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第1章 遇见你之前 那时候，杂志社和何千交好的记者曾经找到何千，想要她讲一下自己的人生经历，她回去发在她们的娱乐周报上。因为她觉得何千的人生经历非常励志，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于是何千答应了她，于是她们选择了一个咖啡厅做专访。 “能给我讲一下您的幼年经历吗？” 提到幼年，何千的眼神飘忽到很远，幼年时期，那是太久远的回忆了，久远到她都快要忘光了。 “太久了，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笑了一下。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她是老二，又是唯一的女儿，8岁以前的生活，对那时候的她来说不算幸福，也算不上不幸。后来，她记得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叫做《凡卡》，课文里的小男孩给爷爷写信，怀念以前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日子。老师说，其实他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日子也并没有那么好过，不过是比他现在的日子好的。老师又说，如果有一天，你吃了一个很苦的东西，那么你喝白开水都会觉得甜。 8岁以前的日子，对她来说像白开水，平平淡淡，偶尔也会因为家人的忽视而难过，偶尔也会因为父亲给她突然的惊喜而开心，直到后来，她吃了那个很苦的东西，于是乎她才明白，白开水也透着一点点的甜。 8岁那年，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父亲，于是她被寄养在外婆家里等着父亲来接她，可惜，她最后没等来父亲，等来的只是父亲失踪并且有可能在车祸中丧生的消息。 她的父亲是新疆人，带着维吾尔族的血统，那时候，她打电话给他：“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不想在外婆家住了。” “芊芊，再等等，等爸爸处理好这边的事马上就来接你，带你来新疆，我们一起吃好吃的炒米粉，还有哈密瓜。” “好，爸爸你要快点。”她在电话那边甜甜地说。可是到最后，她也没去成新疆，还是被留在了外婆家。 爸爸去世后，她没被妈妈接到城里和哥哥弟弟一起住，继续住在了外婆家，妈妈每个月会给她和外婆生活费还有她的学费。虽然城里可能会有更好的生活，可妈妈从小就更加喜爱哥哥和弟弟，所以她并没向母亲提出要去城里和他们一起住的想法。反而她和外婆在一起，更加自在。 妈妈独自一人在城里打工，供三个孩子读书，非常吃力，所以寄过来的生活费越来越越少，而外婆又年迈，所以何千只能每天下课早早回家帮外婆干活，更大一点，就去别人家帮忙收麦子，采花，摘苹果赚点学费和生活费。所以她早早地就对金钱有了一定的观念，每天计算着多少钱用来负担生活，多少钱用来填补学费。正是因为每天需要计算金钱过日子，所以她那时候数学格外好。 记得第一次萌生出想要往娱乐圈发展的心思，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村子里有个男生家里是开小卖部的，他和何千同班，有一天他拿了一本杂志到学校，同班同学们都抢着看，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讨论着杂志里的人。 “这个女的我认识，我妈天天看她演的电视剧。” “她可真好看，在电视剧里咋没那么好看。” “你傻呀，电视剧里都得穿跟那里头的人贴合的衣服，这肯定是她自己的衣服。” “那她衣服可真好看，这得多少钱啊？” “很多钱，反正当演员可赚钱了。”本来低头写着作业的何千听到这句话抬起了头，望向人群里，她家里没有电视，每天又忙着过活赚钱对这些电视剧一向不好奇，不过“钱”这个字一下子跌进了她的耳朵里，很多钱，那具体是多少。于是，她放下了作业，也走进了人堆里，好奇地打量着杂志里的女人。 “何芊，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当明星，你这么好看说不定以后也能当。”说话的是班里一个男生，何千遗传了父亲维吾尔族血脉的长相特征，白皮肤，双眼皮，棕色头发带点自然卷，在村子里和班上算得上长得好看的。不过何千当时关心的并不在长得好看上，也并没有因为别人夸她而虚荣和沾沾自喜，她只想知道男孩话中的以后是多久以后。 从那天开始，她开始有了一个明星梦，并且一直在寻找机会。 小学毕业以后，村子里很多女孩儿都辍学不读了，因为很多人家还是老一辈的思想观念，“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村子里的穷人不少，为了让家里的男丁出人头地，不免要让女孩子早早辍学打工，贴补家里，女孩子以后早早嫁人，嫁个好人，不需要读那么多书，那么有本事，靠男人就够了，而何千的妈妈也是这样想的，她说供三个孩子读书实在艰难，让何千辍学打工贴补家里，总之，她不会再给何千寄学费和生活费了。 可是何千喜欢读书，还想继续上学，她在学校里成绩也好，于是跑回家问外婆家里还有多少钱，只要一点钱，她暑假里继续打工，学费生活费总是够的。可惜，家里不仅没钱，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上的小毛病层出不穷，不仅要生活，还要吃药，何千数学极好，她翻来覆去地算，钱还是不够。于是疲惫地觉得算了，就去工厂打工吧，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这一辈子很快就过了。 她最终还是进入了工厂，鬼使神差地，她不愿这样将就自己的人生，于是总是去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偷看时尚杂志和娱乐杂志。 12岁的某一天，她记得那是九月，大太阳的天气，夏季总是闷闷的，小卖部的老板出去进货了，只有老板娘无精打采地坐在店里，她用扇子扇着风，胳膊撑着脑袋，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就快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天气闷热，她今天看到何千来偷看杂志也懒得管了。 何千看见老板娘快睡着的样子，便放下心来，仔细地看着杂志上的内容，不用担心会被骂和赶走了。她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看见一条招募信息，某女星会在诏州拍摄杂志，招募一个十二三岁的适龄女孩，同她一起拍摄一组照片，可能会作为杂志封面。 诏州离他们村很近，这是个绝佳机会，何千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搭车，怎么向工厂请假，同时，她也在盘算着，去诏州的支出是多少，万一最后没有拍成照片，那么她能否负担得起这笔损失。 这将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何千开始犹豫起来，她开始害怕，可最终，她还是决定去诏州，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就当作是一场赌博吧，赌输了就回来老老实实打工，然后找个好男人嫁了。 “那最后呢？你赌赢了吗？你一定是赢了。” “是呀，最后他们真的选上我。”何千笑笑，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我只是记得那天去诏州的路特别的远，那年的九月特别的热，那可能是我人生中走过最远最热的路了，不过还好，这条路没有白走。”何千笑得优雅，眼睛又飘向远方，满是怀念。 “我记得最后他们商量到底是让我来拍还是让另一个女孩，我记得那个女孩特别漂亮，穿着一条很好看的连衣裙，可是那个摄影师看了一眼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孩，最后说还是定我，因为觉得我更加自然。”她只记得那天她非常紧张，烈日下脸被晒得涨红，还有颗颗汗珠粘在发间，就梳一个贴着头皮露出整个头皮的高马尾，和她平时在工厂里一样。可是她却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漂亮的一天，比以后的任何时候都漂亮。 “后来，拍完照片以后，他们要给我发钱，我就想会给我多少钱，结果给了我五百块钱，那时候我在工厂里一个月才赚一百多块，而这仅仅几小时，我就赚到了五个月才能赚到的钱。”也就是从那天起，她更加坚定了要往娱乐圈发展的理想。 第2章 遇见 何千拍摄的照片被刊登在杂志封面发放了出来，等到何千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了。和她同在工厂打工的朋友专门在小卖部里买了一本杂志给她看。 “你可真好看。”朋友羡慕地看着她，而何千只是一笑了之。 摄影师说她很有镜头感，又很漂亮，所以想留她的联系方式，她留了小卖部的电话号码，回来以后给了小卖部的老板娘一点钱，让老板娘留意摄影师打来的电话。不过每个月她的钱都给了，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她也在关注着杂志和报纸上的动向，不过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这几个月没有什么招演员和模特的消息。 没几天就到了年底，妈妈带着哥哥和弟弟回家过年，妈妈给她带了很多的衣服和鞋子，不过都是哥哥穿旧了，为了省钱，她一直穿着她哥哥穿旧了的衣服和鞋子，妈妈过年就会给她送来。 外婆拿出那本她拍的杂志，欢喜地给妈妈看，夸她漂亮，聪明，上了杂志封面。 何千心里一酸，外婆赚钱也不容易，除了她们祖孙俩的生活之外，还要花钱买药，虽然她拿到拍照的酬劳后给了外婆一笔钱，但是外婆给她买水果，还给她买了新衣服新鞋子，那是她第一次穿新的，给她买了这些东西以后，外婆根本没剩多少钱，却还是咬牙买了以她为封面的杂志。 也许是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上杂志很惊奇，也许是她在杂志上确实好看，那天妈妈真的认真看了很久，后来还把杂志收起来了。吃完晚饭，他们一起去村里的活动室看电视，何千本不想去，她向学校买了教材，正在自学初中的课程，但是外婆说她都要看成书呆子了，而且妈妈一年就回来这一次，让她要多和妈妈待待，外婆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屋子里说： “外婆老了，以后总会去世，到时候你在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你妈妈，你哥哥弟弟，你要多和他们在一起，这样以后外婆不在了，你在世上才有依靠。” 何千难过起来，她自从来到外婆身边，从没想过外婆不在了这件事，就像她八岁以前，从没想过爸爸会突然不在这件事一样，现在想来，外婆会不会有一天像爸爸一样突然就不在了，答应她的事也没办法实现。于是，何千还是和妈妈哥哥还有弟弟一起去活动室看春晚。 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耳朵里是春晚里小品的声音，还有人们的笑声，有时还夹杂着他们讨论春晚上明星的八卦声，这些声音她能听到，但是流不进脑子里。 “这个阿姨是不是就是和我姐姐拍杂志的那个。”弟弟突然指着电视屏幕大声喊道。 何千半天没搭理弟弟，妈妈推了推身旁的她。 “你弟弟问你呢。” “哦，好像是。”何千这才回过神来，也没看清电视上的人脸。又看了会儿春晚，何千觉得心里闷闷的，于是借口说困，要一个人先回去，走的时候，妈妈今年破天荒送她出了活动室，理了理她的外套，让她赶紧回去，路上小心，她说好。 到家的时候，外婆还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看她进门，问她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她说太困了想回来睡觉。 于是换完衣服赶紧进了被窝里。她手和脚都是凉的，从外面回来，身上带了一股寒气，外婆把她冰凉的手伸进衣服里，贴在自己肚子上，暖意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渗透了手掌，没一会儿她的手就恢复到平常的温度，又用那双苍劲的手给她焐脚，她的身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外婆，要是你一直在就好了。”她带着委屈，背对着外婆。 “外婆只是想让你和你妈妈打好关系，放心吧，外婆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你。”外婆的话带着笑意，何千最相信外婆了，只要外婆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新年过了，转眼就是春天，过了一年她13岁了，个子似乎也长了一点，是少女的模样了，春天让万物复苏，也给何千带来了好消息。 小卖部的老板娘接到了电话，是上次的摄影师打来的，说有一个广告宣传一款新饮料的，需要一个12-14岁的女孩，他觉得何千合适，于是打来电话通知她。这次是在临河市拍广告，距离村子很远，要花费的成本变得更高，可是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何千很快便坚定了想法，一定要去试试。 于是，她提前几天就踏上了去临河市的路，到了临河市她联系了摄影师了解了具体情况，这次的饮料广告主打是希望有初恋的味道，广告的男主已经定了是某个知名导演的儿子，是个童星，对此，想拿下这个广告的小女孩很多。虽然知道前路艰难，不知为什么，这让何千生出了更多的勇气。 去试镜那天，她坐在一条长廊里，周围还有很多看上去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她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脸上化着眼影和口红，她低下头，希望别人不要注意到她。 “真的能和任逸泽一起拍广告吗？” “是呀，不过我们不一定被选上。” “我前几天刚看了他演的情景喜剧，他演可多电视剧了，要是真能被选上，以后说不定能和他一起拍电视剧呢。” 耳边是一起来试镜的女孩子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何千扣着自己的手指，静静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声，一会儿思绪又飘散开，那些激动的紧张的女孩儿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脑海里。 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穿着皮鞋的脚，旁边跟着一只白色运动鞋的男孩的脚，她楞楞地抬起头，西装笔挺的大人和一个穿着T恤衫短裤的男孩走过，她抬头的瞬间，男孩正好从她面前经过，男生棱角分明的脸庞，虽显稚嫩，但高挺的鼻梁给这张脸增加了不少英气，一双眼睛灿若桃花，微微含笑，神情温柔。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生长发育的年纪，体内开始分泌荷尔蒙，逐渐有了性别意识，爱情的初生萌芽由此诞生，饶是何千，也因为那张好看的脸心跳加速，她从小没见过多少好看的男生，就算是她爸爸，现在也不记得长相了，小学毕业以后又一直在工厂里打工，能见到的大多是女工，就算是荷尔蒙分泌也找不到对象，所以少年一出现，何千那些无处分泌的荷尔蒙顿时涌了上来。一直到他穿过昏暗的走廊，何千还在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走廊很长，一直到少年变成小小一个点，才转过弯消失不见。那时候何千不知道，这是一个关于错过的故事的开始，是很多年以后才被她知晓的开始。 “任逸泽本人好帅。” “对呀，人家爸爸可是任宏，妈妈是大美女秦楚歌，能不好看吗？瞧瞧人家这投胎投的。” 直到听到身旁的女孩的对话，何千又默默地低下了头，这些话让她那些奇怪的纷飞的思绪，通通从天上落了下来，那时候何千想，这种人大概是自己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只是自己匆忙赶路，在人海中见过那么一面，暗自感慨世界上有这样好的人，然后继续低头赶路。 何千不知道，遇见一个帅哥是她今天唯一的好运，她没被选中去拍广告，每个女孩进屋子里，读了一段广告词，她自认为发挥得很好，可惜他们还是选了另一个女孩。 事后，摄影师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有个小童星临时被加了进来，导演认为小童星的商业价值更高，所以其他人都被刷了下来。电话那端何千只能强装镇定地说没事，可是脸上早已泪水涟涟，回家的路上一路无精打采。 “那是我第一次失败，第一次想着破釜沉舟，可是有了一次成功经验我就觉得第二次一定会成功，可是偏偏没有。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时候那种巨大的难过，前面没路了，斧头和船也没了。”事到如今何千在记者面前已经能淡然提起了。 人生路很长，可是这件事还是最令她难过的，也许是当时年纪太小，心里素质太差，也许是当时的处境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直到后来，她也经历了种种痛苦，可这件事依旧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事。如果人生是一条长廊，那么那件事就像她那天匆匆路过的少年一样，再回头看时，他已渺小得变成了一个黑点，可是只要看见那个黑点，她就知道黑点的全貌，无法忘记。 “原来那时候，我就见过他呀。”说到最后，何千这样喃喃了几句。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记者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何千一句。 “没什么。”何千笑笑。 第3章 机遇 何千听到落选的消息一直到回家的路上都强装镇定，心里一直安慰自己，没事的，可还是在回家时见到外婆的那刻，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路上都忍得好好的，可是一见到外婆，身心好像卸下防备，整个人都变得柔软，那些委屈恐惧的情绪瞬间被放大。 她哭着抱着外婆，给外婆讲她失败的经历，给外婆算她亏了多少钱，在外婆面前抱怨自己的没用。 外婆只是抚摸着她的背，轻轻给她顺着气。 “没关系的，我们芊芊已经足够好了，我们芊芊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不起了。不是芊芊不好，是那些人没眼光，没选我们芊芊，我们芊芊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外婆还像小时候一样哄她，像那时她被桌子腿绊倒，外婆一边拍她的背，一边说，桌子坏，坏桌子，我们打桌子好不好。好像在她怀里的何千永远是那时不懂事的小女孩，好像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长大一点。 “可是我花掉好多钱，损失了车费，还没挣到钱。”何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外婆吃药不是也要花钱，你哥哥弟弟读书，也要花钱，人来这世上就是来花钱的，只是一点车费而已。不要把这钱当成是亏掉的，就把它当成吃饭喝水的钱，是理所当然的支出，就好了。”外婆温柔地笑着对何千说。 “那时候特别难受，但现在看来只是一点小钱，不过那时候在我看来是一笔巨款，我要在工厂里没日没夜做多久才能挣到那么多钱呀。”何千笑着说道，讲起小时候的这些事，她从来都是笑着的，时间会冲淡一切，就像茶叶被开水反复泡了几回，再喝的时候苦味也差不多没有。 这次的损失对何千来说太大了，所以她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去过小卖部，找杂志上的消息，也没付小卖部老板娘帮她接电话的钱。等到再次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年，不过这次的电话，是妈妈打来的。 今年妈妈赚得比往年多点，而且到了年底她要是留下来还能拿点加班费，于是让何千和外婆坐车来城里过年，城里有暖气，冬天不会太冷，城里的家里还有电视，用不着大过年还要穿戴整齐和村里的人一起挤在活动室里看春晚。 于是何千来到了她城里的家，这里也算何千的家，甚至对何千来说，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可她来了这里反倒不如在乡下自在，拘谨得很，睡也睡不踏实。哥哥和弟弟反倒在家里自在极了，他们还会抢电视的遥控器，偶尔被妈妈看见他们争夺遥控，就训斥他们，说他们平时在家也不少看，外婆和何千来了，不知道要尊老爱幼，让何千和外婆看自己想看的。于是他们不情不愿地把遥控递给了何千，何千摆摆手，说自己不看电视，又问了外婆，外婆也说不看，于是两兄弟又兴奋起来。他们尊老爱幼过了，只是老的和幼的都不看，那就不能怪他们了。 妈妈对何千，像是对客人，问她床舒不舒服，睡得好不好。饭做好了先给她夹菜，问她喜欢吃什么。那天，妈妈要出去买年货，叫了哥哥弟弟，然后转头问她： “来城里这么多天，也没带你出去逛逛，我出去买年货，顺便带你出去逛逛吧。”何千不太想出去，但是想起外婆的叮咛，还是点点头，穿上外套，和妈妈他们一起走了。 刚到楼下的时候，有个年轻阿姨顶着一双黑眼圈要上楼，她和妈妈打了招呼。何千走在最后，哥哥弟弟在前面早就跑远了。 “这几天忙呀？放假了这是？” “没呢，我回来换件衣服还得去忙。忙完这一阵，大概能休一段时间。”阿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寒喧道。 “得注意身体。” “是是是，这个好看的小姑娘是谁？你亲戚家的小孩？”阿姨盯着何千疑惑道。 “我女儿，今年我回不去，干脆让我妈和她来城里过年。”妈妈笑着推推何千。何千从没来过城里和妈妈一起住，这是第一次，妈妈平时大概也从没提过她还有个女儿，也许从没想过何千会来城里过年，也许是因为何千只是平凡的小姑娘身上没什么特殊的能够炫耀或称奇的地方，所以没有提起她的必要，或许也是她和妈妈亲情淡薄，所以平时妈妈从不会想到她，更不会和别人聊天时聊起她。不过，何千并不觉得意外，而且奇怪的是，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她都不觉得难过。 “哦哦哦，这样呀，行呀你，把这么漂亮的女儿一直藏着，平时光看着你那俩野小子了，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阿姨说着，捏捏她的脸，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信封。 “给小姑娘的压岁钱。”何千不敢伸手去接，她摆了摆手。 “不用了，谢谢阿姨。”可阿姨的手一直没放下。 “拿着吧，看你漂亮才给的。”阿姨玩笑道。何千看了眼妈妈的眼色，收下了。 “谢谢阿姨。”等到和阿姨分开一段，何千才把手放进口袋里，捏了捏红包的厚度，不厚，红包薄薄的，她在算计着里面有多少钱，就像拿到工资那样自然而然地计划。 那时何千只顾着红色信封里的钱，却从没想过这位阿姨是打开她命运的一块敲门砖，一个命运之门的钥匙，很多年以后回头看时，她感谢那时的自己听了外婆的话，和妈妈出门逛逛，并且正正巧巧地遇见了她的钥匙。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完了年，过完年以后，何千和外婆准备离开了，却有通电话打给妈妈，妈妈接完了电话，转头让何千留下。 “还记得年前我们出去买年货时碰见的阿姨吗？她是化妆师，她说最近有个mv需要一个小女孩，觉得你合适，你过几天去试试。”妈妈笑眯眯地说。 何千点了点头。 试镜很顺利，何千得到了拍摄mv的机会，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女主角，即便是mv里的。不过说来很奇怪，即使这次机会在她的人生里如此重要，可是日后当她回想那次拍摄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拍摄的经历，还有mv的内容，是她后来反复观看那古旧画质的mv都想不起来的。 本来过完年她就要回乡下去的，因为拍mv才耽搁了，本来要走，可是阿姨说让她留下来，因为不少人看了mv都说何千气质很好，长得也好看，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说不定能趁机会进入演艺圈。后来何千才知道，阿姨叫武正君，也是从乡下来的，在城里漂泊，那时候阿姨和她一样，也只是个菜鸟，后来菜鸟不断长大，就变成了能翱翔于天空的鸿鹄。 最后何千还是留了下来，留在城里，成为了家里的长期客人，而外婆却一个人回了乡下，分别那天，外婆抱了抱她，说芊芊以后会有出息，外婆一到过年过节就来城里看你，芊芊要和妈妈哥哥弟弟好好相处，不要有矛盾，不过芊芊这么懂事，外婆放心。芊芊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妈妈一个人带着你们三个孩子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要多帮帮妈妈。外婆絮絮叨叨地，可是何千希望她的话永远也说不完，这样她们就可以一直站在这。可惜快要发车了，外婆来不及说完话，就转身走了，她们隔着车窗挥手告别，车子最后还是开远了。 武阿姨没说错，隔了几天，不少电话打来找她拍摄杂志的。她渐渐开始忙起来，拿到的酬劳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她把钱交给妈妈，补贴哥哥和弟弟上学，不过私下里也攒了一笔钱给乡下的外婆寄过去，写信告诉外婆自己的近况。 外婆，我很想你。这句话每次都会成为信的开头。 我最近过得很好，每天都有满满的工作，并且酬劳很多，这让我感觉既满足又踏实，我和哥哥弟弟相处得很好，和妈妈也没有吵架，你放心。对了，最近我改名字了，听妈妈说当时我的名字是出生时随便问了村里的阿姨瞎取的。家里人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她差了字典才知道是指草木茂盛的意思，妈妈说小草的力量很微弱，怕我真的像小草一样被人轻视，被人践踏，所以给我改了名字，叫何千，还是一样的读音，只不过千字不一样了，她说这个千简单大方，而且希望我千变万化，不要永远被一种样子局限住。我觉得真是迷信，外婆，你要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些新衣服，买点自己爱吃的东西，不要像上次一样哦。我现在有很多新衣服，而且也不缺吃的，你放心吧。 她给外婆留了这样一封短信，让外婆放心。 写完信后，她环顾家里，她一直睡在沙发上，就算是沙发，也比乡下外婆家的床要软，茶几上是零碎的花生瓜子，还有弟弟的零食，哥哥和弟弟的屋子乱糟糟的，是早起没叠的被子，还有胡乱堆放的衣服和裤子，妈妈的屋子里，床边的桌子上几瓶护肤品，一个水杯，光看着这些杂物都能想象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而她呢，住了几个月，还是像个贸然闯入的外来客，在这里找不到她生活的痕迹，何千那时候默默在心里幻想，如果真的有机会进演艺圈，那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买两栋房子，一栋给妈妈哥哥弟弟住，一栋她和外婆住，房子里一定要堆满她的东西，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她日日夜夜在这里生活。 第4章 万分之一 “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抽奖活动，我得到了第一次拍电影的机会。”何千说着，抿了抿搁在面前已经凉透了的咖啡。 那是弟弟央求着她，填写个人信息，然后寄出抽奖券，弟弟自己寄了一张，没得奖。那时香港电影火爆，尤其是男孩子容易喜欢看那些人在江湖飘的动作片，可是电影票又超出他们家的支出范围，弟弟只能用自己的零用钱寄出一张张抽奖券，希望能够中奖。自己的没中奖，就来求何千，何千无奈，只能先填写个人信息，然后帮他寄出抽奖券。还要贴上自己的照片，幸好前几天为了办理身份证件照了几张证件照。 隔了几天，何千接到了电话，问她能不能去试镜。电话对面说，看到了她寄过来的抽奖券上的照片，觉得她很漂亮，有个角色很适合她。她说可以。挂了电话人还处于茫茫然的状态，原来中奖的不是弟弟，而是她。 试镜很成功，她成功拿到了角色，也是因为这部电影，更多的角色和试镜找上她。她真的半只脚进了演艺圈。 拍完人生中第一部戏的时候，有经纪公司找到了她。这个公司叫做星愿传媒，想要和她签合同，她不了解这当中的弯弯绕，所以打电话问了武阿姨。 武阿姨说，她很幸运，星愿传媒和三吉影视是现在经纪公司里的两个巨头，那时候的经纪和影视公司并没像现在这样五花八门，就算有，也都只是小公司，占据一点不起眼别人注意不到的位置，星愿传媒在行业里很是出名，培养了不少大红大紫的艺人。并且现在占据半壁江山。 于是何千当自己走了狗屎运，不过依旧谨慎，只签了三年合同。于是何千得到了很多比之前还多的角色，虽然都是配角，但她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能够做主角的。 “当配角也有当配角的好，我至今记得一位老师对我的教导，可能也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演戏了，但是我依旧感谢她。” 她拍戏大家都夸她是天赋型演员，天生就演得好。有一回公司让她搭上了影后钟红，她演电影多，本来是不屑演电视剧的，但是因为和导演是至交好友，便答应帮忙。在片场时，很多和她一样的小配角围着钟红转，问东问西，就想在影后面前露个脸，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机会搭上顺风车。那时候何千自视清高，她觉得锻炼自己的能力比任何的虚伪客套都有用。于是有她的戏时，就认真去拍，没她的戏时，就专心地坐在自己的小地方背台词，研究剧本。 剩下最后一场戏，她在这个剧组就杀青了，就是和钟红的对手戏，拍完戏后，钟红只是对她笑笑，很疏离的态度，她也对钟红笑笑，然后敬而远之。名声响亮的大影后并没有像电视剧本里写的那样会格外对普通默默无闻但有决心的女主角青睐有加。 那天天很晚了，她拆卸了在剧中的造型，正准备走，没想到钟红推门而入。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人情世故上，她不如演技那样精湛，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了句：“老师好。” 钟红笑了，她依旧自如地走进来，坐在化妆镜前：“你好呀，小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今天和你对戏第一次见你。” “我都在拍戏。”何千笑笑，却在腹诽她不是那种会跑到她面前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演员。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不过你大概读书不多吧。”钟红一遍坐下涂抹着脸上为了拍戏而涂黑的脸。 而何千却恍如雷击，她确实读书不多，认真算起来她只有小学文凭。之前还在乡下时，她还会自学初中内容，后来进了演艺圈，便认真磨练演技放弃了自学读书。 见她半天不说话，钟红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应该在学校里读书，不过看你实在有天分，就和你多说两句。你对角色的理解很单一，就算有天分，细节处理得也不够好，一个人是不能够用一个词语就可以涵盖的。眼神可以表达情绪，那些情绪是复杂的，是很多东西加在一起。你是真的喜欢演员这个职业吗？” 何千卡壳了，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了赚钱还是真的喜欢。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钟红，眼里闪过犹豫，疑惑还有茫然。刚刚她说的多种情绪，她演戏的时候没达到，现在倒是都表现了出来。 “你很好看，也足够有天分，但是你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这个圈子里有多少吗？又有多少像你一样的女孩挤破脑袋想进来吗？你只不过是万分之一罢了。真心建议，如果你想走得更远，那就多读点书，好好丰富自己，不要着急赚钱，后面有的是赚钱的机会。还有，你最好换个经纪公司。你不是第一次演配角了吧，如果星愿真的想捧你，早就让你开始接主演的戏了，而不是一味演配角，他们会知道，如果一直演配角，而且是形象不好的配角的话，以后接的角色类型多半是这种，并且很难有别的，因为市场已经接受了你就是这样的。可是总要有人来演这种角色，并且一直演，星愿之前就是这种做法，捧背景更好的一批人来演女主角，又让那些非科班出身的家底弱的人来演配角，其实演配角也无可厚非，赚的钱足够多了，问题就是看你想不想走得够远。” 何千向她鞠了一躬，并且说：“谢谢老师。” “希望我的话你能真的听进去。”她笑着，依旧不停手上的卸妆工作。 这些话给何千的打击是巨大的，她有在心里质疑过钟红的话，可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的确是对的，向她递过来的角色目前全是一种类型，单纯的恶毒的女配角。不过不管换不换经纪公司，多学点知识总是没错的，圈子里有草根出身的女演员当了影后，还拍了中外合资的电影，因为学历不高英语不好被人嘲笑，何千不想自己只有演戏一条路，她努力学习，考个好点的大学，说不定以后真的做不下去演员这条路，还能干点别的。所以当天晚上就去报了夜校。 下了课，任逸泽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快过年了，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的新年，美国的高中给学生提供了很多假期，比在国内时学校恨不得24小时都用来给学生上课不同，美国的高中给学生提供了很多课余时间，让学生去做除了读书以外的其他能够了解这个世界的事。 美国的学生大多成群结队，高中生们总会找个由头举办秘密派对，聚在一起跳舞唱歌，吃喝玩乐，他们下课时多半聚在一起，聊天商量明晚干什么。而任逸泽，显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这里和他自己的国家不同，他天生精美的五官，在美国人里只算平常，所以当学校里地女生讨论起谁长得好看时，并不会刻意提起他的名字。记得他还在国内时，不只是在学校里，就算是随便走在街上，都会有女孩认出他是电视上那个长得好看的小童星而祈求和他拍照。然而在这里，在美国，他的过去的一切都会被归于零。 和在国内时截然相反，他那时希望学校少上课，多点假期，他就可以多点时间拍戏，和他的朋友们踢球，和他的童星好朋友一起出去聚餐。而现在，他只希望多点课程，因为吃了上课以外，留给他的就是无尽的空虚。 他对美国高中适应不良，在这里，他成为了一座孤岛，没能融入进任何一个圈子，加上一个学校里大半部分都是白人，唯一的黄皮肤在这里显然格外惹眼。他成为了人群中那个最不同的存在。在国内时，他也是那个不同的存在，只是这两种不同有着明显的差距，那时候，他走到哪里都不需要主动说话，就会有人主动和他做朋友，和他一起玩，他走到哪里都有人陪着，从不会感觉空虚，他的同学们因为和他说过话，成为朋友而感到荣幸。而在这里，他语言不通，没人愿意主动和他说话，甚至暗地里议论他，嘲笑他，他也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中辨认。 起初，他对爸爸提出的去国外上学的建议表示惊喜，因为他那时觉得国外和国内没什么区别，他依旧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就得到一切，然而事实告诉他，不劳而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在这里，他成为了从前他最不屑的芸芸众生，他意识到原来从前他也只是一只井底之蛙，只望着头顶上的那一小片天，就以为自己拥有了整个天空，而在他看过世界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所看到的天空只不过是这世界的万分之一。 第5章 改变 在开机仪式上，底下坐着几个投资商，何千一眼认出领头的那个是知名餐饮企业的大老板，小道消息说，他正在追求他们这部戏的女主角，只要是那个女演员的电视剧他都会投资。女演员能找到赞助商是件很好的事，这能给你在剧组里挣得一些地位，有时甚至能给你加戏。 小道消息还传说，这次这部剧的女主角之所以是女主角，就是因为她有金主，金主点名让她来演女主角。何千听着这些传言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所以她和杨雯萱向这些赞助商打招呼时也不敢马虎，热络地握手，躬身，微笑。虽然她如此卖力，可在杨雯萱旁边依旧像陪衬，场面话说得不如人家。 杨雯萱和何千同是演了很久配角的女演员，也同样是童星出身，年纪相仿，可杨雯萱的情商要比何千高很多，她活泼开朗，在剧组里会行云流水地和导演还有出名的演员前辈打好关系，就像现在，她和这些赞助商打招呼握手，场面话依旧说得动听。看得出来，这些赞助商都很喜欢杨雯萱，他们对她的活泼热情很买账。杨雯萱是个相信人脉关系的人，她认为认识的人越多，相熟的人越多办起事来越方便。 何千自知比不过，就跑到旁边休息，趁着休息时间读读小说和名著，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她和杨雯萱并不是很对付，杨雯萱在三吉影视公司旗下做艺人，差不多的戏路，两家公司本就不和，她俩饰演的角色类型又差不多，这就代表了她和杨雯萱之间存在的竞争关系。她们以前就曾经出现在同一个剧组，杨雯萱天性活泼，所以身边总是有朋友，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也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所以每每遇见何千总是免不了和别人冷嘲热讽一番。以前嘲笑何千是土包子，没文化，嘲笑她的衣服，嘲笑她的小学学历，不过就在去年，何千考上了大学，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这狠狠挫了杨雯萱的威风。 她在看《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她看了很多遍，还是对里面的内容一知半解，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弗罗伦蒂诺从始至终一直爱着费尔米娜，从初恋到怀念，何千质疑这本书的真实性，真的会有人爱另一个人这样久吗？尽管演了许多纯爱至上的电视剧，她还是不相信爱这回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坐下了一个人，是上午的日头太毒辣，何千抬头看了一眼，被身旁和她同坐一起的人吓了一跳。 “抱歉。吓到你了。”面前的男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看上去五大三粗，可声音却相当温柔。何千认得他，他叫李志诚，是缪斯珠宝公司的老板，是珠宝行业的领头人物。何千经常能在自己演的电视剧的赞助商行列看到他。 “你在看什么书？”他似乎对何千的书饶有兴趣，何千笑了一下，把书翻过来，封皮给他看。 “《霍乱时期的爱情》。”她还是把书名念了一遍。 他点点头，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就那么尴尬地坐在那。何千便继续看她的书，李志诚同从前的何千一样，他初中辍学，出来打工，一路从无到有做到现在。不过就像杨雯萱嘲笑何千乡巴佬，没文化一样，大家也会嘲笑李志诚是农民企业家，杨雯萱和几个赞助商聚在他们斜后方，阵阵笑声传来，看起来他们聊得不亦乐乎。而导演和制片人大约在前面讨论着剧本演员的问题，整个仪式现场似乎只有她和李志诚这一小片地方如此静谧，似乎周围的喧闹声和笑声都进入不了他们这片小小的净土，他们是与周围隔开的楚河汉界。 “这本书说的是什么？”李志诚似乎不死心，不愿放过和何千说话的机会。 “说的是一个男人爱了一个女人半个多世纪的故事。”何千回答完他这句话，便把书放下，转头看着他，李志诚似乎和她一样不善与人交际，也被本应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排斥和瞧不起。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是不出名的大树也可以乘凉。 “你说，真的会有人爱一个人这么久吗？”这是今天何千第一次主动和李志诚搭话。 “大概有吧，虽然我没见过。”李志诚摩挲着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他还是感到拘谨。何千看到他的手时，心里闪过一万个念头，不知道他做过多少粗糙的工作，像她一样寻求过多少机会，每天无望地等待着，经历了多少颠沛流离才走到今天。他们，是一样的人，是同类。 开机仪式结束，赞助商陆续离开，只有李志诚走到她面前，依旧摩挲着大手，问她：“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何千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别人都叫他农民企业家，他实在不像一位老板。 “好啊。”何千笑笑。原来他是对她饶有兴趣。 “卡。”导演不耐地打断了任逸泽，这已经是第十几次了，从他一拍吻戏就笑场到后来拍的感觉全无，导演还是给了他几分面子，说都休息一下吧，拍了一下午也累了。 他别别扭扭地找女演员宋桥道歉，他今年才十九岁，刚从国外回来，这是第一次拍吻戏。 “不好意思。”他挠着脑袋，脸上的红晕还在。 “没事。”宋桥大方一笑。 任逸泽觉得宋桥可真漂亮，虽然年纪比他大好多，可是这些年纪在她脸上更增加了风情和阅历，让她看上去更优雅知性。而且她很时尚，穿着打扮都很时髦，哪个小男生不喜欢时尚又漂亮的女孩呢。 “我不是故意要笑场的，实在是第一次拍吻戏，真的不好意思。”他继续扭捏地道歉。不过那句不是故意的却只有三分真心，他实在有点故意了，他喜欢她，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好看，拍吻戏时根本不敢吻下去，所以频频笑场，吻下去了，心脏就砰砰跳，所以总是拍不好。 “我知道的。”她温柔地笑了。 何千和李志诚逐渐熟络了起来，李志诚总会邀请何千一起吃晚饭，还总是来剧组探班，不知内情的杨雯萱以为他们在一起了，还在背后笑话何千：“王八看绿豆。” 何千却不以为然，像杨雯萱这样出身良好的女孩，总是对另一半要求颇高，尤其是她们这个年纪，还不至于谈婚论嫁，谈恋爱总要找一个能满足自己所有幻想的男人。李志诚顶多有钱了点，长相一般，学历只有初中文凭，要他温文尔雅着实有点困难，杨雯萱一直觉得他身上有种暴发户气质，所以一直看不上。何千理解杨雯萱，她是北京本地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所以理所当然看不起草根出身的他们。她就算巴结逢迎，也会选择光鲜亮丽的人，她有这个权利。 何千和杨雯萱相比，早已没了那份少女怀春的幻想，她只想往上爬，向前走，李志诚能帮助她，她能够背靠李志诚这棵大树，管它是松树柳树，只要是树能乘凉，她就愿意靠。 她签进星愿也有三年了，经纪人几次三番想要她续约，可她不想，她当了三年配角了，是时候解约了。不过既然要解约，她就得考虑新的经纪公司。 “我最近要和公司解约了。”吃晚饭时，她切下一块牛排吃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对李志诚说。 “为什么？”李志诚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公司的事。 “因为合同到期了，我想找家新公司签约，你也知道，星愿一直让我演配角。”她直接和李志诚提起，不过何千也不知道李志诚究竟会不会帮她。 “那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李志诚停下刀叉，看着她问道。何千直视李志诚的眼睛，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真诚，她知道她可以提要求了。 “我觉得三吉影视不错。”本来星愿传媒和三吉影视是行业内两大巨头，平分秋色，可是近几年，三吉影视有超越星愿传媒的迹象。这些，是武阿姨告诉何千的，武阿姨现在给一线明星化妆，做造型师助理，所以能够探听到一些内部消息。何千想和三吉影视签约，想让三吉影视捧她。 “那就签呗。”李志诚似乎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用叉子叉了一块牛肉在嘴里，仿佛这件事和切下一块牛肉一样轻而易举。 “如果我是你的靠山，还不足以让它签下你吗？”他抬头，看着她笑，何千也笑了，她的目的达到了。全然忘了几天前，看着杨雯萱巴结赞助商时，自内心深处对杨雯萱的鄙夷，并且怒斥她利欲熏心。 有靠山当然不错，可是何千并不想一辈子依赖着靠山，因为山会倒，会滑坡，会泥石流，所以她要成为自己的那座山，永远屹立不倒。 第6章 一起过年吧 何千如愿以偿地签进了三吉影视，并且背靠大树，三吉影视目前正在转型期，公司想要自己制作古装系列偶像剧，所以需要大量资金支持，自然也要拉赞助谈合作，李志诚允诺将投资三吉制作的每部电视剧，三吉也予以承诺将给予何千大量资源。 何千对结果很满意，她马上要进组拍摄她的第一部首次担任女主角的电视剧了。不过她现在和杨雯萱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了，在公司里难免碰见，她们的关系依旧微妙，并没有因为从敌对公司的艺人变为同一个公司的艺人而改变，杨雯萱依旧在背后冷嘲热讽，大家都知道她是因为李志诚的这层关系，所以进了公司并且还得到了大块资源，同公司的女艺人不免都对她有些敌意。不过何千不甚在意，她本就独来独往，是独行动物，不像杨雯萱走到哪里都拉帮结派，是群居动物。 不过群居动物也有群居动物的好，杨雯萱早早打通了圈子里的关系，不用公司喂给她资源，介绍她试镜，想方设法把她塞进组里，她自己就认识很多导演，自身演技也过关，长相在圈子里也算可以，很多导演点名要她。 而何千呢，也因为独来独往，身边的闲言碎语实在不少。 “听说她是缪斯珠宝的老板娘。” “不是，我看那李老板都没公开他们的关系，我看多半只是玩玩。” “哦，那个李老板呀，之前不是还缠着杨雯萱吗？杨雯萱不理他，他就换目标了。” “对呀，就是那个李老板呀，这个何千也就那么回事。还不是捡了别人剩下的。” 这些话让何千有些在意，原来李志诚也喜欢过杨雯萱，虽然她对李志诚没什么真心，李志诚也完全没有说过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也不可能先开口捅破这层关系，目前他们两个的关系还只停留在李志诚上了她的贼船。不过这毕竟是第一个对她展露出兴趣的男性，她只上过小学，小学时大家都还只是小孩，后来直接就上了大学，可她拍戏太忙，根本没去上过几节课。至于平时拍戏，她只是个配角，但同为配角的杨雯萱在剧组里却受到很多男演员的喜欢，大家都喜欢和她开玩笑，可是何千明明觉得她长得比杨雯萱好看来着。 不过没几天她便想通了，只是以前喜欢过，现在他是她的大树。 白天拍完戏，晚上何千就会到医院去，外婆现在住在医院里，何千签进星愿以后，攒了些钱，给家里买了套房子，妈妈和哥哥弟弟搬了进去，老房子还是继续租着，何千把外婆接了进去，可惜外婆没住几天就感冒了，越来越严重，来医院检查，是肺炎，住了几天院。从这以后外婆身体就一直不好，三天两头就被何千拖着来医院检查，直到后来住下了。 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医生说老年人的身体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都是很常见的小毛病，可是外婆小毛病越来越多，何千不禁想起小时候，妈妈他们过年回家，要去村里看春晚，她不想跟着一起去，外婆吓唬她，说以后外婆总会不在，终究是妈妈哥哥弟弟陪她时间最长。那时候她只是抱着外婆撒娇，说你一直在就好了。那时候，她没想过外婆不在的生活，外婆把她从小拉扯到大，外婆是她生活的神明，是她的一切，好像没了外婆就没了生活，她想象不到如果离开外婆她该怎样活下去。 直到后来，她留在了城里，得到了很多机会，能够独当一面，能够成为自己生活的支柱，甚至是妈妈哥哥弟弟的支柱，没有外婆也能活下去，可是外婆依旧是她向前走的动力，是车子里的燃油。她满心欢喜地想要往上爬，想要再买下一个大房子，想要一个和外婆的家，想要外婆过上好的生活，如果外婆不在了，那她向上爬的理由是什么呢。 何千一直避免自己想到这些问题，每天到医院来仍旧笑脸盈盈，好像这不是医院，外婆还在家里，还很健康。只是一来二去，她一个月也回不了家几次，天天都在医院住着，就在外婆旁边放了个折叠床，晚上和外婆一起睡觉。只是碰见来探病的妈妈，会教训她，让她把房子退租，说也回去不了几次，不如不租了，平白无故地浪费钱。她总是会回怼妈妈，说要是明天医生通知出院了呢，外婆去哪住？妈妈那句医生不会通知出院了差点脱口而出，可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回了何千一句随便你，反正是你花钱。 何千给医生加了钱，给外婆住进了单人病房，可外婆说就一个人住着，白天怪无聊的，何千又让医生把外婆调出了单人病房，外婆和两个奶奶同住一间病房，她们年龄差不多，白天何千不在她们就唠家常，说自己的儿子媳妇闺女，说以前的日子，晚上就一起看家庭伦理剧，不过外婆知道何千是演员，总是看何千演的电视剧，何千那时候总是在古装武侠里当配角，或者在现代奇幻的电视剧里演女二号，这些电视剧外婆总是看不明白，总是看到一半就无聊得睡着了，可是第二天还是要看，何千出场的次数也不多，外婆就耗着等着她出来，每次都夸她漂亮。 外婆还神秘兮兮地问她，拍戏的时候没有男演员喜欢你？ 何千说：“没有，一直没有，我也奇怪。”其实她没说没有男演员，但是有个赞助商挺喜欢她的。 可是外婆只是一脸遗憾，“啊，我们芊芊这么漂亮。”外婆还是觉得她漂亮，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好看了，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她一开始想着靠脸，最后只能不断磨练自己的演技。 有一天起床，她迷迷糊糊还像平时一样对外婆说：“外婆，我要去拍戏了。”她依依不舍地抱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才发现不对，立马叫了医生，那是第一次外婆进了抢救室，何千在外面焦急地等着，一时之间忘了给剧组请假，后来医生说外婆没什么事，她才给剧组打了电话，解释了一下原因，电话那头的导演听起来语气不善。不过还是强压着怒气说：“一会儿赶紧过来，今天的戏得拍完。” 去了剧组以后，导演果然趁机教育她，在片场发了好大一通火。 “你真是好大的架子呀，以为自己有了金主了不起，我真是不喜欢你们这些功利心重的演员，心思就不放在正地上，为了红，什么龌龊的手段都能用上。”他这番话说得极难听，何千看得出来，从进组那天他就不喜欢她，本来一遍能过的戏，他都要拍上五六遍才让她过，连和她搭戏的新人演员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得罪导演了。 有一场戏她要先跳到湖里，然后和她搭戏的男演员也要跳下去，他们抱在一起，然后上岸，在水里会有一段台词，说完就拥抱，这几句台词整整说了几十遍，何千最后嘴唇都打战了，她忍着寒冷忍住打战的牙齿清晰地说完了最后一遍，导演却说还是第一遍效果最好。她知道，导演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看不起她，也许本来也不想让她演女一号，可是最后还是为了钱忍了，可不得好好敲打敲打她。何千理解，可是今天早上在医院里被一通吓，又在这里听着那些故意诋毁她的污言秽语，她忍不住淌下了几滴眼泪，她拼命忍，眼泪做不了武器，还会让人觉得她矫情，可是任凭她想把眼泪挤回去，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能低着头，不停重复着这一句，不让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她只能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这可是你第一次做女主角，你要高兴，再忍忍，马上就要红了，就不需要利用靠山的力量了，就能够自己成为自己的靠山了，马上了。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剩下的就都是好日子了，快了，就快了。 “赶紧去准备吧，今天必须要拍完。”导演似是烦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了，摆了摆手，让她赶紧去上妆换衣服了。于是何千抹了抹眼泪，化妆时竟然再也没有委屈想哭的情绪了。原来人的情绪可以像唾沫一样咽下喉咙，她刚刚喉头发酸，咽了一下口水，眼泪也没了，好像生生咽下了这些委屈和心酸。 到了快杀青的那天，整个剧组都喜气洋洋，快过年了，大家不免都为新年假期高兴，今天是李志诚接何千下班，一开始何千还避讳，不让李志诚来探班，也不让他来接她，怕大家看到了又要生闲言碎语，可是闲言碎语已经够多了，导演也没有因为李志诚不来接她不来看她而对她好一点，不如大大方方地让大家看到她的靠山。 李志诚带她去吃了火锅，他吃麻辣她吃清汤，也不敢吃肉，只敢吃青菜。李志诚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说：“有我在，谁敢嫌你胖。” “观众会嫌我胖，本来只是圈子里的人知道我走后门，电视剧一播出去，观众也该觉得我一定是走后门的了。” “你怎么会是走后门。”李志诚笑了，“我只是帮你在你应该在的地方而已。”他总会说这种话逗何千开心，和何千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满是尴尬地坐在她旁边的样子不一样，他们熟络了以后，李志诚身上总是带着何千演的电视剧里那些温情的霸道总裁的模样，满身流露着一定要给我的女人底气的那种中二样子，何千觉得好笑，可惜她不是小白花一样的善良女主。 “快过年了，你是和家里人一起过年吗？” “算是吧。”何千还是吃了他夹给她的肉，尽管在杯子里用白水涮了涮。 “什么叫算是呀。” “我和我外婆一起过年。” “那好呀，每年只有你们两个人吧，今年加上我，咱们三个人一起过年。” “我外婆在医院里，她病情反复，我今年应该会在医院里陪她一起过年，你真的要来吗？”何千抬头看李志诚的眼睛。 第7章 家有了，外婆走了 可是除夕那天，李志诚还是来找她了，最后是他们一起提着饺子去了医院。外婆看见李志诚开心得不得了，一面开心，一面查户口一样地问李志诚问题： “小伙子，你多大啊？” “我26。”李志诚也不怕查，外婆问一句，他答一句。 “哦，那比我们芊芊大六岁，年龄有点大了。不过年龄大点好，会照顾人。”外婆笑眯眯地为李志诚找借口。 “那你家是哪的？” “我家就是这的。” “本地的，本地的好，你父母都是干什么工作的？” “都是农民，不过前些年都生病过世了。”李志诚没了笑容，不过目光还是温柔的，似乎并没怎么不高兴。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生意的，做珠宝的。” “有对象没有？” “还没，不过想有，就看何千的意思了。”说完这句话，外婆乐了。 “你和芊芊合适，我们芊芊特孝顺，现在当演员，赚钱多，长得还好看，小伙子你眼光可以。”外婆开始不停夸何千，像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推销着自己的外孙女。外婆越看李志诚越喜欢，不停和他说话，似乎今天精力格外旺盛。 他们一起看春晚，老年人很早就开始犯困，外婆还嘟囔着要守岁，但是却先睡着了，何千给外婆掖了掖被子，就带着李志诚出去了，她让李志诚回去，她自己还要在医院住着。决定送李志诚到停车场，她再回病房。 “我外婆很喜欢你，问了你太多问题了。”她笑笑。 “没有，我挺喜欢和外婆聊天的。外婆很可爱，我还想听她多说说你的事。” “那你今晚听得够多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事呢，外婆说你年龄大会照顾人，你之前照顾过谁？” “谁也没照顾过。” “撒谎，你以前喜欢杨雯萱吧，也像照顾我一样照顾她？”何千忍不住问道。 “没有啊，我没有照顾过她。”这一刻，何千的心竟然有点暖，那么这样被照顾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那你以前喜欢过她吗？你不用说谎，杨雯萱很活泼，很容易被人喜欢，我要是你，我也会喜欢她。” “喜欢过，也老是找她吃晚饭，不过她都拒绝我了，我也明白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长得好看，而且老是和我们这些赞助商说话，不过久了就能看出来，她居心不良。”他笑笑，好像因为分辨出了杨雯萱的虚情假意而很得意的样子。 “那你不怕我和你说话也是居心不良？” “不怕，本来也是我先找你说话的，而且就算你居心不良我也不怕，你刚刚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喜欢杨雯萱，可惜你不是我，不然你就能知道你有多容易被人喜欢。”他还是看着她，只不过眼睛亮亮的，那一刻，何千真的动了心，不只是抱着想要把他骗上自己贼船的想法，而是想要和他谈恋爱，想要被他爱。很多年以后，何千经常回望这一刻，忍不住想，要是人生能像电视剧一样就好了，那么大结局就在这一刻，以后的事情，不会被续写就好了，要是这就是结局那该有多好。 “你想和我结婚吗？可是我不会那么快结婚，我还是想做很久的演员，还是想工作，不会像娱乐八卦报的那些女明星一样，找个有钱人嫁了，然后过阔太太的生活，从此告别演员这个身份。” “我们还没谈上恋爱呢，你就想着和我结婚的事了。”他玩笑着说。 “可是这些事情，你都要知道，我不会那么早结婚的，你和我谈恋爱我得让你有心里准备，我怕让你失望。还有我家里的事，我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没有爸爸，我们家里现在靠我养家，我在北京只有一套房子上面写的我妈妈的名字，还有我虽然是大学生但是只上过小学。” “你说这些，是准备和我谈恋爱吗？”李志诚问她，这句话他说得很认真很认真。 然后，他没说别的，直接吻上了何千，他们四目相对，在医院的大厅里，在除夕夜里，后来，李志诚说，他早就喜欢她了，因为她一个人坐在不显眼的地方，因为杨雯萱叫她拼命三娘，因为她和他一样出身尘土，大步向前，这些俗套的告白那天他没有说，因为他只想吻她。 他们在一起了，那个时代还会有很多狗仔拍女明星和某某男星或男老板约会的照片，登在八卦周刊上，很多男星女星为了追求热度，故意造假，让人拍到在酒店门口，在餐厅门口，事后否认，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何千不稀罕这样来的热度。更何况那时候她的名气并不响亮，所以并没什么狗仔跟拍她。就算被拍到，她也不会学人家演戏，说不是自己，她会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就是在谈恋爱。 不过很快，她就被狗仔跟拍了，因为她的电视剧一播名声大噪。 去年因为刚进公司，又有李志诚坐镇，一连拍了好几部戏，都是女一号。可没想到，最终真的论起收视率，居然是那部她最不看好的《双生》，这部剧当时公司里的人并不看好，因为剧本的原因，女主角是一对双胞胎，因为生妹妹时母亲大出血，所以家里人都偏心姐姐，一度的溺爱和偏爱让姐姐产生了任性骄纵的个性，而妹妹则变成了小心翼翼又讨好的性子，后来更是惯的姐姐为所欲为，姐姐放走了邻居家的鸟，家里人维护姐姐就说是妹妹放走的。姐姐因为成绩不好上不了重点高中，就让姐姐顶替了妹妹的身份去上学。后来妹妹高考时因为保送，又替姐姐参加了高考，于是两人终于可以上同一所大学，到了大学以后，妹妹交往了一个高富帅男友，而姐姐成天鬼混，竟染上了毒瘾，大学毕业，妹妹想和自己爱的人结婚，可家里人看中她未婚夫的钱和地位想要让妹妹把未婚夫让给姐姐，可是妹妹终是因为爱情不肯放弃，姐姐前来警告她，二人在争吵中出了车祸，故事从这开始变得有趣，最终两姐妹里有一人去世，醒来的人说自己是妹妹，可是性格和以前截然不同，甚至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姐姐的影子，可是她和未婚夫之间的谈话中又拥有妹妹的全部回忆。最后这部剧也没有明确的结局，本就是性格不同的双胞胎，到后期又要演出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剧本递到公司里没有一个女演员愿意接，何千接下了这部戏，她想用这部戏来磨练一下自己的演技。 没想到，日后她的简介里会写上：何千，1997年凭借《双生》走红。那一年，她第一次参加颁奖典礼，也是第一次走上领奖台，主持人卖了好几轮关子才宣布今年的视后，何千看了入围短片，里面有她在《双生》里的片段，可是当主持人真正念到她的名字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今年她是来陪跑的，没想到是来领奖的，她连获奖感言都没准备，上台的那一刻人还是懵的，只是不自觉红了眼眶，那些在乡下每天等着电话想要一个机会的日子，那些很多年里给别人做的配角，那些拍戏时受到的冷遇，以后都会好了，就像那时她被导演刁难咽了咽口水把委屈吞下的那天，安慰自己的那样，那是最难熬的日子，只要熬过了，剩下的就都是好日子了，生活里再也不会有坏人了，她看着明晃晃的灯光和触手可及的奖杯，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信了，那个美好的未来。以后外婆看电视终于不用耗着时间和大段剧情才能看到她了，她也可以接她想接的年代戏了，会有很多导演找她，然后，就是很多很多的钱，她可以买第二套房子了。 可惜，现实还是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典礼结束，她带着奖杯就赶紧开车向医院走，她想向外婆分享这份喜悦，也许外婆已经在电视上看到了，正等着她，她脑海里已经有她跑到病房门口，拿着奖杯，外婆对她说，芊芊真棒的画面了。她迫不及待将脑海里的幻想变成现实。 当她赶到医院，只看到空空的床位，是弟弟在病房里等她，说外婆被推进抢救室了，知道你今天工作，妈没敢打电话告诉你。好像天上降下一道滚雷劈向何千，何千一边忧心忡忡地向抢救室走，一边保持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么惩罚我的，我又没有得罪老天爷，他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她和妈妈一起在抢救室外等了好几个小时，最终医生像她演的电视剧里那样推门而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何千傻在原地，妈妈已经冲进去好几分钟，她才回过神，紧握着奖杯，感受奖杯不知是玻璃还是水晶的触感，告诉她，这是现实世界，告诉她，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会醒来知道只是一场噩梦。 奖杯落在了地上，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奖杯，她怔愣地走进抢救室，怔愣地看着外婆熟睡的脸，好像每个在医院的夜晚，她因为要看何千在电视里出现而苦等着最终熬不过睡着了那样。她想起那年她说要是外婆一直在就好了，外婆说只是吓唬你，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你。想起她刚在城里住下，寄回村子的家书，外婆给她寄了一封笑脸图案的信，外婆不识字，大约找了村里的人读信，为了让她放心，就在纸上画了个笑脸。原来一时半会儿这么短，那些日子好像在昨天。 她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来，落了满脸。外婆，家有了，我们两个人在城里的家，属于何千和外婆的家，可是你走了。 后来，她的简历上写：1997年，凭借《双生》走红，也在同年失去了她最爱的外婆。 后来，她不记得怎么离开医院了，只记得李志诚牵着她走，把她抱在怀里，像外婆那样，在她哭的时候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把她搂进怀里，不停地和她说没事，没事了。 第8章 第一次合作 自从外婆走后，何千把房子退租了，搬到了李志诚家里，他们真正谈起了恋爱，不过两个人都很忙，只有很偶尔的时间两个人都在家里能够正经谈上恋爱，平时的时候两个人都和手机谈恋爱，何千在剧组休息就给李志诚打电话，发短信，李志诚有时候接不到何千的电话，看到了就给何千回电，两个人能够打电话说上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于是后来就变成了发短信，有空就回，有空就发。 何千葬礼以后在家里休养了一阵子，就马上进组拍戏了，她这阵子总是在外地拍戏，一拍拍好几个月，还是不怎么回家，搬家也跟白搬了一样。李志诚却觉得这样也好，何千刚刚失去亲人，换个环境对她来说反而能够疗愈伤痛。何千每次回来，都给李志诚看她在外地拍戏时看到的美景，李志诚夸她摄影技术好。虽然他们相处得可以说是非常不错，偶尔能在一起的时候都如胶似漆，经常被狗仔抓拍，不过这也没有给何千带来热度，因为她秉持着自己的原则，大大方方地对外宣布，没错，我俩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们在一起了。而且每次拍到他俩感情状态都很好，让狗仔都怀疑是不是进入了时间循环，怎么觉得这幅画面已经见了好几个月了，这样下来，别说观众对她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了，就连狗仔都懒得拍她了。 虽然她和李志诚好得如胶似漆，势同水火，但是她还是在北京买了房子。没有自己的房子，心里总有不安感，怕分手，怕自己没着落，所以买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 过一段时间，她又要进组了，这次她会演一个有躁郁症的精神病，而男一号叫任逸泽，是星愿的艺人，她记得他，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在公司的时候没怎么碰见过他，直到她解约去了三吉，回公司拿东西那天，正好碰见他，不禁感慨，我们公司还有这样的人呢。虽然彼时，星愿传媒和三吉影视斗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可要是遇见共同的利益问题，他们又开始重修旧好。比如，他们正想方设法的搞什么荧幕情侣，星愿有意让任逸泽和自家女艺人配成一对，也就是捆绑式销售，用后话来说就是炒cp，这种方法虽然粗暴，但见效很快，前几年最火的一对荧幕情侣，这都多久了江湖上还流传着他们的传说，因为大家还没找到下一对，可能因为人家是真夫妻，所以演起戏来格外火光四溅，他们一起拍了很多部剧，当时大火，这大火一直到现在还没被扑灭。 任逸泽作为某知名导演的儿子，又长得格外好看，是星愿力捧的对象之一，但是他和整个公司的女艺人都搭过戏了，愣是没有一个有火花的，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别的公司身上，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三吉更是默许，荧幕情侣火了，对自家艺人百利无一害，当即接过了星愿抛过来的橄榄枝。 何千就是自家公司拿去试水的第一人。她的演技日渐纯熟，已经不同于往日的照本宣科了，她现在已经会入戏了。她在《双生》里就展现了非凡的演技，以致于有一段时间遇见路人认出她，还要问问她双胞胎妹妹在哪。 可是这位任逸泽演技一般，而且他们两人也不熟，就算是交流剧本对台词，也完全没有变成朋友的趋势。他在片场脸上表情冷冷的，除了对戏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和她说。倒是有一回何千撞见过他讲电话，表情温柔，声音柔声细气的，看来小情侣是在热恋。他大概不看娱乐杂志，或者是何千私生活太无聊，娱乐杂志已经好久不报她的感情生活了，所以他总是在何千面前摆出一副名花有主的样子，拜托，又不是何千上赶着要和他演情侣的，公司任务，还是你家公司为你量身定做的，别搞得好像我上赶着你似的。 于是那天李志诚来接她，她特意等到任逸泽出来时她先他一步，一上来就扯过李志诚的手，亲昵地挽着他，也柔声细气地问：“我们今天吃什么？”当天都快把李志诚吓死了。 任逸泽看见了这一幕，同样知道她也是名花有主，虽然相处时还是疏离，但是还是自然了许多，对戏时也增加了一点默契，可惜这点子默契在杀青的时候才喷发出来，虽然默契没有，何千却觉得任逸泽演技成熟许多，比之一开始，难道他和她对戏时偷学她？何千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不过摇摇头，觉得自己自恋。 公司第一个试水产品何千宣告失败，他们的电视剧反响平平，虽然也拿了奖，可始终不及那一年大火的仙侠偶像剧，《菱镜奇缘》是三吉影视制作的第一部电视剧，本就是当年的热门小说，三吉影视也启用了上戏的新人吴景亮，本来邀请了知名演员来出演，可是吴景亮的形象更加符合角色，化妆师纳闷，三吉影视很看重这部出山之作，怎么邀请了一位新人来演男主角，阴差阳错之下给吴景亮上了妆，吴景亮本是饰演配角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造型是什么，等到他站在导演面前时才知道是化妆师搞错了，连忙道歉，可是导演看着他的脸和身形，认为他实在与书中的男主角相符，陷入了深深的思想斗争，保险的方法是按照原来的路线，依旧邀请曾经的视帝来出演，或者赌一把，给自己也给新人演员一个机会。最终导演决定，赌一把，让吴景亮演了男主角。 事实证明这场豪赌赢了，公司不仅推出了这部出山之作，在当年一骑绝尘，狠狠把星愿传媒甩在身后，打响了自己公司响亮的第一枪，还力捧了自家的新人演员吴景亮，因为太过贴合的形象，以及《菱镜奇缘》本就是不错的剧本，在当年掀起仙侠狂潮，于是公司接下来的路线也已选定。 于是，本就属于试水阶段的荧幕情侣方案正式宣告失败，何千本来以为下一个试水对象会是杨雯萱，可是公司似乎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菱镜奇缘》的成功，公司有的忙了，没时间再继续和星愿搞这些荧幕情侣的项目了。而何千似乎和任逸泽不怎么搭配，电视剧播出到现在，没人在天涯论坛上狂热开贴，请求他们俩再合作。何千看了看他们拍的电视剧，显然没有任何火花，因为剧本的描写，男主角对女主角的爱恋是少年时期就埋下了种子，所有感情的萌发都在少年时期让小演员拍完了，到了长大以后，只剩下男主角对女主角复仇，没什么甜蜜互动，他们两个人在片场又不怎么说话，任逸泽忙着和自己的小女朋友谈恋爱，而何千忙着和李志诚发短信。 那时候他们还为了炒热度上了综艺，那大概是任逸泽第一次上综艺表现得很局促，何千这么多年纵然还不似杨雯萱那种老油条一样在综艺上得心应手，可也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看着任逸泽在现场不好意思说话的样子，何千想起自己第一次上综艺是几年前和剧组一起，那时候她还是配角，跟着整个剧组沾光，能够在综艺节目上露脸，那时候的综艺节目并不多，大部分并不是为了让大家看真人秀，只是为了宣传新剧。就像这次他们上的综艺一样。彼时何千作为配角站在一旁，等大家都做完了自我介绍，主持人差点忽略她，主角们和主持人们攀谈，聊天，好不热闹，像是在学校上学的同窗，也像是一个家里的家人，然而何千只是热闹氛围里的背景板。她识趣地没有多说话，后来玩游戏的环节导演就提示她可以下班了。 没想到才过了不知道几年，等她再次参加综艺的时候竟然成了主角。就坐在主持人旁边，热络地和观众问好，她侃侃而谈戏里的趣事，她看到旁边默不作声的任逸泽，还是忍不住给他递了话茬，“我第一次见任逸泽就觉得特别帅，很高很好看。”她直接看着任逸泽说，不就是营销吗，她何千会，这就使劲营销给你们看。不过这句话确是真心实意的，她确实觉得任逸泽好看，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纵使何千再清醒再理智，为了前途主动和李志诚在一起，也还是抵抗不了美色的诱惑。她的成长中本就缺少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当学校里的女孩子们捧着书本悄悄和闺蜜诉说，自己以后的男朋友一定要很高很帅很好，她在为了钱和生存发愁，当同龄的女孩子们坐在篮球场边热烈讨论着学校里哪个男生最好看时，她在片场里琢磨剧本。对于爱情，她从未幻想，也没什么择偶标准，只是遇见了就遇见了，看见苹果就吃苹果，看见桃子就吃桃子，从没期待过，幻想过，我会遇见一颗樱桃树吗？我能吃到樱桃吗？所以遇见了李志诚，她知道对她前途有用时，便直接将他拉上贼船，而遇见任逸泽，是公司交代的任务，便大大方方夸他好看，不时制造点小暧昧。 任逸泽看着她直接这么盯着他，不禁羞红了脸。眼神有几分尴尬，主持人适时打破尴尬，“那你们在片场有什么趣事吗？” “没什么，他在片场谈恋爱，老是和他女朋友打电话。”何千直接停止刚刚的话题，把话题扯到他女朋友身上，告诉大家，我可是知道他有女朋友的，我只是单纯觉得他好看，夸夸他，没别的了。 提到他女朋友，他眼里有欣喜，也一瞬间失落。何千不明白他的失落由哪而来，明明在片场的时候谈恋爱谈得挺高兴的。还是和宋桥大美女谈恋爱，宋桥算是他们的前辈，在何千整天演配角的时候，宋桥风头正盛，如今何千24岁，也当起了女主角，宋桥应该也三十多岁了，难道是他觉得女朋友年纪大丢人了？可是宋桥声誉很好，一直是女主角，他们也搭过戏，现在宋桥正在转型，任逸泽正在上升期，他们看上去男帅女靓的，何千实在不明白他。 第9章 成为正式搭档 任逸泽签约星愿传媒，事业上却一直不温不火，宋桥鼓励他说没关系的，可爸爸却为他着急，爸爸和妈妈晚年得子，一直对他疼爱有加，加上他遗传了父母优越的长相，小时候大家就都喜欢他，从小到大几乎想要什么都不必说，去国外读书三年却改变了他的性格，使他愈发沉默，不自信。 任逸泽见过外面的世界，他知道世界辽阔，而自己不过只是一粒尘埃。爸爸托人把他签进了星愿，公司里的人也因为爸爸的关系对他多加关照，只是命运弄人，他拍了很多部片子名气依旧不高，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剧本不够好还是因为他的演技。 和三吉影视的女演员何千搭戏时，他就知道公司的暗箱操作，让他们组成荧幕情侣捆绑式销售，最好他和何千能够再来点桃色绯闻，更能博人眼球。可是他心里是不肯的，他和宋桥正在热恋中，而且他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人们认可他。宋桥对他本就足够好，而且他们两人的地位不符，宋桥是老前辈，算是一线演员，而他呢，只是个连被人认出都难的男演员罢了，在他成功以前，他都不想让宋桥看到这种花边新闻，伤她的心。 所以在片场，他离何千远远的，除了对戏基本没有任何交流，他从前不认识何千，但也听了圈子里的一些传闻，他们说何千从前签约星愿，以她的知名度只能演配角，后来搭上了缪斯珠宝的老总，一下子飞黄腾达，被三吉签下，还给她塞了不少大饼，尽心尽力捧她。他觉得何千是个会为了前途而和他不清不楚的人，更何况他爸爸是知名导演任宏，所以他一直和她保持着极远的距离。 不过那天出片场，他看见何千飞奔向老总的画面，两人甜得蜜里调油，不像演的。演戏时，何千演技实在专业，要哭就哭要笑就笑，细节处理得也一丝不苟。他私底下偷偷观察她的戏路，人家都说何千草根出身，泥里出来的人，圈子里很多人都鄙夷她，觉得是乡下出来的野丫头，就算摇身一变穿上了好看的衣服，有老总捧着，骨子里还是穷酸，遇到了好处就会不择手段，任逸泽也和大家一样鄙夷何千。不过见识了何千的演技，却觉得她实在厉害，泥里爬出来的人，稍有不慎背后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可他任逸泽是云端上的人，永远可以犯错，最差也就只是掉进棉花一样的云里。 他不和何千说话，何千也不太搭理他，仿佛他之前的一切防备都是自作多情。她只是和他对戏，从不多说一句，她当天的戏拍完了就赶紧走，她也察觉到自己在躲她，于是便也躲起了自己。 那天他们一起上了综艺，她收放自如，仿佛真的只是和几个老朋友聊聊天，也许察觉到他的窘迫，就算他男主角的身份压在这，也只能让他像一尊大佛摆在台子中央做一个吉祥物。 她俏皮地说，任逸泽长得好看，直直地望向他，那笑容里有玩笑，有捉弄，还有几分善意。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大概是有维吾尔族的血统，她鼻梁高挺，椭圆的脸，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任逸泽想开口夸她好看，可还没来得及主持人便抢先一步，问有没有什么趣事，也还没来得及，红晕就爬上了他的脸。 她立刻调笑起他和女朋友谈恋爱的事，任逸泽明白，之前他躲着她，她不仅清楚还生气，她大大方方告诉别人，她才不喜欢任逸泽呢，人家有女朋友的。任逸泽眼里有些暗淡，观众席有起哄声，就好像他是宋桥的小媳妇，就好像他是借了宋桥的光芒。他希望有一天，别人认识宋桥是因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希望是他的光芒笼罩宋桥，他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前加了修饰性的定语人家才知道他是谁，而是直接就是他的名字，否则，凭什么做一个男人。 那一年，《菱镜奇缘》大火，人们从年初讨论到年尾，而他和何千的电视剧爆冷，他没有因为这部剧而突破重围，也没有和何千成为荧幕情侣。 他蛰伏多年依旧风平浪静，而吴景亮只靠着阴差阳错就爆火，人家说红不红看命，看来是真的。因为《菱镜奇缘》的男女主演这次启用新人，效果良好，三吉影视打算打造更多古装电视剧并且启用一批新人，父亲大约听到了这个机会，立马把他改签到了三吉影视旗下，三吉影视把正在和知名导演合作的项目推给了他，古装玄幻剧《霸王别姬》大约是讲项羽和虞姬前世今生的故事，就这样，他靠着父亲的人脉成功拿到了男一号的角色，这部剧在当年果然引起收视狂潮，他站在领奖台上，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不禁想起和何千搭戏时因为圈里的风言风语觉得她是搭上了金主才有今天的位置，可是自己又未尝不是靠着父亲的关系，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如此可笑，原来大家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人，一样依附着别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样的肮脏丑陋。 而任逸泽到底还是变了，也许是红气养人，从前那副自卑的嘴脸到底褪去了一些。 “怎么了？” “没事。”宋桥吃着饭后甜点，巧克力蛋糕，却一脸失望。 “不好吃？”巧克力蛋糕端上来的时候，他从洗手间回来，看着她一脸兴奋地说要吃了，一看就好吃，怎么吃了一半唉声叹气的。 “没有，是我期望太高了。”宋桥依旧满脸愁苦。任逸泽笑笑，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 可是宋桥依旧难受，她眼看着巧克力蛋糕没端上来任逸泽和服务员说了什么，兴奋地以为他终于要求婚，把戒指放在巧克力蛋糕里，亏她吃得小心翼翼。 任逸泽对她这些小心思无从察觉，他们恋爱六年，宋桥也从花季少女逐渐成了半老徐娘，任逸泽认识她的时候，是她最美的时候，既有青春年华惊艳又带点阅历的轻熟，那时她是正当红的女演员，而任逸泽只是没成熟的无名小卒。可现在，他们的地位调换了过来，任逸泽是正当红的男星，风华正茂，而她转型幕后，年龄也越来越大。 她无心吃蛋糕，用叉子一下一下刮着巧克力蛋糕的表面，心里在想什么时候委婉地和任逸泽提出结婚这码事。 “喂，好的，我马上过去。” “什么事呀？” “经纪人让我回公司去。”任逸泽说，他拿起上衣外套，就要走了，自从他拿了几个大奖，名气就大大提升了，工作也变多了。 “好吧，注意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从他的安慰和底气变成了只能越来越多地看着他的背影。 任逸泽连回头都没有，直接走出了餐厅，宋桥继续戳着巧克力蛋糕，失落地盯着任逸泽讲着电话话，急匆匆出门的身影。 何千接到经纪人的电话时，正在售房处看房，何千自己坐在沙发上，妈妈和哥哥由工作人员带着，听他们讲解小区和户型。而何千，只需要坐在这里，等待他们挑选好，最后结账。哥哥要结婚了，妈妈拖着何千来给哥哥买婚房，电话里说得好听，说她见多识广，知道哪个地段好，每个地段的房子具体是多少钱，说她来了能帮着参谋参谋方式她和哥哥被人骗，其实就是让她来付钱。 记得她刚进娱乐圈时，那时候还在演配角，片酬不高，但也攒下了一笔钱，她在屋子里算帐，能够在平衡好家里的开支和房子的贷款，于是买了人生中自己的第一个房子，可是妈妈知道以后立马向她摆脸色，她说要把外婆接来，妈妈说她和外婆一起住用不了那么大地方，反而是她和哥哥弟弟三个人占的地方大，她说弟弟是大小伙子了，本就在上高中，时间紧任务重，他和哥哥挤一间屋子伸展不开，再说哥哥也有工作，弟弟晚上挑灯夜战的时候影响哥哥休息。 何千没说话，心里却颇有意见，她在家里睡客厅沙发，又是女孩子经期沙发那么挤根本睡不好，还弄在沙发上让哥哥弟弟笑话，家里连个她的独立衣柜也没有，她的私人物品根本没地方放。但这些话她没说出来，母女间本就多有矛盾，之前因为她给外婆寄钱，就大吵了一架，妈妈从那时就想要她的所有片酬和工资，她不同意，她说已经给过妈妈生活费和房租了。现在旧事重提，何千血气涌上头，说我自己赚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妈妈却说，要不是把你接到城里遇见武阿姨，你弟弟要看电影寄了你的照片，你能有今天，你能赚这些钱。每每吵架妈妈总要提这些事，何千懒得和她再吵下去，干脆两人各退一步，她的片酬和工资还是自己管，把新房子让给妈妈他们去住，她和外婆住现在的房子。 也不是没演过都市爱情剧，只是何千好奇为什么有些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从不给家里打电话，又不是孤儿，是怎么断掉家里的联系的。她没意识到，她自己也是这样，从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人也不给她打，看上去和没有家人没什么两样，其实还是有的，当他们需要钱的时候，当他们需要何千的时候，妈妈的电话会比闹钟还要准时，这个月为什么没往家里汇钱？你哥哥工作上的事你能不能找找关系？你弟弟想要个笔记本电脑你打点钱回来。原来家人是这样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表面上看没什么联系，其实还是连在一起，切也切不断，只是那些事编剧不让那些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梦幻的爱情剧里，就像何千不想让她的家人明晃晃地被聚光灯照耀，让大家看到沙发上的血迹，无处摆放的私人物品，不得不终止的学业。 何千催促妈妈和哥哥快点选完，她公司有事急着赶回家，妈妈瞪了她一眼，还是哥哥出来打圆场，说何千工作忙，不然改天再看。妈妈却强硬地说，不行，改天带什么时候啊，改到你结婚那天？今天必须看好。何千叹了口气，说她把银行卡留下，让他们交定金，钱不够再跟她说。妈妈强装着面子，生硬地说好吧，既然你忙就赶紧走吧。才终于放过何千。 何千到了公司，进了公司的小型会议室，经纪人说公司要拍新剧导演指名要她。没想到今非昔比，曾经她要靠着李志诚塞钱才能勉强进组当女主角，还是拣着别人不想要的剧本。不过三吉影视自从拍了《菱镜奇缘》这部出山之作后，一直筹备新剧，筹备了两年，只在去年创造出大热的《霸王别姬》，曾经和何千搭档过的任逸泽倒是大爆，甚至比吴景亮还要更上一层楼，后来公司在短短半年签了十几个戏剧学院毕业的学生，却迟迟没有什么动作。听杨雯萱说是因为没有好的剧本，再加上新人名气实在不够，吴景亮能火可能是天命，后面任逸泽本就有一定的名气，只差临门一脚而已，不管怎么说让新人做主角这种事还是太冒险了，赌博这种事干一次也够了，后续公司还是要按照更保险的路子。 任逸泽迈着悠扬的步伐走进了小会议室里，经纪人让他在里面等他。但当他看到里面具体是谁的时候，愣了一下。说来的确很巧，任逸泽签进三吉，和何千同属一家公司，按理来说，他们是同家公司的艺人，总在公司进进出出总有机会碰到，可他签进公司两年从没遇见过何千，他都以为是不是何千跳槽了。 何千向他微笑点头，微笑之后也难掩面上的尴尬。一别四年，何千只在杨雯萱的小道消息里听见过任逸泽，就连颁奖典礼见了面他们都没说话，座位也隔得那么远，好像彼此从没认识过。 任逸泽还是找了个靠近何千的位置坐下，见自己的经纪人还没来，于是问何千具体是什么事？ “可能是找你聊新戏吧。”何千如实回答。 “上次颁奖典礼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他随便扯开了一个话题，大概是怕他们在一起不说话尴尬，何千这才抬头认真看了眼他，他在她面前更加自如了，好像四年前那个在综艺上局促不安的新人演员是另一个人。他褪去了那份久不得志的少年意气，身上多了分稳重成熟。 “我没看见你。”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其实看见他了，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别开眼神，混入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座位。 这时候经纪人正好进门，他们就不用再没话找话了。公司的意思是，她和任逸泽都是成熟的艺人，有了好剧本，自然第一个想到自己公司的艺人，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老人。不过这才只是前话，后话就是让他们带新人，何千看了剧本，剧本不错，又是公司自己的剧，想必有所考量，当下答应，并且表现得很积极。任逸泽也表示没什么问题，暂时这么敲定下来，经纪人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她和任逸泽一前一后走出公司，她的手机响，接通电话后是母亲聒噪又着急的声音。 “什么，钱不够，你等一下我这边忙完了，马上就过去。”何千死死地把手机贴在自己耳朵上，生怕母亲的声音漏出一丝一毫被任逸泽听见了，还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尽可能地用手掌阻断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她和母亲的对话不管是母亲还是她自己都让她觉得丢人。早些年圈里的人喜欢拿她卑微的出身和小学文凭嘲笑她，她在人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计较得很，她拼命努力读书，白天拍戏晚上读书，还考了硕士，终于让他们不再拿她的小学文凭说事，可是出身这种东西没办法改变的，她的家人，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和弟弟，那些填不完的窟窿，帮了哥哥又帮弟弟，就好像她穿了名贵的高定晚礼服，里面却还是穿着不知从哪个地下通道淘来的售价几块钱的内衣内裤，稍有不慎，别人就会明白她骨子里自带的卑劣。 可是她那几句话还是被任逸泽听见了，任逸泽就走在她后面，她一停下接电话，任逸泽也停下了，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听见她和母亲的对话，他只是觉得有趣，在她身后笑笑，好像马上知道不礼貌，于是装作没听见掉头走了。 第10章 躲到十五 她和任逸泽的新戏要去新疆拍，正好，哥哥要办婚礼新家又要装修，妈妈免不了非要让她去帮忙，又要她订酒店，又要她盯装修，说怕耽误哥哥的工作，就不怕耽误她的。她躲到外地去拍戏，这些事都不用她管，就算妈妈电话打过来，她也可以说她已经买了房子了，又不是她要结婚，别什么事都来找她。其实妈妈这种态度，真的让她害怕，何千看她的意思是要让她养着哥哥弟弟一辈子才罢休。何千从不怕娱乐小报放出她和李志诚约会的照片，她大方承认，就是男女朋友关系，可是上次妈妈问她是不是真的在和李志诚谈恋爱，她快吓死了。她从没带李志诚见过妈妈，怕的就是万一有一天妈妈有事找不到她，就跑去找李志诚，这些破事没完没了，她已经给李志诚添了很多麻烦了。 所以她立马否认，说都是狗仔瞎拍的，根本没有的事。妈妈看她的眼神瞬间失落，按照她妈妈的思维，能多一个人吸血总归是好的。 何千很喜欢新戏里自己的这个角色，虽然是古装剧，但是故事里的魔族少女灵歌和她很像，一样没有爸爸，一样不被妈妈所爱，一样以为自己强大到不被人爱也无所谓，一样要强到有自己的心魔。何千也没有爸爸，其实关于她爸爸的消息到现在也不明确，只知道他出了国，也知道好像他乘坐的大巴车出了车祸，可是找不到他的遗体，也联系不到他本人，那时候只是睡醒时模模糊糊听到外婆和妈妈的对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如果他真的去世了，那么何千平等地恨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和她有血缘的人，如果他没有，何千依然恨他，说话不算数的大骗子，不如一开始就选择丢掉她，何必给她设一个陷阱，让她期待又失望。 七月的乌鲁木齐热得何千快要窒息，乌鲁木齐本就热，摄影棚里更热，可是她第一场戏的造型是要穿着厚重的盔甲，故事里的灵歌是魔族女将军，这是她的上班的制服。奈何第一场戏就是和新人女演员的对手戏，奈何小女孩刚毕业，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找不到状态，不是演得太夸张了，就是演得感情不足，这又是公司自己的戏，肯定很重视，来来回回十几遍，她还是演不好，何千快要融化在摄影棚里了。并且心生疑惑，她真的上过大学？是上戏的毕业生？何千仔细回想自己刚出来演戏时也不是这样，开拍之前仔细读剧本，琢磨情绪，就怕拍的时候被导演骂，或者她演得太差被换掉，世道变了，变了。她不禁摇头。 这场戏新人演员演被关押在魔族的神界公主，要跪在摄影棚中央，何千要挣脱开她的手，就这么一小段剧情，听着导演一遍遍喊“卡”，何千都快给她跪下了。 本来这场戏只排在上午，让这小女孩活生生演到了中午，早就过了下一场任逸泽和何千那场戏的时间了，所以任逸泽早就来了，就坐在旁边看，助理还给他吹着小风扇，他坐在躺椅上，看得还挺乐呵，何千真的怒火烧到脑门上，但是这股火不能烧在脸上，不然让狗仔一拍，或者剪进花絮里说她欺负新人怎么办，本来就有娱乐记者分析她有傍大款之嫌，不然咋一下鸡毛飞上天演了女主角，这风评可不能再差了，她生生压着火，在旁边补妆的时候，深呼吸了几下，做了个打太极的姿势平心静气，小助理正在旁边给她脸上吹风扇，何千正在做双手平放在胸前往下压的姿势，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满腔怒气都压下去一样。 这个时候脸上的风停了，小助理敲了敲小风扇，然后抱歉地对她说：“姐，不好意思没电了，我去旁边买个电池。”何千一句脏话差点没喷在小助理脸上，生生咽了回去，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骂助理，不能骂助理，不能骂助理，素质！于是微笑着咬牙切齿地说：“你快去吧。” 风也没有了，何千都要哭出声了，为什么人家的仙侠剧都是鼓风机一袭白衫，看着好不凉快，她的仙侠剧，就是烈日下头穿铠甲。 旁边坐着休息的任逸泽乐了，何千转头看他，只见他眼睛紧盯着剧本傻笑，何千一记眼刀飞过去，任逸泽似乎注意到了，转头狡辩道：“我是看这段戏很好笑，真的，不骗你。” 他执着地指着剧本，向何千印证自己的清白，行呀你小子，整天坐这看戏，一会儿这场戏拍完了你来摄影棚感受感受，有你哭的！ 要不是这是片场得注意素质，何千只想对任逸泽说一个字，滚！但是何千还是礼貌地把头凑过去，看了看任逸泽指着的那场戏，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头吓掉，那场戏里写了女主角拿着火焰。什么，天本来就够热了，真火假火呀，这还不得把人烤穿。 “这是今天的戏吗？”何千抢过剧本。 “是呀。”任逸泽压着笑回答。任逸泽体贴地拿着他的风扇给何千吹，有了点风在脸上，总算舒服多了。 “给你这个，把胳膊伸出来。”何千听话地把胳膊伸过去，他把她的袖子挽上去，在胳膊上给她贴了冰宝贴，凉凉的，这股凉气好像能从胳膊传遍全身。 “谢谢。”凉快下来的何千认真道谢。 终于演完和小女孩的对手戏，轮到何千和任逸泽那场，任逸泽饰演的舟荣三是个废柴神仙，唯独腾云驾雾一招使得最好，剧本里的场景呢，是她追着任逸泽打，一招一招地耍手势，看起来像在施法术一样，而任逸泽跑得飞快，并且能机灵地躲开，在电视上看，应该非常惊心动魄，并且俩人都十分英武。 可是在片场没加后期前，何千演到一半就放声大笑了起来，她和任逸泽，一人一个拉货的带轮子的小货车，工作人员在旁边拉绳子，任逸泽要在货车上跳来跳去，何千要在上面不停地耍手势，又要不停地摆出往后拨云雾的姿势，这是何千第一次演仙侠剧，她不知道电视上看是什么样的，可就在现场看来，他们像两个神经病。于是何千一直笑，笑到把任逸泽也逗笑，任逸泽又憋笑，何千看他的表情又笑，两个人好像笑场接力，第一天的戏拍得十分不顺利。 晚上何千照例和李志诚打电话，抱怨片场太热，说第一次拍仙侠剧笑场。李志诚说乌鲁木齐是不是特别好，感觉你很开心。何千说我有吗？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她提到这些的语气十分欢快，也许是因为在这里可以暂时忘记家里的烦恼。何千还说，上次忘记和李志诚说，她又和任逸泽合作了。李志诚问任逸泽是谁？何千说就是以前误会我要跟他传绯闻我故意在他面前和你秀恩爱那个，李志诚恍然大悟，哦，他呀，何千说他今天借我风扇和冰宝贴来着，还好有那冰宝贴，拍戏的时候能凉快一点。 隔了一天她就非常后悔对李志诚提了一嘴这件事，助理搬来了两个大箱子在她化妆间里，说是北京空运来的，何千心存疑惑地拆开，一大箱子的电动小风扇，另一大箱子的冰宝贴，门口任逸泽经过，本来只是无意地向化妆间里瞥了一眼，看见箱子里的内容直接被吸引了过来，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长着嘴巴站了五分钟，最后吐出来一句：“这么大手笔。” 何千看着他满脸黑线，可是何千还是感动，虽然演过的电视剧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戏码，女主角有意无意地一句话，男主角记在心里，然后默默处理好，换来女主角一句：“没想到你还记得。”感动得满脸泪花，可是那些都是她扮演的角色，在真实生活中，她说过许多话，这些话的75%都不是为自己所说，而是讨好，逢迎，争辩，剩下的25%从没有人记得，只是说了，没有期待，状似无意，从不多说，忘了就忘了。 看着慢慢两大箱东西，怎么说呢，挺丢人的，可是又好喜欢，她喜欢这种简单直接又朴实无华的情谊。 没想到任逸泽这个家伙，看见了何千的快递，竟然暗自攀比了起来，那天看见何千经过他的化妆间，他立马自顾自拿起手机，阴阳怪气地讲起电话：“好的，桥桥，我知道了你被太担心我，你寄给我的快递我都收到了，我也好想你。”挂了电话以后，又大声地对自己的助理说：“哎呀，我女朋友担心我，非得给我寄点生活用品，差点把整个家都搬来了。”那声音大的，生怕何千听不到，像菜市场比谁吆喝声大的卖菜小贩。 何千步履不停，直直向前走，不想多搭理他。 何千渐渐喜欢上了剧组，虽然一开始因为带新人在摄影棚里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后来因为剧组氛围很好，大家都客气又尊重，会一起吃新疆特产炒米粉，也会一起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啃哈密瓜，何千逐渐理解了世外桃源的意义，从前读夜大时，只是为了考学而竭力弄懂《桃花源记》的释义，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是他梦想中的人们生活的样子，不闻世事，里面的居民都淳朴善良，没有连年的战乱，没有政治的变革，只有幸福的生活。 而对于何千来说，世外桃源，代表她远离真实世界，远离那个真实的自己，在这里，在乌鲁木齐，她可以远离真实自己的一切，短暂地逃离那些不想面对的，短暂地做一个不用未雨绸缪的简单的女演员。 何千和任逸泽，还有饰演男二号的许半年成了朋友，许半年年龄小，又演任逸泽的哥哥，不免总是被何千拿出来打趣，任逸泽就瞪何千，学着何千在剧里施法的手势对何千施法，还要骂何千“妖女”。因为她在剧里演魔女，所以任逸泽给她起了外号，他们这样整天笑啊，闹啊地，何千渐渐觉得剧组像一个家。 是很多年以后，这段回忆依旧留在何千的心底，是短暂地逃离现实世界的弥足珍贵的回忆，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可是很久以后她才读到那段夏令营理论，“你跟一些人在不同的城市演戏，有点像一个家庭，一个类似于夏令营的东西，你远离家人，遇到了一些新的朋友，享受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你们只是偶然地撞进了彼此的人生里，在一起拍戏时，会经历一些富含感情的场景，离家万里的城市里，可能会表现真挚的感情，但是这样的感情很难维持，夏令营总会结束，你们回到各自的生活里没有了联系，因为你们最终要走上不同的路，做不同的事。” 那时候何千才明白，原来夏令营早就结束了，只是她自己还在怀念那个夏天。 第11章 两场凉快的戏 说来好笑，因为进组第一天在摄影棚被热到了，何千就默默向老天爷许愿，希望接下来几天都能拍上凉快的戏，也不知道是什么神仙运气，白天在热到爆炸的摄影棚穿着厚实的铠甲，到了晚上乌鲁木齐的温度降下来，又得穿着裸露的肚兜拍外景，这可真是拍上凉快的戏了。何千默默低头，嘟囔了一句，其实有时候我的愿望都是瞎许的，可以不用这么认真兑现。在她旁边的任逸泽回头，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何千抬头。 夜色如墨，这天黑得啥也看不清，她和任逸泽坐在逼仄的山洞里，她过着任逸泽在剧里的道具披风，冷得发抖，为一会儿要拍的亲密戏而紧张。说起来他们这场戏算不上亲密，她全程躺尸，因为受伤而昏迷，只要表情痛苦一点就行，任逸泽扒拉下她披着的斗篷给她上药，漏出她的后背，尺度不算大，可何千依旧不自在。 记得好多年前，她靠着李志诚给她塞钱第一次当了女一号，在剧组被导演刁难，那时候也拍过一场亲密戏，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她最后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真丝睡衣，那时候她不知道拍亲密戏要清场，导演也没说，合作的男演员也没提，只是觉得穿成这样在别人面前演戏有些尴尬，所以在现场她不怎么敢施展，始终别别扭扭，拍了好几遍导演都不满意，说她放不开，最后她夸张了一些，这场戏才算过了。 记得助理给她披上外套，和她演亲密戏的男演员就在她身后，和工作人员打趣，身材不怎么样，但是挺浪的，难怪金主喜欢。他声音大得整个剧组都能听见，何千没有回头，却觉得在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是偷笑地看着她，那时候她年纪小不过刚19，心理稚嫩，害怕别人嘲笑，在意别人的看法，心里难受了好几天，那之后虽然她再也没有演过亲密戏，只是仍旧对这种戏码有些抵触。 准备好了以后，何千背对着任逸泽，她转过头，小声提点了任逸泽几句：“化妆师给我后背化得有些吓人，你不要吓到了。”因为任逸泽要表现出先是震惊后是心疼的样子，导演怕先给他看到他就不震惊了，影响呈现效果，所以先让何千藏着。任逸泽认真点头，何千这几句话说得格外轻，他们同坐在山洞里，也许是夜里，所以大家自动都放轻了声音和动作，还能听到外面风吹树枝的声音。夜色暗沉，远远只有摄影师的打光，能够勉强看清整个山洞，衬得气氛有些暧昧。 任逸泽怕听不清她说的话，索性身子前倾，直接把脸贴了过来，他的五官在何千面前放大。 “还有，别到处乱看。”这句话不同于前面那句，何千说得中气十足，音量放大，任逸泽心道，你早说呀，早说你大声说话，我还把身子贴过来干什么。 “喂，我有职业操守的。”他红了脸，却还是义正严辞。 此刻在何千眼前的是任逸泽放大十倍的正直，她原以为他会说，就你身上那两块肉，我可不稀罕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调侃玩笑何千一番，或者拿出他女朋友来，表示他女朋友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何千永远比不上她。可是，他没有，他没有借机笑话她，也没有用两个女人做无谓的比较。他只是说，他有职业操守，意思就是，无论你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看的，你放心，这是演员本来就该做的，尊重自己的搭档，尊重她的**和身体。 就，还挺喜欢的。 何千盯着他，笑了，转回了头，说了句：“哦。” 开拍的时候，何千全程背对着任逸泽闭着眼，但何千能够感觉到任逸泽很轻，很温柔，动作幅度很小地掀开了披风，像是怕吵醒睡着的婴儿一样，也许是情节设计就不同，和何千上次拍亲密戏不一样，上一次她和男演员要争执，挣扎，动作幅度很大，男演员也不怜香惜玉，何千直接被摔到地上，后背疼了好几天。那时虽然是在室内拍摄，却仍旧觉得尴尬，每分每秒都担心走光，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戏。可是在这里，却莫名让何千觉得安心，任逸泽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触碰她后背的肌肤，仿佛是在对待一个稀世珍宝，莫名有些舒服。等到结束时，导演喊卡，何千差点睡着，助理给她披了外套。 任逸泽发挥得很好，是一条过，导演还给他鼓了掌，说也太好了，他自己拿了外套穿上了，和何千一起在旁边冷得跺脚。何千不看自己的演的戏，她有尴尬症，早些年为了提升演技还会看看，这些年已经跻身一线演员了，演技早已被大家认可，所以基本不看，她觉得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好奇怪，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任逸泽震惊和心疼的眼神到底有多真。 如果说震惊是任逸泽的演技，心疼却是来自他内心的想法。他看到何千的后背时，心里想着，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吓人，也就一般，可面上还是震惊的样子。 他今天路过何千的化妆间，想躲在门后，突然闯进去吓何千一跳。何千那时候正在和助理说话，那些话就那么飘进了任逸泽的耳朵里，这可不能算偷听。 “你说我身材不太好，这段播出去不会影响收视率吧。” “不会的，姐你身材很好啊，比例也好。” “真的吗？以前没人说过我身材好。这么多人看着，怪紧张的。” “一会儿导演会让清场的，基本就我，导演，摄影的一个师傅，还有男主角。不会那么多人看着的，姐，你以前没演过这种戏吧。”小助理随便地和何千聊着。那是何千第一次知道清场这码事，她楞楞地看着助理。 “哦，以前拍过一次，导演没给清场，第一次知道要清场这回事。”何千低落的声音传进任逸泽的耳朵里，任逸泽连吓她的心都没有了。 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就和何千混熟了，他们在片场打闹，一起啃哈密瓜，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听见何千的诉说，他心里直骂那导演混蛋，什么人品呀，还能出来拍戏。 所以晚上拍夜景的时候，他直接把小助理轰走了，让他别跟来，是不是想偷窥女演员的身材。小助理一脸无辜，说我只是为了去方便给你递衣服，他说衣服我自己也能穿，用不着。于是自以为很潇洒地一个人跟着剧组跑了。 所以拍戏时他格外注意何千的情绪，凑近听何千的话，当开拍时，看着怀里的何千，他心疼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从前只是觉得他们一样，都是托人找关系才有今天的，可是现如今才体会到，她这一路走得究竟多么辛苦。他轻轻地涂抹着化妆师给何千背上化上的伤疤，任逸泽多希望，这是她心上的疤，这样他就可以一点一点地把那些伤痕抚平。 任逸泽在很多年以后反复回想，自己究竟怎样爱上了何千，殊不知很多年前，在他为她抱不平，照顾她的情绪，展现自己超高演技的心疼眼神时，这颗种子早已在心中种下了。 也许何千几十年的愿望都没怎么实现过，于是老天爷这次补偿她，一下子奖励了她两场凉快的戏。又有一天晚上要拍外景，这次是花灯会，何千为了美观得穿着薄薄的古代衣饰，开拍之前又被冻得直跺脚，她精致的小鼻子被冻得通红，浑身发抖，却还能在开拍的时候迅速恢复正常，进入状态，让任逸泽甚至觉得她的冷是装的。 可是他还是没有按照剧本私自给他们加了场戏，他把披风披在何千的身上，“夜里冷。”何千没说话，这段没她的词，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带着点懒散，实际上心里急得长了草，我该说什么呢，我该干什么呢，愣了半响才回了个“哦”。然后继续往前走着，继续他们原本的剧情。 还好剧里的灵歌是个慢性子，给了何千很多思考的时间，导演对于这段剧情也拍手叫好，何千的反应合情合理，是立在人物本身的基础上作出的回应，这段微妙的带点暧昧的剧情，刚好可以暗示他们此时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朋友之间的关系。 后面还有几场戏要穿着同样的衣服出外景，何千怕任逸泽冻着，把披风还给了任逸泽。 “谢谢。” “不用，后面还有几场戏，晚上会很冷你穿吧。”任逸泽向何千的方向推了推何千递披风的手。 “我不太冷，真的。”任逸泽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好吧。”何千笑笑，收回披风。 剧本中写灵歌和舟荣三玩笑打闹，他们互怼嘴不留情，互殴眼睛不眨，导演夸赞何千和任逸泽表演自然，没有表演痕迹，又不夸张，任逸泽和何千相视一笑，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默契，因为他们平时在片场也是这么打闹的。 第12章 回归现实 剧本里的灵歌经历了重重磨难，终于成为了魔族第一女将军，而舟荣三也被贬下凡间，成为了他梦想中的说书人，只是有情人终不成眷属，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有一段戏是灵歌在舟荣三帮助下终于打败了心里的心魔，并且勇敢地向魔族承认自己的有软肋做不成第一女将军了，而舟荣三自愿被贬下凡间。舟荣三在被贬之前来找灵歌，灵歌向他表白，两个人接吻。 导演要何千和任逸泽演出那种贪恋的感觉，贪恋这最后的能够相聚在一起的时刻。并且要足够笨拙，这是全剧中男女主唯一一次接吻，也是他们彼此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可是这场戏任逸泽怎么也发挥不好，大约和何千混得太熟，他看着何千总是笑场，好不容易不笑场了，他面对何千满脸羞涩，像个高中生男孩第一次和初恋接吻，笨拙是足够笨拙了，可是不贪恋，小心翼翼地，好像害怕教导主任来抓自己一样。 吻过之后，两个人悲伤分别，从此，江河万里，再也不见。灵歌夸了舟荣三很多，也叙述了很多自己多么喜欢他，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说出那句，只是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那时候的何千并不知道，时空扭转，斗转星移，很多年以后，平行世界的灵歌一语成谶，何千说，任逸泽，我们有缘，可惜无份。 戏拍到这里，已经快要杀青了，作为男二号的许半年已经提前离场，拍完了所有戏份，比何千和任逸泽提早杀青，他离开剧组的时候欢快地收拾行李，要赶下一部剧的档期，走之前来和何千道别，和何千说等她回了北京请她吃饭，叫上任逸泽一起。何千笑着说好，其实心里明白，也许很久都见不到许半年了，大家拍完戏以后多半没有联系了，因为都要回归自己的世界，忙着自己的事情，就算真的有空出来吃饭，也一定不如在剧组的时候熟络，嬉笑打骂，毫不避讳，在剧组的时候大家是家人，可回北京了之后大约连朋友都算不上，不过是个相处了几个月的陌生人。 可是何千还是笑，并且说一定哦，到时候叫你不要不出来。大家都在离别的时候相互演着温情的客套，演技的较量不仅在荧幕上，也在离别时。 最后一场戏的时候，任逸泽要做特效妆，变成一个大胖子，因为剧里的舟荣三被贬下凡间，变成一个憨态可掬的说书人，故事就在灵歌看到了舟荣三忘却前尘在凡间幸福美满的时候戛然而止，这算是开放式结局，又不算。 何千看着任逸泽的特效妆哈哈大笑，任逸泽却无所谓地说：“怎么样，我胖了也是帅哥吧。” 好像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场戏一样，所以何千拍飞下凡间时，任逸泽依旧在现场嘲笑她的动作，她依然瞪着任逸泽，他们还是像平时一样。 最后一场对手戏拍完，他们就穿着灵歌和舟荣三的衣服，在片场道别，任逸泽看着何千，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句：“再见，我卸完妆直接去酒店收拾行李，今晚的飞机。” “再见，一路平安。”任逸泽没有飙演技，只是如常地说了句再见。 任逸泽那时候以为他和何千做了最郑重的道别，因为他不知道再见面是猴年马月，以为会有很久都见不了，没想到会在后来接连合作那么多次，却在最该郑重道别的时候以为还会见到，连招呼都没打就分道扬镳。心心念念着反正还会见，笃定地觉得一定能见到，却接近十年未见。 飞机飞上云端，何千眼见着离乌鲁木齐越来越远，等她重新走出首都机场，她才恍然地觉得该不会在乌鲁木齐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吧，就像灵歌重新回到魔界，舟荣三却对她说，我们只是一起做了同一个梦。 隔几天何千就和李志诚一起参加了哥哥的婚礼，她给哥哥包了三万多的礼金，婚礼在北京一所高档酒店举行，妈妈请了很多人，她的同事，哥哥的同事，弟弟的同事。女方家里请了更多人，大概知道何千这个女明星会出席，也或许是因为婚礼的花费实在高昂，要让亲朋好友看看自家女儿嫁得有多么好，所以女方家里整整做了满满十桌。 现场不少人都打量何千，她一一微笑致意。她在乌鲁木齐拍戏时，妈妈就打来好多电话，因为婚礼事仪忙不过来，问何千什么时候回来帮忙，何千说回不去，大约婚礼前几天能赶到北京，妈妈让她别废话，赶紧回来帮忙。何千说，合约已经和剧组签了，违约是要赔钱的，这钱你来付？妈妈才终于肯善罢甘休。却在这几个月里，回回要何千打钱，何千也照办了，能花钱买耳根清净未尝不可。 好在她思考再三，还是带着李志诚来了，要不然这些大叔大婶们，非得给她组织一场现场相亲会，妈妈上来扯她，把她拉到婚礼前厅，恶狠狠地问她：“你不是说你没谈恋爱吗？” “对呀，我那时候是没谈。” “你就胡说吧，我分明在报亭里看见了杂志，杂志上就这个男的，怎么？他是有钱人，就嫌你家里人丢人了？” “没有，是我不想告诉你。” “你现在有钱了，成了女明星了，就能不把你妈放在眼里了？” 何千冷笑一声，“我以前没钱，不是女明星，你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吗？” “何千，你什么意思，我生你养你，我养出个白眼狼。” “对呀，我就是白眼狼，我养我和生我的钱，我早就还完了，我不欠你什么。他没有嫌弃我的家人丢人，是我不想让你知道他，为了我哥哥的婚礼你死缠着我，我又没有欠我哥哥什么，我买了房子又要我掏婚礼的钱，我可以掏，你让我帮忙我也可以帮，只是因为我也要工作所以我帮不了，你要是知道我有男朋友，你还不追着让他帮忙？怎么，我哥哥的工作是工作，我的工作就不是了吗？干脆以后我也不工作了，让我哥哥赚钱养家，自己给自己买房子，自己掏钱办婚礼好了。”何千一口气，吐出一大堆抱怨，她今天带着李志诚来，就是准备和家里撕破脸，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 “何千，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妈妈失望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何千竟然有一些愧疚，她吃软不吃硬，如果面对的是寒冰，她一点也不会怕冷，可是如果是太阳，刺眼的光会让她流泪。 “你什么时候没想到的，是你离婚不准备要我的时候，还是你抛下我和哥哥弟弟去城里的时候，还是外婆生病你让我退掉房子的时候？你说我现在有钱了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可是我没钱的时候你有给我打过电话吗？你有问过我上大学需不需要电脑吗？我青春期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需要独立的空间吗？”何千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无力又哀怨。她记得从书里学过的情商小技巧，那就是和人吵架时，千万不要歇斯底里，不要哭，那样让你看起来没理又粗暴，像是强势的一方，而大家都会同情弱势。那样让你看起来，是因为没理而只能无能怒吼，和人争辩时，你要沉着冷静，无论对方说什么，你都要保持面无表情，平缓的语速，这样才能让对方感受到你隐隐的气势。 何千苦心经营良久的面具，碎了。 妈妈转过身，似乎是觉得她丢人，看她的最后一眼还透露着嫌弃。何千记得这个眼神，八岁以前，她和妈妈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她总是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吃饭吧唧嘴，哥哥逗她摔倒，跟弟弟抢东西，妈妈都会这么看她，仿佛她是整个世界最丢人的存在。何千记得，那时候他们一家在村子里，街里街坊总是夸她好看，可是又揶揄地说，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还是男孩好，能帮家里干活。 “我们以后不要有联系了，你说个数吧，多少钱我才能不是你女儿？”何千擦干眼泪，重新戴上面具。 “你说什么？你疯了？”妈妈震惊地看着她。 “我说，你说个数吧，一个不让你后悔的数字，以后不要找我了。” “那好，给我一千万，我不会来烦你了。你以后就不是我女儿了。”妈妈说出了那个年代的她能想到的天价。 “好，婚礼结束后，我把钱打到你卡里。” 她和妈妈脸色不善地回到了酒席上，在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她还听到妈妈旁边的阿姨对她说，你可真是好福气，有个明星女儿。妈妈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以前，村里的人提到何千，会笑话妈妈，说何千是女孩，说何千像爸爸，一样的书生气，将来都是只会死读书的怂包，遇事不大气。可是后来，妈妈却让高三的弟弟好好读书，无数次为了弟弟的成绩担心，可是她最烦何千读书。 现在呢，何千变成了妈妈拿来炫耀的工具，人们真奇怪呀，一边说着女儿以后是别人家的人，一边忽略女儿，等女儿长大以后却要搜刮女儿身上所有的能源，把女儿利用殆尽，把这些能源补充给儿子，留在这个家里，等女儿出嫁以后，又要搜刮夫婿的能源，说着：“你现在嫁给别人了，就不认自己家了吗？”如果女儿回家求救，就又说：“你现在是别人家的人了，我管不了你了。”这样百般拉扯着，把女儿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家里。 回去的路上，何千和李志诚说了在婚礼上和妈妈的事，何千问他能不能借给自己几百万，等她拿到片酬会还他的。 “何千，血缘关系是怎么也斩不断的。”何千坐在副驾驶上，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李志诚的话。 “钱我会借你的。”他又慢悠悠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也许是参加了婚礼，也许是他们年纪也都到了，李志诚抛下了一句这样的提问：“何千，你有想过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吗？”李志诚知道，何千以事业为重的人生观，她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什么东西都要握在自己的手里才会觉得安心，就像他们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何千却还是给自己买了房子，就算是空着，也要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所以求婚惊喜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免不了被拒绝，还是应该他们两个人坐下来，严肃地谈谈这件事，让何千表达自己的看法，和她商量尊重她的想法。 “再等等吧。”她这样说，如果结婚，后来免不了生孩子，就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工作，回来大家都不认识她了，她现在事业还算是上升期，等把工作再做一段时间再想以后的事。 “再过几年，等我不红了。”何千狡黠一笑，李志诚也笑了，他明白他的意思。 “那恐怕结不了婚了。”他还是玩笑道。他知道何千的顾虑，没关系，现在的确有些早了，那就再等等。 第13章 爱与婚姻 任逸泽被通知过几天要和何千一起参加电视剧的宣传综艺，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他和何千是朋友，电视剧拍完后就没再见面了，这次老友重逢，难免高兴些。 晚上要带宋桥回爸妈家里吃饭，他很早就去片场等着，宋桥转型做了制片人，她出来的时候，片场的工作人员看见他等着都在向宋桥起哄，宋桥笑得甜蜜，他也是。 只是上了车以后，空气里却全是尴尬，宋桥转头看窗外，他打开车载音乐，这样的尴尬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从几个月前，他们开始彼此无话，一开始两人一起吃饭还会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后来见面时间减少，任逸泽工作又太忙，就算有什么好玩的事也已经忘光了或者懒得开口讲，所以他们的二人约会逐渐变成宋桥一个人在讲，可是任逸泽大多数时候只会敷衍几句，宋桥提问时他甚至会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宋桥渐渐不开口了。 自从宋桥转型，二人共同话题更是越来越少，娱乐圈风起云涌，更新换代也快，以前还能聊聊八卦，现在干脆是连人都不认识。宋桥还在说着自己同期好友的绯闻逸事，任逸泽这边又提到最近合作的女演员，两个人南辕北辙。 所以两个人在一起只剩下沉默，还好任逸泽车速快，马上就到家了，四个人的尴尬好过两个人。 饭后，宋桥帮任逸泽妈妈刷碗，任逸泽被爸爸叫到书房。 “你年纪也到了，打算什么时候和宋桥结婚？” 任逸泽惶惑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心里盘算着和宋桥分手，而父亲却商量让他结婚。 “不急，反正，我们俩都不急。”他这样心虚地回答着。 “你是不急，可宋桥急呀，她都三十多了，哪有三十多的女人不着急结婚的。” “爸，你别瞎猜了，宋桥不急，她从来没和我提过结婚。” “这种事，人家能自己主动提？她来找我问过。” “她什么时候问过您啊？您可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她问我和你妈什么时候结婚的，又问我说打算什么时候让你成家，这还不是想结婚。” “你就别瞎猜了，说不定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再说了，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你不想结婚？早结晚结都得结，你现在是红了，免不了有小女孩缠上来，靠着你炒绯闻，现在结婚，正好断了她们的念想。” 任逸泽犹豫再三，还是和父亲说了实话。 “爸，我说实话，我已经不喜欢宋桥了，我想和她分手。” “你说什么呢？你真想做混蛋，利用了人家，耽误了人家的青春，现在到了要结婚的时候了，就要把人家一脚踹开了。” “我不喜欢她了，和她结婚也是耽误她，我总不能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吧。”任逸泽并不理解父亲所说的一脚踹开，利用了人家这些话，他只是觉得爱是很简单的东西，你喜欢谁，对谁有感觉，就和谁在一起了，如果哪天不喜欢了就分开，就这么简单。爱，难道不是只跟着感觉吗？那时候他不懂，爱这种东西，关乎回报，关乎金钱，关乎你消耗掉的体力和精力，这些东西要怎么归还，要谁来归还，这其中的千丝万缕，藕断丝连，他不懂，也从没考虑过，从小到大，他只知道爸爸喜欢妈妈，妈妈也喜欢爸爸，所以他们在一起，结婚，有了他和姐姐。 而现在，他只是觉得他不喜欢宋桥了，那就分开，仅此而已。 “唉。”爸爸看着他，叹了口气。 “你把什么都想得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宋桥在自己最好的年华和你在一起，你低谷时她不离不弃地陪着你，你做到现在的位置，一下子就要和人家分手，别人会怎么想你，怎么看你。你又要怎么去补偿宋桥？” 父亲的话如雷贯耳，任逸泽之前从没想过。 “她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想结婚，想要家，你能给吗？”父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任逸泽回答父亲的只剩沉默。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内心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他做不好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也没办法和宋桥分手。原来爱是这样复杂的事。 任逸泽第二天搭乘最早的飞机飞去外地参加综艺节目，他打算趁这几天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绪。在录制现场看见何千，任逸泽依旧觉得亲切，好像他们这几个月从没有分开过，还是一直在一起。任逸泽一把抱住何千，何千也抱住他，只是姿势客气，他说：“好久不见。” 他们下午一起彩排过一遍流程，等到晚上的时候正式开录。 许半年，何千，他们都是老熟人了，在一起录综艺氛围非场轻松愉快，说起话来也不怎么顾忌，许半年讲了他和何千在片场施法的有趣故事，何千也吐槽了任逸泽年龄比许半年大，还要演许半年弟弟的故事，气氛非常愉悦。节目组还用心地给他们三人准备了很多新疆美食，让他们排序。 做了很多游戏，大概节目为了宣传新剧，所以任逸泽一直和何千一组，他们两个人演戏时非常默契，可到了做游戏两个人都是游戏黑洞，何千反应慢，而任逸泽笨拙，玩了半天比分垫底。两个人一起被其他人弹脑瓜。 节目组还给他们准备了特别惊喜，这个流程是彩排里没有的，任逸泽不知道什么惊喜，只能静静等待着。等到看到从后台走上来的人，他彻底震惊。 宋桥一边挥着手一边走上台，一上来就亲昵地挽住了任逸泽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她穿了一条桃粉色的连衣裙，却不怎么好看。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从前任逸泽觉得她青春靓丽，有少女时尚却也不是知性成熟，如今却怎么也不好看了。 任逸泽却觉得见到她非常尴尬，所以身体不自觉地向何千的方向靠拢。他本来和何千就已经站得足够近了，现在宋桥来了简直要贴到何千身上。 任逸泽愣了几秒才开始表现出惊喜，不得不说，他和宋桥都是专业的，两个人之间完全看不出来同坐一起没话说的尴尬。主持人问：“任逸泽生活中是个怎样的人？” 宋桥抬起话筒，犹豫了几秒，“他，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有时间就来片场等我，接我去吃饭。”听到这些话，任逸泽很心虚，后来他工作忙了，经常和宋桥吃饭吃一半就跑掉，那天也是因为要去爸妈家吃饭才去片场等她的。 主持人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们，何千也在一旁起哄，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和任逸泽站得太近，何千微微向旁边挪了挪，和许半年站得更近了些。主持人不放过任逸泽，继续问他：“那你觉得何千好看还是宋桥好看？”那时候，他看了一眼何千，何千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裙子，和他的衣服刚好是同一个色系，两个人站在一起，甚至比他和宋桥还要登对。 “都好看。”他本着两边都不得罪的原则，这么回答。 “那要必须选一个呢。”主持人依旧不依不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肯定是觉得宋桥姐好看，看我在这不好意思说。”何千看了一眼任逸泽，出来打圆场。 “不不不，在我心里何千最美。”他玩笑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话，旁边的宋桥也笑了，于是大家就这么嘻嘻哈哈地把这件事岔了过去。 后面又聊了很多关于他们新戏的事，全程他和何千讲话比较多，后来节目组放了一段提前找李志诚录好的VCR，何千看得很认真，全程盯着屏幕，而任逸泽全程盯着何千，何千的眼睛亮晶晶的，任逸泽默默羡慕着李志诚，真好，他们感情一定很好，一定每天都有很多话说。 女人的直觉和反应总是比男人的要快和准，有时候连男人自己都没发觉的事情，女人会先发觉。连任逸泽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他和何千之间暧昧的气氛，宋桥却先发现了。她从他们两个人之间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但她不打算单刀直入，他们如今的感情本就脆弱，再也禁不住一丝打击了。 “你和何千关系好吗？”宋桥几个月来第一次在车里打破了尴尬。 “挺好的。”任逸泽盯着前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她人怎么样？” “挺好的，怎么了？”任逸泽仍旧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和宋桥讨论有关何千的话题。 “没事，前几年不是有关她的传闻满天飞吗？说她被金主包养。”宋桥也拿出几年前的新闻不痛不痒地搪塞任逸泽。 “那些都是瞎扯的，她人挺好的。”任逸泽没发觉，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轻轻地笑了一下，带动了唇角。 车里的气氛比他们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更加怪异了。 第14章 爆冷 没想到何千和任逸泽的《魔族幻想恋曲》从播出第一天开始就一路长红，如果按照后面的话来说，这部电视剧在当年算得上现象级爆火，连带着何千和任逸泽两人水涨船高。最终电视剧打破了收视纪录，变成了史上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一跃成为国民电视剧。 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公司也很吃惊，公司想过这部电视剧会火，但没想到这么火。这也让何千没有预料到，公司临时给何千和任逸泽安排了很多场活动，是由于电视剧爆火之后投资商临时找到的。于是连续几天，他们陪着笑脸在活动上出现，两个人从最初的面对采访时好好回答，还在现场秀秀甜蜜，到后来的机械式回答采访问题，脸都笑僵了。 等到这些活动终于告一段落，何千和任逸泽也都要回归各自的片场了，最近他们二人趁着新剧爆火公司火速给他们接拍了大量剧本和电影，他们二人可是有的忙了。 何千正准备上车，任逸泽也收拾妥当从现场出来，他和何千挥挥手，“那就，下次再见吧，过段时间说不定又要有什么活动和采访。”任逸泽觉得他们一定过不久就得再见面。 “好啊，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可不想短期内再对着你的脸傻笑了。”何千这几天真是和任逸泽表演暧昧都已经演够了，真的是要好好休息一下。 没想到这次一别就到了年底了，他们两人一直到年底的颁奖典礼才有机会见面，在颁奖典礼前，何千还在考虑穿哪件晚礼服合适，没想到李志诚送了她一套特别好看的冰蓝色礼服，衬她雪白的肤色，又很大气，她换上以后李志诚满眼惊喜的“哇”出了声。 “这次不会又要拿一堆奖杯回来吧。”李志诚调侃她，毕竟何千的奖杯家里堆得到处都是。 “我估计这次只有和任逸泽那个有，今年也没什么好作品。” “我前几天见到了任逸泽女朋友了，他们是不是快结婚了？” “啊，宋桥吗？这还真不知道，没人说过他们结婚的事。不过谈了那么多年，应该快了吧。”何千不禁想起宋桥的模样，那还是大半年前她和任逸泽一起参加综艺时，宋桥作为惊喜嘉宾出现在现场时的样子，三十多岁的宋桥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青春靓丽，那时候她的浓眉大眼精致的大五官也因为岁月，大眼睛周围爬满了皱纹，宋桥的长相年轻时有些欧美化，可是欧美人却比黄种人老得更快，所以她到三十岁，格外显老，和任逸泽站在一起时，愈发像姐弟，任逸泽从没在她面前提过结婚的事情，那天在综艺现场和宋桥在一起也并不热络。 “应该不会吧，可能还想再多等几年。” “那我们呢？等你到三十岁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李志诚星星眼地看着她。 何千知道，李志诚不止一次地问过她结婚这件事，她一直支支吾吾，敷衍着再等等，也没什么明确地规划，李志诚待她很好，给足了她安全感，他是一个让她可以放心结婚的人，所以她说，“好啊。” 李志诚激动地抱住了她，把她抱起来转圈圈，他真的很高兴，仿佛那天就是他们的婚礼，所以后来每当何千想起这一天都会觉得其实他们那天已经结过婚了。 何千到了颁奖典礼上，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杨雯萱，何千心里觉得一阵晦气，就算隔了这么多年了，她们之间依旧不对付。杨雯萱依旧如从前一样，拉帮结派，身边围绕着一堆名气相当的女星，反倒是何千孤零零一个人。 何千因为今年《魔族幻想恋曲》的迅速蹿红，能够坐在第三排的席位上，而杨雯萱就比她低了一等，坐在后面一排，不过就算这样她身边围绕着众多男星女星，气氛热闹，就连前排的前辈也偶尔凑过去和他们说一两句。 而何千这边着实是个冷灶，她和其他名气大的前辈坐的远，加之她又没有其他朋友，所以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格外冷清。 而这时，任逸泽走了过来，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何千旁边的位置上，何千似乎看到了杨雯萱向她这里瞥了一眼，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又恢复了和其他人谈笑风生的样子。 “何千，你看我今天怎么样？”任逸泽抖了抖他的西装，何千知道他前几天刚刚在电影节上拿了影帝，今天说不准视帝也是他的，所以在她面前格外嘚瑟。 “很帅。”何千只能无奈地说，她怕是今天不夸他，就回不了家了吧。 “半年没见，这么冷淡。”任逸泽总算放下了他抖西装外套的手，规矩地坐在了何千的旁边，何千今天可真好看，冰蓝色的礼服，很衬她，他见到她时差点哇地一声惊呼出来，可是面对周围的闪光灯和镜头，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今天…”他本想说你今天真漂亮，可惜话到嘴边，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啊？”何千对他只说了一半的话显得十分不解。 “你今天怕是要拿了视后了吧。”于是他只好改口，转而问她另一个话题。 “不知道。”何千笑笑，她是真的没有信心，今年入围的女星颇多，堪称神仙打架，她对他们的剧没什么信心。 “你接了《许你晴空》了吗？”他无意中问了一句，本来经纪人让他接下这个剧本，可他看了看内容，觉得不是特别好，所以拒绝了，可在他拒绝以后，经纪人随口提了一句，说女主角导演正在征求何千的意见，本来公司想趁着今年的热度让他们赶紧二搭拍戏，听说网络上好多人发帖希望他们再度合作，但是既然任逸泽觉得不好，那就算了。听到这里，任逸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也许是因为和何千混熟了，合作起来比较轻松，所以他心里也是想再和何千一起拍戏的。他原想开口希望能和经纪人商量还是接下这部戏，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没有啊，因为我已经签了另一部戏的合同，时间有点冲突，所以我没接。” 这时候，大家陆陆续续都已经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大厅里灯光暗了下来，主持人在台上讲话，他们二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任逸泽听到，心里不免有些窃喜，这窃喜从哪来，他也不知道。 “是不是听到我说不定会接这个戏，立马就不接了。”任逸泽免不了和她开玩笑。 “是呀。”何千欠揍地接上了他的话。任逸泽正欲开口骂她，摄像机的镜头向他们二人转过来，灯光扫过他们俩。他们两个像两个上课不认真听讲被抓包的小学生，于是任逸泽张开的嘴巴立马闭上，何千也把头扭向正前方。 镜头扭过去，灯光也灭了，何千再度把头扭向他的方向，而他也看向何千，颁奖典礼现场，像电影院，只有前面的领奖台上才有彩色的灯光，而台下漆黑一团，台上的灯光微微打在何千的脸上，灯光时明时暗，任逸泽甚至看不清楚她的五官，只能看到她被灯光映得闪亮的眼。 也许因为看不清楚，他们二人真的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何千的头发在他的西服袖子上，这时候任逸泽的心脏跳得格外快，血气上涌，有那么一刻他好像就明白了那天在车里宋桥的欲言又止。 “不过我也没接，不喜欢那个剧本。”他微微低头，看着何千的眼睛。 “哦。”何千点了点头，任逸泽十分确定他们挨得很近，因为何千的头发在他的袖子上拍打了两下。 “下一部戏，我演一个警察，不能老是演书生了，不适合我。” “你演什么戏，叫什么名字呀？”何千听到警察，似乎眼睛一亮，饶有兴趣。 “《狩猎》，你看过没，有老版。” “我也签了这个，我的天呀，千躲万躲还是没能躲过你。”虽是打趣的话，可是何千的语气非常欢快，任逸泽听到，更是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幸好现在灯光暗了下来，没人看到他的笑。 “可能是公司安排的吧，听说现在网上好多人希望我们二搭。”任逸泽心里对他们的心有灵犀而偷乐，表面上却风轻云淡。 这时候，台上正在播放入围视后的女星短片，播放完后，主持人照例卖关子，念到何千的名字时却让何千觉得不可思议，任逸泽对她说：“恭喜。” 在那一年神仙打架的视后争夺赛里，何千爆冷夺得了视后，而任逸泽也在那年拿到了视帝，那一年算得上任逸泽巅峰的开始，因为同年他拿下了视帝和影帝的双料奖项。 而《魔族幻想恋曲》也在同年爆冷，囊括了颁奖典礼上绝大部分奖项，何千很喜欢爆冷这个词。这个词源于足球，代表了这是在一个自己和他人都没有期待的情况下获得的胜利，胜利本就是惊喜，而没有期待则是双重惊喜，何千觉得这比那年她的《双生》获奖时还要开心。 公布本年度最佳荧幕情侣的时候，何千正在和任逸泽闲聊天，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都有些慌乱，灯光打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才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任逸泽把手臂伸过来，何千也挽过他的手臂，明明在剧里不知牵过多少次的手，而在这里挽着他，何千还是觉得生涩。 他们晚礼服加身，男帅女靓，端庄大方地走上红毯，走过现场直播的镜头，走过现场几百观众和演员的目光，走到领奖台前，走在灯光下，大方的鞠躬致谢，何千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很像一场婚礼，也许是几天前才和李志诚谈过结婚的事情。 他们举着奖杯大方合照，在照片里，两个人笑得都很明媚灿烂，任逸泽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何千的肩上，何千表面上没在意，心里却仍旧有些慌乱，她看着任逸泽，小鹿乱撞。 任逸泽目不斜视，盯着台下几百观众，内心却在打鼓，不知道是因为这种大场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别的什么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呢，总不能是因为，他喜欢何千吧。 这张领奖的照片最后放在任逸泽书房的抽屉里，如此明媚的笑脸却再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任逸泽无数次地想，为什么自己不再早发现一点，说不定就会有挽救的机会，说不定就能有一点可能。 第15章 波澜壮阔时 “大概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有最难忘，最悲伤，最幸福的回忆，而我出现这三段回忆却是在同一个时期。” “这似乎是个很复杂的故事，那为什么这三种情绪会同时出现呢？”记者抬头问何千，而何千只笑了一下。 “这件事，我没办法说出来，这是我一辈子都要保守的秘密。”她眼睛亮亮的，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好像找到了那时候炙热地爱着一个人的记忆。 随着九月的来临，《狩猎》也开机了，这半年中，何千倒是经常碰见任逸泽，他们同属一家公司，从前她和他在一家公司两年多都不怎么遇见他，还是谈合作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也签到了三吉影视，但是这半年来，她经常在公司里遇见他，所以再次见到他完全没有上次合作在开机仪式上见面的那种尴尬感。 《狩猎》的拍摄地点选在了广州，刚好是九月，夏季多雨，每天的热风里夹杂着雨气，让人浑身湿漉漉的感觉，他们这部28集的电视剧大概要拍摄3个月左右，这也意味着何千几乎三个月回不了家。开机的第一天，何千就想回家了，她本就怕热，空气中的黏腻感更是让她感到不适。那时候她一心想着，等到《狩猎》杀青，她要赶紧回北京，一辈子都不要再来广州了。 而对于这种亚热带气候，任逸泽似乎适应得很好，他竟然可以完全忽略空气中的潮湿。据他所说是因为他在美国南部的佛罗里达待过，他在美国的事情，何千倒是鲜少听他提起过。 《狩猎》的故事极尽狗血又很复杂，后来的许多年里，何千做了一名制作人，挑选过相当多的剧本，她知道什么剧本容易出爆剧，什么样的剧本适合拿来冲奖，可是她想起当时《狩猎》的剧本，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那么狗血又没什么逻辑的剧情，居然在当时引发了那种热潮。能够做到收视率极高又拿到奖的电视剧，《狩猎》算是其中之一，但是和其他的剧集相比，何千认为她的这部代表作实在毫无价值可言。 何千饰演的女主角安闪闪是一名毒枭的养女，而她的养父曾经是她亲生父亲的小弟，她的亲生父亲雷利风行，在道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对手下的小弟规矩也很严苛，三不五时地折磨这些小弟，而安闪闪的养父挺过了这些折磨，成为了她亲生父亲最得力的一名小弟，后来安闪闪的亲生父亲死于非命，偌大的□□交由她的养父管理，襁褓中的安闪闪也一并由这名小弟抚养，曾经的小弟，今天的老大，因果轮回，这名毒枭把曾经□□老大对他的折磨尽数报复在了他的亲生女儿安闪闪身上。 年幼的安闪闪性格孤僻，在学校里饱受别人的欺凌，那时候她遇见了唯一帮助她的人，也就是任逸泽饰演的凌辉，这个小男孩正义凛然，他会递给安闪闪创可贴，会吓唬欺负安闪闪的小孩，会给安闪闪讲他的梦想。后来安闪闪初中辍学，她的养父要求她跟着帮里的人学做生意，她和小男孩的缘分就只到那里。 十几年过去，安闪闪一如当年的养父，成为了这个贩毒集团得力的帮手，在养父残忍地折磨下顽强长大了，而再见到凌辉的时候他们的处境和当年完全不同了，凌辉成了一位缉毒警察。他无数次地想要抓住安闪闪，却又总是失之交臂。 而安闪闪一直记得凌辉，她数十年如一日地爱着凌辉，那段他帮助过她的记忆，无比珍贵。在养父苦不堪言的教育下，安闪闪是一名性单恋患者，她只会喜欢不喜欢她的人，而凌辉对于她而言，是个绝对安全的人，因为她自知，凌辉永远不会喜欢她的。 后来，养父常年累月吸毒，某天突然暴毙，而安闪闪成为了贩毒集团新的接班人，那时候，她问凌辉，要不要来她身边，和她在一起，做她的左膀右臂，凌辉答应了，安闪闪清楚地知道，他是要来她这里做卧底，而安闪闪心甘情愿地想要为他提供证据，她也不想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在凌辉和安闪闪相处过程中，凌辉逐渐爱上安闪闪，在警队围剿安闪闪时，凌辉想要放安闪闪走，安闪闪却不可置信，最终安闪闪自杀在凌辉怀里。 这个剧本较之前老版的内容有了很大的变动和更改，男女主角有更多的动作戏和内心活动，这就需要刘璃和任逸泽有更加精湛的演技，和更好的配合。 可是在开拍之初，何千就遇到了难题，安闪闪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成长和三观定型都是差不多以男性为参照，所以这也导致了安闪闪只有外貌是女性，而内核差不多是一个男人，这和何千本人大相径庭，何千自小和外婆一起长大，后来辍学更是到了全是女人的工厂打工，一路走来，除了李志诚是男人外，何千能接触到的关系亲密的男人几乎没有。而她从里到外更是一个传统的女性内核。 而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全剧以安闪闪对凌辉的炙热的爱情为线索，而何千，根本就不能理解安闪闪如此爱凌辉到为凌辉放弃一切的理由，她是一个理智过高的人，对于安闪闪的行为何千一点也不能共情。 这就导致了第一场戏，整整NG了16次，导演说何千的情绪一直不对，所以每每到关键的地方，导演就喊停，广州的天气实在太热了，为了跟上进度，剧组考虑先拍摄饰演他们小学时期的小演员的内容，导演让何千在旁边找找情绪，何千一脸泄气地坐在休息室里，她从小到大都是学习好，做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就算是拍戏，她都自诩为天赋型演员，哪里受过这种挫折。 任逸泽敲了敲休息室的门，他偷偷摸摸又滑稽地走进来，递给何千一瓶矿泉水，何千瞥了眼他，想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要是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了，我就进来陪你待会儿。”还没等何千说话，任逸泽抢先一步。 “你人真好。”何千瞥了眼任逸泽，可是这话任逸泽怎么听怎么像是阴阳怪气。 “我真是，谢谢你啊。” “你说，如果你是安闪闪，你见到凌辉是什么反应。” “你这是在向我求教吗？”任逸泽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 “你有没有特别想见到但是再也见不到的人。”任逸泽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没有，想见的人，我随时都能见到。” “那你，外婆呢。” 何千一愣，外婆这个词汇，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过了，她甚至都以为，已经忘记了。 “你怎么知道的？” “娱乐杂志上写的，何千，如果你找不到情绪，那你就把我想象成你外婆吧。或者，我可以贴上你外婆的照片。”任逸泽也许觉得，气氛过于严肃了，于是又开始开玩笑。 “何千，不那么愉快的回忆忘不掉也没关系，我们是演员，这些都可以作为我们的…素材。” “谢谢，我想我明白了。”她再次抬头看任逸泽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星光。 “卡。”导演满意地盯着监视器，“实在是太好了。”导演欢呼道。 这时候，是21岁的安闪闪时隔10年，再次见到了凌辉，在太阳下，凌辉站在树荫里，而安闪闪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太阳光那么刺眼，可是安闪闪眼里的光比太阳还要刺眼，那一刻，她见到他，有突如其来的惊喜，又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一种这么多年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心酸和委屈。当电视剧播出时，何千这一幕的眼神被定为演员教科书，就算过了很多年之后，依然有无数博主剪辑二创，配上悲伤的或是喜悦的音乐，文案多半是与爱人的重逢之类的情话，可是谁也不知道，彼时何千的眼里，是她的外婆，可是谁也不知道，很多年之后，同样的场景出现在任逸泽执导的电视剧中，那是电视剧的第一幕，那时候何千的眼里，不是外婆，也不是凌辉，而是任逸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