火上心头,仰身一脚踹去。
这一击又狠又猛,险些叫弟子见了太奶,他吃痛松手,只见刹那,马儿忽惊,仰蹄朝另一方奔去。
温扶冬反应来时已晚,弟子将利刃刺入马儿臀部,夹着马匹朝刑部而去。
“驾!”
温扶冬欲将其掀开,眼见离刑部愈发逼近,她当即断然,朝弟子撞去。
一记铁头功猛烈之,弟子门牙落了整颗,滚落马背。
风声飒飒,扶冬紧抓缰绳,那马儿失控,阔平大道将人颠得七荤八素,她深呼吸,待烈马冲入刑部之际,松手跃下。
不及休整,她疼的直吸气,起身踉跄逃离。
四面赶来弟子紧追不舍,温扶冬隐入林间,脱去破烂外衣,甩开追兵后又绕入深巷,见前方人影转角而来,拾起旁院衣裳换上,翻过篱墙。
她咽下随身携带药丸,悄然避开街上巡逻,如今眼前重影斑斑,必须想办法矣,否则不等被抓入狱,今日定先猝死于此!
思索间,扶冬低头未看前路,视野模糊,一双黑靴蓦然闯入眼前。
她未反应过来,与身前之人迎面相撞。
扶冬心头骇然,不想这时竟还有人敢在外肆意游荡。
她登时心生一计,假意崴脚往那人身上撞去。
“师兄抱歉!”
温扶冬跌倒在地,抬头,撞上一双漆黑眼眸。
林间寂然,青苔瓦片清脆响动,身前悄无声息站了一人,夹杂清冽酒香而来。
她趔趄倒地,那人却若磐石坚硬,不动分毫。
少年眉眼清隽如旧,绽开百里春花,一笑间宛若春山明媚,流动层层烟火星光,卷霾阴冷了半月之秋也落得阴云散开,叫人一眼失魂。
他立于竹林之间,身姿消融夜色,貌似喝了酒,低头瞧来。
温扶冬抿了抿唇,忙故作慌忙,错身而过,不想撕扯膝盖伤口。
她疼得“嘶”一声,扶向身侧之人。
“……”
明月冉冉而上,刺破绵密乌云。
阴翳落于黑眸,梨花婆娑纷落,一柄折扇翩然横来,截着她的腰身慢悠悠往上一托。
扇面鲜红如血,不缀一饰,却也美得动魄。
晶白扇骨艳质胜玉,通洁剔透,似血月半轮,凌空升起,妖邪之气欲盖弥彰,近乎冶丽的美,仿佛能将灵魂折射而出。
四目相对,梧桐花苞携雨盛放,少年血色眼眸于月下折射淡淡暗光。
温扶冬嘴角一抽:“……多谢。”
夜里雾气层层散开,渐露玓瓅深红。漆黑冷色护腕,寸寸反射亮光,衬着灰白银月,他模样风绰,举止间却颇有分寸。
温扶冬逃走时劫了沿路面具与斗笠,如今被人轻挑开一个角,隐约可见眉目。
少年身形苍劲高挑,红衣猎猎飘拂,他身姿轻盈,瞧不出神情,嘴角却弯着,勾着扶冬斗笠边缘,笑意绵绵说了句醉话:“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真美。”
温扶冬无语凝噎,低头拢紧外衣,抬步间,却被对方拦住去路。
一只扇子轻巧横在身前,她朝左,那人便向左来;她朝右,那人便也向着右,只见一双黑靴步履闲荡,带着几分放浪形骸。
她面额落下些汗,却见那少年笑了声,扇柄抵着下颌,幽深黑眸落于眉间。
“想走?”
赶来弟子见状,纷纷彼目相望,推搡驻足不前。
那张脸遮挡于白纱之下,不知被逗弄成何等炸毛之景。
少年一时好奇,想要揭开那张面具,却被她应激似的躲过,而后恶狠狠瞪来。
白纱飞扬,扶冬暗自握拳,见那少年仍是放纵不羁的样子,心下念道莫不强行闯破,他却好似瞧出什么,嘴角弯着,露出一只尖尖虎牙,周身携来清冽酒气。
于是刹那,扶冬拳风袭去,却不过堪堪而止,尚未接近,便被一束扇子轻轻举起。
拳风扑面,截于半空,只余一缕微风将他发丝吹拂而起。
喝醉了?温扶冬微微蹙眉,与他拉开身距。
何时境地,她如此凶犯已追杀遍地,这人……竟然也不忘风流!
“你倒是有趣。”少年低头瞧见她拳头,觉得稀奇。
俗话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谢青晏想,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温扶冬狠狠两拳朝他胸口砸去,半晌,捂着胸口道:“不行了……”
她回头望向来处,见追来弟子竟皆远隔数丈之外,心起他意,朝少年低声道:“我正在逃命,还望这位师兄能放我一马。”
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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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道,“人不是我杀的。”
少年微微挑眉,并未答复。
正当温扶冬屏住呼吸,抬起头,却见他扬起唇角。
那少年眼中深邃而淡漠,叫人想到湖面倒影,九悬之上的娇俏月牙儿,似有春寒料峭,那双眉算不得浓,却生的恰到好处,俊俏极了。
谢青晏弯下腰,一手拂开她头顶垂落枝叶儿,他个子极高,扶冬几乎偎在怀间,感受那胸膛间心跳,似巍峨山巅挺拔傲然。
绵绵笑意靠近耳畔,唇角习惯性不驯的笑,似乎恶劣又张扬,偏生因那张俊俏的脸,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你。”
温扶冬面露错愕,见对方认出她,便不再伪装,磨牙道:“你这夜半上仙来宫的小偷!”
少年唇角轻勾,笑得漫不经心,扇子一转,截住温扶冬欲图谋不轨的手:“小娘子功夫了得。”
温扶冬恼怒,示弱之话咽于喉头,后退几步,又道:“师妹无意闯入此地,不想冲撞这位师兄,还望师兄莫要计较。”
她抬头,少年眸色冷淡,长长鸦睫铺落一层碎影,弯出卷曲弧度,叫人乱了心绪,开口时,嗓音低冷疏离:
“不计较,然后呢?”
然后……然后本魔女一定辣手摧花将你头扭下。
“我定感恩不尽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师兄。”她牙痒痒,面露真挚道。
谢青晏微微挑眉,未应声,瞧了她一眼,一手拿着腰间扇子,吊儿郎当走至跟前。
额前白纱被风微微吹开,露出半只清浅瞳眸,她感觉极不妙,抬头对上少年视线。
那双眼睛极为漂亮,一双桃花眸多情似水,肆意而放荡,含着如初春般的轻寒,又冷的刺骨。
再如何风致滥情,骨子里却是冷漠的。
俯眼看来时,好似透过她看清藏于皮囊下的异魂,扇子轻轻一挑,便拨开白纱,抵着她的下巴,轻巧抬了起来。少年唇角的笑顽劣:“寒南山天宽地广,偏生走到了我这里,该说是缘分呢,还是缘分。”
温扶冬被迫以这个姿势望着他,将目光错开:“师妹初来乍到,不识路。”
少年恍然明白般“哦”了一声,曲指轻敲了敲脑袋,好似想起什么,低头弯了弯唇:“所以小娘子放纵驰荡,这是迷路了?”
那只红扇凉至心骨,宛若未即。
“我这里有不少宝贝,咱们不妨做个生意,我将宝贝赠予你,你放我离开,当今日之事不存在,如何?”说罢,扶冬取下随身锦囊扔给他。
少年接住锦袋,打量了两眼,旋即扬眉,抬扇支起面具边缘,慢慢挑起。
温扶冬心中警铃大作,往后倒退,不想对方上前一步,于是扇子一勾,径直拨开她容前遮面。
斗笠飞落,迎风翻涌,骤如起舞。
林间枫叶沙沙,枝头翠绿婆娑,似铃铛纷纷扬扬。
夜雾骤然散开,那少年墨发飘落肩侧,她愕然呆住,却感受到划过侧脸扇子毫无停顿,只瞧了一眼便收回。
风起衣摆,连同薄纱起舞,不过转瞬落下。
温扶冬接住斗笠,旋身扣上,低头间林中飘零,将那轻纱吹得凌乱飞扬,盖住她夜间不明神色。
少年手中把玩折扇,看着她轻笑出声:“这三银四两不值什么钱,不过。”他语调不详,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醉话,听上去极为不正经,“加上这一眼,足够收买我了。”
温扶冬假作没听见,握住那扇子,不料少年率先松了她,步子翩翩走至墙边,手作喇叭状,扶墙朝外喊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杀人还要抢劫,还有没有天理啦!”
“……”温扶冬青筋暴起,扣住斗笠,低头遁夜色而逃。
7. 新家
弟子见她逃走,忙持剑追赶。
“恶徒速速站住!”
站住你个奶奶腿。
温扶冬不敢停歇,劫了又只马便朝山下逃去,好在有那少年先前拖延,至天亮前赶到了人间。
她松下一口气,牵着马于街角睡下。
市井繁华喧嚣,路人形色而往,温扶冬藏于暗巷深处,如今寒南山是待不下去,接下来便要另寻他处。
此事深潭复杂,二叔公乃至圣君老儿未必不参与其中,睡意深沉间,她双眼惺忪,耳畔忽闻一道惊雷炸响。
“小姐!”
扶冬揉了揉耳郭起身,叹道:“何事?”
“小姐我听您又被追杀了!可急死我了!您现在如何了?”
温扶冬拾起一瞧,声音原是自右耳羽坠传出,想来应是可传听音之物,想了想道:“暂无碍。”
“那便好。”薛翎松一口气,又道,“既然您没事,有一个惊天好消息,您听不听!”
“何事?”
薛翎清了清嗓子,道:“老爷遗产不正,被收回来了呢!遗书上可真字墨笔写着,在您名下。如今二叔公一分没得,可气死他了!”
她哼哧笑道:“现在咱有钱了,不住那破山又如何,反正您也被追杀着,不如以后就在人间买个房子隐居吧!”
温扶冬摸了摸额头血迹:“这倒是个好主意。”
谁知她话音方落,便闻薛翎兴奋大喊,“太好了,您同意了!房子我早就买好了,就等您松口呢,丫头这就派人接应您!”
“……”她启唇欲言,忽听身后呼声,转头望去,只见远方人群携风掠沙而来,声泪俱下道,“三小姐!三小姐!”
“小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找的老奴好惨哦哎哟!”
“......”
她一个踉跄,险些踩中泥坑。
如此阵仗,犹如排山,温扶冬不知所措,见为首老叔擦了擦泪,“小姐快随我们速速回府吧,薛大人可特意嘱咐了,莫要让您冻伤了身子!”
薛大人?
众人扇风鼓舞,她目光怔懵卸下包袱,又怔懵着被扛起。
“诶,等等——!”温扶冬尚未反应过来,脚便落了地,站至偌大宅房前,仍是愕然未定。
下人奉上狐裘,她抬头看去,府邸大门之上,赫然刻有醒目大字——“温府人间分部。”
岁月如流,许是太过久远,温扶冬望着远山青黛,沉默良久。
阴云低沉昏暗,如墨笼罩万物。而山头连绵阻绝,以怪异之姿匐匍大地,皆朝同一方向聚拢,宛若连体同生之子。
娆树鬼魅,乌鹊低旋。
下人催促不止,无奈之下,她只得走入房间。
扶冬起先并未在意,见那老奴面含期待,已是目不及待之态,不禁皱眉。
她绕过门前屏风,停步回头,忽知那阵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屏中女人面容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仿佛时间定格某瞬,唯独看向她时笑着,好似透过肉身,窥见那灵魂底细。
不仅如此,女人唇角带笑,无论她走至何处,那双眼睛始终存在,不觉便将人看得纤毫毕露,温扶冬微微皱眉,俄而错开目光。
旁侧两张崭新红椅,床榻靠门,横梁压顶,垂有轻薄纱幔,西北放置梳妆台,悬圆盘铜镜。
整体布置简洁,深红被褥折叠整齐,镌绣艳色鸳鸯图,一截红烛摇曳窗影,安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
对于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温扶冬只觉呼吸生凉。
原身将钱大多用于豢养男宠,日常生活拮据,妆台甚无饰品,难怪人皆嘲之丧心病狂,满屋榴火却太诡异了些,更似为之量身定做婚房。
温扶冬仰头看去,墙顶极低,触手可及,人站在其中压抑而促急,整间屋子呈密封闭合之状,唯有床头门口处开有大窗。
她又走近妆台,取下上方圆镜,分明不大,却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镜中她盘发挽袖,发间插有碧色玉簪,身着轻盈皎白月衫,面色绯然。
如此灵动,生机旺盛,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
床头靠门,横梁压顶?
道者皆追求居故风水,如此布局似有意而为之,是她自己活腻了还是有人盼着她死?她盯着镜子,摸了摸眉心,指心却刺痛。
她常年重病缠身,难见血色,今日兀然红润,往上瞧去,原是那眉间一点朱砂所见之效。
可这朱砂怪异,不知何时所画,不比寻常,赤红深邃透骨,沁染纹路,几乎嵌入血肉。
鲜红色的,似浸染血中。
眉心冰凉,思忖间,她竟觉记忆恍惚,如似空缺。
熟悉完府邸地形,温扶冬走至门口,注视前方古怪屏风。
女人将腰肢折至脚跟,似作舞蹈之态,空洞目光漆黑无底,脸上若有若无之笑,以旁观姿态窥探屏外。
扶冬若有所思,停顿片刻离去。
房内安静无声,自她离开后,空无活物。
风卷纱帘,屏内女子目视她远去,俄而眼珠一转,嘴角恻恻而笑。
站在这屋间,五脏六腑也跟着阴冷了些,扶冬探视四周,心头那股不安之感愈渐强烈。
薛翎找的什么破房子?
不比她这方森冷,近些日子,正值霜叶知秋,万象更新,是极热闹的景象,而临潼山顶,亦是围得人满为患。
寒南山地处结界之缘,乃道法创始源流,修士集中培育之处,经“五年模拟,三年考核”,出师弟子可选择是否留在寒南山,成绩优异者则可进而参与试炼,获内门进修之资。
山顶筑有巨型石岩圆台,悬浮紫色水晶,皆如半身明镜平滑,能够透过其间看清人间景况。
“诶,你们此次考核成绩如何?打算去哪?”
“那还用说,自然是留在寒南山深造!我一定要进内门,入昭阳仙府!”
“我打算下山,行侠仗义!”
“唉,我倒是想留山,奈何成绩不允许啊!”
此时两侧围栏拥挤不堪,挣扎着,欢呼着,人头攒动,翻涌成河,脸上神情各异,却大多兴奋,肩挨着肩就要一股涌出。
爆鸣升空,紫色水晶渐浮画面,最终兜兜转转,停在温扶冬脸庞。
“......”
周遭若鸦雀沉寂。
“她......她?怎么会是她?”
“嗯?嗯????她不是那位偷鸡偷到仙来宫,敢和圣君叫板然后杀人畏罪潜逃的三小姐??”
一众眼花缭乱,温扶冬面容格外刺眼,她正于温府门前,眺望远方,一张惨白的脸也显得别有韵味。
美,是无法否认的美。她自尘风来,却不染纤毫尘沙,容色出挑,若没有她那些传闻故事,仅是这一张脸,让人觉得她出淤泥而不染,何其干净,何其美好,似山间而下乘风而来,归隐山野深间灵动,不添一丝缀饰。
也无需再添任何缀饰。
众人不解。
因为今年入选名单中,压根就没有此人啊!
可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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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水晶中又是怎么回事?四面八方之人闻声寻来。
“刑部还没将其抓住?”
“这三小姐也忒能跑了吧。”
有人接着道:“我才看了今年名单,还是那十个,还有,这里分明就是喻家小姐玉听石。”
“可喻家小姐呢......”
“我哪知道!”
有人兴奋:“那我更好奇了,这温三小姐的名声都快传到隔壁山去了,刑部今日这般大的阵仗都能叫她全身而退,我倒也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群非议不止,师尊们掩唇私语,面面相觑,皆是皱眉摇头。
这温家三小姐于公堂并不起眼,若非谈及她在仙来宫偷过的鸡,有人甚而没听过她的名号。
寒南山统一称她为三小姐,乃因她已故父亲温砚,上任礼部大使,因公殉职。
大女儿夭折,二女儿失踪,如今整个寒南山,独余温扶冬一位后人,众人对其多关心照料。
怎想此人实在可恶,偷烧抢劫无恶不作,众人见她年纪尚小包容作罢,不时有人上门关照,乃知她变本加厉,碍于其父之颜,不将之收捕法网已是仁慈。
此人不知悔改,甚乃丧心病狂,败光家中产业,又将家父房子抵卖,落得个流落街头境地。
包养男宠三千,只为千金掷美人一笑。
久而久之,她山间人缘败光,也便淡出大众视野,直至近日因杀人畏罪而逃,又掀起另一番风波。
“刑部这是在干什么啊,傅将军和晏副使不在吗?怎的还不将此人抓捕入狱?”
“我倒是更好奇今年的魁首是谁了!”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你莫不是没好好看过今年的名单?魁首除了大小姐还能是谁?”
“什么?”那人震惊,“大小姐怎的参加了,她不是从来不管这些吗?”
掌门大小姐,乃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闭关的传说,一心只修圣贤剑的道界传奇。
“我哪知道?”众人齐刷刷看去。
“还真是大小姐!”
水晶中女子长衣飞扬,直立雪山之顶,藕色倾城,冰清玉洁,只是那眼淡漠,自上俯瞰人间。
十方水晶,投影出十人状况。
“今年的几人有些可怜了,本来我还期待温三小姐表现呢。如今看来,大小姐都出手了,她怕是走到头了!”
“我早就看透了,这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病秧子,灵根一窍不通,可谓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圣君如何作想,要想杀掉这样一个人如何简单,偏生骗她来试炼?”
“不是,此人分明不在试炼里头,魁首啥的也与其无关吧......”
依照惯例,寒南山试炼弟子经选拔,以笔试取得出色成绩者为先。
然则昭阳仙府历来九九八十一张试卷,每年从头到尾刷下来,及格却是只手可数,试炼便常有内部人员参加。
“诸位莫要着急,我倒是很看好这位三小姐,你瞧她那眼神,可不像什么好人,颇有些那人当年一举三夺‘魁首’之味啊。”
提及那人,有人便打了个哆嗦,像是想起什么惊恐之事:“你是何等货色,居然容你质疑大小姐,要我说,这些人便是运气极差,偏遇上圣君之女!”
“我也觉得,运气太差了。”
集群大多不屑:“你怕不是温家请来卖弄的,此人是何实力,那不是人人皆知?还能叫她掀起什么风波!”
那人不说话了,只是盯向水晶。
8. 新宅诡事
温扶冬坐于府邸之中,浑然不知已然登上公众荧幕,成为瞩目焦点。
她起身出门,沿廊仆从整齐而立,双手叠于腹前,黑瞳定定笑着,几乎僵硬而无差的笑容,目送她离去。
眉间朱砂……
扶冬扫过一行人额心,落于其朱红,眉头微蹙。
后院荒草漫膝,灰色藤蔓如缠蛇盘旋斑驳篱墙。
那里,似乎有什么,坍塌井台斜压青石板倒落,平静无风荒草间倏然一动。
她脚步停顿,转头望去。
院落败弃已久,长期无人打扫,漆黑水草凝作暗绿痂痕,然杂草沙沙摇动,萧条蕃芜间却寂静无声。
温扶冬拨开草丛,朝里走近。
轰然巨响,那草间有如蛇蟒伏动,并非荒草萋萋,而是摇晃的厉害,要敲入人骨头里去,空气弥漫腐臭之息,靠近一步,便如裹尸布缠绕全身。
扶冬捂鼻皱眉,方至后院,门外下人忽唤道:“小姐,屏开氏有见。”
晨时微风携雾带雨,嘈杂鸟鸣啁啾,她望去后院一眼,沉默回道:“知道了。”
仆从身影模糊走廊,那笑容愈发幽深,神色深沉莫辨。
扶冬走至前院,与一张陌生面庞相视。
那人温婉而笑:“温三,好久不见。”
她欲言又止,走至石桌对面而坐。
“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想我吗?”屏开南芪抿了口茶,道。
温扶冬抽回手,半晌,挤出个字:“想……”
“……”
“呵——”南芪冷笑声,语气转而刻薄,“我不过赴北三日,几日不见,你当真装不认识我了。”
温扶冬沉默:“没有。”
对方显然不信,剜来一眼:“同府多年,你数年豢养男宠,皆经我一手打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了。罢了,既如此不待见我,我何必待着。”
说罢,方一挥袖,起身离去。
“……”本以为对方当会挽留,回头却见她端座其间,女子冷笑得愈发厉害。
“姓温的,你给我什么意思!”她一拍石桌,杯盏皆震。
温扶冬忙扶稳茶杯,道:“冷静。”
“冷静?!”南芪眉心突跳,甩袖而去,“行!”
“等等!”温扶冬暗道不好,心想自己莫不会被认作夺舍野鬼,追至府邸大门外,却感地面轰然晃动。
她步子不稳,与南芪错身而过,回过头,竟见一只庞然蜈蚣破土而出,血口袭来。
扶冬目光一冷,当即喝道:“跑!”
屏开南芪又是脸色一变,沉声道:“温三,你又搞什么名堂?”
温扶冬嘴唇微张,女子面无惧色,拂袖间,长衫一挥,纤纤玉手一扬,掐住那怪物脖颈。
灰白天色所衬,轻薄杀意朦胧,飘逸而清冷。雾气四溢,只见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间将那怪物——撕为碎片:“本宫主在,还没人敢放肆!”
话毕,怪物悲鸣裂肺,窈窕女子将那墨色蜈蚣开膛破肚,粘杂秽物喷涌而出,旋飞四溅。
温扶冬呆住。
等等,她这才死了五年,莫不是人间都变异了?
女子端庄贤淑,若无其事抽出丝帕,擦净十指白玉:“去其糟壳,剥其软肉,酿作腊肠正好。”
“......不了谢谢。”
南芪斜来一眼,君子好不好逑尚且不知,扶冬大抵是匪夷所思的。
“最近,忌口。”半晌,她僵硬吐出几字。
南芪见她不似作假,并未强求。
温扶冬挤出一抹尴尬笑容,拉住她手,道:“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你当真知错?”
温扶冬点点头,一本正经:“当真。”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后日便同我随去夜市瞧瞧。”凉风微涩,女子秀雅的眉渐舒展开,独撂下话。
温扶冬注视她背影良久不言,令她更在意的,是南芪眉间一点丹砂。
有什么含义吗?
温扶冬摸了摸眉心纹路,回过头,看向身后佣人齐探出头首。
偷看的未免太过明显……
目光成群如鼠,潮湿而又黏稠望来,随她自大堂入内房,覆满周身。这感觉过于悚然。
而他们眉目间,清一色红尘。
此宅,甚诡异。
入住该府第一晚,温扶冬心底便只剩这般想法。
“小姐!”
她揉了揉眉心,正欲通知搬家,方踏出走廊,薛翎夺门而入,紧抓扶冬左右打量,“您去哪了,叫我好找!一路逃亡奔波,可有受伤?要叫我找着机会,定让那些贼人好生吃苦头!”
月升苍天,云雾淡薄,将整块天分割成匀称三块。
很美,但也很静。
“你选的什么破房子。”
语毕间,夜间传来异动,温扶冬悄然收声,回头望向黑暗深处。
只见空旷府邸间,走廊尽头出现几道模糊黑影,她目光深沉,拉着薛翎躲入屋中。
“嘘。”
走廊漆黑一片,死寂无声。
薛翎正疑惑,却见远处人影渐近,登时吓得气不敢出。
来人似举重物,脚步却轻巧无声,直至院落井前。
后院败落,枯井干涸残破,周遭杂草葳蕤,沿四方伸出铁链,呈封锁之态。
那一望无际黑暗间,仿佛囚禁着上古世纪邪兽。
温扶冬紧盯冰凉井缘,她的直觉向来准确,而此刻这股不安,来源于眼前枯井。
四人驻足井前,四面打量无人后附耳相语,不知说了什么,神色却阴森极了。
石壁残缺一角,寂静裂缝幽深无底。
哪怕温扶冬眼力极好,也不见得丝毫。
不过眨眼,半人高的箱子过这狭小井口塞入,然如此重物下坠,竟无落地之音。
良久,锁链迅速收紧,如巨蟒伏动,铁链剐蹭石壁,发出刺耳声鸣。
四者再一打量周遭,灰溜溜走开。
他们来的匆匆,去也匆匆,走时惶恐怪异,若非扶冬无意撞见,怕是无人晓得。
夜间白雾遮掩,将那黑暗埋藏深处,一眼望去,似透过雾里看花,只落得无底云雾。
薛翎目瞪口呆,道:“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温扶冬朝她比作噤声手势,余光瞥见井缘铁链在动。
诡异枯井上端,残壁拉动铁链猛地一颤。
那里,究竟是什么?
她紧盯枯井方向,方起身,却被薛翎攥紧衣袖,生怯道:“小姐,待会被发现了……”
再回过头,井口已是安稳如初,不见任何松动迹象。
那时,似乎也是那里传出了异动。
想到这儿,温扶冬双眉紧锁。
“那是什么?”水晶外众人道,“以前从未有过这般,好生诡异……”
水晶悬浮顶空,其间景象五湖四海,分隔八方,各地景况离离,聚于紫色画幕。
荒凉无人的南海,尸横遍野的北漠,诡异频发的村庄……以及这里,一切未知的地方。
“里面莫非有何上古大妖,大小姐在或许存一线胜机,这个三小姐……唉,届时有人替她收尸吗?”
温扶冬来到府邸大门,凝视郊外雾野茫茫,踏出一步,穿过迷雾后再抬头望去,仍是府中牌匾。
“温府”二字鲜红,夜间似浸染血色,她摸了摸鼻梁,心下已有猜想。
看来这宅子,并不打算让她走啊。
温扶冬前脚方回府,下人便踱步走入,呈上牌叠道:“小姐,今日该翻牌子了。”
她步子一顿,回头道:“你说什么?”
下人惊异:“小姐,您不是才从东海物色了一批新鲜美男录入奉春宫吗,还说要洗的干干净净收拾好了等着您夜里翻牌子享受一番呢!”
“……”
这奉春宫里,装的皆是三小姐集四海八荒之美男,大到中原少男,小到西域风情,从二房到八十二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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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立正房。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温扶冬眉心一跳,太阳穴微微发颤。
所以,这个所谓新置宅房,人间分部,便是原身老巢,偷钱豢养男宠的根据地?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瞧,这三小姐还当真是个色鬼!”
“原来传闻不错,我当时听着,还不敢信了!甚以为谣言传闻,毕竟费尽心思偷钱,去养男宠这种事,亏我还为她辩驳二三!”
笑声此起彼伏,连作猪嚎,惟有上头脸色铁青,一脚将栏杆踹翻,呵斥:
“都给我闭嘴!要是闲着就去仙来宫里喂猪!”
温扶冬捏了捏鼻梁,斟酌再三后,道:“放这儿吧,我随后便翻。”
“好。”下人微笑着,然那笑却始终不变,犹似一张虚伪面具,恭敬将牌子呈于案上,飘然离去。
温扶冬转头看他一眼,直至背影消失于走廊深处,回头行若无事,翻看手中账册。
原身父亲遗产竟达千两,难怪二叔公虎视眈眈,如今这笔钱于自己名下,扶冬合上账册,毕竟不是自己的,日后便交于薛翎打理。
她翻看卷宗,一时入迷,不觉身后异样。
再回头,案上牌叠竟发出异响,木牌滚烫灼红,散发茫茫白汽,晃动间滚落在地,直将木质地板融灼凹陷。
扶冬丢开卷宗,迅速站起身。
案台剧烈震颤,逐灼为深红,上端木牌轰然碎裂,涌出汩汩鲜血。
她看向脚下血水,反应来时,早已血河没膝,而那污浊血液中,竟传出低微而细屑抽泣,如似恶鬼悲鸣。
不仔细听,难以察觉,可若是听见了,便会发觉那声音近在耳畔。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敲门轻声。
温扶冬贴于门上,听见门外传来那下人带着笑,又如机械般的声音:“小姐,子时了,您还没翻牌吗?”
子时?翻牌?
温扶冬回头望向案台,心头倏然一紧。
她转回头,却在门缝间,对上一双鲜红血眼。
那是一双瞪大至凸出的眼睛,黑瞳急剧收缩,一条一缕血丝犹如蛛网攀附,只见一望无底死气。
门外下人,正以一种诡异姿态趴于门上,面带微笑,窥探门内一举一动。
如此突然一幕,将温扶冬也吓得连退几步,她回过头,却见案台之上,凭空出现一道男子身影,挣扎着欲从那血水之中爬出。
她当即朝门外道:“从今日起,你滚出温府,不必在此做事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声音寒凉似冰,虽平淡却异常凌厉,沉默间又摄人心魄。
门外安静一刹,响起剧烈拍打,混杂下人撕心裂肺惨叫。
“三小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温扶冬眸光微寒:“赶出温府,你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哭声戛然而止。
不想她目光如此毒辣,一眼戳中要害:“有什么在控制你?”
门外再次寂静,二者之间只隔薄薄木门,好似黑云压城,外头之物似乎进不来,温扶冬低下头,能够看清那只透过裂缝,死死注视自己的眼。
下人软身倒地,与此同时,身后男人也自牌中爬出,以一种怪异姿态趴于案台,一张绝美脸庞看向温扶冬,划过泪如冰晶。
轰然间,矮案四分五裂,他蓦然抬头,双目猩红: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连翻我的牌子都不愿了?你这个渣女——”
温扶冬:“......”
男子张嘴咆哮,四溅唾液飞射,她错乱中后退,抬头时,见对方面目扭曲,逐渐癫狂。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啊啊啊——”
声音陡然尖利,不似人声,温扶冬挥袖遮挡,只见袖衫沾染黏液,腐蚀成洞。
对方目光幽怨,一片血淋淋中,声音如有实质,化作磐钟声波,贯穿颅顶。
只是他人尚有七尺,嘴却张至缸口。
这合理吗?
9. 故人
这显然不合理。
啸声震颤山林,连带头顶细灰飞落,温扶冬不禁汗颜,心道这什么河东狮吼?
男人黑发若水蛇飞舞,胸口破开狰狞人面,登时天地摇晃,甚为可怖。
她从未见过这般怪物,于是退后靠窗,打算先离开再说。
方踏出一步,男人面目狰狞,声色凄厉道:“你个渣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啊啊啊——”
“抱歉。”鲜血淋漓间,怪物张牙舞爪袭来,她神色冷冽,回眸间抓住对方手臂,“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扶冬紧握用力,那漆黑手臂寸寸崩裂,竟被连根拔起!
怪物哀嚎声起,她自窗户一跃而出,几乎同时,身后触手破窗袭来,猛然插入脚后土地。
屋檐传来数道劈裂声,整扇门轰然倒下!
温扶冬不敢停歇,提裙噔噔奔去府外,回头望去,如此大动静,却见府内安静异常,路上甚无一人,叫这黑夜平添几分诡异气息。
空荡冷风穿梭回廊,伴随呼浪声响,如雷贯耳:
“三小姐,为什么不愿见我——”
“为什么要这样,三小姐啊啊啊啊——”
“啊你个奶奶腿!”
微弱路灯忽闪忽灭,映衬男人透明躯干,所行之地流淌浓稠绿液,散发恶臭扑鼻。
温扶冬健步如飞,沿路灯盏消融腐烂,隐秘荒草透出熹微光芒,衬得银灰夜色愈发可怕。
空气稀薄,连那冷风也似生出灵智般捂住口鼻,要将她拖拽入口。风声剧烈哭嚎,非是呜咽,而如妖魔吞吐狂啸,猛烈拍打,敲的那窗扉噼啪开合。
见她动作灵活,怪物悲愤嘶鸣,头颅飞离身躯而来,张嘴咬向扶冬:“啊啊啊啊去死——”
“不爱我就去死啊啊啊——”
温扶冬回头对上一排锯齿利牙,心儿险些沉下,俯身匍匐躲过。
她当即翻墙越过矮篱,狂奔至后山密林,才觉不对。
若记得不错,府邸周围,分明没有树林!
身后动静悄然消失,扶冬回过头去,迷雾深不见底,婆娑树影摇曳,而她小心翼翼走入,早已迷失其中。
阴风阵阵灌入袖口,喉咙也生冷。
灌木葳蕤,她服下薛翎所备救心丸,躁动平复了些,正疑惑怪物为何突然消失不见,身后树丛忽而传来细响。
扶冬蓦地回头,目光警惕:“谁?”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静。
场外无一不屏住呼吸,甚而有人拿出签筒,只为这三小姐祈福。
然而下一秒,播放着扶冬画面的水晶却倏忽一闪,黑了下去。
“怎么回事,玉听石失灵了吗?”
“我怎晓得,其他几个分明好着!”
一阵风送来诡异香味,诱人心弦。
温扶冬停下脚步,身后阒其无人,枝梢摇晃。
树林阴翳,盘绕作极近洞穴弧形,犹如恶鬼低吟诱人走入。
风声凌厉,四面却安静得诡异,沙沙如刃灌耳,将她暴露重重黑暗之中。
怪物嘶鸣,阴风怒号,又在瞬息陷入死寂。
她心生怀疑,忽听身后杳杳飘来一声笑,夹杂冷风,携来一串清脆铃音。
那是一声极为清透的男音,似近似远,若有若无,琢磨不透的笑意,给人恍若隔世的诡异感。
“……”
温扶冬再回头,只见浓郁树荫掩映间,坐着道模糊身影。
风过林梢,吹响繁叶交错,流淌那人衣褶间,送来淡淡栀子花香,隐约可见眉目间一抹艳丽。
四周昏暗无光,唯独那绵密云层下见银光洒落,斑驳流淌。
她远远看去,却也只瞧得间朦胧轮廓,耳边响起阵阵铃声,随风声弥漫,恸人心魄。
那抹银色似水,吹拂叶儿婆娑,天地静无声息,仿佛打破时间禁制,凝结此瞬。
温扶冬惊觉怪异,逐步靠近,这才看清那人。
“你是何人?”她问。
树影盘叠,吹响沙声错落,再次传来轻笑一声,许久没有答复。
透过枝叶交错间隙,她看清,树梢上坐着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地方许久不见人来了,实在太好奇了,便来瞧瞧。”
少年半边身子隐没于昏暗,晦莫不明,只是曲着一只腿,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向下瞧着她。
扶冬不禁皱眉:“你想做什么?”
少年笑而不答,伸手拂开面前垂叶儿,撑着树干一跃而下。
头顶山乌粗哑嘶鸣,自发梢盘旋而过,温扶冬抬起头,对上一双猩红粒眼,倏而血雾弥漫。
她忌惮看向来人,黑鸦扑朔羽翼,落于少年肩头,相较那紧绷心弦,对方有一种判若云泥的悠闲,他眼角轻弯,含着抹如春笑意,朝温扶冬信步走来,步子虽百无聊赖,微微勾着的嘴角却是令人心生胆寒。
少年身姿高挑,肤色白皙,不过额发散乱,显然随性惯了,分明是极好看的眉眼,眼底却冷漠一片。
即便四周昏沉莫及,温扶冬却能清楚看清,那双眸中所透猩红暗光。
她认出对方,微微蹙眉:“怎的又是你?”
少年红衣劲瘦,乌发如墨,发梢间薄薄水雾银如天色,长长马尾束于脑后,风一扬,便飞扬垂落腰际,熠熠生辉。
他腰间悬银狐挂饰,随风清脆扣响,仿佛随时都能卷尾而飞似的,领口翻出的一点黑,更似一抹带着杀气的血,藏着恶意,似烈日血轮,直教人无法直视。
而那脖间银铃项圈悬铃荡漾,随他步子轻快响动,一步一响。
远远看去,似是初春芽头冒出第一颗饱满圆润的樱桃,让人联想到临春冬末最后一抹不化旭日,亦或是,山涧中吹过的一缕穷冬烈风,夹杂清晨干净雨露。
少年步调散漫,慢悠悠走至扶冬跟前,笑道:“小娘子这是又迷路了吗?”
分明是轻飘飘的话语,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危险气息,嚣张至极。
“......”温扶冬不答,撇过头作不识。
来人语气轻柔,笑意绵绵,然难以掩盖那藏在温顺之下,叛道的乖张戾气。
少年低头,扫过隔在二人之间拳头,那双眼睛看着她,如同盛着秋日里的溪水,却又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情绪浮动,汇聚世间山川河流,令人心头一颤。
如此近的距离,也让温扶冬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耀眼的黑眸笑起来,有如倒影于湖面弯弯两轮月牙儿。
恰是瞬息,头顶银月一弯勾悬,刺破绵密阴云,碎落漫野水银,近在咫尺的笑颜,能够清晰看见对方脸上白色绒毛。
无底黑眸下,灿若明月的笑颜好似只是一张伪装面具,藏在深处的,是让人愈发看不清的沧凉与杀意。
如此绝色容貌,倒叫人惊叹不已。少年一手撑着树干,拂开头顶枝叶,面上带着抹玩味儿的笑,又道:“听说,你喜欢我?”
闻言,温扶冬沉寂心底豁然掀起惊涛骇浪。
她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看向对方。
不对,难不成......
是他?
意识到此,扶冬有些不稳后退。
开......开什么玩笑?
她心乱如麻,抬抬眼,又看去少年脸。
......真是他?
那日,她假以心许退婚之人。
与孟休危作对了一辈子,当下风头正盛,风华绝代的现任第一天才。
谢寄欢。
那个总是抢先一步完成她要做的事的人。
抢了她名号的前世仇人。
为何是现任,因为前任是她。
二人不过一步之遥,夜间刺骨寒风,怎么也看不清:“事出有因,我被人威胁,逼迫无奈之下才说出那些话。”
少年挑眉,关系倒是撇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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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扶冬向后拉开距离,保持警戒姿态,那双眉眼弯弯的样子实在貌美,月光铺落发丝,叫人心头惊悸:“你怎的在这?”
他看向温扶冬,却是笑而不答,弯下腰,嘴角微微勾着,发尾也随他动作意气飞扬,少年气极了。树林阴翳,一对浅浅的梨涡宛若三月枝头温软的白梨花,问:“你认识我?”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
她呼吸停滞,忙拨开身后灌丛逃离,矢口否认:“不认识。”
少年低笑出声,往前一步堵住去路,胳膊肘撑树,俯身扬了扬唇道:“现在认识了。”
那张明净笑颜,难掩眼底锋芒,一双极美的眸子风情不摇,似有阳光自云层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明润。
温扶冬只听见他的声音,挑唇道,“我叫谢青晏。”
“小娘子也可以叫我,谢寄欢。”
笑面虎。她不作答,心底却暗道。
树影斑驳笼罩她神色,温扶冬无言静默,匆匆往里头走。
“跑什么?”谢青晏轻笑一声,似是悠闲散人,“不吃人。”
漆黑幽林深处,更将耳边声音无限放大,清晰无比。
风过林梢,温扶冬停下一步。
良久,才听她讥讽似的开口:“谁不认识你啊。”
淡淡几个字,消融于风中,倒也听不清了。
脑子中,却恍了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上一世。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雾霭低沉,暴雨连下了几日,仿佛一座巨大囚牢,将人死死困在其中。
头顶墨云盘踞,山雨欲来之势,呈现压抑水墨,大陆也陷入死寂,半山空气涔涔,一场偌大厮杀后,血滚滚自山顶泼下。
唯有天际一点白光昭示黎明降至。
正是最美朝阳,后山上,还开着大片桃花,若有人愿为她折下一枝,也应是良辰美景。
孟休危站在山顶,眺望远方那簇曙光。
四氏要杀她,阵法已布,只待她上钩。
她挽好衣衫绷带,剑尖滴落血泪,斑驳伤痕道道,更如裂隙错杂相交,月色银衫,染作艳丽绯红。
又下起淅沥小雨,飘落鼻尖,一点凉意浸透皮肤,沿着麻筋蔓延全身。
她提剑朝天际曙光走去,如今天下太平,万物复苏,这世间她亦无所欲。
偏偏这时,一双手拉住了她。
回过头,暴雨浇透他的黑发,贴在两鬓。谢青晏看着她,双手青筋颤栗:“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连眼睫都沾了水,扑朔着,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眼底的光却被浇得熄灭。
大雨如瀑,云天一色,皆见墨痕。
只记得,少年看着她,眸中连绵雨幕,一瞬霜雪潇潇,全然不见往日轻浮。
暴雨灌溉脸上,细腻雨珠急落成线,沿鼻梁轮廓落至下颚,又沿下巴,滴在心底。
“好一个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讥诮万分。
“那如果现在我说喜欢你呢,还和我没关系吗?”
雾气弥漫,一点水光停落他乌发,不肯离去。
孟休危转头看向雨中少年,眉睫颤如翼。
此天乱琼玉色,他乌发搭在肩,随大雨沥沥坠落,桃花淡香间,璀璨天光于眼底映出银光点点,雪面墨眉,宛然胜玉。
孟休危记忆恍惚。
以及,他折去一身骄傲,笑意中的自嘲。
“孟休危,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从未想过,四氏秉持“摒除邪祟”,要逼她入死路之时,暴雨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想要保住她。
“放手吧,谢寄欢。”
不待他回复,孟休危不着力道抽回手臂。
大雨倾覆,雾气笼罩,白绸跌落雨中泥泞,那双眼中什么感情也没有。
10. 天上明月
温扶冬看着他的脸,火冲灵盖。
他的名字,成了她数十年短暂一生中的视如仇寇。
时光荏苒,花繁三千,当年群雄争霸,她一剑纵横寒南山,成为修真界第一天才,道门界中奇人。
先世魔物横行,妖邪为祟威霸一方,人世黑暗,乱世沉没,而力量遮天蔽日,人命低于草芥,覆灭于苟延残喘,化飞烟散于黑夜。
世如苦水,成为魔物掌中无辜献祭浮沉,有的人却不甘苟活,要在那泥泞碎尸间破土萌芽,令荆棘穿破皮肤,自身体长出。
孟休危就是这个人。
要说她的结局,无人看好,只因她别无选择,要么枯死血水之间,随众人湮灭于世;要么将自己熊熊燃烧,于黑暗下灼烧滚滚烈阳,蔓延至整个黑夜。
可谁也没想到,她自一介弃子,背负锦州寒山,引领众人扳倒滔天洪水,手握一剑,以这一剑,镇邪祟斩妖魔收失地灭邪佛,将横行鬼怪打得落花流水滚回老巢,又将称霸当世混沌大妖自天顶拉下神坛,整个陷入炼狱的人间重建光明。
她与上天作对,与天命作对,一往无前,披靡勇胜,最后隐姓埋名拂袖离去,什么也没留下。
少年英才,惊才绝艳,绝代风华。
而这样的人,如她一般熊熊燃烧,不甘苟活的人,却不止她。
七年前某一日,师父带回一个小师弟。
那师弟个头小小,模样还没长开,容貌乖巧,玉面星目,是个美人胚子,她不认得这师弟,只瞧他青涩懵懂,甚无印象。
后来她下山除妖,不过出门半月,昭阳仙府便因他翻了天。
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凭着一把法器桃喜,将彼时圣君都打得忌惮三分。
师弟聪明狠厉,自小刀光血影中长大,又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走到这里。
他一战出名,而后立下“最强”战帖,向整个寒南山公开挑战令,将全山上下打得无一幸免。
那个自称“最强”的少年历经三春秋寒,总是在战前笑着道“没关系”,又于腥风血雨厮杀中全身而退,满身血迹与阴鸷眸色,他曾手提一颗鲜血淋淋人头扔于众人脚下,用三年时间叫天下世人折服。
整个寒南山,长老师尊在内,无一人曾战胜他。久而久之,人人见这挑战令便视若猛虎,见这少年也绕道远行,万般不愿与之遇上。
那日他站在最高主山头,红衣诀诀,屹立峰顶。
寒南山来信,她不信邪,连夜飞回。
一场临潼山比试,她虽未全力以赴,初出茅庐少年与第一天才落得平手,令他名声大噪。
再看那少年,整日游手好闲,从来放浪形骸,也从不认真修行,一把红扇手中翩翩飞舞,潇洒无羁。
相较孟休危,倒像个真正的天才。
“三夺”魁首,一夺众子弟,二夺众仙尊,三夺众长老,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世人畏惧臣服的“第一天才”。
后来者的争锋,似乎早已让他们忘却自己存在。
于是一来二去,新的第一天才诞生了,代了她的风头,也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名号。
孟休危要做的事,总是被这位新的第一天才抢先一步。
先她一步斩妖,先她一步救人,又先她一步杀敌......处处与她做对,救完她所要救之人,杀尽她的仇敌。
她时常想,或许二人生来便不合,于是连死后也将此人写作暗杀名单之首,却不等重回那个位置,便已殒命南海。
抽回思绪,温扶冬看向眼前少年,神色渐暗。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眼里洋溢着桀骜不驯,灵魂是放纵与傲气,向来肆意随性,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风吹花散,如海浪翻涌,拂起少年微卷鬓发,遮映于深邃瞳孔。
林间步音慢慢,不觉停在身后。
他看似心情不错,总有许多闲情逸致,笑呵呵折下一朵艳丽的花儿,又像只幽灵一般,出现温扶冬眼前,嘴角勾起抹逗趣的笑,佻达极了:“你瞧多美的花儿。”
嘴角梨涡染上夜里清寒,说这话时,也风逸至极,“像你一样呢。”
温扶冬加快速度,装作没看见。
满月高升,透过细小叶隙,一片宁静也随银雾月光洒落大地,短暂祥宁间,山花冉冉升起,绽放孤天。他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不倦。
温扶冬疾步前行,穿过密林葳蕤。
风阵阵而吹,少年抱臂步调悠悠,身形秀颀,马尾儿随风摇曳。风烟漫松,那张脸昳丽近妖,眸子里冷的,偏生那份淡藏得很深。
相较于那一身热烈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他脖颈间那圈随风而动的银铃,风一吹便拂起他的发尾,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发剔透。
步步轻响,勾人耳目。
温扶冬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
尤其是那双透着风流韵味的眼,以及笑起来时,两颗尖尖的虎牙。就这么一眼瞧来,只觉无比潇洒。
风情万种,好似天生就会勾魂。
心神乱了片刻,她倏然回过头来,冷哼一声,走得更发快。
少年微微抬眸,笑得焉坏:“喂。”
“瞧什么啊。”
“我才没有看你!”扶冬急着便道。
脚步声停在身前,谢青晏两指轻轻一弹,扶冬发梢间枯叶飘落,被他捻住,晃在眼前。
少年捻了捻指尖,轻擦袖子,笑道:
“叫你看这里呢。”
“……”
周遭静谧万分,鹧鸪声戛然而止,仿佛一个动作便能将这平静击破。
“为何跟着我?”温扶冬停住脚步,蓦然失了神。
望着那片枯萎叶儿飘旋落地,谢青晏看着她,忽地笑了。
他眉眼俏丽,似笑非笑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月牙儿,挑眉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闹着鬼?”
温扶冬垂眸道:“知道。”
“不害怕?”
温扶冬未答,转身道:“别跟着我了。”
少年掀起眼皮,似是好奇:“你不怕,我吃了你?”
她眉头轻皱,闻言轻嗤一笑,回过头,食指抵住那胸膛,像是带毒的蛇信子钻了钻,好似要咬下一口心头肉来:“你除了长的有点好看,还有什么?”
身后花丛层层涌动,少年月色下俊脸划过一怔。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下子,靠在树上,食指轻轻抵住那株摇晃细竹,微微上扬的尾音似是勾子:“一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食人妖魔总喜欢化作美丽外表,诱惑人心。”
“所以你要小心了。”
万物寂静,无声无息而又辽远无际,谢青晏弯下腰,乌发飞扬落在她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无法琢磨又难以抵抗,“我可是很危险的。”
温扶冬扫去一眼,少年人高腿长,身段是极好的,唯有额前碎发有些凌乱,一看便知是方小憩醒来,显得几分慵懒,是绝艳的皮囊。
就是欠抽。
“师兄觉得我会怕?”
谢青晏瞧上去不以为意,甚而懒洋洋瞧她,唇角轻勾,“我猜你也不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嘁声,忽感好奇,却见少年低下头,一只眉挑的高了些,
“是谁?”
一高一矮目光自半空交汇,隐隐荡开些无形杀意。
温扶冬笑意顿失,伸出手,却被他轻而易举握住,隔着纱衣袖衫,也能感受到对方体温。
无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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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间,少年若有笑意的眸子里却是一望无底。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气态非凡,一举一动皆显高贵倜傥,模糊夜色间,仍旧锋芒难掩。藏在落影间容色光彩耀目,那张锋利五官清晰映入眼帘,仿佛攀了寒霜,却又在这茫茫黑夜下似烈日灼目。
恍然之间,宛若异仙迷人心智。
四周空气被一双大掌所挤压,就那么望着自己,风措至极,不驯至极,又什么都没有,其间冷漠刺骨,却莫名让人生出种错觉,好似这么一双含情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僵持片刻,温扶冬皱了皱眉,目光一动。
谢青晏松了手,拿开她的拳头,一把放下。
“没什么。”她随口道。
少年靠在树上,半阖眸子瞧来,而后慢条斯理转了个身,低头看向被温扶冬揪过的领子,弹了弹指尖。
一刹寂静,周遭骤降温度迅速回温,恰如伊始安宁。
“你很强?”温扶冬抬眸,啧声。
谢青晏低头勾唇,眉眼得意上扬,笑得像狐狸:“那当然。”
“......”扶冬气得咬牙切齿,压下喀喀捏响拳头。
可恶!
少年神色惬意,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耸了耸肩,扬唇而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深夜在外,我这可是担忧你的安危。”
嘁。
温扶冬心头烦躁,谁信。
“不劳师兄担心。”
她青筋突突跳动,转身便走。
林叶飞旋,飘落满地,落叶振翅而飞,若蝶围绕林间。
脚步声分明急切,却愈来愈慢,至古木参天,停了下来。
幽夜寂静良久,才响起她的声音,“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少年闻言不答,垂眸看来,嘴角的笑却是不着调:“你刚才笑了。”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脸上表情僵裂,连带着步子也僵硬几分:“你看错了!”
谢青晏好整以暇道:“你可骗不了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
黯淡水晶,倏而恢复画面。
此时温扶冬已然坐于房中,其间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如何了,为何玉听石会失控?”
“真是怪了,我瞧其余的也好好着呢!”
“那怪物呢,怎的不见了?三小姐安然无恙,莫不是被她解决了?”
在座之人倏然站起,“绝非!以此人身手,怎可抵御如此凶物?”
“那你怎么解释?”那人指向扶冬。
反驳之人一时无言。
“玉听石多年无恙,独独今日竟出了问题?可惜没瞧着那精彩部分,真叫人可惜。”
“话说,还有人记得喻青禾吗......”
回府不过一个时辰,温扶冬解了衣裳,正欲洗漱入榻,却缓缓看向窗外。
耳旁薛翎仍在唠叨,“要我说啊还是大伙儿说的对,这人间分部早该叫人来管管的,搁置这么些年——都怪小姐您,非要租来养男宠,藏着不让人发现,现在倒好,都被怪物给霸占了,这不是给您自个儿添堵吗?”
“现在啊,要是咱不幸挂这儿,都是您自个儿作的。”她将一盘烤红薯端至桌上,烫得吹了吹手,嘴里仍不忘抱怨。
温扶冬示意闭嘴。
“您还不让我说了,要不是您干的这档子浑事儿,我至于跟着您在这儿受苦吗?要是别的丫头早跑路了,您还不耐烦我了。”
“......”薛翎猛然被她扑倒。
“小姐您干嘛!”她正欲发作,忽见根银刺穿过窗纸,直插入身后墙壁。
薛翎腿都软了:“小姐.....”
温扶冬示意她噤声,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11. 异种
薛翎极近惊恐看着窗帘飘落,屋内烛火倏忽一晃,闪烁熄灭,暴风斜雨骤起,门外传来剧烈拍打声。
她抬起头,只见昏黄人影渐近。
那人举油灯,一道惊天劈雷闪过,映照脸上苍老笑容:“姑娘,晚上不能点灯。”
无人应答。
“快让我进来帮你把灯熄了吧。”雨水附着乌黑灯罩,浑浊不清,她将脑袋凑近窗前,黑豆瞳仁幽幽攒动。
屋内沉寂,温扶冬平静道:“不开。”
“......”
“快让我进去。”窗外女人重复,她双目猩红,血肉模糊的样子很是可怕,大叫道,“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温扶冬不忍笑:“我就不开,你倒是自己进来啊。莫不是,进不来吧?”
薛翎:“......”
女人无语凝噎,又见惊雷劈过壁天,身影消融于白茫水雾。
见对方离开,温扶冬探头望去,四周空荡,那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一把翻出窗,追了前:“你在这别动,等我回来。”
来的正巧,她今日倒要瞧瞧,这宅子里有什么东西!
“小姐!”薛翎靠窗大喊,“您快回来啊!莫要作死啊!”
温扶冬转身没入黑暗深处,四面寂静无声,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鼻尖似有热气,她漫无目的前行,忽而停住脚步。
细雨骤斜,一只手自暗处而来,冷不丁抚上脖颈。
温扶冬仰头,恰与那狰狞面庞相对,老妇笑容扭曲,滴落贪婪涎水。
“找到你了......”
她转动手腕,便要将扶冬头颅扭下。
温扶冬迅速后退,面无表情朝她脸上啐了口唾沫。
“啊!”老妇恶气横生,顿时眼神凶煞,尖叫着扭动身躯,脖子也似筛糠抖动。
温扶冬再抬头,那妇人身体膨胀,似有何物于其间鼓动。
只见血液沸腾雨水,老妇身体砰然爆炸,一只人形怪物自胸膛伸腿,而后撕裂肉皮,抖擞垂首望之。
温扶冬一时错愕。
这东西她行遍世间,从未见过,册上更是史无记载,若定要来形容,便是“奇形异种”。
怪物长相奇特,四足落地,形似人脚,扁足套瘦削红绣鞋,细长四肢如似橡皮拉长;长而扁的脖子上,整齐排列三颗人头,黑发打结拧作一团,张开嘴,喉间无不漆黑,张露锯齿利牙。
它仰头发出震撼咆哮,手臂瞬间化为利刺,犹如修罗索命而来。
温扶冬连忙躲过,见怪物愠怒于色,手臂如飞雷雨下,刹那插入脚下土地。
她心头惊骇,这东西好生奇怪!
怪物眼目瞪大,便是发出凌厉嘲笑。
难怪难怪,此人早已命不久矣,再如何挣扎,不过为腹中之餐。
温扶冬奔逃几步,心口剧烈作痛,心中无奈大喊,怎么能有人弱成这样!
她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去,怪物距百米开外,手臂却如星雨从天飞降。
这些触手十分古怪,仿佛薄薄油纸,皮肤下空无一物,靠近时却锋利无比,要将人连皮带骨绞碎。
温扶冬撑地起身,又在心中痛呼数声“岂有此理!”。
她动作灵活捻起裙摆,将怪物引至空旷地带,见四下无人,捻紧指间符纸,不想绕过拐角,却见一位熟人藏于角落。
温知意身形诡秘,若不仔细辨识,叫人难以认出,她不知何时跟来,不过从举止来瞧,约莫不是好事。
扶冬来了兴致,看向身后怪物,将其引入沿路返回,随后翻身一跃,跳上房梁。
夜色静谧,犹如深潭。
平静水面下,掩藏不为人知暗潮,风波时隐时现,好似随时能破水而出,却在漆黑夜色间,显得宁静无比。
温知意照二叔公消息,躲在温府观察良久,左右瞧见没人,便想独自潜入府邸。
本自以为修为高深,应是无人察觉,却不知已有一人躲在暗处,饶有兴味端详她的举动。
她赶来此地,便没有一刻不心生怨气。
以笔试成绩出众,温知意本有机会参与此次试炼,不想大小姐横插一脚,将她挤出名单。
这也罢了,尤是听说温扶冬出现试炼之中时,她简直气炸了!
一介平术之子,笔试尚未做完,怎配参与试炼?转念一想,定是温扶冬在圣君面前惺惺作态,惹得旁人注目,圣君不得以才将机会给她。装无辜博同情的女子,可真上不得台面!
三妹妹德薄才鲜,这和将名分送到她眼前有何区别?她一介心思歹毒之妇,可真会祸害别人!不惹人注意她就这般空虚?早知道便找个野男人将其打发了!
临潼山筑有玉听石,是以温知意只是跟来看一眼,却见屋内无人,一时疑惑。
人呢?
她转念一想,夜深人静之际,恰是施以三丫头惩戒之良机,于是自骨戒中唤出只怨魂,悄然藏于屋中。
暗处看着一切的温扶冬不禁挑眉。
这怨魂等级不低,捕捉也需费些心思,如此送于自己,倒是大方。
温知意放完怨魂便要离开,扶冬却不给她机会。
空旷幽夜响起清脆响指,房间温度骤然下降,温知意愣住,回头见庞然怪物自黑暗显现,不过寸指,将自己放出怨魂连皮带骨吞入。
“啊啊啊啊!”
四面极黑,她惊恐惨叫,下意识抽剑反抗,却不过螳臂当车,很快便被其抓入掌中。
随之哀嚎不绝,玉听石外惊呼各异。
“怎么回事,这不是温家二小姐吗?她怎的在此?”
“三小姐呢?她在这,三小姐又去哪了?莫不是被这怪物吃了!”
有人窃喜有人叹惋,却见温知意于怪物戏耍之下狼狈不堪,若无人出手相救,恐会死于非命。
温知意拼命躲闪,她修为算不得低,外门时可称优秀弟子,却在这怪物身前毫无反抗之力,被衔于口中扔来抛去,如猫戏老鼠般捉弄着。
扶冬坐于房梁上,抱肩斜视,落影下姣好面容毫无颜色,手中拨弄耳饰。
风箐沟这一带,还有个名字,叫作临江仙。
有一首诗,是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楚天之地皆环水流,傍身翠青莺啼啼,人家参差桥如画屏,墨客皆爱往来之,而此时房顶上,夜如凉水,寒风轻拂棠红,侧坐着个少年。
他曲着只腿,非常疏散的姿势,偏生眉眼间淡漠,只有一身凌冽,身后漂浮一团黑雾,俄而凑前,还会与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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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生的如画似假,意味深长向下看去,落在夜色里也难掩一身光彩,倒不及那唇边笑意耀眼。
夜似纱雾,却也做了衬托,他于其间难掩神色难驯,外表虽是寒霜凛凛拒人千里,桃花眸中却风情,似盛了秋水般光亮,比起那多情公子,更胜枝头红梅傲然。
黑雾一番高谈阔论,可它如何叭叭,自家主人只是一声不吭,就这般斜着身子,撑着房顶看风景。
良久,不知看到什么,扬唇笑了出来:“可以啊,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黑雾:“???”
屋顶少年翻身而下,衣诀似翼:“走,去看看。”
﹡
“哈哈哈,我瞧她今年本也在名单上,莫非是不甘心,随她妹妹来凑热闹吧!”人群一时哄堂大笑。
“不知各位瞧见没?那姐姐放入了只怨魂,莫不是这姐姐眼红着妹妹,蓄意报复吧!”
“她竟是这种人,真是没想到!亏外门时四扬其人品周正,如此来瞧,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妇!”
“好生恶毒心思,这般下来,她怕是今后再难修炼。”
赶来二叔公看见这一幕,当即腿软跌倒:“啊!”
温知意伤势过重,此番不死也修为尽毁,怪物正准备将其吞下,身后寒光一现,一道利刃以极快速度逼来,迫使它不得避开。
回头见立于身后的扶冬,更是愤怒连连。
温扶冬眸光一凝,飞身躲过,回身间,袖中飞出又一匕首,直透怪物身躯。
整个过程发生极快,她拎起温知意领子,毫无怜惜往外一扔,算着二叔公赶来时间,朝温知意一笑:“你最好祈祷就这么死了。”
“快看啊!”有人指着画面惊呼,“三小姐没死!”
“什么,没死?我当以为她早被那怪物吃了。”
“吃什么吃,分明好端端站在那!”
“那怪物这般凶悍,她如何活了下来?”
“诸位快看——”
水晶一闪,温扶冬毫发无损出现众人眼前,手持匕首掠向怪物。
她发丝飞舞,唇角血意,却愈发显得清丽惊人,周身涡流旋绕,凌乱也不掩华彩。
“单凭一把匕首,她疯了吧?!”
“岂止是疯了,你看她姐姐成何样,她简直不怕死啊!”
“她一个平术之人,哪来这般胆子?莫非在下眼花了,这三小姐 ,还是那山中传闻病秧子吗!”
“狗东西。”温扶冬脚踏怪物身体,自窗户一跃而出,伴随身后巨响,头也未回扔出匕首。
如此连击三下,皆中命穴,怪物行动受遏,她淡淡看去,随后岿然立于走廊末不动。
对方愤怒至极,手臂化作利器飞来,哪知生死一刹,温扶冬却原地而坐。
只见寒刃靠近,一道银光横空而来,将利刃击飞数尺。
夜色传来刺耳悲鸣,同时,身后似有若无响起一声笑,低沉悦耳。
四面欲塌,寂静沉闷夜间,这笑声却清晰万分,盖过怪物凄厉惨叫,顷刻将这平地力量覆灭殆尽。
她转过头,便见那红衣少年斜坐屋顶,见她看来,纵身一跃跳进了屋中。
一如往常般悠淡,透着些扎人的嫌弃:“你一个平术丫头,感觉倒是敏锐。”
12. 桃喜
温扶冬抬起头,夜间水雾似纱,昏暗瓦房飘落碎雨,谢青晏侧坐梁上,乌发缠绕落影。月色清冷,那双眼勾人心魄,似乎也莹莹发光,嘴角梨涡浅笑着。
她冷哼一声,质问道:“你怎的还在这?”
少年跳下房梁,步履轻盈,发尖儿便盎然跃动了下,并不回答。
这人竟敢违抗师门律令私自下山于他人府中乱晃,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不知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另有所谋。
这般想着,温扶冬出神片刻,不觉身后怪物逼近,砖石碎木如雨点落下,扬起浓烟尘土,瞬间将她吞没。
场外静默片刻,俄而,爆发轰鸣大笑。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瞧!我便说嘛,她这等平庸之辈有何能耐,竟还叫你们刮目相看?”
“话说那红衣少年是谁?我瞧着……怎得有些眼熟?”那人疑惑看向水晶,眨了眨眼,却如何想不起来。
“有没有人觉得,此人身形……颇有些像谢师兄?”
“谢师兄?”
众人惊呼,齐齐倒吸凉气。
“谢师兄……是谁啊?”有刚入门弟子道。
“这你都不知?”那人笑道,“普天之下,谁不识得他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不可能!”有人接着喊,“谢师兄怎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定是你看错了!”
“亏我还一心期待这三小姐表现,如今看来,果真不及大小姐!”那人说着,悻悻逃去杨星如前。
花瓣悠然飘落,众人仰望半空,目露羡艳,与之相较,扶冬前便可怜许多。
画面中杨星如仙姿玉貌,正以一剑斩下妖兽首级,朔风萧萧,衣衫飘然,屹然立于船头。
她眸似星月,面若菡萏,分明靡丽盈盈,那其间冰冷却令人心悸,仿佛黑暗世界间,破晓曙光而至。
“不愧为大小姐!”
“大小姐英人之姿,定叫那妖邪落荒而逃!”
见此之景,适才力挺扶冬之人也大失所望,叹然离去。
谁知须臾,水晶紫幕闪了又闪,余下几人正抬脚,却见一道黑影自烟尘滚出。
尘土弥漫,建筑坍塌时声响如雷,空气间混沌稠浊,温扶冬轻咳几声,身形于残骸飞溅不清,擦去嘴角血迹。
“大家快瞧啊,那三小姐没事!”那人激动大喊。
话音方落,众人折返而来,一时吵闹非凡,纷纷叹声:“这都不死?我瞧这三小姐运气也是忒好!”
“话莫说绝,我瞧着可非运气!”
短暂安宁,温扶冬回过身,步子朝谢青晏走去。
轰然巨响,怪物掀天翻地而来,震得土房欲塌,几乎瞬间,扶冬奔至谢青晏身前,那少年瞥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个难以琢磨的弧度,哂笑一声,道:“想让我救你?”
温扶冬急急刹了脚,怒道:“自作多情!”
“巧了,我这人也就这么一个美好品格。”他眯起眼,唇角笑容戏谑,“最不爱多管闲事。”
“......”
谢青晏跳下屋檐,转身不再观望,本以为他是要离去,却见那少年朝自己走来。扶冬微微愣住,他低头看来,瞧不出神色,嘴角却弯弯:“骗人。”
少年意气风发,面庞绝艳,深邃眸光莫测,“你刚才在赌,我会救你?”
“你胆子不小。”
温扶冬错愕。
便是这时,怪物突现至身前,四方墙壁轰碎,震得人身形不稳。
她躲闪不及,脚下陷入半寸,少年拎起她的袖子,拉近身前,往上一跃,落在了屋顶上。
他思忖片刻,恢复了唇边风流笑意,道:“当然,凡事都有商量余地,不如,你求我。”
伴随一阵震耳欲聋之音,墙体寸寸塌陷,灰色尘土也遮掩了天,怪物自身旁擦肩而过,夜色落得阴沉,他却拉住自己轻飘飘落地。
扶冬暗自咬牙,要论胆大包天,真是没人比得上这坏小子!
她轻身跃起,躲过怪物血口,回头看去,手中一点华彩流动,似朝菌蟪蛄般朦胧不清。
扶冬面庞清丽,然隐有狠意,怪物嘶鸣奔来,却见她手臂一转,自谢青晏腰侧抽出柄折扇,展开于身前。
少年站在昏暗角落,阴影笼罩下的面庞似乎不可察觉地笑了下。
这扇子非由普通材料制成,触感柔软冰凉,却是锋利无比,鲜红似血,又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怪物怒视而来,汹涌杀意仿佛烈火腾烧,狂奔袭向扶冬。
如此看来,对方貌似并无智慧,温扶冬握紧红扇,神色不动,心想着,平静眸底划过杀意,飞身而去。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堪堪便能将其吞裹入腹,却见少女借力跳开,手中折扇如山花绽放,她身形如影,只瞧红光划过眼前,不过瞬息,那怪物便被绞作肉泥。
惨绿液体喷射成柱,温扶冬翻身而上,将折扇插入怪物体内,顿时传来撕心裂肺之声。
它速度愈发急促,几乎失智般冲撞四周,仍不见效后,匍匐滚地,却已然不及。
温扶冬没有犹豫,握紧手中莹刃,沿其首级一划而下。
红扇长驱直入,将头颅斩作分瓣,又见光刃炫目,怪物失去声息,轰然撞上坍倒废墟。
绿色血液溅满墙壁,伴随惨烈哀嚎,化虚雾散去。
一人一怪交锋,最终以扶冬将它头颅斩为两半为果。
温扶冬足尖落地,收回扇子,拂袖而立,直至这一幕,场外之人相继张大嘴,目光骇然。
“天.....天老爷!”良久,方出声打破这阵寂静。
有人兴奋,有人吃惊,直将扶冬水晶前堵得水泄不通。
“我没看错吧?她竟是用那扇子——将那怪物杀了!”
少女身薄体弱,却是轻而易举将折扇挥使出,分明行走时万分艰难之状,又硬生生将那九尺高大之物斩为两半。
“这三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还什么区区平术之辈,我瞧你,简直是有眼无珠!”那人总算逮着机会,捞起袖子便是一顿数落。
“那扇子为何物?莫非天枢神器,好生厉害。”
“这人是谁?奇怪奇怪,总觉得认识,瞧着真不简单。”有人面露怀疑,盯着画面中那抹红衣,不觉入迷,恍然回过身,却又什么想不起。
灰白天色不知何时下起微雨。
世界雾雨蒙蒙,被一层暗光所笼罩,怪物消散于雨水,扶冬蹲下身,掌心放置尸身,浊流自溅洒血液流出,涌入体内。
她睁开眼,心里腾起喜悦。
这怪物斩杀后,力量正为自己所吸收,她灵根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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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开,灵力却在恢复。
本以为初醒时所见古怪之力只为人所见效,如今瞧非然。啪嗒一声,扶冬将折扇撑开,慢悠悠朝自己扇了扇风。
这是谢青晏的法器,桃喜。
一抹胜过烈日的红,更似缱绻美人。
与此同时,她听见一声熟悉的笑,将思绪拉回。
参差墙壁之上,冷风吹动火盏交错辉映,谢青晏倚坐房顶,一手搭着膝盖,翻弄着手里几颗漆黑石子。他神色带着些倦怠,脸上仍是促狭的笑,抬起眸子瞧来。
“你?”温扶冬看去,“还敢跟着我吗?”
折扇哗啦于手心合拢,如是据为己有之姿。
“身手不错。”许是好奇,少年一跃而下,长长乌发拂动,轻巧落在她跟前,弯唇笑道,“小师妹,深藏不露啊。”
温扶冬无所动容:“能得到这位师兄的赏识,是我的荣幸。”
少年没说话,夜空之下,凉风习习,再次恢复平静。
蓦然,头顶绵密细雨而止,含苞待放花蕊夹杂残留雨露,摇摇欲坠。
“你倒是有趣。”瞧出她的虚情假意,谢青晏笑得不羁,不知何时将扇子夺了回去。
明丽鲜艳之色,如血色浸透。他语调慢悠悠,有着独一份的少年气:“瞧瞧,就是这么无情哪。”折扇在手中打转,啪嗒一声,合为一束,挑起扶冬下巴。
“你都不谢谢我救了你。”
温扶冬无所动容:“这位师兄说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
“那就是我的扇子救了你,反正就是我救了你。”
深夜。
推开门,一阵雪风灌入房。
回屋之时,薛翎早已急得团团转。
“小姐!”瞧见扶冬折返,她心头松下,“您是要吓死我吗!您一言不合就出去追那东西了,那能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一看就不是人,出去找了您几圈都不见,您要急死我吗!您要是死了丫头可怎么办啊!”
温扶冬走入道:“我还没死。”
“说什么傻话,您当然不会死!”
就当这时,身后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红衣裳染上一身雪,擦了擦额上水渍。
携卷着屋外冷风,一齐涌入。
瞧见他的一瞬间,薛翎几乎瞪大双眼。
将才担忧荡然无存,她指着那少年飙言:“他是谁!”
谢青晏两手扶着门,闻言抬头笑了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我当然是......”
话未说完,温扶冬一脚将门踹合,道:“闲人免进!”
薛翎难以置信,连连后退:“小姐......您已经学会背着我偷腥了?”
“......”
“您以前每一个男宠都是经我一手接管的!您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要不是我,您那么多男宠哪里藏的住!他是谁,他、是、谁!”
温扶冬摁了摁太阳穴,左思右想,无奈道:“我不认识。”
闻言,薛翎拍拍胸脯,长舒一气:“那就好,您从来不骗我。”
“……”
扶冬转身望向镜中瞳眸,透过折射光路,心中回忆起谢青晏夜间那番话,不禁泛起涟漪。
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她不住又捏了捏眉心。
13. 灯咒
“小姐,该用早膳了。”
翌日清晨,仆从敲响房门。
“知道了。”
起时秋阳便烈着,那满园花开的茂盛,后院却凄凉,苍茂盛树也枯了不少。扶冬看向对方眉间朱砂,似乎较来时深了些,微微皱眉。
她遣散周遭佣人,转身时,屏风间女人微不可察动了下。
微风绕梁,轻吹房间红纱飞扬,余光中,大汩鲜血自那顶端漫出,潺潺流淌声,很快便将地面染得绯红。
血漫至脚边,扶冬回过头,却空无一物。
屏风安然依旧,地面干净整洁,女子亦保持原有之姿,面带微笑,似乎方才种种,皆为幻觉。
只是那笑过于诡异。
她沉默走出房间,视若不见,一片红装素裹,床帐如枫叶般浮动,可看去窗外,却安静无风。
她分明记得,屏风里的女人原本是没有笑的。
“小姐,消息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薛翎声音传来。
扶冬点头回应,以示明了。
“对了。”见无人旁听,薛翎环顾四周,捧着脸,“小姐您叫我去查这房子,还真叫我查到了。”
“这儿地啊,名为风箐沟,而咱们所在府邸,乃前身废弃所遗,好巧不巧,前身乃该国一位异姓王爷,正好也姓‘温’。”
“奇怪的是,这位王爷竟在多年前无故离世,死因不明,甚而尸骨无存,至今成谜。”
“无故离世?”温扶冬抬头。
“对啊,话说这位异姓王啊,应当是住在内城繁华之地,一日却不知为何,不顾众人反对变卖城中家产,硬要买下乡野一间废弃旧宅,也就是咱们现在的房子。您说,这王爷是不是脑子有病?”
买下乡间野宅后,这位王爷抛亲弃眷独自入住,可谓马不停蹄快马加鞭,也正是住下当日,温王爷急速命下人在后院凿井。
“就是凿井!”薛翎一拍拳头,说至精彩处,眼目噔地便亮了,“但凿的,却是一口不积液不储水的干井,且在深井落工后,整间院子密闭封锁,不得任何人靠近。”
“您说奇不奇怪,是不是像您一样脑子烧坏了?”
“……”
不晓不多时,宅内便发生了怪事。
起先是那凿井工人接连亡命,府内日渐萧索,有人察觉不对,便想趁无人看守时离开,不想这宅子竟如无底迷宫,如何也无法走出。
“而这不久,温王爷便性情大变,非但是残暴不仁,还时常半夜站在院落中,与那枯井细声低喃着什么。”
干井凿成未及七日,府中之人几近亡者亡、狂者狂,亦是在第七日,温王爷行止怪异,手握一串佛珠,于众人眼前跳入枯井。
薛翎心生怜悯,叹息:“此事一出,彼时满城风雨,人皆道那异姓王招惹了不该惹的主儿,这才中了邪。”
“先帝派人前去打捞王爷尸身,可古怪的是,那些人都快将整个温府翻底朝天儿了,竟连这王爷汗毛都没找着根。一具堂堂七尺男儿之身,难道还能自个儿长翅膀飞了不成?”
“原来如此。”温扶冬略有思索。
窗外啁啾,她转头瞧去,才见桂花开的盛烂,自窗户外支了进来。金繁秀绮,正是开得热烈时,入目便见花香漪澜。
扶冬戳动墨笔,见薛翎往纸上一指,又道:“还有她!”
“屏开……南芪?”
“对,就是她!”薛翎哼哧道,“您不是不认识她吗?我便去查了,说实话,咱们虽然此前一直租凭于此,与屏开宫并府多年,我却从未见着过她。”
“屏开宫乃那温王爷去世后次载搬来,来历不明,却在风箐沟已有数十年载,可称一带霸主,这位屏开姑娘便是新一任宫主。”
温扶冬若有所思。
薛翎从未见过她,那是否如南芪所言……原身她们二人,当真认识吗?
又为何,偏偏那宅子前身之主,也正好姓“温”?难不成当真巧合?
这般想着,窗外天色已是近暗,薛翎嘟囔嘴:“小姐,丫头今日查出这么多,您竟都不夸夸我!”
“您那日说,咱不解决这儿的怪事便无法离开,可是真的?”
“假的。”
“……”
温扶冬起身,轻笑道:“大抵是缠上我了,你近日便回寒南山避避风头,如若我猜的不错,这宅子并非问题所在,过些日子,我会离开。”
“小姐……”薛翎瘪嘴,拉住她手道,“您可千万小心,丫头我自知拖后腿,便不跟着您了,您可莫要出了事。”
温扶冬不答,算是默认,又道:“二姐姐那边呢?”
薛翎转身理起了榻,嗡声:“小姐您不提还好,一提我便来气。这事儿,我算是晓得了。”
二叔公争锋相对,不外乎争得遗产,温知意却待她恶意相向。
二人此先不曾过节,扶冬心觉蹊跷,便让薛翎四下调查,才将目光落至那日所拒婚事。
这结婚对象,乃刑部副使,晏无命。
温扶冬当日未放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倒记起了此人。
晏无命这个人,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
浩荡锦州大陆之上,寒南山管辖分为四域,由四氏为首,阳昌皇道肖氏,平东区晏氏,青临宁府杨氏,南清江区沈氏。
而晏无命,正是晏家当今长子。
温扶冬略有耳闻,他年纪轻轻大有成就,可怕之处,便是那杀兄弑父之闻。
虽不知真假,不可否认,晏无命是个狠角色。
横断四氏,封狼居胥,而后直捣魔窟,可谓一代年少有为,大有姑娘芳心相向。
若说谢青晏是寒南山众人口中的绝对禁忌,那晏无命便是官员们眼中的在世阎王。
正如他屠杀明月国之事,此人行事毫不留情面,是没有门路可言的,若非本人闭关锁国,素不爱与人来往,怕是整个寒南山都得遭殃。
久而久之,寒南山上的人甚而都不唤他名了,只道“鬼罗刹”如何。无它,便是他整日板着一张脸,除却死气盎然,向来未见任何表情,像是家中丈夫早逝,守了三天三夜灵柩的寡妇。
而他当年,亲自手刃家父,晏氏家主。
于他出现众人眼中之前,寒南山尚未有人听闻晏氏此号人物。
自那年晏家风云,天色大变,风卷残涌中,少年横空出世,于盘根错节杀出重围,惊了世人的眼。而他破土而出,成为其时最受瞩目青年才俊,又做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屠国。
晏无命,屠了整个明月国。
如此性情,本该人皆退避,却因其面目俊朗,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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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喜爱。
定下婚事那日,不少姑娘掩门哭泣,只道便宜了温扶冬这草包。
日子久了,晏无命常年在外,此事渐也鲜为知晓。
温知意能因一道婚事对原身厌恶至此,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温知意,也喜欢晏无命。
想到这,温扶冬已有了猜测。
温知意眼底算计不假,只会有一个目的,毁掉这门婚事。
可惜晏无命生性淡泊,于风月情爱不闻所闻,对自己要娶谁并无要求,他不曾想过娶妻,但圣君开口,刑部一向视令如命,只要温扶冬不过分越界,他便默然接受。
温知意自然不悦。
那日退婚之事已是人尽皆知,想来也是二姐姐不信她这好色之徒能主动退婚,将那传闻听作了笑话。
如今婚期已至,她自是坐待不住,摩拳擦掌。
晏无命日久不归,思来想去,三丫头本就已有见之厌之的败坏名声,晏无命却不介意,那么还有比婚前与人私通更能毁掉她的吗?
仔细想想,便知温知意打的是何算盘。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扶冬一时好奇。
思绪方落,却听门外传来敲响。
薛翎止了声音,扶冬看去,下人恭敬微笑,呈上一碟牌子道:“小姐,今日该翻牌了。”
她仔细一瞧,才觉已过亥时。
翻翻翻,翻你个大头鬼。
她在心里暗翻白眼,摸至眉心时,却觉冰凉刺骨,脸色蓦地便变了,想到什么,快步走入房间。
镜中自己面额半露,睑色发青,眉心淤痕触目惊心,溢出斑驳血丝,仿佛要将整个头颅贯穿,融入血肉,嵌入骨髓的好。
这东西……似乎加重了。
一夜无眠,扶冬按时启了牌子,于是她发现,只要按照宅中下人要求行事,遵照原身行为轨迹循规蹈矩,又或说某种无形规则,便会达成微妙平衡。
娇美人儿依旧是娇美人儿,不会哪日突发兴致变个怪物瞧瞧。
月罩孤影,雁走瀚天。
夜已至深,白色雾光漫入房内,月影割裂,山景消失于晚间袖囊。
薛翎揉了揉眼,哈声连天。
她放心不下,回头凝望数眼,留下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叹然离去。
屋内陷入漫长宁静,桌上烛火燃烧近半,红泪携窗外雨声交缠。潇叶声声,打落窗檐,敲响竹林微雨。
扶冬看去时,已至尽头,迎风闪烁微弱而飘忽火舌。
这半分火光倒显得凄清,她轻轻一吹,余烛齐齐蔫儿倒下,熄灭了。
白烟自烛芯钻出,飘散上空,似乎携未散尽余温,到底是纠缠着,不甘而又挣扎散为茫茫虚影,消散夜色褶皱间。
余火不尽,风吹又生,遍布荒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引为覆辙。
温扶冬凝视那团黑暗,躺下身。
她静看红烛袅袅,又消融为雾滴,那光晕终是没入了黑暗,无声无息,眼中透过空荡房间,闭上了眼。
重蹈江河,覆水难收……
择路择路,却不见前路。
如此警告,似天意而为之。看来,连天命也在忠告她,此生重来,无论山水何路,她所行之道,必定前路凶险,艰难重阻。
重蹈覆辙。
14. 狐狸
秋日天高气爽,阴云低垂,墨色积聚叠叠,只是半日,天便隐有雨势。翌日温扶冬出门时,已是接近傍晚。
黄昏落日,她叩响屏开氏大门。
门扉轻响,伫立高大身影,看见对方时,扶冬颇为忌惮地眯了眯眼。
“南叔。”片晌,才见南芪碎步而来,飘至门口,朝男人颔首,又看向扶冬,道,“进来吧。”
晨光漫过黛瓦白墙,迎面开阔庭院,幽坛花色葳蕤,青石小径蜿蜒曲折,砌有雕梁画栋。竹篱紫藤肆意疯长,扶冬看去,沿壁石雕笑看客入。
这石雕精刻细琢,似是玉质,却鲜活得叫人觉着不似真实。
“这是南叔,你见过的。”南芪一如既往端庄,脸上少有笑容,笑起时,又显得僵硬极了。
温扶冬看向身后男人。
此时正值初秋,他却包裹严实,黑色棉袄遮掩之下,已是瞧不清那双手,唯余半张脸露在宽大帽檐外。
恍然不觉有异,仔细瞧去,便见那皮肤干枯青黑,竟泛着绿泽,犹如松皮层层脱落。
对方吐息微凉,朝她扯出一抹笑容:“欢迎客人。”
庭院内绒草如茵,绿坪石路淅沥,前方恢宏府邸,头悬四角飞燕,朱瓦碧墙,横栏玉槛,霎为壮观。
辉煌外象所掩埋之下,沿路玉墙浮图,却缭乱颠倒。其间邪佛睁眼,春/宫织缠,善恶混沌。
血腥杀戮,污秽不堪。
绘声绘色,又溢满恶意奢淫,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幽深后林灰色如墨,阴沉不见天日,风一吹,交织着纠缠,深处又藏匿着难言死寂。
一切的一切,都令这座府邸透出吃人的邪恶。
温扶冬打量周遭,随南芪走入门。
她未觉异常,电光火石间,一根长筷穿透门扉,迅雷不及掩耳自眼前飞来。
她偏头躲开,长筷便插入身后雕像,直没入那右眼三寸。
回过头,幽戚房檐下风铃摇曳,清风微露,空气间冷润,一人盘坐房前,怀抱长剑。
“南溪?”南芪眼底掠过一抹惊讶,“你怎在此?”
少女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我来看看姐姐。”
“这是南溪。”屏开南芪道,“我的妹妹,她平时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来,你可能不大认识。”
“姐姐。”南溪转过头,目光化作一抹笑意,凝着扶冬,“你好啊。”
那笑应是可掬的,少女正值豆蔻之岁,脸颊也显青涩,正是最灿烂纯粹时,幼嫩清瞳下,那笑容却隐叫扶冬觉着不适。
暮色四合,傍晚最后一缕曦光收束于云端,阴沉天空浓郁得难以化开。似乎快下雨了,风间却燥热,叫人生出薄汗。
“今日有夜市。”南芪看向她,道,“你陪我逛至子时。”
“子时?”温扶冬疑惑,“为何偏至子时,你要买乌仁饼吗?”
“……”南芪瞪去一眼。
见她目光不善,温扶冬不再多言。
月凉如水,夜幕随锣声敲响,街道两侧簌然便亮了起来,暮色垂落,星火坠落人间,万家阑珊,街道梧桐也染作琥珀水色。
悬飞灯火将夜空照得透亮,店家早早摆好摊子,蒸笼起时,白雾缭绕了满城,原本稀疏街道不过须臾水泄不通。
温扶冬穿梭人海,不过转头间,南芪便消失车水马龙间,她寻觅无人,见沿路面具小摊,起意驻足打量。
“小狐狸怎么卖?”
“五十文!”
“这么贵??你抢钱呢??”
她气鼓鼓离去,那身后地摊东家骂咧声戛然而止,耳边响起一阵清脆银铃声。
扶冬并未在意,方走了几步,却觉有异,耳畔嗡鸣作响。
身旁人流不觉疏散开来,前路平坦羊肠,恍惚间,一股奇妙力量将外界杂音隔绝,耳边嘈杂之声也蓦然止歇,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在世间。
温扶冬脚步微顿,纷乱街道,澄黄釉色晕染,水雾薄纱轻拢,将整座小镇笼罩祥宁之中。
人声耳语渐起,彼伏消长,也明晰了起来,四面一瞬恢复寻常,暖红灯火映照脸庞,撒下白梨柔光。
她回头望向身后,却不见一人,不禁奇怪。
有谁来过吗?
扶冬并未在意,继续往前走。
烟花绽放,漆黑夜穹绚烂,骤然升起在夜空,星火燎原,宛若下起浩瀚星雨。
也便是在这时,温扶冬眼前一黑,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脸上。
稀星零碎,缀落树头。
耳边响起脆生铃音,夹杂清冽冷气,她模糊听见一声笑,低低的,轻轻的,极勾耳。不经意,又挠人心痒。
透过昏暗视线,温扶冬似有若无看见一片灿烂的红,艳丽得似枫叶林中燃起的大火,将整张天空都灼烧得惊艳无比。
朦胧间一道身影隔在面具之外,瞧不清,走得很慢,步调中又带着点随意。
他嘴角轻挑,狐狸形状的面具微微抬起,只露出锋利的下颚和一张薄薄的唇,仅是走来,四面呼吸骤止,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住。
狡黠的狐狸面具挡住了那双最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头,轻压眉头,温暖火光从羽睫投下落影,带着温度扑朔碎光,低头轻轻一笑。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如似江南雨幕。
她想要看清这人,高挑身形却越来越远。
温扶冬伸出手,想要抓住他,背影却消融于指缝间,线性流畅的腰线纤瘦有劲,投下个肩宽腰窄的影子,除却那张面具,什么也没留下。
仿佛不曾来过。
四面骤如静止,她仍处于呆滞,机械一般揭开脸上面具,握紧手中。
狡黠的狐狸和镂空的双眼。
那阵温度骤降的感觉散去,一阵凄清寒风吹过,白色木槿吹起飘洒斜雨,混杂湿漉水汽。
风清、水清、落花雪白,身边却什么也没有,风过林梢,给人一切只是幻觉之错。
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她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见熟悉背影。
南芪站在前方,背影窕窕,只瞧得清一头乌发。
“你去哪了?”
南芪回头见她道:“我一直在此地。”
见温扶冬若有心事,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忽笑道:“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
南芪微笑着,并未答复。
寒风萧瑟,寂夜无人。
夜咕自头顶声鸣,送南芪回屋后,这一日去的匆匆,直至回府,温扶冬总觉何处不对劲。
薛翎早已睡下,府内肃静冷清,只余微弱呼吸回荡耳边,莫名令人心悸。
近日也有小一小二小三敲门,苦求钦点宫内男宠。
是的,是求。
每日下人皆会准时送来牌子,若她不应,抑或对牌子视若无睹,便会发生同那日一般的事。
那群男人会自己从牌子里爬出来,变作怪物。
于是她晓得了,这府中,约莫都不是人。
天色漆黑无际,幽深旷远,只有那圆润玉月披上一层银霜。月明皎皎,她几乎飘着撩开帐帘。
谢青晏那头,尚未思及应对之策。
便是这时,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
温扶冬捡起一看,竟是一颗青色果子。接着又是一颗,不偏不倚打在她颅顶,发出“咕咚”一响。
她推开窗,见外空无一人,不禁忌惮,凝向漆黑窗外。
“何人?”又一颗青粒果子横空飞来,当着她的眼皮子,砸中额头。
嚯。
光天化日之下狗胆包天,竟都敢当着她落头鬼女的面搞偷袭了?温扶冬眉一抽,将那青果子捏碎,簌簌捞起袖子,刚一抬头,窗子上出现一道人影。
他背对着光,坐于窗上。
水荇交横,斑驳月色轻柔,撒下薄薄白雾。少年看过来,发梢间镀着一层银边,脸上笑意缠绵,更胜朗月。
温扶冬神色一冷:“谢寄欢?”
见此人,她倏然转过身,伸手就要合上窗。
谢青晏撑着窗棱,一手扣住窗隙。他披着一身霜白夜露,银色弄俏,迈腿翻了进来,轻飘飘落地,问道:“小人类,这么晚了,不睡觉?”少年带着好奇的目光,唇角的笑不着调,额角发丝浮动。
“怎么是你?”温扶冬恼怒,见他轻车熟路的动作,嘴角更是一抽,“你半夜来作甚?偷袭?不好意思,本小姐没有早睡的习惯。”
他似是没听见,左右瞧了眼,一只眉挑了起来:“特意给我留了窗?有心了有心了。”
温扶冬:“……”
谢青晏注意到她的神色,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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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不错,路过这地方的时候,心里总有种强烈感应,我直觉一向不错,就过来看看。看你这副模样,原来是你在想我?”
她喉头一紧,本想关了窗,不料被他先一步钻了空子,一手握住门框。他扬唇一笑,有种莫名讨厌的痞气,“外面风寒,我怕冷。”
“……”
“关我什么事?”
少年走入房内坐下,他靠在椅背,头枕着胳膊,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应是方睡醒。口吻轻浮,烛灯下的面庞却俊俏得不像话:“赶来匆匆,天寒地也冻,只想着快些见到你,在外面挨饿又受冻,没想到你如此无情,实在叫人寒心。”
他一挑眉,“当然,你若现在奉上好茶好水,说不定还能结交上我这样仪表堂堂的师兄。”
温扶冬不情愿推去一壶茶,看着他道:“你已辟谷,还差这点吃的?”
“还有,定不是我在想你。你这般无耻之徒,我怎会半夜思考有关你的事。”
“自然是不差。”谢青晏抬起黑眸,朝这边看了眼。夜露下,少年惊采风逸,眼底尽是新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你不过一介平术之辈,三更半夜却不眠。人类现在已经进化到不用睡觉了吗?”
温扶冬冷笑一声:“谁告诉你我就是人了?”
“那你是什么?”谢青晏向下凝着她的眼睛,分明轻柔的语气,却显得咄咄逼人。他笑了笑,“温家小女,可是远近闻名一窍不通的呆子。”
温扶冬沉吟半晌,压下茶杯,道:“实不相瞒,本小姐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在世阎王,吃人恶魔。”
谢青晏被逗笑了,托着腮,看着她不说话。眉眼弯弯,潋滟笑意藏于夜色间,却又显得晦明不清。
温扶冬轻咳一声,正要搪塞过去,见他走近,下意识将到嘴的话咽下。
预料中的嘲弄并没有发生,而是携卷沧沧凉意而来。
他的分寸尽在举止间,不会靠姑娘太近,极有界限的适可而止,尽管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压迫,却总是恰能把握边界与轻重。他眼角弧度更深,笑意恶劣,低沉的声音却宛若妖月动人心魄:“那我们天生一对呢。”
温扶冬道:“这位师兄莫要自抬身价。”
谢青晏却是一笑,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可真是小人之心。”
“说说吧,想干什么?”
闻言,她脸色微变。此人姿态闲适,悠闲的很,言语却犀利逼人。
“谢师兄不必知道,也不该你管,总归不是害你的便是。”
谢青晏眉梢微挑,起身像是要离开,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和这人谈话,便如绵里藏针,画虎画皮难画骨,三言两语便能将底牌套出。
这少年年轻气盛却不可估量,周身好似没有体温一般,叫人逼近便觉寒,偏偏生的热烈,明眸笑意间又总是不达底,他的话总带有几分调侃,却又明里暗里藏刀,不知不觉将人试探见底。偏生他将你所有秘密洞悉,你却对他一无所知,拿他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十分危险。从前她只觉得此人心思难猜,如今瞧来,扶冬这些年,貌似也小看了他。他身后,有什么秘密?
谢青晏哂了下,慢悠悠向后退至窗台,一手撑着窗翻了出去。衣袍翻飞,猎猎作响,少年靠在夜色下,朝她伸出一只手:“温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吗?”
被他这么一唤名字,温扶冬心头咯噔一跳。
窗外老树枝桠疯长,她靠着窗棱往外看,少年坐于树梢间,瞧来一眼,眉梢的月便如水银织缠。
扶冬看去一眼,只道,:“太高。”
大风袭来,夜里寒风凛冽刺骨,树枝疯狂摆动,将他模糊身形藏得一分不剩。谢青晏一只手搭上膝,手里玩弄着几颗青果子,逆着蒙蒙月色低头。
夜雾轻薄,衬着一股永远带着笑意的轻狂。
他看似浑不在意,勾唇一笑,不甚走心道:“温家小女,胆子这么小,可不像你。”
温扶冬抬首而视,目光与他相对。
隔着胧月夜纱,视线消融于一片昏下,他抱着胸,倚在茂色间,看不清容貌,只有一截肩宽腰窄的黑色影子,腰身劲拔瘦挺,马尾翻飞间溢出少年意气风发。
温扶冬抬起眼皮,看向他时,眸底闪过一冷。
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15. 舌雨
温扶冬眼眸微蹙,月色下,犹如清泉甄石,皎洁无瑕,却宛若一剑锋刃,随时能化作利剑,直逼喉舌。
感受到暴露其间敌意,少年轻嗤一声,漆黑眸间泛着赤色暗光,手中将几颗青果子高高抛起,垂眸视来。
门前寂无声。
半晌,不知是谁败下阵来,温扶冬收回目光,若无其事走回屋中。
此时门外幽然,林间风声沙沙,四遭隐荡无声对峙,而他百无聊赖,卧蚕的弧度更深,忽而抽出腰间扇柄,艳红的一簇挑起她鬓前零碎的发,露出那双山花欲燃的眸。
他笑起来,恶劣又张扬:“小狸花眼,瞧我作甚?”
“谁看你了?”半晌,安静的夜里才响起温扶冬捏碎树枝,烦躁的声音,“谁要跟你玩了?”
﹡
浓厚水色将天空遮住七八分,泻下如丝光线,照得她眼底透如晶石。
银亮月光也照得身旁之人皮肤通透,如璧玉皎洁,明晰可见一条明暗交界线。
谢青晏靠树坐着,长垂乌发随风扬起,唇角的笑容顽劣不恭,分明是极漂亮的眉眼,目光里却凉薄至极:“又快到了礼佛的日子。”
“嗯。”
他坐靠房檐边缘,远方繁华众生,那里很远,深夜里,依旧灯火阑珊,几乎照亮半座山。
谢青晏探过身,一手撑腮,唇角轻弯,朝扶冬歪头笑着。
“瞧瞧,人间多繁华。”
唇边浮现的浅笑令人愣住,恍然间叫人觉着美好万分,然而那笑却淡漠极了。
温扶冬吓得急忙后退,望向那双漆黑眸子。
月光璀璨,少年眼眸清而透亮,落满碎银,看向她时微微弯着,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却无法忽视其间戏谑笑意,只一眼,便叫人觉着缠绵入骨,又如深水洗涤过的黑曜石,清亮光泽,溢满危险暗芒,分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如天边。
四目相对,温扶冬忙撇头望向别处。
见她这般模样,少年不禁好笑,撑着瓦檐支回身。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自树枝拾下一截花枝,朝温扶冬扔了去,道:“今夜玩得不错,多谢屈尊相陪,赠你了。”
温扶冬下意识抓住,那朵花流经他的手,化为腐水。
说是花,倒不过枯枝残败,盯着那昙花一现的绚丽,她惊诧抬首,谢青晏神色倦怠,嘴角却噙着笑。
轰隆几声,头顶阴云聚集,划出震耳欲聋雷鸣,暴雨一瞬下了起来。
少年发丝笼罩月色间,显出几分私人的凌乱,透着一层水银色薄纱。
他托着腮,靠在膝盖上,又瞧了眼身后安静不动的温扶冬,起身掠下屋檐。
扶冬并未赶人,任他自在,却不想他竟是不打算离开。
这人还有完没完?
她揉了揉跳动眉心,咯吱推开门,瞧了眼寒凉夜色,及靠在门外的谢青晏,烦躁道:“进来吧。”
谢青晏耸了耸肩,随她走入里间,又瞧着屋外几个下人不安目光,觉得稀奇,扶冬平静关上门,点燃床头烛火,并无歇下之意。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温扶冬掩上窗户,屋间昏黄烛光,雨声隔绝在外,男女二人影子落在灯下,消融不清。
烛火映照她无动容的神色,谢青晏只觉好奇,饶有兴味靠墙站着,见她从容徐行翻着手中书籍,扬起了眉。
跳动火苗落在少女脸颊,笼罩她眸色深晦,又带有温暖釉色,不经意流入心头。灯下美人,如同一颗璀璨明珠,熠熠生辉,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妩媚动人。
不知她看的什么书,谢青晏望向窗外,一片漆黑,暗无见底的深渊处,响起刺耳尖叫。
门扉剧烈拍响,传来下人呼喊:“小姐,您今日还未选郎君!您今日还未选郎君,您要选郎君来伺候啊,快选吧!”
温扶冬嘴角一抽,对上谢青晏好奇的目光,平静道:“不用管。”
半晌,门外拍响急剧,那锁头摇摇欲坠,似要破门而入一般,谢青晏看向她无动于衷的表情:“确定不用管?”
温扶冬依旧不曾抬头,往桌上一拍,一只匕首凌空腾起,自袖中飞出,直穿门缝飞去,却是见她眼都不曾眨,门外哀嚎一声,不再有声息。
谢青晏眉梢微挑,并未出声。
屋外雨声渐大。
淅沥回响,温扶冬仰头,见房顶松动,暴雨灌溉下,房顶竟被腐蚀透,漏下雨水泼洒。
这雨会腐蚀?
谢青晏撑着窗棂,往外一跃,啧啧叹道:“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察觉到不对劲,她也并未耽搁,起身往外,开门时,忽见昏暗雨幕中一道人影。
屏开南芪撑举油伞,提着裙摆踉跄跑来。她神色慌张,握住温扶冬不明分说道:“快跑。”
天空哗啦一声巨响。
惊雷当空,直劈大洲,整个夜空浓郁为团。黑云压城欲摧,一阵不祥预感自心头升起,抬头就见天空下起暴雨。
“他来了!”
女子急切之音与雷声重叠,路上一瞬炸开锅,行人尖叫连连,发狂般横冲直撞,货主们大手一挥,关门闭户,整条街群魔乱舞,场面一度混乱。
乍一看,天空落下灰色雨水,打在身上却并没有沾湿衣服,反倒有一种黏腻、湿滑之感。
危急关头,一只手拉住她连连后退,躲至近处树荫下。南芪摁住她,表情不善:“待着别动。”
街上七颠八倒,一片兵荒马乱,温扶冬透过神识,看清天上落下的并非雨,而是一条条血肉淋漓的舌。
舌雨狂乱落于行人身,随后撕裂毛孔,挣扎钻入体内,叫嚣着要将血肉吃抹干净。
场面惊悚,连是她也不住心悸。
忽地,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腕,凉意透过脊髓,周身一颤。
她回头,只见那柴夫倒在大雨滂沱,身上泥泞四溅,瞬息软舌覆拥,攀爬间抽搐不止。
他与树下之人目光相对,近乎哀求:“求求你,救救我……”
温扶冬指尖一动,身后之人猛然将其抓住,威胁:“不准动!”
“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啊啊啊啊——”
惨绝之音不绝,扶冬微微皱眉,却被死死握住手臂,动弹不得。
就当此时,地面簇拥舌群忽而转身奔逃,如鱼翻涌般四散开来,辟出开阔小道。
天际云层昏墨,暗雷闷响,那柴夫于舌群包围间化作血水,唯余头颅滚地,瞪得猩红的眼,死死瞪向扶冬。
南芪感受到什么,脸色霎地变化,猛将她推出:“快走,他来了!”
温扶冬往前踉跄,尚未听清那话中之意,却见对方严肃非常,便不再多问,正犹豫如何离开时,一道人影掠至身前。
谢青晏将狐袄挡在头顶,握住她冲了出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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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姿轻盈,携着扶冬于这食人雨中如履平地,周身舌雨骤然疯狂,错乱相交。雨声轰然,谢青晏哗一声开扇于身前,衣衫似飞云旗阵,急如闪电飞舞,瞬间绞缢风云狂舞,横行气场纵然扫荡,眨眼间便掠了出去。
落下软舌很快爬至手臂。
头顶袄子以肉眼可见之度腐蚀,温扶冬嫌恶抖甩,思忖过后,决定朝不远山林处跑去。
“去那!”
谢青晏会意,穿过阴翳葳蕤,山头阴云笼罩,回荡诡异死气。
那幽林影影绰绰,似海市蜃楼般不真,又林声飒飒,渐而清晰于眼前。墨林昏暗,阴沉不见天日。
鬼树盘绕,枝横交错,扶冬踏入此间。血稠舌雨被浓密树荫阻挡在外,也叫人落得心安。
方入林子,便觉寒气透骨。
莫非闹鬼不成?回想起谢青晏先前那话,她心生怀疑,随手丢了袄子,摸上腰间囊袋。
回过头,只见身后那少年远远靠枯藤树下。
树影下,他闭目养神,一张脸恣意绰约。风起落叶,拂过少年侧脸,想到方才那迥然杀意,宛若不是一人,却与这般俊美五官衬着,更胜妖孽。
温扶冬收回目光,继而往里走。
越发深入,便越觉这林间古怪。
谢青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偶尔一瞥路过飞虫,掀起眼皮,轻悠悠弹了弹那处。
林外雨未歇,滴答声落耳,二人只得暂安于此,山间白雾皑皑,竹叶水汽,路面也坑洼。
这山间野石大多奇形怪状,不似天工凿之,却个个模样狰狞,叫人好不胆寒,扶冬左右视察,尚未注意,趔趄栽了跟头。
“诶——!”
那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扶住,扶冬浑身一滞,便似触了电,急匆匆抽回手。
“多......多谢。”
少年闻言挑眉,松手,“啪”的一声,她便跌了下去。
扶冬捂着腰子,痛得变了脸色,转头瞪去。
可恶!
那红衣少年双手抱胸,嘴角微翘,竟是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温扶冬气鼓鼓起身,行至幽竹暗下,方觉那怪异之处从何而来。
从一开始,她就在重复走这段路。
只闻嗝哒声响,扶冬抬头看去,那血舌穿过叶隙,滚落在地,直勾勾瞧她扭动着。
头顶乌鹊盘旋,阴风四起,霎时阴树丛生,血雨穿打林叶,咚咚回响。
那响彻之音直击胸膛,只闻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震动着,沙哑粗粝之声回荡阴空,四周场景依旧,耳边却模糊响起孩童歌谣。
树林阴翳,沙沙响动,那歌谣之声愈来愈近,就在——她身后!
温扶冬当机立断,朝前奔跑,翻过了山头再停下,环视周遭,却再次出现原地。
“何人?”她猛然转身,横臂挡过一道寒刃。
匕首凌空飞出,直嵌古树数尺,吭鸣声歇后,那树藤残末碎落,却见周遭空旷无人。
“谢寄欢!”
发觉身后之人消失不见,她冲四周大喊,回音落入无底林间,然无人应答。
浓墨乍涌,传来诡异呼声,斑驳树影婆娑,似鬼魅狰狞异常。
林稍盘旋乌鹊,温扶冬拂开前路杂草,脚下踩碎枯枝轻响。
她伸手去拨灌木,方见熹光,一道黑影自其间扑来。
16.师妹
温扶冬尚未看清,便被黑影扑倒,垂涎利齿近在眼帘,她抵挡不成,钳住那饕餮恶口。
方扬臂起身,扶冬意识不对,当即跃起,果又见数道黑影自后方袭来。
“狼?”
她衣诀飘飞,似鸟儿般落在枝头,低头望去,那不知是何怪物,围绕古树低吼不止。
不,不是狼。
似狼非狼。
眼前这怪物形似恶狼,足有黑熊高大,狼尾处却有黑色蝎尾,嘴角咧至耳根,如同那可怜的布娃娃落满缝针,血红双眼空洞无物,于月色无声祷告。
葳蕤树头,林梢舞弄,一轮血月悄然绽放于空。
又是这东西。
温扶冬眉头紧蹙,青纱卷绕风中,那寒风结霜刺骨,竟有些割在刀子之感。
本以为只在府邸见的,不想出了宅子,这些怪物竟也遍地在。
眼前狼怪,是否也如宅中下人,由人变得?它们之间,又有何不同?
这般思忖间,山林间风声骤起,狼嚎响彻,携沙石平地卷来,血月照拂下,恶狼涎水涔涔,利爪攀附古树,那双眼睛似乎愈发猩红。
这怪物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温扶冬观察四方,试图将身后匕首拔出,不想脱力,只得摸向袖中囊袋。
——她屏住呼吸,不动声色看向前方。
为首狼怪齿间涎水滴落,喉间沉闷低吼,正朝向月亮伏身跪拜。
它在朝拜,行拜月之礼!
意识到此,温扶冬掌心抵刃,动身避开,身后狼怪似疾风暴雨袭来,她纵身跃下树,却掏出一手空气,登时血液沸腾。
谢、寄、欢!
温扶冬回想起什么,险些将牙咬碎。
她当真小瞧了那恶徒,见四面围攻而来,匍匐滚地,眉眼浮现雪青薄色。
那紫光看的不清,却于她眸底如紫藤绽放,开出满枝飘雪,只见幽林伏啸,万木觳觫,霎那,利爪与血色骨鞭迎面相撞,空气凝滞一刹,爆发如海气浪。
银色利刃绽放猩红血光,拉长刺耳声鸣。
狼怪龇牙瞋目,哀嚎后退。
少女身形如影无踪,随风融为一体,又快若旋翼近身,漫天紫藤花盛放满林,最诡异的,莫过那只不知何处出现骨鞭,竟无法捕捉踪息。
温扶冬大步流星,骨鞭似龙蛇飞走,月下血色生寒,将恶狼逼退数尺,正欲绞杀其首级,却在这时,足尖咯吱轻响。
她脚下一空,踩中前方深坑,脑子反应过来,身体已是陷了下去。
“……”
“啊?”
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在这里挖坑!
变故这般突生,可谓是天有不测,她眉心突突跳动,抬首再望去,青面灰狼围守边缘,贪婪向下张望。
这里应是附近所设捕兽坑,恶狼似有所忌惮,围于坑壁外围,但若拖至狼群赶来,再想出去便难了。
温扶冬盘坐于泥坑思索,挽紧骨鞭,朝外瞥去一眼。
她足尖轻点,方至坑壁,四方便围攻而来,扶冬踩上其首级,而后借力腾空而起,手中骨鞭游走银龙,将另一头狼拦腰斩断。
深林之间古木参天,遮天翳日。
阴风一阵,吹起夜间蕃庑树叶,她持鞭回眸,皎皎苍梧下娥月纤影,眼中一抹凌厉却陌生而可怕。
为首狼怪感受到什么,心中腾起前所未有恐惧。
它呜咽着欲要逃离,锋利骨刺折射莹白碎光,不过瞬息,身躯砰然爆炸,绽放为漫天紫藤花瓣纷飞。
温扶冬拇指抵住软柄,平静收回鞭,随利刃回鞘之音,回头望去其余狼怪。
嘁。
她收回目光。
﹡
四下安静如死,可闻针落。
“我没,看错吧……”
“谁能告诉我那根诡异的鞭子是什么?”
“我竟见她从脊骨抽出!天老爷呐,这显然便是什么大法器,这人根本就是深藏不露!”面前之人神色唏嘘,抱着前头水晶直呼离谱。
温扶冬水晶前人满为患,许是她斩杀怪物一幕太过骇人,弹指之间,弟子仍如流水涌入,望向头顶紫色水晶,面色骇然。
“……我没瞧错吧,这这这,还是那一窍不通偷鸡摸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小姐?”
“瞧着没变样啊,被夺舍了不成?”
“不不不,我看这三小姐定是这些年隐藏实力,实则是个天才!话本子都这般写!”
“……闭嘴吧你。”
这自然是温扶冬的法器,折仙。
只不过以前是把剑罢了。
她吞下药,见雨势小了便往山下走,方迈出一步,身后乔木陡然发出沙沙声响。
温扶冬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前方枝繁叶茂,大风吹过,青藤飘曳倾伏,如有大海卷起飓风。
霎那间,波涌浪翻如花,携卷轰声震耳,空气中隐有栀子清香,携风银铃卷动。
温扶冬认出这铃声,垂在两侧手臂握紧。
她回过身,横斜枝桠拂开,幽林深处铃音响动,那少年红衣翩然走来,发梢沾露,踩碎枯枝咯哒脆响,皆是风流意蕴:“你这小丫头跑哪去了?”
温扶冬咬牙道:“谢寄欢!”
似看出她心中想法,谢青晏眉眼弯弯,勾唇笑意挑逗,慢悠悠拖长了语调,在耳边道:“在呢。”
“小娘子也在找我吗?”
温扶冬暗翻白眼,半步上前,自他身上掏出各式法宝灵器,噼里啪啦掉落在地,堆积小山。
“……”
少年低头望来,尽管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他仍笑如春风,尤是悠闲,如似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人定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温扶冬心想,压住拳头,转头暗骂:“冤家路窄。”
声音极小,却听倚在树上少年回声传来。他嘴角扬起的笑容佻达,乌黑马尾垂落肩头,将这个动作显得散漫不经心:“骂我呢?”
“没有。”温扶冬矢口否认。
谢青晏支着树,带着不经意间的放荡:“小骗子。”
“骂我的话,我可是能听到的。”
温扶冬牙痒痒,却仍要笑得讨巧,后退一步,与他持开警戒距离:“师兄何时来的?”
“啊我想想,好像是……”少年看向她,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目光落至她身后深坑,“从你掉下去的时候。”
温扶冬脸色渐沉,心道莫非他都看见了?
外人认不出她的折仙,这位死对头可未必。
这般想着,未觉眼前之人神色深晦。
“温家小丫头。”谢青晏向前一步,低头,轻轻地笑,映着月下波光粼粼,眸色清亮,邪气极了,“让我猜猜。你的面具,还能藏多久?”
他语气间佻达,携来清透风息,虽带着笑意,偏在凄凉夜晚死寂无比,冰凉指尖自她头顶翠绿枝绦一划而过,拂开细柔柳叶,携走转瞬即逝的凉意。
“真是好奇。”
温扶冬微愣,反应过来,对上那双漆黑眼瞳。四周风声好似瞬息止于此,她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慢慢地,拂开对方手:“师兄在说什么?”
谢青晏眉梢微微挑起,弯下腰,唇角轻勾:“不解释解释?”
“解......解释?”温扶冬擦去额角冷汗,眼珠子一转,忙将那腿边怪物尸体一脚踹远了些。她挤出一抹心虚的笑,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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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什么?”
“我那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师妹,不是油尽灯枯没两年就快死了吗?”
话音方落。温扶冬捂着头,轻咳一声,踉跄扶稳身旁树干,“哎呀师兄我头疼......”
“你平时声音不这样。”
“......”
温扶冬简直忍无可忍,眉心突突跳动,几步拉住少年袖子,倚在他肩旁:“头好晕,可能是发热了,师兄莫要丢下我一人,这里好黑,我害怕......”
她睁开一只眼,眨了眨,紧紧捏着那衣裳,软弱可欺的模样,好生叫人心怜。
谢青晏瞧向她拙劣演技,大抵是觉得好笑,少年低头看去,眸子里淡淡的,眼底藏笑,低低道:“师妹,你刚才的眼神,没藏住。”
“......”
扶冬直起身,转身便走,谢青晏步子悠悠一荡,拦住去路。
少年身形颀长,逆光而立,一身朱色衣袍,他抱臂站在古树前,束在脑后的马尾随风摇晃。
谢青晏神色冷淡,轻抿着唇,尚未开口,温扶冬却已能想象出他冷淡疏离的声音。
她缓慢后退,看着对方眼睛。
少年走近一步,撑着她身后树干,一双眼眸黑润无底,笑容渐隐于黑夜,只剩眼中残存余温:“你今日与我交代这么多,就不怕我知道你的秘密?还是说,不将我当外人。”
温扶冬不言。
有一瞬间,对方的嚣张气势将她笼罩,那是他身上独属于少年气的强势,温扶冬此前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实力,甚至他无比猖獗的一幕,却没有面前这人,此时散发出的气息危险。
她眼皮一跳,额间青筋跳动,强持面色道:“师兄与我同出寒南山,自然算不得外人。”
瞧她磨牙切齿仍要装作亲密模样,谢青晏挑眉正了正手间护腕,毫不客气道:“你我可没那么熟。”
“……”温扶冬笑容寸寸崩裂。
你大爷的。
她心中也有了猜想,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人。
林间野怪,林外舌雨,都没有眼前此人来的危险。
思及至此,温扶冬一道掌风袭去,趁对方反应之际,即刻往山下逃去。
谢青晏转身躲过,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不想她如今平术躯体,几步便被追平,温扶冬停步回头,扣住对方宽肩,借树一跃而起。
正欲撤走,少年揪住她的领子,拎了回来。
温扶冬扑腾道:“师兄要这么对待一位弱女子吗?”
谢青晏看向她的脸,眉头微挑,目光里带着好奇:“弱女子可不会这么欺负师兄。”
她回身间双手被缴于后,反扣树上。温扶冬挣扎了两下子,正要往前磕上树,额心恍然被一只冰凉掌心护住。
额间落得一软,她浑身僵硬,谢青晏伸手撑于树干,支靠着,笑得更厉害了。
温扶冬屏住呼吸,几乎是被逼无奈地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恰在这时,一串阴凉月光穿过漆黑枝叶,卷起如啸风声。
“谢寄欢!”
少年眉眼生的漂亮,眉目笑时明艳,不自觉引人深入。那张缱绻缠绵的面具,似初雪凋融,携风带雨,令人深陷其中,甘愿沉沦,无法自拔。
而此刻,清风化雨,劲节鸣蝉,他敛去笑意,夜色下的瞳孔压抑岑寂,流转出血一样的红,深沉若虚谷。
“你在隐藏什么?”
他低下眼,平静讳莫凝着她。
“你的实力?”
“你的身份?”
谢青晏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指轻曲,勾起她耳边的发,半带轻笑着道:“你最好永远瞒下去。”
17.试探
眼前之人分明毫无变化,依旧容色惊人,却携铺天恶意卷涌,呈压倒之势覆来。
少年唇角弯起的笑张扬无比,然透着漫野戾气与杀意,将这份艳丽点缀得完美无瑕。
四面幽林,退无去路,他身上压制性十足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温扶冬不敢想象,这张面具下所埋藏多年的,究竟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这句话,像是暗示,像是警告,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参谋不透。
她终于相信,无论谢青晏是否认出她,这颗怀疑的种子在哪里,其实早就种下了。
周围矮灌搅作一阵,又一阵“沙沙”之音,恒沙数瞳自黑夜升起,泛着幽绿光芒,躲在暗处窥探一切。
温扶冬强装镇定,道:“谢师兄这是何意?我不过一介庸人,身患重病,有何要伪装之处?”
谢青晏听出她语中危险之意,笑而不答,起身将二人体位一换:“小娘子好俊俏的身手。”
温扶冬即可警觉,凝着他的眼,一望无际涟漪,不动声色说:“师妹身病体弱,家中常受叔公欺压,若再不学些防身手段,恐不知会被打压何等。再者,我身无一丝灵力,既要抢些良家美男回来,又要偷这抢那,哪怕展示些手脚功夫,也不足为奇吧?”
谢青晏道:“温家小女整日偷抢掳掠,会些手脚猫功夫的确不足为奇,你我既然同门连心,师兄断不会害你,何事也应当知会一声,又何必,藏着掖着?”
“我与师兄毕竟不为同师,况我如今只是外门最不起眼的平术之辈,谢师兄身居仙府高位,怎能算得同师门?我知谢师兄断然不会害我,可千防万防,总得给自己留些底牌,师兄你说是吗?”
谢青晏说着,指腹轻轻自她唇边血迹擦去:“师妹如今既已在我面前交出底牌,想必十分信任我,只怕这林中深不可测,越是看着美丽的,越是恶毒。”
温扶冬始终淡笑。他语中各种试探,她听明白了。
“师兄说的是,谢师兄这般不设防,恐会落入陷阱,以后万当小心。”
谢青晏不言,他不说话时,平静的眼眸疏离又带着凌厉,藏着界限感,许久,他嗤笑出声,绵绵笑意耳畔道:“小师妹,很能伪装啊。”
温扶冬仰头望向对方,看着他绮丽双眸,放于他臂弯五指缓缓收拢:“何况师兄,这么多年,又藏了多少?”
他既要与她打哑谜,做那个笑面虎,她自然欣然接受。
彼此面向对方,心如明镜,却又各怀鬼胎,仿佛怎么也看不透。
许久,谢青晏一言不发,不动声色拿开她的手,低头瞧了眼被捏过的袖子,不紧不慢理了理。
温扶冬堪堪松下一口气,忽听此时,身后树丛响动,满月高空,狼嚎响彻遍野,围绕二人以风卷残云之速掠来。
“不好。”温扶冬心头一沉,当即拉起他往回跑,“来了!”
夜色愈发浓郁,甚而盖住银月光辉,大地笼罩一派昏暗之下,寂静幽丛深处,残影一卷而过。
“快躲进去!”她奔至深坑缘,将谢青晏往下一推,紧随其后跳入。
呼呼——
飓风暴云,林间飞沙走石哭嚎,狂舞一阵狂呼,无数头怪物如疾风残影奔驰而至,那幽目灼灼,肖似惨绿鬼火,将深坑边缘围得水泄不通。
“是那些怪物。”温扶冬压下眉,见狼群徘徊周遭,漫出声声低吼。
哪知温扶冬这般手重,谢青晏捂着仍有些嗡响的头爬起来,嘶地吸了几口气:“你可真狠心。”
“别动。”温扶冬瞪他一眼,道,“等它们先走。”
他靠着坑壁坐下,瞧着万事不挂心,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似生来便放荡闲散,撑膝曲起一只腿,看向温扶冬:“你就这么确定我打不过?”
温扶冬抱膝坐在角落,养神不语。
少年枕着胳膊,哂笑一声。他懒洋洋撑住泥壁边缘,不容置喙的语气,哪怕微微带着调侃,也格外令人安稳:“放心吧,我可是最强的。”
“小娘子要是害怕,也可以躲到我身后来。”
温扶冬一愣,偏过头不去看他,冷不丁道:“怕你送死。”
少年侧眸,又是一笑,不知何意:“这次就相信你了。”
温扶冬瞥他一眼。
半晌,她压低声音威胁道:“就在这等着。”
如今她显然是发挥不得了,瞧了瞧近在眼前少年,微叹,只得待狼群放松,趁时而走,这深林诡谲怪诞,夜间更是不可久留。
没了刻意伪装,她那副模样实在算不得可爱,谢青晏好笑,托腮道:“行行行,都依你。”
他后退几步,坐在身后石头上,手臂搭着腿:“你打算怎么办?”
温扶冬却是答:“累了,不想动,再跑心脏病该犯了。”
少年挑眉,扇柄托着脸颊。
温扶冬想起什么,冷哼一声,旋即撇过头,冷嘲热讽,回应他方才之言:“谢师兄心里清楚,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不一样。”谢青晏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嘴唇微微上扬,满不在乎道,“你想与我做同一类人?”
他笑着,仍旧一副“老子这么厉害”的模样,十分令人讨厌,“那可不行,恶名并驱这种事,我只和我的女人一起。”
“……”
“你要做。”谢青晏笑意挑衅,“尚不够格。”
“哈?”温扶冬咬牙切齿,磨得喀喀响,“对。”
“你是寒南山第一。”
“你是正道魁首。”
“你是世间最强,千古天才!”
说完这番话,她咯吱捏响拳头,却见少年靠壁而坐,环抱双手闭目养神。
他微挑一只眉,欣然接受。
温扶冬深呼吸。
沉默移时,深坑边缘没了动静,安静下来。不见狼群踪影,她有些意外,心想莫不是走了?
“喂。”思索再三,扶冬决定先行离开,见谢青晏靠在墙边没动静,捡起树枝戳了戳他,道,“此地不宜久留。”
谢青晏冲她一笑,不答话。
温扶冬踩着深坑壁一掠而上,环顾周遭一圈,四周悄然无声,并未发现何异常。
凉夜死寂如水,她正欲回头叫谢青晏,忽地脸色一凝,凭借身体本能躲开身后突袭。
怪物扑了空,沿地翻滚数圈爬起,眼带忌惮恶意,如同垂涎味美珍肴看来。
温扶冬心感不妙,往后拉开距离。
静谧林内狂风乍起,风沙涌动,高处惊鸟振翅飞走,沙沙声自黑暗深处掠来,化作无数幽绿双瞳。
几乎瞬间,黑月深夜掀起鬼哭狼嚎,心道自己中了计,她回身望去,周围已是四面楚歌。
狼群接踵而至,温扶冬抽出树上匕首,回身刺穿饿狼头颅,又将尸体朝后踢去,拦截狼群来路。
她擦去额角冷汗,已有些体力不支,若再这般耗下去,怕是会先犯病猝死于此。
思及至此,她忍住心口剧痛后退,却被袭来狼怪撞飞数米,踩中脚下深坑,心头陡然一凉。
恰是此时,一道清冽寒风忽而吹过,拂动铃声沙沙作响,迎后一柄红扇抵住少女腰肢,将她稳稳托住。
温扶冬呼吸凝滞,预想中坠落却并未到来。
“蠢不蠢?”
她睁眼回头,身后少年立于月下,马尾随风扬起,一手将她的后领拎住。
声音一如既往伴着笑意,墨发猎猎飞扬,卷起灿艳弧度,意气十足。谢青晏不由勾起一抹冷笑,“狼这种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
温扶冬伏地咳嗽,猛地吐出一口血:“是……师兄?”
谢青晏闻言低头,眯着漂亮的眼,左右瞧了瞧她的脸,忽地笑了:
“师妹好眼光。”
温扶冬咬牙,装作悲惨模样,痛心道:“我都快死了,师兄怎的才来救我?”
“......”谢青晏看向她无言。眼前之人步调携银铃轻响,仅是走近一步,荡然生出压势逼人,怪物似有所感,成群忌惮潮退。
直觉告诉它们,此人极具危险,然一双深沉桃花眸春冷如冬,轻易挑动他人爱慕,心中却升起无由来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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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抓住一只怪物天灵盖,绯红眼眸折射一串骇人光芒,逆着月色回头。少年发梢银俏镀光,嘴角勾着抹笑,嗤道:“出事男人先扛着,小姑娘躲边儿去。”
嘭然声响,狼怪头首化作血花四溅,如鲜红罗昙蓦然绽放。
狼怪呜咽低嗥,温扶冬终于得以歇息,趁此掏出衣中药瓶咽下。
不过......她抬眸看向前方之人。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诡异气息,牙尖带血,嘴角弯出一个妖异弧度,月光照拂下,反射银红色身影。
他双手搭膝,鲜血沿下颚滑落,微微偏头,转动把玩手中头颅。
少年唇角噙笑,似戏耍挑逗眼前怪物。那双眼眸冰冷刺骨,分明风情勾人的样子,脸上笑意疯狂而藏着狠劲。
狼群缓慢向中心靠拢,喉咙深处漫出声声低吼,显然不知进退。
他不拘小节又散漫惯了,嘴角永远上扬,冷脸时压迫感却扑面而来,长着那样一双含情眼,偏生冷漠又凉薄,是个天生的风流情种。
薄情而残忍的笑意,疏远又带着凌厉,目光平静而有界限感,面对敌人时笑容的疯狂,一辈子无法追逐的天资。
不知想到何处去,温扶冬烦极了,忍痛走至谢青晏肩侧。
二人迎妖冶月光并肩而立,她看向身旁之人一眼,缓缓握紧匕首。
谢青晏的脸落于树影下,不知不觉笑了。
狼群顷刻如飞旋之箭,霎那吞没二人。
沙华漫天,那疾风暴雨之势破开一道豁口,银白寒刃携血色盛放,硬生杀出血溅三尺之路。谢青晏脸上带血,折扇啪嗒合于掌心,从容不迫走了出来。
温扶冬紧随在后,手起刀落解决眼前狼群,随后与他后背相靠,面向余下包围。
滚烫热血挥洒满身,将淡色月衫浸染通透,她擦去额角鲜血,谢青晏一只手拉住她近身,避开身后饿狼扑咬。
见她呼吸急促,谢青晏松了手,一步跨至身前。
他站在夜下,月色斑光,幽深黑眸愈发模糊。
温扶冬甚至有些看不清,那双眼睛下的晦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且不论对方是否真的无意,她如何感知不到,这一整日,谢青晏都在试探她,可她如今灵力微弱,面对每一次敌人只能拼尽全力。
便也是说,对方算准她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跳,且看得津津乐道。
她早已猜到此人心思焉坏,却见少年忽而一笑,将她拎至身后,抬手拭去嘴角血迹。
滚烫热烈的血,将他原本猩红的眼眸染得更加艳丽,如同那寂静无声夜里淬了剧毒,妖艳绮丽的蛇,摄人心魄。
狼群感受到什么,呜咽着往后退。
它们面面相视,而后低嗥一声,四窜入林子深处,似鸟奔逃。
几乎瞬息,血色如浪潮翻涌,溅洒漫过幽林,碎肢炸土四射,几声低沉呜咽闪过,温扶冬甚而没有听见一声哀嚎,林间只余尸横遍野。
鲜血浸透土壤,渗入大地,将深山林子都染为红色。
谢青晏抓住一只狼的颅顶,蹲下身砸向地面,林间瞬间裂开数道缝隙。他唇角微挑,漫不经心问道:“出口在哪?”
灰狼低呜不语。
谢青晏握着它的头,五指收紧,随后再次往下狠狠一砸,伴随一声濒临破碎的哀嚎,地面陷下三尺深。那双睥睨的血瞳暗藏杀意,逐渐染为赤红,透出不耐与一股疯劲,轻“啧”:“出口在哪?”
狼怪表情寸寸破碎,前所未有恐惧涌上心头,它蜷缩成团,颤抖指向一个方向。
谢青晏松开它起身,回头看来,慢悠悠道:“看够了吗?”
温扶冬:“……”
她抬头仰望天空。
这人没有印术?
温扶冬有些意外,微微蹙眉。
印术,乃每位修士灵根初开时所获能力,传闻神祗馈赠,无论强大是否,可谢青晏,达到了他这般高度,不可能没有印术。
怎会这样?
温扶冬手缓慢收紧,心想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