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深诱》 第1章 一 山影蒙蒙,如碧,如玉。 连下了两天两夜的雨,连绵不休,仿佛天下丝绸一般,斩不断,愈发磅礴与混乱。 往日清肃的庭院,此时已碧水见浊,假山如洗,瞧着正庭雨下那一抹倩丽又倔强的身影,一旁的丫鬟看了也不知说什么好。 “平日里扶风弱柳的,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今儿倒是身子好了,在这一跪就是一天。”打扫丫鬟手里端着盆,两人躲在长柱后说闲话。 另一个从鼻孔里哼了气,“什么一天,都快一天一夜了,昨儿个晚上听三爷回到府上,人就立马跟上来跪在门口了。” “天哪,一天一夜,恁大的雨,她竟能撑的过来。”也不知是惊讶,还是佩服了。 转眼抬头望着暗暗的天,这雨似乎还会再下。 “何必呢,敢做不敢当,上三爷这里来装什么清白。” 风忽的大了,雨被吹的飘斜,两人边说边往里躲了躲。 “二姑娘这会还昏迷不醒呢,要不是她故意害的是我们二姑娘,说不准三爷都还会开开恩,见她一见。” “听说,侯爷已经默许二姑娘配给三爷了,这次遇刺,三爷肯定急着找出幕后凶手呢。” 说完,另一人冷笑着说:“哪里还有什么幕后凶手,凶手……不就在眼前跪着呢吗?” 两人眼色又飘到庭中跪地身影,意味不明,各忙各的去了。 匆匆地,庭院里急忙跑来一名丫鬟女子,见瓢泼大雨下,自家姑娘还在庭前跪着,心里急的哭出了声。 忙撑开伞,为女子挡雨。 “姑娘,一天一夜了,侯府根本没人会愿意为姑娘撑腰,我们早些回去,别跪了好不好?” 一天,一夜? 宋挽栀被雨淋的早已神志昏迷,想不起一天一夜是什么东西了,膝盖底下早已痛的麻木,腰肩如被铁钉钉住,仿佛灵魂都在丝丝抽空。 嘴巴依然麻木地重复那句话:“顾大人,烦请大人出言,挽栀从未收到大人的信件,更未将信件传于二姐姐。” 虚弱的话音在雨中仿佛一吹就散,落入庭院深潭,并未引起半点波澜。 明明里间烛火明亮,但偌大庭院,竟无一人将她放在眼里,给她回应。 彻骨的寒意向她袭来,宋挽栀觉得自己还能再跪很久,跪到男人忽然打开门,愿意听她的解释。 终于,一抹亮光从双眼之中闪出,宋挽栀喜出望外,但方想用力,整个人便沉沉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最后一眼,是她的贴身丫鬟望喜哭丧着个脸朝她扑来。 “姑娘!” 宋挽栀再次醒来时,以为那个男人终于愿意见她了,冲破疼痛的枷锁,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头顶还是熟悉的莲花床帐。 “望喜,我是晕倒了吗?” 望喜满是泪痕的小脸见自家姑娘终于醒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但想起当前的处境,又戚戚哭了起来。 “姑娘,顾大人他,哪怕在你晕倒之后,也没有露面。” 一声叹息轻轻融入空气,宋挽栀从未想过,这位位高权重、炙手可热的侯府权臣,竟然会这般冷漠无情。 昔日江南华府,仆从成群、珠宝万千,虽母亲早逝,但父亲未再娶,对她极致疼爱,捧在手心,比之皇室公主过之而犹不及。 父亲身居正一品江南织造之位,看似掌管皇室衣料采买、制衣,实则乃皇帝置于江南的亲信,商业、文化等权力皆在父亲一人手中。 可一年前父亲突然病逝,宋挽栀才明白,天塌了到底是何种恐慌之觉。 江南织造之变过于突然,以至于大理寺少卿逐一问她问题时,她都觉得父亲走的蹊跷。 可最终案碟告示,父亲并未被人下药,也并非被人杀害,只是冬夜寒凉,饮酒过热,一冷一热之间便忽然去了。 掌权的靠山忽然西去,宋挽栀从江南公主一夜之间沦为父母双亡的官家孤女。 朝廷拨下来的抚养银钱虽不少,可终归是还未出嫁的闺中女娘,后某一天京城望北侯府捎来纸信,宋挽栀主仆三人便北上投靠。 江南至上京,马车不懈不休概三月将至。 可一路上,先是惨遇山匪、遭遇打劫,银钱银票都被洗劫一空,果腹都成问题。 再是被江湖帮派挟持,命悬一线,最终还是一名男子侠士将她救下,路途多舛,来到望北侯府门前时,已是落魄得像逃难女子。 收养她,是望北侯的意思。 可当时望北侯赴南疆平战乱,侯爷夫人对她虽说表面功夫说的过去,但终究是对她颇有嫌弃,分了个最荒僻的竹林院子给她。 但得侯府庇护,终究是比颠沛流离的日子好。 宋挽栀也知晓侯夫人并不喜她,所以平日里都安静待在自己的僻静院子,对泱泱上京之事一概不知。 可平淡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因为她睡觉浅眠,窗外不时传来动静撞见侯府六小姐与情郎私会而终结。 偏生这小六是侯夫人的二女儿,哪怕宋挽栀将私会情郎一事委婉告知,侯夫人也只是皱眉瞪了她一眼,说她是看错了。 宋挽栀从小到大,父母都只有她一个。 这种多子之家的丑事倒还是第一次见,可终究是寄人篱下,哪有她说话的权利,还就此被侯府的小六顾菡渠给缠上了。 说让她帮忙传信。 “传什么信?”宋挽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撞见了,还装什么,此事你若是宣扬出去,往后怕是连饭食都不给你这破落院送,有你就刚好,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了。” 这顾菡渠年龄虽小她半载,可说话却处处不饶人,终究是自家给的底气。 若是放从前,顾菡渠见了她都还得行半个尊礼。 宋挽栀心里不断泛着苦楚,也因父亲护她护得太好,不知此番人情世故,只能默默应下。 每次院墙外传来石子砸墙声响,宋挽栀便让望喜去将二人私传的情笺拿进来,放置不久,顾菡渠就会派她的丫鬟来取。 此番下来,除了宋挽栀觉得有损门楣,和自己心里有些不爽快之外,倒也没别的影响。 可惜终究还是出了变故,而这变故似乎大的有点吓人。 那日宋挽栀吃了朝食,便在小院屋内提笔弄墨当作消食,父亲的祭文是她亲提,为悼念父亲,她倒是写了很多伤心离别的书信。 正是安静的时辰,可远远的,宋挽栀就听着似一群人往这边来。 与望喜交换眼神,宋挽栀放下笔墨,开门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见侯夫人气势汹汹地领了将近二十人过来。 “好你个江南千金,我夫君好意收留你,你却忘恩负义,故意错传信件引我女儿至寒山寺被奸人刺杀,此时连意识都尚且昏迷,宋挽栀,你当是何居心!” 好大一个罪名。 那一刻宋挽栀真希望自己听不懂人话,此事涉及到人身安全,她一个深居偏院的闺中女子如何做得到。 “夫人,那日我也将事情原委告知,其中二三事,挽栀也不过是当个转手而已,菡渠昨晚还遣人来要信,怎么今日就被刺杀了?” 侯夫人双手叉腰,动作极为不雅,听到菡渠遣人要信之处,眼神颇有闪躲。 “什么菡渠,是棠真!” “还以为你尚且顾着宋织造的清名,却未想背地里竟是个爱攀高枝的!” 说着,侯夫人便拿出一封信纸,宋挽栀取过仔细一看,顿感大事不妙。 此信纸上的内容,她一概未知,但信纸上的字迹,却是与她的亲笔有十分相像。 “棠真,吾甚念之,若棠真心意相通,廿二日傍晚,寒山寺偏殿相见。” 落款,是顾韫业。 宋挽栀初来乍到,一时未解这落款之人是谁,但棠真,不就是侯府嫡长女,菡渠的亲姐姐吗? 侯夫人唯育下两女,长之唤棠真,美艳动人,幼之唤菡渠,娇美可爱。 两个都私会情郎吗? 那这家风确实很好了。 宋挽栀不解,正想辩解,侯夫人却又喊人去屋内,恰好拿着她刚写的诗文笔迹相对,证据确凿,她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无人相信。 此事重大,若侯夫人追究,宋挽栀不免要被吏部立案追究。 别无他法,宋挽栀只得去找这位顾韫业。 可她压根不识顾韫业这个人啊。 花了二纹银锭,宋挽栀才知道,这顾韫业不是别人,正是侯府三公子,当朝位高权重的御史大人。 年未弱冠,但深受皇帝重用,治官之才深厚,手段圆滑而不失威凌,偏偏生的一副高身段、好相貌,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众贵女若是没有想嫁的心思,那八成就被当成尼姑了。 虽是侯府三公子,却并未是侯爷亲生。 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顾棠真与顾韫业的事,在侯府已经不是秘密,就等着顾棠真及笄,二人便办订婚之礼。 原来如此。 可中间到底是谁有意栽赃陷害她,此事已是第二位,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去顾韫业那说清楚,她从未心仪于他而去害顾棠真,求他出面澄清。 天不饶人,原以为顾韫业也在侯府,或许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谁知此人铁石心肠,她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能见到他一面。 “棠真现在如何了?” 望喜摇头,“侯夫人未肯他人去探望,只说还在昏迷当中。” 不许人去探望? 宋挽栀心生疑虑,从始至终,都是侯夫人一纸书信就将害人的帽子给她扣上。 寒山寺到底有没有发生刺杀? 顾棠真当真被伤的昏迷不醒吗? 若真是侯夫人与她女儿共同计谋而为,那为什么要嫁祸给她,难道她身上真的有什么秘密而不自知吗? 宋挽栀觉得此事并非想象中简单。 托着病体,她艰难起身,靠在厚枕上,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顾棠真,不过,侯夫人自然不会轻易让她见到。 “顾韫业可去看过顾棠真?” “顾大人昨日才回来,一回来姑娘就去守着了,一整天过去,也没见人出来。” 那便是还未见。 按理说出了这种事情,本该早早探望的,难不成真应了宋挽栀所想。 “对了,姑娘,昨日奴与六小姐的随从多聊了几句,才知这位顾大人,七岁时也是从江南来的。” 第2章 二 宋挽栀让望喜时刻留意着顾韫业的院子,只要有风吹草动,便赶忙赶来告知。 “姑娘,奴去探了后门守门小厮的口风,说侯府的采办采买出行,都要有侯夫人亲许的令牌才能进出。” 宋挽栀喝着药,心里大致清楚了。 “不用走后门了,令牌我们可以造假,但小厮是认得人的,若是被发现,最后怕不是又要给我们扣什么帽子。” 望喜心里如蒙一层雾,心里有些许失望。 “那姑娘我们不另寻出路,就此待在侯府吗?” 想想往日江南园林亭亭,山色美景数不胜数,如今一朝变故,就只能待在这偏僻竹林,看朴素的日出日落了。 宋挽栀嘴角浅浅弯起一抹笑。 “若是我们自己都安愿颓废,那便再也没有人帮我们了。” 望喜听言,心里又燃起希望。“姑娘的意思是----” “后门不好走,我们便自己造门,好在此院偏僻,出入侯府应当不成问题。朝廷的抚养银子还有些许,跨过眼前此劫,我们便出去挑铺子。” “只有自己成为自己的底气,才能站稳脚跟说话。” 在一旁喂药的望喜听了这话,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小姐比她要清醒,更比她坚强,不知眼前此劫何时才能化解。 “姑娘让奴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希望姑娘有朝一日不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若是大人还在,定是不会让姑娘这么委屈的。” “木已成舟,望喜。我已早不是往日的宋家娇女了,本以为安安静静在他人屋檐下简简单单过下半辈子,却发现,我不犯人,却有人犯我。” “眼下最重要的,是探一探此事的究竟。可惜我们不知这顾韫业的往昔,十年前的江南,倒也是我父亲管辖的地域。” 若能跟顾韫业攀上个半点旧故,也不至于她跪了整整一天也无动于衷。 “顾大人那边可有动静?” “姑娘,说是这顾韫业是个事业狂,忙起来不把别人当人看,更不把他自己当人看,从他入侯府到现在,就吃了一顿饭,听说那顿饭他还只碰了一碗汤。” 饭团啊,这么卷。宋挽栀心里腹诽。 按理说做事如此严格之人,定当在意名声清白。 “那这顾韫业和顾棠真之间,谁更主动一些?” 望喜摇头,“这奴婢倒没打听到,之说到了今年九月,二人便要订婚了。” 宋挽栀心里已有法子,喝了药便闭目养神去了。 时间转眼便至正午辰时,等到前院那边传来动静,宋挽栀便赶忙让望喜给自己梳妆。 许久未照铜镜,宋挽栀抬眼,才看清原来自己此番已是这般模样。 原先微微的小肉存在两颊之间,一颦一笑间皆是少女娇憨,如今消瘦不少,脸也越发的尖,一对黑乌乌的眸子嵌在脸上,看着倒有些渗人。 可望喜不这么认为。 “姑娘就算落魄,也是蒙尘的凤凰,比那顾菡渠不知美了多少去。” 宋挽栀只当是望喜的玩笑话,嘴巴还在安排事情:“今日雨小了些,去取那件千羽流光照影裙来,侯府皆有雨庭,雨水相照,待会便是瞎子也能也约莫能看出这裙子三分光辉。” 她要的,就是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等全部收拾好,宋挽栀再朝铜镜看去,一时间有些滞然,与方才的素净判若两人,倒是,张扬的有些过了。 若放在以前,宋挽栀绝不会如此高调,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竹伞遮雨,沿着竹林的小路一路往南走去,一路上倒是见到不少女子,仿佛都是来探望顾棠真的。 当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不久,身旁之人都不约而同窃窃私语。 “她是谁,穿的什么料子的妆裙,雨天也能闪闪流光,好似碧波流水,好是新奇,上京哪家衣铺采买的?” “当真是好看,腰间还别致绣了只九尾狐作腰带,裙底铺着圆润的玛瑙珠子,走一步,好似裙底生花。” 望喜心道,这还只是姑娘最寻常不过的一件妆裙呢,怎的上京这些贵女各个都这般新奇,难道她们都没穿过好的? 眼看就要行至侯夫人的院子,宋挽栀一手抬着编篮,一边跟望喜确认。 “他当真来了?” “姑娘,说是忽然有急事,顾大人那边耽搁了一下。” 宋挽栀心里没底,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将行至院门,一旁的接待小厮便眼尖认出了宋挽栀,随即立即喊人往里去传报。 宋挽栀正待跨过院门的门槛,就被一声尖锐而清脆的声音唤住。 “诶诶诶,门口那位是谁?” 循着声源缓缓抬头看去,顾菡渠就端站在雨庭的另一头,下巴微扬,眼神如炽热的火,紧紧盯着宋挽栀。 望喜心里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只见宋挽栀悠然地跨过门槛,并没有被顾菡渠的气势给吓到,待双脚稳当落入院内,才微蹙长眉,眼波含水,提起手帕轻抚眼下。 “听闻棠真姐姐醒了,挽栀携了薄礼前来探望。” 话音刚落,四下便都交头接耳,说起悄悄话来。 “这位是谁?上京城里从未见过。” “听这话音,概是江南来的,听说去年江南织造过世,其膝下唯有一女,厚着脸皮上侯府来当了个七小姐。” “原来是织造之女,长的倒是说的过去,就是听说这命不太好。” “年岁小时,克死母亲,父亲身居高位,当职一品织造,也都被她克死了。” “哼,父母双亡竟还穿的如此张扬,你瞧她那袭裙子,雨天都还一闪一闪的,看着让人头晕。” 宋挽栀将话语一一收尽耳底,她从未想过,外面竟然传是她克死了父母。 心底燃起气愤,但大家礼数的约束下,她依然出言得体。 “挽栀自江南而生,未自上京见过各位姐姐,姐姐们不识我,也是自然。 但。 这位姐姐,你何出此言,说是我克死了我的挚爱双亲? 姐姐双亲健在,自然对我的处境心无所感,若世道无情,风水轮流,难道姐姐也要被人说是克死父母吗?”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咒我父母双亡吗!” 宋挽栀轻行一礼,“姐姐别急,我说的世道无情、风水轮流的意思是,万一我的父亲又活了呢?” 死人复活? 这简直是荒谬之谈,除非,那人根本没死! 江南织造毕竟是皇帝亲臣,统管多方皇室之事,所涉及的皇室辛密和利益,非寻常贵族能比的。 那贵女逐渐敛了锋芒,话里已有谦让之意,“虽说世事无常,但挽栀妹妹还是别做梦了。” 顾菡渠将堂中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她有些出乎意料,平日里话都说不超过三句的江南孤女,竟会如此狡辩。 那又如何。 顾菡渠轻蔑一笑,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挽栀表姐,我姐姐被你害的到现在都还未醒来,母亲未跟你计较已是大善,你这般又是揣着什么心思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不等宋挽栀开口,顾菡渠又一字一句道:“知晓你悲痛丧父,心底着急,但也不能忘恩负义,偷偷传信给顾大哥,抢我姐姐的郎君吧。” 这下,众人更是惊的转不过弯来,整个庭院,唯有雨声哗啦,再无别的声响。 望喜急的眼泪就要掉下,宋挽栀却轻步移至顾菡渠身旁,轻轻揭开编篮,众人本以为是什么珍贵药材,此时看过去,不过是一叠书纸。 “六妹妹,我正待要问你呢。” 顾菡渠见那一叠书纸,眼神有些闪烁,恼怒成羞却不好发作,只得等着看宋挽栀接下来要卖什么关子。 “夫人说那情书是我亲写给棠真,可上京纸贵,我自入侯府以来从未出府采买,自己书写之纸也都是从江南带来的。” “六妹妹也常写信,应当一眼就能看出两纸的差别吧。” 顾菡渠见不是自己私传情郎的书信,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宋挽栀手上拿着的书纸,确实与上京的不一样。 她不知内情,只知晓母亲说这个宋挽栀心机深重,竟想要偷偷搭上顾韫业。 顾韫业是何人,当朝炙手可热,身居重权之位,虽说当年是父亲慧眼识珠,将顾韫业留在侯府,可他在朝堂上的造诣,却从来都没靠过侯府半分。 他与顾棠真的订婚,看起来是结一家之好,实则,是她顾侯府高攀了。 可毕竟收留之恩恩重如山,再怎么,也轮不到宋挽栀一个外来的孤女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顾菡渠正不知如何应对时,里间忽而传来声响。 见那般张扬做派,顾菡渠便知道,是母亲来了。 “什么纸?你害我女儿是真,私寄情书是真,情书字迹更是你自己都认了,现在竟然当堂来本末倒置。” “什么江南纸,上京纸,不过是你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宋挽栀面色不惧,心里却在盘算,她与侯夫人从未有过过节,她先是说自己写了情笺害顾棠真,现在又否认此间种种破绽。 看来这幕后还真是侯夫人要将难于她。 “侯夫人此言差矣,敢问棠真姐姐受的哪里的伤,多日未来探望,挽栀心中愧疚不已。” 到这时候,侯夫人竟打了嘴颤,在宋挽栀的注视下,竟说不出话来。 侯夫人心中羞怒,大声斥道,“你且好好想办法吧,待棠真醒来之日,我便请吏部郎官过来,将你就地伏法!” “什么就地伏法?” 环花群绕的院子里,忽然插进来了一声男音。 语气舒缓,话音沉清,听着,便是一股高高在上的清然姿态。 宋挽栀有预感,果然,转过头来,便见堂廊下,如山一般缓缓而至的,正是她跪了一天一夜,都未曾见她一面的人。 男人背如削山,挺直而立,只轻飘飘看了宋挽栀一眼,便将眼神凝于侯夫人脸上。 “伯母,您刚才说,要把谁就地伏法?” 侯夫人当是谁,原来是自己的准女婿,未来整个望北侯府最忠实的靠山。 “阿业,事务如此繁忙,你竟还过来亲自看棠真,棠真有你,真是她的福气,可,可有人见不得棠真好,方才说的,便是要将她就地伏法。” 一面说着,一面流了眼泪,不知是感动哭的,还是心疼哭的。 纤长的玉指,直直指着宋挽栀。 男人顺着目光看去,见到的,却是一位仿佛注视他许久的女子。 “三哥哥。” 顾韫业:---------? “三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众人:--------? 宋挽栀梨花带雨,眼泪自脸颊滴下,落至身着的千羽流光照影裙时,还会散发碧波光芒。 “小时候,你与我订下亲事时,你还牵过我的手呢,如今,竟是认都不认得我了。” “犹记得三哥哥少时,最爱唤我枝枝,多年相别,三哥哥不会不要我了吧。” 望喜看着自家小姐痛哭流涕,心里猛然觉得有一座山塌了。 原来小姐说的有办法,是这个办法啊。 顾韫业是谁,顾韫业可是姑娘在外跪了一天一夜都丝毫不动的高岭之花。 这办法,能行的通吗? 正是屏息之时,按顾韫业往常的性子,大概率会将女子一推,眉头紧皱着离开便了事。 可空气安静许久,众人等来的却是男人眼眸微颤,伸手将女子拉起来,两相面对,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枝枝?” 第3章 三 宋挽栀方才一见到男人,便觉得眼熟。 七月前,一场江湖劫持,让宋挽栀以为就此丧命在这条投奔之路上,那夜烟雨飘摇,天色暗蓝,宋挽栀如一只任人宰割的金丝雀。 别人稍稍抹一下刀子,她就彻底归西。 “长的如此漂亮,不如去给我们帮主当夫人,只要你愿意,往后帮派上下都尊你敬你,若是不愿意……” 这时宋挽栀才知道,自己是被江湖帮派的掌门人给看上了。 可自古为官者不与江湖事,若被传与恶势力勾结,怕是朝廷追究下来也自身难保。 父亲官至一品,她就是再想活命,也不能与江湖帮派扯上关系。 思虑良久,宋挽栀闭上眼睛,彻底认命。 “杀了我吧。” 话音清脆,却带着万分的坚定。 持剑之人一愣,实在未想她一小小弱女子,竟连死都不怕。 原先也不过是看路上遇见个美娇娘,想献给老大玩弄,此刻看起来,还不如自己享受了再将人了结。 男人冷哼一笑,紧接着就把宋挽栀往破烂寺庙里带。 宋挽栀察觉到不妙,似乎窥探出男人的想法,顿时开始猛然挣扎,“求求你给我个痛快,不若,我必将痛报此仇。” “报仇?” “连长剑都拿不稳,你如何报仇,还不如乖乖让小爷我快活一下,快活之后,立马给你个痛快,之后,你就上天上报仇去吧。” “哈哈哈哈。” 宋挽栀从未觉得如此羞愤,可这人说的对,她连长剑都拿不稳。 寺庙破败,斜风细雨吹进来让人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宋挽栀屡次想撞墙而死,却被男人牢牢抓住,“不急,一会先送你去极乐之地,再送你去西天。” 宋挽栀早已哭干了泪水,嘴巴里却还是不停喊着救命。 直到看见男人脱光了长裤,忽然一股恶心之感猛然袭来,就快要晕过去,昏厥之间,宋挽栀嘴巴麻木地念着。 “到底谁能来救救我?” 男人肮脏的手已经触碰到她手臂,猥琐的笑声和喘息就贴在宋挽栀耳边,她如死鱼一般紧绷着身体。 心里已是一片荒凉。 正当男人恶心的将嘴靠近宋挽栀时,寺庙外忽然传来打斗之声。 刀光剑影招式飞快,仿佛每一次出剑都是想将对方彻底杀死,武功之高强,光是在寺庙之内都能感受到二人的杀意。 男人被外边的打斗所吸引,沉迷半分后,还是觉得要谨慎,于是刚脱下的裤子又被他飞快穿上。 他躲在破窗之后,看着二人的招式若有所思。 看着不是惹得起的,男人心里得出结论,回头冷凝了宋挽栀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宋挽栀杀掉。 长剑的光影冰冷如霜,宋挽栀闭上眼,觉得此生也就如此了,父亲死后,她断也不会再有好日子。 不如就此潦草去吧。 铮---- 一枚扇骨如长枪令箭从破窗飞入,正巧打在那把将要逼近宋挽栀的长剑上,其力之大,愣是将男人震的手疼。 哐嘡。 长剑被迫掉落,宋挽栀睁开眼,只见一抹浓重的墨色身影飞飘而来,只一瞬的时间,男人就如蝼蚁一般被长剑穿心而刺死。 宋挽栀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感觉就快要昏过去。 可黑衣人缓缓将脸转过,眼睛与女子四目相对时,好似松了一口气。 “起来。” 黑衣人话音如腊月寒冰,没有一点感情。 可场面太过紧张,宋挽栀想昏过去,却被黑衣人两个字吓得不敢再闭眼。 摇摇晃晃爬起来,一对泪眸就这样盯着黑衣人,两人沉默了一会,最终以黑衣人疲累坐下作罢。 “过来帮我包扎伤口。” “你愿意救我吗?” 宋挽栀不知道此人来意,旁边还有一个还未凉透的尸体,夜黑风高之下,越发让人害怕。 “救你?” 黑衣人将长剑放下,似乎是累的有些虚脱了。 一边撕下衣布,一边抬眼看向宋挽栀。 “你用什么报答我?” “黄金。” 父亲留了几张银票,她贴身藏着的,到了京城,还能兑出不少银钱,而其中还有一张黄金钱票,最是值钱。 宋挽栀很笃定,紧张的咽了口水,开始细细道来。 “虽然不知道能兑出多少,但是保你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不成问题,只要大侠愿意救我。” 说到最后“救我”两个字,女子的话音俨然染上了哭腔。 黑衣人没心情跟她在这又哭又闹的,见女子又要掉眼泪,不耐烦地伸出了手到女子跟前。 宋挽栀睁大着泪眼,有些懵,“什么?” “不是说要给我黄金?” 宋挽栀憋住哭意,气息有些喘。 “那你答应救我了?” 一双鹿眼湿漉漉地看着他,黑衣人语塞,随即叹了口气,感觉此女好像脑子不太灵。 “不然我刚才杀他干嘛,早知你那么蠢,不如不救了。” 听言,宋挽栀喜出望外,不顾黑衣人话里骂她蠢笨,笑着抹了眼泪,然后伸手往衣衫里找钱票。 找啊找,发现钱票似乎藏得有点深了,得脱掉外衫才能取出来。 黑衣人何等聪明,无语的睨了她一眼,随即转过头,不再看她。 等身旁传来女子的话声,黑衣人才转过头来。 “可以了。” 只见女子从胸口处取出一份白布,此白布却未像其他衣物一样被湿透,滴雨不沾。 将白布打开,里边放着约莫十来张票子。 女子小心翼翼,抽出其中一张,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 “十张,只给我一张?” 打发要饭的呢。 笨得要死。 宋挽栀睁大双眼急忙解释:“不是的,只有这张是黄金钱票,其他的有些是铺子,有些是粮票,都没有这张值钱。” “你觉得,抢劫的人会管你其他票有没有黄金票值钱吗?” “你又不是抢劫的。” 黑衣人:…… 说的也是。 将钱票从女子手中接过,随即问一嘴,“你这白布是何材质,为何不湿雨水?” 宋挽栀低头看向手中的白布,细心解释道:“此为南疆布料,名为亮布,工艺繁杂,却能挡雨,拿来放钱票,刚刚好。” 黑衣人不语,似乎从未听过这种东西。 “你流血了。” 宋挽栀看着地上缓缓流出的血迹,目光停在男人的衣角上。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将方才撕下来的布料递给女子,仿佛有些累了,“还不快帮我包一下。” 宋挽栀恍然,随即点了点头,靠近黑衣人。 送他手上接过布,可宋挽栀一摸,就皱起了眉,“不行,这布针脚细密,似为机织,太过繁密,不透气,对于流血的伤口不好。” 随即将手上的布扔掉,从自己裙铺上撕下一圈罗衣,“我这烟罗布软如丝织,你先委屈一下,暂且先止血,等雨停。” “你倒颇懂丝织。” 宋挽栀不多作解释,父亲身为江南织造,她想不懂都难。 “往前是开衣铺的,略微懂一些些,不过恩人,你的伤口,好像在背上。” 黑衣人头一次被人叫恩人,有些许不适应,思绪停了一番,随即想起来,方才确实是背后受了一剑。 “血越流越多,恩人还是抓紧包扎,以免失血。” 宋挽栀满脑子都是止血,她眼疾手快地将黑衣人的外衣脱掉,直到剩最后一件里衣。 “等等。” 黑衣人忽然出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弄的宋挽栀动作停顿,向前探身问他:“怎么了?” 见男人不语,宋挽栀只当他是顾忌男女之别,嘴巴上说着没事,等到她将里衣都脱下,看到眼前的后背时,才明白他方才在迟疑什么。 细瘦的背上,竟没有一寸是完好的皮肤。 全是伤疤。 似狰狞,似鬼魅。 看着伤疤处,仿佛是许久之前留下的。 岁月并未带走伤疤,往昔的伤害,依然带着最刺眼的痕迹,留存到现在和未来。 宋挽栀并未说话,只是将伤口包好,再将衣服一件件披上。 “恩人,若他日再相见,栀定赴死以报。” · 眼前,顾韫业将宋挽栀扶起,细细端详之后,低头浅笑。 “原来是我认错了。” 随后将宋挽栀的手撇开,瞬间,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冰山面孔。 “我年少时确有一青梅竹马,可惜早些年便全家消失了,宋姑娘乃织造之女,顾某高攀不上,若有这点手段,不如想想别的办法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捂着嘴笑个不停。 宋挽栀却不意外,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轻轻擦了眼泪。 说道:“原来是我也认错了。” 随即,宋挽栀转头向侯夫人道:“由此可见,我与顾大人未曾谋面,素不相识,夫人所言我私下高攀,私传情笺,又是从何而来?” 第4章 四 对峙之下,侯夫人目光四转,心里不免后悔,可众目睽睽,一旁还有顾韫业端着身姿在一旁看着。 面对宋挽栀的步步逼问,她也只得讪讪笑之:“挽栀,此时人多,你尚不知大体,我便不与你多计较,是非分明,后面吏部自会以官书告之。” 说着,便与顾韫业一同进了厢房,顾菡渠高傲地瞥了她一眼,鼻子轻哼一声,也跟着进去了。 望喜却气愤地哭了。 “小姐,她们欺人太甚,明明漏洞百出,却不愿正面回应,还反过来说小姐不识大体。” 宋挽栀盯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似乎在想,脱下之后是不是也是疤痕丛生,而那一道道陈旧的疤痕之上,是否还有一道新的剑伤。 可男人冷漠的态度,让宋挽栀浅笑摇头,恩人怎会认不出她? 如今寄人篱下在侯府,自然是再也无人为她撑腰了。 看着望喜的眼泪,她心里难免生出一丝酸涩,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众女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只得轻轻摇头。 “吏部并非一言之堂、私家后院,前因后果,待侍察官来了再将证据交上去。望喜,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将希望寄托于吏部,是最后的办法了。 只可惜任职时父亲远在江南,于京中并无势力,不知这吏部与望北侯是否有利益勾结。 而方才顾韫业的漠视态度再明显不过,靠他,已是不能了。 此事迫在眉睫,若只是傻傻地等着吏部的吏事告牒,怕是最后一锤定音之后,再无翻盘的可能。 宋挽栀不自觉地蹙紧了眉,走着走着,却不知有人忽然挡在了前面。 “你,是从江南来的?” 少女话音带着上京的腔调,可尾音处皆是清脆稚气。 倒从未想过有人会主动与她说话,更何况,眼前的少女近乎是拦在她身前,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正扑闪扑闪看着她。 宋挽栀小心翼翼,却还是顶不住少女明媚的眼睛,轻轻颔了首。 “江南,江南好玩吗?” 显然,少女似乎很少跟人搭话,此情此景下,她竟有些笨拙地问宋挽栀这种问题。 宋挽栀满心都是如何揭穿侯夫人给她乱压的罪名,是以并没有心情跟人讨论江南的好去处、好玩处。 少女似乎看出了宋挽栀的焦灼,随即连忙摆手。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听爹爹说过,说往前在江南,有一个温婉漂亮的姐姐,精通才艺,心思玲珑,昭月便想问问,是不是姐姐呀?” 昭月。 宋挽栀思虑飞快,知晓此名前不久,望喜给她说过。 “挽栀久居深闺,不知晓妹妹说的是哪位,只知每年腊月时节,父亲都能收到太子太傅远从上京驿过来的书帖名画,父亲心喜,爱不释手。” 少女眼睛明亮,笑着跳了起来。 “还真是栀姐姐!”说罢,她眼睛飞快扫了一番周遭,随即压低话声,对宋挽栀说道,“此处不方便,姐姐随我来。” 宋挽栀一边随少女走出院外,一边心里暗暗思索。 她方才从少女的眼神中大概猜到少女并无恶意,又想起望喜说过,陈昭月乃太子太傅之女,与望北侯在朝中,似乎暗有较劲之意。 至于太子太傅送父亲书画一事,实则因父亲为正一品江南织造,又远在江南,明为织造,实为皇帝在江南的左右手,位高权重,每年都能收到朝中重臣的礼品,已视交好。 所以并无特殊。 待到一处短亭下,亭周绿意流水迢迢,垂粉海棠开的正好,陈昭月兴奋十足,仿佛认识宋挽栀许久一般。 “栀姐姐,你可知,你一幅画卷,曾燥热一时、名动京城吗?” “今日一见,果真那幅画卷,不及你真人万分之一美。” 宋挽栀:…… 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次听到人这么赞美她,直到看着陈昭月直勾勾的眼神,宋挽栀好像意识到,不仅仅是赞美那么简单了。 “昭月妹妹,你口水要流出来了。” “啊,啊,是吗,哦哦,嘻嘻,不好意思啊栀姐姐,你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没见过世面,栀姐姐你别笑我。” 听言,宋挽栀和望喜,还有陈昭月的侍女都难以忍住,轻笑出声。 一时间,小小短亭内,气氛竟轻松了许多。 这也是宋挽栀来上京以来,第一次欢愉地笑。 “妹妹过誉,挽栀不过凡凡之姿,初来乍到,还未结交闺友呢。” 陈昭月本就圆溜的眼睛,此时睁得更大。 “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方才没发现吗,姐姐甫一出现,整个堂下都安静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宋挽栀接着她的话问。 “因为姐姐美得像落尘仙子,一厅凡人哪里还敢呼吸啊。” 宋挽栀有被尬到,但还是笑意盈盈,“妹妹说我往前有一幅画卷,此为何事?” “奉祯十二年,也就是前岁,陛下下旨要为东宫太子殿下迎选太子妃,命人将朝中三品官阶之上的世家适龄女子名字入册,以供迎选。” “世家婚定,本为互相嫁娶,时为适龄官臣尚未婚配,颖贵妃便提议,将世家女画入画册,待太子选定,其余的再让朝臣选。” 说起此事,宋挽栀便依稀想起来,三年前,父亲确实让一位宫廷画师,为她作过一幅美人画。 可当时父亲并未说明是东宫选妃,只说朝中要留存一份官职世家女的画像,还不时叮嘱那位宫廷画师往丑了画。 但那位画师明明收取了父亲的巨额金钱,将一幅平平无奇的画卷交了上去,为何陈昭月还说画中美人名动京城。 “适龄官臣,指的是?” 陈昭月听到如此问,便压低了声音,悄悄凑到宋挽栀耳边。 “颖贵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的,是顾韫业。” “不过,顾韫业这人实在没劲,倒是姐姐的那幅画卷,美的连皇后都连连赞叹,说是要定姐姐为太子妃呢。” 太子妃。 宋挽栀远在江南,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三个字,若是皇后都如此,那为何她后来再听不到此事的半点风声。 “那后来呢?” “后来……” 陈昭月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渐渐暗淡。 “不知怎的,此事就没有后话了,不过姐姐一直都是上京人口中的仙女,别说男子,就连女儿家,都为姐姐的美貌倾倒呢。” 看出来这陈昭月是个十足的美人控了。 知晓有些事她说不得,宋挽栀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此间流水潺潺,雨意濛濛,天光反照,倒照得宋挽栀的千羽流光照影裙流光闪闪。 “挽栀初来乍到,未曾有闺友,觉昭月妹妹天真可爱,不知妹妹可愿交换手帕,往后若有小聚,挽栀也能找妹妹说些话。” “真的吗?栀姐姐愿意与我结为闺友吗?” 陈昭月好似天降香喷喷的大馅饼,一边眼巴巴的想要,却又一边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 宋挽栀被她地模样逗笑,从袖中取出罗烟手帕,白玉一般地丝织上,绣着两枝栀子花花尾交缠。 “挽栀并非小仙,倒是昭月,明媚如昭,盈净似月。” 她江南话音婉转,出口便是极致的温柔,让陈昭月快听了醉过去。 两人欢欢喜喜交换了手帕,临走前,陈昭月似乎想起正事。 “栀姐姐眼前可是有难处?” 想起方才庭下的一番,很难不让人把宋挽栀想成坏人。 可正当望喜要开口大吐苦水时,宋挽栀却眼神示意制止了。 “无碍,还请昭月代挽栀替太子太傅问安,挽栀心绪低沉,礼数欠待,若有不周还请昭月多包容。” “见你似乎很喜欢我身上的流光裙,哪日有缘,我便做一套送你。” 听言,陈昭月笑得合不拢嘴,整个人把开心写在脸上,两人于亭中告别,陈便与其侍女执伞而去了。 望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望喜不解。 “姑娘,昭月姑娘是太子太傅最宠爱的小女,若是有太子太傅这一层关系,或许,事情就会有希望呢?” 宋挽栀却摇摇头,俏丽清魅的眉眼之间,似是凝着重重忧虑。 “为时过早,且太子太傅与望北侯敌对,我身居于侯府,若是贸然求助,不仅有失事度,还易招惹侯府的是非,我们暂且先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至于陈昭月,眼前情谊尚且太浅,又怎好出言相求。 春雨似乎渐渐的小了,远山云雾滚滚,近池绿水生碧,来侯府三月,倒从未发现此处偏僻赏景好去处。 宋挽栀盯着池水想了好一会,也未理出头绪,正准备起身回去,却听见远处传来女子的谈话声响。 主仆两人赶紧躲在短亭的海棠花后,屏住呼吸,因为一听就知道,那是顾菡渠和侯夫人的话音。 “娘,那宋挽栀太过扎眼,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千里迢迢送信过去将个狐媚子给送进来。” “我才将让她帮我送了几次信,那太府卿的小厮便开始问我,那偏院子住的是谁了,哼,难不成,她还想搭上我的郎君?” “傻孩子,你那郎君算什么,你爹此次出征南疆,回来定会再升官爵,到时候,这从三品的太府卿公子便配不上你了。”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将此人除掉。” 侯夫人此话一出,不止顾菡渠震惊,一旁的宋挽栀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生怕自己和望喜此时被人发现。 “阿娘,到底是何事,她虽容貌张扬,但却性子懦弱,侯府养她一介孤女,不也是能应付的过来。” 对啊,如此一个莫须有的帽子扣在她头上,现在竟还要除掉她。 她小小宋挽栀,到底何罪之有。 回答顾菡渠的却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两人的身影从短亭之间远去,宋挽栀才听到侯夫人淡淡一句。 “往前她命太好,全都是因为她有个爱她的爹,如今,该是她命苦的时候了。” 直到顾家母女二人离去良久,宋挽栀还是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一处,思绪似乎飘飞天外。 “小姐,小姐。” “呀,小姐,你怎的哭了。” 望喜急忙上前帮宋挽栀擦拭眼泪,听侯夫人此言,绝对不是她写了一封情笺害她大女儿遇刺那么简单。 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宋挽栀悲从中来。 心中念念,难道真的要身亡在这小小的望北侯府里了吗。 她不喜在望喜面前垂泪,于是拿过帕子,自己转头向池的另一边擦泪。 可当她目光投向潺潺而流的池水时,忽然发现碧绿的池水中,除了她伤心的倒影,竟还有另一抹玄色。 宋挽栀慌张抬头看去,却见绿意池水对面,顾韫业正站在隐蔽的假山石下,一手背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薄情的嘴唇无声地拼出两个字:“求我。” 宋挽栀:怎么求? 顾韫业: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四 第5章 拉扯 从始至终,宋挽栀对顾韫业的印象正如碧水池上那一团玄色暗影一般,模糊而又疏远得令人害怕。 直到方才,她隔着一汪池水,脸上的眼泪还未来得及擦拭,便看见他在对岸好似隔岸观火般看戏的神情,才看清,他那一双深不见底却又掠夺意味分明的潋滟桃花眼。 宋挽栀好似,从那双眼睛,看见了自己。 双眼睁大,不可置信,惶恐,还有难以逃脱。 男人丰润的唇噙着冷冷的笑意,但不得不承认,他那双无情的眉眼,是她见过男子之中最好看的。 求他。 宋挽栀苦笑,如果跪在他院中,淋着雨跪了一天一夜都不算求的话,那到底要付出和等的代价才能求得动他。 概是玩弄她的把戏罢了。 宋挽栀想到这里,心里莫名有股横生的倔强,她偏不要在对岸这个男人面前展现出半点下位者的低弱。 “望喜,我们走。” 脸上的眼泪与飘飞的细雨融合,宋挽栀自以为带着自尊,实际上却是明晃晃的落荒而逃。 而对岸,男人身后的近侍由远而近,不解自家公子之意。 “公子,织造之女或为此案关键人物,救下她,或许能以恩情将其划入势力,宋姑娘一劫又一劫,怕此时已是穷途末路。” 而近侍等来的,却是淅淅雨声。 没有人知道顾韫业在想什么,但是顾韫业知道,原本计划中颇不起眼的孤女,此刻,却变得大有用处。 他向来未雨绸缪惯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破案那么简单。 “近日裴玉荷越发爱催了,哪有人家像她这般卖货似的上赶着将女儿嫁出去的。” 男人撑着一把八叶油蓬伞,细雨由伞檐而颗颗滴落,近侍清楚的看见了自家公子脸上的笑意。 裴玉荷是侯夫人的大名,而公子口中上赶着卖女儿的把戏,便是侯府想借着当年收留之恩,让公子强娶侯府嫡女——顾棠真。 原本公子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比起上面给他指的人,顾棠真更好控制,且至少对公子有几分真情,未必会出卖公子。 可听公子方才的语气,竟是有些对顾家母女的不耐烦。 而偏偏方才,公子却是笑的。 聪明人无需多言,跟在顾韫业身边多年,主子说一个字,一个简单的表情,他们这些靠近伺候的自然会懂。 “此为三月,棠真小姐九月便双九华年了,按照礼数,四月便该行纳彩之礼,四月七日乃黄道吉日,大致便是在这时候,公子该准备聘礼了。” “四月七。” 顾韫业细细沉吟,脑海里映出了少女倔强逃走的忙慌模样,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嘴。 “你觉得,宋姑娘长的如何?” 近侍从未想过公子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下意识想说貌比洛神、美若罗敷,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谨慎地回了一句。 “宋姑娘确实美艳非凡,但比上公子,还是差了许多。” 顾韫业听言,眉眼忍不住染上笑意:“呵,我瞧着也是。” 随后男人一身轻松地转身离去,空留近侍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公子这是怎的了,平日里,不是最不喜别人拍他马屁吗? 怎么,还跟女子比上了。 · 回去之后,宋挽栀便病了。 晚春的雨让人淋一会便发热,偏偏吹了又风寒气入体,冷热交替,疼的宋挽栀脑袋似被下了咒一般,通体乏力,明明内里发寒,脑袋却热乎乎的。 望喜拿着冷水帕子帮她擦了一遍又一遍,脑袋的温度还是没降下去。 “小姐,侯府依然没给我们找大夫,前门后门的又都不让奴婢出去,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小姐已经硬生生烧了两日了,再不请大夫,奴婢怕······。” 望喜的眼泪不值钱,一滴一滴的流下来,都是在心疼她家姑娘。 直到这时候,宋挽栀还觉得能熬得过。 不过是一场雨罢了,她身子尚还年轻,能撑的过去,病痛的这两日,宋挽栀想了许多,或许当初望北侯的收留信,本就是下着圈套等她来的。 可她一弱女子,为何要这般步步紧逼,到了生死地步。 这背后,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这天子脚下、繁华上京,万千权力盘根错节,京中势力早已被世家王侯瓜分,敌我界限虽隐在暗处,却又分外分明。 她一个外官之女,若是不借力,怕是最后终要死在这小小的侯府院中。 三月廿一这日,宋挽栀觉得似乎三魂七魄都在被病痛逼走,意识也逐渐模糊。 已是到了绝路上,宋挽栀最终还是提了笔,让望喜送到前院去。 “姑娘,是哪个院?” 宋挽栀没有迟疑:“寒池院。” 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随后宋挽栀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庆幸自己聪明的逃过了一劫又一劫,正要安享福日之时,周遭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一阵声响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悠悠传来,宋挽栀仔细听,竟发现是顾韫业的声音。 直到男人如鬼魅一般的靠近低语,宋挽栀头脑炸裂,恍然自己不过深陷在男人的圈套之中。 “不要,不要!” 宋挽栀猛然睁开眼,对上的,便是顾韫业探过身来,关切看着她的眼睛。 “三哥哥,你怎的来了?” 两人同居侯府屋檐下,虽无半点关系,可一个是侯府的三郎君,一个是侯府的七小姐。 她唤他三哥哥,是礼数之实。 顾韫业伸手将她推开的被子给轻轻盖上,男人身上有一股沉香,靠近了便闻得清楚,不过宋挽栀不喜欢,是以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但男人不在意。 有些无奈地反问她:“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宋挽栀自知理亏,楚楚的眸子盯着他,下意识多眨了几下,随即话里多了几分不确定。 “挽栀如此叨扰三哥哥,三哥哥会怪挽栀吗?” 顾韫业起身的动作一顿,他倒是不知,她的招数是这般会磨人的。 男人飞扬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是要把床上病弱的女子给看穿。 在几息之后,男人饶有趣味地回道:“不来,你才会怪我吧。” 宋挽栀被男人盯的发麻,有一种刀尖上舔血的危险感,可有了一次,便会有无数次,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能借着顾韫业的势力活下去。 只见宋挽栀把脑袋一别,空留了一头长发和细腻的玉颈,颈上青绿的血脉仿佛昭示着女子的脆弱,居高临下看去,不免让人生出怜惜之感。 “上次挽栀在三哥哥院前跪了一天一夜,还以为三哥哥对挽栀,是铁石心肠,半点也不会心软呢。” 江南语调,如嗔如诉,时而几个字轻软地连在一起,生出几分黏腻,时而又字字分明,听的清楚的,都是责怪你的话语。 偏偏女子话音柔而细,责怪的话,被她说出来之后,竟还让人替她觉得委屈。 顾韫业在上京尔虞我诈惯了,对于女子话音的印象,高傲冷硬如皇家公主,矫揉造作如侯府嫡女,皆让他心烦不已、心生愠怒。 可偏偏,就没听过这般对他苛责却又有些许······撒娇意味的话。 他竟有些不自知的解释起来。 “那日突发要事,忙的有些顾不上了,今日,便来看你了。” 顾韫业虽背着手在身后,肩宽胸挺,仿佛占极了理,可一旁的近侍,却听的目瞪口呆。 不是,说好的只是简单来看看呢? 怎么感觉公子他陷进去了。 宋挽栀听言,随即转过脑袋,含水的眸子多了一分明媚,嘴角竟扬了几分。 “那,三哥哥便是答应我了?” 此时屋内仅仅四人,两两主仆互探心思,彼此都明白,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 顾韫业未想,清丽如宋挽栀一般的人,也会露出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神色。 呵。 看起来比顾棠真有用多了。 顾韫业颇为满意,看着宋挽栀仿佛像是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般,欣赏,却又带着疑虑。 他亲手倒了药汤,盛于破旧的白瓷碗中,走到床边,喂给宋挽栀,久久不说话,却破天荒的开始照顾人。 直到宋挽栀将药汁喝到见底,他才缓缓出言,仿佛胜券在握一般。 “宋挽栀,你的筹码太小,除了依附我,你别无办法。” 第6章 赠花 “三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挽栀,不过是依附着哥哥才能存活的一朵白栀花罢了。” 她最是有自知之明,心里恍然察觉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心里荡起阵阵失落。 就连说的话,都轻飘飘的,让人想紧紧抓住,却又在瞬息之间便悄然散去。 顾韫业眼神暗淡,心里约莫知晓她卖弄可怜的把戏,纤长的眼睫微微煽动,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以后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搭上我这条船,当真不后悔?” 宋挽栀听着话,心里未免觉得可笑,他这是在给她考虑的机会吗? 不过是假惺惺的关切。 宋挽栀忽然觉得有些乏了,既然顾韫业答应了与她的条件,现在降尊纡贵地亲自来看她,倒也算有些许诚意。 可惜了,都是冰冷的利益交换而已。 如此虚假的关系,宋挽栀向来不喜欢虚与委蛇。 她神色恹恹,有些许不耐烦。 “不后悔,挽栀心里只庆幸挽栀对三哥哥有用,不然,还搭不上哥哥这条前路开阔的大船。” 话音方落,眼前的男人笑意越发的深,墨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宋挽栀,似笑非笑。 “宋挽栀,从前倒从未发现你如此会演戏。” “你且好好养病吧,待病好的差不多了,也该出去看看上京城较之江南腹地是何等乱花迷人眼。” 挽栀轻哼,人人都道江南好,那江南水乡岂是这北荒旱地能比的,亏他顾韫业还是从江南上来的呢,岂能不知江南的好? 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的小人。 宋挽栀虽病的不轻,但心气甚高,知晓男人和他的侍从走了,脑袋却未再转过来。 等到整个屋子都恢复平静,宋挽栀顿感应付顾韫业这等小人有多么疲累,大喘一口气,意识模糊着就想睡过去。 可望喜这时从头傻眼到现在,等顾韫业走后,忽然想起来件事情。 她趴在自家小姐的软榻前,从未好用的脑袋忽然变得机灵。 一句话,让宋挽栀从昏迷到清醒。 “小姐,方才顾大人怎么说的是,‘从前’没发现你会演戏啊?” · 从前。 许是思虑太重,宋挽栀这场病,将养了几日才好。 几日里她趁着药劲儿昏迷晕睡,脑海里时不时蹦出望喜问的那句话。 难不成顾韫业少时,真的与她相识? 可任由宋挽栀怎么回忆,她都搜刮不出半点关乎顾韫业的回忆。 他那么死劲儿的一个人,小时候肯定也是个没趣的闷子。 “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沉静的夕阳透过琉璃珠光,折射在宋挽栀的手边,好似一串漂亮的水彩珠子。 春日,似乎就该如此岁月静好,生气勃勃。 此时屋内就宋挽栀主仆两人,望喜正在丈量后墙的尺寸,听到话音,瞬间就知道宋挽栀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好像在忙公事,但也好像有点私事。” 望喜放下手中的软尺,走到案桌旁,拿过放凉的药汤往软榻边走。 只见宋挽栀一身素色里衣,青丝柔顺缠在左肩一侧,清丽的脸此时侧过耳畔,眼睛盯着手上斑斓的彩色,似乎在神游。 “公事奴打听不到,但私事……” 宋挽栀抬起眼看向望喜,美得望喜呼吸滞了一瞬,但她未察觉,正色问道:“有何不可说的。” “好像顾大人与侯府嫡女要成亲了。” 瞧着望喜小心翼翼的神态,宋挽栀有些许不解。 “此事先前不就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人家还以为,还以为顾大人……” 主仆两人四目相对,宋挽栀一想到望喜在想什么,就觉得好笑。 “你以为顾韫业图我色啊。”宋挽栀毫不掩饰,将女子家难以说出口的话当正经事一般说了出来。 望喜大惊:“小姐,你还未出阁呢,怎么能说这些。” 宋挽栀不以为意,甚至还嗤之以鼻,“美人于顾韫业,招手便成群而来,上京有权又貌美的多了去了,我对他而言,肯定是万花丛中不起眼的罢了。” 哦,不对,好像是根本不看见她。 宋挽栀在心里呵呵。 但望喜不这么认为,“那小姐说,寻常人到顾大人这个年纪,膝下都至少两个了,可他迟迟未娶,是为何?” “约莫是……” “是什么?” “那方面不行吧。” · “咳咳咳。” 屋外的寒云从前只以为,江南来的宋姑娘大家闺秀、毓琇端庄,却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口出狂言、大放厥词。 但凡被他一个人偷偷听到也好啊。 可偏偏。 身着一袭墨色官服的男人此时就此停住脚步,没有人知道,顾韫业此刻的脸上是怎样的风景。 寒云站在身侧,屋外鸟雀群飞,好不自在,可靠近男人的这一片,气压似乎低到难以呼吸,而自家公子手里拿着的笏牌此时似要被生生捏断。 好像这是顾韫业人生头一次好心来看望病人,一脚还没踏进房门呢,就被里边的宋挽栀气的要双眼发黑晕过去。 顾韫业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随即憋着一口气,转身便走了。 留着寒云手上捧着一盆散着淡香的栀子花,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是谁在门外?” 望喜两步并作一步,到门前来才看清,这是顾大人身旁的近侍,寒云。 “寒云哥,你怎的来了。” 可转念一想方才自己和小姐说的大逆不道的话,一时红云从夕阳上转移,染上了望喜的两颊。 寒云不知怎么消解此情此景的尴尬,将栀子花盆递给望喜之后,留下一句“公子赠花”便匆匆离去了。 宋挽栀看着眼前洁白无暇的栀子花瓣,心里有些迟疑。 她不了解顾韫业,所以从来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别的女子送过花。 大抵也是送过吧。 宋挽栀不甚在意,下了榻将花盆放在横窗下,最后一抹斜阳照在绿叶白花上,晚风静静吹,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两天之后,当侯夫人再次站在破竹院的门前时,宋挽栀便知道,他其实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 “挽栀,听闻你病了,近来可好些了?” 侯夫人裴玉荷年虽三五,可身份尊贵,保养得当,此时春色盎然,站在竹林中,仿似才将将二十几。 可奈何宋挽栀知道,她背地里是多想置她于死地。 所以哪怕她语气再柔和,也不过是装给她看的。 因母亲走的早,她从小便不知与女性长辈如何相处,而裴玉荷性格强势,对待她一个外来女子,表面再温柔,里边也都是藏着刀。 宋挽栀赶忙上前请安。 “劳夫人挂念,挽栀已好多了。” 院中散着淡淡花香,裴玉荷嗅觉敏锐,不多时,目光就落在了窗台,开的正好的栀子花上。 但话里,却跟花无关。 “今日前来,是受贵妃娘娘的恩典,挽栀啊,你真是大好的福气,贵妃娘娘亲点你,迎春风池三月廿八的春日宴,你瞧,此为迎帖。” 宋挽栀波澜不惊,双手奉至裴玉荷腰间,低身接过帖子。 “挽栀未识上京贵人,不知夫人说的贵妃娘娘,是哪一位?” 裴玉荷讪笑,心想这小妮子当真是让人冒火,心里万般狠毒,可面对现实,也只能无奈笑着答道:“春日宴乃天子之席,往前都是皇后娘娘亲点宴册,如今皇后娘娘身体抱恙,由颖贵妃代管六宫。” 这颖贵妃家世深厚,宋挽栀略有耳闻,既然是亲点,她便不能不去。 “谢娘娘恩典,谢夫人亲自送帖,不知棠真姐姐,近日可怎么样了?” “呵呵,”裴玉荷倒吸一口气,“和你一样,好些了,倒是你,怎么淋了雨病成这样。” 苍天有眼罢了,宋挽栀心里想着。 不过裴玉荷一改往日态度,让人心生费解。 “夫人还有事吗?这偏竹院破落不堪,怕是连一杯招待夫人的热茶都没有。” 裴玉荷听言,脸色顿时有些诡异,连热茶都没有,不就是她这个当家夫人苛待的嘛。 “没事了,没事了。” 说着,裴玉荷便搀着侍女将要走。 宋挽栀凝视着她的背影,以为就此将这尊大佛送走,却未想,侯夫人走到一半,又扭捏地调过头来。 脸上神色,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意味。 “挽栀啊,可否带我们家菡渠一同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