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章 百里奚举于市 第1章百里奚举于市 江南富,甲天下。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百万人家。 这样的富庶,跟普通百姓却没太多的关系。 他们与士绅吟唱的风月无关,与官员张口闭口的黎民无关,与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同样无关。 甚至就连那不要钱的三秋桂子,十里荷,他们也无心欣赏。 因为他们是需要整日辛劳才能堪堪抵御饥寒的普通人。 他们不识青天高,不识黄地厚,唯见那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而还有更多的,连这样的人都比不上。 此刻苏州城中的一处牙行之内,有四个栅栏,栅栏分作东西两排,里面或站或坐地待着二十来个孩子。 他们的年龄从五六岁到十五六岁不等。 干瘦的身子,脏污的脸; 破烂的衣衫,凌乱的发; 身上的每一处破败与伤痕,都写满了可以具象的苦难。 这是人祸,也是人货。 他们或是没了父母,或干脆就是被父母卖来此间。 他们陈列于此,等待着被人粗暴地挑选,购买。 他们本该有的幸福童年与少年,化作了养分,滋养出了江南这令人艳羡的富庶。 十五岁的齐政就坐在这栅栏之中。 脏污之下,他的面容其实颇为俊秀,但配上这满身脏污和隐隐臭味,别说让人起色心,遇见脾气爆的,起杀心都有可能。 不过和周围麻木又惶恐的少男少女们不一样,坐在角落的他神色要淡定许多,只是有着些许的忧伤,还夹杂着三分无语和两分难受。 用一个很简单的词来概括,就叫做——蛋疼。 他一个前途大好的选调生,除了喜欢在键盘上指点一下江山也没干什么坏事,怎么一下给他干到这儿来了! 锦衣玉食,一点没有; 富贵荣华,想都别想; 甚至连爹妈都不知道在哪儿,还要被关在栅栏里等人端详买卖,这算什么 一步到位正畜级 在现代当牛马固然不错,来古代当真正的牲口才是更海阔天空 别人穿越来了都是大干一场,自己这是要被大干一场 他足足了一天时间,方才平复了心头【我上早八】的浓浓怨念,也整理了一下脑海中那点可怜到贫瘠的记忆,顺带偷听了人牙子和买主们的聊天,总算大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如今的朝廷名叫大梁,号称正统,拥有天下大半之地; 但北有北渊控弦数十万,虎视眈眈; 西有西凉,据河西之地,割据一方; 大梁建国已近百年,国内不说四海升平吧,那也是民不聊生,老百姓们都能过上大负大跪的负郁牲活。 不过,对现在的齐政而言,那些宏大的天下大势,是远在天边的月亮,他目前需要迫切解决的是自己活命的六文钱。 他轻轻捶了一下肚子,出了一口饿气,环顾起四周。 此间待卖的人可不少,但人牙子可不是开善堂的。 他们这些人卖身为奴固然凄惨,但若是积压在手上久了,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惨事。 在手上压得久了的存货,那就是清仓处理的命,到时候,就不是商品,而是消耗品了。还是低值易耗那种。 想到这儿,齐政暗自打定主意,必须要尽快从这儿脱离,只有出去,才会有机会。 而且,如果能卖去一个好点的主家,以自己的脑子和学识,并非不能改善处境。 一念及此,他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门口,期待着接下来的客人。 说来也巧,就在他目光望去时,数道身影还真就出现在了大门处。 为首的一名贵妇,衣衫华贵,穿金戴银,再加上身后层次分明的婢女和护卫,只要没瞎都能看出对方不是普通人家。 不知以何种身法“瞬移”到贵妇旁边的人牙子弓着腰满脸堆笑,“鲁夫人,今儿又挑点啥” 贵妇没搭理,脚下不带半分停顿,嫌弃地捂着口鼻,冷漠又高傲迈步朝里走着。 头上的金步摇一颤一颤,就像是招摇的蛾子在扇动翅膀。 一旁的婢女脚下紧跟,嘴上淡淡道:“我家夫人来挑几个丫鬟小厮。” 听到这话,被栅栏关在房中的男女都下意识地抬起头,脚下不自觉地凑到了门边。 齐政没有急着凑过去,而是仔细观察着对方。 神色倨傲而嫌弃,多半不好相处; 金银满身,累赘招摇,不够内敛大气,这种人很可能气性也不小; 对人牙子漠然不理,显然对尊卑十分看重; 综上所述,这不是个好的人家。 于是,他默默后退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前,顺带着低下了头,藏住了脸。 很快,在众人渴望的眼神中,贵妇一行挑中了两男两女。 看着那四个男孩女孩开心的样子,齐政并未有任何的提醒或者阻拦。 成年人的世界,很重要的一课就是尊重他人命运。 更何况自己所猜测的也不一定对。 不过,当瞧见人牙子将钱收下,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微微叹气摇头的动作,齐政知道,自己的判断多半是正确的。 这世道,平民都不如狗,更何况买来的奴仆。 他愈发谨慎地观察着前来的客人,宁愿错失一些可能,也要避免去到了不好的人家。 时间,就这样在他的谨慎中,渐至下午。 斜阳之下,一个穿着补丁服的老者迤然走入了牙行,跟人牙子嘀咕了几句。 齐政尖起耳朵,只听见了【等等】、【今夜】、【十个】这些零零碎碎的词。 只是稍稍将这些个词串了一串,他的心头便猛地一惊。 他虽然还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深层内幕,但想来社会的运行逻辑是相通的。 就如他先前所想,这种流离失所被拐卖或主动卖身的小孩子,若是不能在短期内高价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批量处理给丐帮、青楼、码头这些地方当消耗品,也是很正常的。 这老者,莫非就是丐帮的 卧槽!不行,必须得抓紧了。 去了丐帮,那可就真是前途无亮了。 哪怕条件不那么好,也必须得先逃出去了,否则他可没有信心从丐帮、青楼那种控制极严的地方再脱身。 可命运仿佛在刻意捉弄他一般,偏偏在他下定了决心之后的一个时辰,整个牙行竟没有一人进来。 就在日头和齐政的心一起渐渐沉下去,牙行准备关门,齐政准备剑走偏锋之际,一阵脚步声又从门口响起。 齐政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衣着不俗的温婉妇人,在一个婢女和两个护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十九岁半新人作者新书上传,请读者老爷们怜惜or2 第2章 书童与任务 第2章书童与任务 衣衫质地不俗,有婢女、仆从,显然家境不错; 身上首饰不缺,但也不多,恰到好处而不累赘艳俗,性子应该不会张扬跋扈; 面容柔美而不张扬,带着天然的温和,看上去很舒服; 步履沉稳,仪态大方,多半是有家学底蕴的,这样的人家规矩可能稍多,但不会太过暴虐; 一通分析下来,齐政当即就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能卖到这个人家,哪怕让他天天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他也愿意啊! 当然,仅凭第一眼的观察,不可能真的了解一个人的真正内在,但在当下的情况,也足够齐政赌一手。 就她了! 就在齐政默默观察着这位走进来的妇人时,识货的人牙子也小跑着来到了跟前,弓腰陪笑,“夫人,您打算看点什么” 妇人微微颔首,算是全了礼节,温声道:“可有识字之人,府上缺一书童。” 人牙子面露难色,“方才布行商会的鲁会长府上来挑走了四个,唯一一个识字的就在其中。您也知道,咱们这种地方,能识字的还是少。” 眼看妇人秀眉微蹙,人牙子连忙道:“夫人要不明日再来,在下去寻寻同行,定能为您物色到能识文断字的书童。” 妇人微微摇头,撂下一句不用了,转身便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一旁的栅栏边响起,“夫人,我能识字!” 妇人好奇扭头,瞧见了站在栅栏边上开口的齐政。 人牙子眼神一厉,先是意外接着便在眼底生出狠辣。 在牙行里,被贩卖的孩子是不许主动跟客人搭话的,齐政的行径,让他很是不爽。 但他并没有当即发作。 若是能卖个高价,倒也比晚上低价处理给丐帮的老棍子强。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可若是没卖出去,今夜他便要叫这个多嘴的狗东西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牙行的规矩! 齐政也瞧见了人牙子的神情,但他哪儿顾得上别的。 规矩是死的,他也可以是,不自救等屁吃呢! 他神色诚恳地对那妇人道:“夫人,我真的会识文断字,吟诗作对也会。” 妇人却并未直接回他,而是扭头看向人牙子,面露问询。 很想多赚一笔的人牙子,目光在妇人身上绸缎和首饰上微微停留,仔细确认了一下那不俗的质地,心头天人交战。 这年头,坏和恶都不是什么事儿,但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得罪了得罪不起的,那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最终,在认真衡量了欺骗对方的后果之后,他选择了坦白,“夫人明鉴,这狗东西乃是镇海卫那边一个破落村子里收来的,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发什么疯,竟说出这等疯言疯语。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规矩,长个记性!” “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还请阁下宽仁些。” 妇人温柔地说了一句,默默转身。 “夫人既然如此着急为贵府公子遴选书童,为何放着眼前的好人不用” 齐政的声音再次不屈不挠地传来,人牙子面色大怒,抓起一旁的鞭子就朝着他冲了过去,“狗日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正当他甩起鞭子,就要抽向齐政的时候,齐政期待的声音终于响起。 “等等!” 端庄温婉的妇人上前,来到齐政面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政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人牙子手中的鞭子,朝着妇人恭敬道:“小人猜的。夫人的身份,来这儿买书童,更大可能是为了令郎,而先前夫人听见明日再来,并未同意,显然此事颇为紧急。” 妇人闻言沉默,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展示给齐政,“这上面的字你可认得” 齐政看向玉佩,心头不免生出几分紧张,这肯定不会是他所熟悉的简体字,眼下也不是历史上熟悉的朝代,也不知道他那虽不贫瘠但也不丰富历史知识能不能让他认得。 若是认不得,过不了这一关,依照方才两次得罪人牙子的情况,恐怕明日就会是臭水沟里的一具腐臭尸体了。 当玉佩上的字的轮廓,映入他的眼帘,他暗自松了口气。 “此为陆字,所谓鸿渐于陆,其意为高出水面之土地,或同陵字,为高大土山之意。” 这话一出,人牙子陡然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狗日的真会啊 美妇人的眼中则是亮起一道光彩,满意地将玉佩收起,看着人牙子,“就他了。” 人牙子眼珠子一转,欠身道:“承惠,五十两银子。” “混账!”妇人眉头皱起,还未开口,身后的护卫便已经厉声呵斥,“一个书童市价也就二十两,你敢坐地起价!我家夫人可是长宁布庄的东家主母!” 人牙子闻言一愣,虽然没有吓得哆嗦,但眼中也露出了明显的畏惧和迟疑。 长宁布庄虽然只是商人,但在苏州城中也算有号的大布庄,背后肯定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能不能弄死别人他不清楚,但肯定弄得死他一个小小人牙子的。 他咽了口口水,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贵人勿怪,但小人并非存心讹诈,这等能识文断字,出口成章的,换哪个牙行那都是好货啊!”他倒也是机灵,没有直接认下讹诈的错,那样反倒会变得任人宰割。 果然,妇人闻言只是平静道:“行了,我们周家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市价二十两,给你三十两,你不亏。” 人牙子大喜,连忙去准备身契手续。 目睹这一切的齐政也对这一家人的仁厚更多了几分认知,看来自己的处境或许能有几分保障了。 很快,齐政就在剩下人复杂的眼神中被人牙子放了出来,交给了妇人一行。 这等人家出行,又是妇人,自然是有马车的。 以齐政的脑子和自知之明,显然不可能干出愣头愣脑地率先钻进马车这种行为,识趣地站在一旁。 等妇人坐上马车,队伍启程,齐政扭头看了一眼牙行,默默跟了上去。 牙行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人牙子嘬了嘬牙子,这小东西运气是真好啊。 至于剩下这些 他转身看向四个栅栏中还未被卖掉的少男少女,背着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壶嘬了一口,等着老棍子来一并处理给他。 这些人接下来是被打断腿脚当了乞儿,还是送进青楼做了什么,他都不在乎,给钱就行。 干这一行时间长了,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了。 这世道,哪里不是野尸白骨。 约莫一炷香之后,齐政站在一处府邸之中,面前的不是先前的妇人,也不是某位婢女,而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 周宅管家姓许,并没有对齐政搞什么下马威,也没有什么颐指气使的态度。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跟着公子的,得罪了对方就可能会得罪公子。 这是自认极有眼力见儿的他绝对不会干的傻事。 所以他和善地笑着,努力屏蔽着从齐政身上传来的隐隐臭味,将齐政领到了住处,将一套衣服交到了他的手里。 “先去好好梳洗干净了,换好衣服就来寻我,我带你去见夫人。” 齐政点头答应之余打量了一下住处,这是仆人院子里的一处房间,虽不宽敞,还是双人间,但也设施齐全,颇为整洁。 关键是比起牙行那环境,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强烈对比之下,齐政自是没什么不满,满口答应。 坐在浴桶的温水之中,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发出一声慵懒而舒适的呻吟。 眼下的一切都表明,最艰难的一关眼下算是过去了。 不过也还远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因为,现在的他,依旧是一个奴仆的身份。 在这个时代,他是没有人权的! 所以即使贪恋这片刻放松,这个澡他也没有泡多久,穿好衣服,便来到了管家的房门外。 在瞧见他的时候,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管家也不禁微微一怔,微微点头,“不愧是夫人,这眼力真是不一般。” 不愧是当管家的,不仅知道该吹捧谁,还能吹到点上. 齐政心头暗笑,跟着管家转过几处游廊,来到了一处房间中。 先前的妇人正坐在里面,瞧见梳洗一新的齐政那截然不同的风姿气度,也是一愣,旋即本就温婉的笑容也变得亲切了几分,“坐下说话吧。” 好皮囊总归是要赏心悦目些的。 齐政还没动作,管家就轻咳一声,似乎是在提醒。 齐政自己也知趣,脚步不动地站在一旁。 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套用邓艾那句话就是: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这番知情识趣的态度也顺理成章地让周陆氏十分满意。 所以她也没勉强,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按说这年头,没啥出身的孩子多半只有个小名的,但瞧见齐政先前的学识,周陆氏还是多问了一句。 “小人姓齐,名政,还未取字。” “倒是个不错的名字,那你便留着用吧。”周陆氏点了点头,“买你过来,是有个事情,明日家中的公子就要去城中程夫子府上拜师,你陪着一起去吧,为公子做好服侍,让他心无旁骛地应对。” 齐政当即表态,“请夫人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周陆氏微微颔首,“去把公子请来。” 不多时,一个和齐政年纪相仿的少年被带了过来。 脚步虚浮,眼圈微黑,没有半点才干过人的气度,反倒一副才干过人的样子。 周陆氏宠溺地看着他,笑着道:“坚儿,这是娘给你找的书童,叫齐政,明日去程夫子那边,让齐政陪你去。” 少年闻言,瞅了一眼齐政,眉头一皱,“就他” 周陆氏没说话,微笑看着齐政。 新书求支持,or2 第3章 拿捏 第3章拿捏 面对一个不看好你,甚至当面质疑你的上司,你应该怎么做 是选择:转身离开,有话不说出来,认为这就是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那你今后就别在当前这个生态里混了。 是选择:拍案而起,讲几句抡语,以物理服人 那是愣头青廉价的热血,没有能力兜底地爽完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悔恨。 真能做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人家是有另外的底气。 现在的齐政,没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底气,更不敢离开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圈子。 他看着周坚,几分自然而亲切的笑容轻松便摆了出来,“公子如此器宇轩昂,想来学识更不用多说,自然不需要小人在学业上帮助什么,但既是出门,总得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小人帮着打理,也好让公子心无旁骛不是。” 少年人那看似冷漠嚣张外表下的傲娇之心,被齐政这几句夸奖挠得十分舒坦。 脸上的傲气登时如遇了火的雪,肉眼可见地消散大半,残留着化作几分扭捏,哼哼道:“倒也不是不行。” 瞧见齐政只是略微出手,就捋顺了儿子的毛,周陆氏看向齐政的眼神也愈发满意,这一趟还真是买来了一个不错的孩子。 “好了,坚儿,你下去准备准备,早些睡下,我再嘱咐齐政几句。” 等周坚走了,周陆氏看着齐政,“明日之事,对我周家十分重要,若是坚儿有什么难处你又能帮上的,只管出手,事成之后,府上不会缺了你的赏赐。” 齐政连忙道:“夫人言重了,这是小人之本分。况且公子才干过人,定能无忧。” 周陆氏看着眼前这个言语有礼有节,举止不卑不亢的俊秀少年,略作沉吟,决定多说上几句,“不可大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齐政在听完她的讲述之后才明白,为何周陆氏会这般郑重地对待此事。 长宁布庄身为苏州府排得上号的大布行,周家身为长宁布庄的东家,在商业上也算有了几分成就。 但士农工商,商贾之家向来是入不得人眼的。 哪怕是在经商之风蔚然的江南之地,但凡有些成就的商贾之家也都会努力让后辈读书博个文名,若能中举入仕,才能真正打下家族基业。 因此,在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道里,周家在衣食无忧之余,一块心病就是如何让后辈能够读书入仕,达到既富且贵的地步。 这不仅是心头的执念,也是为家族发展护航的必要,朝中有没有人,对一个商家来说区别可太大了。 但这年头读书,可不是买几本书来摇头晃脑一念就行的,要讲究出身根脚,未来若想科举,还要推举行卷,方能有所成就。 当然,绝对的天才除外,很可惜,周坚不是。 称得上焚书坑儒的他甚至已经达成西席四人斩了。 这一次,周陆氏也是托了好大一番关系,才让周坚得以有机会拜入闻名江南的大儒程硕在自己府上开办的私塾。 “跟你说这些,是让你郑重些。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本事的,若能帮得上坚儿,定有重赏。不过若事不可为,也无需担忧,命里无缘,不可强求。” 周陆氏的确是个温柔的性子,言行之中都没有什么趾高气扬的命令。 齐政却很吃这一套,更何况对方还有救自己于水火的恩情,躬身答应,“请夫人放心。” 周陆氏微笑,“时候也不早了,你先下去吃点东西,吃完也早些休息。” 出了房间,管家便领着齐政先去吃了个饭。 周家的饭食,有菜有肉,有卖相也有味道,和齐政在牙行里吃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管家,咱们府上的伙食都这般好吗” 管家自豪地点了点头,“老爷夫人都仁厚,从不苛待咱们这些下人。” 齐政随手一记马屁奉上,“您是管家,可算不得下人。” 管家笑了笑,“多吃点,不够还有。” 齐政点着头,忽然又问道:“许管家,府上有藏书吗我可以看看不” “书自然是有的,都在少爷书房里,你是书童自然无妨,回头我就领你过去。” “多谢许管家!” 翌日,清晨。 灰蒙蒙的天色中,齐政起床梳洗干净,便看到了睡眼惺忪的周坚。 和后世上早八的苦逼学生没啥两样,也就多了个帮着打水洗脸抠眼屎的丫鬟。 二人吃过早饭,又拜别了周陆氏,便在管家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出了周宅,去往程府。这一次,身负重任的齐政有了坐进马车的资格。 靠坐在马车的棚壁上,他在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翻过的那些书册。 从那里面,他终于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 这里也有炎黄蚩尤,也有三皇五帝,直到唐末,都是他所熟悉的历史。 但在唐末五代十国的混战中,柴荣没有早死,英明而伟大地完成了自己【十年开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志向,历史便就此走向了不同。 虽然没了大宋,虽然大周完成了一统,但气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北面草原部族接连崛起,大周凭借开国数代英主积攒的雄厚国力,坚定而悲壮地陷入了跟草原长达百余年的漫长消耗,最后社稷轰然崩塌。 随后便开始了长达两百年的天下混战再现,游牧与农耕,异族与正朔,东西对战,南北并立,征伐不休,万民哀嚎。 在七十余年前,随着占据江南膏腴之地的大梁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北伐成功,问鼎中原,天下形势终于渐渐明朗安定。 如今齐政所在的大梁朝,定都中京,算时间约莫是元明之际,算疆域又大致和历史上的北宋相近,北面还有定都燕京的草原政权大渊,西面也有割据自立的西凉。 虽暂时没有迫在眉睫的战乱之忧,但天下也称不上完全的太平. 坐在一旁的周家公子周坚看着闭目安坐的齐政,有些不悦地开口,“你怎么半点不担心” 神游天下的齐政回过神来,呵呵一笑,“我看公子精神抖擞,显然信心十足,公子都不担心,小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坚皱眉,“我不担心是因为有你啊!” 齐政闻言一愣,“咳咳,公子,这当面考较学问之事,小人岂能代劳啊!” 周坚狐疑地看着他,脑袋一歪,声音一低,“你既是母亲专门买来的,肯定不简单,是不是有什么秘法可以教我” 齐政再度摇头,“学识之事,讲究日积月累,滴水穿石,哪有什么秘法。” “那就是你在程府有什么人脉” “我都卖身为奴了,怎么可能有那等人脉” “那你能预测到程先生会如何考较我” “公子昨晚睡觉是不是没盖屁股” “那完了!” 周坚朝棚壁上一靠,身子一垮,瘪着嘴手一摊,“那还去个屁啊!就我这能耐,能通过才怪!” 看着颇有自知之明的周坚,齐政不禁扯了扯嘴角。 但你考不上不影响你的生活,我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啊。 所以齐政开口鼓舞道:“公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就有惊喜呢” “有啥惊喜啊,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还能不知道吗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 “兴许公子有什么别的本事不自知呢” “你能不知道你自己那话儿多大吗” 周坚翻了个白眼,说着就要喊管家调头回去。 齐政嘴角一扯,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也太他娘的糙了。 他连忙拦着,“公子别慌,且不说你就这么回去会引来责骂,就按你方才说的,你的学识想来夫人也是清楚的,但她还是让小人陪着你去,有没有可能夫人有什么暗中布置呢” 说着他还朝着周坚递了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至于是不是真的,管他呢! 周坚闻言一怔,旋即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啊对对对!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娘能不清楚嘛!她既然敢让我去考,肯定就有让我考中的把握。” 说完他赞赏地看着齐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若不是你聪明,本公子差点犯了大错!” 齐政陪着笑脸,笑容的底色却充满了苦涩。 摊上这么个公子,他是真的头疼了。 马车碾过清晨的街道,没多久便来到了程府不远处。 就在管家打算将马车驾驶到程府门口时,齐政却突然提议道:“公子,许管家,咱们就把马车停在这儿,走过去吧。” 周坚掀开帘子瞅了一眼,看着那长长一截路,正要拒绝,没想到管家却连连点头,“齐政说得对,公子,咱们走过去吧!” 周坚看了看齐政,又看了看管家,那目光仿佛在说,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傻啊! “咳咳,本公子也正有此意,下车吧!” 周坚微微颔首,神色如常地跳下马车。 第4章 考核 第4章考核 三人一路走到程府,来到门口,管家主动上前,与门房说了几句。 门房听完,瞥了周坚和齐政一眼,淡淡说了声跟我来,将他们二人领了进去。 看着二人的背影,管家的眉头忧虑地拧成了川字,双手合十朝着门里面晃了晃。 虽然明知道此事能成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敬天拜佛还是得做,万一有神仙庇佑呢。 做完这些,他回到马车上,苦着脸等待着他们出来,也等待着神仙显灵。 程府的私塾离着大门不远,二人很快就到了授课房的门口。 此刻的门口,已经站着七八个少年,另外有两三个书童打扮的远远站在一旁。 这些都是程家私塾的学生,有程家子弟,也有苏州城中一些跟程家关系颇近,能力不俗的其余后辈。 这也是这个年代一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开办私塾的正常操作。 瞧见那几个少年,原本态度冷淡的门房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凑上去主动问好,“厉公子,诸位公子,早啊!” 被叫做厉公子的那个为首少年,瞧见周坚和齐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周坚,你娘还真把你送来了啊凭你也想跟我们做同窗” 方才还在齐政面前喊着认怂调头的周坚,此刻却没有半点丧气,高昂着头,冷哼一声,“就你这点本事都能来,本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什么不敢来的” 齐政闻言对自家这位公子倒是高看了一眼,不学无术并不可怕,若是连心气都没了,才是彻底没救了。 他转头看着那个什么厉公子,忍不住眉头一皱,就这还能碰上个无脑反派 周坚吹完牛又看着齐政,开口道:“这小子以前是我家邻居,叫厉飞,小时候经常被我揍得满头包,现在他大伯中了进士当官了,他家日子好了,逮着机会就想找我报仇,可没辙,还是打不过我。” 齐政点头,这就合理了。 “你放.你休要凭空污人清白!”厉飞脸一红,“我等读书人,岂能如你一般.粗鄙!” 周坚正要再度反击,嘚瑟一下粗细的故事,忽然被齐政扯了一把衣袖,他错愕扭头,瞧见齐政向他使了个眼色。 而场中也几乎是紧跟着便安静了下来,穿着一身寻常儒衫,蓄着长髯的江南大儒程硕,踱着方步走了过来。 周坚赶紧跟着厉飞等人一起行礼。 程夫子点头回礼,然后看着厉飞等人,“你们先进去温书。” 想看看热闹的厉飞等人只好无奈进了房间,程夫子将周坚和齐政带到一旁的小房间中,神色平静不喜不怒,缓缓道:“依照老夫之意,是不想再收弟子了,但是令尊当年与老夫有旧,令堂又多番相求,老夫也不想伤了你的上进之心。” 他看着周坚,“老夫也不为难你,令堂为你倾力谋划,你当感念其心,尽孝于行,老夫为你诵读一遍昔年李令伯之陈情表,你若能当场背诵出其中一半,老夫便收下你这个弟子。” 本以为会经受多番考较的周坚,一听居然只是让背书,便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不识得其中厉害的他眼神里更是透出几分愚蠢的庆幸,以为这考较真像程先生说的那么简单。 齐政却猛地皱眉,陈情表 也不知道周坚有没有学过,若没学过,只诵读一遍就让背下一半这不分明是打着照顾的旗号实则刁难吗 程夫子并不在乎周坚和一个书童的想法,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站起身,捋着胡须,慢慢诵读着。 周坚听得摇头晃脑,眼神渐渐变得茫然而懵懂,有种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感觉。过了一阵,程夫子声音停下,转身看着他,“你背吧。” 周坚: “臣臣.臣密言臣.臣以险衅夙.夙遭闵凶” 程夫子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愿意多等,当即给周坚做出了判定,“并非是老夫不收你,你这能耐实在是” 但一个声音却颇为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 “程夫子,我家公子并非不能背,只是因为您盛名远扬,德高望重,公子太过仰慕以至于过分紧张,可否让他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再来向您背诵。只需要半个时辰!” 程夫子循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随着周坚进来的那个书童。 “程夫子不会连这点小请求都不同意吧” 程夫子略作沉吟,便同意了齐政的请求。 周家毕竟送了那么多他都有些舍不得退的礼,又有旧情作保,若是这个机会都不给,未免有些不好交代,传出去也不好听。 同时,陈情表的分量他再清楚不过,看周坚方才这表现,他以前怕是都未曾读过。 这样一篇又难又陌生的文章,以周坚的才智,想半个时辰背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他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到时候便是周坚的父亲周元礼亲自找来,他也能够理直气壮。 “好,那你们二人就在此平复吧,此间笔墨纸砚皆有,过半个时辰,老夫会再过来。” 说完,程夫子便将册子放在案几上,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齐政却又开口道:“程夫子,可否让人拿一个沙漏,以免错过时间。” 程夫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跟府上下人吩咐完之后,忽然脚步一顿。 啧! 这小子怕不是担心他们错过时间,而是担心老夫不给够他时间吧 哼!小小书童,心思竟这般深邃! 他一拂袖子,去了私塾的课堂上。 当程府小厮送来沙漏,房间中只剩下周坚齐政主仆二人时,周坚立刻焦急地吐着憋了好久的话。 “齐政,怎么办啊要不咱回去吧!” 齐政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严肃道:“回去之后,夫人会伤心失望,府上的人会暗地里讥讽你不学无术,就如方才那个什么狗屁厉飞,则会愈发肆无忌惮地嘲讽你,你以为你只是在这个事情上退了一步,实际上,你这一退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一事无成!” 他的双目直直地盯着周坚,“你真的还想回去吗” 周坚张着嘴,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满脸为难的颓丧,“但是,不回去又能怎么办我背不下来啊!” “我能让你背下来!但前提是,你自己要想背!” “我想!” 周坚果断答应。 第5章 齐政的手段 第5章齐政的手段 沉声答应之后,周坚更是直接一把抓住了齐政的胳膊,恳切开口, “你只要能让我背下来,我回去就让我娘给你涨月钱!哦不,你要能让我背下来,我就不是你公子,我叫你哥!” 齐政拍了拍他的手,“那都是后面的事,时间紧迫,咱们开始吧。” 对陈情表,齐政并不陌生。 作为语文课本三大最难背诵的古文之一,反而恰恰是喜欢自我挑战的齐政更熟悉的篇章。 “要背诵,首先咱们得理解。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篇文章。” 齐政指着桌上摊开的册子,开始给周坚讲解。 “三国的故事你知道的吧” 周坚摇了摇头。 齐政一愣,屮,出师未捷当头一棒。 于是他又只好挤出一点时间,快速地讲解了一下三国的梗概,尤其是蜀汉曹魏之间、曹魏和司马氏之间的恩怨纠葛。 这种故事化的讲述听得周坚十分入迷,差点忘了自己身处在测试之中。 “这篇陈情表的作者李密,以前就是在蜀汉做官,当过后主刘禅的郎官,就类似于咱俩这样的关系,你说他是不是也像我对公子一样忠心耿耿那现在那个篡位的司马家想要征召他做官,就好比方才那个厉公子把你弄死之后,让我跟他做事,你说我心里会不会愿意” 这么一说,周坚立刻就代入了进去,当即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当然不行!” “但是这事儿不像请客吃饭,你说不去就可以不去。人家是皇帝啊,一个应对不好,就容易出事。尤其是你还是亡国之臣,给你扣一顶心念旧朝的帽子,你吃得消吗” 周坚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怎么办呢就得扯个理由,还得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孝。” “为什么是孝呢因为一般来说,一个朝代的统治基础,就是礼、忠、孝、信这些。可是司马家臣子篡位,没了忠也没了礼,司马懿洛水放屁又没了信,司马家就只能以孝来维持统治了。这么一看,你能不能看出来这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是多么讽刺了” “当然,这还有个原因就是,皇帝征召他主要就是因为他孝顺之名远扬,要树立一个榜样,你以孝征召我,我用孝拒绝你,很合理吧” “好,咱们回到这篇文章的结构上来,其实很简单.” 齐政开始给周坚将整篇陈情表的结构梳理,然后提炼其中梗概,而后翻译,再提炼,最后用主要的句子做串联。 时间就在这个过程中飞速流逝。 齐政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我来准备纸张,磨墨,你再诵读一遍,读完我们试着默写一遍,再查漏补缺,应该就差不多了。” 周坚连忙照办,当再度通篇念诵起这陈情表,他惊讶地发现,方才如天书一般的文字,此刻竟这么浅显易懂。 虽然还记得不是特别熟练,但整个结构在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一遍读完,他这空空如也的脑子里,还真装下了大半篇的文章。 这大量知识来源不明的感觉 “现在,在这个纸上默写出来。遇见记不清的,就先空着,全部写完之后再去对照。快点,时间要不够了。” 就在周坚忙不迭照办的同时,一旁的授课房中,程夫子也结束了一堂课的讲述。 “都休息一下吧。” 程夫子放下戒尺,起身准备出门。 坐在第一排的厉飞起身拱了拱手,“夫子,您可是要去考较周坚的学问我们能去旁观一下吗” 程夫子扭头,神色一肃,“尔等从何而知”厉飞愕然,方才趴墙角偷听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承认的,只得嗫嚅道:“弟子胡猜的。” “稍后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抄三遍!” 程夫子哼了一声,迈步走到门口,忽又停住脚步,在一片哀嚎声中缓缓道:“要旁观就来吧,不得叨扰。” 有他们旁观,也算是个见证,免得到时候说自己不近人情。 厉飞等人闻言大喜,吃瓜的快乐瞬间压过了抄书的烦恼,连忙兴奋地跟了上去。 房间中,齐政正对周坚做着最后的嘱咐,“一会儿千万不要紧张,实在有记不住的就跳过,反正程夫子说了,你只要背下来一半,就可以通过。” “方才是一半,现在可不一样了。” 程夫子踏入房中,淡淡开口,“老夫这也算是漏题了,过了半个时辰,要你背下七成不过分吧” 周坚正要下意识地认怂求个情,余光却瞄见了挤在门口的厉飞等人,当即胸脯一挺,“七成便七成!” 齐政无奈扶额,这是装逼头铁的时候嘛! 从五成变七成,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那行吧,你且背来,让老夫看看,你这半个时辰,能把这陈情表背得多熟。” 陈情表 厉飞等人一愣,旋即脸上挂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们也听程夫子讲过这篇,跟天书一样,一点都不朗朗上口。 程夫子这是摆明了不想收周坚这个学生啊! 也不知道周坚方才在那儿耀武扬威个啥! 厉飞身旁人低声道:“一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是啊,我到现在连第一段都背不下来,周坚就更别说了。” 厉飞也嘿嘿一笑,他倒不是真的心性有多坏,但能看见周坚吃瘪,那简直是太开心了。 程夫子同样也不是乐见周坚吃瘪,而是他素来知晓周坚才华不显,平日里也对诗书之道也没什么钻研,颇为顽皮,并不希望这样的人拜入自己门下,坏了门风,故而才用这样的方式,隐带着几分刁难地提出要考他陈情表。 他并不相信,短短半个时辰,能让周坚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 就算那个书童有几分本事,但终究是要周坚自己当众背诵,半点做不得假。 而周坚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一开口,依旧磕磕巴巴。 程夫子捻着胡须,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跟妥善地跟周家交代过去。 但旋即,他的动作就变得慢了起来,看向周坚的眼神也变得有几分懵逼。 周坚虽然一直都背得磕磕巴巴,但居然能一直坚持着一句一句地背了下来。 而且。 这.这怎么还越背越顺了呢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 “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当周坚的最后一句话落地,整个房间内外,一片死寂。 第6章 一举成功 第6章一举成功 厉飞咽了口口水,扭头看向同伴,眼神中带着问询。 他是背下来了吗 其余人也一脸懵逼地回应:我也想问啊!他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他娘的不会啊! 但瞧着这架势,他们心里隐隐有个感觉,他好像是真的背下来了 周坚怎么做到的他们并不明白,但他们能明白的是,他们做不到。 齐政看着周坚,松了口气,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欣慰。 倒是个顶得住压力的。 周坚自己其实也没想到自己真能背下来,虽然磕巴,但真是完成了啊! 当最后一个字念完,他当即兴奋扭头,看向齐政。 齐政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程夫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周坚立刻会意,恭敬道:“夫子,在下已经背诵出来了,不知何时可拜师入门” 程夫子的手一抖,揪下两根胡须。 他是真没想到,周坚居然真的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甚至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好得多,背诵下来的部分远不止七成。 他和那些弟子们不一样,他虽然如今年生久了,只记得其中精华章句,也不能随口背下来全文,但他手里拿着册子呢!对着册子一路听下来,也就小小的几处错漏罢了。 早知道就设计难一点的题目了。 他这程氏私塾哪儿那么好进的啊! 他望向挤在门口的厉飞等人,有些头疼。 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可能反悔,一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不过稍稍冷静下来的他又转念一想,这周坚既然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将陈情表学到这个程度,或许也是一个好苗子,只不过以前荒废了。 也难怪他的母亲要费尽心思让他来自家私塾。 既如此,自己又何必囿于成见而刻意不收呢 那样的话,自己跟那些平日里自己瞧不上的腐儒又有什么区别 罢了,自己好生教导,将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想到这儿,他心头那点抗拒之心也消散了,捻须颔首,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这是自然,老夫既承诺了,便无反悔之理,老夫稍后会让管家去你府上告知你的父母,明日上午,便来拜师入学吧。” 直到此刻亲耳从程夫子口中听见这句话,周坚仿佛才相信了自己真的做到了。 他的心登时狂跳了起来,整个人都带着一丝异样的亢奋,红着脸愣在原地。 还是齐政默默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拱手致谢。 这番动作,也让程夫子更注意到了周坚身旁的这个小书童。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或许跟这个小书童有什么关系。 等入学了,慢慢试探一番吧。 “好了,那你便回去准备吧。明日按时过来。” 周坚行礼离开,走到房门前,看着厉飞,在程夫子面前强压着的少年心性也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几分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像是回应厉飞之前的看不起。 厉飞深吸了一口气,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而与他一起的几个程家后辈,眼神中也有几分不悦。 他们和周坚倒没什么龃龉,可程家私塾,是他们的骄傲,身为大儒程硕的弟子,也是他们的自豪,如今周坚就这么轻松地就进来了,要与他们分享这份骄傲与自豪,这让他们的心头如何平衡。 这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记得起方才在听见陈情表三个字时的幸灾乐祸,只会将这事儿简化成只磕磕巴巴地背了一篇文就成功入学了。 “真是便宜他了!” “不过就是入学罢了,又不是中举,看把他能的!” “飞哥儿,咱也犯不着跟他生气,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了,到时候给他展露一下咱们的真本事。”厉飞哼了一声,“我的目标从来都是考入三大书院,然后顺利科举入仕,他周坚算个什么!做学问要是只为了打败它,那才叫目光短浅呢!” 其余几人自然连连点头附和,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自我安慰下,心情得到了极大的平复。 房间中,程夫子也慢慢从震惊中恢复,他站起身来,目光被一旁案几上的纸张吸引。 他走过去,看着桌上那几张写着陈情表的纸,皱起眉头。 难不成周坚得以这么快就背下那篇文章的办法就是抄一遍 那为何自己平日让学生抄书,效果却总是不佳呢 他凝眉想了会儿,起身回到授课的房间中,看着在位置上重新坐好的众人,“你们现在,都将陈情表抄写一遍。” 众人: 半个时辰之后,程夫子看着面前磕磕巴巴连一二十句都背不出来几位弟子,陷入了迷茫的思索。 —— “政哥儿,厉害啊!” 走出程府大门,周坚兴奋地搂着齐政的肩膀,难以自持地摇晃着,表达着自己由衷的佩服。 就连称呼,也不自觉地改了。 齐政笑着道:“公子可切莫这般称呼,小人当不起。” “什么狗屁公子,不过是运气比你好点!生在了好人家罢了。” 周坚摆了摆手,“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人才,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就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能跟你称兄道弟都是我的福分!” 齐政微笑道:“我是夫人钱买来的书童,公子这话若是让夫人听见了,恐为不美。” 周坚一愣,“没事,今后在我爹娘面前,咱们你叫我公子,私底下我叫你政哥儿,咱们各论各的!” 齐政笑了笑,却没再反对。 “说起来,政哥儿,你这法子真是绝了,以前府上也不是没请过先生,但他们讲得摇头晃脑,我压根儿就听不进几个字。先前程夫子诵读第一遍时,我听着也跟天书一样。但你跟我这么一讲吧,嘿!还真神了,不仅我听得进去,还听得懂,听完了吧,还就能轻松背下来了!” 周坚挑起大拇指,“一个字,绝!” 齐政摆手道:“还是公子有底子,若是真的不学无术,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你在半个时辰背下这篇晦涩的文章。” 周坚摆了摆手,“你就别吹捧我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清楚,今日都是靠你,这情分我承了!” 齐政微微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什么,笑着道:“那就先回家报喜吧!” “对,我娘知道了肯定开心得不行!” 周坚望着等在前方的马车和焦急踱步的管家,脚步不由地快了起来。 —— 周府,周陆氏坐在堂中,即使以她的家教,也难以完全压抑心头的紧张与焦躁,露出几分坐立不安的姿态。 “怎地去了这么久” “夫人莫慌。” 贴身婢女侍立一旁,开口安慰道:“夫人,去得越久,不正说明越有成功的可能嘛!若是程夫子真看不上,那几句话就给打回来了,哪儿用得着等到现在。” “话虽如此.” 周陆氏欲言又止,她的心思和后世那些鸡娃的母亲有些异曲同工。 几年学习下来,大概也明白,自己孩子不是那块料,但作为母亲,又怎么能忍心亲自给儿子“判死刑”,于是总是怀揣着尽人事,再尽一次人事,再尽尽人事,最后尽亿次人事的心思,期待着有朝一日的惊喜。 可她也毕竟是个成年人,知道很多事情是不会以她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不是说只要想就能做到的。 程夫子儒名远扬,便是去白云书院做个夫子乃至副山长都能做得,拜入他门下又岂会轻松。 此番若是不成,怕是就只剩下去白云书院撞运气这一条路了。 但程夫子那儿都进不去,白云书院又岂是那么好进去的,自己想给他搞个推荐信怕是都搞不到。 就在周陆氏一脸纠结和忧虑之时,一个身影快步跑了进来。 “夫人,公子回来了!” 周陆氏猛地站起,外面远远响起了周坚兴奋的声音,“娘!我回来了!” 第7章 赏赐的门道 第7章赏赐的门道 听见儿子那中气十足饱含兴奋的呼喊,周陆氏心头猛地生出惊喜。 但事到临头,事关重大,她自己又有不敢相信。 她慌忙起身,迎了出去,拉住周坚的手,颤声问道:“坚儿,怎么样” 周坚得意一笑,“当然是成了!程夫子说了,明日前去拜师。” “真的”周陆氏一双美眸瞪得老大,惊呼出口的声音也不复平日的温婉柔美。 “咋了不相信你聪明睿智的宝贝儿子吗稍后程夫子就会派管家过来,告知拜师事宜,那总不能有假吧” “好好好!” 周陆氏欢喜不已,要不是顾忌形象,都能当场蹦起来。 “娘,但我要跟你说实话。” 周坚的一句话,让周陆氏脸上的喜色瞬间一滞,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在心头猛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别紧张,我可没做坏事。” 周坚先用一句话安住了周陆氏的心,然后领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将今日的情况如实讲了。 当听到周坚一开始就能背一两句,要被程夫子直接赶走的时候,即便知道事情肯定有转机,但她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而等她听周坚说,是齐政忽然开口,为他求得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时,她扭头,感激地看着站在一旁的齐政,起身上前,“好孩子,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此番你襄助我儿之恩” “娘,你先别急着说恩情的事儿”周坚连忙上前,将周陆氏拦住。 周陆氏正色道:“坚儿,你岂能如此,是恩情咱们就得记住,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周坚神色尴尬,“娘,我的意思是,等会儿一块报吧。” 周陆氏: 等她听完了齐政如何跟周坚讲述背景,分解文章,最后让周坚当着程夫子和其余未来同窗的面,险之又险地完成了背诵之后,她懵了。 她的目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难以抑制地生出感慨:自己这到底是捡了怎样一个宝啊 “娘,这恩你现在可以报了。” 听着儿子的调侃,周陆氏闻言没好气地瞪了这个“逆子”一眼,旋即又想起他已经是程夫子的学生了,自己应该温和一点,表情一时在脸上失控。 就在这微微有些尴尬之时,齐政微笑开口,“夫人无需客气,程夫子的考较可没有任何代劳的余地,都是公子天资聪颖,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考验,小人不过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而已。” 听了这话,周陆氏眼中欣慰尽显,甚至不顾男女之防地牵起齐政的手,拍着他的手背温声道:“好孩子,辛苦了,你做的事我们周家一定会记得。今日辛苦了,下去用些点心,好生休息一番吧。” 周坚嘿嘿一笑,“娘,你难道就这么算了不给点奖励什么的” 周陆氏笑着道:“放心吧,等你父亲回来,少不了你的赏赐。” 周坚眼前一亮,拉着齐政便兴高采烈地下去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周陆氏的嘴角荡开一丝开心的微笑,开口道:“管家。” “夫人。” “去给齐政多备两套新衣服,然后.” 周陆氏忽然顿了顿,“给他换一套好些的褥子、被子这些。晚上的餐食也跟厨房说一声,多加一份肉食。” “嗯” 刚也经历了惊喜的许管家疑惑抬头,似乎不解为何就这么点赏赐,但看着周陆氏平静的面容,还是开口答应。 “诶!好!”等到了傍晚,周宅的主人,周坚的父亲周元礼回来了。 一见到周元礼的身影,周陆氏便笑着亲自端上热茶。 周元礼皱着眉头,端起茶默默喝着,缓缓道:“坚儿今日去了程大人府上7” 周陆氏笑着点头,“夫君不妨猜猜结果如何。” 周元礼扭头看着她,开口道:“你既然这般说了,莫非能有惊喜” 周陆氏带着几分骄傲和兴奋点头,“坚儿成功拜入了程夫子门下,下午时分,程府的管家过府,已经定下了明日拜师的细节了。” “真的”周元礼大喜起身,连声叫好,“好好好!怎么通过的快给我讲讲。” 周陆氏掩嘴轻笑,“叫坚儿来亲自跟你说吧。” 她朝着管家挥了挥手,很快管家便带着周坚来到了房中。 “哈哈哈哈!坚儿,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拜入了程大人门下,实在令为父开心啊!” 周元礼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道:“好样的!顺利拜师,接下来这前途就豁然开朗了!” 周坚闻言却摇了摇头,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通过是通过了,但并不算顺利。” 周元礼一愣,接着便听周坚将今日的事情再重复了一遍。 周元礼听完,一脸震惊,“你是说,你方才讲的那些,都是你的书童讲给你的” 周坚点头,“对啊,娘还不信,我就给她重复了一遍。” “我的亲娘诶!”周元礼抹了把脑门,看着周陆氏,“夫人,你这是请了个什么天才来啊” 周陆氏也没有居功,只是说自己昨日买回来也没想到齐政有这样的本事。 “那便是老天爷眷顾我周家啊!”周元礼抚掌感慨,“咱们得好好赏他才是!” 周陆氏笑着道:“夫君放心,我已经给了他赏赐,让管家给他换了被褥,还给他的伙食里加了肉。” “这怎么够呢!” 周元礼立刻皱眉,“虽然人是你买来的,但人家帮了我们周家这么多,咱们不能就这么给人打发了啊!你啊,妇人家做事就是太小气!许管家!” 门外的管家连忙上前,“老爷!” “去给这个齐政安排一间少爷院子里的空房,让他一个人住,今后饮食就跟少爷一样。” 周元礼大手一挥,做出了吩咐,管家下意识地看向周陆氏,却发现她并没有任何的不悦。 先前还暗自质疑夫人是不是太小气了些的管家,脑中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恍然大悟,连忙领命而去。 好家伙,原来主家和睦的门道这么多啊! 一边感慨周陆氏会做人的同时,管家也在心头暗暗将齐政的地位再往上拔高了一截,放在了也就微微比自己低一点的地步。 “夫君,中午的时候,程府的管家来了,说了明日拜师的事情,咱们去准备准备吧。” “好好好!”周元礼自然没有异议,重重拍了拍周坚的肩膀,“小子,既然进去了,就要多多努力,坚持不懈,争取明年再考进白云书院,成就他一番事业!也不枉费爹娘的苦心!” 等周坚带着父亲的鼓励兴高采烈地离开,周陆氏却没有跟着离去,而是看着自家夫君,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元礼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神色如常地笑着摆手,“坚儿如此优秀,咱们府上高兴来不及呢,能有什么事。” “你这几日回府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方才进来更是愁眉不展,便是坚儿拜师成功也并无多少喜色,我岂能不知你心有所忧” 周陆氏轻叹一声,“夫妻一体,携手终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之间若是都有事瞒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周元礼迟疑着看向妻子,对上了她温柔而坚定的目光。 第8章 朝堂抖落的一粒灰 第8章朝堂抖落的一粒灰 “唉!” 一声长叹,像是终于下定的决心。 也算是苏州府中大商人的周元礼缓缓开口,“昨日鲁博昌找了我。” 只听见这一个名字,周陆氏的神色骤然凝重。 周元礼所说的鲁博昌乃是苏州布行商会的会长。 鲁家跟周家本就素有嫌隙,上任会长任满之后,周元礼还和他竞争过会长之位,双方结怨更深。 这人来找,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周元礼缓缓响起的声音就像是布庄中一条被慢慢撕裂的丝帛,带着几分沙哑和滞涩。 “去岁吴王叛乱,江南动荡,太子在南巡之后又意外病故,陛下决定让皇子巡抚江南,安抚士绅人心,稳定东南大局,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卫王。” “这事儿原本与我们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偏偏,鲁会长家那个入朝为官的大儿子,他如今的顶头上司正是在卫王手下。” “他鲁博昌欲讨好卫王,便召集商会众人,以苏州布行商会会长的名义,倡议商会诸位按份额认领,以迎接卫王殿下,为卫王殿下贺。” 周陆氏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多人,若是都不同意,那他也没法,若是都同意,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君为何如此忧虑” 周元礼闻言深吸一口气,“若真能如此,为夫自然不用忧虑。但偏偏他鲁博昌,不当人子!” 说到这儿,他心头的愤怒就像是冲破了牢笼的猛兽般肆虐起来,径直站起,一拳砸在案几之上,“他知道如果强行分摊,自然有许多人不同意,于是他竟干脆挟私报复,只要求其余人意思一下便可,偏偏直接强索我周家城中的三家铺子!” “啊!”周陆氏也猛地站起,一声惊呼。 整个周家在城中也不过就四家铺子,这是要他周家的半条命啊! 周元礼眼神愤愤,“我自是不肯,可偏偏,在他这番手腕之下,其余人也不愿意为我周家说话,此事竟直接就这般定了下来!他借着商会之势来压我,其余人不仅不帮,还生怕惹火烧身,为防有变,竟助纣为虐,联手施压,短短一日,我们的生意已经被他们断了一大半了,更有许多原本合作的上门毁约逼债。” “可恨这鲁博昌,竟如此阴险,如此以来,他不仅能搞出一副商会同仁共襄盛举的场面,还可以趁机报复我周家,用我周家的基业去达成他向卫王献宝的意图。” 砰! 那是周元礼又一下拳头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更是周家一个没有靠山的商人在这个世道无能的怒吼。 周陆氏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同时彻底明白了丈夫的忧愁。 因为哪怕平日不插手家中事务的她也能轻松知道,那位鲁会长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他们周家。 因为,周家的靠山,去年就没了。 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着急地希望周坚能够有所出息,好保住并发扬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 胆战心惊地守了一年多,偏偏就在周坚终于眼看着要有出息了的当口,家业就要没了。 至于鲁博昌那些帮凶的心思,也很好理解,一来是怕惹火烧身,如今事不关己,正好高高挂起,另一个则是趁机捞些好处,不干白不干。 她想了想,起身走出了房间,很快捧着一个盒子回来。 “夫妻一体,有难同当,这是我的嫁妆,夫君先拿去应急。” “夫人!”周元礼当即起身就要拒绝。 周陆氏却将盒子坚定地放在他手中,“共克时艰,咱们一起努力地撑下去,不论未来是清贫还是怎样,妾身都与夫君一起。” 周元礼看了一眼自家妻子,又看着手中的木盒,双目渐渐泛红。 —— 桃红宿雨,柳绿朝烟。 玉带般的洛水两岸,百草生春水,细枝抽嫩芽,一派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的景象。春天,是充满生机的,是充满希望的。 如果没有半个月前的那场变故,整个中京城,本该是同样充满着生机与希望的。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 因为,册立十五年,稳坐储君之位的天德帝嫡长子,年仅二十七岁的太子皇甫政,半月前,薨了。 半月以来,宫禁之中,脚步无声,喧闹顿止,就连风仿佛都是小心翼翼的。 当站在那一扇威严的宫门外,卫王皇甫靖仰头看着高高的墙,如同瞧见了那一道高耸入云的权势的壁垒。 能随意进出这道门的,便是那站在这天下权力最核心处的极少数。 他皇甫靖并不在此列。 即使他是皇子。 半个月前,太子的葬礼之后,他的父皇天德帝以吴王谋逆已近一年,如今朝中多事,江南为赋税重地为由,欲派人巡抚江南,安定官绅百姓。 几番争夺,最后这个重任竟然落到了并不受宠的他头上。 今日奉诏辞行,再过几日便要真正出发了。 想起和幕僚讨论的那些情况,想到昨夜楚王兄主动邀请的践行之宴,他的眼中,没有兴奋,有的只是十足的凝重。 重任在身的他,只在宫门外站了一小会儿便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当着政事堂诸相的面,疲态尽显的天德帝一番勉励叮嘱,卫王沉声答应,又饮了一杯天德帝拖着病体亲自斟的酒,感激涕零地哭上两声,喝下一杯,一场践行便算是圆满结束了。 “临行之前,记得去拜别一下你的母妃。” “儿臣遵旨。” 卫王应声,转身昂首挺胸阔步而去。 “卫王殿下器宇轩昂,颇有龙章凤姿之感啊!” “殿下性情刚直,希望能够体悟陛下的良苦用心,莫要横冲直撞才是。” “楚王殿下儒雅亲和,或许楚王前去才是更好啊。” 几位政事堂相公们的感慨似乎并没有传进天德帝耳中,他斜倚着软塌,眼皮微垂,仿若睡着。 从御书房离开,卫王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宫。 皇宫就那么大点地方,并非所有跟皇帝有瓜葛的女人都能有自己单独的宫殿,但好在宁妃诞下了皇子,母凭子贵,封了妃位,也改善了处境。 长宁宫虽然不大,但在宁妃的经营下,也透出一股安宁温馨,让踏足此间的卫王,每每有回到孩提时代的感觉。 “雀郎,快来,尝尝母妃刚做的糕点。” 气度清雅的宁妃,见到儿子克制地微笑着,招呼起来。 卫王上前,一板一眼地和宁妃见礼之后坐下,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眉头登时一挑,“母妃这柳色新做得味道是越来越好了。” “吃都还没吃呢,就先夸上了。” 宁妃笑着白了他一眼,然后等儿子慢慢吃了糕点,才挥退了侍女,轻声道:“此行准备得如何了” 卫王也收敛了表情,严肃道:“母妃放心,孩儿已经准备妥当。” 宁妃侧首看着他,“当真” 卫王连忙道:“不敢欺瞒母妃,孩儿已准备数日,方才也已经拜别了父皇。” “我的意思是,你当真知道要准备什么或者你当真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 宁妃平静的话,让卫王面色登时微变。 新书求支持,or2 第9章 宁妃指路 第9章宁妃指路 长宁宫中,卫王恭敬而认真地道:“请母亲赐教。” 宁妃轻声道:“此番你父皇为何派你去江南” “吴王叛乱已有一年,太子南巡染病而亡,朝野动荡,父皇欲安抚江南重地,故而派儿臣前去。” “那为何不派母族为江南大族,与江南士绅平日便多有亲近的楚王前去” 卫王语气一滞,含糊道:“父皇或许有别的考量吧。” “朝堂也好,市井也罢,被安排一个任务,你首先要明白,这个任务因何而起,为何是你,又需要你做到些什么。” 宁妃看着卫王,“近年江南倭寇肆虐,一年多以前,大股倭寇在镇海卫登陆,破城数座,屠戮劫掠百姓数万,酿成滔天惨祸。陛下震怒,派朱完都督东南五省军事,朱完到后,大力整顿,接着便有了吴王叛乱。吴王叛乱之后半年,太子代天巡视四方,最后一站便是江南,自江南从运河回京,忽染沉疴,只三月便撒手人寰,这才有了你此番南巡。” 宁妃没有说什么判断,只是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实摆出来,便让卫王心头猛地一跳。 “如果我没猜错,楚王应该找过你。” “母亲说得是,昨夜楚王兄的确找过儿臣。他向儿臣介绍了一番江南情况,并且向儿臣推荐了几位可能用得上的人。” 宁妃没有评价,而是问道:“你怎么看” 卫王低头沉默片刻,而后轻轻吐出八个字,“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听见这八个杀气腾腾的字,宁妃脸上有了几分满意的笑容,“看来你是明白的。那你如何决断” 卫王看着母亲,似乎有些惊讶母亲居然会问得如此直白。 宁妃却仿如提醒般开口道:“如今的你,已是不得不选了。” 卫王在思索许久之后,缓缓道:“我还没想好。” 听见这似乎有些优柔寡断的言语,宁妃的眼中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生出几分欣慰。 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刚直英武,她一直所担忧的,正是他缺了这份深思熟虑的心思。 如今看来,好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好,在你想好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宁妃怜惜地看着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去了江南,有三个人,你去见见他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第一个,是前兵部左侍郎陆十安,此人在江南为官多年,熟知江南局势,若能得他指点,你对江南那盘根错节的官商势力,便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第二个,是江南大儒程硕,此人乃江南士林之中的泰斗之一。江南素重文华,你又素无文名,若有他帮你,你或许便能吸纳一些德才兼备的士人或势力为你所用。” “第三个,是一位隐士狂生,名叫沈千钟,此人号称有经天纬地之才,留侯诸葛之智,但性情孤僻难以接近,你可以尝试一番。” “母妃的家族并非那等豪族,也就能帮你到这个份儿上了,甚至这三人也需要你自己去争取,莫要怪我。” 卫王连忙避席起身,“母亲何出此言,有此方略,孩儿已是感激不尽。” 宁妃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与你说这些,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就算办砸了,你也还是皇子,和现在相比又能差到哪儿去呢。安心去,安全回,母妃在京中等你。” 卫王面露感动地点了点头,又聊了一会儿家常,默默将母亲做好的糕点一扫而光,便起身告辞。 走出长宁宫,他神色便悄然凝重了起来。 母妃为他做这么多的准备,可见自己此行的困难程度。 但眼下的势力实在太小,手底下能用的人更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望向南方,目光幽幽。 嗝儿—— 苏州,周家。 齐政从周坚的院子中,从崭新而柔软的被窝里,缓缓醒来,打了个慵懒的哈欠,穿上衣服鞋袜,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同时,周坚也打开了房门,脸上的黑眼圈竟比昨日还更浓了些,显然为了今日的拜师激动了大半宿。两人相视一笑。 “政哥儿,早啊!” “公子,早啊!” 拜师的过程没有什么值得细说的。 背着一脑门子官司的周家夫妇放下所有的愁绪,开心地联袂而去。 程夫子经过一天的心情整理,也没有了任何抗拒。 双方在友好的氛围中,完成了仪式。 等简短的仪式忙完,周家夫妇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周坚便随着程夫子进了课堂,挑了个空位坐下,正式开始了程家私塾的求学生涯。 然后,他就发现,这程夫子讲的他怎么都听不懂呢 程夫子也在悄然关注着周坚的情况,认真辨别了一下,确认这小子眼神里清澈的愚蠢不像是装的。 那看上去聪明又带着点不聪明的样子,让他来形容的话就是两个字:若智。 但若是这样,他是怎么在昨日那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背下那篇陈情表的呢 真就是那个书童的功劳 这么有本事的,会是一个书童而已 这份好奇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刺,越来越让程夫子有种坐立不安的难受。 好不容易讲完了今日的课程,吩咐众人温书,他单独将周坚叫到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房中。 “你虽入我门下,但课业上,落后了同窗许多。很快就将是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了,届时会有书院师长到场观摩,或许便能在书院招生之中占据先机,甚至直接录取,你这些日子,需要加倍努力才是。” 听着程夫子的话,周坚连忙点头,“弟子省得,请夫子放心。” “方才所讲的文章,你可懂了” 周坚想了想,硬着头皮道:“略懂。” 程夫子也不揭穿,点头道:“那好,你且在此间好生诵读一番,今日放课之前,我会好好考较于你。”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只是背诵!” 周坚心头一咯噔,只好应下。 等程夫子一走,他连忙跑到一旁的书童休息处,将正跟其余书童聊得火热的齐政叫了过来。 扯着齐政进了房间,周坚就像是偷情的奸夫一样,左右张望一下,心虚地关上房门。 瞧见他那跟偷情一样的动作,齐政哑然失笑,“公子,我是你书童,用不着这样。” 周坚闻言也是一怔,对啊,我特么怕啥呢! 身体动作松弛下来,但他的面色依旧焦急,将小册子递给齐政,“政哥儿,你快给我讲讲这篇文章,稍后夫子就要考较!急急急!” 在这间房另一头的房间里,程夫子站在墙边,听见这话,眉头一挑。 还真跟这个小书童有关系 这些名家大作,他一个小书童真的能懂 齐政接过周坚递来的小册子,“别急,我看看。嘶!报任安书你们私塾的学问都这么高吗” 周坚忐忑地看着他,“政哥,你会不” 齐政笑了笑,“火星子掉胯间。” “啥意思” “裆燃了。” 第10章 书童显威 第10章书童显威 躲在隔壁偷听的程夫子闻言轻哼一声,口气倒是不小! 老夫教了那么久都没用的,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随着他的轻哼,隔壁齐政的声音也清晰响起。 “咱们还是一样,要学这篇课文,咱们就不能只学这篇课文,得先把为什么有这一片文章搞清楚。” “司马迁,你知道的吧” “得,我从头跟你讲吧。” “司马迁家里从周朝开始就在做史官的活儿了,不许问周朝是什么时候,今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司马迁有个父亲,叫司马谈,在前汉就做了太史令。而史官这个活计,基本都是世袭,就像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崔家兄弟。所以司马迁在生下来,前途就是明确的,于是他就开始四处游历,积攒了丰富的人生阅历,也搜集了许多史料.” “在司马谈忽然病故之后,司马迁就接任了太史令这个职务,他受春秋的启发,就想自己写一本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史记,堪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只不过,按照历史的惯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来了,这个意外就是司马迁的好友李陵。” 好一个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在一旁偷听的程夫子差点拍案叫绝,兴奋地搓着手掌。 能想出这样的形容,这书童何止是不简单,简直就是不简单啊! 他愈发相信,周坚那大量来源不明的知识,就是这个书童在背后出力。 “说李陵你可能不知道,但大汉飞将军、迷路大王者、封侯绝缘体李广你总知道吧李陵就是他的孙子,也是子承爷业,当了将军,继续干匈奴。可偏偏呢,他打了个败仗,然后投降了匈奴。当然这里面门道不少,甚至有阴谋论说还涉及陇右和中央的博弈,但不是我们今天说的重点,先跳过。” “李陵投降,以汉武帝这种性子自然不能忍,自他登基,攻守易型,从来都只有我大汉揍匈奴的份儿,你没成功揍到匈奴都得被贬官,何况投降,于是就要将李陵的妻儿老小尽数处死,这时候司马迁勇敢地站出来为好友辩护,然后他就为自己的勇敢付出了代价,他被关进牢中受了宫刑,人生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听着听着,程夫子的心头那难以抑制的震惊便越来越浓。 即使如今纸张和印刷普及,知识的门槛不再如隋唐及以前那么高,但也依旧不算低,何况历史这种东西,更不是随便谁都有机会接触的。 能到齐政这种信手拈来的程度,莫不是哪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不成 在他的惊讶和好奇中,齐政接着讲述起司马迁的遭遇,讲完之后,又说起了任安。 “接着咱们来说这篇文章里的另一个主角,报任安书,这个任安任少卿是谁呢,他也是个将军,人还不错,曾在卫青麾下任职,后来冠军侯霍去病横空出世,许多人都去投靠霍去病,他也坚守了道义,依旧在卫青麾下听命。后来巫蛊之祸,别问什么是巫蛊之祸,你现在时间不够,回头我慢慢跟你说。” “简单来讲就是有人诬陷汉武帝的太子刘据,说他诅咒汉武帝,刘据被逼无奈,起兵造反,实际上造没造反都是两说,但对汉武帝而言肯定是不能忍的。刘据找到这个任安,让他出兵帮忙,任安死守城门没有搭理。后来造反失败,帮了刘据的人都遭了罪。但是等汉武帝查清真相,又觉得愧对太子,愧对皇后,于是又收拾当初反对太子造反的人,任安就因为这个,被抓了起来,判了腰斩。” “你说说,这任安找谁说理去帝王家事,谁沾谁死,今后如果你有机会也要记得,不要轻易去趟那摊浑水。” “进了监狱,任安自然不能就这么等死,何况在他看来他就没做错什么。于是他就给他的好友司马迁写信,让这位在他看来经常能接触到汉武帝的近臣给皇帝美言几句,解释清楚。司马迁收到好几封,但一直没回,到后来,才有了这么一封信。” 听到这儿,程夫子从对齐政学识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眉头微皱。 他要的是研习经典,而不是讲故事,说这么多对学生的学习有用吗对经典的解读,对章句的赏析才是重中之重啊! 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那才是研习经典的正道。 像这样,不过是听了几个故事罢了。 他在想着,另一边,齐政的声音也还在继续。 “那么,你来想想,如果你是司马迁,这封回信应该怎么写”“我” 周坚一愣,连忙摆手,“政哥儿,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敢跟太史公比啊!” “这你就错了,人性都是相通的,先贤也好,大儒也罢,他们首先也都是人,他们和人交往,也会遵循一些普遍的东西。” 听了齐政的安慰,周坚想了想,试着道:“首先得跟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信吧” “好!”齐政一点头,“你现在自己读一读第一段,看看太史公写的啥” 周坚连忙翻开小册子,低声念了一遍,惊呼出声,“神了!政哥儿!太史公也是这么写的诶!方才程夫子在那儿摇头晃脑念半天,我没听懂几个字儿,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就看懂这一段了!” 隔壁的程夫子脸一黑。 你夸人就夸人,提老夫作甚! “咳咳!扯远了!” 齐政摆了摆手,他对超过程夫子这种事情没有半点兴趣。 “接着你便想想,在简单解释自己为何这么久才回信之后,你还应该说什么” 周坚拧着眉头,沉思不语。 齐政提醒道:“你要将自己置身在太史公的位置上,思考一下为何任安会找他帮忙,他又为何不能帮忙。” “对!” 周坚连忙反应过来,“那按说接下来就应该告诉任安,自己为什么帮不了,实际上他已经受了宫刑,并不是汉武帝的宠臣,救不了他了。” 齐政点头,“是的,这个解释也是有层次的,太史公先是说明自己是刑余之人,违背了君子的行为准则,不齿于君子之列,不具备帮他进言的身份。其次讲自己只是得父辈庇佑,当了这个官,这么多年下来,啥本事没有,没有资格去帮他进言。最后则说自己在受刑之前就平庸无能,没有受到皇帝的重视,更何况现在。” “这样三板斧下来,对方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吧” 这一次,不用齐政吩咐,周坚一边点着头,一边打开书册,然后便又是一声惊呼,“绝了!还真是!政哥儿,你这一说,这第二段我还真看懂了。” 接着,齐政便又将接下来几段都跟周坚分析了。 隔着墙壁,程夫子听见周坚那一惊一乍的呼喊,越听越心烦。 同时,心头那种感觉也愈发地强烈。 用这样的方式学习一篇经典,就好比将玉盘珍馐只当做果腹之食,将古树珍茶只当做解渴之饮,虽然没有根本错误,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原以为有何值得学习之处,如今看来,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罢了。 尤其是听见周坚兴奋而满意地说【好好好,政哥儿,这么一来,这篇文章我就算是学会了,一会儿可以跟夫子交差了!】时,他更是直接摇头不止。 他叹了口气,就要转身离去。 但就在这时,齐政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你错了,你真以为你这就算学会这篇文章了吗就算读懂这篇文章了吗” 程夫子脚步一顿,眼神悄然一凝。 第11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11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着齐政的话,周坚的疑惑清晰响起。 “我能看得懂了,等我熟读几遍、默写几遍,也能背了,这还不叫学会了” 齐政的反驳同样清晰而坚定,“你这只能叫知道这篇文章讲了什么,离真正的体悟,还差得远。” 他之所以要大费口舌地跟周坚说这些,是想给他从根上端正态度。 底子打好了,接下来帮他提高成绩也好,讨夫子欢心也罢,都能更顺利,自己也能从中得到更多好处,起码能轻松不少吧 所以他的声音中虽还残留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但语气和语调却如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般沉稳厚重。 “我们为什么要研习经典,是因为它们可以帮助我们跨越时光的界限,与曾经的那些圣贤坐而论道。” “是因为它们如火光般,可以帮助我们驱散世事的迷雾,照见天地至理的丝丝真貌。” “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些背景故事和分析,只是让你能更好地理解这一篇文章,不管程夫子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这绝对不是我们学习的全部,做学问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应付夫子的检查。” “在学习经典的过程中,我们以古镜照今心,便能将圣贤之言,映照于我们的生活情境之中。便如这报任安书,我们可以从中看见,太史公在面对难题时的处置之法,同时可以学习他的委婉,他的坚持,他的发愤著书等一系列品德。”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能以活水涤陈见,不将圣贤之言当做僵化的教条而盲从,要用思辨的精神,去深耕体悟其中道理。比方才再进一步,太史公对李陵的看法是对是错太史公为李陵仗义言说以至于受辱受难是否应该面对任安的求情,太史公的婉拒又是否得当这些都该是我们在学习的过程中认真思考的。或许我们思考不出什么真知灼见,但就如那一次次的竹篮打水,在打水的过程中,竹篮会被洗涤得干净清明。” “最后,在学会了,学懂了,就要以实践证真知。所谓知行合一,便是要将这当中圣贤大义,化作日常的言行分寸,进退尺度。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就正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隔着墙,程夫子忍不住低声叫了声好! 好一个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原本还觉得齐政只会旁门左道的他,此刻听完齐政这一番话,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心里知道这书该怎么读,但却没齐政总结得这般透彻。 以古镜照今心、以活水涤陈见、以实践证真知,三句话,将研习圣人文章的意义与好处说得淋漓尽致。 更绝的是,这信手拈来的佳句,将齐政的才华展露无遗。 这绝对不是一个卑贱的书童该有的本事! 扪心自问一下,他感觉齐政比起自己来也差得不多了! 隔壁屋子中,齐政的声音还在继续。 “让你学这一篇报任安书,在除开基本的章句陈列之外,是希望你能够从中学到一些太史公的信念与道理。” “有朝一日,你面对生死抉择,是摒弃信念一苟到底,还是坚持理想,万死不辞心头天人交战的时候,你会想起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有朝一日,你面对挫折,前路黯淡,想要自暴自弃之时,你能想起这篇文章所说的圣贤,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而太史公,即使蒙受宫刑这等奇耻大辱,却能忍辱负重,写就《史记》。” “这才是你要真正用心去学,用心去记的。” 听到这儿,程夫子已经对齐政没有任何的质疑了。 哪怕齐政的教育方法在他看来还是有不少他不认同的地方,但是就凭齐政这番见解,他的学识品德就差不了! 他程硕也不是那等食古不化的腐儒,眼里只看得进自己那一套东西。 没想到,收了个平平无奇的周坚,却让他遇见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后生。 何止是不亏,简直就是大赚啊! 他满意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一旁的房间中,齐政在指导着周坚又细细研读了几遍并且对一些关键章句进行释义讲解之后,也让周坚成功掌握了《报任安书》这篇令人头疼的文章。 剩下的就是等他慢慢熟悉,然后便几乎可以应付程夫子对他关于这一篇文章的一切考验了。 这些就没有齐政的事情,他背着手,迤然走出了房间。 没走几步,便碰见了课间休息的厉飞和程氏子弟诸人。齐政倒也不会上前自讨没趣,倚着柱子靠在一边。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人没过去,可他眼里那居高临下的淡然目光,却朝着这些人罩了过去。 而在厉飞等人看来,出身商人之家的周坚他们就已经有几分看不上了,周坚的书童,居然还敢不对他们卑躬屈膝 你眼里的敬畏呢! 能因为走路撞了一下肩膀就拔刀子捅人的少年心性,压根就忍不了一点! “喂!见到我们不知道来问好吗” 一个程氏子弟上前几步,来到齐政身前,冷声呵斥起来。 齐政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又一个程氏子弟冷哼开口,“果然是商贾之家出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齐政不再惯着,淡淡道:“按照规矩,我并没有必要给你们行礼问好。其次,在这私塾之中,讲究的是才学,程夫子是公认的江南大儒,你们受大儒之教,学问可有何值得旁人尊重的成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剩下点出身了吧” 他这番回怼并非一时激愤的无脑,而是因为三件事: 第一,周坚暂时肯定离不开他,所以在一定范围之内,他不用担心周家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第二,这事儿他占理。 第三,他用余光瞥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出现在众人身后的程夫子。 人做事情很难考虑得面面俱到,齐政一向觉得抓住核心关系和问题就够了。 甚至在他看来,一个真的八面玲珑的人,是缺少锋芒和个性的,也是注定很难有大成就的。 “你!” 齐政的话,不出意外地激怒了厉飞,他一向以几人之中的领头人自居,闻言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就你也配说学问诗词文赋你划下道道来,今日本公子便让你这无知小厮知道天高地厚!” 齐政瞥了一眼以厉飞为首的众人,“用不着那么复杂,我家公子昨日拜师成功,回家作了一副对联,你们若能对得出比他更好的,我就服气。” “哈哈哈哈,周坚都能做出的对联,还想难住我们!” 在众人瞬间嗤笑的神色中,齐政淡淡一笑,“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对吧。” 笑容是悄然凝固的,就像得意洋洋上了青楼吃干抹净发现身上没带银子一样,在坐立不安的迟疑间写满了尴尬,在左顾右盼的紧张中透露出为难。 齐政见状心头冷笑,按说顾宪成为东林书院所提的风声雨声读书声用在这儿更好,但他实在不想沾染祸国殃民又厚颜无耻的东林党半分。 局面尴尬之下,便有恼羞成怒的少年冷哼一声,“好个伶牙俐齿的贱奴,敢在我程家撒野!” 说着便要上前,让齐政尝尝尊卑礼法的铁拳。 “住手!” 程夫子的声音,终于沉沉响起,吓得一帮少年骇然扭头。 “怎么回事,私塾之中,还要动手” 在程夫子严厉的目光下,一帮耀武扬威的少年登时噤若寒蝉。 “三叔.” 程先生冷面寒霜,“私塾之中,称先生!” 自认为颇受宠爱的厉飞壮起胆子道:“回先生的话,我们课间小憩,见这位书童孤身在此游荡,故而说了几句,而后便争执了起来。” 一个是私塾优等生,一个是差生的小书童,再加上这番颇具厨艺大师添油加醋与甩锅本事的言辞,厉飞有信心,能够糊弄过去,甚至借先生的手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童涨涨记性。 程夫子看了一眼齐政,缓缓道:“这一点,老夫倒确实忽略了,尔等上课之时,这些书童都无所事事既然如此,自明日起,这些书童,有愿意旁听的就进来坐着一同旁听吧,不愿意旁听的就在府外等着。” “哈” 场中少年,包括齐政,都懵了。 事情的发展,怎么跟想象的不大一样呢! 第12章 天道酬勤 第12章天道酬勤 “先生,这不合规矩。” 一个程氏子弟鼓起勇气开口,劝阻道。 这可不仅是进去听听课那么简单,有这个事实,若是这些书童今后出去说一句是程硕的记名弟子,别人都没法反驳的。 这对于他们这些把程氏家学视若珍宝的人而言,简直太难受了啊! 程夫子平静道:“他们并非外人,而是你们的书童,他们的学识若能提高,也能对你们有所裨益。学习之道,并非只在课堂之上。更何况,老夫又非强制,你们若是不愿,大可不让你们的书童进府伺候!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多言。” 说着他便转身去叫管家增加座位去了。 至于那个侄儿口中所说的规矩,按规矩来说是不可以,但规矩掌握在我手上啊! 程氏家学固然重要,可若是就因为死守这点东西而错过人才,那不是真正读书人该做的事情。 以齐政的本事,能和他有师生之实,不是他齐政占了便宜,是自己沾了光啊! 等此事定下,众人渐渐散去,程夫子又去而复返,招手将齐政叫到眼前,“你叫何名” 齐政摆出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姿态,“回夫子,小人姓齐名政。” 程夫子颔首道:“齐之以礼,道之以政,好名字,你方才所言那句上联,可有下联” 齐政欠身道:“此联乃我家公子所做,小人稍后问明再回禀夫子。” 程夫子也不拆穿,微笑点头,“好,老夫很期待。周坚刚入学,需多追追教学进展,接下来你也入内旁听吧,也好与你家公子有所帮助。” 齐政点头,“多谢夫子。” 看着满意而去的程夫子,齐政皱着眉头,怎么总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反常不止是坏的反常,也有可能是好得反常啊! 但不论如何,进去听课应该是不会出啥问题的。 仔细学学这个时代的教学方式,从各个方面而言,对他应该都是有好处的。 “政哥儿!你杵这儿干啥呢” 在他身后,终于学习完了《报任安书》的周坚脚步轻快而嘚瑟地走了出来。 齐政扭头看着他,“方才程夫子发话了,自今日起,随行书童也可入内旁听。” 周坚神色一滞,“啊” “怎么” 周坚愤愤不平地道:“我他娘的才刚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进来,你现在跟我说书童也可以跟着旁听了那我之前那些算怎么回事儿啊我爹还送了” 齐政反手就捂着他的嘴,无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书童里面也有我” 周坚一愣,自打昨日之后,在他心里,把齐政当兄弟,当先生,还真没再当过书童。 齐政低声道:“这不快是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了嘛,我多听听夫子讲的,回头也好跟你言说。” 周坚一拍胸脯,“政哥儿,这你就小瞧我了不是。我能进私塾都是你帮的,现在你能进去了,我要是不开心,那不成了狼心狗肺了嘛!我虽然不是啥人物,但总不能当畜牲啊!” 齐政笑了笑,“哦,还有一个事儿,方才啊,有一副对联.” 过得片刻,课堂重开。 程夫子端坐讲台,开口道:“周坚,你且起来。” 看着周坚被叫名,厉飞等人自然一脸幸灾乐祸。 少年心性,有令人羡慕的热血和恣意,也有让人无奈的单纯和愚蠢。 程夫子和往日一样,面无表情,庄重严肃,“上一堂课为师讲了太史公的报任安书,你可有所得” 若是没有齐政帮忙,周坚肯定是啥也不会。 但有了齐政的出手,现在的他可是啥也不怕。 当即朗声道:“学生颇有所得,请先生考较。” 一帮同窗瞪大了眼睛,胆子这么大的吗 程夫子也不动怒,开口道:“你且将【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一段,背诵一遍。” 周坚也不扭捏,当即开口,“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课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在周坚得意洋洋的表情下,同窗们再度交换一个眼神。 经过这两次的背诵,他们发现了一个事情:这周坚,不会是个记忆小天才吧 陈情表也能背,报任安书也能背,这不是记忆小天才是什么 程夫子捻须颔首,表露出几分满意,“那你可知,老夫为何让你们学习这篇文章” 周坚开口道:“学生以为,先生是想让弟子学会,如何面对逆境,太史公世代为史官,家世清且贵,却遭受宫刑,耻于君子之列,但面对此情此景,太史公忍辱负重,完成《史记》,煌煌巨作,为万世经典。而后效法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发愤著书,终有所成。太史公和其余这些古圣大贤,便如文中所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好!” 程夫子一声轻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许之意,“你能有这份体悟,实属难得,坐下吧。” “多谢先生。” 周坚落座,骄傲地扬着头,四下张望着。 而他的同窗们,已经彻底麻了。 不知道周坚过往的他们看向厉飞,这就是你说的不学无术 厉飞也懵逼地眨了眨眼,我他娘的也不知道啊! 以前的周坚就是个不学无术,焚书坑儒的狗东西啊! 厉飞忽然心头一动,开口道:“先生,方才周坚的书童说,他写了一副对联,却只说了上联,学生心中好奇,可否请周坚为我等解惑,将下联公布出来” 程夫子看了一眼厉飞,心中暗叹,你小子打的什么心思,真是一看就懂。 只不过,这一次,你怕是要失望了。 他也很好奇那个下联,便顺势问道:“周坚,你可作出了下联” 周坚心头暗喜,朗声道:“回禀先生,学生所做的对联上联为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下联为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下,不止是厉飞这些人懵了,就连程夫子捻须的动作也为之一顿,身子忍不住前倾,急切道:“横批呢” 周坚的脑海中,划过齐政严肃的交待,当即按照他的要求,开口道:“学生作此联,是想献与先生,为先生不辞辛劳教育我等,为国培士只大义,故而横批想请先生雅正。” 程夫子哈哈一笑,“好!难为你有这份心,为师便收下了!” 说完他看着其余的弟子,“你们也要向周坚学习,他虽然入门较晚,但学习勤勉,心思细腻,更兼有这般文采,你们若是不勤奋刻苦,日后成就恐不及他远矣!” 听着这话,周坚那嘴角再挂两个油瓶都压不下来。 什么叫爽,这就叫爽! 是大夏天的一碗碎冰撞壁的冰镇酸梅汤,是大寒冬里自风雪中归来的一碗刚刚温好的黄酒,那填满四肢百骸的舒坦,让他如痴如醉。 而房间中,厉飞等人的脸色,则难看得像是家里刚办了丧事一般。 甚至有些听了厉飞的话,对周坚颇有成见的程氏子弟,看向厉飞的眼神都充满了狐疑。 你小子,不会是跟这周坚合起伙来玩我们的吧 厉飞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周坚他一直知道,就是个焚书坑儒的货色啊,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呢! 不管他们的疑惑,程夫子宣布了放学。 等学生走后,他立刻拿起纸笔,将方才那副对联写了下来,而后马上把管家叫来。 “去,将这幅对联用木刻出来做好,挂在私塾的课堂门口。” 管家连连点头,然后又问道:“老爷,这横批呢” “横批.” 程夫子脑海之中,闪过了许多个念头,最终缓缓说出了四个字。 “天道酬勤。” 走出私塾,周坚的脸上,那叫一个趾高气扬,春风满面。 “政哥儿,就我这第一天的表现,我爹娘知道了,那不得高兴死啊!” 齐政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 “哦对,呸呸呸!” 周坚连忙冲着南边呸了几口,然后笑着道:“等回去了,我就跟我爹娘说,反正你都已经可以进去旁听了,今后咱俩一口锅里吃,一个被窝里睡!” 齐政摇了摇头,“一口锅里吃可以,一个被窝里睡就算了。” 周坚登时跳脚,“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上我了!” 齐政平静道:“我只接受女人跟我一个被窝。” 周坚一愣,摸了摸鼻子,“那我也是。”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 “哎,也不知道我爹娘现在在干什么,他们听了我今天的事迹会有多开心,哈哈!” “回家就知道了。” 只不过,这一次,就连齐政也没料到,周坚的父亲周元礼和母亲周陆氏恐怕对周坚的优异表现不会有太多的喜悦。 因为,他们此刻正面临着一个头疼的难题。 读者老爷们周末愉快,新书求支持,or2 第13章 拮据与慷慨 第13章拮据与慷慨 苏州城,长宁布庄。 作为城中有数的知名布庄,又是长宁布庄最核心的铺子,此刻的铺子里,本该是人来人往,吆喝四起,交易不断的,但现在却是门可罗雀,只有零星的几个散客。 偶尔有些熟客想要踩着往日熟悉的步伐走进来,却或被旁人提醒,或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改变方向离开。 作为整个长宁布庄的幕后东家,周元礼和周陆氏按说只需要在府上等着掌柜的将利润奉上便是,但此刻二人却齐齐来到了这个铺子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两个反常叠在一起,谁都知道,这当中有问题。 周陆氏亲眼目睹了自家如聚宝盆一般的铺子一整日的惨淡经营之后,往日舒展的眉心悄然紧皱,便像是大河泛滥在平原上冲出的道道沟壑,透出无尽的焦虑和残酷。 昨日她在得知详情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设想过各种情况,但此刻发现,现实比她的担忧更具体也更严重。 “夫君,那鲁博昌,这是要铁了心要不讲道义,弄垮我周家不成” 以周陆氏的家教,直呼其名已经是实在难压心头的愤怒了。 周元礼叹了口气,“谁让咱们周家失了靠山了呢!就算他鲁博昌这般针对我们,我们又能想到什么法子还击呢当你没有反击的手段时,那可不是任人宰割嘛!别忘了,他可是打着卫王的名号啊!”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股认命般的无奈。 又仿佛是在靠山离世之后便一直担忧的那双靴子终于落了下来,虽然疼,但也释然。 周陆氏秀眉之中透出一股煞气,“陆家在江南之地也不是没有底蕴,要不我回去找父亲说上一说他鲁家说到底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哎!夫人啊,我知道你的心,但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们好的时候尚且不被你那些叔伯弟兄瞧得上,如今落难了指望他们雪中送炭” 他扭头看着周陆氏温婉的面容,温声道:“夫君不愿你受那等屈辱。” “可是.” 周陆氏反驳的话只开了个头,便被几个走入铺子中的身影打断。 认出领头之人赫然正是鲁博昌的管家,站在二楼的周元礼冷哼一声,脚下并没有任何动作。 大堂中,主动迎上去的铺子掌柜,保持着极高的职业素养,笑着道:“阁下想看些什么” 谁知对方竟压根不搭理,抖了抖衣衫,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你们东家呢” 掌柜的倒也是老江湖,陪着笑端上茶,“敢问阁下有何贵干若是有要事,在下也自会通禀东家。” 来人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就在掌柜耐心的极限处,才轻笑开口。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转告你们东家。卫王殿下就要来了,如果他们还不识好歹,我家老爷也就不顾念往日情分了!到时候,要的可不止三间铺子那么简单了!” 说完他直接起身,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掌柜的张口欲问,但又忍住,扭头看向后堂。 二楼房中,周元礼愤愤地一拳砸在墙壁上,扑簌簌落下的灰尘就像是周家大厦将倾的征兆。 “夫君。” 周陆氏伸手轻扶着他,“别急坏了身子。咱们商量着应对便是。” 周元礼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颓然不语。 周陆氏站在一旁,看着丈夫的样子,满眼心疼又深怀忧虑。 而就在这时,铺子中,又走入了一个身影。 接着便听得掌柜的脚步从楼下一路来到了门外,“老爷,夫人,胡员外来了。” 周元礼头也不抬,闷声道:“请他过来。” 很快,一个矮小微胖的中年男人便被请了上来,而周元礼也不复方才的颓丧,仿若无事地笑着迎接起来。 “平之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德舆兄客气了!”同为布商同行的小矮胖子胡文静朝着周元礼拱了拱手,而后彼此落座奉茶。 寒暄几句,见周元礼竟如此沉得住气,压根就不把话题往鲁博昌那边引,胡文静只好主动开口。 “德舆兄,小弟还得劝劝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与鲁会长硬扛下去怕是难啊!”听见对方挑明来意,周元礼缓缓道:“那依平之兄之见,我当如何行事” “哎!”胡文静叹了口气,“你和鲁会长的恩怨我们都清楚,这次的确是他做事不地道,可问题是,他有着名头有着大势啊!卫王殿下那是你我能扛得住的吗要我说,你便干脆直接应了他的,他便再也找不着借口了,届时再想办法。否则拖下去,他可以变本加厉,你这生意也没法做啊!” 周元礼平静地看着他,“平之兄,你觉得我这生意为何没法做下去,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倒不知道他鲁博昌的本事有这般大。” 到底是做生意的,被这么当面嘲讽,胡文静的脸上依旧不见半点尴尬,“所以小弟才劝你,该服软服软,先把生意重新接起来,接下来大家也好帮衬,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你这样拖下去,那害的是自己啊!” 周元礼深吸一口气,“多谢平之兄关心,此事我会好好思量。” 胡文静还想说什么,但周元礼已经端起了茶。 “德舆兄,小弟也是为你好,你再多考虑考虑吧!” 说完,还不忘行礼离开。 走出长宁布庄的大门,他扭头回望了一眼招牌,想着哪天这儿换上胡记布行的样子,嘴角翘起。 这苏州府乃至整个南京省的饼就这么大,周家少占一口,他们就能多占一口。 让他们像鲁博昌一样欺压周家的胆子,他们没有; 但跟在鲁家后面,咬掉周家几块肉的胆子,不仅有,还很大! 布庄之中,周陆氏从帘幕后面走出,来到周元礼身旁。 这对平日温和宽仁的夫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愁苦与艰难。 周陆氏轻声问道:“咱们一共还有多少现银” 周元礼的声音透出一股疲惫和无奈,“早上我让刘掌柜算了算,四家铺子账上的现银在将货款结清之后,就只剩几十两了。进项基本可以忽略,人工每日需要二十余两,仅有的几个没被断掉的原料渠道还得维系,周边几条商路的货还要继续做,如果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哪怕变卖一些你的嫁妆,最多半个月,我们的现银就要用完了。” 周陆氏轻轻按着他的手,“家中还有些,这些日子我们都省着点。” “夫人.”周元礼有些于心不忍。 “夫君,我愿意陪着你,不后悔。” “可我担心的是坚儿。”周元礼看着周陆氏,“咱们赌输了就输了,他如今前途大好.” 听见儿子的名字,外柔内刚的周陆氏眼中也不由闪过了一丝犹豫。 周元礼叹了口气,“再坚持坚持吧。” 等二人回到周家,便迎面碰见了等候已久的周坚。 “爹,娘!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周元礼的脸上露出旁若无事的笑容,“怎么你爹我还不能出去办个事儿了” 周陆氏也在一旁微笑道:“看你这样子,肯定又有什么好事儿要跟我们显摆吧” 知子莫若母,周坚也不觉得难为情,得意地将今日发生在私塾之中的事情讲了。 周元礼听懵了,看向周陆氏,那目光仿佛在说:你到底是从牙行里挑了个什么怪物 周陆氏也有些震惊,她只知道齐政会识文断字,但没想到本事竟然这么大。 “爹,娘,还有个事,今日夫子说了,这些书童去了私塾也没人管,如果我们愿意,就可以让书童入内旁听。我想让政哥儿跟着我进去,你们不许反对啊!你们要是反对,我也不念了!” 周坚竭力装出一副决绝的样子,周元礼夫妇二人相视一笑,而后周陆氏微笑开口道:“你把爹娘当什么人了!咱们周家虽不是什么诗书世家,但也是行得正坐得直的,齐政帮了你那么多,我们又怎么可能阻碍他呢!” 周元礼点头接话,“不错,他能来我周家,襄助于你,是我们周家的福分,稍后为父便吩咐许管家,让他一应待遇跟你看齐吧,也不必穿书童衣服了。” 周陆氏想了想,又去取了一个玉扳指递给周坚,“娘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就把这个拿给齐政当做爹娘的感谢吧,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的,但既然有缘来了,你便跟着他,要好好学,多学些本事。” 周坚点头接过,带着办成一桩大事的轻松,开心地转身离去。 “政哥儿,你瞧瞧!我爹娘,大气吧!” 周坚半躺在软塌上,嘚瑟地抖着腿开口道。 齐政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眉头却在不经意间悄然皱起。 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呢! 第14章 马甲掉了 第14章马甲掉了 日落日升,便又是一夜。 对许多人来说,这只是成千上万重复日子中的普通一天而已。 但对齐政来说,却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这是他待遇拉齐周坚的第一天; 也是他即将在江南大儒程硕的私塾中旁听的第一天; 短短三天时间,他的境遇便得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这一切还远不是他所追求的终点。 所以,他并没有任何的得意和自满。 起床吃过早饭,走出府门的路上,齐政默默打量了一下府上,发现府中人的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微微抿嘴,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吧。 自己的一身荣辱都在这儿,周家家主、夫人和不争气的少爷人都不错,从哪个角度上说,这周家都千万不要出事啊。 比起齐政的敏感谨慎,没心没肺的周坚就要轻松许多,嘻嘻哈哈地搂着齐政的肩膀,脚步轻快地坐上了马车,去往程府。 当齐政和周坚出现在私塾课堂之外,厉飞等人看向他们二人,都齐齐露出了惊讶。 厉飞更是不顾和周坚的私怨,将周坚拉到一旁,“你这是作甚!为何要让你家书童入内!” 周坚一脸疑惑,“昨日先生不是准许了吗” 厉飞哼了一声,“先生的准许,那是变相地让我们不要带书童了,要独立刻苦,你他娘的懂不懂事啊!” 周坚歪着脑袋,“是吗先生跟你说了” “你” “先生既然说了,我便听话,你们自己瞧不上你们的书童,我瞧得上!若是先生觉得不妥,自会言说,用不着你们跟他娘的太监一样在这儿传话!” “你你你简直是粗鄙!不可理喻!” 厉飞指着鼻子,哆嗦着骂道。 一旁的程氏子弟也跟着帮腔,“果然是商贾之家,不懂礼数,尊卑不分!” 周坚哼了一声,脖子一梗,混不吝地道:“你咬我啊” 看着瞬间语塞的众人,周坚一把揽过齐政的肩膀,“走,政哥儿,咱们进去。” 齐政对这些小风小浪压根就不在乎,这点攻击力连给曾经的网友提鞋都不配,丝毫不能有损他的道心。 而程夫子也在此刻踱着方步来到了场中,厉飞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先生,周坚居然真的把书童带来了。” 程夫子停住脚步,厉飞面露期待,然后他就听到了程夫子冷冷的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厉飞再度一怔,“没没问题.吗” “老夫亲口说的,有什么问题你是觉得老夫是那等虚伪之人,还是觉得遵从师长的话有错” 厉飞咽了口唾沫,连忙摇头摆手。 程夫子轻哼一声,“把心思用在学习之上,少想些无用之事!” 他方才扫了一眼场中,就发现只有周坚将齐政带了来,其余人都选择了将书童留在府外或者干脆没带。 这可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既然你们都选择不带,那就不许再带进课堂了。就这样,上课吧。” 望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先生,最近三天挨了比过去一个月还多的骂的厉飞欲哭无泪。 不是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吗 怎么来了个周坚,自己一点都不再受宠了呢! 原来宠爱也会消失的对吗 不论厉飞怎么想,但事情就如同时间一样,不会在乎人们的想法,只是沉默而坚定地向前走着。私塾课堂随着时辰到达,如期开始。 当有一个奴仆与他们做同窗,许多少年都有几分坐立不安的尴尬,目光不时往齐政的脸上瞥。 齐政却浑然不觉,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程夫子的讲述。 他发现,这些古代的大儒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对章句的解读,对各种经典的信手拈来和触类旁通,的确称得上饱读诗书学贯古今这八个字。 而他这番姿态,落在程夫子的眼中,更是愈发欣赏起来。 这从容气度,这治学姿态,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培养得起来的! 更关键的是,他完全听得懂也跟得上自己的讲述。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因为齐政的点头完全在自己的讲述节奏上,哪像其余的,装样子都装不到点上。 哪像自家的一个侄子跟周坚两个,胡乱点头,还装得有模.不好,这两个狗东西在打瞌睡! 程夫子当即便拿起了戒尺。 在一顿啪啪啪的击打中,一堂课到了时间。 “程华,周坚!你们两个,不许休息,找个房间静坐,将方才讲述的内容自己复习一遍,下节课老夫要抽查!程华你自己找个屋子,周坚你就去上次背书的地方!” 说完程夫子一拂袖子,迈步出了房间。 周坚面色一变,顾不上别的,连忙拉着齐政到了先前的房间之中。 “政哥儿,救我!” 齐政拍了拍他的手,“别急别急。方才的课,我也听了,稍后跟你慢慢讲,课间休息一炷香的时间,足够的。” 周坚倒也的确是心如磐石——又大又实诚,一听齐政这么说,直接就不慌了,拉开椅子坐下,笑着道:“政哥儿,你今日第一次听先生的课,觉得怎么样先生到底是不是有大学问的” 隔壁房间,早早准备好的程夫子立刻竖起了耳朵,很想知道这位他认定的大才会如何看他。 齐政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也听了我的讲述,你觉得我和程夫子教学有何不同” 周坚闻言想了想,“要说不同,就是你讲的比程夫子讲的好懂一些。” 隔壁房间的程夫子脸一黑,已经在脑海里想着怎么收拾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了。 齐政却摇着头,“我讲的比程夫子讲的好懂,是因为你的基础确实差了些,事实上,程夫子的教学和我的教学办法并无高下之别。” “不对啊!那为何你一讲我就懂了,但先生摇头晃脑半天,我就跟挨我娘骂一样,事后啥也不知道呢!” 程夫子也登时凝神,这也是他心头的疑惑。 齐政的声音缓缓响起,“如今的治学之道,如今讲究的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先熟读再背诵,广学博识,而后再理解章句,引经据典,随着学问增多,慢慢填充细节,最后开宗明义,呼应现实,映照己身,而至学问大成。” “这就好比画一条龙,先只是绘出个大概形状线条,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再慢慢填充骨干、血肉、鳞甲,最后若是能融会贯通,领悟其精神,形成自己独特的宗旨,则可画龙点睛!” “程夫子在这一条路上,已经走得很远了,方才听他讲解,旁征博引,对章句、用典、乃至作者的立意这些,都理解得十分透彻,江南大儒名不虚传。你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你的积累太少,但你好生用功,既然拜入了程夫子门下,今后未尝不能成就一番文名。” 程夫子一脸满足地捻着胡须,哪有人不喜欢吹捧的 关键得看这吹捧来自于谁。 周坚吹捧程夫子学问高,程夫子当然觉得寡淡无味,但像齐政这种得到他认可的人,这般吹捧几句,那简直是舒坦到了极点。 而后他也认可地缓缓点头,齐政分析得很对,如今的教学之道的确便是那样。 “可在我看来,或许还有另一条路。” “我们学习的每一篇文章,若是都能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将其理解透彻,遇见不懂的,便去学习研究,不断发散,不断积累,最后将这些知识用一种脉络贯通,便可成就自己的学问之道。” “这就好比是先搜集一颗颗的珠子,将它纳为己用,然后再去找到自己认可的脉络、线条,至于最后是串成手串,还是串成项链,抑或是一张珠帘,那就是自己的功夫了。” 他看着周坚,“这只是哪个教学方法更适合你的问题,并非是有纯粹的高低之分的问题。圣人有言,因材施教,便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房门外,一声赞许突兀响起,而后房门被一把推开,程夫子迈步走了进来。 第15章 既然掉马,那就秀一把 第15章既然掉马,那就秀一把 瞧见程夫子的身影,周坚当即如屁股扎针,一弹而起。 齐政也面色微变,恭敬之下带着几分谨慎地起身行礼。 程夫子摆了摆手,笑望着齐政,“没想到啊没想到,周家竟能找到你这样一个书童,而你这样的人,竟然会真的是一个书童。” 齐政欠身,试探道:“夫子谬赞了,学生才疏学浅,方才肆意妄言,还请夫子勿怪。” 程夫子摆了摆手,浑然不觉齐政言语中的试探,抑或是觉得那根本无所谓,笑着道:“不怪不怪,说得很好,怎么会怪!你给我也是启发良多啊!” 他直接坐下,也示意齐政坐在他对面,认真道:“你觉得,我的教法是不是有问题” 齐政瞬间一惊,他果然知道自己方才的讲述。 旋即他也反应了过来,怪不得昨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程夫子会突然提出让自己旁听,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可前因后果虽然明白,这位盛名远扬的江南大儒一开口便是这种问题,依旧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这到底是言语试探还是真心发问,他有些拿不准,因为他并不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品行。 好在这种情况他也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于是,他连忙避席起身,“夫子言重了,小人只是一名书童,得夫子之恩,才得以入内旁听,何德何能,敢对夫子之学问横加置喙。” 程夫子也不是不谙世事的腐儒,虽然没有齐政脑子反应快,但稍一琢磨也明白了齐政惶恐的原因,哈哈一笑,“你啊,想多了。” 他示意齐政坐下,然后道:“我这么问,自然是觉得你值得此问,就比如周坚,你看他,听我的课,就跟天书一样,但听你的讲述,就很快理解了,成效还很好。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齐政暗松了一口气,接话道:“夫子之谦虚自省实在令小人佩服。但我家公子只是个例,夫子博学广识,学问渊博,创办私塾以来,也是有口皆碑,从未听过有谁说过夫子教育无方。我家公子只是因为基础稍弱了些,又是插班入学,故而跟不上夫子的进度。” 程夫子摆了摆手,“但我这个毕竟是私塾啊,不是书院,是不是还是该以奠基为主就像周坚,以他的学问,你的讲述,他能完全明白,说明脑子没问题,但我与他旁征博引,他却听不懂,如此一看,不就是我的方法错了。” 齐政想了想,正要开口,一直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周坚悄悄举了举手,轻咳一声,“咳咳,那个,我有个提议,你们讨论能不能不要句句都带上我” 话音刚落,程夫子扭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周坚登时一怂,把手一收,“倒也没事,你们继续.继续带.随便带.” 齐政接着道:“小人愚见,夫子之问,实则涉及到一个现实与定位的问题。” “所谓定位,就好比朝堂之官,不是随意行事的。你是几品,担任何职,那自然就决定了你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在这之外的抱负也好理想也罢,便暂时只能隐忍,这是现实所限;” “又比如市场上的铺子,同样是卖首饰,你是卖给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便决定了你的选品、价格、店铺风格、货品包装甚至接待之法等。” “夫子的私塾之中,入学的弟子通常是何水平,夫子欲将此私塾打造成什么样,培育出什么样的弟子,希望他们在私塾结业之后是何水平,便应该选择对应的教学之道。这些是夫子自专之事,小人不敢妄言。” “定位.” 程夫子默默听完,捻着胡须,不住颔首,“原来如此。齐政,没想到你竟还能从商贾之事上提炼知识,真乃大才!”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小人不过是遵圣人之教诲罢了。”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是滑不溜秋的!” 程夫子伸手虚点了点齐政,笑着直接说出了实情,“昨日好奇,便听了听你与周坚讲述报任安书的内容,你两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让我大受震撼,着实喜爱。可有全诗” 齐政笑着点头,“有的。全诗叫做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夫子尽可拿去使用,但还请不要泄露作者,小人目前之身份恐多有不便。” 程夫子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呢喃着齐政的诗,眼中从激赏,到回忆,最后神色复杂地仰头望向窗外,“是啊,少壮工夫老始成,如今又还有多少人能够安下心来,潜心治学呢!” 齐政笑着道:“夫子,小人想问你个问题。” “嗯” “当年您求学的时候,您的恩师是不是也感慨过世风日下,学风不古”程夫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一言中的啊!是我多虑是我多虑了,哈哈!” 齐政笑了笑,顺带着借机抬了一手周坚,“学习总是一个不断淘汰的过程,学不下去的只能退出,耐不住寂寞的跟着离开,最终也会有人继承和发扬圣人教化和先贤大义的。便如我家公子,虽然入门稍晚,但一颗向学之心,却也热忱,若得名师之教,将来未必就不能后发而先至,在学问之道上有所成就。” 程夫子点头,指着一旁懵懂的周坚,“你小子,真是好福气!走了,回课堂了。” 不多时,结束课间休息的众人重新在课堂上坐下。 程夫子目光扫视众人,没有半点方才面对齐政时的轻松与欣赏,严肃道:“这些日子,为师时常在观察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拜入了为师门下,就万事大吉了就可以轻松自在了为师告诉你们,你们还差得远!” “今后的你们,不论是要治学还是要入仕,都有的是关卡和考验,你们若是懈怠,趁早回家,熄了这颗向学之心!” 众人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吭声。 就连觉得已经跟程夫子拉近了许多关系轻松了不少的周坚,也是绷着一张稚嫩的脸,不敢有丝毫的表情。 唯有齐政,早就习惯了这等场合,同样的面无表情之中却透出一股子平静从容。 “昨日,周坚的那副对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写得很好,也是为师对你们未来的期许。” “但只有那样是不够的,你们日常治学的态度,也太差了!整日只知埋头书本,不懂活学活用,哪怕老了,也不过皓首穷经一腐儒尔!哪儿称得上我程硕的弟子!” 程夫子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竭力避免自己和齐政对视,免得老脸臊红。 “这两日,一个小友送了为师一首诗,为师觉得可堪为尔等之榜样!”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你们瞧瞧,人家也同样年不过二十,却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才华,你们难道不觉得惭愧吗” “为师回头将它裱起来,悬于此壁,当为尔等座右之铭!” 程夫子一通训诫,将众人说得服服帖帖,脑子灵光的厉飞心念一动,主动表态。 “先生,您的训诫弟子知道了,今后定当以这位仁兄为榜样,学习其治学之态度,不埋首书本,不读死书,争取做一个于国有用之人!” 程夫子欣慰颔首,“有这个觉悟,那就不枉为师方才的一番口舌。” 见厉飞打了头还得了好,其余几个程氏子弟也纷纷开口,“先生,弟子一定将您的教诲铭记于心,日日感念!” “先生,这位作诗的大才,竟然如此年轻有才,弟子一定以他为榜样,好生学习。” 程夫子点头,“好好好,你们有这份心就好。此事就说到这儿,咱们上课。”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堂课上完,今日的学习也宣告结束,程夫子直接拿着书册走了出去。 而周坚和齐政也收拾笔墨准备离开。 一个坐在他们旁边的程氏子弟嘲讽道:“咦,周坚,你怎么不笑了昨日献上对联你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另一个程氏子弟也上前唱和,“三哥,你怎么能揭人短呢!人家那对联能比得过那位天才仁兄的诗吗那就是米粒之于皓月,能争辉吗人啊,总得有些自知之明不是。” “可不是么,有些人还得意忘形地真的把书童带来,尊卑都不分,这下不嚣张了吧” 厉飞也笑了笑,“周坚,别以为写了对联就了不得了,诗文方是大道,好好学学那位大才,说不定今后先生还有机会带你去见一见人家。” 若是往日,听见这些嘲讽,周坚说什么也要怼回去。 但此刻,他只是竭力地绷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看着眼前这帮人,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个这两日从齐政那儿学来的词。 “傻哔.” 第16章 周家的真相,齐政的决定 第16章周家的真相,齐政的决定 在经历了三天连续的地位升格之后,齐政的日子陡然地缓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个上午,程家的私塾都没有什么风波。 厉飞和程氏子弟虽然依旧看周坚不顺眼,看齐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无一个好脸色。 但对齐政而言,这连些许风霜都算不上。 他心头更担忧的是,通过这两天对周府的观察,他发现,周家好像真的遇到问题了。 往日几乎整日都在家中的周陆氏,连续两天,一大早便跟着周元礼出了府,直到深夜才回。 而且,对周坚的学业也只是随口问上两句,甚至有时候问都不问。 管家的眉宇间,也写满了忧愁,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别的情况,恐慌的情绪还没蔓延开来,仅限于周府有限的人知晓。 如果周家真的遇到了困难,齐政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自己怎么也都要救一救。 所以,在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他便拉着周坚,蛊惑着他上了街。 他要去打探一番,周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而在齐政跟着周坚走出程府不久,程府管家就激动地带着几个人扛着东西,走入了府中。 “老爷,东西都做好了!” 程夫子也是一喜,当即起身,“直接送到私塾门口去。” 吩咐完也跟着快步走了过去,当红绸揭开,瞧着上面清晰的木刻楹联,他连连点头,“好好好!快,挂起来!” 管家连忙亲自将刻好的对联挂上,下来之后还不忘恭维一句,“老爷,您别说,这对联一挂上,这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程夫子捋着胡须,满意地看着,“诗也刻好了” 管家赶紧点头,将蒙着红绸的两块木板亲自撑起,“做好了,请老爷过目。” 程夫子先扯掉一块板子上红绸,瞧见上面自己的笔迹,和那四行清晰的诗句,满意地点着头。 上面正是写着齐政送给程夫子的那首【古人学问无遗力】。 另一块木板上,则刻着唐代颜真卿所写【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劝学诗。 一左一右,两相对称,既符合既有审美,也足见齐政的诗在程夫子心头的地位。 “这个,我亲自来挂!” 老爷要亲自来挂,管家自然是要亲自扶梯子,原本扶梯子的自然就依次退为了亲自递东西,剩下的人则在一旁亲自喝彩。 虽然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叫好的,但当挂上去的那一瞬间,掌声如雷,齐齐叫好。 程夫子满意地看着,吩咐道:“稍后去各府发请柬,约上他们明日上午,来府上做客!” 管家知道老爷要显摆.啊呸,老爷这等大儒怎么能叫显摆呢!那叫邀请友人一起品鉴! 他当即点头答应,颠颠地便出了门。 管家走出大门的同时,齐政将周坚留在一处茶铺,也独自一人走进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布庄。 瞧见齐政的少年模样,小厮都不咋搭理,站在柜台里随口应了一声,“客官看些什么” 齐政也若无其事地随便看着,然后指着货架上一捆布道:“这个你们什么价” 小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不相信这是买主,“客官要多少” “小爷我要两百匹。” 小厮一愣,旋即立刻换上笑脸,“客官此话当真” 齐政登时面露不悦,“小爷我闲着没事来这儿逗你玩不成怎么着,觉得小爷我买不起” 小厮这才瞧见齐政随手把玩的玉扳指,又细细看了看齐政衣衫的质地,还真的都是好东西,登时弓腰的弧度更甚,“客官误会了,小的只是难得见如公子这般豪客,太过惊讶。客官里边请!” 说着,就将齐政请到内堂,看座奉茶,然后叫来了掌柜的。 掌柜的笑呵呵地朝齐政拱了拱手,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不知客官是哪家府上” 齐政丝毫没有慌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额是是是。”掌柜的一愣,但也知道苏州府地界的水深得很,不只有东南西北的过江强龙,甚至还有海上的那些人,当即不敢继续追问,只好老实地将话题转回生意上,“客官就只要那种料子吗还要不要再选些别的”齐政朝椅背上一靠,语气淡漠而高傲,“我也不诓你,我选得还多,但不是非得在你家买,你先把刚才那块料子给我报个价。” 掌柜的拿过算盘装模作样地扒拉几下,开口道:“您方才所看的那块布,价格便宜,您要得又多,咱们就给您按照进价算,直接抹了零头,每匹三百文。”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齐政,齐政却面色一变,冷哼一声,“买两百匹还三百文你真当本公子不懂行情不成你们要是没诚心,前边不远就是长宁布庄,我家里人可说了,他家的东西最好,价格最公道,也就是本公子不想那么听话罢了。” 说着齐政就站起身来,而身后也不出意外地传来了掌柜的挽留。 “客官,别急嘛!您来我们这儿,这是来对了,您要去了那长宁布庄,说不定还真买不到布呢!” 齐政一扭头,“你在吓我” “没有没有。”掌柜的连忙道:“客官,您一看就是有些日子没来过咱们布行了,如今长宁布庄得罪了鲁会长,被整个布行商会联手断了商路,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您上他们那儿,是真买不着东西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成功榨取到所需信息的齐政心头顿起波澜,但面上却摆出一副狐疑的表情,“我可听说长宁布庄,那是苏州城有数的大布庄,还能说倒就倒” 掌柜的被话赶话赶到这儿,为了做成这单生意,也不疑有他,解释道:“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 齐政不耐烦地道:“那你就长话短说。” “咳咳,其一呢,是长宁布庄东家的背后原来是宁远侯,但是宁远侯前年忽然死了,这靠山没了,商场的生意能顺当吗您是大户出身,想来这个道理您是懂的吧其二,这鲁会长跟周家,原本就有仇,但一直忌惮宁远侯的势力,可如今宁远侯死了,卫王殿下又即将巡抚江南,鲁会长的儿子又在卫王手底下做官。这此消彼长,就合该他周家倒霉啊!” 掌柜的说完便劝说道:“客官,咱们胡记布庄,也是老字号了,价格公道,质量没得说,您要能定了,我每匹布给您再饶二十文,怎么样!” 齐政缓缓摇头,神色凝重,“此事稍后再说,苏州竟有这等变故,本公子得立刻回府一趟。告辞。” 说完,他直接拱手离开。 掌柜的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几下,最终没选择追上去。 左右他们没损失什么东西,而给周家倒台造势,断了周家的生意,本就是他们几家共同商量好的。 瞧见齐政的身影,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周坚连忙从茶铺中出来。 “政哥儿,怎么样了,打听到什么消息没” 看着眼前周坚那期待又好奇的眼神,齐政忽然明白了周家夫妇为何一直瞒着此事不让他知道。 他看着周坚,微微一笑,“嗐,别提了,是我多虑了,走,回家!” 周坚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走吧!我得回去吃顿好的安抚一下自己。” 晚上,坐在房间里琢磨了许多的齐政,看着手里的玉扳指,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岂料手刚摸到房门,房门便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 许管家的声音低低传来,想来是怕惊动了周坚,“齐政,老爷和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齐政微微皱眉,点了点头,跟着管家来到了正堂。 正堂之中,周元礼和周陆氏两人俱在,脸上都透出一股由内而外的疲惫。 瞧见齐政的身影,周元礼主动开口道:“齐政,这么晚叫你来,是有个事情。” “请老爷吩咐。” “自打夫人买你入府,你兢兢业业,帮助公子成功拜入了程大儒门下,更是教授他诸多学业。这一点,我周家上下感激不尽。你这等本事,今后定是有大前程的,我周家也愿意成人之美。” 说完他扭头看向夫人,周陆氏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起身走到齐政身前,放进他的手中,柔声道:“从此刻起,你自由了。” 齐政一愣,低头看向掌心,赫然正是他的身契。 周元礼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若是愿意留在府中,继续和坚儿一起,那就留下,一应待遇如故,如果不愿意,便可以随时离开。” “把东西收好,慢慢考虑,有什么决定随时告诉我。时候不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说完,周元礼便起身,准备回房。 但就在这时,齐政的声音响起,“老爷、夫人,你们可是打算向鲁博昌服软” 周元礼脚步一顿,霍然扭头。 周陆氏和管家也震惊地看着齐政。 —— 感谢【书友20221009103847392】大佬的万赏。 第17章 好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第17章好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瞧着周氏夫妇二人的表情,齐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周元礼看着齐政,既震惊又紧张地问道:“你从何得知的此事” 齐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开口道:“请老爷、夫人放心,公子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 听见齐政的话,周元礼和周陆氏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周坚如今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如果因此让周坚无心学业了,他们周家才真的是前途无亮。 旋即二人心头又是一震,没想到齐政竟能直接说中他们心头的隐忧。 于是,周元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管家,管家立刻会意,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并且亲自守在门边。 “你为何觉得不能向鲁博昌服软” 大祸临头,周元礼顾不得那些客套,直接便开口问道。 齐政平静道:“因为服软更是死,强撑才有一线生机。” 周元礼和周陆氏闻言皱眉,齐政解释道:“鲁家与周家素有恩怨,如今这么一来更是结下死仇,如果周家服软,老爷和夫人觉得,以鲁博昌此人的品行,真的会就此作罢吗” 周元礼眉头死死拧成一团,他明白齐政说的没错,既成死敌,必当斩草除根,换作是他,或许也会那样做。 “哎!” 周元礼长叹一声,“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但你不知道,如今的我们很难支撑下去了。原本觉得怎么都还能撑个十天半个月,但是鲁博昌联合多加布行出手,以双倍的工钱挖走了我们不少的伙计,并且还抢走了两条商路的合作商。继续这样下去,我周家数代积攒的基业恐怕真要被耗没了啊。” 他看着齐政,但其实是在重复着对自己的劝说与安慰,“我若是依了他的意思,至少他后续便没了卫王这个名头,我周家也能获得腾挪的余地,去试着博个出路。” 齐政仿佛忘了下人的身份,当即摇头,“周家全盛之时,尚且无力抵抗,待到只剩半条命了,凭什么腾挪还不是任由他鲁博昌揉搓拿捏” “我周家多年基业,亦是有朋友、人脉积累的。” “周家有朋友有人脉这不假,但繁盛时锦上添的人多,落魄时雪中送炭的怕是没几个吧如今周家这般情境,又有谁伸出过援手了” “他们如今无非是忌惮着鲁博昌扯着卫王的大旗而已,等这面旗子没了,他们便能出手了。” “老爷,你扪心自问,这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齐政的一句问心之言,让周元礼瞬间语气一滞。 周陆氏见状,终于轻声开口,“齐政,你有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齐政沉吟片刻,“从老爷夫人方才的语气中,我听得出,你们都认为此番鲁博昌之所以能将周家逼到如此境地,是因为卫王殿下” 周元礼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若不是卫王,我周家何惧他鲁家,他又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趋炎附势,帮他一起对付我周家!” 齐政点头,“这也是我的判断。卫王殿下的大旗,是鲁家能够获胜的关键,除非让这个大旗失效,否则周家一个商贾,压根无法抗衡。” 周陆氏忽然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坚持到卫王殿下来,然后直接向他喊冤”周元礼也是眼前一亮,“是了,卫王殿下怎么说都是皇子,手下人如此欺压良善敛财,传出去对卫王殿下也不好听,更何况乃天潢贵胄,怎么会看得上咱们这点东西!” 他想着这儿,登时激动了起来,忽然有种柳暗明的感觉,但齐政接着的一句话,瞬间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眼中腾起的火苗。 “老爷,夫人,若是那样,周家的下场可就不只是生意没了这么简单了。” 看着二人疑惑的眼光,齐政开口道:“因为鲁家是打着卫王旗号欺压咱们周家,鲁家也有人在卫王手下做事,如果此事被确认为真,那卫王必然背上一个大大的污点,你猜卫王会如何选择他有可能是个贤王,回惩治鲁家,保护周家,但周家敢去赌这个吗” 周元礼背心瞬间渗出冷汗,登时明白自己方才的想法就像是去找县太爷举报县太爷小舅子一样,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登时急切地一把抓住齐政的手,“齐政,那你说说,你觉得该如何做” 齐政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出路到底在哪里。我只知道,熬下去,才能等来转机。如果现在服软,等待咱们的绝对是死路一条!” 听见齐政的话,周元礼和周陆氏的脸上都露出几分失望的颓丧。 齐政也很无奈,他毕竟不是神仙,在如此有限的信息下,推算不出更多的事情。 可他明白,屈服一旦开始,沉没成本会左右人的理性思考,从而形成行为的惯性,行为的惯性又会继续诱导人的行为。 就如同战国时期的山东六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一样,退了一步之后,便会想到再退一步。 等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恐怕便是彻底覆亡之时。 周陆氏轻声道:“夫君,我觉得齐政说得没错,咱们现在的服软,鲁博昌不会放弃斩草除根的机会,硬扛下去,可能还有几分出路。哪怕最后还是输,输得一无所有,我也陪着你。我想,坚儿或许也不会怪我们。” 齐政也点头道:“哪怕最后输了,世人也能瞧见周家的风骨,咱们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 周元礼微闭上双眼沉吟着,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叩出有节奏的轻响。 片刻过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就像是彻底排除了所有的迟疑,睁眼看着周陆氏,重重点头。 “好,咱们扛下去!” 说完他又看向齐政,“齐政,多谢你的提醒,你说得很对,也很及时。” 齐政欠了欠身,“老爷,夫人,其实不必太担忧,如今他们能使的招数已经使得差不多了,长宁布庄大不了短时间内少做些生意,应该能撑得下去。” “而且虽然我们并没有找到直接的解决办法,但是至少明确了两点:鲁博昌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斩草除根。同时,去找卫王伸冤一定是不可取的。如果有人撺掇你们这么办,你们千万要小心,这个人,一定是包藏祸心。但也最好不要直接拒绝,否则恐怕还有更大的事情。” 周元礼点了点头,“嗯,你放心,我会注意的。另外,你今后,不必再以奴仆自居,安心住下便是。” 一向在外人面前唯夫君马首是瞻的周陆氏又补了一句,“如若哪天周家撑不住了,你随时可以离开,不要有什么负担,你已经不欠周家什么了。” 齐政沉默,忽然抬起头看着周陆氏,“老爷,夫人,你知道为何我今日明明地位低微,明明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却还是开口劝阻了二位吗” 在两道询问的目光中,他看着手中的身契,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转身离去之际,情绪低沉的齐政忽然展颜一笑,在周元礼和周陆氏感动的神情中上前,将手中那个价值不菲的玉扳指递回给周陆氏,“不过老爷夫人你们放心,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周陆氏愕然地看着眼前少年离去的背影,脑海中还残留着他方才的笑容。 那是一道灿烂的阳光,刺破了笼罩住周家的浓浓夜色。 第18章 齐政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第18章齐政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苏州府的政治地位虽然不如金陵那般重要,但因为富饶繁盛,赋税重地,所以苏州知府的位置向来重要又敏感。 随着江南地方势力的逐渐崛起,这个位置也和整个江南之地的许多重要位置一样,在许多时候都会换上他们的自己人。 比如如今的苏州知府林满,便是他们之中重要的一员,同时也是楚王殿下的心腹之一。 此刻的林知府悠闲地坐在房中,翘着二郎腿,翻看着手中的一本账册,右手忽地往旁边一张,一盏温度刚好的茶便放在了掌心。 他拿起喝了一口,随意地往旁边一放,一双纤细白净的手便精准地将茶盏接住。 “那个鲁博昌折腾得怎么样了” 一旁的灯火旁,响起幕僚恭敬的声音,“东主,他还在努力地搞垮周家,同时还四处搜罗奇珍,打算给卫王献礼。” 林知府嗤笑一声,“这老狗倒是打得好算盘,既想讨好卫王给儿子谋前程,还不想自己掏腰包。” 幕僚奉承道:“只可惜他的所作所为都在东主的推波助澜和算计之中,这江南之地,终究是楚王殿下的地盘。” 林知府伸直了腿,两个一直侍立一旁的美婢便立刻上前捧住,给他揉按敲打了起来。 林知府闭目享受着,然后悠闲道:“你找个合适的人,去接近周家,怂恿他们到时候去拦卫王的车驾喊冤。” 幕僚点头,“还用不用做些别的,比如帮着搜集证据这些” “用不着,只要周家当众拦了卫王的车驾,我们再鼓吹一下,卫王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洗不清的,到时候就只能乖乖来找我合作,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是。那在下这就去办。” “要尽快,别让周家扛不住给鲁家跪下了。” “是。” 二人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鲁家或者周家的结局,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无所谓。 幕僚欠身离开,林知府打了个哈欠,随手打开手边案几上的盒子,从里面挑出两个木牌,分别扔给两名美婢。 一块木牌上写着【洗脚】,另一块木牌上写着【洗脸】。 两名美婢轻轻放下他的腿,打来两盆清水,而后一个褪下他的袜子,轻吐香舌,一个走到他身旁,罗衫轻解。 洗脚,用的是洗脚水。 洗脸,用的是洗面奶。 而他之所以可以当着她们的面肆无忌惮地和心腹幕僚说起那么私密的话,是因为这对双胞胎姐妹,在入府调教明白之后,便被刺聋了双耳。 为的就是他在谈事的时候,想要服侍与享受也不用有什么顾虑。 而这,只是他诸多享受之中,并不起眼的一项。 而他,也只是江南集团之中,不算最顶尖的一位。 夜风在河面吹过,无声地吹绿了两岸的杨柳。 杨柳新芽年年绿,便如这年年新生的人。 站在岸上赏柳的人,从来都甚少怜惜。 对普通的百姓而言,天亮了,在通常意义下并不意味着美好。 因为与天光一起回来的,还有暂时离去短暂忘却的生活重压; 而与夜晚一道离开的,还有酣睡中那些遥不可及的梦。 周元礼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中那张憔悴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他,连颓丧和脆弱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能倒下。 为了过去祖辈的基业,为了如今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了长宁周家的未来,他都不能倒下。齐政的话,让他辗转反侧了一夜。 他有些不相信这个只是在才学上证明过自己的少年,但对方言语之中所推演的未来,又让他无力反驳。 那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认真地洗了把脸,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府门。 这一天,不知道又有什么在等着他。 在苏州城中的四个铺子,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两个还开着。 另外的两个铺子,地还在,屋还在,但人都已经被挖走了。 剩下这两个还能开着,也是因为终究还是有人愿意为了他们两口子的仁厚,付出一些忠诚的回报。 来到铺子中,陪着掌柜和伙计们吃了一顿员工餐之后,周元礼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巡视了一圈,该安排的安排,让掌柜和伙计该怎么做怎么做,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不是自欺欺人,而是既然决定了要撑下去,那就得时刻做好准备。 如果嘴上说着撑下去,行动上却是认命般地摆烂,那有什么用 等到日头渐渐升起,一道身影走入了铺子。 伙计们大喜过望,周元礼亲自迎接,但等看清来人的面容,他的激动瞬间消失。 因为,这不是客人,而是同行。 “德舆,怎么不欢迎老夫” 来人也是苏州布行一个颇为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先前跟周家关系还算不错,跟周元礼的爹也是好友,这次在众人对周家施压的时候,他也没有帮腔,说起来倒算是个不错的人。 也正因如此,周元礼迅速整理心情,“孟世叔,二楼请。” 上了二楼落座,掌柜的亲自奉茶,来人便直入主题,“德舆,如今这情形,老夫没有出手帮衬,还望你不要见怪。” 周元礼的回答也不负他厚道的名声,摇头道:“世叔言重了,您没跟着落井下石,小侄就已经感激不尽。” “哎!这鲁会长.”老头叹了口气,“这般境地,你作何打算” 周元礼正打算开口,忽然心头猛地想起了齐政昨夜的话,当即将到嘴边的言语咽了回去,“世叔今日前来,想必有所见教” “见教谈不上。只是你我两家既是世交,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蒙难,我无法直接施以援手,深以为憾,这几日茶饭难入,日夜思索,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请世叔教我。” “你与鲁家的恩怨已久,为何他之前动不得你,如今却能轻易成事,自然有宁远侯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卫王殿下啊!” 老头伸出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但是卫王殿下真的在乎这点东西吗卫王殿下真的是如此想的吗恐怕未必吧哪怕卫王殿下真的是如此想的,你若是能扛下来,撑到卫王殿下抵达,直接拦下他的车驾,将此事点出来,他也必然不敢认下此事啊!他代天巡抚江南,结果人还没到江南,手底下的人就开始欺压良善了,这传出去谁受得了” 他捻着胡须,“到时候,说不定卫王殿下还会大义灭亲,直接将鲁家的家产抄没,送到你手中,以保全自己的名声。如此,你反倒能因祸得福!贤侄以为如何” 说完,他看着周元礼,眼底带着浓浓的自信。 这一番说辞,可是他反复推敲过的,必然能击中周元礼的软肋,进而完成知府大人的命令。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元礼听着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后背竟是冷汗涔涔! 居然又被齐政猜中了! 居然真的有人来劝说他向卫王喊冤! 而如果没有齐政的警告,他几乎肯定会折服在这一番言辞之下。 夫人买回来的书童,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贤侄贤侄” 老头的呼喊将周元礼从震惊中惊醒,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按照齐政给他定下的方略,起身朝着老者躬身一拜,“多谢世叔指点!不过此事甚大,我又心乱如麻,且容我好生思量一番。” “好,无妨,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老者捻着胡须,心情一片大好。 第19章 毒舌侍郎 第19章毒舌侍郎 齐政并不知道,他昨夜预言的事情,在今晨就得到了应验。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有什么欣喜,只会更觉得这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有多么的云诡波谲。 同样,他也不知道,在他和周坚去往程氏私塾的路上,他们那个一向稳重的名儒先生,此刻有多么的激动。 自从昨日下午做好了楹联和诗牌,程硕便开始憧憬在老友们面前嘚瑟一番的场景。 而当昨日下午得知老友陆十安恰好也来到苏州城中访友的消息时,他的激动和期盼就更上了一层楼。 等孩子们都到了,他在私塾中上了半堂课,便直接布置了课业,吩咐众人自习,而后便迈着匆匆的脚步离开了。 课堂里,登时就像是落进了一百只苍蝇,低低的交谈声四起。 “怎么回事,先生今日怎么如此懈怠!” “咋的你有意见先生懈怠点不好吗” “就是,先生整日操劳,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嘿嘿,当然好了。但是为啥啊” “着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今日三叔邀请了他的几位好友过府一聚,都是有名望的,所以三叔赶去招待去了。” “那上午不会回来了吧” “不知道。估计不会了。” 教室最后的,周坚也跟齐政窃窃私语,“听见了吧你说先生为何这时候请那些好友来聚会啊” 齐政想起方才看到的楹联和此刻讲台上的诗,笑着道:“牛逼不装逼,便如锦衣夜行啊!” “啥意思” “没啥意思,你该好好学习了!” 另一边,程夫子出了私塾小院便快步来到了会客厅,人未至而语先达。 “诸位,久等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踏入厅中,他拱着手,朝着厅中的四位老友客套起来。 “子丰兄,你邀请我们来,你这个正主却迟到,合该罚酒啊!” “诶,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德厚兄开办私塾,教育后辈,这是正事,我看啊,就罚三杯就行。” “好你个李伯达,你这是不安好心啊!” 程夫子与众人说笑两句,旋即便看向一位一直微笑着的红脸老者,振袖郑重一礼,“仲平兄,好久不见,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红脸老者回了一礼之后,笑着摆手,“别!我看你程子丰只是因为显摆时多一个观众才如此开心罢了!” 顿起的笑声之中,没有人生气,因为谁都知道,这位老友,并无恶意,只是一贯的毒舌。 当初还在朝堂之时,犀利的言辞曾怼得政事堂诸相都开不了口,【毒舌侍郎】的名号那可是经过陛下亲口认定的。 另一个老者笑着回击道:“仲平兄,你就不怕你猜错了” 陆十安随意道:“我是一个稳重的人,如果我错了,我会道歉。” “哈哈,我没听错吧咱们这么多年,谁听过你道歉啊” “因为我从来不会错。” 众人:. 程夫子笑着道:“这回请大家来,一则是自打开了这私塾,有些日子没聚过了,咱们还得常联系才是。二则是这私塾也开了快一年了,在下自己有些思考,也想请诸位贤达帮忙参详参详,看看能不能将这个私塾办得更好些,也算不枉恩师教导与平生所学。”他们几人,都有过同窗学习的经历,虽然时间长短各有不同,但抬出恩师的名头既合理也能拉近距离。 同时他也没有说什么是因为陆十安来了苏州,特意邀请之类的客套话,因为都知道陆十安的脾气,完全不在乎这些。 众人闻言,颇以为然地点着头。 “开办私塾,为后辈启蒙,为先贤传道,这的确是个好事,也就是我才疏学浅,否则定当附子丰兄骥尾。” “子丰兄是有什么需要我等出力,还是有些什么想法想与我等分享” “是啊,别的本事没有,出点小钱咱还是可以的。” 程夫子站起身来,“诸位请随我来。” 客随主便,众人也没多说,跟着出门,穿过屋舍连廊,走到了私塾所在的小院中。 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一副对联。 一个老者下意识地念诵出口,“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旁边的人紧跟着念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天道酬勤。子丰兄,此联甚妙啊!” “是啊,最妙的是这场景。放在这私塾之中,端的是再好不过了,治学便需要这等苦学勤奋的态度!” “昔年韩文公曾言,业精于勤荒于嬉。这私塾之中的学生,若能日日望见此联,想不勤奋都难啊!” “子丰兄这对联写得确实不错,被你显摆到了,但伯达兄这话不对。” 众人闻言,疑惑地看向陆十安。 陆十安背负双手,看着那对联轻轻开口,“每天早上叫醒人的,不是鸡鸣,是心头的梦想。” 众人心头一震,此言的确是一语中的。 程夫子也微微点头,“仲平兄说得对,若是心头没有向学之心,别说一副对联,便是日日耳提面命,也是无用。” 说完他一伸手,“诸位请随我上前一观。” 众人又在程夫子的带领下,走到了课堂之外。 此刻众人都在专心温书,坐得十分端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书本,一派潜心向学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专心,上过学的都知道。 至于有人脸上睡觉压出来的凹痕都还在这种小事,咳咳,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当众人的目光扫过课堂诸人之后,很自然地便瞧见了讲台两侧墙上挂着的两块醒目的板子,以及板子上刻着的诗句。 有学生在,众人的声音自然地便低了下来。 “颜常山的劝学诗,放在这儿也很恰当,子丰兄对这个私塾的确是用了心的。”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如今我们算是懂了这些话,但这些孩子恐怕还是难啊!” “不懂才是常态,懂了就是天才。而天才本来就没比朝堂里的清官多多少。” 不用说,这句话就是陆十安说的。 “咦,另外一首我怎么没见过呢!” “我看看,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嘶!” 一道道目光登时望向程夫子,在震惊之中带着几分疑惑。 承受着众人的目光,程夫子满意地捻着胡须,强作矜持地笑着,“诸位,咱们回屋说,回屋说。” 第20章 鹤立鸡群,锥在囊中 第20章鹤立鸡群,锥在囊中 重新在房中坐下,一个老者便笑着道:“子丰兄,你这学问,如今是愈发醇厚了啊!” “是啊,前面那两句对联不提了,主要在于立意,境界够高。但后面那首诗,是真的震惊在下了。” “不错,那首诗不仅立意高远,道理深邃,遣词造句更透出一股返璞归真之感,颇有宗师大家之气度。” “如果仲平兄没说错,这就是你要显摆的东西,那我承认,你显摆到了,也值得显摆。” 听着众人的话,程夫子哈哈一笑,“诸位的言语,我听着是真舒坦啊!” “不过,就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逐名,也该道义当头。” 程夫子看着众人,“这对联和诗,都很好,我很希望它们是我所作,但必须承认,这不是我的作品。” 众人闻言一愣,陆十安也诧异地挑了挑眉,早就看出些端倪的他没想到程硕会这么直接地承认,面色在悄然间缓和了不少。 “子丰兄,此话当真那不知这是哪位大才的作品啊” 程夫子笑了笑,“此人正是我私塾的弟子。” 众人看着他那得意捻须的样子,屮!怪不得这么干脆地就坦白了事实,感情一样沾光啊 一个平日里跟程硕走动更密切些的老者稍作思索,“听说你这私塾之中,厉家那个小儿子颇有文采,莫非是他所作” 程夫子摇了摇头,“厉飞的确称得上伶俐,但要有这等文采,却差得远了。” “那莫非是你家某个后辈” 有人心念一动,问出了这个问题。 细想一下,程硕为了给后辈扬名,故而设计这么一个场景,也是文坛上常用的手段,很是合理。 但没想到程夫子却依旧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子丰兄,你快别卖关子了。”有性子急的直接开始催促了起来。 程夫子哈哈一笑,“此人姓齐,名政,惊才绝艳,日后必有惊人之成就。” 齐政 众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懵逼。 齐政是谁啊 哪家的啊 这苏州地界没听过哪个出名的齐家啊! 但程硕并没有解答他们的疑惑,而是开口道:“也是因为他,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今日请诸位过来,也是想请诸位指点。” “此事的起因是这样的,我偶然发现,有学生在课后请教齐政学问,同样的文章,我摇头晃脑讲一节课他们都没听懂的,经过齐政一番讲解,他们立刻就领悟了,甚至还能很快背诵出来。于是,我就好奇地旁听了一番。” 接着他便将齐政教授知识的方法,和他自己的教学办法讲了,同时还陈述了齐政对此的看法。 听着程硕的言语,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众人或凝眉,或抿嘴,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陷入了思索之中。 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陆十安也微微皱眉,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曾与他探讨,他说,这两种教育之法,没有高下之分,只有适合与不适合之别。” “这适合与不适合从何而来呢就是从我对这个私塾的定位而来。我想将这帮弟子教育成什么样,想让他们从私塾离开之时是什么样,然后才去决定该采用何种教法。” 听着程夫子的话,一个老者微微颔首,“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就如一个男子娶妻,两名女子容貌、家世、财富、能力各有所长,要娶哪一个就得看男子更需要哪一种,更喜欢哪一种。” 随着他的回答,其余人也纷纷各抒己见,不论是赞同还是反对,场中的气氛倒也实实在在地热烈了起来,也着实有一番文人雅士坐而论道的气度。 而在这样的讨论之中,众人也各有所得,于是开心地喝起酒来。 等午宴结束,欢饮尽兴,几位客人便陆续告辞。陆十安留到了最后,目送着其余人离开,他看向程夫子,“子丰兄,挂在墙上那首诗,你真的认同吗” 程夫子面带疑惑,“仲平兄何出此言” 陆十安扭头看着天边,“孔圣云,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荀子言,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 “但如今之天下,读书人自囚于科举,皓首穷经,往往一做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日空谈,不知实务。就像那官窑中的瓷瓶,描金画凤地摆着好看,实则一肚子空心。” “这些读书人,有几人能做到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便如你我,自小所接受的教育之中,也并无多少对实务的看重,所以,我想问问,你到底怎么看” 面对这个问题,程夫子很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我虽也不一定能做到,但我觉得,这个方向应该是对的,至少是没错的。” 陆十安不置可否,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个齐政,是不是坐在课堂最后面那个面容俊秀的少年” 程夫子一怔,“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十安呵呵一笑,“鹤立鸡群,如锥在囊中。子丰兄,感谢招待,告辞!” 看着陆十安在护卫的护送下远去,程夫子忽然一愣,鹤立鸡群合着老子这么多弟子,就他一个过得去的 但旋即他无奈摸了摸鼻子,好像还真他娘的没法反驳。 从程府离开,陆十安带着护卫漫步在苏州城中。 身后护卫主动提议道:“老爷,听说观前街的桃开得正艳,要不咱们去赏赏” 陆十安摇了摇头,“有乱葬岗的尸肥养着,这苏州府这江南地,哪有开得不艳的。” 护卫默默闭嘴,自家这位老爷挺好个人,可惜长了张嘴,否则怎么看也是能到政事堂里坐一坐的。 但他不知为何,对此却从未有过半分反感和遗憾,反倒愈发尊重。 “要看,就要看那最真切的人间。走,去十泉街看看。” 一上午的学习,实打实的授课只有半堂。 所以,很多人在课堂上睡得很是香甜。 但周坚却意外地认真,温书、练字,不时还向齐政请教些问题。 看这架势,若能持续,怕是用不了多久便真的能才干过人了。 齐政对今日的清闲也同样求之不得,安静、有序、可以无人打扰地思考,也正好让他好好思索一下如今周家所面临的难题,并且整理一下他来到此间数日之内所接触的种种。 如今的他,身契在手,周家也准许他离去,但正是这份深情厚谊,让他不那么容易割舍。 当他决定帮一把周家的同时,他的个人生活实际上也跟周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了。 随着思考的深入,一条隐秘的脉络被他慢慢抓了出来。 虽然他对当今朝堂、地方这些势力了解还不够深,这些想法还需要去细细印证,但终究是有了些进展,他的心情也颇为不错。 等到放学,二人走出程府,朝着家中走去,没曾想,刚回家便遇见了匆匆走出的许管家。 许管家先向周坚行了一礼,然后看着齐政,“哎呀,齐政,你终于回来了,我有事请你帮个忙。少爷,小人能否借用一下齐政” 周坚看着齐政,见齐政微微点头,“行吧,那你们自己商量,我学累了,回去眯会儿。” 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周坚离开,许管家将齐政带到了正堂,见到了等候在此的周陆氏。 瞧见齐政过来,周陆氏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今天打听到鲁家想要抢走我们跟昆山那边一个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这个合作伙伴只要不断,周家就有希望撑住。这家的家主虽然在昆山,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敬仰的族叔就在苏州,我们当初也是通过他族叔达成的合作,所以,夫君亲自写了封信交给对方。” “但是,不论是我还是夫君,都太显眼,恐怕让鲁家的人得知了这层关系,许管家也是熟面孔。所以,齐政,我们想请你走一遭,帮忙把这封信送过去。” 齐政并未迟疑,直接点头,“好,地址在哪儿” “就在十泉街,一家名叫问古堂的文玩店,掌柜姓宋,样貌清瘦,眼角有一粒黑痣,便是收信之人。” 第21章 一个赌约 第21章一个赌约 听了周陆氏的话,齐政点头,找来一张纸写下地址以免忘记,“还有别的吗” 周陆氏犹豫一下,“这位宋掌柜为人有些傲气,希望你能稍稍忍受一番,尽量让他收下这封信,如果还能探听到一些口风就更好了。” 她看着齐政,似水双眸之中有着真诚的歉意,“我知道这有些难,但是想来想去合适的,又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齐政微微一笑,“就冲夫人这才几天就愿意如此信任,交付如此重托的份儿上,我也一定尽力办好此事。” 看着齐政的笑容,看着他的背影,看到视野之中再没有了他,周陆氏的目光依旧久久不愿收回,就像一个输到只剩最后一块筹码的赌徒,在将它押上赌桌后,执着又坚持地要等到最终的结局,祈祷着能够有奇迹降临。 走在苏州城中,齐政恍然发现这还是自打自己被买走之后,第一次一个人出门。 路过那个牙行时,齐政远远地看了一眼,门脸依旧,栅栏依旧,只是里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像最普通的庄稼地,也像那最高远的朝堂,又或者,整个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山水不语,静看风云起落。 直到不小心撞到行人的肩膀,齐政才从在陡然生出的宏大和沧桑之中脱离出来,收回了目光。 牙行的仇肯定得报,但不是泥菩萨过河的现在。 他收敛心绪,大步前行,沿河而行,遇桥而跨,不多时,便来到了十泉街。 这条街上,传说是有十口井,因而得名。 如今的街上,店铺林立,人流如织,三教九流皆汇聚于此,端的是热闹。 见状齐政也没急着去找问古堂,而是一路看了过去,不时还问问价格、听听别人聊天,搜集着一些诸如物产、物价、收入、消费水平等必要的信息。 保不齐这些信息,就会在某一刻被用上。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齐政终于来到了问古堂的门脸前。 当他迈步走入,门店之中站着的两个百无聊赖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客官要看点啥” 齐政微笑道:“在下有要事要见贵店掌柜。” 伙计瞬间泄气,领着齐政来到了后堂,“掌柜的,有人找。” 只有一个衣着不俗的清瘦老者坐在后堂桌边,眼角一颗黑痣,显然这便是齐政要找的人。 但瞧见齐政走进来,对方却只是抬了抬眼皮,连话都没说一句,这姿态让齐政对临行前周陆氏的话,更多了几分理解。 齐政上前几步,隔着桌子在他面前站定,行了一礼之后恭敬道:“宋掌柜,在下受人之托,前来给您送一封信。” 宋掌柜瞥了他一眼,“受谁之托” 齐政双手将信递上,开口道:“您看了信便知。” 宋掌柜压根没有接信的意思,身子后仰靠在椅背,双臂抱在胸前,“你不说我不看。” 齐政叹了口气,只好如实道:“是长宁布庄周家家主周元礼写给您老的信。” 宋掌柜挑了挑眉,他虽然干的是古玩这一行,但因为侄儿的关系,对苏州的布行一直都没放弃过关注,这些天苏州布行里的动荡他是有所耳闻,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周元礼写给他这封信的缘由。 他摇了摇头,“这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想管,阁下请回吧。”听见这话,齐政便暗道一声不妙,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好在来路之上,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被拒绝之后也没太过沮丧。 他将信放回怀中,并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朝着大堂张望了一下,笑着道:“宋掌柜,信的事儿先不谈,我总是能在铺子里看看的吧” 看见齐政在被拒绝后竟将心情收拾得如此之快,宋掌柜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淡淡道:“开门迎客,客官自便。” 齐政点头道了声谢,然后便站在前铺和后堂的门边,细细打量了起来。 铺子里,东西不少。 可惜齐政并没有什么古玩上本事,看不出来真假好坏,更关键的是,这个行当,恐怕是为数不多今不如古的,齐政那点后世的学识和经验,和这些人比并没有太多优势。 看上去,似乎什么路都被走死了,似乎首次出马办事就只能接受失利的结果了。 齐政轻轻搓着袖口,陷入沉思。 宋掌柜抬头瞅了他一眼,嘴角升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宋掌柜,你这儿生意不大好吧” 在沉默之后,齐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给宋掌柜干懵了。 这咋了,破罐子破摔了 他也当即不客气起来,“黄口小儿,你懂个屁,古玩行讲究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被这么直接怒斥,齐政的嘴角反倒荡开了一丝笑意,指着货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卖一个也能让宋掌柜吃三年” 宋掌柜神色一滞,嘴硬道:“这是配铺子的!若是只有那些珍品贵物,孤零零的像什么话” 齐政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是吗宋掌柜这儿应该还有个仓库吧这外面都摆得这么满了,仓库里面岂不是更多” “你小子到底是来买东西的还是砸场子的没事赶紧滚!” 宋掌柜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直接开始赶客了。 齐政忽然认真地看着宋掌柜,“那你想不想把这些小东西都卖了” 宋掌柜刚刚鼓起来的气势,就被这一句话戳破,皱眉防备又好奇地看着齐政,“你待如何” 齐政笑着道:“我帮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卖了,你也帮周家这个忙。” 宋掌柜摇头,正要拒绝,齐政却不给他把话说出口的机会,直接抢先道:“您先别急着拒绝,听听在下的说法。” 毕竟拒绝的话一旦出口,不管是基于面子的考量还是基于心理的暗示,想要改变主意的阻力都会变得更大。 “您这么多挤压的小物件,这个几钱,那个几两,加在一起也是一大笔银钱。若是能够快速清空,您就能收回来许多的现银。这是第一点。” “其次,您拿着这些现银,就可以去收更多的东西,淘换更好的物件,扩大您的生意,挣下更大的产业。” “第三,您若是信我,这次保管让您问古堂在苏州城声名大噪,宾客盈门时,您那些好东西,或许也能趁机出手,大赚一笔。” “最后,我这个法子,教给您,您今后也可以继续使,这是一次服务终生受用的好事。” “这么算起来,您帮周家递个话,并不算亏,更何况,周家的厚道和口碑那是人所共知的,也不是让您说什么违心之言,您觉得呢” 宋掌柜看着侃侃而谈的齐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稚嫩的面容,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气度,最终在扫视了一圈货架之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帮周家这个忙!” 第22章 一举成功 第22章一举成功 虽然敲定了这场“赌局”,但并不意味着宋掌柜就真的完全认可了齐政的本事。 尤其是当他带着齐政来到仓库,让伙计打开大门,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东西时,他看向齐政的目光就充满了复杂。 一方面是想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瞧见畏难的情绪,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也知道自己这行不是他一张嘴就能搞定的; 但同时,作为一名商人,他的心底也期待着齐政真的能有那个本事,将他这些东西全部都处理出去,卸下压在问古堂身上的沉重包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兼具这两种截然不同心态的他也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齐政看着这些东西,点头道:“我需要几个人手,然后需要做一些准备。另外,需要您找一件,看起来就很值钱,实际上也是真的值钱的宝贝。” 宋掌柜眉头一皱,齐政便向他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未时,差不多是一天最后的人流巅峰。 摆摊的,采买的,闲逛的,性子急路途远的已经准备收拾回家了,剩下的也打算最多再等上个把时辰。 但也有酒足饭饱,出来闲逛消食的人流补充,十泉街上,依旧还是人头攒动。 清冷的问古堂前,忽然走出了几个伙计。 很快就在门前支起了一个货架,然后在货架上,摆上了密密麻麻的古玩小物件。 就在众人都好奇地凑上来想要看看这家铺子想要搞什么名堂时,一个伙计又搬来一个单独的架子,在上面摆上了一座金色的佛像。 那闪闪的金光就仿佛在众人面前幻化出几个大字:我很值钱。 “这是做甚” “这还用问吗这是要摆摊卖货啊!” “哪有古玩店这么卖东西的” “怎么没有,东市的大集上不就有这么卖的吗” “那是摊儿,这是店啊!” 众人正议论纷纷时,齐政的身影走了出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诸位,在下这厢有礼了。” “问古堂在此间多年,承蒙街坊四邻和城中客官们照顾,日子过得还不错。恰逢这春暖开之际,东家设此雅事,以谢诸位。” “怎么个谢法呢,诸位可以瞧见,这个货架上摆着许多小物件,价值有高有低,今日,就都一口价,五钱银子一个,凭君任选。” “而且,每买一个,就可得一个号码,稍后我们将从这些号码中,抽取一名幸运之人,赠予大奖,奖品便是这一尊镀金佛像!当场抽奖,当场兑现,绝不掺假!” “同时,如果大家不需要这尊佛像,问古堂可以回购,价格白银三十两!”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五钱银子,买一个喜欢的小物件,同时还能博三十两的回报!” “这便是我们问古堂对大家的回馈!” 众人不需要理解太多,只需要听懂那句五钱能博三十两就够了,何况还有一个实物的东西到手。 三十两,那都够一个普通家庭过一年的温饱日子了。 五钱银子虽然也不少,但你得看跟什么比,跟三十两比那就太划算了! 所以,当售卖开始,齐政让宋掌柜提前准备的一个托儿当先一买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了。 将近两百个小物件很快被横扫一空,而后齐政端起一个大签筒,请众人检查,而后,让宋掌柜亲自从两百个号签中抽取了一个。宋掌柜面向众人,将号签展示出来,“七十九号!” 一片叹息声中,一个年轻人狂喜道:“我中了!我中了!” 说着便高兴地上前,将手中的号码递给了齐政,“我中了!” 众人也都看向齐政,想要知道这个奖问古堂到底给不给兑。 齐政没有丝毫犹豫,接过号码,笑着道:“那请问阁下是要佛像,还是要现银呢” 年轻人看了一眼那个佛像,摇了摇头,“我要现银。” “好!” 齐政点头,而宋掌柜那边已经毫不犹豫地吩咐地伙计拿来了三十两现银。 他的确不用犹豫,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就卖出去了两百多件东西,虽然搭上了三十两现银,但他还是赚的! 看着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拿着银子,有认识他的人也知道这小子的确不是问古堂的托儿,于是,众人的心都火热了起来。 等问古堂的伙计很快又搬来另外一货架的东西摆好,宋掌柜将那个佛像换成了一块足足价值五十两的砚台之后,现场的气氛不用齐政再煽动,已是一片狂热。 大半个时辰之后,当五个货架都卖空了,宋掌柜宣布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来后,人群终于缓缓散去。 中了奖的五人自不用提,兴高采烈喜不自胜,直接成了最好的榜样。 而没中奖的,至少也落了实物在手,只能归结于自己运气差,而不是说问古堂的不是。 伙计们累得直喘气,望向齐政的目光都带着由衷的钦佩。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宋掌柜自然更是,他看着齐政,态度也变得亲近了许多。 这哪儿是给他添麻烦来的,这分明就是财神爷啊! 不用齐政开口,他便主动将齐政请到后堂,开口道:“小友,信给我吧,你放心,我这个人,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你既做到了你说的事情,我便会做到我的承诺。” 齐政欠了欠身,双手将信递去,“那就有劳宋掌柜了。” 宋掌柜当场拆开,细看了起来,越看神情越是凝重,最后长叹一声,“周德舆半生仁厚,何至于此啊!” 他郑重地看着齐政,“你放心,我这就写信,然后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赶去昆山,务必在我侄儿面前陈说此事。我也给你写个条子,你好回复周家。” 齐政起身,“多谢宋掌柜!” 宋掌柜将条子写好递给齐政,“诶,不必多礼,这世道,本就不该让好人落得那般境地,咱们都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齐政收下字条,“宋掌柜,容在下提醒您一句,今日这个玩法,您最好趁热多弄几次,尽快将需要出清的存货清了,时间一久,同行琢磨明白了,恐有效法,届时虽然大家还认问古堂的招牌,但肯定竞争会更大些。” 宋掌柜点头应下,“好!多谢提醒。” “那在下告辞了。” “我送送你。” 宋掌柜将齐政礼送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摇头感慨,“周家不知从哪儿找来这等神仙人物,就凭此人,也得帮一把周家啊!” 说完,他转身便吩咐了起来。 而另一边,齐政从问古堂走出,还没走几步,两个身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满面红光的老者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小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23章 咱们聊一百两的 第23章咱们聊一百两的 按照齐政的意思,当然是不好。 你我素昧平生,哪有一上来就借东西的。 你说只是借一步半步也不行啊! 但看着老头那一身打扮,和身旁那腰大膀圆一拳能把现在的自己揍死三次的护卫,齐政知道,他恐怕不借也得借。 “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不必紧张,老夫没有恶意,今日上午在你先生府上见过你,此刻又道左相逢,忽生谈兴罢了。” 听老头这么一说,齐政便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是程夫子的朋友,那有恶意的可能的确就小很多了。 他当即行礼,“晚辈见过老先生。” 老者将他扶住,笑着道:“这儿正是一个茶铺,不如我们进去边喝边聊” 齐政迟疑道:“老先生,我家中还有事” 老者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不白聊,一百两银子,买你一个时辰,可否” 一个时辰一百两,温玉坊的魁也就这价了,人家不仅可以谈,还可以吹拉唱。 你早说这不就完了嘛. 想到周家如今的窘迫,齐政当即一把接过,“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长者的邀请怎么能违背呢!” 老者也不生气,转身走进了茶铺的雅间。 他自然就是带着护卫来十泉街闲逛的前兵部侍郎陆十安,先前在程府私塾,经过程夫子的一通吹嘘,他便记下了这个才华惊人的小子。 但也仅限于有所印象,并没有主动折节下交的意愿,但没想到又在十泉街碰到了,而且还见证了一场极佳的表演。 既然如此,他对这个年轻人还真多了几分兴趣。 落座之后,陆十安笑着道:“方才问古堂的事情,我瞧见了,没想到你除了文才之外,竟还有这等巧思。” 齐政也不好敷衍,谦虚道:“雕虫小技,让老先生见笑了。” 陆十安摇了摇头,“如果这都算是雕虫小计,那这满城的商家可能大半都需要找块豆腐撞死。” 齐政默默看着陆十安,仿佛在说:您这话我没法接,要不您再说句别的 陆十安微微一笑,“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你有这样的本事,未来的财富恐怕是难以估量。” 齐政摇头道:“虽然说,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但在当今的世道,做商人是很难的。” 陆十安的眼中欣慰更甚,他用货殖列传中的句子夸赞齐政,齐政便用货殖列传中的句子回应,足见其学识的确如程硕所言,信手拈来,已成体系。 “做普通商人的确是面临很多问题,更何况以你之才,做商人也太过浪费。你文采不凡,未来大有希望跻身庙堂,有这一手经世济民之术,亦可为国谋利,造福百姓。而不会像如今那些操持国朝财货之人,蠢而不自知,贪而不要脸。” 齐政听得人都麻了,咱们才刚见面啊,这是我能听的吗 虽然有人开玩笑说交浅言深是男女之间的大忌,但这个词本意就是指的咱俩现在这种情况啊! 陆十安也从齐政的表情中反应了过来,呵呵一笑,“也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话,确实是为难你了。” 你知道就好,要不是这时代没有锦衣卫,我还以为你是他们派来钓鱼的呢! “那咱们就聊聊商事吧,如你方才所见,江南富庶,商事发达,日渐兴旺,但朝廷在江南征收的赋税却并没有得到增长,你觉得,这是何缘由是咱们太祖之时,所制定的商税之制上出了问题吗” 齐政闻言,眼神幽怨地看着老头。 你这问题一个比一个生猛,我今天是非得死在这儿吗 陆十安笑了笑,“咱们随便聊聊,我向你保证,不会有妄议国事之嫌。” 齐政从中听出了些隐藏的东西,心念微动,再加上怀里那一百两银票,那就聊两句吧。不管你到底有没有本事护住我,我倒是有本事跟你聊得热火朝天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老先生这个问题,请恕在下没法回答。” 陆十安一愣,“为何” “因为任何一项制度,尤其是这种涉及一国之政的制度,从来都不能割裂开来看。” “首先,所谓政治即人事,任何一项制度如果脱离了人事来看,就只是枯燥的条文,只有加上了人事,它才有被讨论的空间。比如汉朝的盐铁变迁,那就是跟朝廷的兵马战争、皇位更迭、朝堂局势等息息相关的。” “其次,任何一项制度,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必然有与之配套的制度,它们相互配合,形成了一整套的东西。唐朝的府兵制,就能从中牵扯出税收、土地、军事等等与之匹配的制度,其中一个环节的崩溃,便会牵连到其余。” “而后,制度的产生与消失,都不是拍脑袋出来的,它的产生会有雏形在渐渐形成,它的消亡也是渐渐变质最后演变成另一种东西而出现。所以现在太祖之制到底被怎样地执行着,恐怕只有庙堂上的相公们才知道。” “最后一点,那就是制度一定是与时代的现实相契合的,那是他们在当前的状态下所想到的解决当前状况的最优解。比如瞧见大秦的猝崩,汉太祖刘邦便要分封诸子建国以保刘氏天下;待郡国强大,中央势弱,七国之乱后,汉武帝便有了推恩令。是汉太祖不能预见封国的问题吗肯定不是,但他首先要保证的事刘氏天下不会像大秦一样,在他死后立刻崩溃。至于别的,那就只能是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咱们站在后世,按照我们当前的时代环境和思想,来理解评价当初汉太祖的选择,或许就有失偏颇。” “所以,您让我在此时来评价咱们大梁的商税制度,晚辈一不知人事,二不知朝政,三又非身处开国之际,如何能言!” 陆十安默默听完,心头并没有计较齐政的“滑头”,反倒是波澜顿生。 他在朝为官多年,官至兵部侍郎,又以重视实务著称,多年下来,对这些东西,其实在心头也有一定的思考。 但从来没有像齐政此刻讲的这般透彻简洁。 他沉吟道:“那以你之见,对于朝廷祖制该如何对待” 齐政驾轻就熟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什么情况,就调整什么制度,敢问老先生,这天下可有百年不变之世情” 陆十安摇头。 “那为何要有百年不变之.” 齐政没有说完,但陆十安听懂了,他眼中光芒猛地一闪。 他想起了他科举的座师,也是他官场的领路人,更是他钦佩的偶像,但却倒在了那场致力革新的新政之中。 那时候,那些攻讦他的人所高举的大旗便是【祖宗成法不可变】. 他仰天一叹,“若是你这些言论能早些为人所知,乃至上达天听,那场新政或许便已经能取得成就了吧!” 齐政好奇道:“本朝亦有新政” 陆十安扭头惊讶地看着他,“你对历史之见解独到深邃如斯,竟不知晓” 齐政对此早有准备,当即影帝附体般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家师只教到在下五代乱世,便去世了。” 陆十安恍然,温声安慰,“这等大贤,遭此大难,实在是国朝之失啊!你也不要伤怀,节哀顺变。” 齐政点头致谢,而后陆十安便将二十余年前的新政跟齐政说了说。 齐政一听就乐了,这种搞法,不失败才怪了。 在他原本那个时空,也有一场几乎气质一模一样的新政,也同样无功而返。 那一次,叫庆历新政。 看着齐政的表情,陆十安连忙问道:“你可有所得” 当初新政失败,座师罢官,郁郁而终,因为他刚在外地为官,侥幸躲过反对派的清算,但也成了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曾与许多志同道合之人私下讨论过这场新政为何会失败,但现在,听了齐政的讲述,他迫切想知道,这个见解独到的年轻人会如何解读。 齐政挠了挠头,“老先生,我一个年轻人,这种新政大事,关系到国朝走向,还涉及到朝堂斗争” “此间又无外人,老夫绝不会.” “我的意思是,得加钱。” 陆十安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毒舌如他,人生第一次生出了无语的情绪。 第24章 听懵了的侍郎大人 第24章听懵了的侍郎大人 等齐政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笑眯眯地收入怀中,他也一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态度,毫不扭捏地开口道: “如果方才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只能这么形容这场新政:一首理想主义者的悲歌。” 陆十安立刻从无语中回过神来,目光炯炯,“为何如此说” 齐政开口道:“按照您说的,这场改革,主要是澄清吏治、裁撤冗员、狠抓贪腐,这可就太错了。” 陆十安当即炸毛,“这怎么可能错” “老先生别急。”齐政平静道:“不是说目的错了,而是说手段错了。” 他看着陆十安,“请问,有谁能在这场改革之中得利” 陆十安皱眉,感觉齐政这个问题严重超出了他的认知,“改革是为了国家发展,是为了天下清明,为何要谈得利” “当然要谈!” 齐政断然道:“不仅这一次要谈,所有的革新都要谈。都必须要弄清楚,会损害谁的利益,又会有谁在其中得利,然后推算出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再做针对性的部署和安排,这才有成功的可能。” “商君变法,虽然打击了秦国的贵族集团,但却让人数极多的庶民得以通过军功晋升,这便是他能持续推进变法的助力!” “管子变法,在打击旧有贵族阶层的同时,也通过三选制提拔了平民精英和士人;通过鼓励贸易、允许民间商人参与盐铁分销,拉拢了商人阶层;相地而衰征,减轻了自耕农的税负。” “便是在下,不自量力地说一句,方才在问古堂,要玩个新样,在让不少人多了钱的同时,也树立起了几个小钱中大奖的幸运儿,他们可以用他们的身份和际遇,为我背书,成为我的助力。”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所有的改革,必然都是要触碰既得利益集团利益的,要想成功,就必须要扶持起新的既得利益集团。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必死无疑。” “那么请问老先生,这场新政,用清官思维去对抗系统性的问题,在得罪了庞大的官僚集团,得罪了冗员背后同样庞大的利益者之后,他又让谁得利了呢” “新政不是简单的算术题,这当中真正的阻碍是人性啊!” 陆十安如遭雷击,呆坐在原地。 原来竟是这样! 只破不立,只削不补,当然要被反噬了。 齐政瞧见时机差不多了,悄悄起身,“那个.老先生,您慢慢感慨,在下还有事,告辞了。” 这一次,陆十安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消化着齐政那一番话的后劲。 “若是当初有人告诉他们这些,或许” 雅间之中,老人的呢喃如同当初那场刮过朝堂的风暴最后的余韵,不再有震慑人心搅动天下的力量,只是在心湖之中吹起圈圈涟漪。 京城的郊外,一支普普通通的车队正前行在官道上。 没有悬挂什么旗帜,骑手和马车上,也没有什么徽章。 但若是有心人能瞧出那些骑手整齐划一的举止和整个队伍隐含的章法,便会知道,这支车队绝对不像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居中的一辆马车内,年轻的卫王皇甫靖靠着车棚坐着,左手拿着糕点,右手拿着文书,嘴巴猛嚼,眉头紧锁。 糕点是越吃越香,但这江南的局势,却越看越觉得头疼。 当初的倭寇之乱遗祸至今,未曾断绝; 朱完的大力整顿,又离奇去职,最终被火速腰斩于市; 吴王那场骤然而去,又被旋即平灭的离奇叛乱; 太子王兄自江南归京,那场要了命的劳累风寒; 以及自己这个素来不受宠又与江南没有瓜葛,却在多方竞争下莫名其妙被动接受任务的皇子; 种种事迹,重重线索,都透出一股诡异和杂乱。 而这些诡异和杂乱,都汇聚成一个声音:去走个过场就好,别蹚这滩浑水。 可偏偏,他又不甘心。 若是正位东宫十几年的太子尚在,他自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念想,甚至当时满朝的皇子,也就楚王还在挣扎。 但如今,太子已去,储位空悬,又有如此机会在手,他怎么可能不想着去争一争 不争,那就去给楚王当狗吗 楚王想让他给他当狗,他却只想做人。 可身为皇子,想当人,又哪有那么容易。 要么一开始就摆明了与世无争的心,老老实实当一个守财奴、鞭妇侠,在装疯卖傻中度过一生,在史书上留下个逍遥王爷的名头和一段段风流韵事;要么就必须参与进这一场血腥的,只有一个胜利者的游戏。 如此说来,似乎他应该去争一争。 可这个决定又真的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储位之争,有多少先例都逃不过【前期豪言壮语,中期沉默不语,最后胡言乱语】的下场。 最关键的是,他眼前压根就没有多少势力。 想要成事,人才是第一位的。 齐桓遇管仲而霸,昭烈得卧龙而兴,他的管仲,他的卧龙又在哪儿呢 此去江南,哪怕他愿意千金市马骨,又可有大才愿意投靠 甚至母亲指明了的三位大贤,又真的愿意为他出谋划策吗 想着这些,他惆怅地揉着眉心,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如果说这一趟有什么肯定顺心的,恐怕也就剩下传说中江南那些精巧的美食了。 嗝儿 周宅,周陆氏坐在房中,不时看向管家,欲言又止。 很有眼力见的管家则在这个时候,主动地汇报当前的时间,然后安慰道:“夫人放心,只要齐政不跑路没出事,他总是要回来的。” 周陆氏: 她忽然有些后悔将这么重的担子交给齐政了。 他毕竟才十五岁,便是有些文采,有些见识,又如何斗得过那些年老成精的人。 哎,自己这真是失了智,一时情急,竟没好生思量,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 正想着,一道身影从大门的方向走了进来, 周陆氏连忙欣喜站起,快步迎了出去,然后待她瞧清对方面容时,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不少。 周元礼:? 我就不在半天,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周陆氏连忙问道:“夫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周元礼心头想着,但是倒也没真的在意,开口道:“发生了些事情,回来找你商量商量,还有齐政在哪儿,许管家去叫他,哦不,把他也请过来一下。” 管家看向周陆氏,周陆氏开口道:“我让齐政出去了,他现在都还没回来。” 周元礼疑惑道:“出去了做什么去了” 周陆氏并未隐瞒,“今日你让我送那一封信,我思前想后,若是我亲自去送,或者叫管家送,都有可能打草惊蛇,让鲁博昌他们发现这条线,再生事端,于是思前想后,便决定让齐政代为送信。” “啊”周元礼一愣,责怪的话到了嘴边,最后都不忍出口,“他去了多久了” “两个多时辰了,夫君,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瞧见夫人眼中的后悔,周元礼只能安慰道:“他那么聪明,应该没事的。” 周陆氏点了点头,“我只希望他平安回来就好,信送没送出去的都无所谓了。” 周元礼却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冷静下来一想,夫人的决定说不定误打误撞,他还真的能送出去。” 周陆氏看着周元礼,面露疑惑。 “今天一早,孟世叔来找了我。” “他来做甚” “他让我撑下去,甚至还可以暗中帮忙,然后让我等卫王驾到的时候,去拦卫王的车驾喊冤,拯救周家。” “啊” 周陆氏惊了,意思是居然被齐政算准了 周元礼道:“所以我觉得齐政有可能还真的能把信送出去,虽然不知道他这些本事从哪儿学的,但他的确脑子比我们灵光。” “但是,宋掌柜的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 周陆氏的话才说一半,许管家就飞奔进来,兴奋道:“老爷、夫人,齐政回来了! 第25章 天上月,旧时人 第25章天上月,旧时人 周元礼和周陆氏刚惊喜起身,便瞧见了在管家身后大步走进来的齐政。 周陆氏赶紧打量了一下齐政,确认他完完整整,没缺啥东西,这才后怕般地捂着胸口,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齐政笑着道:“遇上点小事耽搁了,有劳老爷、夫人担心了。” 周元礼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齐政,宋掌柜那边” “哦,差点忘了。” 齐政从怀中取出那张字条,递给周元礼,笑着道:“幸不辱命,宋掌柜承诺会立刻派人去昆山,通知他的侄儿。” 周元礼面色骤喜,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周陆氏也忍不住凑过来,瞧见上面宋掌柜清晰的承诺,当即如释重负般地开心起来。 “好好好!若是宋掌柜出面,想必他的侄儿还是会听的。宋家这条线不断,咱们还是有很大希望能撑住的!” 说完,周元礼竟是朝着齐政深深一拜,“齐政,谢谢你,救我周家于水火!” 齐政连忙伸手扶住,笑着道:“老爷,我来了府上之后,您二位从未亏待过我,我也愿意为府上出点力。但您要是这么生分,那我可走了啊!” 周元礼哈哈一笑,不住点头,“好好好,不生分不生分。” 齐政又从怀中取出那两张银票,“还有,知道现在府上资金困难,今天刚好挣了一百五十两,老爷夫人拿去应急吧。” 周元礼看着那个银票,瞪大了眼睛。 夺少 虽然他也算是大商人,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钱就惊讶,但齐政这举重若轻,好似路边捡了颗大白菜一样的语气,顶多就值得个三五两,怎么是一百五十两呢 哪里能够随便就挣一百五十两啊 你告诉我,我们直接关了布庄一起去捡啊!还在这儿愁啥呢! 直到周陆氏轻轻咳了两下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拒绝,“你这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我们怎么还能拿你的钱呢!” 齐政认真道:“是我劝你们不要服软撑下去的,我出一份力,合情合理,老爷夫人无需客套。” “这不是客不客套的事情.” 周元礼迟疑间,还是周陆氏上前打了圆场,“这样吧齐政,这钱你先收着,若是我们真的有需要,再来向你借取,你放心,若是真有那时候,我们一定不会客气。” 齐政看着二人的态度,点了点头,“也行。那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 周元礼点头的同时,周陆氏却叫住了他,“齐政,坚儿那边” “夫人放心,我会帮忙照看的,也会尽量瞒着他。” “谢谢。” 看着齐政的背影,周元礼一脸感慨,“夫人,你从牙行把齐政买回来,简直是太英明了。” 想到那天在牙行之中,齐政毛遂自荐的情况,周陆氏心头暗叹,哪儿是她英明啊,这分明是人家自己撞上来的。 “或许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周元礼闻言嗯了一声,轻声道:“夫人,我今日之所以提前回来,是有个事情想要询问你一番。” “你这人,跟齐政客气也就罢了,与我之间还有什么客气的” 周元礼讪讪一笑,“是这样的,我今日得到了一个消息,你们家中那位远房族叔,就是曾经担任过兵部侍郎的陆大人,今日恰好来了苏州城,就暂住在梦安客栈。我在想,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想必那鲁博昌也要忌惮。夫人,你与这位陆大人,可曾熟识” 江南之地,从三国时起,便有顾陆朱张这些大姓,虽然几经起落,又遭侯景之祸,更有新的大姓崛起,比如朱张便曾被钱沈取代,但陆家始终还是江南大姓。 虽然在不同时期扛鼎的是不同的分支,但整个陆家在江南地界开枝散叶颇广。 周陆氏娘家这一支,恰好就和陆十安是一脉。 周陆氏的亲爷爷,和陆十安的父亲,便是亲兄弟。 虽然听起来依旧不算很近的亲戚,但四舍五入也算是一家人,故而听见这个消息,又面临着如今的情况,周元礼终究还是动了心。 周陆氏对丈夫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稍作沉吟,开口道:“我未曾出嫁时,与这位五叔有过几面之缘,我可以去撞撞运气,看他是否还愿意见我。” 周元礼大喜,旋即又认真道:“夫人,咱们可说好,若是能直接求见陆大人,那咱便去试试,若是还得求你家那些眼高于顶的父兄,为夫可不愿你受那等屈辱!” 周陆氏握着他的手,温柔一笑,“我知道,你放心便是。我明日先去探探路,若是五叔愿意见我,我再回来带你过去。” 周元礼点了点头,这几日始终萦绕在眉宇间的忧愁也淡了几分。 就这一天之间,先是洞悉了孟老狗的阴谋,没有掉进万劫不复的深坑;接着又稳住了昆山那边的商路,让生意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现在又有可能跟陆侍郎攀上关系,他终于在这铺天盖地的压力之中,望见了一丝曙光。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陆氏跟陆十安哪儿有什么熟悉的,她的话,无非是想让丈夫安心罢了。 躺在深夜的床上,听着丈夫这几日难得熟睡时的微微鼾声,周陆氏觉得自己哪怕会受点委屈,也值了。 梦安客栈,甲一号院。 陆十安坐在院子的火炉旁,望着明灭的炭火,怔怔出神。 他不是在悟道,而是在消化齐政白天那一番话的后劲。 别看齐政就聊了那么一小会儿,可对这位吃过见过的大佬而言,那些言简意赅的言语背后,所展示的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他闻所未闻的,而这番见地所透露出来的格局和视野,更是让他这个曾经站在朝堂高处的人,暗自心惊。 原来自己对于制度的思考,还那般浅薄,只停留在实务的操作层面。 人人都说自己若不是这张嘴,肯定能去政事堂里坐坐,但想来这就是自己和政事堂相公们真正的差距吧 他们看问题肯定不会如自己这样一叶障目,而是如齐政这般高屋建瓴吧 他自己都没发现,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将齐政的见解,提到了和政事堂那帮老妖孽一般的地步。 而齐政所说的另一点,则让他更加心神激荡。 这些年里,他始终忘不了当初那场志气激荡,意气昂扬的新政,大家挥斥方遒,纵论古今,仿佛就要一扫本朝积弊,而致天下清明。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反对派无情的反击,仅仅半年,在皇帝的默许下,新政便彻底宣告终结。 他没有亲身参与其中,但他永远都记得,当他事后去看望自己那位罢官还乡的座师时,对方的腰背虽然还挺拔,头发也还整齐,仿佛什么都没变,什么都还在,却缺了那股以前从未缺过的精气神。 问起新政,落寞的老人没有愤懑,没有哀伤,只是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说了一句,“仲平啊,你知道吗我们差一点就摸到月亮了。” 陆十安抬头望天,一轮皓月安静地悬于天际,似乎触手可及。 他缓缓地伸出手,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看起来那么近的,实际上,却是那么远。 “老陈。” “老爷。” “稍后我修书一封,你明日上午带去程府,请齐政过来,记得姿态恭敬些,务必请到。” “是。” 翌日清晨,在一夜的辗转反侧和心理建设之后,周陆氏一大早便在心腹婢女的陪同下出了门。 马车没有直接驶向梦安客栈,而是去往了陆家。 也就是她的娘家。 江南陆家的确是人所共知的高门,但具体到周陆氏他们这一支,已经是典型的名气大于实力了。 虽然也没什么名气,但依旧大于实力。 否则周陆氏也不至于嫁给周元礼这个商贾之子。 自认门第甚高的陆家之所以捏着鼻子允许嫡女嫁了个富商之家,是觉得周家好歹也能接济一下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家族。 事情的发展也和他们设想的一样,周家对他们毕恭毕敬几乎有求必应,银子用度尽数慷慨解囊,周陆氏的父兄对此也能自我安慰还算不错,对小两口不说多好但也不太坏。 但这一切,在陆十安仕途走上快车道之后就变了。 我们陆家这是又要起飞了啊! 什么人家陆大人住在江宁,又不在苏州 那不管,我们共用一个太爷爷,有问题吗 他都起飞了,我们家里起飞还远吗 四舍五入这不等于我们家已经起飞了 既然已经起飞了,你一个商贾贱民凭什么跟我们平起平坐 虽然江南之地,商事繁盛,商人地位颇高,但对陆家这种自认为传承数百年如今又不那么发达的大族而言,在嫉妒发酸之余,门第就是他们仅存的骄傲。 自此,周元礼在苏州陆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备受冷眼,以至于到了后来,他每年除了必要的不得不去的场合,几乎从来不再登陆家的门。 而周陆氏也是在受尽嘲讽之后夫唱妇随,很久都没有回过娘家了。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马车的车轮轻轻碾过了不知道多少块石板,苏州陆府,终于到了。 第26章 苏州陆家 第26章苏州陆家 陆府的门房,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厅之中。 当瞧见马车停住,瞧见周陆氏从马车上走下,他竟然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而是端着茶盏,轻轻吹着,仿佛他才是府上主人,而周陆氏才是下人。 若是往常,哪怕再是跟着主家的态度瞧不上周陆氏这个外嫁的女儿,他也不敢如此摆谱。 此刻情形,很显然布行的一些风声还是传进了府里,让他提前得到了某些位主人的授意。 周陆氏显然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层,但也只得强忍着怒火与屈辱上前,甚至挤出几分笑容,“老刘,我父亲可在府上” 到底是主仆有别,门房虽然奉了命,但也不敢做得太过,否则周陆氏真逼急了把他一刀捅了,报官也只能定个恶奴欺主死有余辜的罪。 他依旧没抬屁股,茶盏都没放下,脸上终于是挂起虚伪的笑容,“哟,三娘子回来了啊!老爷倒是在府上,可用小的代为通报” 女儿求见父亲,还要通报,天底下怕是也就皇宫有这规矩。 接二连三的屈辱,让周陆氏心头的愤懑如决堤的大河以充塞天地的姿态填满着她的心智,但她终究还是残存着理智,强笑着,“有劳了。” 但门房却并没有动作,只是微笑看着周陆氏。 反应过来对方什么意思之后,周陆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但还是忍了又忍,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门房,“有劳了。” “哎呀,三娘子,您这是做甚可折煞小人了!那小人就谢过三娘子赏了!请三娘子稍等!” 门房转身离去,周陆氏努力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 但当片刻之后,走入门厅之中的一个中年男人一开口,便让她方才所有的平复努力化作了乌有。 “你来做什么” 冷漠、疏离、不欢迎 按说身为商贾之家,周陆氏也没少经历这样的冷言冷语,但这里是她曾经的家,说话的人是她的亲大哥。 她转身看着对方,看着这个曾经牵着自己在家中疯玩的哥哥,嬉笑声仿佛犹在耳畔,偷偷送给自己的葫芦酸中带甜的滋味都还记得,但那份感情却已经如春天消融的雪,不见了一丝痕迹。 “大哥,你难道就这么不欢迎你的妹妹吗” 中年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旋即恢复了漠然,“在让你跟姓周的和离你却冥顽不灵,有辱门风之后,我的小妹便不在了。” 周陆氏凄然一笑,“嫁是你们要嫁,离也是你们要离,那我算什么这些年里,我夫君又何曾对不起陆家过!” 中年男人并没有选择和周陆氏争吵这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冷漠道:“你总不是回来找我吵架的。” “你们既然不待见我的夫君和儿子,那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忙,我再也不回来碍你们的眼!” 即使听见这样的话,中年男人的情绪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什么忙” 周陆氏看着他,认真道:“我要见一次五叔。” 这对曾经亲密友爱的兄妹,此刻的言语中,不再有半点温馨。 当周陆氏说完,中年男人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在冷笑声中,他看着周陆氏,“想见五叔你配吗” “大哥.”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我们因你而丢人已经够了,或许五叔当初就是因为觉得你坠了陆家的门第,才不愿扶持我们家中后人出仕,你还想去脏了五叔的眼,做梦去吧!” 听见这样的话,周陆氏心头即使有千言万语,也知道终究是无用了。 她不明白,当初把自己嫁过去的是他们,自己从一而终夫妻恩爱又无过错,为何现在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是因为终究需要牺牲一个人来作为借口,以掩盖那些无能和懦弱吗 她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在这个家中上下的眼里,怕是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地位和价值了。 既然如此 她平静地转过身,朝外走去,连一句话也没有。 就像是十几年前的某个午后,忽然发现自己长大了一样。 在这一刻,她放下了。 那些她始终还抱有幻想的温情和友爱,就像儿时的旧衣服,不是它不存在了,而是它已经不再适合自己了。 坐上马车,婢女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柔声道:“夫人.” 周陆氏微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没事,走吧。” “那咱们是回家还是去布庄” 周陆氏眼中的颓丧悄然化作决绝,“去梦安客栈!” 陆府,正堂之内,一个老妇人看着面前的老头,一脸愤愤。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女儿!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忍心看着她落得这般田地吗” “她都拉下脸亲自来求你了,你这个当爹的,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她,你是有多大的面子啊” “这些年,咱们别的不说,女儿女婿没对不起我们陆家,你何苦要这样啊!” 老者面沉如水,闻言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他周德舆对我陆家好,那是他自知高攀了,应该的!” “至于见不见女儿,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生的女儿也跟你一样蠢!这是帮不帮她的事吗她这是要把我们陆家也往火坑里推啊!鲁博昌的背后,那可是卫王殿下,当朝皇子,代天巡抚,先斩后奏啊!陆家几个脑袋敢去掺和这样的事情” 一顿输出吼得老妇人一愣一愣的,而就在这时候,去打发周陆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爹。” 老头儿眼皮一抬,“走了” “嗯。” “她来是想做甚” 中年男人面露迟疑,老头眼睛一瞪,在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指引下,他老实道:“她想让我们帮她引荐,去见五叔。” “混账!” 老头猛地一拍桌子,“拉娘家下水还不够,还要把主意打到老五头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畜!” 说完他扭头看着方才还在为女儿辩解数落自己的夫人,“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好女儿!你生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妇人不敢还嘴,只敢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说得你没出力一样.” 而中年男子也扯了扯嘴角,合着连我也要挨骂呗。 稍稍发泄了怒火,老头也冷静了下来,开口看着大儿子,“如今周家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我断定她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你带人去你五叔住的客栈外面守着,千万不要让她惊扰了你五叔。等等.” 老头又稍作沉吟,“你去不合适,让洪儿他们去吧,不要让人看我们陆家的笑话。” 中年男人点头答应,转身便下去安排。 正堂之中,只剩下一声声气急败坏余怒未消的孽障,渐渐低沉。 而与此同时,陆十安的护卫,也带着陆十安的邀请,来到了程府的门外。 第27章 邀请 第27章邀请 私塾的课堂上,齐政和周坚并不知道发生在陆家那些令人倒胃的事情,甚至二人连陆十安的身份都不知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经过了昨日那场显摆,程夫子就像是酣畅淋漓地释放之后进入贤者模式般,那叫一个头脑清明、口齿伶俐,心无旁骛、状态大好,旁征博引、口若悬河,一堂课讲下来,听得齐政甚是入迷。 他们两个是舒服了,但其余人却仿佛他们游戏中的一环,顶多也就能起到点助兴的效果。 眼神从清澈到迷惘,再到茫然,最后复归清澈,有种没有遭受过知识污染的纯净与野性。 等到课间休息时,一个程氏子弟便来到厉飞旁边,“飞哥儿,方才那堂课,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咋听懂呢!你听懂了没” 厉飞觉得,身为学霸就要有学霸的骄傲,就像男人不能说不行一样,于是当即点头,“勉勉强强,听懂了许多,但还是有一点点没听懂的。” “真的啊,太好了,你跟我说说先生方才说到【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程氏子弟虽然也多少带点焚书坑儒的意思,但向学之心还是有的,不然程硕也不会让他们进来,闻言都期待地看着厉飞。 厉飞面色微微一变,“咳咳,真是不巧,你问的这个刚好就是我没听懂那一点点。” 库库库. 周坚毫不客气的笑声在一旁响起。 厉飞嘴角一抽,看着程氏子弟略带狐疑的眼神,连忙转移话题兼自我吹嘘道:“你们知道不,先生已经答应了,过两日就带我去见那位天才仁兄!就是写【纸上得来终觉浅】那位。” 这个劲爆的话题果然吸引了程氏子弟们的注意力。 毕竟那首诗可是时刻挂在他们面前,和颜常山的劝学诗相提并论的! 这等天才已经快成了他们的偶像了,听见厉飞能亲自去见对方,当即羡慕不已。 “真的吗” “三叔也太偏心了,我们都不带!” “诶,厉飞毕竟学问比我们好。而且咱们这些天好好学习,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厉飞得意地微微仰头,“是啊,你们好好学,说不定也有机会。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声张,先生叮嘱了我不许告诉别人。” 众人连连表示知道。 库库库. 周坚的笑声再度传来。 这一次,就连齐政都有些绷不住了。 厉飞当即大怒,“周坚!你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啦!” 周坚强绷着嘴角,摆着手,“没有,我只是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情。” “你明明就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齐政连忙道:“厉公子息怒,他没怎么受过训练,所以有时候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就会忍不住,真不是故意针对你。” 厉飞怒道:“那你呢你又在笑什么我刚才明明也看见你在笑!” 齐政一本正经,“有吗我没有笑啊。而且厉公子能得见那等少年天才,是件好事,应该开心才是,大家笑一笑也是替你庆祝嘛。” 一听齐政讲这个,周坚又绷不住了,库库库地笑起来。 做贼心虚的厉飞彻底破防,张牙舞爪地就要往上冲,好在一声咳嗽,如同打断施法的真言,让众人瞬间冷静下来。 程夫子走到场中,冷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都低下头,不敢吱声。 程夫子冷哼一声,而后看向齐政的目光悄然柔和起来,“齐政,跟我来一趟。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说完他转身离去,齐政拍了拍周坚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齐政站在一间屋子里,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又看着对面那个昨日见过的护卫,语带震惊,“你家老爷要见我可我还在上课啊!”程夫子笑着道:“老夫上一堂讲得尽兴,除了你怕是没人能听懂,下堂课会讲些很基础的,你听不听都无所谓。陆大人主动相邀,你去了对你有好处。” “陆大人”齐政面露疑惑,不是你的好友吗怎么又是大人了 “你不知道” 程夫子也愣了,看向一旁的护卫。 护卫开口解释道:“我家老爷昨日并未吐露身份。” 程夫子这才恍然,笑着对齐政道:“陆大人虽是老夫好友,但也曾是朝廷的兵部侍郎,去年才刚刚致仕归乡。你今后要步入官场,为国为民,跟陆大人多学学总是好的。” 齐政闻言眼前一亮,兵部侍郎 哪怕加个前字,应该也能让鲁家投鼠忌器了吧 但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向护卫告了个罪,将程夫子请到一旁,低声问道:“夫子,这位陆大人,官声如何啊” 程夫子哈哈一笑,佯怒道:“老夫的好友,品行能差了吗这么跟你说吧,若不是他太过正直清廉,不愿与这些江南士绅掺和太深,政事堂必该有他一席之地的。” 听到这儿,齐政心头也有了数,向程夫子道了谢,回到房中对护卫道:“长者相邀不敢不从,还请阁下带路。” 完成了老爷交待任务的护卫长出一口气,想起老爷对这个年轻人的赞赏,也丝毫没有拿捏架子,恭敬地伸手一领,“小兄弟,请。” —— 如果一个客栈,不叫悦来、福来,说明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追求的。 梦安客栈不止有追求,还有财力,更有背景,再加上一点不俗的审美,便生生在这烟雨苏州城中,打出了偌大的名声。 在气派的临街小楼之后,是翠竹掩映下的一座座独门独户的小院,曲径通幽,雅致而安静。 虽然大小不一,但都能落个清静自在,还有种仿如居家的的感觉。 比起寻常客栈那种一楼吃饭,二楼筒子楼睡觉的格局不知道好了多少。 因此苏州城的许多来往官员、商人,有财力讲品质的,第一选择都是,哦不,第二选择都是这儿。 至于那第一选择,人家那儿不止可以睡觉还可以睡人。 像陆十安这等曾经的朝廷大员,若是愿意住在别人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扫榻以待。 至少苏州陆家肯定会把自己能摆上来的东西像献宝一样全部摆上,在曲意逢迎之中试图显摆自己可怜的那点底蕴。 但陆十安怕的就是这些,所以宁愿自己钱住客栈,也不愿去沾染这些因果。 甚至就连他前来苏州,也只是告知了几个老友。 像苏州陆家这种,压根就没知会,没有半点结交的欲望。 此刻的他,正站在院子中,慢慢地来回踱着步子,步伐之中,带着几分心急,也带着几分期盼。 兴许,和齐政聊上一聊,那个在他脑海之中盘旋了将近三个月的念头,那个最近半个多月以来让他数度在睡梦中惊醒的恐怖猜想,也是驱使着他此番赶来苏州城的惊天谜团,就能有所启发。 他忽然脚步一顿,老陈那个五大三粗的,不会请不来齐政吧 哎,早知道该自己亲自去请的,面对这等人才,谦虚点又有什么! 陆十安啊陆十安,你这时候还要那点面子作甚! 就在陆十安患得患失之际,周陆氏的马车,也来到了梦安客栈的门外。 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门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仿佛一个孤勇的战士在踏上十死无生的冲锋前,为自己鼓劲。 一个战士怎么能不冲锋呢,她身为周家的当家主母,又有什么抛不开的呢! 她缓缓下车,走入梦安客栈,穿过大堂,走向后院,脚步虽缓,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可坚定的是心,拦路的,却是现实中的人。 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个护卫横亘在对面,嘴角是戏谑的嘲讽,“小姑,别做梦了,回去吧。” 第28章 出手 第28章出手 看着这张面容上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的面庞,看着那面庞上的冷漠和嘲讽,周陆氏并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感慨。 陆家那位身份是她父亲的老人说得很对,她就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说放下,那就是放下了。 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她的侄儿,她的心情也不会再有无谓的反复。 相反,她因为陆家的绝情,而更加心寒。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开口道:“让开。” 听见这话,陆洪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小姑,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言辞回应他。 继而便有几分不悦在他心头悄然生出,身为陆家的长房长孙,何曾有家人对他以这种态度说过话。 你周家都是自身难保了,还想在我面前逞威风 “小姑,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别做梦了,此路不通。” 周陆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平静让陆洪莫名有些不安。 她上前一步,“那若我要硬闯呢” 陆洪眯起眼睛,“小姑,你莫要逼我。” “我逼你分明是你在逼我。”周陆氏再度上前一步,“我就问你,我若硬闯你待如何” 陆洪盯着周陆氏,神色凝重了起来,本以为只是来走个过场的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态度如此强硬。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护卫登时上前,与他凑成一面人墙。 “怎么要动手” 周陆氏不仅不惧,反倒冷哼一声,“你若动手,你的父母、你的爷爷自然不会惩处于你,但这众目睽睽之下,目无尊长,不尊孝悌,以晚辈身份对长辈动手,你陆洪还要不要科举,还要不要做官,还要不要在这江南士林之中立足了!” 周陆氏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最后近乎嘶吼的质问,让陆洪被这股气势所摄,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眼看这重难关就要突破,陆洪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叹息。 接着从竹林之后走出一道身影,看着周陆氏,“三妹,回去吧,父亲下了死命令,不许你叨扰五叔。” 周陆氏看着那道身影,一脸嘲讽,“二哥,五叔见不见我,帮不帮我,那是他的事情,他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有怨言,但你们不觉得你们这样做,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又太不要脸了吗” 对面没有争辩,没有争吵,只是冷冷道:“这是父亲的命令。” 周陆氏忽然笑了,笑容绝望中带着几分癫狂,“为了所谓的门第名声,他从来没给我的夫君儿子一个好脸色;为了所谓的名声,他可以逼着我和我心爱之人和离;如今,为了他那卑微的攀附逢迎,竟能眼睁睁地斩断我们仅存的生路,他可真是我亲爱的父亲啊。” 陆家老二依旧冷漠,“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因为父亲不会改变主意,所以,你不要为难小辈,也不要为难我。更不要让人看了我们陆家的笑话,辱没了祖辈的名声。” 周陆氏惨然地笑着,一旁的贴身婢女终于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帮腔道:“我家夫人又不是要见你们,如何决定是陆大人自己的事,你们凭什么拦着夫人求见!在陆家你们就羞辱我家夫人,在这儿还要赶尽杀绝,你们太欺负人了!” “主人说话,岂有你下人插嘴的份儿!低贱之家,果然没有规矩,陆洪,掌嘴!” 得了吩咐,陆洪当即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住手!” 两声呼喝几乎是异口同声响起,出声制止的周陆氏扭头回望,瞧见了自家夫君的身影。 周元礼快步上前,在气喘吁吁中,恶狠狠地盯着陆洪,“我周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教训了!” 陆洪正要讥讽,但想到周陆氏先前的威胁,又悻悻闭了嘴,看向身后自己的二叔。 如果说陆家老二面对周陆氏还有几分兄妹之情的话,看向周元礼这个如今他们陆家认定的破坏陆家和谐的罪魁祸首时,神色就直接了许多,“我陆家高门帮你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下人,你还敢跟我龇牙不成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外人” 周元礼虽然是方才赶到,但在进来的时候,也听见了夫人婢女的哭诉,怒火中烧之下,“陆二爷听不懂就回去多读点书,既然你们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咱们不认这个亲也不是不能过!” 陆家老二闻言愣了,他没想到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家,竟然敢自绝于他陆家这样的大族,不由气极反笑,“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今后让你进了陆家的门,我名字倒着写!” 周元礼压根不再理会他,而是牵起周陆氏的手,顾不得责怪她为何违背承诺又去求了家人,只是心疼地看着她,“夫人,是夫君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家人的冷漠,夫君的安慰,再加上走投无路的绝望,周陆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看得周围好奇围观过来的看客心有戚戚。 周元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走吧,咱们回家。”周陆氏点了点头,正要迈步,一声惊讶的呼喊在一旁响起。 “咦老爷,夫人” 周元礼和周陆氏齐齐一惊,“齐政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们呢. 齐政随口道:“我来见一个人。夫人,你这是” 周陆氏连忙擦了把眼泪,“没没什么。” 齐政看了看她,忽然想到当日在牙行周陆氏给自己看的那个玉佩,再结合方才得知的陆十安的身份,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猜到了个大概。 于是他看向周元礼,开口道:“老爷,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周元礼叹了口气,“这梦安客栈之中住着一位大人物,夫人的娘家跟他有些瓜葛,便想求见,但是你也瞧见了,被她的娘家人拦住了。” 齐政看向身旁的护卫,护卫两手一摊,仿佛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齐政收回目光,看向周家夫妇,“老爷、夫人,你们稍等,我去帮你问问。” 周元礼神色一变,“齐政.” 但他的话还没出口,齐政就朝里面走去,结果被陆洪直接拦住去路,“站住,此路不通。” 齐政也不跟他争,扭头看着护卫,“那我回去了” 护卫登时急眼,老子好不容易办好的事情,你们敢坏老子的事 当即一巴掌将陆洪推搡开,“滚开!” 陆家老二和两个护卫登时不干了,就要围上来,陆十安的护卫却半点不慌,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扔给陆家老二,“瞎了你的狗眼!” 他知道自家老爷对苏州这一支陆家的态度,压根就不带半点客气。 陆家老二疑惑接过,抬眼一扫便面色猛变,连忙双手毕恭毕敬地递还过来。 护卫劈手夺过,冷哼一声,旋即微笑着伸手一领,示意齐政先行。 看着这一幕,不仅陆家几个人懵了,就连一旁的周家夫妇也懵了。 他们知道齐政有本事,但没想到这么有本事。 陆洪好奇地走到陆家老二身边,低声问道:“二叔,那人是谁啊” 陆家老二神色凝重,“你五爷爷的贴身护卫。” 走了一小会儿,便来到了庭院深处的甲一号院。 当护卫推开门,陆十安已经笑着起身,“齐小友,老夫已经恭候多时了。” 齐政也没托大,毕恭毕敬地回了一礼。 “来来来,齐小友,老夫已经备了好茶,咱们围炉煮茶,纵论古今!” 等到齐政到来,陆十安心情大好,热情地招呼着齐政入座。 齐政却开口道:“老先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陆十安错愕地顿住动作,“你说。” “城中长宁布庄的东家周元礼,和他的夫人周陆氏,就在外面,在下想请您见他们一见。不论他们所求如何,您凭本心决断,在下绝不过分奢求。” 陆十安先看了一眼护卫,护卫点头,示意确有此事。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沉吟数息,“你为何会如此请求呢,他们与你有何干系” 齐政开口道:“我是周家的书童啊,他们是我老爷夫人。” “啊” 陆十安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手给烫了。 齐政一脸坦然,“怎么瞧不起我们书童啊!” 第29章 往事不如烟 第29章往事不如烟 梦安客栈的甲一号院中,陆十安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对齐政的身份有过许多的猜测,但他打死都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书童。 就昨天那一番见识言论,帝都之中都没几个年轻人比得上的,这样的人居然是一个书童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一个书童! 周家的人干什么吃的! 你什么档次就收这样的人当书童! 齐政瞧着陆老头的神色变化,贴心解释道:“当初在下遭逢大难,被牙行收卖,是夫人从牙行之中将我买来,给我衣食,待我甚好,若无周家,在下已不知沦落到了何处,甚至性命都堪忧。此等救命之恩,不敢忘却,故而斗胆,请老先生成全。” 陆十安一听这个,表情倒是和缓了不少。 一出好人行善,知恩图报的故事,十分符合当前朴素的道德观,也淡化了这个请求当中的利益色彩。 一旁的护卫轻声提醒道:“周家主母出自苏州陆家,方才苏州陆家的人正在外面拦着她,不让她求见。” 陆十安闻言眉头登时一皱,冷哼道:“荒唐!见不见是老夫自己的事情,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替老夫做决定为了庙里的神只保佑自己,就用各种名义拦住别人,怎么,他是要用虚伪作香,无耻当纸,来烧给老夫吗” 他看了一眼齐政,稍作沉吟便决定给齐政这个面子,开口道:“老陈,你去将他们夫妇二人请进来。” 护卫点头,转身离去。 梦安客栈的后院门口,周元礼和周陆氏执手而立,面带忐忑。 陆家叔侄在看见齐政身边的陆十安护卫之后,也没有如一个无脑的反派一样,看不清形势地开口嘲讽,依旧拦着路,安静等着。 而一旁的围观群众也都没有离开,饶有兴趣地等待看笑话。 不管是周家的笑话还是陆家的笑话,只要不是他们自己头上的,那就都是好笑的笑话。 一双双目光汇聚的中央,护卫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周元礼夫妇身旁,伸手道:“二位,我家老爷有请,跟我来吧。” 四周登时响起的惊呼声中,惊喜之色瞬间填满了周元礼和周陆氏的面容,脑子里还没转过来,但脚步已经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同样下意识迈步跟上的,还有陆家的那对叔侄。 他们迫切地想知道,五叔为什么要见这两人,见了他们又会说些什么,甚至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向五叔陈说真相,以免他被小人蒙蔽。 但他们的步伐,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护卫平静地瞪了他们一眼,“没叫你们。” 那份冷漠,就和方才他们拦住周陆氏时,一模一样。 陆家叔侄登时面色一滞,在四周的哄笑声中,尴尬得脚趾抠地。 直到护卫带着周家夫妇走得瞧不见身影,确定他们听不见自己嘟囔的陆洪才瘪了瘪嘴,“就他娘的一个护卫,牛气什么啊!” 陆家二爷却神色凝重,“你回去将此间情况告知你爹和父亲。” 陆洪一愣,“爹和父亲不是一个人嘛” 陆家二爷一瞪眼,“我的!” “你的爹和父亲不也.哦哦,好的!” 看着陆洪恍然大悟之后匆匆离去的背影,陆家二爷扫了一眼周围那些似乎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人,只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狗日的周家,害我陆家今日丢了好大的脸! 另一边的周家夫妇,却压根没想着那个绝情而无耻的家族,他俩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在看似绝望的境地之下,竟然能有这样的反转。 而带来这份反转的,是他们家中的一个小小书童。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没把齐政当书童了。 但这事情依旧荒诞得让他们一度怀疑是不是真实的。 可等当他们亲眼见到陆十安,才终于确信了这份惊喜。 齐政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周家夫妇惶恐见礼,陆十安平静应对。 这时候,他也才终于从对方身上,看见了朝廷大员不怒自威的气场,不再是那个被他随便“敲诈”钱财的红脸老头。 诉苦没什么好谈的,周元礼将事情讲了一遍之后,以陆十安的见识很快就捋清了情况。 在周家夫妇的期盼眼神中,陆十安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容老夫考虑,稍后将决定告知齐政,让他转告你们可好”大人物对下位者的征询,哪怕言语再恳切,也从来只是礼貌,而不是真的询问。 哪怕没在体制内厮混过,周家夫妇也懂得这个道理,连连点头,不敢有任何质疑。 “老陈,你带着他们,在附近走走,然后送出去吧。老夫还有事,就不远送二位了。” 周家夫妇虽然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在附近走走,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欠身回礼。 临出门之际,周元礼和周陆氏都扭头看了一眼齐政,眼神里不是请他帮忙的祈求,而是由衷的感谢。 许多人都会压制不住心头渐生的欲望,瞧见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我能认识她就此生无憾了,我能和她共度良宵死也值了,我要能把她娶回家就好了这并不是什么错,就连方才只盼望能见陆十安一面的周家夫妇此刻,心头也祈祷着陆十安能出手帮他们。 但他们的难得在于,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在齐政帮他们达到之后,没有厚颜无耻地再去苛求什么。 这份厚道与拎得清,就很难得。 陆十安瞧见这一幕,眼底多了几分柔和。 “来,坐下说。” 春光明媚的院子里,重归安静,陆十安便对齐政招了招手。 齐政刚在他对面坐下,就听见陆十安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老夫没有直接答复他们” 说完他看着对面的少年,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期待。 他很好奇齐政在那高屋建瓴的思想和鞭辟入里的见解之下,对具体的事务和人心的洞察又有几分本事 齐政对陆十安的心思,不说是完全猜中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而事实上,他在陆十安给出回复的时候,就已经在思考对方的用意了。 他微笑道:“第一,是用不着。如果鲁家或者鲁家背后的人忌惮你,有今日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见面就已经足够。如果鲁家不忌惮你,那你即使给出明确的答复也是一样。” “第二,是给自己留些余地。毕竟只是接见了一下,又没有明确的态度亮出来。官场上,老辣的上位者向来都是将自己化身为一个情场老手风流浪子,秉持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原则。话不说死,事不做绝,任何时候,都将自己摆在有选择,有余地,能进退自如的地步。” “至于第三点,恐怕是因为眼下江南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而有所顾虑吧在下虽然不知道朝廷之事,但从卫王前来,就能猜到几分情况,这里的水,恐怕不是一般地深,否则也不至于让一个皇子前来。” 听到这儿,陆十安都忍不住想要给齐政鼓掌了。 这何止是天才,简直就是妖孽啊! 能把问题看到这个份儿上,其实不算非常难,衙门里许多积年老吏可能都能琢磨一些。 可问题是,齐政才十五岁啊! 十五岁能把问题看到这个程度,恐怕得是皇室或者顶级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才有的本事吧。 再加上那些见识和看法,他忽然对齐政那位神秘的师父有了兴趣,到底是何方神圣,才有这样的本事,只可惜斯人已逝。 如果说硬要从齐政这番话里挑点毛病的话,就是那个奇奇怪怪的比喻了。 什么就像情场老手风流浪子,我们不就喜欢说点【你怎么看】【你看着办】【嗯好】这些模棱两可的话,然后搭配一点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他自己猜去嘛,怎么就像浪子了! 他点着头,“不错,你分析得很对,那想来我让老陈带着他们夫妇二人走一走再出去的用意对你而言也很简单了。” 齐政微微一笑,并未开口,因为的确很简单。 “我很好奇,你这等才华,是受的什么人的教导,又是怎么沦落到卖身为奴,最后被周家买下的” 闻言齐政的心头一咯噔,审查这不就来了嘛! 但转念一想,只要把陆老头忽悠过去,那今后他可就是自己的证人了,以他的地位,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 于是他叹了口气,面露怀缅,影帝级的表情生动而真实,“家师的底细,说实话,在下也不清楚,他在镇海卫逗留了数年,见我伶俐,便收我为徒,说是要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但只可惜天不假年,忽遭横祸,家师身死,在下也沦落进了牙行。” “镇海卫” 陆十安这位曾经的兵部大员,听见这个词,便想起了之前那场波及十余城的浩劫,面带戚容,“难怪.” 他忽然站起身来,朝着齐政深深鞠了一躬,吓得齐政连忙弹起来,“陆大人,您这是作甚!” 陆十安面带戚容,“镇海卫倭乱之时,老夫忝居兵部侍郎之职,天下兵事,老夫皆有责任。” 齐政连忙道:“陆大人您客气了,这怎么能怪得到你呢!” “若是老夫当初更尽心一些,说不定便可以避免这些祸事,不至于让大贤殒身,让你全家蒙难。” “您真的想多了,用不着如此。” “齐政,你不必宽慰老夫,当初出掌兵部,老夫也曾立志要革新兵事,重振我大梁雄风,但没曾想,北面草原虎狼烧杀,南面狐犬劫掠,回想起来,老夫这个官当得.” “您这就太矫情了,北面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这倭寇还真怪不到你头上啊!他压根就不是军事上的事儿啊!” 一句话,让院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陆十安霍然抬头,双目精光一凝,看向了齐政。 第30章 陆十安的考验 第30章陆十安的考验 陆十安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齐政的脸,神色满是凝重,“你方才所说是何意” 齐政摇了摇头,欠身行礼,“在下情急,一时胡言乱语,请陆大人见谅。” “见谅个屁!”陆十安毫不客气又毫无风度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是稚童不成” 齐政无奈地叹了口气,“陆大人,这等大事,牵涉太深,我一个无知小辈,岂敢” 啪!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被陆十安拍在了桌上,“又要加钱是吧我加!” “这不是加不加钱的事情。”齐政默默将银票挪得离火炉远了些,然后又担心被吹飞,干脆直接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陆十安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齐小友,此事不得儿戏,你若能说服老夫,老夫愿意真的出手相助周家。” 齐政心头一喜,你早说啊! 他左右看了看,“陆大人,你能保证此间并无六耳吗” 陆十安皱了皱眉,开口喊了一声,“老莫。” 在齐政的惊讶中,从房间里居然又走出了一个老头,看年纪也就比陆十安年轻个三五岁的样子。 对方朝陆十安行了一礼,还很友好地朝齐政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微笑,然后足尖轻轻一点,跃上了院墙,巡视着四方。 齐政当场: 陆十安站起身,“走,跟我进屋!” 在屋中坐下,陆十安便带着几分急切道:“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齐政闻言,没再拒绝。 他方才那句饱含深意的话,并不是出于显摆炫耀,更不是随口而出。 而是自从知道陆十安身份,问明陆十安官声口碑之后,就一直思量琢磨好的一句诱饵。 原主过往的记忆虽然贫瘠而乏味,但那映着寒光的倭刀,倭寇兴奋而暴虐的呐喊,伴随着手无寸铁的弱者的哭嚎,和飞溅而起的血色,始终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的父母用生命为他争取到了逃命的时间,也才有了这一切的后来。 虽然硬要说这个仇跟他没关系也是说得通的,但这个仇,若是不能报了,他的念头压根无法通达。 可要报这个仇,他首先得确认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不是对的。 放眼目前的朋友圈,还有比陆十安更好的选择吗 所以,这对齐政而言,既是一场被动的自我能力的展示,同时也是一次主动的,对整个大梁朝和江南政治生态的隐晦试探。 看看在不同的时空下,时间是不是还会发挥它神奇的魔力,塑造出一条万变不离其宗的暗线。“敢问陆大人,我朝对海运海事的政策是什么可有变更” 陆十安回忆道:“昔年太祖定鼎天下之后,诸多冥顽之徒或戴罪之身,不慕王化,在陆地之上,摄于我大梁军威,东躲x藏,苟延残喘,后来便逃窜至海上,据海岛而生,希冀反攻之事。” “太祖一面命我大梁水师,出海清剿,一面严令大梁子民不得私自出海贸易,以断绝叛军物资粮秣。这便是起初之海禁。” 齐政微微点头,虽然与他记忆中另一个时空的内容有所出入,但大体上的概念是差不多的。 陆十安继续讲道:“而后太宗继位,当时天下渐安,太宗励精图治,雄心勃勃,便在谋臣的建议下,开明州、泉州、广州三州市舶司,以水师护航朝廷商队,行贸易之事,仍禁民间贸易,凡二十年,南洋诸国往来朝贡不绝,进贡之物,赏赐之资,贩卖之货甚巨。甚至有人赞誉太宗之光辉,更甚唐太宗之天可汗。” “但朝臣对此颇有讥谤,主要不满有四:其一,此乃帝王好大喜功之事,扬国威而无实利,有隋炀之失;其二,官营之财货,尽入皇家,此乃与民争利之事,当藏富于民,效法圣君之治;其三,当时的官营贸易以朝贡贸易为主,耗费靡巨而收效不多,若能将这些销用于百姓身上,改善内政民生,那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至于那些荒远之国,我天朝上国何须他们的朝拜;最后,开海之后,前朝余孽、扶桑浪人等勾结成奸,借机生事,对边疆颇有侵扰,为民生计,当采取措施。” “于是,仁宗皇帝继位之后,便逐渐在臣工们的齐齐建议之下,削减官营海事之规模,管控海防,直至英宗时期,再度实施彻底的海禁,关停三大市舶司,重回太祖时片班不许下海之状,直至今日。” 陆十安说完之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不相信,齐政能够仅凭这样几句叙述,就能从中抽丝剥茧,理出一个有理有据让他信服的脉络出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齐政在默默听完之后却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虽然天下时局有些变化,但客观经济规律和世界发展的基本路线还是一致的,政治重心的北归,江南大开发之后经济的蓬勃发展,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扶桑战乱的持续,也让大梁的海运政策,与他所熟知的另一个朝代的海运政策大同小异。 他微微一笑,“多谢陆大人指教,如此我也可以正式而郑重地认下我方才的猜测,倭寇之事,压根就不是单纯的军事之难。” 陆十安的神色明显凝重了好几个档次,期待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几分紧张,就像是十年寒窗之后等待科举放榜,又像是向爱慕的女神表白之后等待对方的回复。 “太祖禁海,这个没啥说的,当时国朝初立,危机四伏,谨慎一些也不算坏事。” “而后太宗开海行官商之事,明明是一件大好之事,却在之后被逐步关停,这当中的门道就多了。” 陆十安闻言皱眉,“此言何意” 齐政伸出手指沾了点茶水,在面前的案几上画出四个圈来。 “如您方才所说,当时攻击太宗开海之事的由头一共四个。其一,君主好大喜功而无实利;其二,所得尽入皇室,与民争利;其三,当以此销改善民生;其四,开海导致沿海边患。咱们一个个来说。” “官营贸易真的只是好大喜功吗我朝的瓷器、茶叶、丝绸,无一不是外邦哄抢之物,只要拿出去,便是数十、数百倍的利润。这还只是最直接的差价收入,更不谈互通有无,获取外邦特产以壮华夏之好处。昔年汉武遣张骞凿空西域,丝绸之路上,有多少好处在商贸往来之中,流入华夏咱们现在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有多少都是从外邦传入的东西这能说只是好大喜功” 陆十安微微颔首,虽认可,但并没开口,这些话,并不足以打动他。 “其次,所谓收入尽入皇室,这就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朝廷向来都是两库制,皇室直接动用的都是内库之财,哪怕是昏君也是甚少直接向国库伸手的。而官营贸易之收获,都是通过市舶司直入国库,哪儿来尽入皇室之说” 陆十安微皱着眉,终于开口,“如你所言,那为何这些朝堂高官会如此言说” 齐政笑了笑,“您这个问题的答案,恰恰就在谜面上,就在【与民争利】这四个字上。” 陆十安眉头瞬间锁紧,显然是颇有不解。 “何为与民争利从字面上看,就是把本属于普通民众的利益都夺走,收归朝廷。但我们仔细想想,普通民众,真的有那个本事组成船队,远赴重洋吗他们造得起船他们买得到海图还能养得起海上武装护卫他们有那么大的本钱购置那么多的货物他们又能找到在两地的销售渠道” 齐政目光深邃地看着陆十安,“陆大人,您仔细想想,这个与民争利的民到底是谁这些民的代表又是谁” 陆十安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第31章 彻底服气 第31章彻底服气 陆十安听懂了齐政的话。 又或许,他一直都懂,只不过在内心深处始终不敢承认。 因为他本身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 如果官营贸易取消了,那么剩下的空白谁来填补 谁又有能力填补 答案其实是明摆着的。 这个思路其实并不复杂,但他们这些读着圣贤书走进朝堂的官员,张口闭口都是冠冕堂皇的仁义道德,这些仁义道德能够为他们换来权力与荣光,权力与荣广又能天然地吸引来无尽的财富。 所以,他们几乎不会用这样的角度去想这些问题,甚至说强行避免自己用这些角度去思考问题。 仿佛只要不去想这些,只是沿袭贯彻着前辈们竖起的道德大旗,那即使犯了错,那也是圣贤大道的问题,而不是自己的过失。 就像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又像是掩耳盗铃的笨贼。 齐政轻轻叹息道:“从前汉的盐铁之争开始,每当朝廷在经济上要对某些群体出刀之时,便有无数人高呼着不能与民争利,应藏富于民。与民争利,这四个字,是真的好用啊。” 齐政的这句话,骂的是那些占据了天下绝大多数生产资料却又不为国家奉献,同时还要竭力扩大一己私利的群体。 以前,这个群体是世袭贵族,后来变成了世家豪强,如今便是士绅豪商。 而他陆十安,本质上,也是这个群体的一员。 陆十安的神色悄然变幻,一会儿义愤一会儿无奈一会儿又尴尬,显然内心也极不平静。 他竭力地保持着平静,不让自己在齐政这个名副其实的后辈和普普通通的白衣面前掉份。 但内心那座数十年蓄意营造的心防之塔轰然坍塌,却让他端起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齐政没有再接着开口,因为他需要认真而仔细地观察甄别陆十安的表情,从而判断这个人的本质。 就像还未篡位的王莽,还未被俘的洪承畴,还未成为湖水温度计的钱谦益,不到那个时候,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并不难,所以口碑和官声并不能代表一切。 当然,齐政并不是说,就真的能一眼看透陆十安的本性,并且还保证正确。 但做事如下棋,谁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判断和决定都是完美无瑕的呢 人生本质就是一场赌博,因为我们总不可能因为不确定就不做事,因为不确定就谁也不相信吧 好在,陆十安的表情终究让齐政安心了不少。 在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道:“你的这个说法,是我从来没有思考过的,又或者,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思考的。” 他长叹一声,“这些年,我四处为官,也算是跻身庙堂之高,有着诸多感悟,其中一个便是:占了好处的人,用你昨日的话来说,就叫既得利益者吧,他们都是不愿意沟通和改变的,更不要提自我反省了。” 齐政瞬间心神紧绷,如临大敌。 这叫什么 这特么叫不是大善便是大奸! 齐政自问,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恐怕是没有这样的心态,去接受别人对自己基本盘和出身的否定的。 想到这儿,他瞬间有些后悔今日的莽撞。 应该再等等看,通过一些具体的事情,再看陆十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谈论这些事情。毕竟看人,总归是要看他的做法,而不是听他的说法。 可又转念一想,他能等,周家却等不起了。 四舍五入,他也等不起了。 那便也没啥好后悔的了。 而在这个时候,陆十安的声音也同时传来,“你方才的见解很有说法,但还不够,四点问题只分析了两点,还有两点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齐政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当即开弓没有回头箭般地继续道:“第三点则更简单了。他们所谓的官商贸易,靡费甚巨而无用,不如将这费用在百姓身上。这言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华夏,自祖龙一统四海,集权中央以来,随着汉承秦制,代代巩固,已经形成了十分稳固地大一统中央集权体制。这样的国情之下,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国家财政的统一支配。” “国家要整饬城防、蓄养军队,要不要钱要修桥铺路、兴修水利,要不要钱要赈济灾民、减免税赋,要不要钱要修书编史、兴盛文教,要不要钱这些钱从哪儿来当然是从国库里面来。但国库的钱又从哪儿来呢” 齐政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几分激动,“朝廷让官商去做生意,做的还是跟外邦人的生意,将他们的白银、香料、奇珍异宝,用极低的价格弄到国内来,充盈国库,然后朝廷才有了办大事的能力。办的这些事情,难道最终惠及的不是天下万民吗怎么又叫靡费甚巨而无用,要关了这贸易,再将销用在百姓身上呢” 陆十安也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太宗朝做了许多大事,更是在边疆打出了数十年和平,财政上的确没出过什么乱子,可为何他们要如此做呢” “因为这口肉他们吃不到啊!” 齐政的一句话,直接捅破了那层被掩盖的窗户纸,“市舶司的收入,直入国库,国库的每一分支出都要经过户部乃至政事堂,这是多大一口肥肉啊,只能看不能吃,你要饿死他们吗” “人啊,在欲望面前总会自己想办法的,不管是面对心爱之人的软磨硬泡得寸进尺,还是面对升迁之机时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那脑子的灵光程度都让人震惊。比如这帮人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已经论证了这坨肉这么大,我们又抢不过来,那我们干脆唆使朝廷放弃这块肉,然后自己来做不就行了至于说朝廷少了这么大一块财政收入,能不能继续维持对民生的改善,那我管他去死不还有那么多如草芥一样的底层百姓嘛,继续压榨便是啊!修桥铺路,让他们免费出徭役,户部吃紧便多征加征税赋。” 他看着陆十安,嘴角带着几分讥讽,“大不了就像有句话说得好,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嘛!” 陆十安的脸上,神色登时精彩起来。 尴尬、愤怒、无奈、自嘲、疑惑. “说最后一点吧。”他无奈地长叹一声。 齐政倒也没指望遇见的第一个朝廷大员就能抱着【人民万岁】之心,这对一个封建王朝的士人官员来说,实在有些太过难得。 所以,他只是心头微微有些遗憾,便接着开了口。 “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那最后一点,就很清晰了。” “朝廷如他们所鼓动的那样实施了海禁,那原本已经验证了的商路需求和巨大的市场空白,该由谁来填补呢自然是有能力做这些事情的士绅豪商们,而他们所能走的途径也就只有一条:走私。” “但官商能把这事儿搞好,是因为有庞大的武装力量,可这些士绅豪商能够聚集起海量的财富不假,可若是想要蓄养武装,那就触碰到了朝廷底线了,任何人随便一个举报都是九族消消乐。” 说到这儿,齐政忽然顿了顿,看向陆十安,“陆大人,你曾是兵部侍郎,你扪心自问,大梁的军队战斗力真的那么差吗会被这些倭寇逗得团团转,怎么清剿都无能为力,只能纵容他们为祸吗” 听到这儿,陆十安再听不懂齐政的用意,那就不配在朝廷当几十年的官了。 “你是怀疑,他们和倭寇之间有勾结” “不是怀疑,是确信。” 齐政的面色严肃而认真,缓缓道:“就如我们方才所言,商路在眼前,但是没有武装力量保护,他们又不可能自建武装力量,那能想到什么办法呢那就是一方面联合倭寇势力,收买扶持海盗势力,将不听话的倭寇和海盗都收拾掉,只剩下自己人,保障自己商路的畅通;” “另一方面腐蚀朝廷海防武装,安插眼线,保证自己的走私活动得以进行的同时,还能让朝廷对倭寇和海盗的清剿无功而返,继续坐实海患的存在,夯实海禁的基础。” “这样便能保证他们一边可以通过走私赚取海量的利润进入自己的腰包,一边还能扶持起自己的代表在朝堂上替他们摇舌鼓吹海禁的重要,至于别的,比如镇海卫的那场惨案,那些人命,对他们来说,重要吗” 齐政的脸上,不是愤怒,而是浓浓的嘲讽,与彻底的鄙夷。 第32章 波澜又起 第32章波澜又起 说实话,陆十安对齐政此刻的表情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齐政的姿态可能是激动,可能是愤怒,甚至那点讥讽也是合理的,但这份鄙夷却有些出乎意料。 要知道,齐政眼下只是周家一个小小书童,和那些人的地位相比,仿若云泥。 他暗自感慨,果然是高人子弟,虽然位卑,但心智却已如鸿鹄翱翔于天际。 对齐政这个人的本事,他已是彻底服气。 可他终究还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大佬,单就这个事情而言,又岂会这么轻易就被齐政说服,在慢慢消化了齐政的观点之后,他轻声道:“这终究只是你的猜测吧。” “当然。” 齐政也不避讳,“但如果一种猜测我们既找不出它逻辑上的漏洞,也无法否认它的可能时,我们要做的,应该就是去找到支撑这个猜测的证据,而不是断然否定。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陆十安缓缓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猛然一变,身子竟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这情景看得齐政也连忙跟着站起,紧张地左右张望一下。 咋了 有刺客啊 江南这么危险的吗 谁知道陆十安在片刻的惊慌之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微笑着对齐政道:“没什么,就是忽然反应过来当初在兵部处置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方向可能都错了,酿成了好些苦果,有些失态,让你见笑了。” 齐政眨了眨眼,心头暗道:我信你个鬼! 但陆十安不说,他也没法逼问。 毕竟两人一个老一个幼,从战力上来说,半斤八两,都是简单的货色。 “齐政,昨日一谈,我感觉你见识高远,能力出众,是个出色的后辈,便想要与你多聊聊,故而相邀。” “但今日这番讨论,实在是让我有拨云见日之感,多谢你替老夫指点迷津。” 说着,还未落座的陆十安竟然直接拱手一拜,让齐政也只得赶忙回礼。 陆十安又不是苏州河畔那些楼里的魁,齐政可没心思享受他那点寡淡无味的吹捧,好在陆十安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当即便给出了实质性的好处。 “你放心,方才答应你的话,老夫不会食言。老夫明日亲自去周家登门造访,这个态度,可够了” 齐政当即感激一拜,有他登门,别管说没说啥,也都能彻底坐实这段关系,想来周家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顺便在心里暗自反省,老登人不错,收他二百五十两是不是收多了。 陆十安又道:“虽然你说倭寇之祸,并不全在兵事,但老夫还是那句话,当时老夫身为兵部侍郎,此事老夫亦有责任,明日登门,老夫再送你一份礼物,算作是对你的赔罪吧” 看着齐政登时好奇起来的目光,陆十安十分满意,感觉这样眼前的人才真实,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笑了笑,“你那位堪称世间奇才的老师,没教过你好饭不怕晚的道理吗明日你自然就知晓了。” 齐政心头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家伙,我不过就是流露出了点好奇,让你逮着机会找回场子了是吧 不过他倒也没有丧失掉敏锐的洞察力,看着陆十安久久不落座,就知道自己该识趣离开了。 所以,齐政一脸受教的样子,恭敬道:“长者赐,不敢辞,那就多谢陆大人了。时候也不早,在下告辞了。” 陆十安果然没有挽留,点头道:“老夫送送你。” 齐政推辞两句,见陆十安坚持,便也坦然受之。 陆十安将齐政送到院子门口,微笑着与他说了一句明天见,便让护卫将齐政送了出去。 看着齐政的背影,陆十安缓缓转身,迈着步子走向屋内。 只是,他的步伐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迟缓与沉重,就仿如忽然在肩上压上了两块巨石。 他走入房中,转过身,缓缓关上房门。 伸出的双手,竟已经有些颤抖。 三个月前,当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他是震惊的; 半个月前,在得知那个消息的后续时,他是惊骇的; 所以,他来了苏州,来了这前太子登上运河返京之前,在江南的最后一站。 他想要验证心头那个让他彻夜难眠,让他数次梦中惊醒的猜测。 但他知道,那仅仅是个猜测。 他很难想象到那些人会这么做的动机,他也很难说服自己相信那些人会干这样的事情。 可今日,齐政的话,为他打通了一直想不通的猜疑。也为他印证了一条可怕,但却无法否认的行为脉络。 虽然就像齐政所说,这个大胆的假设,还需要小心的求证,但数十年宦海浮沉的阅历,让他明白,这事儿,那些人真的可能敢干。 可问题就恰恰在于。 “你们怎么敢的啊!”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愤怒到近乎疯狂地低吼着,那可是当朝太子啊! 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老莫撞了进来,瞧见陆十安的情况后,又默默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房门。 陆十安对这一切仿若未觉。 他只是颓然地跌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似乎仍旧难以置信。 “你们怎么敢的啊!” 可齐政那点醒了他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官商能把这事儿搞好,是因为有庞大的武装力量,可这些士绅豪商能够聚集起海量的财富不假,可若是想要蓄养武装,那就触碰到了朝廷底线了,任何人随便一个举报都是九族消消乐。】 这就是你们这么做的原因吗 “你们怎么敢的啊!” 昏暗的房间中,一位孤独而正义的老人,毒舌不再,只是无声地泪流满面。 整个苏州城的人,都不知道陆十安此刻在房中的失态。 即使那些关注着陆十安的人,也只知道另一件事,那就是今日陆十安高调接见了周家夫妇。 苏州知府衙门,知府林满,刚刚结束了一场和苏州豪商之间的午宴。 鼻端还残留着淡雅又悠长的脂粉味道,吴侬软语似乎还在挠得他耳孔痒痒,那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还在指腹余下几分温热,他坐在轿子里,缓缓穿行在自己的“江山”。 在他看来,他就是这苏州的王。 从字面意义上说是这样,因为他是知府; 从实际意义上说也是这样,因为他是楚王殿下的忠犬。 楚王殿下若能迈出那一步,那他这头犬,便不是简单的犬,而是吞日神君。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很有希望实现。 可当志得意满的他走入知府衙门中时,一个消息便仿佛是提醒他这条路上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一般,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再说一遍” “陆十安接见了周家夫妇,并且还长谈了许久才让护卫亲自送出来。” 林满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右手一伸,才发现是在前衙不是在后院,只好扭头看了一眼幕僚。 幕僚连忙端上热茶,林满左手端起茶盏,右手拿着杯盖,无意识地轻刮着茶水。 陆十安来苏州的消息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人物到了苏州如果他不知道那都对不起他自诩的坐地户名头。 但他想不通陆十安为什么要维护周家。 以陆十安的地位和见识,他会看不到眼下这看似平静的局面下的暗流吗 他会无缘无故地在卫王即将到来的时候,去蹚这滩浑水吗 但旋即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看来自己利用鲁家和周家的这个设计很隐秘,连陆十安也没看出来啊! 那这样说来,自己成功算计卫王的可能就又大了许多了。 想到这些,林满心头安定了不少,开始琢磨起解决之道,一个前兵部侍郎的介入,是这场看似简单的商家之争难以承受的大变数。 他淡淡开口,“你怎么看” 大人物的“渣男”属性在林满身上一样适用。 幕僚闻言,连忙试探着抛出自己的思考,“属下担心,鲁家会扛不住陆十安的威名,从而坏了大人的计划。” “嗯。” 一个简单的字,在不同声调下到底是认可还是质疑,是鼓励还是制止,就得手下自己去悟了。 好在幕僚侍奉林满多年,已经明白,当即精神一振,继续道:“属下认为,这个计划不能被破坏,既然陆十安下场了,那咱们可以暗地里推鲁家一把,帮他们安个心。” 林满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说完,他将茶盏送到嘴边,自信地一饮而尽。 卫王殿下,你放心,这份大礼我一定会送到你手上。 第33章 小人之心,阴诡之计 第33章小人之心,阴诡之计 正如苏州知府林满和幕僚所猜想的那样,鲁博昌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像知晓黄鼠狼进了窝的鸡,彻底慌了神。 原本在午后,身为苏州布行商会会长的他酒足饭饱,正坐在府上百初开的园中,摆弄着一把让府上管家刚去这两日生意火爆的问古堂淘来的折扇。 赏他不喜欢,问古堂他不了解,折扇他也并不喜爱,但他爱的是那份风雅。 商人没有的风雅。 赏、文玩和折扇,恰恰能代表这种风雅。 虽然以他现在的地位,这些行径难免会被人讥讽成附庸风雅,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的所作所为就会被同一批人,吹捧为风雅本身! 从没钱到有钱,那些人的嘴脸变化他已经看过了。 接下来,他就想好好看看,等他鲁家从没权到有权,从商贾到官宦人家,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令人作呕又让人愉悦的光景。 就如同前些日子在一次聊天中,一个老友点醒他的话: 卫王巡抚江南,此乃天时; 自己乃是苏州坐地户,此为地利; 自己儿子就在卫王麾下任职,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都想不到有什么可能输。 更何况,他只需要收拾一个小小的周家,不用废太大的周章。 在结交卫王、替儿子谋一个好的前程、让鲁家完成从商贾之家到官宦之家的跃升,这三个大愿景之下,牺牲一个本有旧怨又没了靠山的周家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周家是不是无辜,他才不在乎。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朝堂里的老爷们都天天挂在嘴边。 要成大事,哪儿能在意这些小节 唯一的遗憾就是,面对自己的欺负,周家他娘的居然还敢反抗! 得好好给他们点教训,把鲁家崛起的第一仗打得漂漂亮亮。 “老爷!” 他正美美地琢磨着,管家匆匆跑进园,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响了起来。 鲁博昌当即皱眉,鲁家日后是要成大家族的,这般冒冒失失的怎么当得了鲁家的管家,如何显得了鲁家的家风! 等事成之后,一定要换个有档次懂风雅的管家!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鲁博昌瞪了他一眼,抖开手中折扇,露出上面据说是名家写就的【每临大事有静气】,下意识地扇了两下,冻得脖子肉眼可见地一缩。 听了鲁博昌的训斥,管家却并没有立刻收敛,而是依旧焦急道:“老爷,前兵部侍郎陆大人来了苏州城。他今日在梦安客栈,亲自接见了登门造访的周元礼夫妇,长谈了许久,并且派护卫礼送了出去。” 啪! 鲁博昌手中的折扇坠地,震惊又懵逼地看着管家,“当真” 管家点头不止,“梦安客栈许多人都瞧见了的,苏州陆家派人去拦都没拦住,陆大人的护卫亲自接进去的,现在城里都传开了,胡员外、张员外都来了,现在正在迎客厅等着,想请您拿个主意。” 鲁博昌拔腿便朝着迎客厅小跑而去。 管家迟疑了一下,上前将折扇拿起,叹了口气,把【每临大事有静气】几个墨字默默合上。 在迎客厅,鲁博昌见到了他的“同谋”们,对视之下,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惶恐。 兵部侍郎啊,那可是站在朝廷顶端的极少数了。 哪怕加了个前字,朝中大人物可能不再买账了,但收拾他们这些商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们这几个终究只是江南布行商会,而不是整个江南商会啊! 一片沉默之中,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了口,“鲁兄,要不,算了” 鲁博昌的心头,在得知消息之后,这个念头也一直在往外冒,但不论是出于面子,还是出于不甘,都让他不愿意就此认输。 “咱们的后台是卫王殿下,他也不过就是一个侍郎而已,还是已经致仕了的,何惧于他!” 另外两人闻言,忍不住无语。 你给我们翻译翻译,什么叫做:就是、一个、侍郎、而已 这八个字里面每个字我们都懂,但连在一起我们怎么就那么不明白呢 相比起来你鲁博昌才叫真正就是一个商人而已啊! 在区区苏州城都排不进前十的商人,哪儿来的自信去对抗一个曾经在朝堂上也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听你这个底气,你当初咋不在宁远侯还活着的时候对周家下手啊 瞧见两人的表情,鲁博昌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颇没底气地道:“咱们毕竟还有卫王撑腰,卫王不比他一个致仕的侍郎强” 其余二人都无语了。 你他娘的不要搞错了,是咱们需要通过盘剥周家、搜罗奇珍、尽心服侍这些手段,去巴结卫王,才能获得卫王的撑腰。 而不是卫王给我们撑腰,让我们去盘剥周家、搜罗奇珍. 你他娘的啥事没干,就指望一位皇子替你得罪一位老臣,帮你干坏事,白日梦也不是你这么做的啊! “鲁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后面咱们再找机会嘛。” 鲁博昌沉默片刻,忽然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陆家的废物,亏得老子给他又是送钱又是苦口婆心的,居然还是没把人拦下来!” 胡员外和张员外对视一眼,安坐不动,静静看着鲁博昌的无能狂怒。 等他发泄完之后,脑子总是会清明起来的。 骂了几句,鲁博昌也闭了嘴,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紧皱着眉头,显然决定不是那么好做的。 对胡家、张家这些而言,虽然明暗里都帮着鲁家对付了周家,但毕竟他们不是罪魁祸首,放弃二字很容易就说出口了。 但他鲁家不一样,他是和周家撕破脸了的。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心,一个势头。 这一回他架这么大的势,联合这么多人造势,一起瓜分周家,如果最后他怂了,失败了,哪怕周家不反击他,现在跟着他这帮人都会反过来将他咬死。 都是给肉就咬的狗,谁的肉不是肉啊! 可是,如果不及时收手,真要惹怒了陆侍郎,那恐怕连赌一手周家仁厚的机会都没了。 就在鲁博昌举棋不定,胡员外和张员外准备出言逼迫的时候,门房却又带来了一个人到访的消息。 “老爷,孟员外求见。” 鲁博昌皱眉,这老东西可是商会里威望不俗的,也是为数不多没帮着自己对付周家的,这时候来 “他来干什么” “他说关于周家和陆侍郎的事情,他有话要与老爷讲。” “快请。” 很快,孟老头便走了进来,先朝着众人问好,然后坐下,直接笑着道:“会长,可是在为陆侍郎的消息忧心啊” 鲁博昌不动声色,“孟老前来,想必有所指教” 孟老头笑了笑,“会长无需防备,老夫与周家并无什么情义,此番前来,是想替会长和二位指一条明路。” “哦”鲁博昌心头骤然生出期待,“在下洗耳恭听。” “诸位所忧,无非是周家自此有了强援,形势逆转。但诸位可知,这陆老侍郎,为何会接见周家” “请孟老解惑。” 孟老头微微一笑,“苏州陆家攀附陆侍郎而不得,早成了城中的笑柄,陆侍郎不会因为周夫人的娘家而对她有所青睐。之所以有今日的接见,是因为周家的一个书童。” “书童”屋内三人齐齐一愣。 孟老头缓缓道:“诸位今日应该还听到过问古堂的事儿吧以前生意冷清的问古堂,从昨日下午到今日的客人把十泉街都挤得满满当当,这主意,便是周家那个书童出给问古堂掌柜的。而当日,恰好陆侍郎就在十泉街,亲眼目睹了此事,于是专门与这位书童在旁边的茶肆之中,聊了一阵。” “今日,陆侍郎原本是不见周家人的,也是因为这位书童的到来,改变了他的主意。此事并非老夫胡诌,梦安客栈许多人都亲眼见证了。” 他微笑道:“所以,只要拿下这个书童,周家和陆侍郎之间的联系便断了,诸位的大计也可以继续实现。至不济,可以以此为要挟,让陆侍郎在周家和书童之中选一个,你们猜他会选谁” 鲁博昌急切道:“如何拿下” 孟老头微微一笑,“老夫有个故人之子,亦是故交,如今恰好是苏州城中的推官,执掌一应刑狱之事.” 事实上,他有个屁的故人之子,不过都是奉命行事而已。 知府那边让他有啥就有啥,让他还有个爹,他估计也能捏着鼻子认下。 但三人却不知道这些,默默听完,都觉得可行,登时心动。 心眼多些的胡员外终究还是谨慎些,带着几分防备道:“孟老特意前来,告知我等此事,不会只是好心吧” 其余两人也瞬间惊醒,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这老东西岂会这般好心。 孟老头似乎早就料到众人有此一问,看着众人,伸出一根手指,“事成之后,我要周家的一间铺子。” 要钱啊,很合理,那我就放心了! “好!我答应你!”鲁博昌当即不再怀疑,起身一拜,“如何行事,还请孟老教我!” 第34章 上门拿人,从容而对 第34章上门拿人,从容而对 梦安客栈门口,腹诽陆老头连饭都舍不得留一顿的齐政,婉拒了护卫将他送到周家的提议,在街市上慢慢走着。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认为当前很有必要做的。 逮着机会,他想尽量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真正面貌,既是好奇,也是给自己未来可能遇见的各种问题搜集到足够而必要的信息。 再度路过牙行,他扭头看了看里面,依旧是那个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像一头吃人的妖兽,心满意足地趴在地上小憩。 前行几步,糕点铺飘出香气,店小二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吆喝着。 齐政进去随便买了点糕点,一边吃着一边忍不住想着,幸好这个糕点铺离着牙行稍稍有那么一点距离,否则牙行里的孩子们闻着那样的香气,吃着口中难以下咽的食物,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一路无事地回到周家,便瞧见了飞奔进家门的管家,等他来到门前,便看见了联袂而出的周家夫妇。 “齐政,今日之事,多谢了!” 夫妇二人齐齐朝着齐政行礼,齐政连忙伸手扶住,然后笑着道:“老爷、夫人,你们就不先问问情况如何再说吗” 周元礼正色道:“不论结局如何,你今日的襄助都值得我们感谢,如果没有你,我们如何能够面见陆大人。” 齐政笑着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 周元礼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带着齐政一起进了房间。 在房间中坐下,齐政将陆十安的想法跟周家夫妇说了。 听了齐政的分析,夫妇二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大喜过望地对视一眼,然后看向齐政。 齐政连忙道:“别谢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还得在周家蹭吃蹭喝呢!” “哈哈哈哈,你只要想蹭,蹭一辈子都行!” 周元礼开心而豪迈地给出承诺,眉宇间的阴霾几乎是一扫而空。 周陆氏温柔的眼中也带着难以自持的笑意,感激地看向齐政。 在他们看来,所谓民不与官斗,鲁家虽然对他们周家而言是个威胁,但在陆十安这样的人面前,那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 有陆十安这样的姿态,鲁家偃旗息鼓,周家重振雄风,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齐政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为了不打搅他们的好兴致,也拿不准自己的猜测准不准,便也没有将心头那点隐忧说出来。 他始终觉得,这个节点上发生这么个事儿,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不简单。 陆十安的出面,就真的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要知道这个事情,可是让陆十安自己都有些摸不准浑水到底有多深的。 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吧。 齐政恭喜两句便告辞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小院内,周坚听到动静便飞奔了出来,一脸八卦,“政哥儿,你上哪儿去了啊” 齐政笑着道:“咋了,这还没到半天,就这么想我啊” “那可不,没有你,我这学习都没底气啊!” 齐政搂着他的肩膀,“就冲你这股好学的劲头,我也得倾尽所学,走!悬梁刺股去!” “悬梁可以,刺股就算了吧” “股是大腿,你个文盲!” “那可以。” 周坚嘿嘿一笑,跟着齐政朝着房间走去。 “政哥儿” “嗯” “你说厉飞他们要是知道那首诗是你写的,会不会气死” “我管他呢!” “我挺想看看那画面的。” “那就找个机会,给你看看。” “还是算了,别真被气死了。” “挺好,你还挺善良。” “倒也不是,就是怕少了乐子。”“屮!” 院子门外,周元礼和周陆氏听见这样的对话,相视一笑,眼底有欣慰,也有轻松。 整个下午,周宅之中,平静而祥和。 但知道这场风波的任何人都没有对此有什么不满足。 平静就像健康一样,只有在经历过苦痛之后,才明白它的可贵。 可偏偏,这世上的事总是很难遂弱者的愿。 这叫麻绳专挑细处断,这也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夜色悄然笼罩苏州城,周宅明亮的天也渐渐黑了。 灯火在苏州城的处处点亮,一道火光如在草丛中钻行的蛇,直奔周宅而来。 领头的捕快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昂首挺胸,看着面前一脸惊诧的周元礼,冷冷道:“周员外,本捕奉命,前来缉拿贵府一名嫌疑人到案,还请行个方便。” 周元礼连忙道:“元捕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在下府上何人犯了何事” “今日下午城中死了个人牙子。据证人招供,贵府有人极具嫌疑。” 周元礼猛地心头一惊,下意识问道:“谁啊” “齐政!” 元捕头看着周元礼,“周员外,还请带路!” 周元礼当即摇头,大喊道:“不可能!齐政不可能杀人,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对周元礼的状态,元捕头见多了,当即沉声道:“周员外,得罪了!” 说着手一挥,身后的捕头便立刻冲入了院子。 他本人则朝着周家宅子的东边走去,这儿一般就是家中长子居住的地方,按照情报这个书童有可能就在此间。 但是,正当他和问出齐政位置的捕快来到周坚的小院外时,一个身影却匆匆跑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向温婉的周陆氏顾不得所谓礼法尊严,更不顾自身安危,决绝地挡在小院门口。 “差爷,齐政他绝对不会杀人,他一直都在府上!你们搞错了!” 元捕头看着眼前的美妇,并没有心思去欣赏对方美色,冷冷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不要阻挠!” “差爷,你们真的搞错了,齐政他今天一下午都在府上,不可能犯下命案!” “这位夫人,我再说一遍,让开!” 元捕头一声暴喝,让周陆氏身子下意识地一颤,脚下却依旧倔强地站住了,“差爷,我求求你了,不信你召集府上的人问话,他们都可以作证!” “我数三声,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一!” 周元礼也硬着头皮走过来,挡在周陆氏身前,将一块碎银子递向元捕头,对元捕头商量道:“元捕头,您看此事可否先通融一下” 元捕头强忍着自己想要伸出的手,神色愈冷,“二!” 周陆氏流着泪哀求道:“差爷,求求你了,真的不能冤枉好人啊!” “三!” 元捕头冷喝一声,身后的捕快便齐齐上前。 周陆氏双膝一软,竟要朝着元捕头跪下。 这时候一双手却悄然将她扶住。 “夫人,不必如此。” 周陆氏扭头看着齐政,却见他衣衫整齐,神色从容,双眸竟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刻。 她哽咽道:“齐政.” 元捕头和其余捕快登时凝神,原来要抓的就是这个少年。 灯火在夜色中摇曳,在白墙上勾勒出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齐政站在阴影包围的中间,朝着周陆氏微微一笑,“夫人请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跟他们走。” 说完,他又主动张开手和周元礼拥抱了一下,借机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陆大人。” 周元礼心头猛跳,竭力压制着面色。 齐政松开手,转身看向元捕头,“走吧。” 第35章 星夜救援 第35章星夜救援 听了齐政的话,元捕头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押解。 齐政抖了抖袖子,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跑,差爷不至于害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吧” 元捕头眯眼看了看,点了点头,便让两个捕快一左一右“保护”着齐政,走出了周宅,去往府衙。 一路来到府衙,当瞧见自己没有被带到堂上问话审讯,而是直接带进了刑讯室之后,齐政的心登时猛地一沉。 果然,压根就不是怀疑自己是嫌犯,而只是借着那个由头而已。 而在这一瞬间,他便大致想明白了对方的计划和目的。 刑讯室里,琳琅满目的刑具,是施暴者恶意的具现; 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息,会蹿入鼻腔,为心智蒙上一层猩红的阴影; 刑具之上,干涸的血色,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又像是那些不甘的怨灵,试图与后来者倾诉自己的冤屈。 很少有人,能够以罪犯的身份走进这间房间而不两股战战。 齐政并不能免俗地表露出紧张,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表现,落在元捕头和坐在桌前等待的苏州府推官宋岩眼里,却是颇有几分赞赏。 仅仅十五岁的年纪,竟还能保持着基本的镇定,怪不得能得到陆侍郎的青眼。 元捕头恭敬道:“宋大人,嫌犯齐政已带到。” 推官宋岩点了点头,“去吧。” 元捕头抱拳离开,宋岩朝着一旁的木架子扬了扬下巴。 一个老狱卒当即上前,将齐政绑在了木架子上。 面对豺狼,双手双脚被绑住,中门大开,那种心理上的恐惧和压迫是谁都无法避免的。 齐政也不例外,他咽了咽口水,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没杀人,冤枉自己的人更知道。 那对方如此必然是有所求的。 他要等着对方亮出他的底牌。 他并没有没等多久。 就在他被绑好之后,宋岩便示意其余狱卒都出去,只留下方才那个老狱卒守在一旁,便来到齐政身旁,笑着道:“好一个清秀俊逸的少年,当初在牙行,定是遭了什么罪,这才让你如此记恨那个人牙子吧” 齐政没心思去搭理宋岩那些谷道热肠的栽赃和调侃,平静道:“大人明鉴,小人自从离开牙行,再未见过那名人牙子。” 他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多少带着点点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怕了。”宋岩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他不知道的是,随着方才那句话出口,齐政就像是释放掉了心头的压力,反倒镇静了不少,“刑狱如地狱,谁能不怕” “那你想不想不受刑,或者说,想不想出去” 宋岩的低语,如魔鬼的引诱,在齐政耳畔响起。 来了! 齐政暗自凝神,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激动而渴求的样子,“请大人明示。” “告诉陆大人,不要插手周家的事情。只要他答应,我就放你走。” 果然! 齐政心头冷笑,嘴上却忙不迭地答应,“好!那你们快把陆大人请来,我亲自跟他说。” 陆十安一来,这儿就轮不到这些人说话了。 但只可惜,他的计划,并没有瞒过早有盘算的宋岩,他示意一旁的老狱卒从旁边拿出笔墨纸砚,“就在这儿,写信,本官亲自给你送去。” 齐政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暗道一声可惜,这信,写不得。 哪怕是以拖延时间为目的,那也写不得。 只要落笔,这封信会衍生出些什么东西,那就全然不是他能把握的事了。 甚至对方手段高明点的话,还可能借此将陆十安彻底拉下水。 于是,他摇头道:“那算了。” 听见齐政的话,原本还信心满满笑意盈盈的宋岩面色一变,一把揪着齐政的衣襟,厉声道:“你他娘的敢耍我” 齐政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看着宋岩,“我约了陆大人明日一早谈事。” “你以为你的威胁管用吗” “至少,陆大人见不得我满身的伤吧” 看着齐政的表情,宋岩狞笑道:“你以为,不能在你身上弄出伤,我们就没办法收拾你了我看你扛得住多久!” 哗啦! 头被人猛地从水缸中扯起,齐政张大嘴竭力地呼吸着,气流穿过喉咙,发出如破风箱般的声音。 “嗬嗬嗬嗬” 他以前竟从来没觉得空气有这般甘甜,这般好闻。 但还没来得及喘匀,便被一双铁手再度按回了水缸。水缸里,冒起一串串的水泡。 齐政本能的挣扎,在那双有力的铁手面前,没有丝毫的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在胸腔的气早已吐尽即将昏迷之际,他再度被拉扯了起来。 时间刚刚好,刚好能将他的痛苦最大化。 “怎么样愿意写了吗” 齐政不说话,只是大口地喘着气。 正弓着身子的他,猛地被人从身后搂住肩膀架起,一只戴着厚厚布手套的拳头便轰向了他的肚子。 砰! 一声闷响,钝力带来惊人而持久的疼痛,让他身子瞬间如煮熟的虾子一般蜷缩在地上。 面容更是在痛苦下,比身子还要扭曲。 但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将这个仇记在心里。 他在赌,赌对方忌惮陆十安,不敢真的杀他。 也在赌,周家会竭尽全力地救他,尽快地救他。 人生哪有那么多算无遗策,只有在平日里但行好事,才能在关键时刻寄希望于各种因素叠加之下的成功的概率。 周家会救他吗 又或者,周家能救他吗 周宅之中,在齐政被带走之后,立刻便陷入了慌乱之中。 周陆氏跺着脚,看着周坚,对这个平日视若掌中宝的儿子第一次用上了埋怨地语气,“方才娘在外面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不带着齐政赶紧跑啊!” 周坚抿着嘴,低着头,似乎不敢直面母亲的训斥。 周元礼却摇了摇头,“跑不了,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一旦跑了,齐政可就毁了。” “那现在怎么办齐政帮了我们那么多.” 顾忌到周坚在一旁,周陆氏没敢多说,但眼神中的祈求却是藏不住的。 周元礼连忙道:“为夫不是那样的人,方才齐政临走前跟我说了,让我去找陆大人帮忙。” “对!”周陆氏到底是妇人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要对付官面上的人那就只有同样是官面人物才行。 周元礼朝着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周坚,“照顾好你娘亲。” 说完,他便朝着府门走去。 但走到家门,他便傻眼了。 家门口,站着两个持刀的捕快,冷冷道:“案情查清之前,周府许进不许出!” 单纯仁厚如他,还不能立刻想明白这两个捕快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连忙掏出银子,恭敬递上,“二位差爷,在下又没犯事,而且家业都在此间,知府大人也是识得我的,我就出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 平日里伸手比伸筷子还熟练的两位捕快竟然也没收银子,而是依旧冷漠道:“不许!” 周元礼颓然转身,忽然趁两个捕快不注意,猛地朝外冲去。 可他毕竟养尊处优,哪里跑得过捕快,对方大步流星,一个飞扑,便将他砸倒在地,然后一记膝撞压在后背,疼得他气都喘不上来。 将周元礼扔回门内,捕快恶狠狠地道:“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他拔出一截腰刀,刀身在灯光下泛着寒光,让阖府俱静。 而管家也悄悄过来,告诉周元礼后门也有捕快值守。 周元礼站在院子里,想到齐政为了他们周家的前后奔走,想到他一次次替周家解决难题,不管是周坚读书,还是问古堂送信,又或者是梦安客栈求见,他从没辜负过他们的期望。 可现在,周家却面对他的困局无能为力。 他看着头顶的天空,痛恨起了自己的无能,又茫然地不知道路在何方。 深重的夜色之中,周府后院的一处围墙边上,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走来,沿着墙根的杂草,走到了几块石头旁。 他缓缓将石头搬开,墙边赫然露出了一个狗洞。 那是他儿时的记忆,可现在的他,也不再是儿时的身形。 儿时可以轻松爬进爬出的狗洞如今却无法容纳他的身体。 可周坚不愿意放弃,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救自己兄弟的法子。 他不敢用铁器或者石头砸,怕惊动了外面可能的守卫,只能一点点地用手去掏大这个洞。 指甲经不起这样的折磨,墙上板结的泥土在渐渐松动,他的指甲也在剧痛中松动起来。 十指连心,疼也钻心。 但周坚却没有也不敢因为疼痛而有丝毫耽搁。 政哥儿在牢狱之中,多待一会儿,就会多受一会儿的罪! 他没有政哥儿的脑子,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又怎敢不竭尽所能! 他要去救他的兄弟! 政哥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第36章 神兵天降 第36章神兵天降 凝固的泥土一点点被抠下,一块块砖头悄然松动。 但周坚的指甲也已经在剧痛中被顶开得摇摇欲坠,手上的皮肤也是到处破损,血流如注, 他依旧没有耽搁,他的心头烧着一团火,麻木了他的痛觉。 他只知道,他要尽快地,将自己的好兄弟救出来。 阖府被围之下,他是政哥儿唯一的生机! 当看着那个洞终于扩展到了似乎可以爬过的地步,周坚趴下身子,一点点地钻了进去。 头,没有问题。 但肩膀却卡在了洞口。 周坚只能竭力地将手臂前探,肩膀缩成一团,用手肘和膝盖一点点地向前蹭着。 地上的泥土石子摩擦着身体,新抠开的墙壁还带着几分尖锐,隔着衣服,也能在他的肩膀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周坚死死咬着牙,一点点地朝前蹭着。 政哥儿,你等着我! 终于,肩膀在历经磨难之后,从狗洞之中出来。 周坚大喜,立刻加快了速度,可没想到狗洞右上方的一块凸起的砖角却卡住了他略显丰硕的臀峰。 他试着朝前挪了挪,那尖锐的刺痛瞬间让面色一变。 他又试着看能不能回手掏一下,可身体正中间被卡住,腰根本拧不过来。 如果退回去,那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 政哥儿此刻在牢狱之中,不知道正受着怎样的折磨。 他在期待着自己的救援吗 自己的期待,政哥儿从来都有着回应。 自己应该如何回馈呢 想到这儿,周坚猛地一咬牙,以手肘撑地发力,无声地低吼一声,表情狰狞地朝前猛地一拱。。 冲出狗洞,周坚顾不得疼痛,在夜色的遮掩下,一瘸一拐地朝着程夫子的府邸冲去。 他不知道陆大人住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陆大人,但他知道,程夫子肯定能见到陆大人。 身上的伤口汩汩渗出血液,浸透衣衫之后,落在奔跑过的地上。 周宅的狗洞中,一块砖角上,挂着一丝少年的血肉。 少年的热血,便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当周坚砸开程府的门,管家瞧见他的样子都惊呆了。 但周坚顾不得寒暄,焦急道:“带我去见先生,出大事了!” 因为是熟人,管家也没有犹豫,关上门便带周坚去见了程硕。 程硕已经准备睡下,听见叫唤穿上衣服出来,瞧见周坚的样子也是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周坚双膝砰地砸在地上,“先生,政哥儿被官府的人抓走了,说他杀了人,但我们都知道他没有,请先生救他。” 说完就朝着程夫子砰砰地磕起头来。 程硕连忙把他拉住,惊讶道:“你说的,是齐政” “是的,政哥儿被抓走前,跟我们说去请陆大人,我家被官府派人封了,我是爬狗洞出来的。请先生救救政哥儿,他才从牙行里出来,身子骨本来就不好!” 程硕当即把他拉起来,“你放心,他是我的弟子,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你今夜不要回去了,就在府上休息!管家,备车,去梦安客栈!” 曾经亲眼见证过老爷对那对联和诗句喜爱的管家在目睹了眼前情况之后,自然知道自家老爷这是真上了心,立刻准备。 很快一辆马车,便蹿出了程府,直奔梦安客栈而去。 梦安客栈门口,程夫子下车便直奔甲一号院。 小厮想要拦下,却被认得程硕的掌柜一把拉住。 当陆十安看见面前的程硕,颇为诧异,“咦子丰兄,这么晚了,你是想要和我秉烛夜谈不成” 程硕板着脸,“齐政被府衙抓了,说他杀了人,周家也被封了,是周家人偷跑出来找的我。” 他没有讲述自己的判断,他相信自己这位在官场上历练数十年的老友,比自己更看得懂前因后果。 果然,陆十安当即面色一变,稍作沉吟,便立刻道:“我现在就去府衙!”程硕点头,“我与你一道。” 但陆十安却摇了摇头,“你不要去,我自己去就行,你跟周家那个报信之人暂时不要在此事中露面,可能后面还用得上你们。” 知道自己长处不在这上面的程硕很有自知之明地点头,然后目送着陆十安带着护卫,匆匆离开。 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一向敬鬼神而远之的程硕双手合十,朝天祈祷。 苏州府衙的刑讯室中,面如金纸的齐政,耷拉着脑袋,出气多,进气少。 “大人,再弄下去,恐怕人要不行了。” 老狱卒看着推官,开口说道。 推官宋岩面色铁青,他着实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不怕死!居然能扛到现在! 你他娘的就算铁打的心智也熬不住吧! “等着!先给他喂点吃的喝的缓缓。”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匆匆出门。 很快,他便在府衙的一处房中,将眼下的情况毕恭毕敬地汇报给了知府的幕僚。 “你说什么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扛得住” “古先生,我们真的没偷懒,下手也很重,那小子都快不行了,但他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打死就是不愿意动笔。” 幕僚神色也凝重起来,齐政如此冥顽不灵,倒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按照大人的吩咐,齐政是万万不能就这么死在牢里的。 如果那样,陆十安恐怕会彻底下场,死保周家。 区区一个卑贱书童不重要,周家和鲁家的斗争背后所牵扯出来的楚王殿下的大计才重要。 “这样,你去观察着他的情况,合适就再给他用刑,最好是能逼他在天亮之前认下。” 听了幕僚的吩咐,宋岩有些迟疑。 “嗯” “是!下官立刻去办!” “记住了,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务必办成此事!” “是!” 等宋岩回到了刑讯室,齐政的面色已经在老狱卒的手段下,恢复了不少。 但整个人还是依旧萎靡地耷拉着,就像是蔫了的茄子。 老狱卒询问的目光看向宋岩,宋岩沉声道:“你看着点情况,再给他上一次大刑,只要不死,不留伤痕,什么手段都可以用。这是咱们最后一次机会,办好了这回,好处大大的。” 老狱卒点了点头,“大人放心,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个本事最拿手!” 在一番既是吩咐,又是恐吓的话过后,宋岩走到齐政跟前,俯下身子,对他道:“齐政,我再问你一遍,写不写” 齐政知道自己如果不写,他还要面对什么。 他也绝对且肯定地不想再面对了。 可他没得选。 别的不说,这个时候写了这封信,之前的罪不都白受了! 他抬头看了宋岩一眼,咧嘴一笑,“我写,但你看我这样子,让我缓缓,我就给你写。” 宋岩不傻,当即面色一沉,看着老狱卒,“动手!” 老狱卒掐了掐齐政的脉搏,用他丰富的经验判断了一下齐政的情况,当即将齐政拎起,绑在了木架子上。 “小子,我要是你,就听大人的,何苦遭这个罪呢!” 齐政虚弱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至少是个人。” “嘿!” 听见齐政半自白半嘲讽的话,老狱卒直接便是一怒,都特么成案板上的鱼肉了,还敢跟老子叫板。 老子这就叫你知道知道马王爷他为啥有三只眼! 他愤愤转身,就要施展自己多年积攒的手艺。 砰! 刑讯室的房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他骇然回头,宋岩也猛地起身,只见一个红脸老者在苏州府同知的陪同下,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瞧见对方的身影,齐政心神骤松,嘴角终于虚弱地荡开一丝弧度。 第37章 救人与谈判 第37章救人与谈判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陆十安又惊又怒,厉声咆哮道。 老狱卒当即如一只知情识趣的小爬虫,胆战心惊地退到了一旁。 推官宋岩虽然有所猜测,但还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陆十安身后的苏州同知。 苏州府同知沉声道:“这位是陆十安陆大人,问你话呢,聋了” 宋岩心头一沉,暗暗叫苦,不是说能有一个晚上吗 怎么他娘的来得这么快! 他连忙装作不知道陆十安和齐政关系的样子,恭敬道:“下官给陆大人请安,回陆大人的话,今日城中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人牙子被杀,根据衙门的调查和人证指认,此人有重大嫌疑,故而我等将其捉拿归案,正连夜问询。” 陆十安面沉如水,“审问记录在何处谁让你们滥用大刑的” 宋岩欠身道:“陆大人明鉴,我等从未用刑啊,只是吓唬吓唬他,看他能不能主动招供而已。” 陆十安曾经在刑部也任职过,岂能不懂这些手段,也正因为懂,他知道,硬查是查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被绑在架子上的齐政开口了,“陆大人,多谢关心,我没事。” 陆十安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宋岩,“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老夫放下来!” 宋岩连忙上前,将齐政给解了下来。 陆十安直接看着苏州府同知,“老夫要把人带走。” 苏州府同知并没有参与此番的事情,目光投向宋岩,仿佛在说:上面是什么指示,你自己来应对吧! 面对着兵部侍郎,哪怕有个前字,宋岩也是压力如山,咽了口口水,再无先前的嚣张,躬着身子迟疑道:“大人,此命案知府大人已经知晓,明早还要升堂,您将人带走只恐对您名声不利啊” 陆十安冷哼一声,讥讽道:“是怕对我的名声不利,还是对你的计划不利” 宋岩没想到这位大佬言语如此犀利不留情面,当场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陆十安直接道:“人我带走,你们需要传唤,随时到梦安客栈来叫人,人丢了我负责!老陈,背上他!” 说完直接转身,压根不管宋岩会如何回复。 趴在老陈宽厚的背上,虽然只在此间待了不到两三个时辰,齐政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 正要出门,他却开口叫住了老陈,“等一下。” 老陈停步,陆十安也转身回望。 齐政扭头看着宋岩,眼中一抹浓浓的仇恨与杀意一闪而逝,冷冷道:“我会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宋岩当即面色一沉,眯起眼睛,齐政却已经跟着陆十安走远。 看着他们的背影,宋岩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苏州府同知,对方摊了摊手,一脸的爱莫能助。 你们搞的事,又没提前知会我,傻子才管呢! 宋岩当即顾不得那么多,朝同知拱了拱手,急匆匆地出门去寻知府大人的幕僚去了。 另一边,当将齐政放进马车,陆十安坐在他的旁边,微微扶着他,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还扛得住吗” 齐政靠着车棚,努力地坐直身子,“还行,扛不了多久,得睡一觉。” “那就睡吧,一会儿让老陈抱你进去。” 齐政虚弱道:“但有几个事儿,必须先跟陆大人说了。” “直说便是,不必拘礼。” “多谢陆大人搭救之恩” “废话忒多,说正事!” 陆十安下意识地一巴掌拍过去,忽然反应过来齐政的身体状况,连忙改为安抚。 齐政伸手撑着身体,轻声道:“今夜应该会有人找您谈判。” 陆十安稍一琢磨便点头,“因为周家” “嗯,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是周家和您之间的纽带。” “那你希望老夫如何答复” 齐政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条路是就此牺牲周家,保全我。第二条路就是,你要相信我能够翻盘,洗刷冤屈。” 陆十安抿了抿嘴,“他们既然敢谋划这等事,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你怎么能轻易翻盘。” “所以,就需要您的政治智慧,帮我要到卷宗,至不济您自己看了转述与我,我来寻找他们计划的破绽。” 陆十安挑了挑眉,认真地看着齐政,“你就没想过暂时牺牲周家,以你的本事,未来自然有办法帮周家东山再起。” 齐政低着头,“您是如何知道我被抓的消息的” “周家人找到程子丰,程子丰来找的我。” 齐政强笑了一下,“你看,他们从没对不起我,我又怎么能对不起他们呢。” 陆十安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我睡会儿。” 齐政说完,一头栽了下去,被陆十安一把扶住,缓缓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怜惜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才十五岁,便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 他伸手轻轻将齐政头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轻声念道: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马车缓缓回到了梦安客栈,护卫老陈将齐政抱了下来,在陆十安一声声的慢点轻点中,放进了小院的床上。而后老陈又去了客栈的后厨,搞来些粥米、参汤,给齐政喂了下去。 陆十安负手站在一旁,面色阴晴不定。 以他的政治嗅觉,总感觉这事儿不那么简单,周家和鲁家这点生意之争,不应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宋岩在他眼里是个小人物,但对周家、鲁家而言,可都算得上惹不起的人了,这样的人为何会下场 但终究信息太少,他看不出具体的问题,只能暂时将这个念头按下。 而就在这时,院门被人轻轻敲响。 陆十安的眼神瞬间一凝。 老陈和陆十安对视一眼,便走了出去,隔着院门问道:“谁啊” “在下苏州府推官宋岩,特来向陆大人当面告罪。” 老陈扭头看向陆十安,得到陆十安点头之后,打开了房门。 灯笼在黑夜里发出泛黄的光,照亮了宋岩那张谄笑的脸,五官在光线的明暗中,透出一股虚伪如鬼魅的状态。 陆十安走出房门,来到一旁的火炉旁,不冷不热道:“宋大人请吧。” 宋岩小步快走,走到陆十安的身旁,欠身道:“陆大人,今夜之事,并非下官有意针对于谁,而是确实发生了命案,而证据都指向了那位齐公子。还请你原谅则个!” 陆十安神色冷漠,将高官大佬的气度拿捏得十足,淡淡道:“夜深寒重,宋大人长话短说吧。” 宋岩连忙道:“方才鲁家来人,说那鲁博昌找到了人牙子的家属,给了大笔银钱,只要您能保证不插手周家和鲁家的商业争端,他们就可以让人牙子的家属撤案,齐政也可以获得清白之身。” 陆十安闻言沉吟片刻,抬头道:“卷宗呢把卷宗给老夫看看。” 宋岩从袖中取出卷宗,递给了陆十安,然后等待着陆十安的决断。 等陆十安将卷宗看完,他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 “陆大人,您也瞧见了,此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这个法子,是最有利于齐公子的了。他还年轻,便能得您青睐,未来是要科举奔个大好前程的,要是背上个命案,可如何是好,您说呢”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陆十安缓缓起身,威严的目光盯着他,“我很想知道,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昏暗的光,威严的脸,严肃的话。 宋岩一瞬间仿佛置身在地狱面对阎罗的审判般,有片刻的失神。 但他旋即强行镇定下来,“大人实在是误会小人了。” “这鲁家毕竟是打着卫王殿下的旗号,卫王殿下又是钦差,从苏州府来说自然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从您这儿来说,也不希望跟卫王殿下起冲突吧,更何况,还有齐公子的前程问题。周家不过是损失一些银钱罢了,有您的支持,等事情过了,他们也随随便便就能东山再起,这已经是下官能想到的代价最小的办法了。” 陆十安听完,不再争执,缓缓点头,“卷宗留下,容老夫好生思量一番。” 宋岩心头大喜,态度松动了这就是有戏啊! “陆大人,容下官多句嘴。天明之后,知府大人就要开堂审理,还望您老能在天明之前,给下官一个答复,下官一定给您把首尾都收拾干净。” 陆十安点了点头,“有劳了。” “能为大人服务,是下官的荣幸。那下官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宋岩开心地离去,这一回,既完成了知府大人的任务,晋升有望,说不定还能结交到陆侍郎,赚!赚大了! 想到这儿,他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而另一边,陆十安再度拿起卷宗,细细看了起来。 忽然感觉眼前明亮了不少,原来是护卫又拿来了一盏灯摆在面前。 护卫将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开口道:“要不要叫齐公子起来” 陆十安扭头看了他一眼,“我都没嫌弃你手脚笨,你倒嫌弃起我脑子笨了” 护卫扯了扯嘴角,默默感知着风向,站在一旁替陆十安挡着风。 陆十安扭头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进去呢” 护卫:. 房间中,当陆十安再度放下卷宗,火光下,他的脸色满是凝重。 “难呐!” 整个案子,对方料理得很干净。 死者是收卖过齐政的人牙子,齐政有杀人动机; 现场遗留有人牙子吃过的糕点,仵作证明了毒杀,这是物证; 糕点铺店员指证齐政在那儿买过糕点,牙行对面的邻居指认齐政提着糕点进了牙行,这是人证; 人证物证俱在,动机还很明确,同时裁判还是对方的人,这要怎么翻盘,他一时间也有些想不到。 于是,他开始认真思考起了宋岩的提议。 让周家暂避锋芒,大不了损失几间铺子,有自己在,他们的底子不会被鲁家吃干抹净。 等此事一过,大不了重新扶持他们起来。 至少这样能保下齐政。 和齐政这块稀世璞玉比起来,区区一个周家,又算得了什么。 但这样做也有后患,那就是齐政的这次命案始终是个隐患,若是今后走到高处,会不会又被人翻出来说,成为他的致命弱点 可问题是,不这样,又能用什么手段应对当前的局面呢 陆十安揉着太阳穴,颇为头疼。 而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一声虚弱而轻缓的言语。 “怎么样了” 第38章 放心,包赢的 第38章放心,包赢的 轻轻的言语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透出清晰的虚弱。 陆十安和护卫都是一惊,连忙来到床边,护卫亲自将齐政扶起来,陆十安带着几分心疼地看着他,“多睡会儿,用不着你操那么多心。” 这种感情,就像是后世富兰克林理论的生动再现。 如何拉近与一个大人物的关系,那就是请他帮忙,帮了忙之后,帮忙所付出的所有成本都会成为加深你们关系的养料。 经过今夜的这场营救,原本还略显生疏的这对忘年交,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齐政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桌上的卷宗,“那是卷宗吗” 陆十安点了点头,将卷宗拿了过来。 齐政一边接过一边问道:“府衙来人了吗” “推官宋岩来了。和你的猜测一样,希望老夫放弃周家,就可以保你平安。老夫说考虑一下,暂时稳住了他,但天明之前要给他答复。” 齐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陆大人您分析出什么了没” 倒霉孩子,不喜欢你了 陆十安腹诽一句,摇头道:“此事并不简单,你先看看再说,以免老夫的意见让你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护卫板着脸,就像没听到。 但那不时微微抽搐显然在强忍的嘴角,让陆十安恨不得踹他一脚。 齐政这会儿的脑子支撑不起那么复杂的思考,只能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卷宗上。 卷宗将案情写得还算清楚,昨日下午,牙行的护卫给人牙子送饭,发现人牙子死在了房间,桌上还放着半盒糕点。 护卫连忙报案,捕快火速出动,在询问之后,有牙行对面的邻居指认昨日齐政进了牙行。 而后对糕点铺排查,店中伙计根据捕快的描述,指认齐政确实在这儿买过糕点。 仵作验尸,确定被毒杀,在糕点上,也检测出了砒霜的成分。 于是,人证物证俱在,府衙就下令就抓了人。 从粗浅来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证据链条。 要是深思,自然是有很多漏洞的。 比如齐政自己就知道,自己压根就没进过牙行,那个目击证人的供词肯定是伪造的。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样的漏洞,你普通人能翻得过来吗 你说我没有去牙行,人家说现在有证人说你去了,你要自证清白; 你说,周家人可以给我作证,他们都是证人,证明我都在家,人家说,他们都是你一伙儿的,自然向着你,证据不予采纳。 你说,我若是用砒霜下毒,那总是要去买的吧,那我购买记录呢,人家说,这正是本官要审问你的! 这你怎么破 看着齐政皱眉思索的样子,陆十安松了口气,不然好像显得自己真的很蠢一样,“这个案子确实是十分棘手,老夫也是找不到从何处下手” 齐政忽然道:“陆大人,可以答复他们了。” 陆十安一愣,旋即叹了口气,“也是,既然事不可为,拖泥带水犹犹豫豫也没啥意思。” 同时,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惋惜,齐政终究还是更以利益为考量,或许这样的人不那么完美,但却能在未来走得更远吧。 他这头还正感慨着,那头的齐政又开口了,“没有什么事不可为的,我找到翻盘的办法了,是请您答复他们,升堂审案,我要自己还自己一个清白。” “哈” 陆十安愣了,不是弃车保帅啊 这他娘的跟蛐蛐入洞房——草率了啊! 片刻失神之后,陆十安严肃道:“齐政,开弓没有回头箭,真要上了堂,再想弃车保帅都是难了,你有把握没” 齐政眉宇之间尽是疲惫,但却展颜一笑,“放心,包赢的。” 他不仅要洗刷冤屈,还要让幕后黑手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翌日,天色未明,刚有点蒙蒙亮,苏州府推官宋岩便坐着轿子,再度来到梦安客栈,求见陆十安。 下了轿子,他的脚步欢快得就像马上就要领到果的孩子。 但才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瞧见了陆十安走出来的身影。 他连忙问候,“陆大人,下官正说来找您呢!” 陆十安点了点头,“走吧。” 宋岩一愣,“去哪儿”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这等事情,不与你们知府说一声,合适吗” 宋岩一愣,还要说什么,但陆十安已经坐上了马车。 想到这事儿本来也是知府大人的吩咐,想来知府大人自有应对,宋岩也不再多说,不敢坐轿,快步走在旁边跟着。 而马车上,瞧见宋岩的态度,陆十安无声地冷哼一声,林满果然知道此事! 一路就这么来到了府衙,汗都走出来了的宋岩等马车停下,便快步上前道:“陆大人,下官这就去通传。” 车厢里传来一声淡淡的答应,宋岩小跑着进了府衙。 陆十安慢慢悠悠地走下马车,缓缓整理衣衫,然后迈着步子,走到府衙台阶的时候,刚好瞧见快步迎出来的苏州知府林满。 他登上台阶,林满走出府门,双方就在府门前,热情洋溢地见礼。 单就这份时间的掌控,没有二三十年就做不到。 “下官见过陆大人,陆大人驾临苏州,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林大人客气了,老夫一个赋闲之人,林大人公务繁忙,岂敢劳烦。”“陆大人这才是客气,您为国朝君父效命半生,下官一直以您为榜样,来,里边请。” “请。” 两人并肩而入,宋岩跟在后面,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和他们一样。 在迎客厅中彼此落座奉茶,寒暄几句过后,陆十安开口道:“今日造访,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与林大人言说。” 林满自然知道陆十安要谈什么,当即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开口道:“陆大人请讲,若是下官能办到的,定当竭力。” “林大人自然是可以办到的。”陆十安呵呵笑着,“听说昨日城中出了个事情,一个人牙子死了,人证物证似乎都指向一个叫齐政的少年。这个少年却恰恰与老夫有几分纠葛。” 林满听到这儿,姿态也变得松弛了不少,嘴角带着几分从容的笑容,“所以,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老夫的意思是,请林大人务必升堂,公开公正地审理此案,如果他真的有罪,那就按照律法查办,若是他无罪,还请林大人当众还他清白,切莫因为老夫之关系,徇私枉法!” 林满的笑容僵在脸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看着陆十安,陆十安的神情笃定而坦然。 于是他又看向宋岩,目光仿佛在说:这他娘的怎么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说你都办好了就等我拿捏他了吗 宋岩也是一脸懵逼,懵逼到他甚至都忘了官场的谨慎和规矩,下意识开口问道:“陆大人,您方才不是这么说得啊.” 对这个将齐政折磨得那般凄惨的狗东西,陆十安在心里已经记恨上了,此刻摊牌后更是压根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冷冷道:“那宋大人不妨提醒一下老夫,老夫方才都说了什么” “你方才”宋岩刚刚开了个头,陡然僵住。 卧槽,这老东西方才什么都没说啊! 一直都是他自己在一厢情愿地以为陆十安答应了他弃车保帅的方案。 这就是大佬的手段吗 看着宋岩已经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说不出话了,林满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而后收回目光。 “咳咳,陆大人的高风亮节着实令下官佩服,不过下官有一点丑话要说在前头。” 林满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若是升了堂,下官一定会严格按照朝廷律法公正审判,届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做出些不利的判决,还请陆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 面对这番表面公正,实则暗藏威胁的话,陆十安微微一笑,竟然毫不在意,“只要林大人能够公开公正地审判,老夫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届时堂上,老夫可否求一把椅子坐在角落旁听一下” 林满不好拒绝,只得笑着道:“陆大人愿为下官助阵,下官求之不得!” 说完,他看着宋岩,冷哼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犯,升堂!” “陆大人,下官先去准备一番,您在此稍坐。” “林大人请便。” 林满起身,走出房门,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陆十安的强硬和坚持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也让他原本心头的自信不自觉地动摇了起来。 莫非他是有什么倚仗吗 还是说他洞悉了自己的计划 不应该啊,整个过程中,自己几乎没有过出手,这次的事情,也是完全委托给宋岩出面。 可不这样,没法解释啊! 周家只是一个商贾,跟陆十安那点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关系压根就不能拿来说事,有什么舍不得牺牲的呢 总不能他寄希望于齐政能够自证清白吧 真当自己是吃素的 在这苏州地界,在这苏州府衙,他要能把天翻回来,老子的姓反着写! 很快,苏州府衙正堂,升堂审案。 堂中皂吏十六,头戴红黑帽,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排,高举“执“、“肃“、“迴“、“避“牌。 三声梆响,六房典史就位,苏州知府林满身着四品云雁绯袍,从后堂走出,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 皂隶齐声高喝:“威武“ 刑房书办紧随其后,高呼道:“苏州府正堂知府林大人升堂审案,带原告!” 早就被拎过来的牙行护卫被推入堂中,跪在堂上。 一番例行询问之后,牙行护卫便按照事先的交待,讲述了他是如何偶然发现自家老爷身死,又是如何悲痛,哭着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陆十安坐在林满那张宽大案几旁边的角落,对此并没有什么惊讶。 这些都是在卷宗上看过的,想来也都是会发生的。 “带人犯!” 随着又一声高呼,消瘦而虚弱的齐政,被带入了堂中,被衙役压着跪在了地上。 齐政并没有反抗,他不执着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只是在心头默默将这些人都记在了小本本上。 你们给我等着! “堂下何人!” 林满的声音高高响起,在权力的加成下,充满了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 “草民齐政,苏州周家府上书童。” 啪! 一声惊堂木的脆响,林满的声音沉沉响起。 “齐政,现有人状告你毒杀人牙胡四,你可知罪!” 齐政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林满,朗声道:“草民不知。” 两章七千字,三章的量,月末加赠。 or2 第39章 当堂洗冤 第39章当堂洗冤 清朗的声音,在大堂中回荡。 从齐政的神情中,林满看到了他在自己赫赫官威之下的平静和从容。 这份平静和从容如果没有权力作保,自然地被他理解成了桀骜不驯。 你凭什么 他很想一拍惊堂木,再给他打上几十杀威棒,然后他猛地想起坐在一旁的陆十安。 接着便也同样明白了齐政凭的是什么。 不过他丝毫不慌。 因为这是审案。 只要在案情上翻不了天,别说陆十安只是个前兵部侍郎,就算是现兵部侍郎,那他都不怕。 跟谁没个靠山似的。 想到这儿,他也不动怒,只是沉声道:“为何不知!” 齐政挺直腰背,“因为草民并未犯罪,何来知罪!”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认!”林满厉声道:“来人,呈物证!” 很快,衙役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齐政,你可识得此物” 齐政看了一眼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糕点盒子,里面有五块糕点,外加一块咬了一半的。 他平静道:“此乃城中【蛋黄苏】家的糕点。” “本府还以为你会故作不识呢!” “草民只会否认未曾做过的事情,岂会信口雌黄。” “此乃死者生前食用之糕点,据仵作勘验,死者正是吃了这糕点而中毒身亡!” “此事与草民无关。” “你若从实招来,本官念你年幼,或可考虑从轻发落!” “草民的确与此事无关。” “知道你不会认罪,来人,带人犯!” 两个人的问答十分流畅,仿佛就像一场演练好的对话一般。 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真正的难关,就在这证据链上。 推翻不了这个证据链,齐政就逃不了罪,现在有多嚣张,接下来就会有凄惨。 而齐政等的也是对方将所有的证据链都摆出来,他只要能推翻这些,便不仅能洗清冤屈,还能报了昨夜之仇,顺带探一探这滩浑水真正的底。 很快,两个人便被带了上来。 一个干瘦的年轻人齐政认得,赫然便是昨日站在糕点铺门口百无聊赖叫卖的店小二; 另一个矮胖中年人,齐政不认得,想来便是那位无中生有,指认自己将糕点送给人牙子的好邻居。 二人的供词也是不出所料,一个指认齐政从他们店里买了这个糕点,一个指认齐政提着那盒糕点进了牙行。 不得不说,他们这个局虽然简单还带点粗糙,但却真有点难破。 第一,齐政的确在他们家买了这个糕点,店小二没撒谎,对方就是顺着此事布的局; 其次,另一个证人咬死齐政提着东西进了牙行,齐政找不到证人反驳。 就算是有证人,又有谁敢站出来呢。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权力淫威之下的大道至简,一力降十会。 “齐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林满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已经要迫不及待地给齐政的棺材板顶上最后一颗钉子。 隔着栅栏围观的群众们指指点点,在他们看来,这事儿简直太符合他们的认知了。 得知消息赶来的周家夫妇,听见身旁围观群众们的议论和叹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今日吃了个闷亏的推官宋岩则是冷冷一笑,还特么报仇,我看你这下自保都难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活该! 齐政抬头看着林满,“知府大人,也就是说,按照如今的证据和这些人的指认,草民昨日去【蛋黄苏】买了这盒糕点,然后将其提到了牙行,送给了人牙子,他吃了之后中毒身亡,所以草民就是杀人凶手了对吗” 林满没有上当,平静道:“你若有举证,大可拿出。” 齐政点头,“那大人可否让草民起身自辩” “可。” “多谢大人。”齐政于是站起,看向那个店小二,“你说我昨日买了你家的糕点” 店小二略显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的。” 齐政又指着一旁的托盘,“可是那托盘里的那一份” 店小二迟疑一下,开口道:“我不知道。” 齐政的声音陡然一厉,“你指控我毒杀他人,却又不肯承认这份是我买的,那我杀的哪门子人你又凭什么说我杀了人!难不成你们整个铺子这些日子就卖出了我这一份” 店小二被齐政的气势吓得一抖,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一旁的推官宋岩淡淡道:“你急什么人家店小二只是指认你从他们那儿买的,还有别的证人指证了你将东西送给人牙子,蛋黄苏家是卖了很多人,但人牙子那儿却只收到了你那份。” 店小二得了支持,连连点头,“对对对,大人说得对。” 齐政并没有气馁,而是继续道:“那我换个问题,这一盒糕点,是不是从你们铺子买的,这个你总能辨认吧” 店小二看了看,“是,这肯定是从我们铺子里买的。” “好!”齐政又看向那个“大梁好邻居”,“你说,你昨日瞧见我走进了牙行,将糕点送给了人牙子” 那矮胖男子明显不敢跟齐政的眼神对视,心虚地闪躲着,“是。” 齐政也没追问,而是看向仵作,“你验了尸体,确认对方是死于吃了被下了砒霜的糕点而死” 仵作倒是平静很多,点头道:“不错。老夫查验不会有假。” 齐政又追问道:“你确定他是吃了砒霜而不是别的什么毒” 仵作冷哼一声,“老夫当仵作多年,砒霜中毒还能不清楚他就是被砒霜毒死的!” 齐政嗯了一声,“所以,现在就是,我从蛋黄苏铺子里买了糕点,这个糕点又被我提着送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吃了我下了砒霜的糕点,中毒身亡,这就是你们判定的整个过程了,对吧” 林满开口道:“既如此,你为何还不认罪!” 齐政却忽然笑了笑,“可我若是说,人牙子压根就不是吃了这个糕点而死的呢” 不等林满反驳,仵作就先坐不住了,当即开口,“放屁!老夫当仵作多年,凭你一个黄口小儿也敢质疑老夫” 齐政神色平静,“我没空质疑你的能力,更没心思质疑你的动机,我只相信事实。” 他抬头看着林满,“大人,可否命人取一枚新鲜鸭蛋,再拿个炉子和一口锅来另外,再取一点点砒霜。” 看着齐政那底气十足的样子,林满忽然心头生出些不妙,正要想办法拒绝,一旁的陆十安呵呵笑着,“这有何难,既是你自辩所需,林大人公平公正,这点小要求定是会允许的。” 林满深吸一口气,点头示意衙役去办。 等东西都拿来,齐政直接将一枚新鲜的鸭蛋放进锅里煮熟。 然后拿起煮熟的鸭蛋,看向众人,“蛋黄苏在苏州城中,是以铺中糕点皆为蛋黄所做,且都是鸭蛋黄而出名,这一点想必是大家都知道的吧” 事实如此,林满也不好否认,嗯了一声,“那又如何” 齐政借了把刀,将鸭蛋一剖为二,露出里面的蛋黄。 他朗声道:“知府大人,诸位,既然仵作说人牙子是吃了下过砒霜的糕点,才会中毒身亡,我想请大家看看,真正下了砒霜的蛋黄是什么样子!” 只见他将砒霜粉末倒了一点在鸭蛋黄之上。 在众人的目光下,只见那鸭蛋黄在接触砒霜粉末之后,竟立刻就变成了棕黑色! “诸位瞧见了,这鸭蛋是知府大人所赐,在众目睽睽之下之下煮熟,没有任何问题,但只加了一点砒霜,便成了如今这样。” 他起身拿起一旁的证物,“诸位瞧瞧,这个糕点之中的蛋黄,可有变黑” 众人望去,只见那糕点之中的鸭蛋黄,依旧是正常的颜色,登时质疑声四起。 齐政朗声道:“这说明,糕点之中,压根就没有被下砒霜,人牙子的死,跟这盒糕点,没有关系!” 公堂之上,齐政昂然而立,掷地有声。 一时间,满堂俱静。 第40章 神仙手段 第40章神仙手段 看着齐政手中那剩下的半块糕点,和糕点里面的蛋黄,众人心头哪怕有千言万语,此刻也齐齐哑口无言。 推官宋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默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知府林满,知道自己的前程就在此一举。 他鼓起勇气,主要是厚着脸皮道:“你这个只能证明你没有把毒下在糕点里面的蛋黄上,不能证明外面没毒!” 齐政点头,“也是。” 于是他请示林满,找来一头野狗,直接将那半块糕点扔了过去。 野狗吭哧吭哧地吞了,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活蹦乱跳地走了。 宋岩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你只能证明你没在这个糕点里面下毒,却不能证明你没在别的地方下毒!” 说完他看了一眼仵作,仵作在他的威胁下,也只好壮起胆子道:“不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仵作,他是怎么死的我还能不清楚吗绝对是死于砒霜中毒!” 齐政嗤笑一声,“宋大人这话好生可笑,你们说我用糕点毒杀了人,我现在证明了这个糕点没问题,你又说我在别的地方下了毒,怎么着合着就不讲证据认定我杀了人呗我就必须为这个人牙子的死亡负责呗那倘若有朝一日,宋大人暴毙家中,我们直接把你的仇家抓起来杀了就行,还审什么案啊” “宋大人您别急着生气,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故意咒你。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你这个推官是买的吧” 宋岩勃然大怒,“黄口小儿,岂敢污蔑朝廷命官!” 听见这声叫嚣,陆十安当即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就像一盆当头的冷水,让宋岩立刻冷静了下来,也让堂中不少人都面色微变。 齐政说得没错,他目前已经自证清白了,因为他们的指控就是齐政用加了砒霜的糕点毒杀了人牙子。 现在他证明了这个糕点里面没有砒霜,那就自然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你要说其他地方下了毒,那是你们再找证据,再查案的事情,跟齐政没有关系了。 除非还有新的证据指向齐政,否则齐政无需为这个人牙子的死亡负责。 但公道归公道,律法的解释权却不一定在讲公道的人手里。 手握最终裁定权的知府林满平静道:“齐政,你的自辩很精彩,本官也认可这个糕点没有问题。但是宋大人的怀疑也不全是无中生有。” “在牙行之中,你的遭遇肯定不那么好,卖去周家之后,你却反常地携礼登门,这种行径的确显得可疑,宋大人作为一位主管刑狱的官员,对你有所怀疑这完全说得通。” “本官也想知道,你为何要去登门造访那个人牙子” 陆十安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想起齐政的交待,又默默闭上了嘴。 齐政看着林满,“林大人,若草民告诉你,草民并未去过牙行,也并未与那位人牙子有过瓜葛呢” 林满故作惊讶地一挑眉,“人证便在堂上,当着这么多人,还能做假证不成” 齐政玩味地道:“那谁知道呢,或许是猪油蒙了心,又或许是受了某些人的指点罢了。” “齐政,公堂之上,证据说话,岂能胡言乱语,乱加猜测!” 林满的话,让齐政心头无语,你他娘的,方才宋岩叽叽歪歪你不提,我一开口你就跳脚了吧! 他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林满起冲突,叹了口气,“大人既然想要证据,草民倒有一个办法,还请大人准许。” 林满皱眉看着齐政,他不知道齐政的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没法拒绝,只能自我安慰,宋岩有官身在手,还亲自站在旁边看着,这些人证不至于也没那个胆量当堂反水。 齐政再怎么说也就一个书童罢了,又能如何!于是,他按下心头的不安,开口道:“准了。” “多谢大人。” 齐政转身,看着那个指认自己进了牙行的“大梁好邻居”,微笑道:“在我还没有被卖入牙行之前,曾经被一位游方道人教授了一门秘法,上可禀奏天庭,下可勾连地府,明辨阴阳是非,他叮嘱我此法以性命为引,非必要时不可擅用。但今日,脏水泼到了我身上,便不得不行那鬼神之术了!” “陈大哥,请你帮我把东西拿进来。” 早就等在门外的陆十安护卫便抱来了一个大箱子。 堂中不论是高坐的林满还是一旁站着的典史、衙役们,都好奇地看过去。 甚至就连证人和仵作都好奇地张望着。 鬼神之说,对人的吸引力几乎是无敌的。 只见齐政从里面先取出一把量尺,然后取出一截红烛,一截白烛。 “陈大哥,你练武手稳,帮我将这两截蜡烛剪一下,要求长度都是三寸三分三厘,不得有丝毫误差。” 这话一出,场中众人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卧槽,这小子来真的啊 很快,陈护卫就将两截蜡烛精准地裁好了。 齐政接过,左手拿着红烛,右手拿着白烛,叫上踏着兔子舞的步伐,嘴上念念有辞地朝四方拜着,“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 这神神叨叨的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让他们的神色在这一刻都悄然紧绷,连呼吸都小心了不少,仿佛神明真的就要降临了一般。 然后齐政又拿出一个灯笼,和平常的灯笼不同,这个灯笼四周的罩子是那白纸糊上的,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用的东西。 齐政将点燃的两截蜡烛放入其中,拎着灯笼,围着几个证人走着,嘴里继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最后猛地一顿,将灯笼在那个自称亲眼瞧见他走入牙行给人牙子送礼的邻居跟前一送,厉声高呼。 “请诸天神明降旨,还我清白!急急如律令!” 前面所有故弄玄虚的铺垫,都是为了最后这一下!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岩这才长出一口气,轻哼道:“装神弄鬼!” 但他的话音才刚落,陆十安的护卫却猛地惊呼道:“出字了!出字了!神明在上!” 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宋岩也是一愣,看向灯笼,只见那被齐政提前涂抹了柠檬汁和洋葱水的灯笼白纸上,在火焰的烘烤下,渐渐显现出黑色的字迹。 【伪证者,遭天谴】! 齐政厉声高呼,“神明有旨,伪证者,遭天谴!” 哗啦啦,隔着栅栏围观的百姓,登时跪了一地。 那位矮胖男子登时面露惊骇,朝地上一跪,不住磕头,“菩萨在上,小的也是被逼的啊,都是宋大人指使小人这么说的,他是官,小人哪敢不听啊!不关小人的事啊,求求菩萨开恩啊!” 这话一出,宋岩登时如遭雷击。 一旁的仵作平日便敬奉鬼神,见状也再扛不住心头的压力,“神明在上,此事与小人无关啊,都是宋大人的指令,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随着他的招认,陆十安的咆哮也适时响起。 “宋岩!你他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41章 大仇得报 第41章大仇得报 公堂之上的形势,随着灯笼上显露的“天神旨意”,彻底扭转。 “不是,我没有!他胡说!” 一脸惊恐的宋岩下意识地后退,手摆得比擦桌子的店小二还快,求助地看着林满,“大人,他诽谤我啊!” 看着这一切,林满的心头都有些惊疑不定。 谁能想到这狗日的能请神,这他娘的还怎么玩! 事已至此,他也知道,齐政是彻底洗清了冤屈,而宋岩也是彻底搭进去了。 事不可为,那就只有断臂求生,及时止损了。 他当即一拍惊堂木,怒声道:“好呀,好你个宋岩,竟然做出这等事情!你枉为朝廷命官,你不当人子!” 宋岩懵了,看着林满,“大人,我.” “我什么我!枉我对你那般信任,没想到你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草菅人命,嫁祸于人,颠倒黑白之事!” 宋岩震惊,“大人,你.” “你什么你!”林满当即打断他的话,“还不给我从实招来!看在你坦白的份上,本官念及同僚之情,还能替你照顾好妻儿老小!若是你冥顽不灵,你全家都得给你陪葬!” 宋岩瞪大了眼睛,死死握着拳,难以置信地看着正气凛然的林满。 而后,他像是听懂了什么,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泄掉,身子抖如筛糠。 林满对宋岩的识趣很满意,再度一拍惊堂木,断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宋岩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得到知府青睐,由此步步高升,权势醇酒美妇尽皆在手的种种幻想。 他明白,那只能是幻想了。 他跌坐在地,颓然道:“我招。” “我最近手头有些紧,在得知鲁家和周家的商战之后,为了钱财,便主动找到了鲁家,说我能够为他解决掉陆大人的麻烦,但事成之后,要周家三成的家产作为报酬,鲁家答应之后,我便亲手炮制了这个案子,栽赃给齐政,希望借此要挟陆大人不再插手周家的事情。” 林满对这个供词非常满意,主动补充起细节,“那人牙子是谁杀的” “是我家一个护院动的手,这些证人也是按照我的要求指认的。” 林满的怒火跟真的一样,“好好好,本府真是瞎了狗眼,手底下竟有你这等畜牲!来人啊,将他身上官服剥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宋岩猛地抬起头,“大人,我已如实招供,还请善待我的家人。” 林满面无表情,“本官既已承诺,自当做到,若是她们无罪,本官不会针对。” 说完,他挥了挥手,两个衙役便将失魂落魄地宋岩拖了下去。 路过齐政跟前时,看着如死狗一般的宋岩,齐政还叹了口气,“宋大人,慢走啊。” 宋岩对此没有任何的反应,因为齐政已经做到了自己放的狠话,成功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处置完宋岩,林满又看着下方三个证人,“尔等三人,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差点害得本府冤枉好人,来呀,打他们二十大板,扔出府衙!” 仵作和矮胖男子还在不住地祈求神灵,那个糕点铺的店小二却懵了,连忙大喊,“大人,我没做假证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但林满计谋破裂,正是不爽之时,哪有心思在乎一个小喽啰的死活。 于是,三个屁股蛋就这么摆在了堂上,随着一喊一打,惨嚎声登时响彻了整个院子。 而后,林满才终于起身看向陆十安,脸上带着无奈的歉意,“咳咳,陆大人,这案子也终于是查清楚了,下官御下不严,让这位齐小兄弟受惊了,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陆十安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撕破脸皮,“咱们大梁的官员队伍里,总是有那么些害群之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林大人客气了。” “是是是。”林满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齐政,“齐小兄弟,此番你受苦了,这点银子你且收下,就当是本官的一点心意。” 齐政瞟了一眼,乖乖,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绝壁是大贪官。 看向陆十安,陆十安点头道:“既然是林大人的心意,那你便收下吧。” 齐政将银票收下,“多谢知府大人,草民昨夜受刑虚弱,正好补补。” 听着这番暗示甚至可以说是趁机要挟,林满嘴角一抽,只好故作震惊,“竟有此事你放心,本官一定严查用刑之人,给你一个交代。” 陆十安笑着道:“齐政,有林大人这句话,老夫相信那些折辱过你的,一定不会逃脱法网的。” 林满心头憋屈,却只能连连点头。 “林大人,既然事情查清楚了,齐政没有嫌疑了吧” “那是自然,本官相信,齐小兄弟这样貌人品,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那他可以走了吧” “陆大人这就言重了,既然是清白之身,当然可以随时离去。” “那就告辞了。” “下官送送您。” “不必了,此事还未收尾,林大人忙吧。” 一番虚伪的客套之后,走出府衙,陆十安看着齐政,一脸感慨,“我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把盘翻过来了。” 齐政笑了笑,带着调侃道:“还是多亏了您和陈大哥帮我连夜糊灯笼啊!” 陆十安哈哈一笑,“这倒也是,若非老夫知晓原委,怕是也得吓一大跳,以为你真的能有那般本事,更何况那些人了。” “齐政!” 正说着,一声呼唤响起,齐政扭头,便瞧见了匆匆走来一脸关心的周家夫妇。 “老爷、夫人。” “快别这么叫。我们可当不起。” 齐政笑着道:“没有老爷夫人昨夜的传话,哪有我洗刷冤屈的时候,恐怕连昨晚都坚持不了。” 周元礼和周陆氏对视一眼,神色略显古怪地道:“其实,昨晚是坚儿救了你。” 齐政一愣。 周元礼解释道:“昨夜我们家被捕快封了,不让出去,坚儿从狗洞里钻出去的,然后去求了程夫子,这才能转告陆大人。” 陆十安也点头,笑着道:“齐政,你这个书童没白当。” 齐政面露感动,“公子现在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在程子丰府上,稍后让老陈送你去吧。在这之前,老夫先把答应好的礼物送你。” 说完,他看了周家夫妇一眼,二人当即识趣地退到一旁。 陆十安看着齐政,“当初你师父只教你到五代十国乱世,后面的历史你没学过,可有遗憾” 齐政想了想,“遗憾有那么点,但也还好。” 陆十安闻言微感诧异,“为何” 齐政笑了笑,“家师曾言,我们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后面的历史,也不过是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换了个形式的重复罢了。” 陆十安登时一振,喃喃重复着齐政的话,“我们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大才,大才啊!” 他叹了口气,看着齐政,“原本我想着,你后面的历史不清楚,普通人家也没有那么多藏书给你,便托老友给你要了一块城中藏书阁的令牌,你可以随时进去翻阅里面的海量藏书。但听你如此说来,也用不着了。” 原本装逼成功的齐政还在心头暗爽,一听完当场傻眼,连忙道:“咳咳,我错了我错了,历史好啊,历史得学啊!” 陆十安笑着从怀中取出令牌,递给他,“有本事是好事,但锋芒也需注意,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夫这般惜才。” 齐政肃容还礼,“多谢大人教导。” 陆十安一脸欣慰地虚扶一下,“老夫相信你能做好。另外,从眼下来看,这事儿背后的动静不小,你可有准备” 齐政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府衙,显然明白陆十安指的是什么,点头道:“我会更小心些。” 陆十安满意地嗯了一声,“好了,快去忙吧,好好感谢一下周坚,听程子丰说,他还受伤了。” 等齐政来到程府见到周坚,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周坚对自己的恩情。 他默默帮周坚给他屁股上敷药,既感动又埋怨地道:“你也真是,再把洞掏大点嘛!把自己折腾这么狠做甚!” 周坚嘿嘿笑着,“当时情况紧急,哪儿顾得上那么多啊,我早些报信,你就少受些罪不是。” 齐政沉默片刻,只轻轻说了句,“谢了!” 周坚摇了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 “我教你那些,也得你自己愿意学才是,谈不上。” “不是那个。”周坚轻声道:“政哥儿,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家出事了。” 齐政的手悄然一顿。 “我只是心大,又不是傻。但爹娘瞒着我,你也瞒着我,不想让我分心,我也不能辜负了你们的苦心。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加倍地好好学习,然后默默记下你的恩情。” “所以,当你落难,别说钻个狗洞受个伤,若是能救你,让我钻别人裤裆我也愿意。” 齐政默默揉了把眼睛,这屋子灰真特么大。 第42章 大快人心 第42章大快人心 山林官道之中,那支不挂旗号的车队还在缓缓前行。 居中的马车中,一身普通商人打扮的卫王皇甫靖右手握着一本江南风物志,正皱眉看着。 至于左手,那是毫无疑问地拿着所过之地的特色美食。 身为一个皇子,到了外地,不去寻那些特别色之地,反倒只是醉心这些特色,他倒也算是朝廷宗室的一股清流了。 不过,美食只是安抚了他的嘴,填饱了他的胃,但无法压住心头的忧虑。 这江南,是越了解越觉得好,也是越了解越觉得担忧啊! 经济富庶,商贸繁盛,海量的财富在这个池子里流转,让他这个中京来的“土鳖”简直是大开眼界。 这世界,如果能被自己收服,或者说被自己从中拉到足够的助力,他都有底气回京城去跟其余人掰掰手腕,去向着那个位置奋力一搏。 但问题就在于,眼下这一方势力,却有许多都已经落进了楚王的手里。 自己看似是钦差,实则江南的势力有一多半听命的都是楚王。 自己别说虎口夺食,单就是表露出几分不配合楚王的架势,恐怕都会举步维艰吧 可问题是,这一点,自己都能想明白,父皇能想不明白吗 那他为什么要将并没有多少根基的自己派到江南来呢 总不能就为了给楚王兄培养一条忠犬吧 想到这些,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扭头看着马车之外。 在这复杂的局势之下,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如何抉择,如何破局,如何收获呢 方向,我需要有人为我指明行事的方向啊! 就像是隆中对瞬间拨散了昭烈帝的迷茫,我也需要一个江南对啊! 所以翻译一下就是:如今的卫王殿下,不止是求贤若渴,简直都快渴死了。 他又在心头如望梅止渴般,再度默念了一遍母妃给的三个名字。 江南大儒程硕; 致仕侍郎陆十安; 江南奇才沈千钟。 希望这三个人,能真如母妃所言的那般厉害吧。 正想着,马蹄声接近,一个随从来到马车旁,低声开口。 “王爷,咱们就快到徐州了,要不要按照原计划换走水路” 卫王朝着前方望了一眼,“都到了羊角蜜和蜂糕的地界了啊,那就在徐州停留一夜,然后换走水路,直接去往苏州吧。” 随从一愣,“不去南京吗” 卫王扭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从伸手将两片嘴唇捏上,默默打马离开。 马车内,响起了卫王无奈的叹息和一声饱嗝。 在见证了齐政成功洗刷冤屈,又去关心了一下儿子的伤情之后,周家夫妇二人,迈着轻松而愉快的步伐,朝着家中走去。 虽然鲁家还没个说法,虽然生意还没恢复,但有了这一番波折,他们不仅面对未来的心态更坦然了,陆十安对他们的态度也更好了。 所以,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了。 回到家,才坐下,一阵吵闹声,便从门外响起,越来越近。 “诶,陆少爷,您怎么能直接往里闯呢。” 许管家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年轻的男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然后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扭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管家,“愣着干什么,泡茶啊!” 管家为难地看了一眼周元礼,周元礼摆了摆手,然后看着径直闯进来的陆洪,皱着眉头,“你来做什么” 陆洪斜倚着椅子扶手,压根都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周陆氏,“小姑,爷爷说了,让你想办法请五叔到家里做客。作为赏赐,他可以重新认你这个女儿。” 听着这话,周元礼都气笑了,但还是强忍着没动怒,尊重一下夫人的态度。 周陆氏听完的无语比起周元礼只多不少,那些耻辱和无情都还历历在目,他们是怎么能将这些话说出口,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这一次,她没有征询丈夫的意见,直接开口道:“不用了,陆家的门第我们高攀不起,你走吧。” 陆洪闻言倒也没有多惊讶,依旧吊儿郎当地坐着,把玩着手指甲,淡淡道:“小姑,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也要知道,我陆家这等高门大姓,自然有规矩。此事爷爷和父亲也都是不得已,你只要向爷爷服个软,办好他交代的事情,他还是愿意认你的,毕竟血浓于水嘛!不要因为点小情绪坏了大事啊!” 周陆氏气极反笑,“是吗那我还得谢谢他们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试图剥夺周家最后一条生路” 她温柔的脸上,带着坚定的愤怒,“我夫君昨日已经说了,既然你们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咱们不认这个亲也不是不能过!” 陆洪听傻了,显然周陆氏的答复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小姑,你这是要自绝于陆家不成” “陆家很了不起吗”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齐政扶着一瘸一拐的周坚走了进来,冷冷地瞥了陆洪一眼。 陆洪一声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书童,怎么主家的大事儿轮得到你一个贱奴插嘴了” “滚!” 周元礼忽然猛地一拍案几,瞪着陆洪,指着门外怒吼道:“给我滚出去,周家不欢迎你!今后我周家与你陆家恩断义绝!” 陆洪被这么一骂,当即脾气也来了,“好好好!周元礼,记住你今日的嚣张!小人得志罢了,我看你怎么应付鲁家!” “傻哔。” 周坚毫不客气地给出了自己的反应,气得陆洪一脚踢翻椅子,憋着火离开。 他虽然听不懂那个词什么意思,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词。 周元礼和周陆氏也上前搀扶着周坚,“你不好好养伤,跑回来做甚” 周坚开口道:“先生说了,我手也受伤了,上课不便,干脆回家让政哥儿教我便是,反正他讲的那些我也不大听得懂,政哥儿还说得明白些。” 周元礼嗯了一声,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你那一脸骄傲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评价有哪门子值得你骄傲的啊 齐政微笑道:“老爷、夫人,这些日子我会辅导公子好生学习,至于鲁家那边,你们做好准备,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周元礼惊讶道:“都这样了,他们还不善罢甘休” 在他看来,帮鲁家的推官宋岩都下狱了,自己这头还有陆老大人的帮忙,鲁家还有什么好强撑的 齐政叹了口气,“这事儿到现在,已经不是鲁家自己能说了算的了。” 他顿了顿,饱含深意道:“又或者,从来都不是鲁家能说了算的。” 齐政的猜测很正确,当今日上午,苏州府衙的情况传开之后,鲁家原本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之中。 鲁博昌脑子里想的都已经是如何滑跪能好看一点,用什么样的卑躬屈膝能打动周家了。 但一个人的意外造访,让事情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看着眼前的人,鲁博昌愣了,旋即便卑躬屈膝地讨好起来,甚至主动请对方上座,亲自奉茶。 因为,对方虽然只是个管家,但却是苏州商会会长、江南商会重要成员洪成的管家。 是不是狗不重要,关键看是谁的,他家的狗叫大黄,二郎真君的狗叫吞日神君。 他鲁家借着数代积攒,处心积虑坐上苏州布行商会会长的位置,不过才是苏州商会之中,毫不起眼的普通一员罢了。 而洪成,则是整个苏州商会的会长,甚至在那个堪称庞然大物的江南商会里,也有一席之地。 同样的会长,地位和实力都是天壤之别。 “鲁会长,现在如何决断的啊” 鲁博昌连忙道:“在下如何当得起会长二字,洪管家言重了。” 对鲁博昌的滑头,洪管家也没在意,他只是淡淡道:“我家老爷让我给你带个话。” 鲁博昌立刻一脸正色地站着,“在下洗耳恭听。” “卫王前来,老夫也想给殿下送个礼。所以,你放手去做,有事老夫给你兜着。” 淡淡开口的话,就像太医院太医亲手炮制的助兴丸,鲁博昌登时就支棱起来了。 这不仅是能讨好卫王,还能结交江南商会的大佬 自己这是要发了啊! 洪管家站起身来,“我家老爷还说了,事情办得好,回头举荐你进江南商会。” 鲁博昌的声音都在发颤了,“多谢洪会长,多谢洪管家!请洪管家转告洪会长,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那我们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告辞。” “在下送您。” 送走了洪管家,鲁博昌仿佛瞧见了美好的未来又回来了,不由激动得连连击掌。 狂喜的他,并没有去想,以洪会长的身份,要结交卫王,何须要让他从周家身上扒皮。 就算他把周家全吃了,对洪会长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啊。 日子在骤起的狂澜之后,忽然又进入了短暂的平缓。 接连两日,齐政一边在周宅跟着周坚一起胡吃海喝,恢复身体,一边给周坚补补课,顺带去了一趟梦安客栈,跟陆老头扯了扯蛋,倒也波澜不惊。 而商场上,也如齐政所料,鲁家不仅没有光速滑跪,反倒变本加厉。 周元礼夫妇二人也不知道鲁博昌如何说服的其余人,反正局势并没有什么好转。 不过好在他们夫妇二人如今心态不同,做起事也从容了许多,应对得虽然艰难,看上去倒也还能勉力支撑。 在休息了两日之后,齐政终于走出了周宅。 他怀揣着陆十安给他的令牌,在周家夫妇坚持给他护卫保护下,去往了城中的藏书阁。 第43章 还人情还不简单 第43章还人情还不简单 江南之地,素重文华。 作为江南的核心,在多年前一位苏州知府的倡议下,城中大儒、大族、富商们共襄盛举,捐出自家藏书,一起修起了这座藏书阁,作为苏州城浩瀚文华的具现。 并且请当时的文坛泰斗亲自题写【钟玉阁】三个大字。 当齐政站在这栋楼下,仰头看着,见惯了高楼大厦的他,此刻心头竟忍不住生出几分宏伟的感觉。 实在是在这个时代,遍地低矮的建筑下,一栋足足四层高的楼,真的就像矮人国里走入一个正常人一样显眼。 这也正印证了那句话,人世间绝大部分的情绪,都来自于对比。 四周都是广场,没有建筑物,只在四个方位摆着四个大水缸,显然都是出于防火的考量。 青苔斑驳的封火墙在天光中画出锯齿状阴影,檐角铜铃的轻响,这声音反倒衬托得此间愈发幽静。 此时正有零零星星的人从大门进出。 看他们的年纪、穿着,应该都是周遭书院的学子。 齐政迈步朝着大门走去,大门口,坐着一个小老头,正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看着对方那多少带点痴迷的神色,齐政觉得,很像自己以前上学时候偷看不良书籍的样子。 于是他悄悄走过去,微微伸头瞅了一眼。 但没想到小老头的反应极快,感觉到光线的变化,立刻将手中书一合,扔进了桌下的抽屉里。 速度快到齐政只看到了“艳侠”两个字。 “你这后生,做什么的” 小老头面带不悦,开口问道。 齐政连忙拱手,“在下是前来借阅书籍的。这是令牌。” 小老头接过一看,微微一怔,旋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楼里,一二层的书籍你都可以随便翻阅,不得将书籍带走,每层都有案几蒲团,可以坐下阅览。另外,拿取书籍看完,务必放回原位。” 齐政先是点了点头,继而疑惑道:“三层四层不能上吗” 小老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轻笑,“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谁都想更上一层楼,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听对方这么说,齐政也没有无脑装逼,拱手谢过之后,走了进去。 小老头看着齐政的背影,挑了挑眉,陆仲平亲自来求的令牌,也不知道这少年有几分本事。 管他呢,反正没有四楼那个狗东西本事大。 他伸手从抽屉里掏出书来。 “刚才看哪儿了来着,哦,对,就这儿,老树盘根” 走入钟玉阁,齐政站在一楼的明堂左右张望。 风从漏窗里吹来,将楼板下二十口石灰瓮的干燥气息卷成漩涡。 随着齐政的脚步被惊起的浮尘,愉快地在光束中狂舞。 古色古香,美则美矣,但没有太多的震撼了。 毕竟以前一个学校的图书馆规模可能都比这儿大。 但在这个年头,书籍和知识,与普通人之间是有着天然和人为制造的巨大鸿沟的。 能够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的书,是很难得的。 陆老头还是有心了,回头得好好谢谢他,争取下次不嘲讽他了。 胡思乱想着,齐政的脚步也没停,书架之间走着,因为他发现这个钟玉阁居然连总索引都没有,想要看什么只能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去找。 不是说西汉时候六分法就有了吗 隋唐时期都已经按照【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了,这藏书阁管理怎么这么乱 好在每个书架上倒是贴了有这个书架的主要内容,齐政费了点功夫,还是找到了他想要找的史书。 从柴荣的大周建立之时,开始翻阅了起来。 看着这历史截然不同的走向,齐政心头莫名有些恍惚。 就好像曾经那些意难平或者设想真的实现了一样: 如果关羽在威震华夏之后没有被背刺而失荆州,隆中对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如果李隆基早死二十年,巨唐会不会持续得更久 岳武穆如果没有死于风波亭,能不能为南宋挺起脊梁,还于旧都不管这些设想合不合理,有没有意义,终究是许多人心里对一种美好未能延续的遗憾。 而现在,历史上极其经典的意难平终于在这个时间线上得到了修正,柴荣没有早死,他的壮志能酬,便是华夏之幸。 齐政默默看着大周的那些历史,看着那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名字,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在感慨之余,也总觉得有些难绷。 这种感觉,在瞧见大周第一名将赵匡胤的名字时,情难自已; 在瞧见醉心文墨,托身秦楼楚馆,被赵匡胤当众揍过好几次的风流侯爷赵匡义的名字时,彻底绷不住了。 也好,至少不会有熙陵幸小周后,也不会有高梁河车神了。 一代词帝的下场也没有那般悲惨,只是可惜了小楼昨夜又东风与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时间,就这样在柴荣用自己的气度和能力为大周奠定的骨气与血性中缓缓流过,也在齐政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的笑容中度过。 满足啊! 就好似看到丞相北伐成功,还于旧都之后,哪怕季汉的皇帝也不是全都是好的,也会有那些糟心事,但比起西晋来,又好了太多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色,登时一愣,不知不觉见,竟然都快亮灯了。 而钟玉阁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蜡烛。 他连忙起身,将拿来的三本书放回原处,然后朝外走去。 路过门口的桌子,小老头儿还坐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他这个身体能不能扛得住。 齐政没有托大,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走了出去。 没办法,这儿是图书馆,众所周知的猛人出没地。 出了钟玉阁,周家等得人都麻了的护卫连忙上前,齐政赶紧跟他说了句辛苦,然后两人便一道去了梦安客栈。 甲一号院里,齐政刚走进去,就听见老陈的提醒,“齐公子,你可来了,老爷等你半天了。” 齐政快步上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老莫怪,一时间看入迷了,就看到这会儿了。” 陆十安点了点头,“史书当然好看了,史官蘸墨的时候,那可是要混三成血,两成泪的。” 齐政一脸受教,“您说得真好。” 陆十安摆了摆手,“老夫可没阴阳怪气,苏州的钟玉阁在整个江南都是非常有名的,也就南京官办的藏书阁能够媲美。老夫帮你求那块令牌也是耗了不少人情,你能够认真阅读,好生利用,老夫只会高兴的。” 齐政一挑眉,“这令牌很难得吗”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若非老夫与钟玉阁的守阁人有些旧情,老夫就算用官位压人都不一定能要得到。” “那这人情怎么办就一直欠着” 陆十安摆了摆手,“你就别管了,老夫愿意帮你弄,那就是老夫的事情,你安心拿着就行。” “这我受之有愧啊!”齐政忽然脑袋一歪,“要不我帮你弄点东西你把人情还了吧” 陆十安扯了扯嘴角,“你当这人情那么好还人家能执掌藏书阁,要钱不缺钱,要人不缺人,要地位还不缺地位” 齐政闻言点了点头,“也是,您前几日才教育过我,不要锋芒太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算了吧。” 陆十安嘴角一抽,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当即一瞪眼。 齐政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找来笔墨纸砚,在纸上写起来。 不到盏茶时间,他就放下了笔,吹了吹墨迹,将手中的纸递给了陆十安。 陆十安将信将疑地伸手接过,“你有这个心,老夫很感动,但是丑话说在前面,那地方别看不挣几个钱,但地位可很超然,等闲的东西是入不了眼的,如果被拒绝,你不要气馁,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齐政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您要不先看看” 陆十安看着齐政的自信,心头暗自摇头,一边琢磨起一会儿怎么把话说得委婉些才能不打击他的自信,一边将目光看向手中的纸。 然后,他就愣住了。 【钟玉阁管理优化建议条陈】 增加总索引,以“干支-笔画”为双重索引,陈列在每层入口显眼处,以便查找 改当前落地书架为悬空楠木书架,离地三尺防潮. 在传统芸草防蛀之外,增加闽南之地的樟脑,以及寻找南洋龙涎香,可进一步预防虫蛀 增加科技类、地方志专架 陆十安默默消化了好一阵,抬头看着齐政,“这是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齐政漫不经心地道:“今天去逛了逛,看了两眼就想到了啊!” 陆十安肃然起敬,先不说你说的这些有多重要,你这风轻云淡的气质就很值得人学习啊! 第44章 楼中怪人 第44章楼中怪人 隔着微热的炉子,齐政笑着道:“其实我还有些设想,比如双联借书票,馆藏存根,借阅者拿凭证;又比如押金制度等等,但是我看钟玉阁暂时好像不允许外借书籍,也就没写上去了。” 陆十安一愣,还有啊 此刻的他,心头竟升起了和曾经周家夫妇一样的念头:你到底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钟玉阁的书都不外借,借阅方面的提议就算了。” 齐政嗯了一声,然后道:“那这个东西,能帮您还点人情不” 陆十安看着他,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东西还不错,不过还需要老夫帮你好生润色一下,应该能发挥些作用。” 齐政也不戳穿,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嗯好,那就有劳陆大人了。那咱们喝酒吧!” “还喝什么酒啊!喝多了怎么帮你润色,去去去,回去自己待着去!” 齐政拿这个过河拆桥的老头儿没办法,只好在老陈的亲自护送下,告辞离去。 等了一会儿,老陈回转,陆十安看着他,“走了” 老陈点了点头,“和周家的护卫一起走的。我亲自送上的马车。” “快!咱们也走。”陆十安当即起身。 “嗯”老陈懵了,“去哪儿啊” 陆十安白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自己这个护卫的脑子,“钟玉阁!” “啊不润色了啊” “润色个屁!老夫要有那个本事给他润色,早就自己想出来了!” 陆十安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出了院子。 很快,陆十安的身影在护卫的陪伴下,再度出现在了钟玉阁。 这个时候,钟玉阁早已闭馆。 陆十安上前,正欲抬脚,想了想还是改为了用手推。 不给这个老东西面子,总得给这些典籍点面子。 当陆十安一把推开大门时,身为守阁人的小老头正倚着沉香木凭几打着棋谱。 油灯在青瓷盏里爆了个灯,像是提醒。 但小老头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姓陆的,你有完没完又来” 陆十安嘿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看着桌上的棋盘,“白天人来人往,你偏要坐在门口看那些臭不要脸的书,晚上孤家寡人,你倒下起棋来了。” 小老头淡淡道:“白天的都是鬼,晚上自然要好好当回人啊!这等境界,你个官场染缸里的俗物,懂个屁!” “酸不可闻!”陆十安嗤笑一声,将一张纸拍在棋盘上,“看人看鬼,都不如看神仙,来瞅瞅。” 小老头平静地看着他,“这是何物” “就你这破藏书阁,蛀虫老鼠都能开诗会了。我帮你把齐小子请来,是替你诊病来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纸,“人家不过就待了半日,就给你诊出好几处病根,还开了方子。” “果然是物以类聚,这年轻人,也跟你一样不仅不要脸,心里还没点数” 小老头儿一边嗤笑,一边伸手拿起纸来,朝着灯光的方向展开,忽然神色一僵。 油灯光晕里,【双重索引法】五个字如利剑迎面劈来。 他的身子在无意识中缓缓坐直,将纸张铺开在面前,指腹郑重地逐字摩挲过纸面。 当看到【离地三尺防潮】、【樟脑、龙涎香防蛀】等内容时,喉结猛地滚了滚,神情已是无比的严肃。 当他缓缓看完,抬头看向陆十安,“这真的是他一个下午想出来的” 陆十安翘着腿,从桌上拿起一个枇杷,剥开吃了,“多给他两个下午,能把你这楼里的破书整理得比御林军的军阵还齐整。你啊,不能老窝在这儿,得多学习啊!” 说完,他将手中的枇杷核一扔,精准落进一丈外的铜盂,当啷一声,如同当头一棒。 小老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来,“他明日要来吧” 油灯将他颤抖的睫毛投在墙上,恍如振翅的墨蝶。 陆十安嘿嘿一笑,“那就看你这儿值不值得他来了。”他朝着那张纸上扬了扬下巴,“好好琢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小老头无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 陆十安笑得十分不要脸,“那老虎愿意跟在我后面,也是我的本事啊!” “滚滚滚!别让老夫看见你,烦!” 陆十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咱们啊,想看也看不了几次了。在我离开苏州之前,滚出来喝顿大酒吧,就当我提前给你坟前敬酒了。” 小老头闻言却没动怒,只是缓缓点着头,“好。” 书这个东西,一旦写完了,又没看完,那心里始终都是悬吊吊的。 尤其是好书。 对齐政而言,昨天的书看到一半,自然是心头跟猫抓一样。 去了私塾跟程夫子告了个罪,便匆匆去往了钟玉阁。 钟玉阁的入口处,昨日那个小老头依旧坐在那儿,齐政和昨天一样,偷摸地瞅了一眼。 没想到小老头瞧见他,却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慌忙地把书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合上,朝他面前一送,“想看” 齐政连忙摆了摆手,“老先生客气了。” 小老头儿一挑眉,“那就是瞧不上这等艳俗之物” 齐政摇头,正色道:“这些书籍,往往能够直观地展示官绅豪商阶层的穷奢极欲,客观展示贫苦百姓在身无所依似浮萍状态下的悲凉人生,既讲社会风貌,又揭人性善恶,艳俗只是表象,世情冷暖才是跟脚。若只以一句艳俗之物评价终究片面了些。” “哦”小老头儿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觉得看这书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这是你自己把话递来不是我故意装逼啊 齐政轻声一叹,“读此等书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尔!” “好!” 小老头击节赞叹,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扔给齐政,“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足以上三楼!” 齐政懵逼地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眼前的小老头,合着你是个要触发的npc啊 “三楼宽敞些,视线也好些,还没人打扰,你可以拿着书上去,记得拿下来就行了。” “多谢老先生。” 对于这点好处,齐政还是欣然受之的,当即捧了几本书,上了楼。 看着他的背影,小老头嘿嘿一笑,这小子是个人才,不过若是跟四楼那个家伙碰上,不知道谁赢谁输。 大概率还是四楼那个牲口赢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应该也会很好玩的,哈哈! 从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有一扇门,门口还坐着一个守卫。 当二楼有零散的几个读书人瞧见齐政径直走过去的时候,不免露出了几分笑意。 看来又是第一次来的莽货,还想直接上三楼呢,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然后,他们就看着齐政掏出令牌,守卫开门放行,就这么水灵灵地上去了。 蛤 齐政没空搭理他们那些小心思,上了三楼,果然要安静宽敞许多,而且看起来日日都有打扫,基本没有灰尘。 他挑了个能晒得着太阳的地方,便开始翻看了起来。 一路就这么看到了落日西沉,他也看到了那个煌煌大周的黯然落幕。 当看见大周最后的丞相,还在致力于续命中兴,改革弊政,却以失败告终,只能颓然坐看天倾时,齐政忍不住摇头长叹。 “哎,解决不了税的问题,就解决不了经济问题,没有经济做底子,所谓的改革都不过是在小打小闹地装修罢了,一个个绝顶聪明的大佬,怎么都像是看不破盐铁之议的本质一样,被那群打着冠冕堂皇旗号的大族读书人们忽悠瘸了,仿佛生怕被扣上一顶与民争利的帽子。都要亡国了,还怕鸡毛啊!这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敢懂呢真特么的难啊!” 他的叹息声刚刚落下,一个声音却在无人的三楼响起。 “那你觉得,盐铁之议的本质是什么” 齐政吓了一跳,四下张望,终于在四楼的楼梯口,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怪人。 第45章 论装逼我没怕过 第45章论装逼我没怕过 眼前的人,是个男人。 看样子大概四十左右,蓄着短髭,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一身白衣,脚上袜子都没穿。 就这么坐在楼道口,直勾勾地看着齐政。 若是个美人,这幅打扮,多少还带点慵懒的香艳; 但一个男人,还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人,给齐政吓了一大跳。 不过齐政到底不是真的十五岁的愣头青,他装了那么大两个逼,也才能获准登上三楼,这人站在四层,那是什么概念 所以,他站起身,朝着对方板板正正地行了一礼,“在下齐政,在此看书,不意惊扰阁下,还望阁下见谅。” 面对齐政的有礼有节,那怪人却并未回礼,而是倨傲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方才所言,盐铁之议的本质是什么” 齐政皱眉,神色也变得有些不悦。 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敬我三尺,我还你一丈,你若欺我三尺,骨灰都给你扬了! 怪人对齐政表情的变化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那就说明你没有在这第三层看书的资格,那你就下去吧。” 齐政看了他一眼,“你是阁主” 怪人淡淡开口,“我不是阁主,但我说让你下去你就得下去。所以,你要有本事,就亮出来,是信口雌黄,那就请下去。” 听到这儿,齐政也笑了,你想踩着我脑袋装逼,那你怕是想错了。 他冷冷道:“你对盐铁之议很懂” 怪人语气淡然道:“如果你想先从我口中得到答案,再附和,那你的算盘打错了。” 齐政也毫不客气,“我的答案你一定没有,如果我只能说出你说的那些答案,那我自己就下去,不用你赶。” 怪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些血性,但学问一途,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 “废话忒多,你到底会不会” 齐政毫不留情的打断,让怪人一怔,仿佛很久没遇到跟自己这么说话的人了。 但很快,他就调整了状态,开口道:“盐铁之议,本质上就是三点。” “第一,是对武帝朝为了抗击匈奴穷兵黩武的经济政策的阶段性总结与纠正。在这些政策执行了二十年之后的那个时间点,肯定了这些政策在抗击匈奴,巩固边防上的正向作用,也揭露出这些政策当中,泥沙俱下、损耗民力、官商勾结等弊端。” “第二,是对未来前汉经济政策定调。是以国家专营为主,还是以民营经济为主。究其根本,是法家集权思想与儒家民本思想的交锋,同时还涉及中央与地方的利益分配问题。” “第三,则是当时前汉统治集团内部政治斗争,是霍光为首的势力借机削弱桑弘羊为首的武帝旧臣势力的政治手段。霍光通过否定部分官营政策,既赢得民心支持,又巩固了自身在昭帝朝的政治主导权。” 说完,他看着齐政,“现在该你了。” 他没有什么嘲讽,也没有什么得意,仿佛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事情,结局也无非就又有一个无知狂徒在引起了他的注意之后,羞愧得掩面而去罢了,这样的事情,他经历得太多了。但没想到,齐政却轻轻吐出两个字,让他瞬间破防。 “就这” 怪人古井不波的脸色登时起了波澜,“你最好说出个一二三来。” 齐政淡淡一笑,“你听好了。” “在我看来,盐铁之议的本质,是双方在就三个问题,展开争夺。” “第一,谁来征税;第二,向谁征税;第三,如何征税” 怪人眉头一皱,听着这从未听过的言论,一声荒谬下意识就要出口,但他的性子素来与那些腐儒不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言何解” 齐政笑了笑,在脑子里为生产资料这些词换了个叫法,开口道: “盐铁的本质,是税。因为人活着就要吃盐,因为劳动生产就得用铁,国家掌控了这两样东西,就能够从中掌控帝国的部分经济生活。” 他起身迈步,侃侃而谈,“当时的贤良文学们高呼着不可与民争利,让朝廷放弃盐铁专营,难不成朝廷不专营了,老百姓就不吃盐,不用铁了那如果朝廷不专营了,你觉得是谁来继续经营这个盐铁呢是平民百姓吗他们办得起铁厂,开得了盐矿吗” “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朝廷的税,是应该由朝廷向天下万民征收,去巩固边防,去兴修水利,去赈济灾民,还是贵族士大夫阶层替朝廷将这块巨额的税收揽入怀中,将百姓压榨得干干净净,让朝廷国库虚空,而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呢这便是我说的第一点,谁来征税。” 听到这儿,怪人沉默了。 因为他发现,齐政的话,好有道理,他竟完全无力反驳。 齐政的讲述还在继续,“盐铁是一种消耗的税,吃的越多,用得越多,你交的税就越多。那谁消耗得更多是普通老百姓吗不是,是那些世家贵族,是那些豪商巨贾!而且这个和田税可以隐田,丁税可以匿户不同,盐铁是需要从专营之处购买的,几乎无法做到消耗甚多而不被发现。盐铁专营一日不除,他们一日就得交最重的税,他们能不视盐铁专营如眼中钉吗” “而等盐铁专营一废,本该承担最重税负的富贵阶层,一下子就将自己从中摘出来了,成了收税之人了,那剩下的税收缺口如何填补朝廷需要那么多的钱来做事,这笔钱最后会由谁来掏压垮的是不是天下百姓” 他的问话很平静,但楼梯口的怪人却猛地浑身一振。 他想起了东晋的士绅风流,他想起了如今的江南繁华。 齐政轻轻一叹,“何为政权,是被统治者向统治者让渡的暴力使用权。老百姓向朝廷让渡了使用暴力的权力,换取一种让他们安身立命的秩序,朝廷就有责任保证这个秩序。” “但保证秩序的一切都需要钱,钱自税收中来,最终反哺天下。这些贤良文学高举着不能与民争利的大旗,将自己从税基之中摘出去,土地不纳税,奴仆不纳税,用度不纳税,却还敛聚无度,而后朝廷凋敝,民不聊生,他们却吃得脑满肠肥。这样一个世界,到底是谁希望看到的” 他在楼梯口站定,仰头看着楼上的怪人。 “桑弘羊当时问了那些贤良文学们三个问题,第一是,国家财政开支仅靠农业税够吗如果不执行盐铁专营,所有国家开支都压在农民头上,帝国能长久维持吗” “第二,不充盈国库,遇到战争、天灾等额外之事的时候,何以救民靠继续向农民加税以救民吗” “第三,中央财政凋敝,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政府行动,全靠征发民夫免费劳动,可以长久吗届时弱干强枝,必将天下大乱,如何解决” “敢问阁下,你可有答” 楼道之上,怪人沉默地看着齐政。 他分明是站在高处,但此刻却感觉对面的少年,在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 第46章 对上了,都对上了 第46章对上了,都对上了 其实齐政和他都明白,齐政的解读是片面的。 盐铁之议不会只有这点东西。 但同时,他们也更知道,盐铁之议肯定含着这个东西。 甚至可以从中引申出来那些贵族为什么能支持霍光,就是因为霍光的政策符合他们的利益等等。因为盐铁论中桑弘羊说过一句泄露天机的原话:今放利于民,罢盐铁以资豪强,遂其贪心,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 而楼上的怪人,也无力来回答这三个问题,更无力驳斥其中的逻辑。 他站起身来,走下楼梯,来到齐政面前,“我承认,是我小觑你了,你不仅有资格在这三楼之上,甚至有资格登上四楼。” 齐政耸了耸肩,没给对方一个好脸色,淡淡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像孔雀开屏一样炫耀自己那点知识去讨好巴结你,纯粹是看不惯你这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有没有资格,也不是你说了就算。安安静静看个书而已,还分个三六九等,没啥意思。” 说完,他转过身,“走了,告辞!” “等等!”身后响起喊声,齐政默默扭头,眼中露出警惕和防备,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但却见那怪人站直身子,双手振袖,长身一礼,“在下沈千钟,敢问阁下尊姓。” “齐政。” 说完这句,齐政抱起书,慢悠悠地下了楼。 当天色擦黑,阅读的学子陆续离开,钟玉阁也再度闭馆,阁楼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很快被一阵腾腾腾的脚步声打破。 四楼的书架背后,用屏风隔出一片临窗的空间。 其中,衣柜、卧榻、桌椅,一应俱全。 在浓浓墨香之中,掺杂着些许酒香。 沈千钟斜倚着坐榻上的凭几,目光循着脚步声看向走来的小老头,以及他手中的食盒。 小老头嘿嘿一笑,走到坐榻上的小几旁,大袖一扫,将上面的东西拂到一旁,从食盒里取出几碟佐酒小菜,再拿出两壶酒。 一边给沈千钟倒上一杯,一边笑着道:“今天有什么事情没” 沈千钟看着他,眉头一挑,“你安排的” 小老头一脸无辜,“安排什么” 沈千钟白了他一眼,“你让他上三楼是不是就等着我跟他斗一斗” 被直接挑破心思,小老头不好再装傻,嘿嘿一笑,“你们两个天才摆在眼前,谁能忍得住不看你们斗上一斗。当然哈,我不是说他能和你一样的厉害,只是.” 却不想他的找补,竟被沈千钟直接打断,“不,他就是和我一样,甚至我在他这个年纪,不如他。” 小老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向自恃才高八斗,从来眼高于顶的沈千钟,竟然能对齐政有这么高的评价。 沈千钟却没有将齐政与他的谈话说出来,身为世间奇才,而不容于世的他,太知道齐政那一番话的杀伤力了。 若是在公开场合齐政如此宣扬,如今江南那些已然将触角伸向朝堂的士绅大族、豪商巨贾们,必将视其如眼中钉,一辈子声名不显穷困潦倒还则罢了,但凡有了进入朝堂的动向,必将倾尽全力将他扼杀。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小老头大概率跟那帮人不会掺和到一起,他也不愿意冒那个险,给齐政的未来平添风险。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口闷掉,“只可惜今日下午,在知晓他本事之前,我的态度有些冒犯,他可能不会再来了。” 小老头闻言也是眉头微皱,当初沈千钟以奇才之名,誉满天下,各方大势力都争相拉拢,但是沈千钟却在一场群贤毕至的文会之上,口出惊世骇俗之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对他礼遇有加,甚至不惜开出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筹码来拉拢他的士绅大族们,瞬间齐齐站到了沈千钟的对立面。 奇才沈千钟一时间成了千夫所指,为了不牵连到家族,只好公开表示绝不入仕,同时圈地自囚十年,此事才算是暂时平息。 他在钟玉阁的顶楼已经待了八年半了,自然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破誓言离开的。 小老头试探道:“那我去帮你请请” 沈千钟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酒吧。” 小老头叹了口气,“也是,事已至此,喝酒吧。”比起这边中年人和老年人对饮时的长吁短叹,回到家的齐政心情就要好得多了。 今天把大周的官修正史看完了,心满意足,又怼了装逼犯,神清气爽,总的来说,还是很圆满的。 但当他和周坚吃过饭,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管家却偷偷摸摸过来,将他拉到一旁,语带祈求地低声道:“齐公子,小的想求您个事儿。” 不久前入府之时还高高在上的管家,在经历过这些日子的种种事情后,在齐政面前已经摆不起任何的架子,真正将齐政当做府上公子一样对待了。 他也是奴仆,瞧见齐政这样的奴仆竟然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府上赢得了少爷一般的待遇,要说不佩服那是假的。 这当中固然有周家本就是商贾之家,等级观念没那么分明,夫妇二人又是真的仁厚等种种因素,可寻常也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啊! 齐政倒也没有拿捏什么姿态,微笑着道:“许管家言重了,有什么事儿你说就行,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不是小人的事情,是老爷和夫人,这些日子好像又遇到些过不去的坎儿了,但他们觉得之前已经牵连了您,不好再麻烦您,就不让我们跟您讲,但小人觉得,您是有大本事的,兴许老爷夫人办不到的事情,您能帮忙解决一二。故而斗胆来求您给参详参详。” 齐政看着一脸祈求之色的管家,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对,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走吧,带我过去。” 很快,在周元礼的书房里,齐政见到了愁眉苦脸的周家夫妇。 “齐政,你怎么来了” 周陆氏连忙起身,换上一副轻松的面容。 凭窗而望的周元礼也转过身来,挤出几分笑容。 齐政心头暗叹,拱手道:“老爷,夫人,在下是来辞行的。” “啊”周陆氏一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元礼也连声问道:“可是我周家哪里做得不好了” 齐政平静道:“因为老爷夫人也没拿齐政当个自己人,既然是外人,还是知情识趣一点好。” 听了这句话,周元礼倒是反应了过来,叹了口气,“是许管家跟你说的吧齐政,不是我们见外,实则是你已经帮我们够多了,而且之前还牵连你入狱,我们于心不安啊!” 齐政只一句话就让周家夫妇哑口无言,“那若是周家倒了,我一个孤家寡人又能何去何从呢” 他看着周家夫妇,“你们把我从牙行救出来,坚哥儿手上和屁股上的伤都还没好,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说说吧,万一我能帮得上呢。” 周元礼和周陆氏对视一眼,周元礼邀请齐政坐下,然后开口道:“原本在陆大人介入之后,这事儿就应该平了的,听说鲁博昌当日已经命人准备礼物来求饶了。但是谁曾想,他居然又攀上了洪家的门路,有了洪会长支持,陆大人的威名就不足以让他们直接投降了。” “最关键的是,有了洪会长支持,就不仅是布艺这一行的事了,其余的商行也都不敢跟我们做生意了,如果没什么好的法子应对,恐怕也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他这个关门大吉,几乎就等于是投降认输了。 齐政闻言皱起眉头,“这个洪家什么来路啊连陆老.大人的威名都可以无视。” “你听过江南商会吗” 齐政摇头。 周元礼解释道:“像我们,是苏州布行商会,布行商会之中最强大的几家,才有可能跻身整个苏州商会。比如鲁博昌的鲁家,和我们周家。但我们周家在苏州商会里,也是毫不起眼的存在。而苏州商会之中,实力最强的几家,才有可能进入江南商会。” “江南商会横跨南京、浙江、福建、江西四省,称得上庞然巨物,商会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实力惊人。洪家的洪成,便是苏州商会的会长,同时也是江南商会的一员。这样的人,陆大人一个退休的侍郎,家还是在南京城,在苏州地界上,他真不一定会惧怕。” 事实上,周元礼还是眼界太小了,如果他能了解到他们做过的那些事,了解到他们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就会知道,人家何止是不惧怕,甚至可以说是无视。 齐政一挑眉,在彻底确信了这场商战幕后有着深不可测的阴谋的同时,也好奇道:“意思是这人在苏州能一手遮天,无人能敌” 周元礼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至少咱们苏州府的知府林大人、两个致仕的政事堂相公,他们发话洪会长还是不敢不听的。哦,还有同为江南商会成员的苏州商会副会长沈万钧,他若是能帮我们,那洪会长的事情也好说。” 说到这儿,他自嘲一笑,“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我们若能请到这些人,也不至于到这个境地。” 到现在,他也依旧单纯地认为,这只是一场鲁家趁机针对他们周家的纯粹商战。 齐政闻言,却没有纠正他的看法,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刚说,那个副会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万钧啊。” “那他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沈千钟” 周元礼一惊,“你怎么知道” 齐政:. 第47章 求见与交易 第47章求见与交易 听了周元礼的话,齐政人都是麻的。 合着自己还得去找装逼犯的门路,去他面前求个情么 周元礼看着齐政阴晴不定的神色,开口道:“沈家是苏州著名的大族,沈会长是江南有名的豪商,两个亲弟弟一个叫沈千钟,一个叫沈百里,一个学文,一个从政,都是颇有成就的。” 齐政皱眉,“你跟我说说这个沈千钟呢” 周元礼看了看齐政,犹豫了一下,感觉到了他的坚持,便开口道:“要说这个沈千钟也是个奇才,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名动江南,当时咱们城里那位老相公还没致仕,就曾经亲口点评他乃天下奇才,由此便名传四海。” “但是,好像是七八年前吧,这个沈千钟忽然便没了踪迹,沈家也没大张旗鼓地寻人,原本赞美他的那些大人物们似乎也一下子忘了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看着齐政,“你若想从他的身上想到办法,恐怕是不行的。” 你们当然找不到他了,他就窝在钟玉阁顶楼,等闲哪儿有人上得去啊! 说起来能在一个小小的阁楼里一待就是七八年,是死宅,但也真的是狠人啊! 也难怪性格有点神神叨叨的,换了我可能也是一样,可以理解的嘛! 不知不觉间,齐政已经开始给沈千钟开脱,为自己的食言而肥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齐政” 周元礼的喊声,让齐政从思绪中回归,他笑着起身,“老爷,夫人,你们再撑个一两天,我想我有办法能解决这个事情了。” “啊”周元礼愣了,“什么办法” 齐政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看着齐政离开的背影,周元礼和周陆氏面面相觑。 “你觉得,可能吗” 周元礼看着周陆氏,忍不住问道。 周陆氏很想毫不犹豫地点头支持齐政,但转念又想到洪成的地位和实力,以及沈家的门槛,只好委婉道:“或许会有奇迹呢” 周元礼叹了口气,“那可是沈家啊,就算请陆大人帮忙引荐,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冒着得罪洪家的风险出手吧” 周陆氏用自己的理性一想也是,于是房间中,两人沉默无言,只觉得前路比屋外的天色还要晦暗。 翌日,齐政陪着周坚到了程府私塾。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厉飞在那儿吹嘘,“嘿,我跟你们说,那位天才仁兄,不仅才华横溢,关键还一表人才,一表人才不说,脾气还特别好。” 身旁围着几位程氏子弟眼睛里星星都亮了。 周坚扭头看了一眼齐政,齐政瞬间抬头挺胸,朝着周坚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怎么他说得不对吗 周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瘸一拐地走到厉飞旁边,“厉飞,你见过那位天才了” 厉飞看了他一眼,心头莫名有点发虚,但旋即一想,这事儿他们也肯定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畏惧的。 于是,他当即得意一哼,“我之前就说了,先生要带我去见,难不成还能跟你们吹嘘” 他接着环视一圈,绘声绘色地道:“当时啊,我跟着先生过去,对方那气质,简直就让我佩服,那叫一个怎么说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当时就在想啊,我们的修养真的还差得远啊!” 听见这话,原本无聊得斜靠在柱子上的齐政,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 “不仅如此,那位天才仁兄见到我之后,竟然还朝我微微笑了笑,然后主动跟我见礼,说了一句,【骥子龙文,他日必驰千里】!哎呀,当时就给我激动得晕乎乎的,直到走了的时候都没完全恢复。” 厉飞脑子不笨,知道自己多说多错,便说只搭了一句话,但就凭着这一句话,给自己脸上贴了好大一块金。 在程氏子弟们齐齐的艳羡声中,周坚故意装傻道:“他都骂你是妓子了,你咋还这么开心” 厉飞当场破防,“骥子!千里马!按图索骥,你没听过吗不学无术的狗东西,我打死你啊!” 齐政只好护送着行走还不便的周坚跑路,而冷面寒霜程夫子的及时到来,也终止了少年人的嬉闹。 齐政将周坚送进去之后,悄悄跟程夫子请了个假。 程夫子对于齐政这种三天两头不上学的事情表示很不满意。 但当齐政提出再送他一首诗,并且改日与他讨论一些学术问题之后,程夫子表示,这样的请假,多多益善。 出了程府,叫上周家的护卫,二人便直奔钟玉阁。 大门口的案几旁,小老头看着齐政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喜色涌现,然后连忙绷着嘴角,跟齐政点了点头。齐政瞥了一眼,这一次的书名叫【宫娥春心】。 嗯,文雅了不少。 他瞧见,一楼的窗户旁,几个中年文士正围在一起,面前铺开一张白纸,讨论着什么天干地支笔画的事情。 看来,陆老头已经急不可耐地来显摆过了。 也难怪昨天自己装了个逼就能上三楼,原来根本的症结在这儿。 不过这些暂时都是次要的,他选了几本书,便匆匆登上了楼。 才刚刚在三楼坐下,便听到了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 沈千钟主动下楼,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容之中有几分庆幸,对一个自负大才在身又自囚阁楼之上的人来说,一个够分量够档次能够跟自己纵论古今的人有多难得,那是不言而喻的。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沈千钟在他的对面坐下,微笑开口。 他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将自己最宝贵的十余年时间自囚在了阁楼之上后,情绪依旧如年轻时一般炽烈而直接。 齐政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本来是不想再来了,但遇到点事情,想求你帮个忙,所以就又来了。” “哦” 沈千钟挑眉。 他的诧异,既因为事情本身,也因为齐政的直接。 但这份直接,恰恰更对了他的胃口。 齐政便将周家发生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想请沈家帮衬一下周家,但是有一点,我也得提前跟你说明,此事背后,或许有更深的阴谋,沈家如何决断,行事方寸的拿捏,都需要慎重。” 沈千钟闻言沉默了,以他的见识和水平,自然不会在乎齐政言语中提到的书童身份,他真正纠结的是这个事情本身。 他曾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却换来阁楼自囚的结局,这些年里,对一些事情也有过自己的反思。 在钟玉阁庞大藏书的支持下,在他那颗神奇大脑的转化下,已经对某些事情有了极其深入而系统的思考。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齐政昨日那一番言论那般刮目相看。 也恰恰因为这样,他更明白齐政的提醒不是随口一说那么简单。 江南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在他思考的同时,齐政也在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天下奇才,会如何答复自己。 如果他选择了拒绝,自己恐怕就只能去赌一赌通过陆老头登门拜访沈万钧了。 那个难度,可想而知。 “我有个疑惑。”沈千钟忽然轻声开口。 “请讲。” “像你这样的人,对历史看得那般透彻,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区区一个布行商家的事情但凡今后你有所成,让他们东山再起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齐政闻言摇了摇头,“周家救我于危难,亦不曾负我。这是救命之恩,自当竭诚以报。周家的布庄,使他们祖辈的基业,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比原配的夫人,遇见危难,你劝说好友放弃她,回头自己给他找个更好的。你也有信心能够做到。” “今后你发达了,真的践行承诺,给他找到一个貌美如、温柔体贴、知书达礼,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女子,但那个脾气不好,嗓门还大,甚至睡觉还打鼾,却一心一意陪着你走过最艰难的路的原配,却被永远留在了那个,被你放弃的冬天。” 他看着沈千钟,“除非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否则我不想放弃。” “我答应你。” 听完齐政的话,很直接地,沈千钟抛出了自己的决定。 “但是,你需要还我一个人情。” 齐政当即点头,“只要我能办到。” 沈千钟看着他,“今晚留下来陪我。” 齐政当即夹紧了屁股,捂住裤裆,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沈千钟一愣,旋即笑骂道:“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文人雅士,秉烛夜谈,纵论古今。” 齐政长出一口气,“一言为定!” 第48章 历史的假设 第48章历史的假设 钟玉阁四楼,齐政第一站在这儿。 目光扫过的地方,都摆着许多的珍品孤本,甚至还有不少后世都失传了的典籍,能在这儿一窥究竟,让他的心头暗暗兴奋了起来。 不过时间还长,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看书的事情可以日后再说。 把齐政请到自己的书房兼卧室,沈千钟也不扭捏,当着齐政的面,挥笔写下一封信,便拉响了铃铛。 很快,守在通往三楼楼梯口的那个男人,默默走了上来。 沈千钟当着齐政的面,将信递了过去,却并没有多余的解释。 而对方也只是恭敬地接过,便直接转身准备下楼。 但沈千钟却出乎意料地叫住了他,“等等。” 男人诧异扭头,沈千钟道:“送些好酒好菜来。” 男人终于看了一眼齐政,然后对沈千钟点了点头。 等送信之人离开,沈千钟扭头看向齐政,发现齐政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你总不会怀疑我信里没提你的事情吧” 齐政十分过分地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看” 沈千钟都无语了,“我都答应你了,还会故意不写吗在你眼中,我能是那种狡诈的人” 齐政的情绪却没有半点波动,“在我心里,你不是一个狡诈的人,相反,是一个极其聪明,极富才华,同时还极其自负的人。” 沈千钟被齐政的话搞得一愣,忽然猛地反应过来,脸上也重新浮现出哭笑不得地微笑,“你是想看我怎么说你好话的是吧” 齐政绷着脸,“俗人的吹捧,只如乏味的白水,沈兄这等大才的几句好话,那才是盛夏的酸梅汤,隆冬的温黄酒啊!” 沈千钟很想骂人,但最后却变成了笑声。 他笑得很爽朗,也笑得很开怀。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所以,他甚至趴在案几上,低着头,笑出了眼泪。 齐政默默看着,然后将头望向了窗外。 关在笼中的,不论是雏凤还是麻雀,一定都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吧。 不知过了多久,沈千钟重新坐直了身子,看着齐政,“那我们该聊点什么呢” 齐政摊了摊手,“其实我懂的不多,沈兄可以试试能不能瞎猫撞上死耗子。” 键政嘛,身为陆地键仙的他,再擅长不过了。 沈千钟伸手虚点了一下他,缓缓道:“昨日你说的话,我想了许久,你的观点还是有些片面了。” 齐政点头,十分坦然,“当然是片面的。这等几乎是最高层级的朝堂大事,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东西。但你不能否认我所说的那个因素存在。” 沈千钟闻言伸手捻了几颗平日便备着的黄豆放进嘴里嚼着,在嘎嘣声停止后,又道:“那你觉得,如果桑弘羊成功了会怎么样会达成你所说的,将世家豪族都纳入.你说的那个词叫做税基对,纳入税基之中,从而达到富国强军、强干弱枝的地步吗” 昨夜的他,许久未眠,都在思索齐政的话。 以他这些年研究史书,思量天下的所得而言,在冷静下来深思之后,他明白,桑弘羊根本不可能成功。 如果齐政开口认可,他就可以抓住这个点,将齐政驳斥得哑口无言。 如果齐政不认可,他也有理由驳斥齐政,你自己都不信的东西,你还言之凿凿。 他是准备好今晚和齐政好好辩论一番的,毕竟两个男人之间,如果是正经的秉烛夜谈的话,不争点什么,怎么可能! 他这份心思,齐政其实也猜到了,但他也很乐意奉陪。 他的想法和沈千钟大致相当,静室一间,两个寡男人,要么是不正经地同室操戈,要么就得是喝酒吹牛,争个脸红脖子粗。但他听了沈千钟的问题,还是摇了摇头,“不,他不可能成功的。” 这么果断的态度和答案,让准备好了后手的沈千钟都有些措手不及,“你这么肯定” 齐政点了点头,“不是我肯定,而是当你用另一种方式去看历史的时候,你就知道,这里面是有清晰脉络的。咱们先不说桑弘羊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就算他能短暂赢下这场盐铁之议,甚至打倒霍光,后面依旧会出现张光、李光来将他打下台来,因为他的举措,缺少了汉武帝数十年无上威望的压制,是不符合那时候的社会情况的。” 他顿了顿,将到嘴边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这些注定很难解释的词语咽了回去。 沈千钟被这句话挑起兴趣,“此言何解” 齐政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候,方才的男子去而复返,极富效率地先端来了几碟冷盘和两壶酒。 趁着他在案几上摆弄,然后下楼的这个时间,齐政也大致捋顺了自己如何用现在的言语来讲述,斟酌着开口道: “自秦汉以来,咱们现在所经历的每个朝代,从表面上看,都是开国初期高歌猛进,然后渐渐积攒起不堪重负的矛盾,在有识之士中期革新之后,要么能短暂中兴,终究无力回天,要么直接朝着亡国一路俯冲,陷入又一次的治乱循环。” “但实际上,这些事情是有迹可循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特殊背景下的特殊情况,这些东西是不以人力为转移的。桑弘羊可以靠着武帝的威望短暂推行,但在武帝故去之后,很快便被打落了尘埃,因为他那一套东西,对抗不了更强大的东西。” “就如同我昨日所说,许多王朝中期的革新,也都是一样,不能改变这个社会的根本结构面貌的话,是无法以一种新的形式去契合当前的社会结构从而达到救亡图存的目的。而不是没有人能看到这些,而是那时候的社会结构已经凝聚成了庞大的利益集团,就算是皇帝,想要动他们也很难,何况变法之臣子,最终只能交给一场暴力,通过它才能涤荡出一片新的土壤。” “因为,历史的发展,没有天命所归,不在乎一家一姓,谁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再加上几分运气的钟情,谁就能腾蛟化龙。” 沈千钟听着这番“暴论”,一时真的有些瞠目结舌。 他虽然是天下奇才,但终究是这个时代的天下奇才。 他的眼界和思维,还是无法跳出这个时代的局限,甚至说他因为自身那夸张的才华,刚刚冒出一点对这个时代固有框架的质疑,便迎来了这个惨淡的下场。 “齐兄,你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危言耸听了” 震惊之下,他甚至都忘了齐政的年纪远比他小。 齐政摇了摇头,“这是有实证的。” “比如两汉,因为书籍的难得,识字率的低下,典籍和文字的解释权掌握在经学世家的手中,他们也就垄断了获取知识的权力,继而垄断了整个官僚阶层,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是这些制度在契合实际情况,不契合的制度根本推行不了,而不是有了这些制度才有了他们的厉害。” “还有地方豪族,他们虽然在官僚系统中,处于鄙视链的下游,但在地方上的势力,夸张到了极点,没有他们的配合,皇权对地方几乎就是没有掌控的。” “所以,桑弘羊想抽他们的血,注定就是跟整个贵族阶层为敌,他必须找到足够分量的帮手才行,武帝在的时候,武帝是他的帮手,用无上君威和充足的暴力手段替他做后盾,所以他暂时能够获胜。但当武帝驾崩,这股力量的反扑,不是他所能抗衡的。” “甚至到了后期,你看三国、两晋,实际上大家比拼的,依旧是谁争取到的世家豪族力量更多。” “而从南北朝到隋唐,世家继续在天下发挥着自己的影响,从南朝的宋齐梁陈,到大隋、大唐,他们能够坐到那个位置,也是迎合了世家的需求。但当他们的做法触及到了世家的根本利益,这些人便会联起手来,要么抵抗,要么换一个姓来坐那把椅子。” 齐政没有再继续举例,而是总结道:“方才这些都是我个人的见解,在我看来,历史的假设,不会是桑弘羊赢了,大汉就能国富民强。” “历史的假设,只能是运气带来的表象上的些许偏差,比如昆阳城下如果没有那场陨石雨,刘秀可能就无法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但还是会有其余的李秀、张秀的出现,推翻王莽,一统山河。” “又比如彭乐若是一时热血,真的当场捅了或者抓了宇文泰,宇文家的事情可能就要改写,但还会有新的武川代表被推举出来。” “他们依旧会走在一条既定的轨道上,那条符合当前社会关系的轨道上。因为只有足够聪明的人才能脱颖而出,而当他们真的足够聪明,他们就会发现,他们没得选。” 齐政这么说,并不是心血来潮。 而是在仔细研读了大周的历史,得知了在柴荣活了足足六十多岁,让历史走向了看似完全不同的方向后,整个社会的基本结构和情况依旧和大宋一样,如今更是发展到与明朝中后期的情况几乎没有区别之后,就一直在思考的。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这个天下,在截然不同的皮子下,有着几乎如出一辙的底色 说到这儿,齐政忽然想起了那位伟人,想到他的理想,想到他的绝顶聪明,想到他最后的极致孤独与老泪,眉飞色舞地表情渐渐黯淡下来,端起酒杯,看着东方,一口饮尽。 沈千钟却只将齐政的神色变化理解为一种【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的落寞,不曾在意。 他沉默地思索了许久,直到将面前一小碟黄豆都吃光了,才摇了摇头,“很精彩,但不足以完全说服我。” 齐政也已经调整好了短暂的心绪波澜,轻声道:“那么,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吧,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假设来说服你。” “如何假设” 齐政点了点桌子,“我们不妨假设,周太宗郭荣,在三十九岁北征契丹,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时候忽然病逝,然后看看历史会如何发展” 沈千钟的神色悄然一变,玩这么大 第49章 纵论古今,殊途同归 第49章纵论古今,殊途同归 看着沈千钟如临大敌的样子,齐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怎么,前朝的剑,斩不到本朝的民吧” 沈千钟自嘲地笑了笑,“这倒也是。” 如今已经是大梁,距离大周,中间还隔着一场百余年的大乱世,评说几句前朝压根就没什么影响。 齐政看着他,“那你觉得,如果当时郭荣真的英年早逝,历史会如何发展呢” 沈千钟想了想,“当时郭荣诸子皆幼,应当还是后来的高宗郭宗训继位,但他那时不过七岁,还需太后垂帘听政。辅政须得是文臣为主,少有篡权之心,朝中魏仁浦、范质、王溥等人,对郭荣都十分忠心,可为托孤。” 他不愧是江南奇才,又在钟玉阁自囚数年,史书之上的东西,简直是信手拈来。 正说着,他的忽然神色一滞,凝重道:“五代乱世,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齐政微笑,“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呢” 沈千钟想了想,“按照当时的实力,掌握禁军大权的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最有可能做到,但正因为他最有可能做到,他反倒是最不可能的,除非郭荣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死了,否则肯定会立刻去了他的兵权,将禁军统领权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至于这个人选.” 沈千钟思索片刻,看着齐政,“我觉得赵匡胤最有可能。” 齐政闻言,不由在心头深深感慨,不怪人家是装逼犯,这确实有装逼的资本啊! 他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为了方便咱们聊天,给他取个国号吧,他以前当归德军节度使时就驻扎在宋州,就以宋为名吧。那你认为,这位宋太祖赵匡胤篡位登基之后,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政策呢” 沈千钟对宋这个国号倒没啥好掰扯的,反正都是假设嘛。 他想了想,伸手捻起几粒蚕豆,握在左手掌心,先拿起一粒放在桌上,“他不像太宗,能够通过武力压制住天下之人,然后徐徐建立制度。毕竟周太祖郭威便是通过黄袍加身的方式登基,赵匡胤也是篡位的话,那他第一步也是最首要的,肯定是想要解除手下这些大将的兵权。” 齐政笑了笑,“但那些都是他的结义兄弟啊,没有他们帮助,赵匡胤怕是坐不上龙椅的。” “皇权,是绝对不可被觊觎的!” 沈千钟断然开口,而后缓缓道:“以前大家都是臣,现在他是君,当然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了,不然汉太祖也不会让叔孙通制定礼仪。甚至他还有可能给郭荣改回柴姓,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篡位的不当性!从郭到柴很合理,从柴到赵自然也没问题。但解除兵权这事儿,我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能够顺利且不动荡地完成。” 不愧是奇才,这真是把皇帝心思看明白了,自己这种现代人就缺少这种对法统的敏感性。 齐政一边感慨着,一边微笑道:“既然都是兄弟,那不妨掏掏心窝子” 沈千钟疑惑看着他,齐政便开口道:“比如啊,他将这些兄弟们聚集到一起宴饮,然后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皇帝都这个模样了,既是臣子又是兄弟的,怎么都得问一句陛下你怎么了吧” 在沈千钟的点头中,齐政站起身,给他表演了一段杯酒释兵权的经典画面。 看得沈千钟目瞪口呆之后,拍案叫绝,“妙啊!实在是太妙了!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解除了他们的兵权,还能顾全到兄弟旧情。” 没想到,表演这一幕的齐政却缓缓坐下来,抿了一口酒,神色古怪地道:“真的很妙吗” 沈千钟今日的情绪几乎完全是被齐政牵着鼻子走,闻言又是一怔,自言自语道:“不妙吗” 他皱着眉头,开始思索分析起来,“兵权收下来,自然也不能给其余的将军,否则就白干了,只能皇帝领军,但皇帝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领军,那就只能设立一个军事机构,用分权的方式进行制衡。” 齐政点头补充道:“这个机构里面,可能还得掺一半的文官,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五代换皇帝的事情不再现。” “可能还得解除自汉唐以来,将军对部队的从属关系。”沈千钟说完,下意识地摇着头,“可是这样,军伍的战斗力如何保证每个将令都从这个机构里出,那得多麻烦而且新设规格如此高的机构, 齐政心头暗叹,你还不知道画阵图照着打的事情呢,要知道了你不得怀疑人生么 他点了点桌子,“你别忘了,虽然中原的皇帝换了人,可气候不变,背景不变,草原上的外敌依旧是存在的。”沈千钟的神色愈发凝重,“那又得养许多的兵来御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就只能在装备和兵员上下功夫,我的天,这得多少部队才能抗衡。” “不对,若是在征伐契丹的路上郭荣就死了,幽云十六州还能拿回来吗若失去了北面地利,那整个河北之地不是一马平川” 齐政点头,将话题扯了回来,“这个事情的影响我们一会儿慢慢总结,接下来呢,你觉得他还能做什么” 沈千钟琢磨一阵,又从掌心拿出一粒蚕豆放上,“第二步,那就是健全朝廷的制度规章。” “自唐末大屠杀,又经五代乱世,世家大族的势力已经被削减得几乎没有了,这些算是有家学渊源知道朝廷如何运转的人,其实也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如冯道这样的人,也不能被五代诸帝所倚仗,来维系朝廷的基本统治。这位.宋太祖上台,也还是需要和周太宗一样拉拢读书人,慢慢健全朝廷的各项规章制度和管理。” 齐政引导般地补充道:“是啊,相比与武将共天下,与士大夫共天下就能让人放心得多了。” 沈千钟点头,“世家磨灭,士大夫阶层自然也会崛起,慢慢形成气候,那这就和大周的情况一样了。” 说到这儿,沈千钟顿了顿,他开始有些明白齐政所说的,不过是换了一家一姓,历史的脉络依旧存在是什么意思了。 齐政看着他,“那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科举、文化,是不是也会和大周的发展一致呢” 沈千钟抿着嘴,“士大夫崛起,享受朝廷给的特权,隐匿田地人口,土地兼并,又凭空多了这么多的官员、士卒,财政自然承压,庞大的军费开支压垮帝国财政,中期改革,晚期续命,最后崩塌.” 他说的都是大周所经历过的事情,但他又摇了摇头,“还是不一样,如果按照你所说的,这个宋朝在诞生之初,就有着软弱的基因,他无法复制大周的铁血和包容,他也没有能力像大周一样扛住草原上陆续兴起的异族。” 齐政点头,并不反驳,只是顺着道:“然后呢” 沈千钟抬起头,对上了齐政的目光,“永嘉南渡再现又或者如大周崩塌之后的南北对峙” 齐政点了点头,“无非就是大宋能坚持的时间比大周要短上许多,而后被新朝取代,就如隋唐之交,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几乎不可能。更坏的情况是,退向江南,这只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便是草原异族完成汉化,就如北魏,巩固统治,接着便可以挥师南下,将这个本身就积贫积弱的王朝彻底吞噬。” 沈千钟面露惊骇,“神州陆沉” 齐政平静道:“听着吓人,但扪心自问,有什么不可能的” 沈千钟沉默了,按照大宋开国的这些政策制度来看,的确有可能引发这些结果,但同时,这些政策又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因为那符合当时最大最紧要的统治需求。 齐政看着他,“但无论如何,这两个阶段都是以百年计的,可你想想再来个百年的南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沈千钟挑眉,“你是说江南” 齐政嗯了一声,“江南本就物产丰饶,以前蛮荒无人开垦而已,永嘉南渡启动了江南的发展,而后几百年徐徐进展,如果和现在历史上一样,再多上一百多年的南朝,江南便有可能积攒下强大的经济实力。而关中太小,资源耗尽,已支撑不起一个庞大的帝国;河北沦陷,又被打残;巴蜀之地,无进取之地利,从来不是龙兴之所。天下之大,已经只有江南了。” 沈千钟长出一口气,“神州陆沉,但会有有志之士揭竿而起,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很大可能就只能从江南而起。” 齐政重重点头,“这也是为何我大梁能够破天荒地从南方一统北方的根源所在。” 沈千钟的目光在这一刻骤然亮起,“但那个朝代,也会生出一股如我大梁这般强大的势力。” 说着他点了点桌面,示意脚下的土地。 齐政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千钟苦笑道:“商贸繁荣,大族、豪商、士绅、巨贾,盘根错节彼时彼刻。” 齐政轻叹一声,“恰如此时此刻。” 沉默良久的沈千钟,忽然抓起桌上的酒壶,便朝嘴里倒去,直到满满一大口酒饮尽,才醉眼朦胧地看着齐政。 “既然天下一切都有大势,如大江奔流,不可阻挡,那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第50章 不胜人生一场醉 第50章不胜人生一场醉 对沈千钟这样的人而言,他从不畏惧困难,也从不害怕敌人,因为他足够的聪明,又足够的自信,甚至可以说,还有足够的魄力。 在当初一场暗地里翻了天的大错之后,他能够从那样的局势中,立刻想出这样一条断臂求生的路,求得家族和自己的保全,这样的人,是极其厉害的。 正因为这样的厉害,他有着强烈的抱负。 这样的抱负,在经历了这些年的沉淀之后,不一定非得是出仕做官,也可以是著书立说,也可以是其余别的。 也正因此,他极端地害怕着虚无。 害怕自己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害怕自己的奋斗,都是徒劳的。 甚至在这一刻,他看向齐政的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几分哀伤的祈求,希望能听到齐政的开解。 可同样聪明的齐政却并没有如他的意愿,安慰起他,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支筷子,在碗上轻轻敲着,清朗的嗓音并不浑厚地唱起了一首沈千钟从未听过的歌谣。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听完之后,沈千钟的迷茫彻底变成了无语,看着齐政,充满了幽怨。 你这不安慰也就算了,还在心上扎几刀算怎么回事 但沈千钟终归不是庸人,在情绪的短暂勃发之后,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回味起齐政的歌唱。 有一说一,这首词写得是真他娘的好啊! 好到不能再好了! 豪迈、豁达、洒脱、高远,啧啧 齐政唱完,微笑看着沈千钟,“如何” 对这首词还在心头默默感慨加佩服的沈千钟翻了个白眼,“我都这样了,你是存心不让我活了是吧” 但他自己都还没有发现,他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极端的消沉情绪,竟然在听了齐政这首词之后,有了不少的放松和缓解。 也就是他不认识铁岭的某位村长兼心理医生赵大宝,否则他也应该听过崩溃疗法的鼎鼎大名。 齐政笑着举起酒杯,和不情不愿不依不饶的沈千钟碰了一杯,然后道:“那你再听听这个。” 他依旧敲着碗,但这一次的声音却没了之前那颇为高雅的调调,带着点怒气和充满节奏的嘶吼。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沈千钟皱起眉头,疑惑地望向齐政,“这是” 齐政开口道:“是我方才临时起意,给咱们推算的那个历史上,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奋斗的起义军写的战歌。” “你写的啊怎么韵脚都不对” “跟你说了是临时起意。” “那也不应该连基础的押韵都做不到啊!” “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了!” 直到瞧见齐政气急败坏的样子,沈千钟才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能只着眼于功业,而应该从民族存亡、文明延续等功在千秋的方向去着手” 齐政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这事儿怎么说呢,超越功名的精神永恒固然是值得追求的,就像李太白所言的【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但若是因为这个能存续而刻意去追求这个,又反倒是落了下乘。” “人生啊,想建功立业,那就去建功立业;想著书立说,那就去著书立说;想潇洒行乐,那就去潇洒行乐;唯有本心最可贵。” 他笑着看向沈千钟,缓缓道:“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有人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话很对,但这个所谓的虚度年华,所谓的碌碌无为,不该被世俗的定义所限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人生;不为五斗米折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亦是人生;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是人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是人生。” 他看着沈千钟,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澄净的天光,“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就是最好的人生。至于其余的那些” 沈千钟这一次心甘情愿地主动举起酒杯,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那就去他娘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颓丧一扫而空。“齐政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沈千钟: 齐政笑了笑,“开玩笑呢,你说,我洗耳恭听。” “昨日关于盐铁之议你那种看法,以及类似的东西,希望今后你不要再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齐政猛地抬头,对上了沈千钟凝重的眼神。 一瞬间,他的后背冷汗涔涔。 差点忘了这不是在键盘上键政,这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王朝啊! 他当即起身,朝着沈千钟深深一拜,“多谢沈兄提醒。” 沈千钟见状便明白齐政是真的懂了,他笑了笑,“我曾经是你,但你不要是我。” 齐政点头,重新落座,“金玉良言,铭记于心。” 沈千钟笑着道:“我的故事是这样的,那一年,我十七岁” 齐政却直接摆手,“停!我不愿听你的故事。” 沈千钟一愣,“哎哎,我一般不跟人说心里话,这都到嘴边了,你不能让我咽回去吧” 齐政摇头,“咽回去吧,我希望今后我们在一起,聊的都是开心的事情。” 笑声在阁楼上响起,沈千钟真的觉得眼前的人很妙,有种【总是给我整出些新样】的新奇感。 “说得对,那就喝酒吧!” “齐政” “嗯” “咱们之前只推演到一半吧,不如继续” “继续什么” “看看未来这个天下会走向何方” “算了吧,又没个印证,瞎掰么。” “对你我而言,又怎么能算瞎掰!” “哎!真拿你没办法.” “不喝了!喝不动了!” “你就这点酒量还这么喜欢喝酒这些年你在阁楼上都是醉过去的吧起来继续!” “真的不行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哎,你这真的是,又菜又爱玩。算了,我把这点酒清了吧!” 咚! 在夜色之中,倒在卧榻上醉倒之前,齐政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糟了!忘了跟楼下的护卫说一声了! 不过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做过人上人,自然对这里面的这些门道没有多清楚。 就在沈千钟安排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送信同时买来酒肉之后,对方就已经知会了跟随齐政而来的周家护卫,让他自行回去,稍后钟玉阁会派人护送齐政回家。 护卫将这个消息说给周家夫妇之后,搞得周家夫妇二人一头雾水。 齐政不是说想办法吗,怎么跑去钟玉阁里看书去了。 难不成是想通过钟玉阁的关系想什么招吗 二人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因为还有更多值得他们头疼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苏州城中,一处极其雅致的园林之中,一个样貌沉稳的中年男人从心腹管家的手中,接过了那封信。 他缓缓打开,只细细地看过一遍,便吩咐道:“明日,让霆儿去走一趟吧。” 管家一惊,提醒道:“老爷,此事背后,恐有林知府乃至于江南商会的手笔,要不要.” 中年男人平静开口,“不必了,我相信老二,他比我聪明。” 第51章 沈家! 第51章沈家! 翌日,清晨。 晨雾尚未散尽,苏州城的主街便响起第一声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揉着惺忪睡眼的茶楼伙计卸下雕的门板,店前石板路上漫着薄烟,和檐角隐隐有些褪色的幌子一起在淡淡的风中轻舞。 陈年酒糟的酸香混着漕运码头飘来的鱼腥,馄饨店里热汤白汽裹着虾皮鲜香窜上半空,一起让蜷在街角石阶上的狸猫在睡梦中吧嗒着嘴巴。 长宁布庄的掌柜用绸布裹手,缓缓擦拭着柜台,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欣欣向荣的生气。 脸上的忧虑,如同穿城而过的运河支流上团团雾气般浓厚。 可雾气终究会在阳光下消散,长宁布庄的阴霾又将祈求何处的阳光呢 如今长宁布庄四家铺子已经陆续关了三家,掌柜、伙计走了一多半,仅剩这一家,也是长宁布庄最核心的一家,汇聚了周家仅剩的人丁。 按说就算只有这一家铺子,若是能保持往日的生意,也足够让铺子上下以及背后的东家都过上还算舒坦的日子。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自从苏州商会的洪会长支持了鲁家的流言传开后,原本看着周家结交了陆侍郎而有点增长的生意,立刻急转直下。 门可罗雀这四个字虽然俗套,但就是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每日唯一会登门的,就只有东家了。 就比如现在,周元礼再度来到了铺子中。 周陆氏并没有跟来,因为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没必要掩盖也掩盖不住了,身为当家主母,她必须要坐镇府上。 看着东家,掌柜和伙计们还是很尊敬地问好,因为现在还愿意留下来的,都是感念周家恩义的,也不会因为如今的状况而有什么轻慢。 但那一声声问候的言语和各司其职的行动,终究没有多么饱满的精神。 精神的朵是需要用希望来浇灌的。 周元礼没有苛责,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看不到希望。 来到二楼的房间,他正准备打开茶罐泡一壶茶,伸向平日茶罐的手却顿了顿,从柜子里取出最廉价的茶罐,从里捻了一撮,又抖下去一半,扔进了茶壶中。 看着稀少的茶叶在沸水中不受控制地浮沉,他的心头,也升起了几分身似浮萍的无奈。 就在这时,一楼的大堂中,胡记布庄的那位胡文静胡员外,也走进了铺子。 周元礼扭头看了一眼茶壶,茶水的颜色都还没来得及有怎么变化。 看来是盯着自己的行踪的啊。 胡文静在掌柜的带领下,走上了二楼,见到周元礼主动拱手,“德舆兄,早啊!” 周元礼略显生硬地回了一礼,“平之兄,一大早前来,有何见教” 听见这【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快滚】般的回答,胡文静也不生气,大剌剌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德舆兄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何打算” 周元礼扭头看着他,“此言何意” “德舆兄啊!”胡文静抖了抖长衫,“鲁会长有了洪会长的支持,已经不是你攀附一个致仕的老侍郎能够抵挡的了,若是陆老大人自己的事情,洪会长或许还会卖你几分薄面,但你和陆老大人之间也就一个书童牵线,陆老大人会因为一个奴仆,去得罪洪会长和洪会长身后的人吗别忘了,这儿是苏州,不是南京!” 周元礼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来只是说这些,那你可以走了。” 胡文静叹着气摇了摇头,“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鲁会长让我给你带个话,如果你现在认输,将四家铺子都交给鲁会长,他可以当着商会所有人的面,保证不再对付你,你还能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否则下一次进大牢的,可能就不是你家书童了。” 事实上,这个建议是胡文静自己提出来的。 因为比起脑子简单的鲁博昌,一贯心眼更多的他,总感觉这事儿到现在已经有点变味了,想尽快地落袋为安。 于是用围三缺一的道理劝服了鲁博昌,便有了今日这场拜访和通牒。 他看着周元礼,“你有一天的时间考量,今夜子时之前,这个提议都有效。过了今日,我们便不念旧情了!”话刚出口,他便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但转念一想,对方都是秋后的蚂蚱了,漏了就漏了吧。 周元礼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他已经认定,这位伪装成“热心同行”的胡员外,实际上也是鲁博昌的帮凶之一。 “不必等到今晚,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想要什么,有本事你们自己来拿。周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听着周元礼的话,胡文静站起身来,面露讥讽,“怎么你还真以为陆大人会为了你得罪洪会长啊洪会长发了话,没人会来救周家的,记住,没有人!” 与此同时,一辆青色的马车,缓缓行驶在主街之上。 沿途所过之处,许多人都忍不住侧目,而后窃窃私语。 因为这辆马车不仅比寻常马车宽大,而且车身的用料也比寻常的马车要精致许多,同时还不显庸俗,让许多见多识广的苏州城中人暗自点头。 而等他们看清楚马车上悬挂的清晰的标记时,心头便瞬间觉得理所当然了。 原来是沈家的马车啊! 那应该的,甚至再高档些也是正常。 你要问为什么 就因为那是沈家啊! 财力雄厚的沈家,多年鼎盛的沈家,一门三杰的沈家,为数不多为富且仁的沈家。 许多自认自家档次够得上沈家消费的铺子,掌柜的都下意识迎到门前,看看能不能迎来马车的停靠。 但他们都失望了,马车平静且缓慢地驶过青石板,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 长宁布庄,百无聊赖的伙计见状也叫来了掌柜的,两人一起站在门口,望向铺子外。 “掌柜的,你说要是沈家的人来我们这儿该多好啊。” “哎,做什么梦呢,就咱们铺子,以前没事儿的时候,沈家都来得少,现在,更别想了。” “嘶!掌柜的,我怎么看它们好像真的朝我们这儿来了呢!” “不可能吧不应该啊!” “可它真的停下了啊!” “那你他娘的还不赶紧迎上去!” 当马车在许多人的注视下,停在了长宁布庄门口,半条街都愣了。 而等马车上的人走下马车,更是无数人都傻了。 沈家大公子,沈霆! 一楼楼梯口,刚放完狠话走下楼的胡文静瞧见这一幕,直接傻眼,愣在原地。 然后一只手粗暴地将他推开,周元礼的身影快步冲向门口,“在下周元礼,见过沈公子!” 沈霆回了一礼,然后开口道:“周员外,将你们布庄的现货都送来沈府,我们沈家要了。” 周元礼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霆挑了挑眉,“不卖” “卖!卖!卖!” 周元礼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沈公子放心,在下亲自将东西送去沈家!” 沈霆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摞银票,数都不数,便递向周元礼,“这是订金。有劳了。” 说完,便走回了马车。 马车重新启程,只留下周元礼和长宁布庄的众人愣在原地,久久不敢相信。 第52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52章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家大公子在长宁布庄的短暂停留,就像是一滴清水滴入了滚烫的热油之中,整条街在霎时间沸腾了起来。 有很多不知道周家和鲁家商战的人,只是惊叹于沈家公子的大手笔。 直接清空存货,这是何等的豪气! 只能说,不愧是沈家,还得是沈家啊! 而那些知道周家和鲁家最近这些日子纠葛的人,心头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啥意思 周家和鲁家说起来也算有钱,可也就是两个富商罢了,但就这么个小破事情,牵扯进来一位朝廷致仕的侍郎、扳倒了苏州府的一名推官、如今洪家和沈家更是双双入局,居然还各站一头。 他娘的,明明是个小事情,搞得跟夺嫡一样,还给人整激动起来了!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但身在局中的人就麻了。 比如此刻还傻眼站在长宁布庄之中的胡文静,矮胖的身子微微颤抖,喉头滚动,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如果他是坐在铺子里或者家里,听人跟他说,在长宁布庄和周家大势已去的今日,沈家会出手,还派出大公子沈霆亲自来表明态度,将长宁布庄的所有存货都买了,他一定会跳起来扇手下一巴掌,怒斥他的胡说八道。 但这是他亲眼所见,便是再不相信,也无法否认了。 他心头无语,你们周家要有这一层关系,你他娘的早说啊! 我何必要去跟着鲁家上蹿下跳的啊! 就仿佛在女支女心里,天底下没有人是不卖的一样,在他这种人心头,已经悄然认定了,周元礼先前的坚决,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骨气,纯粹是有底气罢了。 同时,心眼复杂如他,还想到了另一点,洪家只派了管家,沈家却派出了嫡长子,这当中分量和支持力度的差距,似乎意味着很多啊! 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的,还有洪家的管家。 在得知消息之初,正好在城中一处采办一些家中所需贵重物资的洪管家,压根就不信。 但听着报信之人言之凿凿,又明白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对方也肯定不敢胡言乱语诓骗自己,便又惊又怒地匆匆赶往了主街。 沈家这是要干什么!!! 沈家的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就像沈家这些年的步子一样,平静而沉稳。 “沈公子!” 随着外面响起一声呼喊,马车悄然停住。 一个合格的马车夫,自然知道什么情况自己该停。 马车旁的护卫隔着车帘轻声提醒道:“大公子,是洪家的管家。” 沈霆挑开侧帘,看着站在马车旁的洪府管家,“有事” 面对沈霆,洪管家态度倒不敢如在鲁博昌面前般张狂,恭敬道:“沈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霆淡淡道:“有话就在这儿说。” 洪管家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沈公子,鲁家的事情,是我家老爷亲自安排的,您忽然出手,帮助周家,这是何意” 沈霆闻言,身子朝外探了探,将上半身支出了侧窗,朝洪管家招了招手。 洪管家迈步走近,准备听听沈霆的悄悄话。 啪! 谁也没想到,沈霆直接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扇得洪管家一个趔趄。 在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之际,他听见了沈霆冷冷的声音。 “洪家有什么说法,也是洪家的主子来找我们沈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奴仆发话了!” 说完,车帘放下,马车重新启程,只留下在懵逼过后,捂着脸,眼神满是愤怒与怨毒的洪管家。 苏州府的知府林满,此刻并不在苏州府衙之中。他正坐在苏州城郊,一处隐秘的庄园内,听着眼前的美人轻启朱唇,从绣口中吐出温柔起伏的调子,摇头晃脑,一脸享受。 当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等看清来人之后又迅速消散。 在苏州,或者说江南地界上,商人一种颇为魔幻和矛盾的存在。 大梁建国并没有实施如另一个时空大明初期那般强力的抑商政策,虽然士农工商的传统还在,虽然重农抑商的基本国策还在,虽然北方的土地上,商人的地位颇低,限制也不少. 但就像齐政那天与沈千钟所言,政策只有去契合时代,而不能强行矫正时代,如今科举大行其道,有钱去考的都是商帮的子弟和地主士绅的子弟,连带着商人的地位自然有了拔高,这是谁也压不下去的。 在江南,普通社会层面上的商人,已经可以拥有普通平民一样的社会地位,再加上资金实力,甚至还隐有超越。 但对于豪商巨贾而言,那可就不一样了,金钱开路,长袖善舞,一张张利益网络的织就,也让这些人的地位在悄然间爬升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地步。 甚至有些地方,表面上大家似乎依旧遵循着国策抑制商人,表面上依旧是朝廷在行使权力,但真正能定下来事儿的,已经变成了背后的大商人。 江南商会成员、苏州商会会长洪成在苏州没有说成为幕后太上皇那般厉害,但也足以在林满面前平起平坐。 身子修长,样貌颇为儒雅的他挥手让房间中其余人都下去,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林满笑着道:“聊聊天,不至于把人都赶走了吧,这女人过来暖暖手也是好的嘛。” 洪成平静道:“她们可不是你府上那株刺聋了耳朵的并蒂莲。” 林满闻言一挑眉,不是对洪成的言语有什么不满,而是察觉到了洪成要跟他说些大事。 “出什么事了” “沈万钧让儿子去了一趟长宁布庄,将长宁布庄所有的东西都买空了。” 林满瞬间眉头一皱,“当真” 他的话是下意识的惊愕而不是质疑,所以洪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咱们如何应对” 林满默默起身,缓缓踱步,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神色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幻不定。 沈家的实力不容小觑,是绝对的巨大变数。 过得一阵,他终于开口道:“不急,也不动。前些日子接到京城消息,卫王的仪仗已经到了淮安,再有个数日,就将抵达扬州,他若是先去南京,那咱们就安排人去南京,那儿咱们人多,也不怕。若是直接来苏州,那咱们就在苏州给他送礼更好。” 洪成挑眉,“意思是说,咱们就这么僵着” 林满点头,“维持住这个态势就好,沈家进来,声势大些,对我们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两家下场,这事儿就坐实了,人尽皆知,岂不正合我等之意” “那若是沈家不这么想,要兴风作浪怎么办” 林满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冷笑道:“若是沈家倒了,大家都能吃顿饱的吧” 洪成微微一笑,“大人们吃肉,我们跟着喝口汤就行。” 运河上的晨雾早已散尽,夕阳洒在河面上,船头破水,碾碎了一河金鳞。 水光将舷窗旁的青年人那张英武的侧帘,映得半明半暗,就如同他此刻的处境。 船身在暗流中微微摇晃,他撑住窗棱的手青筋暴起,目光坚毅,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掌中握着的不是粗麻绳,而是万顷江山的缰辔。 舱门被轻轻敲响,而后推开,心腹随从将一盒糕点放在桌上,笑着道:“殿公子,明天就要下船了,早些休息吧。” 卫王皇甫靖扭头看着他,神色严肃道:“言语上多注意点,不要再露马脚。” 心腹立刻肃容称是,而后心头暗叹,船越来越靠近苏州城,殿下也越发严肃了,看来这心里的压力是着实不小啊! 卫王回到椅子上坐下,“田七那边怎么样了” “先前咱们在常州府歇息的时候,收到了他派人快马来传的信,他已经到了苏州,在热闹的十泉街盘了一家铺面,正加紧准备,想来等咱们到的时候,就能准备得差不多。” 卫王点了点头,“让大家都机灵点,最后这点水路走完,真正的硬仗就要来了。” “是!” 随从离去,舱门关上,卫王打开糕点河,看着河面上的炫目的金光,感受中大船碾过水面时的暗流,将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苏州,我来了! 第53章 吃人的时代 第53章吃人的时代 头晕、口渴、胃难受。 这是齐政被天光叫醒后的第一反应。 第二个反应则是在瞧见一旁睡着的沈千钟时,当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 幸好,没有什么勉为其男,丁争箫战的事情出现。 他缓缓撑着坐起,轻手轻脚地系好衣衫,穿上鞋子,都快穿好了才忽然反应过来。 我特么一不是做贼二不是偷情,为啥要这么小心 于是他放开手脚,直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抛下一句,“走了啊!” 沈千钟睁开朦胧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倒头睡了过去。 齐政没搭理这个又菜又爱玩的酒量小趴菜,朝着楼下走去。 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那个中年男子还是如佛像一般坐着。 因为有了昨日的接触,齐政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对方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了点头回应。 下到一楼,时候尚早,看书的人好些都还没来,本就不热闹的地方更显寂静。 好在门口的不良书籍小老头已经坐上了位置,齐政朝他行礼问好,小老头点头回礼,看他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欣赏。 但联想到小老头手里的书,和这个时代不少达官贵人在朝廷禁令下兴起的娈童之风,齐政打了个寒颤,打算赶紧离开。 小老头却说了一句,“门口有人送你,不用怀疑。” 齐政走出门,几个沈家的护卫候着,瞧见齐政便主动上前,“可是齐政齐公子” 齐政嗯了一声,“诸位这是” “在下等来自沈家,奉家主之命,送您回去。” 当一路上,得知这几人自从昨日中午,便一直在钟玉阁外,等到了现在时,齐政在震惊之余,也对沈千钟昨日的警告更多了些上心。 这的确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自己心头那些原则与情感,或许真的要藏得更深更深,最好不再有人能发现才行。 回到周家,他连忙和几人道谢,让他们赶紧回去。 直到在管家的热情迎接下,躺在房间的浴桶里,他的脑海中,都还是那几个忠厚魁梧的汉子等在夜风之中身影。 十泉街,问古堂。 宋掌柜看着空了一大半的仓库,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反倒充满了忧虑。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看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怎么样” 伙计的脸上,也带着几分忧色,“掌柜的,城中的古玩店,都在筹备抽奖销售了,学着咱们的法子开始售卖的,小的数下来都有七家了。” 宋掌柜叹了口气,齐政当初跟他说的话,应验了。 在齐政帮他用这样的法子救活了问古堂的生意,将整个问古堂的存货在极短的时间内销售了出去之后,问古堂的火爆终于引起了同行的关注。 抽奖式的营销关键在于一般人想不到的创意,复制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 当这些古玩店掌柜和伙计来旁观一下问古堂的做法之后,很快就能够照葫芦画瓢地学起来。 当其他的古玩店都这么玩了之后,问古堂的优势就自然地没了。 其直接后果就是,问古堂的生意直线下降。 你要说人家会不会觉得抄袭可耻都他娘的经商了在乎什么面子啊! 其实要是理性思考起来,问古堂并没有什么损失。 先前几天的火爆生意,已经让他们将绝大部分的存货清空,就算现在同行模仿,在顾客行为惯性的驱使下,问古堂的生意也比最开始门可罗雀的样子好了不少。 但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经历了之前那种阵仗之后,现在这种不温不火的生意着实让食髓知味的问古堂众人尤其是宋掌柜很难满足。 他揉着眉心,坐在椅子上,将纠结和痛苦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伙计小声道:“掌柜的,既然之前那位能够给我们出这个主意,您要不去求他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宋掌柜看了一眼伙计,叹了口气。 你当我不想吗但是如今洪会长帮了鲁家,谁敢再跟周家沾染啊! 我现在都在考虑,要不要给我那侄儿再写一封信,让他慎重考虑一下断掉周家的生意了,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求周家。 可他又不忍心坐视着自己才刚好起来的生意就这么滑落下去,这几日的美妙滋味,他还没享受够呢! 正当他头疼之际,又一个伙计匆匆跑进来,“掌柜的,出大事儿了!” 宋掌柜一惊,“何事” “就在方才,主街那边,出了件奇事,原本听说鲁家搭上了洪会长的线,您让我们盯着点的长宁布庄已经没人去了,结果,您猜发生了什么” 宋掌柜抬脚虚踹了一下,“快说!” 还想学着说书先生吊吊胃口的伙计连忙道:“沈家出手了!沈家大公子坐着马车,直接去了长宁布庄,当众宣布买下长宁布庄所有的存货,扬长而去。整个主街都惊了!” 宋掌柜腾地起身,“当真” 伙计点头,“洪府的管家,还去拦了沈大公子的车驾,结果被沈大公子一巴掌扇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小的刚好就在旁边,亲眼所见!那一巴掌,好家伙,跟放炮似的!” 宋掌柜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右拳猛地一砸左手掌心,“备一份礼,老夫要出门一趟!” 很快,伙计包好了一套笔墨纸砚,抱在手里跟着宋掌柜一起,出了问古堂。 走出自家的铺子,隔壁的一个生面孔主动朝宋掌柜行礼问好,“宋掌柜,这是要出门” 宋掌柜对这个才搬来几日的邻居倒也没太在意,十泉街地段好,铺子本就时常有更替,既是邻居,他也挤出几分笑容回应,“田掌柜,上午好啊,出去办点事。” 对方也没拉着多纠缠,宋掌柜瞅了一眼他那装修得差不多的铺子,也迈步离开。 一路来到长宁布庄,门口依然没什么生意,但宋掌柜从铺中进出的伙计身上,瞧见了和前几日自家铺子伙计一样的亢奋和激动,那是一种只有在有希望有奔头时,才会出现的情绪。 看来伙计说的是真的! 他正要迈步走进,忽然脚步一顿。 这沈家虽然出手相助,但也不过是能够抗衡洪家,最终的胜负犹未可知,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光明正大地去长宁布庄,会不会引得洪家不快啊 想到这儿,他转过身,带着伙计又回了问古堂,一直等到傍晚时分,直接去了周宅。 周宅之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忙碌了大半天的周元礼终于将沈家的东西送了过去,完成了这单交易,既疲惫又兴奋地坐在椅子上,周陆氏体贴地给他揉捏着肩膀,听着自家夫君激动的絮叨。 “齐政太厉害了,那可是沈家啊!你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不知道,我今日去沈家,是沈家的管家亲自接待的我,而且那叫一个客气,东西拿过去,点都没点,我说多少就是多少,直接就给钱。齐政这到底是找了哪头的关系,能让他们这样啊!” “后面我走的时候,沈家大公子还露了面,跟我说后面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管家,我们现在少了的商路,沈家都可以帮我们接上。我人都听傻了!别说现在这境地,就是咱们以前也攀不上沈家的门槛啊!” “哦,还有,你是没看见那个胡平之的样子,瞧见沈公子,人都吓傻了,先前还跟我拍桌子,后面走的时候,态度好得不得了,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啊!哈哈哈哈!” “夫人,老实说,我现在都还有点难以置信,齐政说等两日,没想到这才一天,就把事情办了!太厉害了!” “哦,还有,我为了感谢沈家的帮助,给他们按八成价算的,然后还少了三百两的零头。夫人不会有意见吧” 周陆氏微笑听着,温柔地帮他舒缓着肩颈,最后才开口道:“我当然不会有意见,沈家救我们于水火,这么做是应该的。咱们若是不懂事,就该让齐政难做了。” “嗯,也是。夫人,你说齐政到底走的什么门路” “你为何不亲自去问他,然后好好感谢他一下呢” 周陆氏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元礼连忙站起,“夫人说得对,我该亲自去谢谢他才是!” 在周坚的小院里,夫妇二人见到了齐政,当即便是一通致谢。 洗了个澡,补了个觉,完全缓过来的齐政笑着回应,倒也没透露沈千钟的存在,含糊了过去。 一片祥和之际,管家前来通报。 “老爷,问古堂的宋掌柜求见。” “嗯”周元礼一愣,不知道这位这时候来做甚。 齐政笑着道:“恐怕是为了他铺子的生意吧,算算时间,他的火爆生意应该也快结束了。” “那”周元礼听不大懂,迟疑地看向齐政,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齐政淡淡一笑,“见见吧,没多大事儿。” 第54章 卫王到了 第54章卫王到了 齐政虽然同意见一见宋掌柜,但并没有主动跟着周元礼一道过来。 所谓上赶着不是好买卖,人性这个东西,从来都不能太过大意。 等在迎客厅中的宋掌柜瞧见周元礼,便略显激动地迎了上去。 “周老弟,这一次,你可得帮帮我啊!” 周元礼故作不知,诧异道:“宋掌柜这是何意啊我周家这样子,该我求你帮忙才是啊!” “你我之间,说这个就生分了不是。现在这苏州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沈家已经出手帮你们了,周家的生意比起过去只会好,不会坏啊!” 周元礼摆了摆手,既谦虚又真诚道:“一切都还未可知呢,而且这也是多亏了如宋掌柜这样的各方好友的支持啊!” 宋掌柜立刻打蛇随棍上,“可不是么,就在下那侄儿,应该是为数不多在周家困难时刻还不离不弃的吧就冲这一点,周兄,你得帮帮我啊!” “宋掌柜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做的,一定尽力!” 宋掌柜身子朝前一凑,“在下想问问,先前替你来送信的那个齐政齐小兄弟,如今在何方” “宋掌柜有何事” “哎!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先前这位齐小哥来我铺子上送信,顺手呢,帮忙出了个主意,这铺子生意好了些日子,也算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但现在很多同行也跟着学起来,我这生意就不行了啊!在下想着,能不能请到这位齐小哥,再帮忙参详参详” 周元礼一听都愣了,这些日子他都为家里的生意焦头烂额,还真不知道齐政当日去送信时还干了这事儿。 这么一听,也难怪宋掌柜会答应帮周家说和了。 他看着宋掌柜,“实不相瞒,齐政就在寒舍客居。” 在宋掌柜骤起的喜色中,他又继续道:“但既是客居,愿不愿意出手,就是他的事,在下能做的,也就是尽力帮忙劝说,可决定之权依旧看齐政自己。” 宋掌柜立刻起身,“这是自然,有周兄这句话,在下就很知足了。” 宋掌柜也没太怀疑周元礼的话,在他看来,齐政那气度姿态,就不可能是下人。 很快,管家将齐政请了过来。 一见到这张思念了好几日的年轻面容,宋掌柜直接就是一通请求。 齐政笑着坐下,“宋掌柜,别着急,这事儿咱们慢慢说。” 等听完了宋掌柜的话,他轻搓着手指,沉吟片刻,在宋掌柜望穿秋水的等待中,缓缓开口,“事情其实不难,我可以帮忙,但需要做些准备。” 宋掌柜当即道:“需要什么准备,您说就是了,都不是问题。” 齐政笑了笑,“首先,当下咱们苏州城古玩这个行当,最流行的东西是什么,准确点就是哪个朝代的什么东西眼下是比较火热的。很贵的珍品绝品就不提了,那个不是咱们操作的。” 宋掌柜想了想,“眼下比较火热的就是大周后期军器监流出的一批兵器小样,当时是大周朝廷为了给国库增加开支支撑边疆用兵,让军器监做了一批卖给百姓,就只有巴掌大小,结果因为制作比较精良,存世的量又不多不少,在前些年忽然就开始流行起来了。还有就是大周太宗时期的显德通宝,制作精美,市价也很不错。” 齐政点了点头,“这两样东西,分别是什么价” “兵器小样,看保存完整度,大概在三到五两银子;显德通宝的话,一文能值得一百到两百文。” “那这两样东西,你手上存货多吗” “有一些,不算很多。” 齐政点头,“那行,你这样,先暗地里去搜集这些东西,尽量都扫到自己手上来。然后让人去做一千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这个成本不用太高,但外观要精美些。” 宋掌柜一愣,“一千个”齐政嗯了一声,“直接买也可以,最好是买名气响点的,保证外观一模一样就行。实在不行,就找油纸,但那个的效果肯定差些。” 宋掌柜面露纠结,齐政微微一笑,“如果宋掌柜觉得心疼的话,要不这样,这些盒子的钱我出了,赚来的钱咱们三七分” 宋掌柜连忙摆手,然后想来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气了,解释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一千个盒子,不好买啊,还要一模一样的,恐怕没那么多现货,连夜赶制也来不及啊!” 齐政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工业时代,单靠手工,确实有些为难人了。 他摩挲着下巴,看着一旁的周元礼,忽然灵机一动,“那这样吧,你就去买大小一样的就行,然后买几匹质地好点的布,裁下来将盒子都包上,让人分辨不出来就行。” “这个可以!”宋掌柜倒也不傻,立刻看向周元礼道:“周兄,这个布,你的长宁布庄可得帮我解决啊!” 周元礼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但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当即点头,蚊子腿也是肉,现在的周家可没得挑,至于存货都卖给沈家了这种事情,做生意的自然有办法解决。 齐政便接着道:“我们还要做些额外的准备,宋掌柜在搜集些这个古币和武器小样的同时,准备七百个价值几十文的小物件,这些小物件,加上两百五十个显德通宝,以及两把精美完善的武器小样,随意装进盒子里便好。” 接着他就将自己打算怎么卖的计划说了,听得周元礼和宋掌柜一愣一愣的。 周元礼略带迟疑道:“齐政,你这法子能行” 宋掌柜当即就不乐意了,“周兄,这我就得说说你了,怎么还能疑问呢!齐小兄弟的本事,那我是见识过的,必须能行啊!” 说完,他看着齐政,“齐小兄弟,到时候这第一场,能不能麻烦你来坐镇一下,就像之前一样,咱们也学学,不然怕弄不好啊!” 齐政笑着道:“行,宋掌柜去准备吧,后日一早,我到问古堂来!另外,如果有那种几样成套的物件,最好留意一下,那种东西搭配我方才说的销售模式是最好的。” “好嘞!” 宋掌柜起身,“齐小兄弟放心,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周元礼将宋掌柜礼送出去,看着二人的背影,齐政轻轻摇头,盲盒还是得搭配ip才能发挥效果,但宋掌柜跟他非亲非故,帮他做到这一步也够了。 至于能不能成,只能说,赌是人的天性,跟时代无关。 商船在暮色中缓缓抵岸,舢板从船上伸出,压上码头的青石。 一身富商打扮的卫王脸上涂了点黄,贴了两撇胡子作伪装,负手站在甲板上,眺望着眼前的城池,城楼上披着夕阳的檐兽倒映在漆黑的眼眸中,凝成两点金芒,锐气逼人。 码头混着鱼腥与脂粉气的风掠过他的发梢,他转身回望,运河里千帆桅影,提醒着他此间的繁盛与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舢板稳步下船,见到了早早等候在此的属下田七。 一行人翻身上马,马蹄滚滚,如惊雷炸响在苏州城吴侬软语的市井之声中。 一行人很快便入了城,牵马徐行,来到了位于十泉街铺子中。 在后院歇下,卫王看着房间的装饰,点头道:“做得不错,辛苦了。” 名义上的此间掌柜田七连忙惶恐回应,“殿公子客气!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这两日,城中有没有什么大事” 他微服前来,就是要想先探探江南的水深。 而要想探知情报,凑热闹是个好办法。 “这两日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也还有十多日” 田七正为难着,忽然想起什么,微笑道:“公子,明日,就在咱们隔壁,可能就有一场大热闹。” 卫王眉头一挑,“哦” 第55章 信手拈来 第55章信手拈来 “怎么说” 瞧见卫王颇有兴趣,田七赶忙介绍道:“回公子,咱们铺子旁边是个古玩店,名叫问古堂。原本生意也普通,甚至称得上冷清。不过前些日子,有人给他指点了一个办法,一下子就火爆了起来。” “他将铺子里的存货,都摆出来,统一按照一个颇为低廉的价格售卖,同时,每一个物件购买之后,都可以得到一个号码,然后进行抽奖,奖品通常在三十到五十两。” “顾客哪怕不中奖,也能获得实打实的东西,也不算亏,何况还有彩头,瞬间买的人就围满了铺子。接连几天,把这本就热闹的十泉街围得满满当当。” 卫王听完,缓缓点头,“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来卖货,倒是有几分巧思。只不过这法子也容易被同行抄去,这生意怕是持久不了吧” 田七当即一脸夸张的佩服,“公子果然见多识广,一语中的。问古堂的生意太好,便有同行开始模仿,等到了这两日,问古堂的生意便落下来了。但是,小人之所以说有热闹,是因为今日问古堂摆了一块牌子在门口,说明日一早,就有全新的玩法,保证比之前还要好玩,希望大家能去捧场。所以小的断言,明日恐怕有一场热闹。” 卫王点了点头,“如此,倒还真可以看看。” 一旁的心腹随从却开口道:“公子,这终究只是些商贾之事,不值得您消耗精力吧。” 卫王摇了摇头,“咱们此行,一是查探情况,二是搜罗人才,明日若真有那等场面,咱们可以一窥江南民众的富饶,同时也可以看看,这问古堂的幕后之人,有几分真本事。” 心腹随从虽然依旧觉得这商贾之术难登大雅之堂,但见自家殿下如此言语了,自然也识趣地闭了嘴。 当天晚上,这间铺子里,摆上了一大堆苏州城中的美食,卫王在饱餐一顿之后,带着几分期待和浓浓的疲惫,安心睡去。 而在他们的隔壁,问古堂中,宋掌柜带着伙计们,正在灯火下,忙碌地准备各种物件,然后装盒。 一个个盒子的开关声,就像时间走过的脚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下一个天亮。 当齐政来到问古堂,瞧见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个盒子时,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果然为了搞钱,大家都是动力十足啊! 宋掌柜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齐政,带着忐忑的期待道:“齐小兄弟,咱们可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啊!” 齐政微微一笑,“放心,等着收钱吧!弄完就可以准备下一场了。” 于是,在齐政的指挥下,伙计们将一个个用绸缎裹着,看不清里面,大小皆是一样的盒子摆上了摊位。 这个摊位,昨夜也按照齐政的要求进行了改造,在一块大木板上,画好了一个个大小一样的格子,然后写下了编号。 这样的木板,整整有三块,摆在门口,一眼看去颇为壮观。 随着一个个盒子被摆好,一个个围观群众也在悄然间陆续就位。 不管问古堂今天的销售能不能成功,但有着先前的故事打底,今天这场热闹是肯定少不了的,所以大家并不缺围观的热情。 至于能不能把银子从他们兜里掏出来,那就得看齐政的本事了。 卫王也在心腹随从和田七一左一右的陪同下,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看着问古堂前摆满了的东西,略感诧异。 “你说他们打算怎么卖” 心腹随从想了想,“无非就是让利,薄利多销那一套吧。” 卫王点了点头,倒也坦荡,“我也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看看这人能不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吧。” “难。” 心腹随从开口就给齐政判了刑。 他的话音方落,齐政迈着步子便走了出来,站在了摊位前。 而瞧见他,围观之人中不少人都激动了起来。 之前的抽奖就是这个俊后生弄起的,如今他又来了,怕是真能有些好玩了! 卫王瞧见齐政,也是一挑眉,“模样气度倒是还不错。” 心腹随从轻声道:“但这年纪也着实有些年轻了,希望能让公子看场好戏吧。” 卫王微微一笑,“成与不成,不重要。” 他们的聊天传不进齐政的耳朵,他正专注地看着面前围观的客人,笑着拱了拱手,“诸位,我们又见面了!” 众人笑着起哄,齐政笑着道:“前些日子,咱们问古堂搞了个回馈活动,从城中同行的整齐反应来说,应该是很成功的。” 隐带嘲讽的话,听得围观之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极个别的神色不自在的,也让齐政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其实,我们成不成功不重要,既然是回馈,就是希望大家能玩得开心。” “只可惜,得益于同行的帮衬,咱们问古堂近几日大家玩得不那么尽兴了,所以,我们东家决定,和大家一起再玩个好玩的!而且在下向大家保证,一定会很好玩。” 几句话,他就轻松掌握了局势,并且吊起了众人的胃口。 “想必大家都看见了,这儿摆着许多的盒子,盒子里,有许多的小物件,同时,还有数百枚大周的显德通宝,只要稍稍懂点行的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儿现在值不少钱,很多人也很喜欢。” 齐政这话一说,便是想质疑的也不敢开口露怯了,让他得以顺利继续。 “另外,我们掌柜的还在一些盒子里,放了有大周军器监当初做的兵器小样,大家只要了解的都知道,这东西现在一个就能值五两银子。” “听起来这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抽奖的路子,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齐政伸手指着面前这些盒子,“我们不会告诉大家,这个盒子里是什么,准确来说,我们他娘的现在也不知道放着更值钱的东西那些盒子放哪儿了,大家随便来买,咱们靠的就是一手运气!” “说到这儿,大家肯定很关心,那这一个盒子卖多少钱呢” “实不相瞒,盒子是我们从巧木堂、盛木坊、巧手林这几家买来的,光盒子就值大几十文,里面最便宜的东西,也要值大几十文,若是钱币这些,那就更值钱了,一枚就是两百文往上,更不要提里面的武器小样了,我们就在想啊,要定个什么价格,才能赚到钱呢” 齐政看着大家,故意将话语说得挺慢。 “若是按照成本,还得赚点钱,怎么都得四五钱银子一盒吧之前的抽奖也就这个价。” “但是,又有人说,这个价格太高,有个三百文,应该是最合适的,我们小赚一点,大家也得了实惠,这才是薄利多销。” 就在众人的胃口被这一个个数字吊起的时候,齐政又摇了摇头, “就在咱们争论个不停地时候,咱们东家一锤定音,赚什么钱,咱们是要回馈客人的,每个盒子,一百文,交个朋友!” 齐政大手一挥,喊出这个数字,登时迎来众人的一阵热烈的欢呼。 一旁的卫王也是悄然挑眉,感觉别的不说,光是这言语的话术便有些说法。 “现在,我先来给大家打个样!” 待欢呼声稍歇,齐政看着排在人群中的一个年轻人,“这位兄台,我这两日运气不大好,看你红光满面,定然运势不错,不如助我一臂之力,你点一个,我来买一样,若是挣了钱,咱俩平分如何” 年轻人本来对新事物的尝试意愿就要强烈不少,一番吹捧之下,当即笑着点头,“好!那就这个十八号吧!” “好!” 齐政先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一百文,交给伙计,伙计帮他取了盒子来。 他拿在手里,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摇了摇头,听听动静,然后递给那个年轻人,“兄台,你看看,咱们这一下能保本还是能挣钱” 年轻人接过,也学着齐政的样子掂了掂,在众人的注视中,摇了摇头,“听不大出来!但我猜能挣钱!哈哈!” “借你吉言!” 齐政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打开,众人伸长了脖子,只见盒子里还真躺着一枚大周的显德通宝。 “哎呀,发了!” 齐政欢呼一声,当即掏出五十文,“兄台,这挣来的一百文,咱俩一人一半!” 年轻人开心接过,而身后众人也齐齐蠢蠢欲动。 虽然这个没有之前那么大的赌注,但胜在本钱也小啊! 就一百文,买个盒子都亏得不多,里面有点东西就是纯赚,更何况还有可能赚更多。 若是能开出那个兵器小样,一百文赚五两,那是五十倍的利润,够了够了! 齐政高举着那枚大周通宝,“诸位,让我们一起,玩起来!” 随着齐政一声吆喝,众人立刻围到了伙计身边,摊位上的盒子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售出。 而这个速度,在亲眼瞧见有一个幸运儿居然开出了兵器小样的时候,再度为之一快! 卫王默默扭头,看向身旁的心腹随从。 心腹随从咽了口口水,眼中带着浓浓的震惊。 第56章 程府求见 第56章程府求见 “田七,去给我买一个来。” 当卫王拿着那个盒子,学着那些人的样子掂了掂,心头居然莫名地生出几分刺激之感。 虽然就算中了最大的奖,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但那感觉却跟钱多钱少没太大关系,纯粹是一种心理本能。 当他缓缓打开,瞧见里面的显德通宝时,心头竟有了几分激动。 他转头望向一旁问古堂中,那个微笑而立的少年,眼中露出几分欣赏。 通过自己的购买,他已经明白了,这东西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它真的很契合人性。 不确定的结果,亲手拆盒的刺激,定价也不高可以随便满足,让人真的很难拒绝尝试。 而一旦尝试,便很可能上瘾。 就像现在的他,甚至心头隐隐都有点冲动再买一个。 如果是方才只开出了能保本的普通物件,那几乎是十成十地会去再买一个,能克制住这个心思的,都是自制力极强之人。 他强按下心头的冲动,转身走进自己这边租下的铺子,看着心腹随从,“那个少年是个人才,你说我要不要尝试招揽一下” 心腹随从倒也不是那种见不得人好的坏人,也没有昧着良心否认问古堂前的火爆,开口道:“但是公子,有两个问题。” “你说。” “第一个,那个少年只是主持了这个活动,点子到底是不是他的还有待考证。” 卫王也不是刚愎自用的人,点头道:“也对,那如果是他的点子呢” “那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了。” 心腹随从开口道:“您来江南,第一个招揽的人才,应当也最好是能够当门面的,不然今后您不好安排,他也不好自处。一个只是在经商之术上有些见地的人,恐怕难以担起这个位置。” 卫王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田七,你去打听一下这个人,记下他,后面合适,我还是想招揽一下。” 田七点头应下。 卫王起身,“戏也看了,咱们该出去走走了。备好礼物,明日上午,去程府。” “是!” 问古堂中,宋掌柜一脸佩服地看着齐政,“齐小兄弟,齐公子,在下是真服了啊!” 齐政轻笑着摆了摆手,“宋掌柜,咱们都自己人,就不用客套了。” “这可真不是客套!”他挑着大拇指,“在下也算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些年生了,聪明人也见了不少,像你这么有本事,这还是头一份!” 齐政谦虚地笑了笑,“说到这儿了,在下也跟宋掌柜提两个醒吧。” “你说。”宋掌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个是这个事情,你得在盒子里装的东西上面多想点办法,盒子不重要,盒子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精髓所在,那些人抄也不一定能抄明白。” “第二个,各个档次的东西,在盒子里放多少,也就是所谓的基础奖励,升级奖励,和隐藏奖励,这个比例是盈利和好玩的关键,不要让同行知道,在他们参透这个之前,他们一定玩不过你,你这个东西能挣一段长久的。” 宋掌柜连忙道谢,表示绝对记住,然后从一旁取出早就备好的礼物,双手递给齐政,“齐公子,你帮了在下这么多,这是一点心意,你千万收下。” 齐政稍微客套两句,看出宋掌柜是真心的,便也干脆地收了下来,而后告辞离去。 走过的十泉街时,他扭头好奇地看了一眼隔壁还未开张的铺子,迈步离去。 将齐政礼送出门后宋掌柜坐回后堂,摇头感慨,“天才,天才啊!” 一个伙计凑过来,笑着道:“掌柜的,有他在,咱们问古堂今后定然天天都是好生意了。” 宋掌柜扭头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梦呢!这种事可以一而再,还能再而三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呢!” 他叹了口气,“再说了,以他的本事,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这苏州城就困不住他咯!” 第二日的清晨,已经有些日子没跟周坚一起去上课的齐政,和周坚一起走在了去往程府的路上。 “政哥儿,你最近都忙啥呢” “哎,别提了,忙着跟人喝酒吹牛,结果一个是老阴比,躲酒劝酒比谁都厉害,一个是小趴菜,喝起来倒是爽快,但几下就醉了。”周坚羡慕得不行,他本身性子倒是欢脱,但周陆氏管得很严,尤其是发现原本焚书坑儒的周坚居然有出息的苗头之后,管得更严了,喝酒撒欢这种事情,好久都没有过了。 “政哥儿,咱们明天去城外踏青吧” 齐政扭头,诧异道:“几个胆子啊不上课你爹娘不得揍死你” “啥啊,明日休课啊!难不成一直学习啊你是觉得先生是牛马还是我们是牛马” 齐政嘴角一抽,“乾坤未定,你我皆是牛马。” 来到程府,私塾之中上了一堂课后,程夫子就急不可耐地将齐政叫到了书房之中。 如今二人的关系比起之前要亲近了许多,齐政一边将从宋掌柜那儿弄来的礼物转手送给程夫子,一边笑着调侃道:“夫子,大儒不都该是云淡风轻,气度雍容的吗” 程夫子倒也没拒绝,接过礼物放在一旁,哼了一声,“他们那叫伪君子,发乎情,止乎礼,随心所欲不逾矩,这才是应有的处世之道。别拖拉了,答应送我的诗呢” 齐政笑着提起笔,在摊开的纸上开写。 程夫子凑过去,跟着他的落笔,好奇地瞧着,将心里的念头深藏,生怕打断了齐政的思绪。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这句不错啊,这比喻十分贴切而生动。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啧啧,这是真把书读进去了的,比起我那些个弟子,确实厉害得多啊! 【活水源流随处满,东风柳逐时新。】 书如活水,填满人心,人心灵动,好的思绪便自然如春风中的繁华翠柳,妙!妙啊! 【金鞍玉勒寻芳客,未信我庐别有春。】 当齐政落笔,扭头看向程夫子,只见他神色职中,带着几分痴迷,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墨字。 齐政笑吟吟地开口道:“夫子,如何” 程夫子瘪了瘪嘴,“这字也忒难看了!” 齐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他提起笔,在一旁写下一行小字: 【苏州府赠恩师程硕。】 “这样呢” 程夫子捻着胡须,笑容满面,“孺子可教。” 齐政扯了扯嘴角,“那还谈不谈了” 程夫子白眼一翻,“赶紧回去吧!谈什么谈,老夫,哦不,为师要好好欣赏一下这首佳作。” “我就多余送你这个礼物啊!” 齐政竖起大拇指,对老头儿的厚脸皮和直白深感佩服,默默出了房门。 不过走出来之后,他脸上也挂起了笑容,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总比那些道貌岸然之徒,要轻松些。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程府的管家却敲响了程硕的房门。 “老爷,门外来了辆马车,递了封拜帖进来,说是您的故人之后,想要见您。” 程硕一愣,伸手接过拜帖,打开看后,面色微变,稍作沉吟,“去将他们请到迎客厅中,好好奉茶伺候着,等我安排好课业就去见他们。” 管家下去,程硕将手里的拜帖看了又看,然后将齐政写下诗句的纸,仔细地折好放进抽屉,这才出门去了私塾。 在私塾,将众人聚齐,程硕干脆便宣布了今日少上一堂课,大家明日想要休息踏青的都可以多些准备时间。 不过还是给他们安排了课业任务,而后便在众人的欢呼中,将他们送出了府门,而后神色凝重地转身走向了迎客厅。 迎客厅中,他看着面前的人,眉头微皱,“阁下说,是故人之后,不知尊姓大名” 卫王皇甫靖微笑着看了一眼陪在一旁的管家,程硕便摆手,“都下去吧。” 等房中,只剩下他和卫王二人时,卫王缓缓撕下了嘴上贴着的胡须,程硕凝眉,忽然面色猛变,起身惊呼,“你是” 卫王起身行礼,“在下京城行商,卫宁。” 第57章 大儒荐才 第57章大儒荐才 听见卫王明确的暗示,程硕也明白过来对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图。 他点了点头,“原来是卫公子,请坐吧。” 彼此落座之后,卫王将带来的礼物送上,程硕一番推辞后收下。 然后,他便忍不住看着卫王的面容,“像,真像啊!一晃已经三十余年了,也不知恩师如何了” 卫王的外公,乃是荆楚一代有名的大儒,当年的程硕便曾远赴荆楚,在他的门下求学。 故而宁妃也才会建议卫王来拜访程硕,卫王也才会选择以程硕为突破口第一个来拜见,程硕也是因此才愿意亲自见一个冒昧造访的陌生人。 卫王开口道:“外公一切都好,去年还在信中与我们念叨程先生及其余的高徒呢!” 程硕呵呵一笑,并未计较到底有没有这封信,信中有没有这份念叨,“卫公子此来,是有何见教啊” 卫王闻言心头微微一沉,程硕的话,显然地透出一股不那么亲热,不想客套,只想直入正题的态度,看来接下来的事情,恐怕有些难度了。 他压低声音,“此番奉命前来江南,在下欲清查江南积弊,澄清江南局势,为朝廷和天下尽一份力,但江南局势复杂,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程先生文名昭著,在江南文坛一呼百应,不知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程硕沉默片刻,缓缓道:“卫公子此来,江南上下定是都欢迎的,想做什么,吩咐一声,也自然会一呼百应,老夫不过一书生,风烛残年,有心无力了。” 听到程硕的婉拒,饶是已经有所准备的卫王,心头也是不由一黯。 程硕是他在来路上所规划的最有可能突破的人,所以他今日动身之时,也是信心满满的。 但程硕这般干脆的拒绝却如当头一棒,让他忍不住心想,这江南,果然如许多人不看好的那般,不是什么好来处。 不过,他皇甫靖既然敢接下这趟差事,就不会这么容易就说放弃,他本身也不是那般软弱的性子,否则天德帝也不会让他走这一趟。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所以,他站起身,恭敬而恳切地开口道:“程先生,虽然在下这样说有些冒昧,但此番奉命来趟这摊浑水,不论是从替父分忧的私情还是为国出力的公心,都很想做好这件事的。只可惜,在下在朝中并无太多势力,所能倚仗的,只能是如程先生这般的仁人志士,在下临行之前,家母也曾嘱咐,让在下尽量求得先生之助,还请程先生助在下一臂之力!” 看着堂堂一朝皇子在自己面前深深一揖,谦逊得近乎谦卑的样子,程硕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初在先生家中求学时,那个扎着羊角辫,天真烂漫,古灵精怪却又聪颖过人的小丫头。 如今扎着辫子的小丫头已经入宫做了皇妃,她的儿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说出了这一番话,自己到底该如何自处 这的确是情感上的绑架,可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绑架,是因为真的有这样一份情感。 沉默良久,他于心不忍地长长一叹,“承蒙卫公子爱重,但老夫实在年事已高,不堪大用了。” 看着卫王骤然黯淡下的眼神,程硕又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举荐一人,此人虽为白身,但学问渊博,文采惊世,若得其助,可谓卫公子之左膀右臂。” 卫王看着程硕,程硕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卫公子,老夫没有半句虚言,他之才华远胜老夫,年纪也很年轻,得他之助胜过老夫数倍。” 卫王眼见无法强求,只好拱手致谢,“那便多谢程先生了,只不过在下如今初来乍到,对苏州还不熟悉,待在下寻个合适的相见之所,再来告知您,届时劳烦您帮忙送一份请柬。” 程硕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老夫既然答应了,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二人又说了一阵,程硕将自己对江南尤其是江南文坛的许多了解都与卫王说了,算是彼此都顾全了情义与脸面。 他并没有因为卫王的态度而托大,毕竟卫王如今只是有求于他,故而态度甚好,但若他若是因此趾高气扬,而不知道姓什么了,卫王或许眼下不会发作,但今后就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潢贵胄。 说得差不多了,卫王便起身告辞。 程硕也非常礼貌地将卫王一行送出了府门,临走之前,还贴心地回赠了些礼物。 出了程府,重新贴上胡子的卫王和随从走在街道之上,心情显然地不那么美好。 心腹随从低声嘟囔道:“公子,您都亲自登门拜访了,还有旧日情分在,这程夫子也有点太” 卫王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给脸不要脸” 随从点了点头,卫王苦笑一声,“可问题是我有多大脸呢” 他平静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就我眼下这个境地情况,你可以去求人家帮忙,但不能因为人家没帮忙就生气,这是没有道理的,易地而处,你会愿意趟这摊浑水吗” 随从自然斩钉截铁,“属下定然愿意。”“你和他不一样。”卫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更何况,人家还给我们推荐了一位大才,不论如何咱们今日也不算一无所获吧!” 但他终究还是有些落寞的,毕竟在他的设想中,有深厚感情羁绊的程硕是最可能突破的一位,可结果,终究还是让人失望。 随从方才的抱怨,本就是给卫王疏解心情,闻言自然顺着话头,“也是,那人虽然赶不上程夫子这等知名大儒,想来也是青年才俊,公子一出手就能得此俊才,开了个好头,可喜可贺啊!” 卫王瘪了瘪嘴,“你这马屁拍得一点水平都没有,去当个奸臣都当不了。” 随从闻言也不难堪,嘿嘿一笑,似乎十分拎得清自己的定位,“公子,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卫王略作沉吟,“就在城里逛逛吧,了解一下风土人情,明日去城外走走,城里的人代表不了整个江南百姓的实际面貌。出去正好能实地了解一番。” “公子,容属下多嘴,这恐怕不合适啊!” 卫王扭头看向他,随从解释道:“在城中,人来人往,还有巡城官兵,您的安全有保障,可一旦出了城,荒郊野岭.” 卫王淡淡一笑,“你们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等闲谁能伤得了我” “真要有什么,我便亮明身份,我现在没跟那位撕破脸,他的人也不会动我。” “排除掉这两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要做事,就不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前路茫茫,胆小的人,就不要往前闯了。” 就在跟卫王一行人隔着两条街的一个市场之中,齐政跟周坚带着两个护卫正走着。 齐政正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周坚,“踏青很不错,但放风筝是你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该干的事情吗你又不跟心仪的女子谈情,你风筝放那么高给谁看啊” 周坚的脸上尽是茫然,“那不然还能干嘛” “当然是烧烤啊!这才是绝配啊!” “烧烤” “是啊,你想想,清风暖阳,草长莺飞,我们吃着肉,喝着酒,唱着歌,尽赏春光,多棒啊!有句话说得好,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烧烤香。” “怪不得你带我来这儿,咱们要做些什么准备” “买点肉,再买点菜,还有香料这些,晚上我回去处理,然后去铁匠铺看看搞个烤炉和网子。哦对了,还有炭!” “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 “当然有,不然我叫你出来做什么” “什么” “付钱。” 翌日,中午。 苏州城郊。 这儿的柳条不像西京那般带着苍凉的别情,温柔得就像是溪畔的浣衣女的腰肢。 采桑女在桑树底下装满了几筐桑叶,旁边的总角小儿正踮脚偷摘还未完全成熟的桑葚,酸得龇牙咧嘴。 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扭头望去。 只见几道身影自田边打马而过,带起的风,将田里新插的秧苗荡起碧绿的浪。 “吁!” 卫王忽然勒住缰绳,身后众人也用高超的骑术同步而停。 “公子,怎么了” 卫王抽了抽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第58章 王与王佐,山林初见 第58章王与王佐,山林初见 春,是一个季节。 春,也是一种景象。 春,更是一种心情,一种躁动,一种来自基因本能的时令性地亢奋和勃发。 当春开遍,春林初盛,春风便在少年少女的心头刮起,春水.算了。 苏州城外的草坪上,长满了清丽可人的少女,鹅黄、翠绿、火红、洁白,和身旁的百相映成趣; 草坪上,也长满了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的少年,他们昂首挺胸,他们故作矜持,稍有几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便微红着脸,大声念诵着自己那些之乎者也的句子。 他们嬉笑、奔跑、闲聚、畅谈,高飞的纸鸢就像是他们对未来美好的希望一般,在天际翱翔。 但他们的未来也大多如这纸鸢般,被操控于他人之手,同时难历风雨霜雪。 心比天高,不是过错,命比纸薄,也只是无奈。 但终归他们在这一刻是快乐的,那就够了。 在草坪城郊的一处小山包,却有人没有痴迷于这份快乐,因为他们有另外的快乐。 油脂被炭火从肉中赶出来,落到炭火上,在滋滋的声响中,伴随着烟雾,升腾起让人喉头滚动的香气。 随着齐政用刷子将以盐和孜然为主的调料往上一刷,那香气便像是有了灵魂,勾得人食指大动。 在一开始,看着周围的同龄人或者更年长些许的男女,都在那儿上演着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画面,纸鸢高飞,周坚心头的蠢动就像是野草般疯长,只觉得这一次,政哥儿怕是终于错了,大好春光,干这个油乎乎脏兮兮的活儿算什么事。 但等闻见那诱人的香味,周坚心头的野草就停止了生长。 而当齐政将一把熟了的肉串,分了一半给周坚,一串撸下,野草便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民以食为天,什么女人,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爱他娘的谁谁! 我周坚永远拥护政哥儿的正确决定! “政哥儿,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 听着周坚嘟嘟囔囔的夸奖,齐政嚼着嘴里的肉,有些遗憾。 这毕竟不是西域那些撒点盐就好吃的肉,何况还缺了辣椒面,终究还是少了灵魂啊! 而且这香料也太特么贵了。 “慢点吃,吃完又烤就是了。来喝酒。” “好嘞,这一口酒,一口肉真舒坦啊!” 二人正畅快地吃喝着,一旁忽然走来几个身影,为首之人,蓄着胡须,似是中年,笑着朝齐政拱了拱手,开口道:“小兄弟,在下出城路过此地,腹中饥肠辘辘,闻见此物甚香,可否向你买些烤肉” 齐政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心头微动,“阁下是行商” 卫王笑了笑,“是行商,也是坐商,铺子就在十泉街问古堂隔壁。” 齐政点头一笑,直接递过去两串肉,“来者是客,谈钱就伤感情了。只不过” 卫王伸手接过,“只不过什么” 齐政道:“只不过我们带的东西不多,怕是不能供给诸位这么多张嘴巴。” “无妨,实在是这东西太香了,我们就尝个味道,垫垫肚子,不会真的敞开肚皮吃的。” 卫王哈哈一笑,说完就在护卫的欲言又止中,大快朵颐起来。 齐政起身,“诸位且坐,我给诸位再弄一些现烤的。” 很快,新的一把肉串上了炉子,香气在炭火和调料的激发下瞬间炽烈起来。 卫王站在一旁,笑着道:“食之一道,化平凡之物,为精美之食,其道之精巧实用,人人受用,却为常人所鄙,何其荒谬!” 齐政闻言扭头,好奇道:“你很会做菜” 卫王摇了摇头,“我很会吃。” 齐政想了想,“那你要不要试着做” 卫王指了指自己,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我” 齐政点了点头,“我又不收你们钱,我出了东西,你们总得出个力吧” 一旁的随从连忙道:“我来吧。” 卫王平静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笑看着齐政,“我怕给你把好食材整坏了。” 齐政摆了摆手,“自己亲手得来的,才是最好的。别人给的,总是少了点滋味。看似很难,其实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看着齐政,卫王一点头,“好!那我试试。” 说完,他便真的在齐政的指点下,开始烤起了烧烤。 这事儿也的确简单,又有人在旁边指导,那真是傻子都会。一帮卫王的随从们,看着自家殿下在火炉旁边,翻着烤串,手忙脚乱地刷油的场景,心头忍不住多出几分荒谬之感。 而等卫王烤好了一把,分给众人时,众人那一脸的感激涕零简直溢于言表。 齐政默默看着,暗自挑眉。 “小兄弟,你的话还真没错,自己烤的,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哈哈,你烤了一把,换我来吧。” 浪漫,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 但它只能作为基本需求之外的调剂,而没法当做过日子的基本倚仗。 度过了一个开心上午的少年少女们,在春情萌动之中,忽然发现,自己饿了。 其实有些人本来在满目的秀色可餐之中,没觉得自己饿了,但鼻子却没法拒绝那飘荡在春风中的诱人香气,嘴巴不承认,肚子却很老实地咕咕起来。 于是,他们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山包上的罪魁祸首。 这等歹毒的用心,实在是让人气愤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厉飞和他的堂兄,也在这样的人群之中。 他们的位置,恰好地离着齐政他们的所在不远,那番香气更是扑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以此烟火脏污,坏此间清雅,焚琴煮鹤不过如此,简直是有辱斯文!” “不知哪儿来的俗物,在此大煞风景!” 厉飞堂兄的几个同窗,咽着口水,义正辞严地表达着内心的鄙夷。 今日趁着休课,跟着堂兄出来见见世面的厉飞推波助澜道:“诸位兄长,那人正是小弟私塾之中的同窗,和他的书童。这人出身商贾之家,一贯不懂风雅。” 厉飞的小心思太过明显,逃不过这几个比他大了四五岁的书生的眼睛。 但他们并不在意,因为厉飞有个好堂兄。 身为东山书院三杰之一,是他们这一辈年轻人仰望的对象。 于是便有人笑着道:“厉飞,你跟那小子平日里不大对付么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出出气” 厉飞心头一动,想说一句小弟正有此意,但堂兄在侧,又不敢放肆,只能憨憨地笑了两声。 厉飞的堂兄名叫厉鸿,身为苏州三大书院之一东山书院的高足,闻言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小聪明过剩的堂弟,淡淡道:“我看大家都饿了,也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过去一起吃点,那些小事就揭过了吧!” 众人一听,自然点头。 如果不是拉不下脸,他们早就想去蹭蹭了。 一行人来到小山包,厉飞自告奋勇,当即吆喝道:“周坚,我堂兄和几位东山书院的兄长恰好在这儿,我给你请过来了,快农械吃的来,介绍你认识认识。” 周坚自小的性情就不是那等市侩谄媚的,闻言眉头一皱,心头第一反应便是:你他娘的好大的脸啊! 他扭头看了一眼齐政,发现齐政还在专心致志地烤着烤串,似乎完全没听到厉飞的话。 但他不可能没听到,所以,周坚立刻有了底气。 “我们还不够吃呢,你们请回吧。” 厉飞也是一愣,“周坚,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堂兄他们是看你是我同窗,才愿意过来的,平日你上哪儿接触这么多书院高足去!” 周坚翻了个白眼,“不需要,我要上书院我自己去考,不攀什么关系。” “你” 厉飞气急败坏,正要破口大骂,他的堂兄厉鸿却微笑着上前,温声开口,“小兄弟,我是厉鸿,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个小孩子的事情,没什么好争的,大家一起坐下吃点聊聊,也就好了,也欢迎你今后来考我们东山书院。” 这话出口,以周坚的本事,就没法接了。 于是,他求助地看向齐政。 旁观这一切的卫王,也负手而立,笑意吟吟地看着齐政,想看他的应对。 这时候,厉鸿才惊讶地发现,场中这个厉飞口中所谓的书童,似乎才是真正的拿主意的 齐政不紧不慢地将手中肉串翻了个面,刷上调料,在一阵香气中看向厉鸿。 “阁下是觉得,厉飞和周坚是同窗,闹僵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外人还会觉得厉飞是仗着你的名头欺压同窗。更何况,你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所以,你决定,大度地给我们一个机会。” “你认为你只需要稍稍释放一点善意,就足以让我们忙不迭地献上忠诚。” “其实,但凡你像这几位兄台一样,来了之后好言好语说上两句,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也就给了。” “但你凭什么能将请求摆出恩赐的架势,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要求瓜分我的利益呢” 他的嘴角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像是嘲讽厉鸿的傲慢和伪善, “又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不同意呢” 几滴油脂落入烧红的炭火,滋滋作响,仿佛在为齐政的“斗胆”鼓掌。 第59章 背锅侠:周坚 第59章背锅侠:周坚 像厉鸿这样的人,齐政见得多了。 仗着自己高一点的地位,或者在某些关键环节的权力,就把索取当做恩赐,用温和伪装傲慢,美其名曰让你来献上忠诚表明诚意,是看得起你。 诚然,在商业或者政治环境中,这样的事情也不少,大家为了生活不得不低头,那也就罢了。 但你在日常生活里还装这个逼,那就有点过于把自己当回事,也有点过于不把对方当回事了。 齐政的这一番话,让厉鸿脸上的笑容悄然凝固。 他不是不理解齐政的话,也不是被揭穿心思之后恼羞成怒,他只是不理解,齐政居然不觉得他的“恩赐”是理所当然 他凭什么 “放肆!” 厉鸿身为东山书院的高足,自然有的是人来捧这个臭脚。 当即便有同行者替厉鸿分忧,开口怒斥,“你算个什么东西厉兄给你脸是看得起你,真当你这点破东西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齐政挥了挥手,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年轻人的争吵,“既然不稀罕,就请便吧,别妨碍我们玩。” 说完,他又递了一把肉串给卫王。 卫王也半点不惧,笑着接过,一边吃一边看戏。 他昨日从程硕那儿了解过江南的文坛情况,对东山书院也有些了解,倒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敢这么跟东山书院的学子们硬怼。 “你不过是个小小书童,奴仆一般的人物,不恭敬行礼也就罢了,竟敢大放厥词,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齐政眼皮子都不抬,懒得搭理这种傲下媚上的人。 厉飞也满脸愤怒地看着周坚,“周坚,你家的书童,你就这么放肆吗” 周坚学着齐政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乱说啊,政哥儿可不是我家的书童,他的身契早就还给他了,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自由身。我可管不着。” 又一个东山书院的书生替厉鸿出头,“自由身又如何一脸嚣张,满口狂言,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懂何为知书达礼!” 原本对这帮人几乎是无视态度的齐政,却在这一刻忽然想到周坚,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周坚最好还是不能得罪狠了,于是他心思一转,开口一笑。 “这样吧,你们不就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嘛,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家少爷之前给我出了个对子,我始终对不上,你们要是对上了,我亲自给你们烤,双手奉上。这样你们这些书院高足,凭本事吃饭,传出去也是美谈嘛!” 周坚闻言,都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写了对子,反正政哥儿说的话听了就行,当即熟练地一挺胸脯,十分配合。 齐政的话,也让这帮人眼前一亮。 他说得没错,这样传出去,也确实没有仗势欺人的口实,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扬名的好机会啊! 这年头,什么最重要,名气啊! 众人看向厉鸿,见到厉鸿微微点头,便开口道:“行,你且说来,今日便要叫你好好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齐政淡淡一笑,开口道:“昨日我与坚哥儿去城中铁匠铺买烤炉,坚哥儿瞧见那铁匠打铁,忽然心中才思涌动,写就一副上联。” “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诸位请对吧。” 一个东山书院的书生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看我” 他的话陡然止住,面色也仿佛被没出口的话憋得涨红。 他这才意识到了这个对联里难处。 这对联之中,含着【白黄红黑青蓝紫】七种颜色,又带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最关键的是,还很顺畅地描述了一副场景。 这他娘的,怎么对 和他一样的,还有同行的其余人。 他们有人摩挲着下巴沉思,有人点着手指嘀咕,凑近了才能听见,“紫衣巷,黄公子,骑白马,逛青楼,抚红娘,出银枪,入.啊呸呸呸” 对对子,一向是个文人雅趣,既然自诩读书人,便没有人不会的。 当区区一个商贾之家的书童,要考究他们对子的时候,众人只当他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朝自己等人认怂了而已。 但等齐政甩出这个对子,他们才知道,他们错得有多离谱。 他们不止在心头问自己,也默默转头,用目光问厉鸿。 厉鸿嘴角微微抽了抽,你们都对不上,难道我就对得上了 但他到底和其余人不同,大度地朝着周坚拱了拱手,“小兄弟出的上联,着实精妙,我等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能够对得上的下联,佩服佩服。” 周坚挺着胸膛,看着厉飞平日里推崇备至的堂兄在自己面前服软,激动得脸都红了,“咳咳.那个” 齐政的声音如救星般在一旁响起,“我家少爷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们对不上也不怪你们,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也别争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不要浪费这大好春光。” 厉鸿微笑点头,丝毫看不出生气或者愠怒,“如此,我等叨扰了,希望过几日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上,还能有机会再见。” 齐政也是一脸纯真的笑容,“你这不会是威胁吧” “咳咳,怎么会呢,是真心希望替我们东山书院招揽俊才。后会有期。” 说完,厉鸿便果断转身,带着一帮人离去。 厉飞懵逼道:“堂兄,就这么走了” 厉鸿不语,只是一个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 走出一阵,厉鸿停步,看着同窗们,“你们相信这是那个少年自己作出来的对联” “厉兄说得有理,那等少年怎么会有这种才思,做得出这等绝对” “嘶!不会是松柳书院或者青玉书院的,绞尽脑汁想出来,教给他们,然后来让我们出丑,坏我东山书院名声吧” 听见众人越说越离谱,厉飞弱弱地举起手,“那个,还真有可能是他自己作的。”接着他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将那副【有志者,事竟成】的对联背了出来。 厉鸿嘴角再度一抽,“那你方才为何不阻止我们” “啊” 又挨了一巴掌的厉飞无语地捂着后脑勺,欲哭无泪,在心里哭道:我哪儿知道你说得这么厉害,结果连个对子都对不上啊! 山包上,卫王凑到炉子旁,笑意吟吟地看着齐政,“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说得真好啊!” “那是我家少爷说的,你去夸他。” “你不是自由身吗怎么还叫少爷。” “习惯了。” “那你觉得这事儿会就这么算了吗” 齐政看了一眼正跟卫王的护卫们聊得火热的周坚,笑着道:“你觉得呢” 卫王也笑了笑,“我只觉得那个对子,和这两句诗,恐怕都不是那位小兄弟作的。” 齐政给最后一把肉串洒上调料,笑看着卫王,“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比如我也没问阁下为何要来苏州城开店,今日风尘仆仆又是去了何处。” 卫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我的事倒没什么不好说的,这次来是替家父来看看江南行情,若是生意好做,便准备开辟些生意。昨日去拜访了一个故交,但对方好像不想跟我合作,于是今日出城看看。” 齐政笑了笑,“那你这故交,看来交情不深啊!” “倒也不能这么说。”卫王握着肉串签子,“我一直在北方做生意,第一次来江南开设分号,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人家的钱也是钱,不敢轻易下注也是没问题的。” 齐政挑了挑大拇指,“就凭你这气度,这生意应该做得下去!” 卫王笑了笑,“借你吉言了。那个故交虽然没帮忙,但还是给我推荐了一个人,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 齐政摆手,“这你就问错人了,我又不知晓你的情况,怎敢胡乱建议。” “也是。那说回方才那个对子,下联是什么” 齐政摇头,“跟你说了,那是坚哥儿触景生情随便写的,哪儿来的下联。” “我都跟你说实话了,你不跟我说实话么” “实话就是,真的没有下联,若是有下联,我方才能不放出来好好打打他们的脸吗” “这样我就信了。”卫王哈哈一笑,“今日叨扰,承蒙招待,明日在铺子里设宴致谢,还请赏脸。” 齐政挑眉,“不至于吧,就一点肉串罢了。” “饥肠辘辘之下的一口吃食一碗水,那可和平日里的大鱼大肉不同。更何况,相逢是缘,咱们随缘如何” 齐政想了想,“行啊,那我可赚了。” “明日酉时,不见不散!” 卫王朝齐政一抱拳,转身走向护卫们。 护卫们立刻起身,搞得周坚一头雾水。 卫王看着周坚,神色略显古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周坚一脸疑惑,“他们怎么走了” “吃饱了自然就走了。” “那他为啥跟我说辛苦了” “你不辛苦吗” “当然不辛苦啊!” “那还不快来帮我我辛苦啊!” 坐在草地上喝着酒歇气,齐政远远望着那支离去的队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另一边,卫王一行策马回城,回到铺子中坐下。 两个随从去张罗吃的,卫王看着心腹随从和田七,“你平心而论,我的伪装会不会很失败” 两人都摇了摇头,“公子能纡尊降贵,甚至今日还主动烤肉,谁能想得到您的身份。” 卫王摇头,“我为什么会觉得,今天那个少年,猜到了些什么呢” 田七面色一变,伸手在脖子上一横,“公子,我们要不要” 卫王一脚踹过去,“你他娘的疯了啊,人家又没错啥,还招待你吃烤肉了。” 田七尴尬地挠了挠头,“属下这不是怕误了您的大事儿嘛!” 卫王摆了摆手,他也拿不准齐政到底有没有猜到什么东西,又猜到了多少,明天再说吧。 “田七,你去城中上好的酒楼订一桌席面,明晚送来。乔三,你再去确认一下那位陆老侍郎是不是真的在苏州,具体位置在哪儿,合适的话立刻安排。” 二人齐齐起身,“是!” 吩咐下去之后,卫王独立在后院的天井之中,手中摩挲着一柄长剑。 剑很利,见血封喉。 或许,这就是父皇想让他做的。 一柄替大梁斩碎江南毒瘤的利剑。 生在皇家,这就是他逃不掉的宿命,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噌! 长剑出鞘,寒光凛凛。 头顶的天空湛蓝而辽阔,一只雄鹰振翅,翱翔而过。 第60章 身世,选择与考验 第60章身世,选择与考验 在城外吃饱喝足的齐政和周坚,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在护卫的陪同下,坐上马车,慢慢悠悠地回了城。 将周坚送回周家去苦逼地赶作业,齐政便悠然地来到了梦安客栈。 他已经有几日没来梦安客栈了。 不是卸磨杀驴地不关爱流浪老人,而是流浪老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当初人牙子因为卷进齐政的事情,被推官宋岩派人暗害而死。 他死得固然半点称不上无辜,就算不死未来齐政也不会放过他,但他的突然死亡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就是那些被他关在牙行里的孤儿们。 大人物们不会在意这些草芥牛马的死活,而有心人则已将其视作一块肥肉,垂涎欲滴。 别人想不到他们,但齐政却能想到。 所以,在脱困之后,他便找了个机会将手上的钱都交给了陆十安,请求他帮忙找个路子安置这些人。 虽然这些钱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是从陆十安手里“敲诈”来的,但陆十安在问明白齐政的想法之后,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而他这些日子忙的便是这个事情。 齐政也不是要当什么圣母,去包下众人的未来,但既然看见了,又力所能及,让他不管不顾却也做不到。 就如同他在心头想要朝那帮支持倭寇祸乱江南的人复仇,以告慰此身父母的在天之灵一般,所求的便是一个问心无愧,念头通达。 同时,救助这些人,他也有自己的功利心,在这个世道,这些他亲眼见证过的孤儿,是来历非常可靠的,一旦收服,稍加培养,便是未来极大的助力。 自己的势力就像后世的核武器,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 如今的甲一号院,他算是可以刷脸入内了,一进去就瞧见了陆十安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双目微闭,陶醉在春光闲适之中。 手边放着一个火炉,炉子上炭火熊熊,煮得铁壶里的水滋滋作响,这响声反倒衬托出一股蝉噪林逾静的感觉。 齐政在他对面坐下,默不作声。 陆十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来了又不说话,这是做甚” 齐政笑着道:“您老安坐此间,暖炉热茶,春意盎然,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不好意思”陆十安哼了一声,“你打扰得还少了” 齐政讪笑两声,身子微微前倾,“怎么样了”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那个牙行,还剩男女共计二十七名。” 他顿了顿,“他们都是你同甘共苦的手足,是你日后足以仰仗的忠心臂膀。” 齐政心头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问道:“然后呢” 陆十安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齐政:.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报仇成功陆十安终于跟得意的小孩一样哈哈一笑,笑得那叫一个舒坦快慰。 “行了,不逗你了,老莫亲自去办的,这帮人现在都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不缺食宿。” 听完齐政点了点头,当即起身一拜,“多谢大人。” 陆十安摆了摆手,“先别急着谢,这不是长久之计,老夫也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最多半年,接下来,他们可就是你的事了。” 齐政当即道:“用不了半年,最多一个月,我设法解决此事。” 陆十安面带调侃的笑意,“说大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齐政倒没调笑,认真地嗯了一声,“我努力做到。” 陆十安缓缓坐起,“还有个事情,本来想后面再告诉你,是关于你的身世的。” 齐政眉头一挑,他脑海中原主的记忆十分贫瘠,对家中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只记得家中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每日他也就是跟左邻右舍的孩子疯玩而已。 “这些日子老夫派人去镇海卫走了一趟,昨夜刚回来,查阅了黄册和鱼鳞册,你的父亲齐临是军籍,你家是世居镇海卫的军户,你的曾祖父曾中过举人,祖父曾中过秀才,但一个不善经营,一个又英年早逝,但也勉强留了些许家底,所以能抚养你到如今,还能供你读书识字。”齐政听得眉头微皱,这年头的军户,可不像后世还能享受优待,这纯纯是牛马啊! 他记忆里,军户出身逆袭成功的也就张居正这一位猛男而已啊! 看着齐政紧皱的眉头,陆十安缓缓道:“不过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在那场倭乱之中,你全家都死于乱军,朝廷没找到你的尸首,或许压根也没好好找,所以,已经将你上报了死亡。” 他看着齐政,“所以,你眼下有两条路。周家既然已经还给你了卖身契,老夫可以帮忙让你在苏州府或者直接去南京落籍,直接落民户,如此你行事都要方便许多。第二种,便是重新取得你家的户籍。你好生考量一下。” 齐政眉头紧皱,这还真是个问题。 他轻搓着手指,沉吟不语,陆十安默默泡茶,还给齐政分了一杯。 过得好一阵,齐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陆十安,“我拿回我原本的籍贯吧。” 陆十安略显诧异地挑眉,“为何你要知道军户是世袭,而且参加科举也有限制,同时还会面临诸多劳役上的问题。虽然开国至今户籍管理已经十分松动了,但终究是有些麻烦的。” 齐政正色道:“我在苏州城,又不曾改名换姓,当初镇海卫的人也没有死完,按照如今的江南局势,若是未来真的折腾出点什么事情,对方想拿住我这个把柄,并不困难,甚至还有可能把您老也拖下水。” “其次,当时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也没有记忆不清的借口。父母恩养十余载,虽已无法奉养终老,但承继香火总是应该的,人不能负恩忘本。” “最后。”他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您既然让我选,就说明您多半有法子帮我规避这些,不会看着我去选一个全无好处,前途暗淡的路子的。” “哈哈哈哈哈!” 陆十安开心不已,扭头对着一旁的老陈道:“听见了吧,人家是得比你厉害些吧” 老陈一脸佩服地朝齐政抱了抱拳。 在来之前,他曾和陆十安谈起,两人都认为齐政在这样显然的对比下,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陆十安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递了过去,“已经给你办好了,镇海卫军户齐政。” 齐政接过文书,并未打开,背心却猛地升起一阵凉意! 如果陆十安已经给他办好了户籍之事,那么方才的询问就不是询问,而是,考验! 如果自己看不到其背后的风险,分析不了其中的利弊,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呢 跟这些大人物,哦不,老阴比交往,真的时时刻刻不能少了心眼儿啊! 陆十安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淡淡道:“你身负大才,但如今的朝局,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多些心眼总没错的。” 齐政将户籍文书放进怀中,朝着陆十安躬身一拜。 陆十安挥了挥手,“行了,咱俩就别来这些虚礼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安置那些少男少女吧!” “不吃饭不喝酒了” “一堆事请,喝什么酒啊!” 齐政竖起大拇指,“您老这躲酒的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了,现在直接躲到不喝了!” 陆十安佯怒道:“老陈,把他给我吊起来,看我不灌他几坛烈酒!” 齐政连忙逃也似地跑了。 等齐政走远,陆十安便忙不迭地看向老陈,一脸问询,“方才那句话说得怎么样,有没有那种风轻云淡的感觉” 老陈扯了扯嘴角,“齐公子又回来了。” 陆十安一愣,就瞧见齐政的身影又出现在院子里。 不过好在他似乎没听见陆十安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哦,对了,正事儿给忘了。您对那位即将来巡抚江南的卫王殿下,有多少了解” 陆十安皱眉,“迎钦差的人够多了,你凑不上去。” “说啥呢!鲁家不是打着他的招牌搞事情么,我得提前准备准备啊!” “放心吧,鲁家想用这样的法子去讨好卫王,怕是不能了,别的不说,就说卫王那位母妃,当是整个后宫最知书达礼的人了,她教出来的人,不说多有能力,品行不会差到哪儿去。” 齐政又道:“您见过卫王吗长啥样” 陆十安看着他,“过些日子人家来苏州城不就见着了南京那边昨日刚来了信,说还有三四天,就抵达南京了,老夫还在考虑要不要动身回去一趟。” 齐政忽然凑过去,在他耳畔小声道:“你觉得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这位殿下,有没有可能会微服私访,已经来了呢” 陆十安的面色陡然一变。 第61章 这小子是神仙吗? 第61章这小子是神仙吗 甲一号院中,因为老莫不在,陆十安瞬间看向老陈,“守好外面。” 说完,便拉着齐政进了房间。 哪怕坐在房间里,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压得极低,“你为何如此说” 齐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两人跟贼子接头一样,“晚辈只是猜测,因为按照咱们先前的猜测,陛下在这个时候让卫王前来江南,必然是有所图谋的,可卫王又并无太多势力,除了另辟蹊径,还能如何如果老老实实地按照传统路子行事,他此番能有什么收获” “白龙鱼服,非是吉兆。前太子当初蹊跷病故,他微服私访,就不怕别人趁机下黑手” 齐政哼了一声,“那太子当初亮明车马,如果有些猜想是真的,这帮人该下黑手不还是下黑手” 齐政虽然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病故的,但结合陆十安透露给他的一些信息,和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江南集团的所作所为,并不妨碍他给出这样的猜测,因为事实就是太子就是从苏州离开之后才生病的。 但他不知道,这句话恰好击中了陆十安的心。 “如果真是这样,老夫倒要好生思量一番,该如何行事了。” 他捻着胡须,缓缓开口,忽然面色一变,“不对,你小子不会莫名其妙提这个,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齐政倒也没隐瞒,“今日不是跟周坚出去踏青嘛,遇见了几个行商,他们也是北方来的,我忽然就想到这一层了,万一卫王他们也选择悄悄来呢毕竟按照咱们方才所说,他是有理由这么做的啊!” 陆十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见着卫王了呢!” 齐政无语道:“我又没见过他,就算他从我面前走过,我也不知道啊,而且若是我一眼都能看穿他的伪装,他的伪装不就是搞笑吗” 陆十安点了点头,觉得齐政说的也有道理,二人又唠叨了几句,齐政这才真的告辞离开。 等齐政真的走了,陆十安却也没了学习装逼技巧的心思,回到躺椅上,望着眼前的一株新芽,陷入了沉思。 十泉街,问古堂旁边的铺子还没悬挂上匾额,但看着铺子的样子和堆积的货物,看样子已经快了。 卫王皇甫靖坐在后堂的房间中,等到了打探消息的心腹随从乔三。 “公子,打听到了,陆十安的确在苏州,而且就在城中的梦安客栈,住在甲一号院。” 卫王登时眼前一亮。 “殿下,那我们现在出发” 卫王略作思索,缓缓摇头,“我们这么冒冒失失地提着礼物去求见,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不说,还不一定能见到陆十安。” 于是,片刻之后,卫王一马当先,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走出了铺子。 乔三瞅了一眼隔壁依旧人头攒动的的问古堂,去另一侧的一间糕点铺子找了个伙计。 “小兄弟,问一下,这城中哪家客栈好些这铺子开业还有些时日,住在后堂确实拥挤了些。” 伙计也不疑有他,随口道:“你要说最好的,那肯定是梦安客栈,但是那儿贵,如归客栈和悦来客栈,便宜些,也近些。” “多谢小兄弟了。” 乔三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和卫王对了个眼神,一道朝着梦安客栈中走去。 一行人的入住很顺利,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甲二号院子已经有人住了,他们只能住进了甲三号院。 住下之后不久,卫王便借着闲逛的名头,从甲一号院门口走过,然后又逛了一圈之后,来到了甲一号院门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房门被人打开,老陈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事” 卫王亲自上前,恭敬道:“在下久仰陆大人之名,今日恰好住在此间,欲求一见,不知可否” 老陈神色稍稍和缓一些,但还是果断摇头,“我家老爷不见客,您请回。”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打算关上房门。 “请稍等。” 卫王从怀中掏出一封帖子,“这是在下的拜帖,请您务必转交陆大人,他看后自有决断。” 老陈上下打量了一下卫王,跟着陆十安久了,自然多了几分眼见,瞧见卫王气度不凡,稍作迟疑之后便点头道:“稍等。” 当拜帖送到陆十安手里,陆十安皱着眉头打开,忽然神色一凝。 因为这张拜帖上,什么具体内容都没写,但却盖了个钦差大印。 他扭头看向老陈,“有几人”老陈道:“两人。” 陆十安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请他们进来。” 说完便当先进了房间。 当卫王走入房间,身后房门关上,他缓缓撕下嘴角的胡须,朝着陆十安行了一礼,“见过陆侍郎。” 陆十安看着眼前人,心头却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狗东西是神仙吗! 这种事情都能被他说中! 好在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收敛了惊讶,起身回礼,“老臣见过卫王殿下。” 卫王立刻上前,伸手将他扶起,“陆侍郎请起。” 在陆十安面前,他没有像在程府那般拿出自己的化名,一是陆十安曾经见过他,用不着;二来便是程府是讲感情的,在这儿,聊的却是利弊。 等各自坐下,陆十安面带震惊道:“老臣实在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在此刻如此悄然地出现在苏州城中。” 卫王轻叹一声,“江南局势复杂,欲完成父皇所托,只能行此下策,让陆侍郎见笑了。” 陆十安轻轻摇头,“殿下能行常人所不能行,老臣只有佩服,何来见笑一说。老臣很荣幸,殿下来了苏州,会选择主动来找老臣,也很庆幸,帝国的未来,可能会有一个如此有胆魄和决断的继承人。” 卫王的心登时砰砰直跳起来,缓缓压住心头的纷繁念头,缓缓道:“陆侍郎尽忠为国,忠君爱民,在朝野之间,有口皆碑,岂能不见。冒昧来访,还请勿怪。” 陆十安摆手,“殿下这话就折煞老臣了,老臣一个致仕之人,哪儿当得起殿下如此看重。” 卫王看着陆十安的面容,神色悄然变得恳切,“小王久居中京,在江南并无势力,此番骤接重任,深感江南局势之复杂,不知陆侍郎可有教我” 陆十安不动声色,“殿下言重了,您是皇子又是钦差,但有所问,老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不知道殿下想了解什么” 卫王继续跟陆十安拉扯,“陆侍郎觉得,小王此来江南,应该知道些什么” 陆十安平静道:“老臣也不知道殿下已经知道些什么,老臣能做的,便是殿下问起,知无不言。” 眼见对方的确滑不溜秋,卫王便稍稍将话挑明几分,“素知陆侍郎曾在江南为官多年,又是江南人士,人脉深厚,对江南局势洞若观火,江南局势如何,小王该从何处破局,请陆侍郎教我。” 陆十安的目光扫过那坚毅的面庞,“殿下,你觉得太子是怎么薨的” 卫王心头猛地一跳,沉默几个呼吸,“太子王兄不是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最终身亡的吗”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殿下第一站不是按照常理去的南京,而是来了苏州,你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卫王沉默着,迟疑着。 他叹了口气,“老臣欲与殿下坦诚相见,但若是殿下并无与老臣坦诚之意,那就请离开吧。你放心,老臣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 说着,他便要起身送客。 “陆侍郎稍等。” 卫王开口留住陆十安,叹了口气,缓缓道:“陆侍郎也要体谅小王,如今朝局多变,储位空悬,虽未见血,暗流之下已是不死不休,小王的处境,容不得半分大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卫王在心头闪过了诸多念头,最终决定听从母妃的教诲,勇敢地相信陆十安一次。 陆十安没有说话,安静地等着卫王接下来的话。 卫王看着陆十安,沉声道:“我来江南,是欲借机成事,否则便直接按部就班地走一趟便是,何须如此冒险。” 陆十安点头,“有这话,老臣与殿下今日便能好好谈谈了。” 事实上,他在瞧见卫王那一刻便已经明了了卫王的心思,否则他又怎么敢抛出太子这个话题。 但有些事,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坦诚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说出口,是诚意,更是后续谈话的基调。 卫王冒着险袒露真心,他又何尝不是冒着险掺和这些事情。 陆十安缓缓道:“这些都好说,在这之前,老臣有一个问题想问殿下。” “请讲。” 陆十安身子朝前微微凑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卫王的脸,低声道:“殿下敢替太子报仇吗” 第62章 殿下,老臣为你举荐一人 第62章殿下,老臣为你举荐一人 陆十安的问题,就像是于无声处起惊雷,让卫王瞬间心神剧震。 而陆十安的两道目光,也在问出问题之后,直直盯着卫王,似乎想要看透他内心的思绪。 在这一瞬间,卫王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的念头。 他为何这么问陆十安跟太子王兄是有什么旧日情分吗 还是说单纯地忠于君臣之义,想要让那些可能的乱臣贼子付出代价 他问我敢不敢替太子王兄报仇,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他帮助我的交换条件吗 还是说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抑或者,他是在考验我,是眼里只有权力还是什么 “不急,殿下可以慢慢想。” 陆十安收回目光,靠回椅子上。 卫王却没有让他多等,几乎是立刻便开口道:“我愿意。” 陆十安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对他果决的欣赏,“请恕老臣僭越,殿下为何如此决断” 卫王开口道:“于私,太子王兄对我曾经照拂颇多,本是手足弟兄,若他的离世真的有何蹊跷,我岂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于公,那帮人既然已经敢做出那样的事情,自然已经站在了我的对面,我当然不能与他们沆瀣一气。陆侍郎可知,当初我离京之时,楚王兄可是亲自设宴,就江南局势对我好一番耳提面命啊!” 他的话里,隐晦地藏着另一个意思:我就不信江南所有人都这么一致地胆大包天,只要有人还站在那帮人的对立面,自己帮太子复仇,就能取得他们的支持,就比如你,陆十安。 不过这样的话,虽然聪明,太过赤裸,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真的摆到台面上来说。 好在陆十安听懂了,他缓缓点头,“楚王母族便是江南豪族,对江南自然是熟悉得很。你若要在江南跟他对着干,恐怕会举步维艰。” “请陆侍郎指教。” “江南和河北、关中乃至于荆楚等地不一样,江南商贸发达,经济富庶,一贯有着经商的传统,随着对科举的诸多限制解开,江南商户经商得利,支持族人科举入仕,从而提升政治地位;族人在官场上占据位置之后反哺族中,族中人依靠着官员的影响力扩大商业;致仕的官员开办书院,教育后辈,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强大的利益集团。任何人想要跟这个集团作对,都会面临他们共同的反击。” 说到这儿,他笑着道:“现在,殿下有没有后悔你的决定” 卫王神色严肃,但言语却很坚定,“但无论如何,江南终究是大梁的江南。” 陆十安面露赞许,当即道:“殿下有此决心,大事可期,我可以帮忙,但是,在确认你的心智和能力之前,我不会公然下场,站在你这一头。” 卫王的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不悦,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自己心头的野望说了出来,陆十安却这么表态,多少有些不够意思了。 陆十安平静道:“殿下是觉得老夫有些太不近人情,不讲道理了但殿下莫忘了,这本就是你的事情,你的选择从来不是我逼迫你做的。” 陆十安看着他,“如果殿下连最基本的分析利弊、控制情绪都做不到,老臣斗胆建议殿下趁早死了这条心,你压根不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卫王神色一肃,当即起身,“多谢陆侍郎点拨。” “殿下言重了。”陆十安伸手扶住他,“老臣所谓不亲自下场,实则也是在帮殿下,因为老臣在江南多少有些关系,若是公然支持你,反倒会让人觉得你已成气候,就如当初对太子一样,不动则已,一动手便是雷霆万钧,你不一定能扛得住。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成长的时间。” “而且,老臣虽然不亲自下场,但也会在暗处竭力相助,同时,老臣可以给殿下推荐一个人。” 卫王听得一愣,你也推荐人 这是什么江南流行风俗吗 “怎么了”察觉到卫王似乎神色有异,陆十安开口问道。 “没,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入陆侍郎的眼。” 陆十安笑了笑,“不是他入我的眼,而是我有幸能结识他。” 他看着卫王,“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本事远胜老夫,对朝堂之事的见解更是高远,老臣听着都往往有拨云见日之感,所欠缺的不过是因为年纪差下的些许阅历罢了。” “不过,他能否认可殿下,还需殿下自己去努力,老臣只能保证请他和你面一面,若能得他之助,必能为殿下排忧解难,大事可期。” 卫王想了想,便如昨日在程硕府上一般,开口道:“那便多谢陆侍郎了,只不过在下如今初来乍到,待在下寻个合适的相见之所,再来告知您,届时劳烦您帮忙送一份请柬。” 陆十安点头,“这是自然。” 二人又聊了几句实在的信息和情报,陆十安便看着外面,“此间人多眼杂,你待太久恐引起注意,先回去吧,你住在何处” 卫王报了甲三号院子和十泉街的铺子,陆十安点头,“若有需要老臣会派人去这两个地方送信,有什么变化,殿下也及时告知老臣。为了不引人注目,老臣就不送了。” 卫王点头,起身告辞,出门之际,还不忘装作一脸感激的样子,跟护卫老陈行礼,还试图将一张银票送上,但被老陈婉拒。 瞧见这一幕,陆十安的面色和缓了不少。 虽然如今的卫王势力不够,但品行不错,能力尚可,再加上皇子的名分和代天巡抚的大义,这一局棋,有得下! 走出甲一号院的卫王,似乎感觉到了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他旁若无事地跟身边的护卫说着话,仿佛一个真正攀附大人物的商人一般,带着几分结交到了大佬的激动,畅想起未来的生活,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子,又让护卫去叫了席面到房间,甚至还询问有没有歌女提供,最好是那种带劲点的,活脱脱的一副北伧做派。 而后,他才回到了房间中,缓缓喝着热茶。 片刻过后,他放下手中茶盏,看着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的乔三,“有话就说。” 乔三讪笑两声,“公子,今日谈得如何” 为防隔墙有耳,他们在一起,还是和之前一样,将角色扮演进行到底。 卫王平静地拿起一块糕点,缓缓吃完,斟酌着语言,“陆大人愿意支持我们,但是却不愿意公开帮我们,他的说法是他的影响力太大,一帮我们,怕是会让本地的商会觉得如临大敌。” 乔三一皱眉,“这不是借口么!” “你这个所有人都应该帮我们的心态要不得。” 卫王看了他一眼,“至于是不是真的借口,我觉得真假各半吧。他说的可能的确存在,但另一方面,则还是因为我们的实力不够吧。若是天下公认的大商人,恐怕他就愿意直接帮忙了。” “那咱们现在咋办” “说来也是好笑,陆大人今日也给我推荐了一个人。说此人见识高远,能力出众,必能帮我大忙。” “啊”乔三愣了,“又来一个” 卫王苦笑点头,“求人参而不得,萝卜倒是来了两根,也不知道这两根萝卜到底有多少功效,孰优孰劣。” “总比没有好。”缺乏奸臣基因的乔三只好苍白地安慰道。 “嗯啊,总比没有好。” 直到现在,他们都以为程硕和陆十安只是为了敷衍他,而举荐的这两人。 而那“两个人”此刻正在周府的院子里,帮着周坚“赶作业”。 经过一晚上,一支笔,一个奇迹的奋斗之后,齐政本打算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却被心里不平衡的周坚强行拖了起来,拉着去往程府。 一路上哈欠连天的他,到了程府之后,直接偷摸去程府里面找了个房间睡了,看得周坚羡慕得黑眼圈更重了。 补了个好觉的他,在申时末,迤然地去往了十泉街。 第63章 御下与收服 第63章御下与收服 问古堂前,今日的人流方散,伙计们正在劳累又兴奋地收拾残局,准备关门。 刻意从另一边过来的齐政,远远望了一眼,笑着走进了问古堂隔壁的铺子。 铺子门口,乔三亲自迎接,一路领着齐政进去。 “公子快请,我家公子今日一早就在念叨你呢!” 虽然乔三已经打探清楚了齐政的情况,更知道他的姓名,但齐政并未对他们透露,他们便装作不知。 这是卫王一个皇子的体面,也是他们该有的规矩和礼节。 后堂的门口,卫王亲自出迎,引着齐政一起入座。 “这也太隆重了吧,早知道昨天多给你分点肉串了。” 看着满桌的菜,齐政笑着开口,也缓解了几分今日见面的尴尬。 卫王哈哈一笑,“在城里想吃这一桌菜轻轻松松,在城外想吃到那么美味的烤串可是难得。来,咱们先喝一杯,敬咱们的投缘。” 齐政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去,气氛就更轻松了许多。 卫王吃了两口菜,笑着问道:“昨日那些少年是书院的吧,听他们说过些日子就有招生文会,你有想过去书院吗” 齐政摇了摇头,“暂时还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哦前几日看你对商贾之术颇有钻研,莫非是打算经商” 卫王没有隐瞒自己见过齐政在问古堂的表演,齐政对此也没有意外。 他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目前还真没想过未来要做些什么。一则是不像阁下这般家大业大,像我们没啥本钱的,冒冒失失去拼搏一个未来,很可能就是不拼则已,一拼如洗的下场。二则,现在年纪还小,总感觉时间还多,稍有几分混日子的懈怠。” 卫王被这个一拼如洗逗笑了,若是以前他可能没啥感悟,但这些日子的担忧还真让他有了点感同身受。 他笑着道:“你能想到这些,就不是在真正的混日子。” 齐政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你呢事情有进展没” 两人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军户,彼此也没啥利益纠缠,说起话来就随意许多。 卫王缓缓将一口菜咽下,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昨日回城,我又去拜访了第二个可能的合作伙伴。倒是比第一个好点,人家愿意合作,但却只能是私下里合作。” 齐政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说了,人家在江南家大业大,如果旗帜鲜明和我们合作,本地的这些商会可能会如临大敌,到时候联手反击,反而不好。” 齐政点了点头,“倒也没说错。” 卫王扭头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实力还不够的推辞呢” 齐政笑了笑,“你觉得不满意” 卫王挑眉,“我应该满意吗” “满不满意不说,至少不应该为此苦恼。” “哦”卫王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请赐教。” 齐政缓缓道:“我们做一件事情,要明确的是需求,你的需求是寻求帮助。私下帮助和公开帮助,或许会存在力度上的些许差异,但帮助你都是实打实地拿到了的,只是声势上有区别,感觉不那么圆满罢了。名实俱得自然好,但有实无名,总比有名无实好吧。” 卫王若有所思,齐政笑着举杯致歉,“酒后多言,见谅。” 卫王感慨,“不,你说得很对,你提醒得很好。” 他主动和齐政碰了一杯,然后缓缓道:“想必你也猜得到,我出身在一个很大的家族,家里也算很有实力。虽然我不是家中最得宠的后辈,但身在那样的环境,所看见的绝大多数都还是笑脸和奉承。” “此番外出自己创业,虽然有所准备,也在尽量调整态度,但终归难免还有几分傲气和自矜残留。总觉得自己都已经如此礼节周到了,大家应该给面子,我也应该拿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他自嘲地笑了笑,举起杯子,敬向齐政,认真道:“若非你今日点醒了我,我还在这儿自怨自艾了,多谢。” 齐政笑了笑,看着一旁的护卫们,“其实他们可能也懂,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跟你说罢了。”一旁的乔三田七等人,也不管自己到底懂不懂,悄悄挺起了胸膛。 卫王笑着道:“是啊,兼听则明,看来今后要多听听 齐政笑了笑,“说到这儿,我倒有个问题想请问你。” “说。都一块喝酒了,有什么好拘束的。” “你说你家这么有钱,你咋这么能吃我见过那些有钱人,好像跟吃的有仇一样,一大桌子,好像都懒得动筷子的。” 一旁的乔三等人登时面色微变,然后又默默板着脸低下头。 卫王怔了怔,停下夹菜的筷子,将嘴里的东西缓缓咽下,目光露出几分回忆,轻声道:“以前挨过饿。”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齐政却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看来饿得不轻。” 卫王微微一笑,“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你倒是不肯吃亏,说吧。” 卫王道:“如果换做你是我,在这样一个大家族里,获得这样的机会,你会怎么办” 齐政皱眉,“你这我可不好说,你们家的情况我一概不知,别一不小心给你带沟里去了。” 卫王笑了笑,“长夜漫漫,闲来无事,聊着玩嘛,我也不是说全听你的。” 齐政扯了扯嘴角,我就来跟你吃个饭,谁跟你长夜漫漫,你们这年头的男人都这么喜欢留别的男人过夜的吗 他想了想,“真要我说” “但讲无妨。” “那请这几位老兄先出去一下” 不用卫王挥手,一个眼神,房间内的人就撤得干干净净。 齐政压低声音,“别的咱不说,你对你这帮手下,首先就不能当手下对待。” 卫王神色一凝,“这怎么说” 齐政道:“先说好,我随便说,你随便听,就当酒桌闲谈啊!你若是就在族中当个普通人,富贵一生,没问题,有家族给你做后盾,你可以一直把下人当下人,这是你出生在这个家族的福分,但你也要认清楚这个下人只是家族的下人,不过是分配给你了而已,他们不是你患难与共的弟兄。” 他看着卫王愈发凝重的神色,轻轻点了点桌子,“但你既然决定要去争一争继承人的位置,那家族或许就不会成为你的后盾,反倒可能从中生出许多的阻力,因为你也说了,你在家中不是最受宠的。” “你应该怎么办呢,那就是在主仆关系之外,用另外的东西来束缚住他们,情感的羁绊也好,能力的钦佩也好,人品的折服也罢,宗旨就是让他们真正用心成为你的助力,并且在有比你更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的人来挖墙脚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松地投靠过去。” 齐政轻轻一笑,“如果反正都是当下人,给谁当不是当呢” 卫王浑身一震,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很对。” 齐政摇了摇头,“其实这个道理很浅显,我也看得出来,你跟你的护卫们关系还不错,但之所以说这个是我觉得还不够。咱们不说普通家族怎么创业的,咱就拿历史上那些开国之主来说。” 齐政掰着手指,“汉太祖刘邦,当年可是拉着他打天下的兄弟们同吃同住,欢饮达旦,有好处不吝惜任何赏赐,所以人人效死,越打手下越多;唐太宗李世民,为什么有那么大一帮死忠,权术手腕不提,人家是真把对方当兄弟,不刻意摆什么主子的架子啊!只有这样,你才能拉起一股完全凝聚在你身旁且只为你所用的势力。” 齐政指着面前满桌的饭菜,“比如今晚,除了必要的守卫,你完全可以让他们同桌而食,同桌而饮,对你有什么损失呢无非是心头那点主仆之念罢了,但收获的是什么” 齐政没有说出最后的答案,因为答案其实真的很简单。 卫王看着眼前的桌子,和其余空出的位置,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因为宁妃的教导,他在诸皇子中半点称不上跋扈,甚至有礼贤下士的风采,但如今可不是什么皇朝初期,而是稳定发展近百年的中期,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有了一个既定运行的轨道,这个东西叫做规矩。 齐政的这番话,他的父皇不会教,他的母妃也不会提,他的王府教习也不可能讲,他身边的皇兄弟也不可能认可。 而他自己,在没有经历过乱世洗礼和艰难困苦的市井生活也很难悟出来。 可偏偏,当齐政将这一通道理在他面前剖析出来时,他却无力去反驳; 当齐政用汉太祖和唐太宗的真实案例放在眼前,他更无法不心动; 他心头,一扇从未打开的门,在这一刻,被齐政一脚踹开了. 第64章 我只需略微出手 第64章我只需略微出手 卫王没有迟疑多久,他看着齐政,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是对的。” 齐政看着他那严肃的样子,摆手笑道:“我就那么一说,你也别搞得这么严肃,你就是争个家产,又不是皇子夺嫡那般你死我活。” 卫王眼角跳了跳,开口道:“如果你对未来真的还没有想法的话,我很诚挚地邀请你,我们一起做点事情如何” 齐政微微有些诧异,“我” “当然,我当日抵达苏州的时候,就见识过你的商业本事,昨日又见识了你的文采,方才那一番话,对人心看得也很通透,如果有你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会比我那两个朋友推荐的人更好。” 说完卫王又补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齐政摆手,“这你太抬举我了,你那两个故交和朋友应该也不是随口糊弄你的,他们用心给你推荐人才,还夸成那样,又怎么会是庸人。” 卫王目光灼灼地看着齐政,“他们或许是有本事的,但你一定是有本事的。” 齐政感应着这道如表白时期盼的目光,也只能使用渣男渣女的套路,“让我想想吧,毕竟这是人生大事,不能随口定下。” “好。” 卫王点头,而后直接起身,来到后堂通往前厅的门口,伸手将乔三和田七招了过来,“留几个弟兄值夜,其余人都过来。” 很快,桌旁便站了七八个卫王带来的心腹。 他看着众人,“方才小兄弟提醒我,说这大晚上的,就我跟他在这儿喝着酒,却让弟兄们饿着站着不合适,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咱们同舟共济,一起创业,哪有我一个人享受的道理,来,大家都坐下,吃点喝点!” 卫王这话,倒是极显水平。 既显出了自己心怀大家,同甘共苦的胸怀,又帮齐政在众人面前卖了好,也能消除几分齐政未来加入的心理障碍。 但一听这话,众人的脑袋都连忙甩起来。 乔三和田七的手摆得跟龙舟的船桨似的,“公子,这,尊卑有别,可使不得!” 卫王一脸认真,“既然我们是上下一心,又岂有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道理!听我的,都坐下!” 看着还在犹豫的众人,卫王直接将脸一板,瞪着乔三,乔三哆嗦着坐下,其余人见乔三动了,也胆战心惊地跟着坐下,搭上半边屁股。 这一幕幕给齐政都看愣了,这老哥家业到底有多大,规矩森严到了什么程度,手下对尊卑分得这么清楚。 众人坐下,弓腰缩脖,跟一支支鹌鹑一样。 卫王无语道:“愣着干什么,吃啊!” 众人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然后立刻放下筷子。 这整齐的一幕,看得齐政差点笑出声来。 他正想说点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乔三登时起身,“公子,我出去看看!”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乔三跑了,只剩下田七和其余几个随从暗骂被他抢了先,低头坐在原地,将眼里的艳羡深藏。 很快,乔三又走了回来,“公子,门口来了十几个无赖,说要我们交平安钱。” 卫王面色丝毫没有波动,就算他如今隐姓埋名,但地痞流氓这种货色也绝不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你看着处置便是。” 乔三点头,转身离开。 包括他在内的其余随从,也都没一个人把这帮无赖泼皮当回事。 瞧见众人的神色,齐政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铺子不大,乔三和无赖们的对话,依稀地传了进来。 听得出来,卫王对乔三的信任不是没有道理,他没有仗着武力直接驱赶,而是称得上纡尊降贵地在谈判,谈判的方略也还算不错。 “兄弟,你们的想法我们都明白,但是咱们还没开张呢!做生意讲究个风水,这钱我们给,过两日咱们真个开张了,你带人过来,我们必有厚礼送上。” “兄弟,说实话,从你们的打扮我也看得出来,你们缺钱,大家没必要打打杀杀,和和气气把钱挣了多好我们这铺子摆在这儿又跑不了,你等我们开了张,过来拿钱便是。” “我们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当然,若是你实在不想和气,我们也不是不会拳脚。” 但对面似乎听不懂这言语之中的威逼和利诱,油盐不进地就一个答复,“二十两银子,让你好好做生意,不然你们这店别想安生。” 田七听得火起,看向卫王,手朝脖子上横着一比划,“公子,要不” 卫王深吸一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卫王也有些无奈,以他的地位,能够容忍这些人跳这么久,实在是顾念大局,怕起了冲突引出更大的麻烦从而暴露身份。 以及给齐政的面子,不想坏了这场今夜他受益良多的酒局。 田七气得一跺脚,愤愤道:“他娘的,被这些爬虫骑到头上了!” “要不,我去看看” 众人正恼火间,齐政轻声开口道。 卫王扭头看着他,脸上又多了几分恼怒,但却不是针对齐政而是针对外面那些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堵的蠢货,“用不着你,你放心,这点小事,随便就处理了。” 齐政笑了笑,“既然碰到了,看看能不能妥善解决吧,你这都还没开业,就碰上这些事,终归是个麻烦,就当谢谢你这顿饭了。” 说着,他便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卫王示意田七赶紧跟上去保护一下,而后稍作思索,也起身站到了后堂门口。 当齐政走出后堂,也看清了前厅的局势。 十几个手持棍棒的男人站在铺子中,正跟乔三为首的几个护卫对峙。 说实话,单说谁胜谁负,哪怕以齐政这种不通武学的都知道不用看。 乔三这边个个身强力壮,身形健硕,虽然只有几个人,但站位也颇有讲究,隐隐有结阵对敌的感觉。 而对面的无赖打手们,有壮有瘦,有中年有青年,甚至还有伤员,站得七零八落的。 真要打起来,恐怕乔三等人用不了几个回合就能将这伙人击退。 但流氓登门这种事情,从来不是简单的武力值的问题。 如果卫王只是商人,那就得逐利,那要么彻底解决这伙人让他们不敢觊觎,要么就小钱挣大钱,甩掉这些狗皮膏药。 而若是卫王实际的情况,跟这帮人起冲突就更划不来。 就好比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针对敌方精锐和主将的伏击,结果却因为打跑了一只路过的野狗从而暴露身形,坏了大计。 乔三是懂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很为难。 卫王也是懂这个道理的,所以他隐忍不发。 可危难和隐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想不到合适的办法。 当乔三扭头看着齐政主动走出来,心头的情绪是复杂的,一方面自然是希望齐政能够成功,另一方面,又觉得,难道自己不如一个少年有本事这些年在王府都吃的白饭不成 齐政自然不知道乔三心头的那些念头,他看着对面为首那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对面的壮汉也在看着他,瞧着齐政那一拳就能撂翻的体格,心头生出几分不屑。 但没想到,第一句话,就让他破了防。 “你们是宏利行派来的吧” 壮汉面色一慌,立刻矢口否认,“什么红利行白利行的,我们是打手,打手你知道吗交钱买平安!” 但他们的脸色连乔三都不能瞒过,又怎么瞒得过齐政呢。 齐政却没有就着这个问题追击,而是平静道:“你们不是缺钱,是非常缺钱。你们身上的衣服都破烂了,却都没缝补更换;那个小伙子手臂上受了那么重的伤,却都没有敷药;还有人闻着里面的酒肉香气正在吞口水。” 壮汉闻言,怒其不争地看向身后,几个饿得实在忍不住的汉子羞恼地低下了头。 “别说那么多废话,交钱,我们一别两宽!” “哎!”听着壮汉色厉内荏的叫嚣,齐政却长长一叹,扯了把椅子悠悠闲闲地坐下,“宏利行雇你们来探探我们的底,你们正好也缺钱,说起来,似乎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偌大的苏州城就没有别的打手了吗为什么人家要找你们这么一帮衣衫褴褛,饭都吃不起的人” 齐政掰着手指,“你们接下来的结局我可以帮你们预测一下。如果我们是任你们敲诈的怂包,你们从我们这儿敲诈的钱,或许转头就会被宏利行抢去,然后宏利行派他们信得过的人来继续吃我们这块肥肉。如果我们不是怂包,那无功而返的你们得不到钱不说,还要白白挨一顿打,甚至死几个人,去宏利行更要不到说好的报酬。”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什么坏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我看有几个人站在这儿,腿肚子都在打颤。是别人欺负得你们活不下去,但你们被人欺负得活不下去,就想找个软柿子来欺负,这世道就非得是这般你欺负我,我欺负你吗” “哼!你说得轻巧!”壮汉冷哼一声,“世道就是这么黑,要不然我们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干这事儿” 他扭头看着身后的同伴,“别信他的,咱们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没别的路子了。” 齐政缓缓站起,抖了抖衣衫,平静而认真地道:“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们呢” 壮汉愣了。 一旁的乔三和田七也愣了。 第65章 一鱼两吃 第65章一鱼两吃 “我有一间茶楼,眼下正要装修。装修缺人工,管吃管住,每天还给工钱。” “你们如果愿意,可以直接接下这个活儿,到时候会有懂行的教你们怎么干,总是能平安活下去的。” “装修完了之后,合适的就可以留在茶楼里,腰大膀圆的帮着看场子,腿脚灵活的帮着跑跑堂,年老体弱点的留在后院烧烧开水总会吧有一门能养活自己的营生,怎么不比你打打杀杀的强” “但这些的前提是,你们要配合,要信我。人啊,如果自己要往死路上走,那就没办法了。” 齐政的话音落下,壮汉的身后,不少人明显有了意动。 但壮汉还在犹豫,他不是对齐政描绘的前景不动心,而是在经验之下,不相信齐政会这么好。 齐政就像是知道他心头所想一般,坦然而随意地道:“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我也是穷苦出身,我看得出你们脸上都写着忠厚,我也知道,你们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是不会选择这个法子过活的。我没有能力救整个天下,但送上门的我还是愿意伸伸手。” 看着抿着嘴默不作声的混混头子,齐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重新坐下,“你我非亲非故,今夜也是我临时起兴。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数三个数,过时不候。一!” 只数到第二声,壮汉的身后,便有一声木棍坠地的声音响起,“田老大,听他的吧!” 堤坝一旦有了缺口,彻底决堤便是迟早的事。 很快,在众人的齐声请求中,壮汉认命般地将手中木棍一扔,那伪装出来的一脸凶恶彻底烟消云散,朝着齐政一抱拳,“这位公子,我信你,我们该怎么做,还请指个明路。” 瞧见这一幕,乔三看向齐政的眼神都变了。 还能这么玩那我刚才那苦口婆心地说一堆叫什么 田七也挠了挠头,卧槽,几句话就把事儿给平了 后堂的门口,瞧见这一幕的卫王眼泛异彩,心头想招揽齐政的心思彻底压不住了。 齐政开口道:“宏利行答应给你们多少钱” 壮汉既然打定了主意,也不再隐瞒,“他说给二十两银子。” 齐政点头,扭头看着田七,“借我二十两银子。” 田七一愣,齐政皱眉,“我没带钱。” 田七连忙去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齐政,齐政看都没看直接扔给壮汉,“拿着这二十两银子,去告诉宏利行,你们已经成功要到了钱,让他兑现给你们的承诺。明日辰时,到桂巷周宅门口等我。” 壮汉一愣,“您不是说,这钱要被他们抢去吗” 齐政扭头又看着田七,田七一脸懵逼,又看我干什么 忽然他灵机一动,手朝脖子上横着一比划,“你的意思是” 齐政对这个只知道抹脖子的杀才彻底无语,只好看向乔三。 乔三灵光一闪,随手点了两个护卫,“你们两个,跟着走一趟。” 齐政朝他竖起大拇指,乔三嘿嘿一笑,竟莫名有几分得到王爷夸奖的幸福和骄傲。 当两个护卫刻意找来点破旧衣服穿上,混在这群人的队伍中离开,铺子里又重归了安静。 门板被重新安上,卫王从后堂走出,一脸微笑地看着齐政,“我承认之前是我对你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 齐政摆手谦虚道,“这话言重了,你们只是不想坏了生意罢了,若是真连几个混混都对付不了,你们哪儿敢这么大老远跑来做生意啊!” 卫王哈哈一笑,拉着齐政回到桌旁坐下,“先喝一杯感谢的酒,感谢你帮我们平了事儿。” 齐政眨了眨眼睛调侃道:“那不是你们自己了二十两银子平的吗” “哈哈哈哈,我相信这些钱都能赚回来的。” 说完,卫王看着齐政,“你是怎么猜到那个宏利行的” 齐政道:“坚哥儿他们家就是商人,我多少听过些内情,跟问古堂宋掌柜也有些交情,现在江南一带,的确有打社的存在,平日里欺压百姓,霸占一些捕鱼、蔬果、采石等需要人力又不需要太多技术的行业。但各城主街和繁华街道,比如这十泉街,他们是不敢来的,因为这些地方常有达官显贵来逛。” “我们初来乍到,没有跟什么人结怨,最大的可能就是同行是冤家,宏利行卖茶叶,你们也卖茶叶,这条街上就你们两家,那作案动机太强了。” “而且这帮人一看就是散兵游勇,添堵探路的可能性最大。”卫王抚掌而笑,“见微知著,厉害厉害。我还有个问题,你的茶铺在哪儿,回头我得去好好捧捧场啊!” 齐政摇头,“还没盘呢。” 卫王一愣,“啊那你怎么” 齐政笑看着他,“这不有你吗你说合伙做生意,咱们就先从这个茶铺开始如何你看你,有钱又有茶。” 卫王哭笑不得,“所以,你一开始就把我算进去了” 齐政眨了眨眼睛,“那你会不答应吗” “怎么会不答应呢!”卫王开心一笑,“乔三,取一千两银子来。” 齐政也没拒绝,爽快点头,“那行,多退少补,把茶楼弄起来,咱们五五分账。” “你随便弄,我信得过你。你的茶楼,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错了,是我们的茶楼。” “对!敬我们的茶楼!” 另一边,宏利行。 衣衫破旧的壮汉一行绕到了后堂,敲响了门,很快,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低声怒骂道:“要死啊,让人发现了怎么办,改天再来!” 说着就要重新关门,壮汉一把撑住房门,“结钱。” 开门的伙计正要发火,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吩咐,“让他们进来。” 伙计不屑地瞪了壮汉一眼,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当壮汉一行走了进去,站在后院中,宏利行的掌柜老神在在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檐下,身后是四个腰大膀圆五大三粗的壮汉。 “事儿办得如何了” “雷掌柜,事儿都办好了,二十两银子也拿到了。” 说着壮汉翻手,展示了掌心的银子。 雷掌柜招了招手,“拿来我看看。” 壮汉警惕地看着他,“这银子还能有假” 雷掌柜淡淡一笑,笑容里饱含着轻蔑,“怎么,还怕我给你抢了我要是想抢,你能阻止得了吗。” 说完,他身后的四个壮汉便走上前,充满压迫地看向众人。 众人心头一动,还真被那个小公子说中了! 壮汉看着雷掌柜,“雷掌柜,咱们可是说好的,你答应给我们的二十两都还有十两没给,你这是要做什么” “蠢货!” 雷掌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动手,然后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听着耳畔传来的闷哼和惨嚎,轻蔑一笑,惬意地缓缓地抿了一口。 这帮蠢货啊,还真觉得自己能吃得到这种肥肉了。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场中,忽然猛地瞪大了眼睛,茶盏坠地,发出一声如心碎般的脆响。 躺在地上惨嚎的,怎么是自己那四个壮汉手下 这伙人不是走投无路的流民吗 吃春药了啊 壮汉一个跨步上前,脚踩着椅子,冷冷看着他,“雷掌柜,给钱吧。” 雷掌柜身子竭力后仰,咽了口口水,“好好.还差十两是吧,我这就给你取。” “什么十两我们刚才受伤了,你四个手下,每人赔十两,一共五十两。” 第66章 沈千钟在哪里? 第66章沈千钟在哪里 当两个混在人群中充作真正打手的卫王护卫回到自己的铺子,齐政已经在田七的亲自护送下,回了周家。 护卫将情况汇报给了卫王,卫王笑着道:“一鱼两吃,倒是个好法子。宏利行的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还不敢报官。” 乔三在一旁问道:“那些银子呢都交给那帮人了” 护卫嗯了一声,乔三哼了一声,“你们就不怕他们拿着钱跑了” “啊他们不是明日还要去见那个齐公子吗” “行了。”卫王笑着介入了两人的争执,“就几十两银子的事情,齐政不是说约了对方辰时见面嘛,田七,到时候你去瞧瞧,咱们也看看齐政看人准不准吧。” 说完,他看着众人,“来来来,今晚也没什么事,咱们一起,继续喝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迟疑又忐忑地入座。 翌日,清晨。 齐政从床上爬起,看着被婢女服侍着洗漱的周坚,感慨了一下封建主义的腐朽之后,找到了还未出门的周元礼。 “齐政来了,有事” “老爷,我想开一家茶楼,劳烦你帮我物色一个地方,找地方就行,价格我自己去谈。” 周元礼听得一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齐政解释道:“之前牙行有一群孤儿,我虽然没多大本事,手上也搞了点钱,打算找个营生,让这些孤儿也能自力更生过日子。” “好事啊!”周元礼一拍胸脯,“这事儿交给我,我绝对给你找个好地方。” 齐政一笑,“多谢老爷,不过我现在本钱就一千两,你悠着点啊!” 周元礼点头,“放心!” 嗯等等,不对! 他骇然扭头看着齐政,“多少” 齐政笑着道:“放心,都是正当钱。” 时间很快到了辰时,当齐政走出周宅的大门,便远远瞧见了等在不远处路边的壮汉。 壮汉上前,从兜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齐政,“公子,昨晚后面又找宏利行拿了五十两,加上您给的,一共七十两,都在这儿了。” 齐政伸手接过,笑了笑,“没想过拿着跑路七十两,可够你们这帮人过些日子了。” 壮汉老实一笑,没了昨日强装出来的凶恶,此刻看上去还有几分憨厚的感觉,但话却有几分聪明。 “一顿饱和顿顿饱,小人还是分得清的。” 齐政伸手将布包接过,直接从中取出一块,“这些银子拿着。” “公子,这.” “先去吃几顿饱饭,然后给你们那些个受了伤的抓点药。接下来三日,每天这时间,派个人来这儿等着,等我的消息。” “多谢公子。” “哦,还有。” “公子请讲。” “你的名字” “小人田有福。” 当消息传到卫王耳中,卫王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看向乔三,“这样的人才,我能错过吗” 乔三想了想,“这位齐小哥的确有些本事。不过他的背景简单,地位也一般,想来不费什么事情。公子你还是应该多想想,怎么去收服那两位吧。” 卫王点头,“江南多俊才,诚不我欺啊!” 乔三的才学,自然不知道【江南多好臣】的梗,一脸认可地跟着点头。 “有沈千钟的消息没有” “还没,打探了许久,都没人知道,好像这人最近几年就消失了一样。” 卫王神色凝重,“算算时间,仪仗最多再拖三四天就会抵达南京,算上消息传到苏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扭头看着乔三,“加大力度,全部去找,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线索!” “是!” 晚上,当齐政回到周宅,便和周坚一起,被管家请到了周宅的正堂之中。 周元礼和周陆氏都在房中,瞧见齐政,齐齐起身,周元礼笑着道:“齐政,你要找的地方,找好了。” 齐政一惊,“这么快”“你的事,我们自然得上心啊。”周元礼笑了笑,看向周陆氏,“这事儿还得多亏了夫人,她得知消息,也帮忙一起看的。” 齐政连忙朝两人道谢,周陆氏温柔地笑了笑,“齐政,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若不愿就直说便是。” 齐政眨了眨眼,“夫人请讲。” “你对我们周家有大恩,老是老爷夫人这么叫着我们也受不起。所以,我和夫君商量,想收你为义子,这栋茶楼的钱,我们夫妇二人替你出了,你觉得如何” 说完,她攥着手,略显紧张地看着齐政,这个念头她很早就有了,但一直也没个合适的机会提出来,如今借着茶楼这个事情,他们也算终于能回馈齐政些许了。 还不等齐政答话,才干过人的周坚就在一旁兴奋一蹦,开口嚷嚷,“好呜呜呜.” 眼疾手快的周元礼一把捂着他的嘴巴,尴尬地看向齐政,“齐政,你自己决定,我们知道你定是会有大出息的,我们也只想让你有个家,别的不图什么,更不会贪图你日后的富贵。你若不愿意,咱们就和以前一样。” 齐政忽然一笑,笑容之中有几分感动,“我愿意。” 收个义子在这年头没啥复杂的,朝中一些大人物,尤其是军方的,甚至包括漕帮这些帮派里,都很流行,有人义子都能过百。 所以,齐政给两人端了杯茶,就算定下了这个名分。 看着周坚兴奋地搂着齐政的肩膀,周元礼和周陆氏也是相视一笑,心头对齐政的亏欠也终于少了些。 当天晚上,周家自然是大摆宴席,开怀畅饮。 第二天,当齐政在周元礼的陪同下,看到周家为他物色的茶楼时,饶是他有所准备,人也愣了。 整整一栋两层小楼,还是在码头上,地理位置着实还不错,而且设施齐全,只需要稍加改造就能够营业了。 看着齐政询问的目光,周元礼笑着道:“我们用一处铺子跟他们换的,反正那铺子现在也没了生意,你拿着去做善事,更好。” 齐政自然知道,在沈家的帮助下,周家的铺子哪儿会那么不值钱,用占地面积那么大的布庄铺子,换这个小楼,实在是亏大了。 不过木已成舟,只能默默记下这份恩情了。 他从兜里掏出那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周元礼,“义父,把这个收下。” 周元礼自然拒绝,“说好我和你义母送你的,收什么钱。” 齐政摇头,“收下吧,这个钱是别人拿来入股的,收了这个钱,兴许未来会很有好处。” 他仔细复盘了前天晚上那场宴会,尤其是听田有福说卫王手下随便一个护卫就将雷掌柜手下的四个壮汉轻松撂倒之后,对卫王一行的来历有了很大的怀疑。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商贾之家能够培养出来的素质能力。 他甚至萌生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那伙人不会是卫王那边的先头部队吧 接下来的两三天,齐政便一心扎在了茶楼的装饰上。 田有福一帮人都被叫了过来,在陆十安那边帮忙联系的专业装修匠人的指点下,结合齐政的构想,开始改造茶楼。 他还抽空去看了一眼如今被安置在城里一处院子里的牙行孤儿们,只是并未现身。 一晃便是三天之后。 问古堂旁边的铺子还是没有正式悬挂上匾额开业,除开卫王一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目前属于他们的这间铺子或许永远不会开张。 卫王不在乎开不开张,他现在只在乎一个人。 “还是没消息”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乔三,一时都有些怀疑起对方的办事能力了。 乔三也苦着脸,“公子,真不是我们不用心,我们甚至都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找了城里那些包打听,但真的都没有沈千钟的消息。” 卫王拧着眉头,在房中慢慢踱着步子。 他的钦差仪仗会掌控时间,大概在他抵达苏州之后的七天左右抵达南京,再加上从南京到苏州的路程,能为他争取到十日的时间。 这些天他的任务就两个,尽可能地看到江南的真实情况,同时悄悄去结交母妃交代的三大助力。 毕竟等他身份暴露,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的情况下,想做什么就都晚了。 可如今时间已经快到了,沈千钟的下落都还没找到。 他的筹码本就不多,可能的出路也少,每一个助力对他而言都是稀缺。 想到这儿,他惆怅地揉着眉心,陷入了忧思之中。 与此同时,齐政将在周家的院子里,将刚刚烤好的肉串,装进食盒,再带了两壶酒,拎着就坐上了马车。 很快,来到钟玉阁。 他拎着食盒就往里冲,人走过了,一阵香风才惊醒了沉浸在不良书籍中的小老头。 他抽了抽鼻子,正要痛骂年轻人居然不懂尊老爱幼,齐政又跑了回来,将一盘肉串放在了他面前。 “给您老添麻烦啦!” 小老头登时眉开眼笑,“麻烦啥啊,上去吧!” 脚步踩在楼梯上,梯板都在欢呼雀跃着,灰尘扑簌,像是抖落着积年的寂寞。 第67章 求见 第67章求见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别一开口就跟个怨妇一样,我今天给你搞了点好东西。” 齐政麻溜地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东西。 沈千钟一看,眉头微皱,“这是烤肉” 齐政眉头一挑,“咋的还嫌弃啊,你在这儿吃得到吗火星子都不会让你有。快吃吧你,我亲自烤的,刚出炉的,一路过来,就剩一点余温了。” 沈千钟笑着说了声谢谢,默默吃了起来。 只尝了第一筷子,原本只是感谢齐政心意的他便是眉头微挑。 倒不是说齐政烤得有多么出类拔萃地好吃,而是这个味道和当下大多数烤肉还真有些区别,关键还不难吃。 “多谢。” 他朝齐政举起酒杯。 齐政瞧见他举起酒杯就头疼,“别喝酒了,咱们聊聊天吧。” 沈千钟在面对齐政的时候,出奇地好说话,“好,跟你聊天,和喝酒一样有趣。” 齐政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到底是夸还是骂呢 “你每天在这楼上就是看书吗” 沈千钟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你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点都没有天下奇才的格调好吧” 齐政轻哼一声,“有那么多可以看可以思考的东西,怎么能说只能看书呢” 沈千钟眸子悄然一亮,“比如” 对一个枯坐阁楼八年多的人且还要继续坐着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新奇的东西更有诱惑力的了。 齐政扭头看着窗外,“比如天为什么是蓝的,云是什么做的,雨是凭空落下来的吗树叶为什么会有荣枯,果子熟了为什么是往地上掉不是往天上飞,鸟为什么一扇翅膀就飞那么远,一杯水放到那儿没人喝是怎么变少的,这窗户除了设计成这样还有没有别的样子可行” 沈千钟皱眉,“这不就是格物吗所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这我也一直在做啊。” 齐政当然知道格物的说法,他淡淡一笑,“那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吗” 沈千钟一愣。 齐政伸手抓来三个杯子,将两个杯子并排放着,中间空出约两个杯子的距离。 他又找来几张信纸,横在两个杯口,拿起第三个杯子,看着沈千钟,“我把杯子放上去,这纸承受得起吗” 沈千钟摇了摇头,齐政一放,结果也一样,软塌塌的纸张撑不起杯子的重量。 但他将几张纸拿起,叠了几次,然后展开,呈瓦片状,再放上两个杯口,“这下呢” 沈千钟点了点头。 齐政无语,“喂!你这样我很没成就感啊!” 沈千钟笑了笑,“那我不信。” 齐政将杯子放上,折成瓦片的纸张轻松地承受住了杯子,甚至齐政往里面倒了一杯水,都稳稳当当。 沈千钟眉头悄然皱起。 齐政又顺手拿起一根肉串的竹签,放在案几旁边,伸出一半的长处,轻轻一弹,竹签瞬间被弹飞。 但齐政接着找来一张大宣纸,盖住竹签在桌上的部分,看着沈千钟,“你来试试” 沈千钟屈指轻弹,竹签纹丝不动。 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为何” 齐政笑着道:“我先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琢磨吧,也算我这个朋友,给你无聊的生活找点事儿干。” 沈千钟看着竹签,啧啧称奇,“万物之理,竟也能如此有趣,齐政,都说我是什么世间奇才,你之才学,胜我良多啊!” 齐政连忙摆手,“快别了,神童奇才这种称呼,跟首富的名头一样,得了没啥好处。” 沈千钟一愣,旋即黯然,“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惜我在你这个年纪,却少了你这份通透。” 齐政赶紧拿出酒壶,“行行行,我陪你喝酒行了吧,我是来治愈你的,不是来致郁你的。” 沈千钟并不知道第二个致郁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明了齐政的好意。 他温暖地笑了笑,“多谢。” 齐政瘪了瘪嘴,“娘们唧唧的。” “备一份礼,我要去拜访沈家!” 思索了很久的卫王,终于下定了决心,决然开口。虽然城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沈千钟的下落,但他相信,身为沈千钟的亲哥哥,沈万钧绝对是知道的。 “公子!不可啊!”乔三立刻劝阻道。 他知道卫王的想法,也认可沈万钧知道沈千钟的下落,但找沈千钟和找沈万钧,那根本就是两个情况。 沈千钟是宁妃亲自推荐的人,从程硕和陆十安的反应来看,宁妃的人选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千钟或许依旧可以相信,但沈万钧可不一样。 “公子,沈万钧是大商人,还是江南商会的人,你找他不就意味着暴露了嘛!” 听了乔三的劝阻,卫王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迟疑。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暴露。如今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找到沈千钟,暴露就暴露吧!” 卫王看着乔三,坚定道:“只要能承担得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乔三抿嘴沉默,不再劝阻,默默下去准备了。 卫王走出房门,坚毅而决绝的眼神,投向了未知的星空。 既然卫王下了决定,其余人的反应也很快,不多时,众人就随着卫王来到了沈府的门外。 宰相门前三品官,沈家的门房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以沈家的地位自然还是有几分傲气,瞧见卫王穿着不俗,也没有什么卑躬屈膝,只是平静问话。 乔三主动上前,拱手陪笑,“我们是来苏州做生意的,想跟贵府管家谈个生意,还请阁下代为通报一声。” 说着他袖口一滑,一锭银子准确地滚落在掌心,被他放进了门房的手中。 感受到这帮外地客商沉甸甸的诚意,门房点头,“我可说好,只是帮你通报一声,管家见不见你,我可做不了主。” “这是自然,相信我们的诚意也会让贵府管家满意的,有劳了。” 等待的间隙,卫王凝望着沈府的门楣,并不着急。 他知道,他若不表明身份,想要一下子见到沈万钧几乎是不可能,那就一层层地走,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坚持。 用钱开路的效果还是很好的,不多时,去而复返的门房,就将众人迎了进去。 在一处房中,卫王见到了沈府的管家。 商人之家的管家倒也没多倨傲,和气生财地和卫王见礼,“阁下是有什么生意想谈呢” 乔三上前,“我们是来自淮上的茶商,想和贵府谈一笔数十万两的大生意,还请管家帮忙引荐一下贵府公子,事成之后,更少不了您的好处。” 说着他悄然摸出一张银票,放进了管家的手里。 管家原本听了乔三的话,眉头一皱,你们这是耍我 而后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卧槽,一千两 耍得好。 “你们稍等。” 很快,管家亲自找到了正在房中看书的沈霆。 “外地客商能有几个有本事的,不见!” 沈霆直接摆了摆手,他说的也没错,这年头除非一些特定的生意,或者在当地混不下去的,很少有跑到自己势力范围之外去当坐商的,顶多就是亲自或者派人去把商路搭起来。 对这些人,身为沈家大公子的沈霆才没兴趣搭理。 管家收了钱,倒也卖力,“公子,我看那人穿着打扮不一般,为了让小的通传一声,一出手就是足足五百两!实力不俗啊!” 沈霆挑了挑眉,五百两对他而言倒不算多,可随手就五百两,倒也有些实力。 “那就见见吧。” 很快,沈霆便在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了房间。 只一眼,他便看向卫王,“阁下是有什么生意想与我沈家谈” 卫王微微一笑,“自然是大生意,不知沈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霆稍作迟疑,挥手让管家带着其余人都退到门外,只留下一个贴身护卫站在一旁。 卫王看了那个护卫一眼,沈霆有些不耐烦地道:“此人是我的心腹,不必避他。” 卫王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帖子,“沈公子,不妨看看。” 沈霆好奇接过,正要打开,卫王又道:“沈公子,我再次建议,这个帖子最好你一个人看。” 沈霆想了想,微微侧身,避开心腹的目光所及,打开了帖子。 帖子上,赫然盖着一方钦差大印。 他猛地合上帖子,扭头看向卫王。 卫王平静道:“带我去见令尊吧。” 这一瞬间,他仿佛枷锁尽去的英雄,无形的威压让沈家大少的呼吸悄然一滞。 第68章 送信 第68章送信 很快,沈霆的亲自带领下,一行人朝着沈府深处走去。 望见这一幕的管家,一脸感慨,我就说那一千两不会作假吧,果然是大生意啊! 沈万钧的书房之外,沈霆停步,扭头看着卫王,迟疑了一下只能用模糊的称呼开口,“您稍等。” 卫王点了点头,目送着沈霆先去通报。 当正在书房旁翻阅账册的沈万钧看着儿子一脸凝重地走过来,诧异抬头,“怎么了” 沈霆深吸一口气,将帖子递给了沈万钧,“上门求见,就在门外。” 沈万钧疑惑打开,呼吸也陡然粗重了起来。 他站起身,径直朝书房门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步,看向沈霆,“你去请他们进来。” 沈霆一愣,“爹,人家是钦差,你还拿什么架子” 沈万钧瞪了他一眼,积威之下,沈霆不敢多说,默默出去将卫王一行请了进来。 一进屋,站在书房当中的沈万钧一撩长衫,双膝一屈,“草民沈万钧,拜见钦差大人!” 沈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心头对父亲的佩服又上了一层楼。 沈万钧很通透,不管来人是不是那位王爷,也不管这钦差大印是不是假的,自己这番态度,事后谁也挑不出毛病。 卫王快步起身,直接将沈万钧扶起,“沈员外客气了,本王不请自来,勿要见怪。” 本王 两个字,如同城外寒山寺的大钟槌,撞得父子二人的脑门嗡嗡直响。 沈万钧再度膝盖一软,“草民,叩见卫王殿下!” 卫王只好再度扶起,“沈员外,咱们坐下说话” “好,王爷请上座。” 卫王也没多推辞,沈万钧陪坐下来,沈霆亲自奉茶。 “沈员外,不必惊慌,本王今日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殿下请讲,但凡草民能做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这些话,卫王压根就不往心里去,若真的一个皇子名号就能让这些盘踞江南的巨商真心实意臣服的话,江南也不会成为帝国甜蜜的烦恼了。 他看着沈万钧,缓缓道:“本王想和令弟见一面。” 沈万钧一愣,心思急转,恭敬道:“三郎这些日子还在跟着总督大人剿灭倭寇,草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啊!” 卫王平静地看着他,“沈员外,本王想见的是你二弟。” 当着卫王这堂堂皇子兼钦差的面,沈万钧自然不可能拿那种下三路的玩笑来搪塞,更不敢装作不知道。 卫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足以证明他是有备而来, 他叹了口气,“殿下,实不相瞒,当初二郎遇见些事情,如今正画地为牢,自囚于城中,时候未到,他不会出来的。” 卫王闻言顿时明白为何自己满城都找不到人,缓缓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沈员外只需领我前去一见,本王不会为难任何人,同时也会记下沈家这份恩情。” 沈万钧想了想,“殿下,请容草民如实相告,二郎不在府上。草民这就写一封信,让霆儿亲自去交给他二叔,至于他愿不愿意见您,您既想见他应该也多少知道他的脾气,这个得看他自己的意愿,还望殿下恕罪。” 卫王点头,“有劳沈员外了。” 沈万钧欠了欠身,起身到书桌前,写了一封手书,交给卫王看了一眼,然后递给沈霆,“你亲自去送给你二叔。” 沈霆双手接过,朝卫王行了一礼,转身走入了夜色中。 卫王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吩咐护卫陪同。 沈霆是幸运的。 或者准确来说,卫王是幸运的。 当沈霆抵达钟玉阁,在守阁人小老头的允许下,亲自登上四楼时,沈千钟和齐政才只喝了三杯。 沈霆的身影,出现在四楼的案几旁,在场的三个人都懵了。 齐政很诧异怎么这儿还能有外人 沈霆也很诧异这儿怎么会有外人 沈千钟不知道这两人互相觉得对方是三儿的荒唐,他同样诧异地这个多年未见又突然前来的侄儿,愣了愣,憋出一句,“有事儿” 沈霆如梦方醒,上前两步,然后又迟疑地看着齐政。 齐政当即会意,“那行,我先告辞。” 沈千钟立刻摆手,“没事,你就坐这儿。”说完,他拉着沈霆走到一旁,“怎么了” 沈霆将手中的手书递给他,沈千钟打开一看,登时皱眉。 上面就写着一句话,【卫王夜访沈府,欲与你一见。】 沈霆附耳低声道:“陛下此番派卫王巡抚江南,卫王微服私访,悄然抵达苏州,指名道姓要见二叔你,父亲说,你自己决定。” 简单一句话,便将几处关键信息递了出来。 沈千钟沉思片刻,走到旁边另一张案几上,写下几句话,交给沈霆。 沈霆瞧见沈千钟的回复,悄然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二叔脾气一上来,不见卫王,而给沈家带来灭顶之灾。 沈千钟吹干了墨,将手书递给沈霆,低声道:“给我送一份相关情报过来,另外,不要泄露他的存在。” 沈霆心头一凛,他是知道二叔当年之事的,又没看过当日沈千钟写给他爹让帮周家的信,以为这个少年牵扯着什么大事,当即严肃点头。 等沈霆走了,沈千钟回到位置,倒了杯酒,歉然道:“久等了。” 齐政看着那边挑了挑眉,“你大侄子” 沈千钟无语地看着他,“你这么有才华,说话怎么这么粗俗” “你就说是不是吧” 沈千钟点了点头,“家里有点小事,不必担心。” 他看着齐政,忽然问道:“你未来有何打算” 齐政皱眉,“你这是转移话题吗多少有点生硬了。” 沈千钟呵呵一笑,“刚被打断了言谈,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了,随便找个话题。” 齐政想了想,和那天对卫王的回答一样,“没什么好的想法,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吧。” 沈千钟点了点头,“也是,世事无常,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他忽然道:“想到今后从这阁楼上出去,又要面对那些虚伪的礼仪和客套,我忽然有个想法。” 齐政看着他,“咋了装疯卖傻” “非也!”沈千钟摆了摆手,“你说我装残废如何” 齐政: “不是那个意思上的残废,是效仿诸葛武侯,坐个轮椅,见谁最多都是一拱手,不用弯腰更不用跪拜,这多好” 齐政听了沈千钟的解释,愕然地长大了嘴巴。 这他娘的要是等他把自己那些物理知识也弄明白了,这叫啥,上知天文,下肢瘫痪 这脑子怎么想的就为了不从那些虚礼,就愿意在轮椅上坐着 别说,对懒点的人,想想还特么挺爽。 不过他还是劝阻道:“装一装倒没问题,就怕穿帮,到时候那就得罪一帮人了。” “无妨,我到时候就说找了个神医,给我扎针扎好了,就像我们刚才说的,世事无常嘛!” 齐政翻了个白眼,“神医哪儿来的神医” 沈千钟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看着他,齐政反应过来,一阵无语,“好你个姓沈的,你居然恩将仇报!你还我的肉串!” 两人笑闹起来,这时候的齐政没想到,世事很快就向他展示了什么叫无常。 当他很快将小趴菜放倒,慢慢走出钟玉阁,在护卫的陪同下回到周家。 刚走进房间,周坚就起身迎了上来,“先生让你明日去私塾一趟。” 齐政一愣,“有事” 周坚摆手,“我哪儿知道,我希望是觉得你逃课太多,逼你回去上课吧。” 齐政无语地捶了他一拳,“能不能想我点好!” “那我说实话吧,我觉得是让你去参加文会的。” “嗯” 齐政皱了皱眉头,一脸懵逼。 —— 感谢【一日囚_西湖】大佬的五千赏 下周二,3.18上架,请各位读者老爷多多支持。 or2! 第69章 钟玉阁,卫王至 第69章钟玉阁,卫王至 第二天一早,齐政老实地早起,跟着周坚一起去了程府。 平日里程夫子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明确要求了,他若是还不当回事,那确实是脑子拎不清了。 到了程府,程夫子将他单独叫去了一个房间。 “夫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政故作不知地开口询问,开启了这场谈话。 听见齐政的询问,程夫子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文采,这脑子,怎么就不能用在学业上,多在读书上下点功夫,考个功名,不比你跟着周家去折腾那些什么铜臭之事好” 齐政被这么当面训斥一番,心头倒是不气恼,欠身点头。 “夫子教训得是。” 他先顺着程夫子的话答应着,等着他的下文。 “后日就是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了。老夫今日去见了陆仲远,既然你的户籍已经解决了,那就寄籍在老夫这儿,可以去考书院,然后筹备科举了。” “夫子,学生并不想进书院,书院那些教习哪儿赶得上您的本事,我跟您学一样的,平日再去钟玉阁看看书,一样备考嘛!” 齐政的话,说得程硕心头十分舒坦。 他也同样觉得,什么这书院那书院的,自己这学富五车的水平,还赶不上他们不成! 他捋着胡须正美着,忽然反应过来,好家伙,差点上套了! “不去书院也行,但也必须去参加这个文会。” 齐政一愣,这是个什么逻辑。 程夫子瞧着齐政的表情,暗自得意,终于有你小子也不懂的事情了。 他缓缓道:“这个文会,虽然叫做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但是已经办成了苏州的文坛盛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参加吗” 齐政听到这儿恍然大悟,“明白了。” 程夫子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这与你到时候去不去书院学习无关,读书人,要扬名啊,有了名气,你说话就有人听,你的诗文就有人看,你的才华就会被人欣赏。” 他看着齐政,“名气,就像是在你前方为你开拓的壮士,有了它,你的路就会好走很多,你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名气也是为你保驾护航的护卫,有了它,像上次那样的情况,别人也必然会多掂量掂量。你若真的有才华,对你几乎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老夫相信,以你的本事,你不会怕这个。” 齐政躬身一拜,“多谢夫子教诲。” “你还没回答我,愿不愿意去” 齐政微微一笑,“别人免费搭台,供学生唱戏,学生岂有不愿之理” 程夫子哈哈大笑,“好,齐政,你就给老夫唱好这一场戏!” “学生遵命!” 与此同时,一身读书人装扮的卫王,在同样换上读书人衣衫的乔三的陪同下,来到了钟玉阁。 将沈家提供的入阁文书交给守阁小老头,小老头挥手便让他俩走了进去。 走入一楼,卫王先强行按捺住上楼的心,在一楼缓缓走了一圈,对身旁的乔三低声道:“这钟玉阁还真有些门道,你看这醒目的总索引,以天干地支和笔画为序,想要找什么书,简直是一目了然。” 说着他便按照索引轻松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一本《大唐创业起居注》。 乔三也是点头,“听说这还是地方自筹自建自营的,江南文华,的确不是吹出来的。” 卫王又抽了抽鼻子,“你闻闻,这在芸草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香气。” “还真是,公子您这鼻子简直比”乔三猛地顿住,死死闭着嘴巴。 卫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朝楼上走去。 乔三后怕地挠了挠头,跟了上去。 上到二楼,和一楼没什么区别,接着二人便自然地发现了登上三楼的楼梯和门,以及守在门边的人。 当卫王上前,将沈家的印信交给守卫的时候,守卫默默起身开了门。 当乔三要跟着卫王走进的时候,守卫的胳膊却平静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乔三怒目,但守卫却依旧面无表情,胳膊横挡,不让分毫。 卫王见状,吩咐道:“你就在楼下等着。” “公子!” “无需多言。”看着卫王迈步而上的背影,被阻拦又被轻视的乔三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守关人。 但对方却仿佛瞧不见他一样,平静地坐了回去。 气不过的乔三,干脆也直接坐在他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 卫王并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此刻的幼稚举动,他在随着步伐,一步一步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状态。 当他走上四楼,来到那屏风之后的空间,终于瞧见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一身白衣,头发简单束在脑后的沈千钟坐在坐榻之上,拱了拱手,“草民沈千钟拜见卫王殿下,枯坐多年,双腿染疾,还请殿下见谅。” 若是齐政在这儿,估计会目瞪口呆地来一句,卧槽,你玩真的啊 但卫王显然不知道内情,回了一礼道:“沈先生无需多礼,本王冒昧造访,打扰先生清修,失礼了。” 沈千钟平静道:“既然来了,说这些就多余了,请坐吧。” 卫王微不可查地怔了怔,显然没想到沈千钟的话这么直接,缓了缓才坐下。 虽然如今桌椅已然流行,但跪坐这种古礼身为皇子自然很熟练,坐在支踵上,他看着沈千钟,“此番前来,是仰慕先生才名,欲请先生指点迷津。” 沈千钟面对着除开齐政以外的人,仿佛都回到了最初见到齐政时那般的高傲和犀利,哪怕对面坐着的,是当朝皇子兼钦差大臣。 “殿下有没有想过,你来找我,会把沈家陷入何等境地” 沈千钟犀利的话,让卫王有些猝不及防,只得面露歉意,“先生行踪难测,多方寻觅不得,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见谅。” 沈千钟倒上两杯茶,推给卫王一杯,淡淡道:“我需要道歉吗需要道歉,我就不见你了。” 卫王一怔,也彻底熟悉了沈千钟的言语风格。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能赢。” 沈千钟冷笑一声,“你能赢你凭什么赢” “江南是楚王的地盘,准确来说,江南商会大部分人都倾向甚至已经直接选择投靠了楚王。你若想拉拢这帮人,你竞争不过楚王。你若想反对这帮人,你能反对得了吗” “江南走到现在,商人坐拥强大财力,竭力支持子弟入学;能中科举的子弟占据朝堂高位,影响朝政,并庇护族人开拓更大家业;不能中科举的子弟和致仕老臣一道,在文坛立足,影响清流之誉。财力、官场、士林,三者合一,牢不可破。” “你最大的倚仗,是皇子和钦差的身份,这个东西在楚王和江南的双重压力下,只能表面上让他们俯首听命,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你的外公是一代大儒,但年事已高,且并非大族豪族,在荆楚一带也没有庞大的势力。你的母妃,也只是普通的妃子,没有影响陛下决策的能力。” “你来了江南,直入苏州,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却连我的所在都查不到,证明你也没有极其强大的手下势力。” “凡此种种,请问,卫王殿下,你凭什么赢你凭什么空口白话地说你能赢那个位置,是靠豪言壮语就能坐上去的吗” “我双腿残疾,但能力之外的幻想,是世间每个人的残疾。” 沈千钟的言语,如一道道冰冷的风,吹得卫王遍体生寒。 但他依旧倔强地开口道:“江南并非铁板一块,也终究是大梁的江南。我会尽我的全力去赢。” 沈千钟平静地看着他,卫王在和他的对视之中,眼神从起初的微微惭愧而飘忽,转为了坚定,直直地面对着沈千钟的“审视”。 沈千钟忽然轻声道:“殿下,在我看来,争那个位置,尤其是在一个还算英明的老皇帝手下去争这个位置,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多聪明,也不是你的母族有多么厉害,势力有多么强大,最重要的只有两点。” “第一,能信人,能容人,能听得进话。” “第二,万念不能乱其心,坚刚不可夺其志。” “从昨晚到现在来看,你有这两点潜质。” 卫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但沈千钟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刚刚升起的欣喜被浇灭。 “但我不能帮你。” “我自囚十年未满,不能离开阁楼。同时,在你做出一定成绩之前,我不能把整个沈家拖下水。” 有着陆十安当初的教诲,卫王并未露出什么不满,只是深吸一口气,“先生之言,本王十分理解,但请先生为我指点迷津,这一局该从何破起” 沈千钟缓缓摇头,“我枯坐阁楼,只能从沈家送来的只言片语中分析,终究所知太少,要为你建言,恐方向有失,铸成大错。” “二来,我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偶尔帮殿下出出主意还行,但若要倚为臂膀,殿下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 “先生.” 卫王正欲说什么,沈千钟伸手按住,“我既然答应这场会面,不会这么敷衍你。” 他看着卫王,“看你人不错,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卫王: 这绝对是江南地区的风俗了吧 第70章 请客 斩首 收下当狗 第70章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卫王的确是整个人都麻了。 一而再也就算了,还能有再而三 怪不得江南势力这么厉害,这么盘根错节,逮着点机会就输送裙带关系,这谁受得了 沈千钟瞧着他神色有异,诧异道:“怎么了” 卫王对这个也都驾轻就熟了,有种熟练得让人心疼的感觉,“没什么,本王只是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先生的眼。” 沈千钟摇头,“你错了,不是他入了我的眼,而是我有幸结识了他。” 瞧瞧!瞧瞧! 话术都一样!还说不是! 卫王心头在疯狂地吐槽着,脸上却不得不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 沈千钟认真道:“此人通古今之变,达天人之学,才学、机变、人心、品行,样样都是一时之选,你找我不如找他,因为我不如他。” 但这话落在卫王的耳朵里,多少有点那种对自家货物疯狂吹嘘推销的感觉。 他还想争取一下,但还没开口,就被沈千钟先堵了回去。 “殿下,我说的,你不信,你说的,我也不信,所以,不妨让我们先用事实来说话,然后再讨论后面的事,如何我在这儿,又跑不了。” 沈千钟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卫王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再次熟练地说出了自己的台词,“那便多谢沈先生了,只不过本王如今初来乍到,待寻个合适的相见之所,再来告知,届时劳烦您帮忙送一份请柬。” 沈千钟点头,“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以先与殿下探讨一二,对错殿下自行分辨,待见了我举荐之人之后,他自有分说。” 卫王大喜,“那便有劳先生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卫王起身告辞,沈千钟坐在原地,“殿下,身体有疾,恕不远送。” 卫王恭敬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当卫王带着满心的激动和兴奋,走下楼梯,乔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了身,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在一旁等着卫王。 卫王走到二楼,还不忘朝着那位如石雕一般的守门人行了一礼,“多谢。” 守门人愣了愣,木讷地回了一礼。 一路走出钟玉阁,卫王扭头看着不停眨眼睛流眼泪的乔三,“你怎么了” 算是体验了一会儿熬鹰的乔三擦了把眼睛,“没事,就是楼里太昏暗了。公子,如何” 卫王深吸一口气,“回去说。” 等到了十泉街的铺子中坐定,在乔三期盼的眼神中,卫王缓缓道:“他给我推荐了一个人。” 乔三: 这江南人是有什么大病吧 卫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这点城府,还需好生锻炼。” 乔三当即佩服得不行,“公子说得是,是属下浅薄了。”装逼成功的卫王缓缓道:“不过,他也给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做了谋划。” “南京那边既然就在今明两天抵达,那我们也拖延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抢声势,占据有利的态势,不能让我们抵达的消息被有意淡化下去。逼迫他们,他们一乱,我们才有机会。” 乔三闻言疑惑道:“怎么抢呢” 卫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明日,便是苏州乃至江南文坛的一场盛会。” “洪会长,明日的文会,乃是我们苏州府乃至江南的一场盛会啊!” 苏州府衙,知府林满给前来做客的苏州商会会长洪成递上一盏热茶,笑着开口。 洪成同样笑着点头,“相信在大人的英明之下,咱们各方都能齐心协力,共襄盛举,开好这场盛会,为苏州增光添彩,也为大人的政绩出一份力。” 林满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明日本官亲自主持,定会让这场盛会,开得各方都满意的。” 洪成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这些是城中士绅感念大人辛苦,主动凑起的谢礼,请大人笑纳。” “弄这些,这不就客气了嘛!” 林满嘴上说着,却将那一叠每一张都是眼下最大面额的银票收下,然后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给我” “瞧我这脑子。”洪成故作疏忽地一拍脑门,从袖中又掏出一张名单,“为了避免大人辛苦,他们整理了一份本次参加文会优秀弟子的名单,届时大人可以重点关注一番,不至于那般劳累。” 林满笑着接过,看了他一眼,“学业都还不错吧” “当然,不仅学业不错,思想也很正派,那都是书院和各家长辈都赞不绝口的好后生,称得上是品学兼优。” 林满点头,“我们的文会,就是要选拔出这样的人才,不仅是好读书,读好书,还要能够跟着朝廷的心走,不跟朝廷一条心的人,再好我们也不要,不仅科举不能要,就连文坛都不能要,这些人,就是像当年的沈千钟一样,是我们大梁天下的隐患!” 洪成连声叫好,“大人说得太对了!” 林满弹了弹名单,“这个名单我会收下,好好研究的。走吧,陪本府走走。” 二人走了一阵,在后院的一处开阔凉亭之中停下。 坐在这儿,两人说话就不用打官腔了,林满望着西北方位,“算算时间,卫王的仪仗应该到南京了吧” 洪成嗯了一声,“大人派去的人,应该也到了吧” 林满点头,“都安排好了,南京巡抚马大人亲自在那边安排。” 他扭头看着洪成,笑容得意,“你说,等这位王爷抵达,当着江南总督俞大人、南京巡抚马大人和南京一众官员的面,收到这份大礼,他会怎么办” 洪成有些忐忑,“会不会有些太直接了” 林满笑了笑,“我们当然不会直接就送他这个礼,先吃顿饭,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嘛!根据他的表现,我们再决定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送他这个礼。” 他负手而立,面露得意,“一个皇子,遇见这样的机会,要说心里没点念想肯定是不可能的,咱们要做的,就是替殿下斩断他的念想,打断他的脊梁,让他老老实实地听话。” 洪成抚掌而笑,“我懂了,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哈哈哈哈哈!你还算聪明。” 下周星期二,3月18日,中午十二点上架,请读者老爷们多多支持。 or2 第71章 螳螂 黄雀与巨蟒 第71章螳螂黄雀与巨蟒 “看好鲁家那个二傻子,不要让他出什么问题。” 林满扭头看着洪成,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洪成笑着点头,“你放心。这几日那个蠢货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想去周家求饶,但是我让管家去吓了他几句,便老实了,反正你也说了,维持现状即可。” 林满嗯了一声,嗤笑道:“这种蠢货,还真以为他那点斤两就敢进这样的局。看好他,这紧要关头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好。” 胡记布行,东家胡文静在后堂之中,一脸纠结地来回踱步。 不对劲! 最近这几天,这事情,他越想越不对劲! 周家的生意的确比起鼎盛时期,少了至少八九成,只剩下一口气了。 但偏偏就这一口气,他死活就是咽不下去。 沈家说支持吧,却没有大张旗鼓地救; 洪家说打压吧,也没有亲力亲为地打。 局面就这么诡异僵持住,已经持续好几日了。 前两日他也去找了鲁博昌,不管是继续加码弄死周家吃肉喝汤,还是说干脆点向周家认怂赔钱了事,你总得拿个章程,做个决断,不能就这么等着啊! 鲁博昌当时也被他说得心动,点头答应尽快做决定,结果不知道怎么了,第二天又变卦了。 他言语说尽,对方就只是摇头不语,气得他当场拂袖而去。 不管他鲁家背后怎么回事,是不是洪家的命令,但洪家管鲁家不会管他胡家啊! 他的胡记布庄可不能跟着这么糊涂地等下去啊! 他转着一对小眼睛,摸着胡须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事情是鲁家挑起来的,鲁家是进攻方,周家是防守方,现在这样的僵持,对周家是有利的,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而且布庄账上虽没几个钱,周家家底却还在。 而鲁家当初抢走周家的商路、拉拢周家的客户、挖走周家的掌柜和伙计,纯粹都是快刀斩乱麻的操作,压根没在乎过什么成本。 因为他们觉得只要把周家一下子打趴下,自然可以慢慢消化这些好处。 但如今,周家没趴下,还有了沈家的支持,那些人也还在观望,鲁家手上的不是肥肉而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此消彼长,胡文静一跺脚,他娘的,老子不管了,去周家求饶! 周元礼仁厚,我只要把话说得惨一点,再挤点眼泪,多半是能行的! 大不了跪一跪,古人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跪了能有钱,那就痛快跪! 想到这儿,他抬腿便朝外走去。 没想刚带上礼物走出门,便迎面撞见了布行商会的孟老头。 “胡贤侄,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胡文静眼珠子一转,“去拜访个友人,孟老,我还有事,告辞。” “胡贤侄是打算去周家求饶吧” 孟老头的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看着胡文静。 “孟老这是哪里话,在下真的是去访友。” 说着胡文静就要离开,却被孟老一把拽住,“胡贤侄,你糊涂啊!” “你这样去找周家道歉,若是最后鲁会长赢了呢,那你不是两头不讨好” “就算最后周家赢了,你那时候去道歉也是求情,现在去道歉也是求情,何必贸然行动,将自己置身于为难之地呢” 若是以前,孟老头这番话或许还能唬住胡文静,但如今却是不行了,他已经反应过来这老东西不是啥好人了。 “也是,孟老说得是,那在下就不去了。” 说着就要转身往回,打算过会儿再偷偷去,却不想孟老头的手并没有松开。 他诧异地看向孟老头,孟老头在他耳旁低声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事儿,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你们现在谁也不许乱动,就这么耗着。至于哪个上面,你也不想想,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府衙的推官替我做事吗” 说完,孟老头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好好等着,否则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了。” 胡文静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这一刹那,所有他先前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情,都通了。 但他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凉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他娘的有巨蟒啊! “这才四月,怎么就已经有蝉鸣起来了!” 周坚好奇地看向齐政,被齐政一巴掌轻糊在脑袋上,“专心看书,一天天的,门外野狗叫几声你都要跟着陪两句。”周坚一脸苦相,“政哥儿,这书读起来有点太没劲了,你要不给我再讲两篇文章吧” 齐政摇头,“那些是平时的积累,平日里我跟你讲还可以,这种时候了,就要多温书,万一用得上呢” “不对啊,明日都文会了,这会儿我再看书能学几个不如你传授我一点技巧划算。” 齐政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并未隐藏的脚步声,周元礼和周陆氏笑着走了进来。 “齐政、坚儿,忙什么呢” 周坚登时一脸认真,“政哥儿正教我温书呢!” 周元礼点了点头,“你才刚入私塾,明日就是去见见世面,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明年才是你该努力的时候。倒是齐政。” 他看着齐政,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衫,“明日要好生对待,争取拿个好名次!” 周坚一脸认同,“爹,你说得对,与其让我好好学习,不如多关心政哥儿,他的本事进了书院,回头把我弄进去还不是简简单单。” 周元礼怒目一瞪,周陆氏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说什么胡话呢,学问的事情也能作假” 齐政笑着看了一眼周坚,这话虽然光棍,但还真的通透。 自己在寒微落魄之时,是周家给了很温暖的庇护,自己若是今后有所成,自然也不会忘了拉周坚一把。 想必厉家那对堂兄弟,也是一样的逻辑吧。 东山书院中,厉鸿看着堂弟厉飞,“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给你的文章记得好生熟读背好了,届时切莫怯场,扬名立万,就在明日。” 厉飞一脸感动,决定不计较堂兄扇自己两巴掌和对不上对子的事情了,“多谢堂兄,我一定好生努力,不负堂兄期望。” “好,先回去吧,好生准备。” 看着厉飞的背影,一个和厉鸿年纪相当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笑着道:“安排好了” 厉鸿看着这个号称东山书院三杰之首的年轻人,同样微笑,“你不也一样吗” 年轻男人淡淡一哼,“走个过场罢了,都是定好的事情。” 厉鸿却心头微动,笑着道:“恐怕不一定那么顺利啊。” 年轻人看了厉鸿一眼,心头略显鄙夷,果然是新贵之家,根本不懂缙绅豪商在江南之地有多大的势力。 不只苏州,整个江南其余地方,都是一样,不过是为这些士绅子弟扬名的一个戏台而已。 要说有争执,无非就是事先名单的拟定和文会上几个顶尖名次的浮动罢了。 厉鸿看出了对方藏得很好的鄙夷,却并未生气,而是缓缓道:“前几日我和几位同窗外出,就遇见过一个极富才华之人,我反正是自愧不如,若是此人也参加” 一旁的男人微微眯了眯眼,“姓甚名谁” “城中长宁布庄周家之子,周坚。” “就是那个卷进沈家和洪家争斗的周家” “嗯。” “哼哼” 十泉街的铺子里,卫王坐在椅子上,缓缓坐着最后的吩咐。 “仪仗、官印、圣旨,这些都没问题吧” “都准备好了。” “明日乔三你记得,事情办完,就给程大儒和陆侍郎送请柬,沈先生的请柬你跑一趟沈家,由他们交给沈先生。他们推荐的三位大才,我一定要好生会谈一番。” “是!” “都下去好生收拾一番,养精蓄锐,明日这一仗,是咱们在江南的亮相之战,立足之战,必须要打好!” “是!” 等所有人都退下,卫王坐在安静的房中,从手边的盒子里拿起一块糕点。 送到嘴边的时候,不由想起那晚上齐政的问题,便不由想起了曾经的凄惨记忆。 他曾暗自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让母妃和自己沦落到那等地步。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必须要抓住! 他缓缓将糕点一口一口吃掉,来到天井,抬头望着天空。 明日那一步,迈出去,就不再有回头路了。 月光自天井洒下,落在他的脸上。 他仰头望月,也在望着这“井口”之外,无垠的天空。 他期待着明日,期待着未来。 同一片夜色下,书院的院墙里,豪宅的书房中,客栈的房间内,郊村的孤灯旁 许多人,也同样在期待着明日,期待着未来。 第72章 身份洗白,马甲又掉 第72章身份洗白,马甲又掉 大梁天德十九年,四月初八。 苏州三大书院招生文会如期举行。 经过多年的宣传和发展,这场原本的确只是三大书院提前招收优秀学生的文会,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场影响力覆盖苏州、常州、松江、广德、湖州等地的文坛盛事。 同时,也如愿成为了这诸府士绅豪商们推举子弟的舞台。 这深层的东西,老百姓并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热闹。 在这一天,哪怕那些是跟读书人半点不挨着的那些苏州城居民,也能念叨几句文会的消息。 那最终的文魁,大名更是会传遍整个苏州府乃至江南,被许多人念叨上一整年。 一大早,齐政和周坚便在护卫的护送下出了门。 周元礼夫妇二人倒是想陪着一块去,但他们并非豪商,家中又没有入仕官员,地位只算普通商人,压根没收到请柬,只能目送二人去往会场。 不过有齐政在一旁,他俩也不至于太担心。 走在路上,齐政好奇地问道:“城里赌场有开这个文会的赔率吗” 周坚歪着脑袋思索着。 等了半天,齐政也没听见回应,“还没想到” 周坚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想那么久!” “这不显得对你问题的重视嘛!” 齐政:. 一旁的护卫笑着开口道:“少爷,政少爷,城里赌场还真没开这个,或许是因为不敢玷污书院吧。” 这些书院还用得着玷污吗. 他腹诽一句,心头却不由多了几分疑惑。 按理说这等盛事,又有名次之分的,赌场岂有不开盘的道理。 要么是如护卫所说,不敢冒犯书院和读书人,要么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带着挣一笔大钱的好机会就这么没了的遗憾,和几分警惕的思量,二人很快便来到了苏州城西面的夏驾湖畔。 这儿也是三大书院招生文会的举办之所。 曾经吴王泛舟避暑的夏驾湖比起曾经已经只剩下一小半了,但依旧颇为壮观。 湖面上荷初绽,莲叶田田,几处人造的小渠,将运河的水,送入湖中,汩汩如泉,将初夏的意境勾勒得淋漓尽致。 城中居民在湖畔已经早早占据着有利位置准备围观,对于这样的行动,不论是官府还是士绅,本就是要造势的他们自然都是十分乐见此事的,没有任何阻拦。 文会的主会场是从岸边延伸到湖中的一处极其宽大的平台,仿如一座巨型水榭,唯一的入口便是通往平台那蜿蜒的桥。 会场周围,还插着八面旗帜,上面写着几家商号的名称。 据说这些位置,每个都能卖出近万两的高价。 此刻的入口处,许多读书人打扮的少年和年轻人正陆续通过守卫处的核验,走向湖中的会场。 护卫们送到这儿也都识趣停步,齐政和周坚一起上前,恰好在入口处碰见了厉飞。 厉飞瞥了一眼周坚身旁的齐政,“周坚,先生没跟你说过,会场只允许参会者一人入内吗你还带个书童,你真是好大的排场。” 周坚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呢!上次你们丢大脸那回就跟你提过了,政哥儿早就不是我家的书童了。” 厉飞哼了一声,居然没再说话,直接走了进去。 瞧见这一幕,周坚还有点诧异,齐政却没什么意外,经过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厉飞就是少年心性,单纯地看周坚不顺眼,两人时常拌嘴吵闹罢了,和那种心智成熟之后的纯种坏人,还是有区别的。 二人朝着入口走去,守卫瞧见两人手中程硕出具的推荐书,也没多说,平静放行。 这让已经做好了被刁难准备的齐政心头反倒有些不安。 没有开盘,准入很轻松,声势还很浩大,难道真的是一场纯粹的文坛盛事 可能吗 齐政暗中提起心眼,走入了会场。 会场北面,搭起了个略高一点的台子,铺以红绸,上面摆着五张桌椅,居中一张,左右各两张,显然就是最尊贵的主台所在。 在台子两侧,摆着两排椅子,看样子是留给那些被邀请而来的大儒、士绅、豪商们的座位,上面居然还都贴着名字,颇为正式。 在这些椅子前方,便是一排排的桌椅,上面已经整齐地摆上了笔墨纸砚,毫无疑问便是参加文会的读书人们参与的地方。 齐政粗略一数,约莫七八十张,在这个年头,规模还是不小的。 在正对主台的南面,摆着一排排的条凳,这些应该就是给如厉鸿这些书院学子前来观礼的地方。 四面座椅,围出中间一个三丈见方的空间。 当齐政和周坚来到会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周坚笑着跟齐政小声嘀咕道:“政哥儿,我还以为今天会遇见什么不长眼的生事儿呢,没想到这么顺利。”齐政挑了挑眉,“你高兴得太早了。” 周坚一愣,顺着齐政的目光,瞧见了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 苏州陆家的嫡长孙陆洪正看着齐政,朗声道:“诸位,今日咱们英才齐聚,这等场合,岂能容一个卑贱的奴仆在列” 周坚勃然一怒,“陆洪,你说什么呢!” 陆洪当日被齐政和周坚当场怒骂,正是满肚子火,如今逮着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当即冷哼一声,“我自然知道你把身契还给这小子了,但一日为奴,世代为奴,我等可不齿于跟贱奴为伍!” 陆洪的话,当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从神色上看,不少人对他的话还颇为认同。 齐政平静地听着,心头对此并不意外。 在另一个时空,吴中之地也是一样,蓄奴之风蔚然,历史上有个叫祝化雍的,即使中举了,从政治地位上来说见县官都能平起平坐了,但却因为家中祖上曾为奴,为人所不齿,连普通人都瞧不起他。 这个时空因为几百年的历史偏差,大周没有大宋那般对读书人的过分推崇,延续到后世,各种政策与歧视并没有如大明那般严重,但在历史惯性下,大方向上也差得不多。 对此,他便和陆十安早有过商议。 一个声音也在陆洪的言语之后,冷冷响起,“陆洪,你说哪位是奴仆啊” 众人循声一望,一位红脸老者和其余几位老者一起步入了会场,正停步看着陆洪。 陆洪浑身一颤,“五五叔祖。” “老夫问你,你说何人是奴仆,不得位列此间” 陆洪咽了口唾沫,不得不硬着头皮指着齐政,“五叔祖,那人曾卖身为奴,是周坚的书童。” 陆十安看了一眼,依旧冷冷道:“你说齐政那你可知他为何会卖身为奴” 陆洪感觉情况似乎有点不对,颤声道:“晚辈不知。” “既然不知,你胡闹什么!” 陆十安的声音陡然一厉,朗声看着众人,“诸位可知不久前的镇海卫之祸” 众人微微点头,便听陆十安的声音继续,“当时倭寇横行,齐政的父兄族人皆奋力死战,血染河山,他侥幸活过那场战乱,却被搜罗战场遗孤的无良人牙强逼为奴。此事府台大人已经查明,惩治了牙行,并且为齐政恢复了军籍。” 他环视一圈,兵部大员的威严浩荡,“天下太平,是有圣天子在上,亦有赖于将士守卫河山,逝者已矣,实情昭昭,若有人再敢拿着欺凌保家卫国阵亡将士遗孤说事,老夫正愁没来得及找那人牙子算账!” 众人不管心头是否真心,但这一刻,在朝堂大佬的威严之下,齐齐肃然。 陆十安看着齐政,“齐政,不要有什么自卑,你的情况不同,朝廷是认可的,挺起胸膛,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谁敢再拿身份上的事情刁难你,老夫饶不了他!” 若是换了个人,说这话可能还有偏心之嫌,但陆十安曾是兵部侍郎,说这话,倒也有几分合情合理。 而随着他这一番话当众说出,至少不会有人再在公开场合公然质疑齐政的身份。 他朝着齐政微微点头,一老一少两头狐狸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身份洗白,这场文会对齐政的一个重要收获就此到手。 对面的陆洪如遭重锤,跌坐在座位上,失魂落魄。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后,众人陆续抵达落座。 这些参加文会的成员,大多是各家私塾学生、大儒弟子、士绅族人,由文会的承办方江南商会统一给各家发放名额,排定位置,所以程氏私塾的几人也都坐在了一起。 以程硕的地位,程氏私塾学生的位置颇为靠前,就排在会场左侧,靠近主台的地方,占据三列三排,一共九个位置,身后高出一个台阶,就是程硕等人的观礼座位。 齐政和周坚坐在最后一排,厉飞瞧见,便直接坐在了周坚的身前,仿佛就是要压他一头一样,给周坚气得不行,齐政微微一笑,仿佛回到了简单傻逼却又快乐的学生时代。 厉飞一坐下,有个程氏子弟就凑过去好奇问道:“厉飞,你快给我们指指,那个天才仁兄坐哪儿的” 厉飞一愣,猛地想起自己还吹过这个牛,尴尬地张望一下,故作惊讶,“咦,怎么没来呢” 程氏子弟皱着眉头,“不应该啊,这等场合,他怎么可能不出现啊!” “是啊,咱们这个文会可是苏州地界乃至周边各府,最盛大的文坛集会了,” “会不会是人家本事太大,没必要来这样的场合” 厉飞似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当即点头,“对!正是这样!你们是不知道,那位仁兄,虽然在咱们这些人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如咱们先生那个层次的人那儿,早就是盛名远扬了。人家的战场,是今年的秋闱,到时候,拿下解元,一举成名!” 他的话音落下,站在会场正中寒暄了一阵的程硕和几个好友大儒也联袂走来,路过他们身旁时,众人停步,一个老者笑着道:“子丰兄,哪个是你方才所言,有望夺魁的高足啊” 程硕笑着道:“齐政,还不起来给几位先生见礼” 齐政嘴角一抽,卧槽,你个老人家不讲武德,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行礼,程硕便朝齐政介绍了几人,一个老者笑着道:“不必多礼,这文会想夺魁绝非易事,你放轻松,你的才学,我们可是知道的。” 另一个老者点头,“不错,尽力展示自己便是,多少名次,不必挂怀。” 显然,他们对文会的内情,是知晓一二的,出言安慰着。 最后那位老者也颔首认可,“是啊,你写的那首诗,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实在是绝妙,老夫都时常拿来教育后生呢!能写出这样的诗句,这才华已经无需文会的名次来证明了。” 三人和程硕捻须而笑。 但他们旁边,厉飞陡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政。 然后,他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第74章 问对无情(第一更) 第74章问对无情(第一更) 在程氏子弟一道道质疑的目光中,周坚笑眯眯地补上了一刀,“兄弟,借你吉言了。政哥儿一定考个解元给你看看。” 厉飞闻言胸口一堵,脑袋一歪,干脆晕了过去。 至于是真晕还是假晕,就只有天知道了。 厉飞的晕倒,只是夏驾湖里的小小涟漪。 弄明缘由之后,程硕无语地吩咐众人不得嘲讽,便和友人落座。 直到几声锣响,厉飞才偷摸瞧了周围两眼,悄悄醒来。 但众人也顾不得嘲讽他了,因为,知府到了。 苏州府知府林满在苏州府同知、通判、以及吴县、长洲两县县令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吴县和长洲县作为苏州城的附郭县,两个县令的日子过得跟和公婆在一起过日子的小媳妇一样,一点没有百里侯的霸气,但毕竟官位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能捞到一把椅子的。 林满走到桌旁,看着满场起立迎接的人,和这热闹盛大的声势,满意地伸出手,按了按,“诸位请坐。” 待他落座,其余人便如风吹过麦田一般顺着坐下,这便是令所有男人陶醉的权力光晕。 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慷慨激昂又毫无营养的车轱辘话,听得在场学子阵阵激动。 齐政心头却波澜不惊,这会儿这些官员,不谈手腕本事,单说演讲水平,怕是连后世一个镇长都不如。 不过嘴上的冠冕堂皇,倒是异曲同工。 等这位林知府意犹未尽地闭嘴,随着一阵乐曲奏响,这场半个江南文坛的盛会,便就此拉开帷幕。 齐政默默回想起前日程夫子的交待和讲解,知道这文会一共分为三场。 第一场,雅趣。 有对联、字谜、算术等等,所有学子按秩序去选择类目,而后当场答题,答不上就淘汰。 第二场,便只允许通过第一关的参加。 随机抽签,两两一对,比赛命题写诗,败者出局。 第三场,则是所有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由知府出题,一起临场作一篇文章,交由评委排出名次。 这样的赛制,成了这文会被许多人吹捧的理由,什么趣味刺激、公正、残酷、类似科举之类的。 但在齐政看来,这当中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再公平的赛制,没有判罚上的公正,那就是空谈。 想到这些,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在经历了短短月余的生活之后,他深深认同了程硕的话。 如果暂时取不了功名,那有个名望附体,稍作保护,也是很必要的。 就算是真的鱼死网破,你是个有名望的,也能让对手稍微多费些心思。 可在这样的赛制情况下,要如何确保自己脱颖而出呢 他搓着手指,安静地思考着。 随着音乐的结束,文会正式开始。 当中的空地上,也摆上了三个守关人的擂台。 众人便按照秩序,挨个下台,走向不同的守关人,选择各自的题目。 周坚略显紧张地扯了扯齐政的袖子,“政哥儿,一会儿我选啥啊要是第一关都没过,这也太丢人了吧” 齐政笑着道:“就选对联,按照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么去对,应该是没问题的。” 周坚还是有些担心,“真的吗” 齐政一摊手,“主要其余两个你更不会啊!” 周坚瞬间放松,一点头,“倒也是,那就这么定了。” 齐政:.很快,周坚下场,带着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倒座的看台上,厉鸿轻声道:“这个就是周坚。” 在他身旁,那位东山书院的三杰魁首薛景,看着周坚才干过人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普通” 厉鸿沉声道:“他对联造诣极高,我估计他会选择对联。” 果然,周坚直奔对联的桌子,从桌上抽了一个签。 守关老者看了一眼号码,从手边的题库里翻出一张纸条,朗声道:“上联,杜工部之诗,白日放歌须纵酒。” 薛景扭头看着厉鸿,“你会如何对” “良辰共赏且邀朋。”厉鸿报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个档次的对联压根难不倒他。 薛景淡淡道:“青山起舞共吟诗。” 厉鸿没计较长短,耸了耸肩,一起听着周坚的答案。 周坚看着题目,伸出手指在上联挨个点下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看着他那笨拙的样子,薛景有些迟疑地看向厉鸿,目光仿佛在问,这就是你说的高手 厉鸿也微微皱眉,“听他怎么答吧。” 在众人目光中,周坚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上联是,白日放歌须纵酒。学生对的下联是,黑灯跳舞好揩油。” 场中一片死寂。 继而爆发出哄堂的大笑。 一贯装逼冷傲的薛景也忍不住抽着嘴角,看着厉鸿,“你上哪儿找这么个憨货来逗我” 厉鸿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坚,然后终于将自己被愚蠢的堂弟带偏了的思路扭转了过来。 原来,当日真正的厉害角色,竟是那个书童 下方的守关老者听了周坚的话,当即怒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玷污文会,给老夫滚出去!滚出会场!” 周坚低着头,咬着嘴唇,涨红着脸,就要朝外走去。 但这时候,一个清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且慢。”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周坚猛地回头,然后又再度惭愧地低下头。 齐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守关人先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先生,请问这个对联有何处不可” 原本暴怒的守关老者见齐政彬彬有礼,脾气倒也和缓了几分,但还是依旧气冲冲的,“这还用说吗这能叫对联吗” 四周也应声响起哄笑和附和,周坚涨红着脸,轻轻扯了扯齐政的衣袖,他没了不要紧,耽误了齐政的事情,他才是真正的半夜睡着了都要坐起来扇自己几巴掌。 齐政却平静道:“老先生,请问,白日放歌须纵酒,黑灯跳舞好揩油。白对黑,日对灯,放歌对跳舞,须对好,纵酒对揩油,哪点对不上” 守关老头一愣,“对联不能仅仅对仗工整,还要有意境!” “您也承认他对仗工整了”齐政立刻道:“其实,这是我们的先生程夫子才教我们的一种玩法,名字叫做无情对,也叫做羊角对,就是要求字面对仗愈工整愈好,两边对的内容越隔得远越好。还规定即兴出对,不能拖时间,考验的就是我们的能力。” “程夫子暂时只教过学生一人,学生私下与周坚说了,他才如此应对。依学生所想,这一关既是雅趣,玩些不一样的玩法,又有何不可” 齐政说得一本正经,看台上的程夫子却懵了。 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的三连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不过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架着齐政在火上烤,希望他拿文会魁首,这会儿给他一点支持也是应有之义。 只好捏着鼻子点头认下此事,“不错,老夫的确与齐政说过这等对仗之法。” 而坐在程硕对面看台上的陆十安也开头道:“老夫在京城,便已经见有人玩过这等对法。” 守关老头闻言面露迟疑,他很难认可周坚的下联,但同时也很难驳了程硕这等知名大儒和陆十安这等高官的面子。 好在,齐政在下场之时,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微笑道:“空口无凭,他下一个就是学生,学生也选对联,请先生出题,学生便用无情对对上一对,若是合格,便算我二人通过如何” 免费章节送上 第75章 卫王驾到(第二更) 第75章卫王驾到(第二更) 听了齐政的建议,守关老头略作沉吟,看了一眼程硕,点头道:“好!便依你。” “多谢先生,请教先生尊姓。” “老夫松柳书院叶远志。无需攀交情,请抽题吧。” 齐政摇了摇签筒,取出一支。 守关老头翻开题库,取出纸条,亮给众人,“上联,庭前始放。请对下联。” 齐政开口道:“阁下叶先生。” 守关老头皱眉,“老夫让你对对联,你说这个作甚” “学生已经对了啊,学生的下联是,阁下叶先生。” “你这算什么下”守关老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品出了其中的滋味。 庭前对阁下,对叶,始对先,放对生,对仗极其工整,但字面意思却相去千里。 就像做实验需要复现一样,如果只有周坚那一个对子,大家可能觉得这纯属胡说八道,但齐政立刻又来了一个,就由不得众人不信了。 守关老者倒也还算正派,点了点头,“如此,这还真是新奇的对法,也罢,便算你们二人过关。” 说着便给出了通关之令,同时对周坚道:“揩油这等市井俚语,今后还是少用在这样的场合。” 周坚脸一红,躬身致谢,双手接过通关令牌。 四周之人见此,并无多少反对之声。 包括知府林满,在不涉及关键利益之争的情况下,也只当看了一场好戏。 看着齐政和周坚的背影,厉鸿轻声道:“先前那个人,应该是这个齐政。” 薛景平静道:“看得出来。” “此人算劲敌吧” “勉强。” “那你可要让你的族人小心些。” 薛景闻言淡淡一笑,“还是那句话,这个戏台上,谁出头都是定好了的,才华有什么用” “政哥儿,多谢了。” 走回座位的路上,周坚小声对齐政开口道。 方才齐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不仅救了他,还挽回了他的面子,这份恩情,简直太大了。 齐政笑了笑,“若知道差距,回头好好学习。” “嗯!” 在二人这场小小的“闹剧”过后,文会继续波澜不惊地举行,甚至有两个脑子转得快的,学着周坚搞了个无情对,居然还真的过了,差点过来当众跟周坚拜把子。 第一关难度不高,本意也只是热场,在黜落了一二十个肚子里实在没货又没有后台的倒霉蛋之后,随着又一阵音乐作序,第二关正式开始。 这一关,由知府亲自抽取对局顺序,这抽取的门道自然不用多说。 若是有心人琢磨这个对局,就能发现,那些有后台的基本没有两两碰面,而是各自对上了那些没有推举的。 抽取完后,唱名官公开宣布,同时给出每一对学子不同的题目。 而后以一炷香为限,按照顺序收卷,评比。 跟谁对局,齐政倒不在乎,如果你的目标是第一,那么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你的恐惧。 只不过,当他在等候宣布的时候,仔细琢磨着赛制,心头却陡然一动。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文会的真正险恶之处。 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赌场没有开盘,为什么方才那三位大儒都劝自己不要过多在意名次,为什么会设计这样的赛制。 第一轮的过场,是营造热闹; 第二轮的两两厮杀,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大规模的内定人选败北,因为抽签完全可以掌控; 第三轮的评委排名,则可以将一切放在暗箱中操作。 最后选出一篇可以当门面的,如此名实俱得,外人谁能挑得出毛病 为什么一场文会,能够让如此多的江南士绅们趋之若鹜,为什么他们愿意真金白银地掏出巨量的银钱来支持 真当江南就是比天下其余各处喜欢读书推崇读书吗 单纯的读书,这些士绅豪商是看不上的,顶多当个乐子,只有读书跟权力和地位挂钩的时候,他们才会如见了血的饿狼一般蜂拥而上。 而这场文会,恰恰便是如此。 不过,想通了这些的齐政并没有太担心。 因为,若是自己写出一篇远超对手许多的诗,对方还能真的公然颠倒黑白吗 他轻哼一声,很快,便听到了关于自己的呼喊。 “薛亮、齐政,你二人以这夏驾湖景为题,作诗一首,限时一盏茶。” 听见这一声,对面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年轻人立刻提起了笔。 齐政扭头四望,略作沉吟,也提起了笔。 在他身后,程硕和几位好友都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他写的是什么。 在他们居高临下的目光下,几行墨字悄然显现。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程硕忍不住一拍掌心,自豪地看着几位好友,目光得意,仿佛在说:如何,我的弟子厉害吧 几位好友也不住点头,尤其是细品之下,再望着湖景,心头只生出一种【这景色就摆在这儿,我怎么就没想到】的遗憾。 但旋即,了解更多内幕的他们又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有几分叹息。 程子丰太清高,跟那张网接触得太少,此番第一届学生参加文会,未曾参与他们的暗中谋划,这齐政今日的结果就不好说了。 你的诗句再好,若是不给你让众人知道的机会,你又如何出头呢 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拦着程子丰,让他一会儿在齐政落败的时候,别犯浑啊! 这般想着,很快,一盏茶时间到,在场的书吏便按照先前宣布的秩序上前收卷。 看起来似乎连这一点公平都给注意到了,样子功夫十足。 苏州知府林满坐在位置上,看着收上来的卷子,微微一笑,正要装模作样地评判一番,对照着脑海中记下的那一份名单宣布胜负,自己的心腹幕僚却匆匆走来。 他不悦地扭头看去,这文会是他的重要政绩,也是团结治下士绅的重要场合,这时候来添什么乱。 但一向很有眼力见的幕僚却仿佛不知道这些,直接附在他耳旁,低声道:“南京飞鸽传书,卫王仪仗抵达,但卫王并不在其中。” 林满猛地一惊,面露骇然。 而恰好就在此时,一道嘹亮的高呼在会场旁的湖岸响起。 “卫王殿下,到!” 两章免费章节,诚意满满。 求订阅支持,or2 第76章 强势入局(求首订) 第76章强势入局(求首订) 整齐而嘹亮的呼喊,如同凭空炸响的天雷,惊得在场的所有人面露骇然。 不知道的卫王消息的,则在惊骇之后懵逼地询问身边人,这卫王是哪位王爷,为何会来此 知道卫王巡抚江南消息的人,则更是惊讶不已,卫王南巡,不是应该先到南京吗怎么来了苏州 而像林满、洪成,甚至一些不知道内情但政治嗅觉敏锐的官员,则从中嗅到浓浓的危险气息。 卫王打着去南京的仪仗,却忽然到了苏州,而且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直接出现在文会的会场之上,这明显不合常理啊! 他这是要做什么 但不管他到底要做什么,林满和众人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眼看着卫王的仪仗从桥上走来,他匆忙起身,当先迎了出去。 齐政和周坚也起身,跟在了迎接的队伍之中。 当卫王走近,齐政看着这个所谓的钦差王爷的时候,瞬间懵了。 一个穿着红色四合如意纱袍,腰缠玉带,头戴翼善冠的年轻人就站在那儿,任湖风吹起暗金的蟒纹,气度卓然。 可那张本该十足陌生的脸,此刻却是那样的熟悉。 不知是因为身份不同带来的错觉还是什么,齐政只觉他原本普通的双眉如飞刀般凌厉,双眼如寒泉淬玉,面上的蜡黄和嘴边那两撇胡子已然消失不见,平添三分激昂的少年意气。 面容虽然年轻,下颌线条却已如刀刻般分明,锐利的目光平静地扫视过眼前的人群。 周坚也懵了,扯了扯齐政衣袖,“政哥儿,这这不是.” 齐政立刻伸手捂住了周坚的嘴巴。 “臣,苏州知府林满,叩见卫王殿下!” 按制,非大典,林满是不需要向亲王下跪的,但此刻他跪的是卫王的钦差身份。 而随着他的跪倒,其余人也跟着跪下,齐政如梦方醒,拉着周坚跟着加入了跪拜的行列。 卫王微微一笑,伸手搀起林满,亲切得如同老友重逢,“林知府,诸位,请起。” “本王初抵苏州,恰好听闻城中文会,素知此乃苏州文坛盛事,便来见证一二,诸位不必拘礼。” 众人缓缓起身,卫王笑着道:“不能扰了诸位雅兴,林知府,走,咱们都落座吧!”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就大步上前,走入会场。 林满挤出勉强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跟在卫王身后。 他在短暂的懵逼过后,已经基本确信,卫王就是冲着苏州来的。 恐怕这位王爷不会甘心做楚王殿下的应声虫了! 带着纷繁的念头走到台前,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因为他看到,卫王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他的主位之上。 这一坐,合情合理,无可挑剔,林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于是坐在了苏州同知的位置上。 苏州同知一愣,只好迈步坐在了苏州通判的位置上。 苏州通判一傻眼,默默在吴县县令的位置上坐下。 当吴县县令抢在前面坐在了长洲县令的位置上,长洲县令: 好在官场上从不缺识趣的人,立刻有人多搬了一把椅子,让吴县、长洲两个县令共凑了一张桌子。 卫王目光扫过场中正在入座的众人,心头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兴奋。 按照沈千钟为他的谋划,他今日的目标,就是要借苏州士绅们主动搭起的这个大台,来唱自己的戏。 他要完全按照才学,来提拔一批人,作为今日文会的优胜者。 这样做,固然会得罪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本可能借此机会成就名声和地位的人。 但那些跟本地士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大多本就不是能够拥护他的。 而真正原本没有希望上去,此番却能被他简拔的人,便会成为他忠实的助力。 同时,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的举动,便能释放一个强烈的信号,团结起一批一直沉默的人。 看着落座完毕的众人,卫王微笑道:“诸位,今日本王前来,可不是来打扰诸位雅兴的,本王素来仰慕江南文华,既然恰逢其会,便让本王来为诸位主持,如何啊” 程硕想了想,开口道:“殿下天潢贵胄,又兼皇命,若能为文会主持,实是为我等添彩,必成一时佳话啊!”有他开了个头,谁敢说句别的,众人纷纷恭维表态,一派与有荣焉的盛情。 跟着开口赞同的林满听得心头暗恨,但此情此景,他纵有千般万分不满,也只能一切等到文会之后再说。 而坐回座位上的齐政,先前那些想不通的疑惑,和觉得卫王一行的异样,在这一刻都彻底明白了。 看着挥洒自如的卫王,他就一个感觉:好大,好粗,的一条大腿啊! 卫王看着林满,“林知府,现在这是怎么个章程啊” 已经回过味儿来的林满暗骂一声,你他娘的专门挑这个时间来,你说你不清楚章程,蒙谁呢! 但即使心头对宁妃娘娘已经冒犯了千百遍,他还不得不挤出一份笑容,“回殿下,此刻是文会第二关,两两对决,此刻该下官,哦不,该王爷定夺胜负了。您的桌上,有对局名单和收上来的诗作。” 卫王缓缓点头,翻了翻手中的诗作,“随意”地从中拿出两份,笑看着众人,“本王虽粗通文墨,但长大后沙场握枪的时间比桌旁握笔的时间都多,未免疏漏,咱们一起赏析一番,一起评判如何”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他看着手中的纸张,“这个叫薛亮的,以湖景为题,作诗一首。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眉头一挑,啧啧感慨,“好诗啊!诸位以为如何啊” 人群中,有个少年面色一变,几度张嘴,却不敢开口,只得求助地远远望向自己的族兄。 “薛兄,好诗啊,你家族人之中,竟有人有这等诗才” 听见厉鸿的话,薛景皱眉,似有几分不信,但心头也不禁生出几分傲然得意,淡淡道:“这个薛亮,回头得多关注关注了。” 二人的低声交谈声中,一个老者便已经朗声开口,夸赞了起来。 “殿下说得极是,这首诗的确是好诗,小巧、精致,宛如一幅草虫鸟彩墨画。笔力生动,用词精准,堪为佳品!” 有人打了头阵,立刻便有第二个人开口附和,“是啊,短短四句,池、泉、流、荷、蜻蜓,样样都有,玲珑剔透,生机盎然。” “不错,咱们这夏驾湖旁的小渠,不正是仿如清泉,细细流淌嘛!全诗没有一字正写这一方湖面,但又一景一物无不在写这一方湖面,何止是佳品,简直是绝品啊!” “殿下明鉴,这一首诗,把这些看似平常的细小事物写得相亲相依,自然一体,而且通俗明快,层次丰富,充满了诗情画意。老夫认为,都无需看对手之诗,此诗绝对胜出了!” 卫王笑着道:“若是直接宣布胜出,那岂不是失了公平。咱们还是念一念吧。” 这话一出,不少先前知道齐政是谁的人忍不住怜悯地看向齐政。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是死了还要被鞭尸啊! 陆洪看着齐政,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快意,狂吧!现在知道傻了吧 唯有薛亮,坐在椅子上,黯淡的眼神中,已经没了半分生气。 尤其是当他听到身后薛家私塾的老师兼长辈教育同窗说【你们看看薛亮,胜不骄败不馁,这份气度心性,你们好好学学】时,他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一丝光亮了。 这一刻,他仿佛比当初在房中自渎被父母撞见时还要想找块豆腐撞死。 卫王拿起另一张,念道:“湖面红荷映夕阳,轻舟荡过水中央。微风拂面人皆醉,夏日炎炎不觉长。诸位,如何啊” 话音方落,先前的“夸夸群”成员们便纷纷鄙夷。 “殿下,此诗简直是俗不可耐!” “红荷、夕阳这些俗套搭配,实在是太过缺乏新意。” “还有,末句那【夏日炎炎】近乎口语,毫无诗化提炼,跟打油诗一个档次了!哦不,简直就是打油诗!” “不错,全篇听下来,平铺直叙,又无情感或哲思升华,比起方才那首仿若云泥。” 薛亮听得嘴角一抽,饶是他已经是心如死灰,也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你们他娘的,方才那首又哪里升华了你们要点脸好不好! 听着他们将自己精心写出的诗贬得一无是处,他第一次痛恨起这个唯门第和关系说话的世界。 薛景扭头看着厉鸿,轻哂一声,“不过尔尔。” 厉鸿深以为然,“的确,不过尔尔。” “殿下,在下以为,这一关,当以薛亮之诗胜出。” “咦” 正当一个老者打算盖棺定论之时,卫王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诗作,又赶紧看了一眼一旁的另一张。 然后,他抬起头,一脸歉意地看着众人。 “诸位,实在抱歉啊,本王刚坐下,把齐政和薛亮的诗作看反了。” 感谢读者老爷们支持。 or2 第77章 不当人子!(第四更) 第77章不当人子!(第四更) 错愕,是大起大落的懵逼,是胜负陡转的吃惊,是被卫王这个浓眉大眼的皇子骚操作整出来的措手不及。 沉默,是到了极点的错愕,是对现实荒谬的无言。 看反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这场合,是能看反的吗 尤其是先前那些将齐政的诗夸到了天上,把薛亮的诗贬到了地底的士绅们,此刻整个人都麻了。 要不是看你是皇子兼钦差,为了九族性命,真恨不得把你拖下来揍一顿啊! 薛景和厉鸿下意识地对望一眼,想到自己方才的评价,都有些臊得慌。 厉鸿主动道:“麻烦了。” 薛景深吸一口气,“是啊,麻烦了。” 程硕看见这一幕,后知后觉地眯起眼,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你们这帮老东西,你们背叛了圣贤教诲! 活该! 卫王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缓缓响起,“那按照大家的意思,这首泉眼无声惜细流,就是胜者了是吧” 众人:. 什么叫“按照大家的意思” 你要点脸吧,便宜也占了,还要把黑锅扣在我们身上。 你这就跟侮辱了无辜少女,却还怪她长得太美风姿太好引诱了你有什么区别 臭不要脸!丧心病狂!!不当人子!!! 但不管他们在内心怎么腹诽,怎么咆哮,这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 他们方才的那些话,都实打实地摆在面前,哪怕他们有把自己拉出来的东西吃回去的决心,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更何况,这两首诗的确是高下立判。 卫王当即宣布,“齐政对薛亮,齐政获胜!” 说完,他又拿起两张纸,看着众人的目光,忽然道:“这样一对一对地念诵,也太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要不这样,既是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就让三家书院的山长,再加上一位大儒,和一位官府的代表,凑成一个评委团,由他们来评卷吧!这样既公平也轻松,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被卫王一番拿捏,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更何况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暂时卫王说是啥就是啥。 好歹还有三家书院的山长坐镇,至少不会再出现方才那种事情了。 很快,除开三家书院山长外的两个评委就找好了。 卫王自然不会让程硕和陆十安来当这个注定会背锅得罪人的评委,一开始问的是林满。 但林满贼得不行,连忙拒绝,最后方才差点被挤得没位置的长洲县县令再度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被推了出去,将官场的生态链展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大儒,便随便指了一个,反正他们也不敢拒绝。 正当暗地里有着勾当的众人以为这把终于稳了的时候,卫王又开始“作妖”了。 他清了清嗓子,望向湖岸,一脸感慨,“江南的确是文华昌盛啊,一场文会居然能吸引这么多的百姓前来围观,着实令人羡慕,咱们也不能只顾自己热闹,辜负了他们这份对文华的热情与渴望。乔三。” 乔三当即抱拳,“属下在。”“你带两个人,稍后将这些学子的诗作和胜负都念出来,也让这些围观百姓,也有些参与,如此方是共襄盛事之举!” “属下遵命!” 听着这对话,正准备将文会的轨道重新扳回“正轨”的几个评委瞬间傻了。 这他娘的还怎么玩 都念出来,那不就高低自现了吗 程硕和陆十安都在心头暗自叫好,好一手阳谋! 光明正大,挑不出任何毛病,但却能让这些心怀鬼胎之人不敢乱来,让真正的有才之士显露出来。 齐政看着那些个一脸吃了大便一样的评委,就是嘴角冷笑,被卫王这么一搞,他们顶多只能在水平相当的两个人中,挑选自己这头的人了。 不过那种情况,是谁都没法避免的,也不用因此遗憾。 可他更琢磨的一点是,这卫王若是手段如此犀利聪明,怎么跟自己在一块的时候,却没有太多显露呢 难道是扮猪吃虎 这有点太可怕了吧。 齐政在脑海里嘀咕着,几个评委也的确如他所料地无需沟通便定好了调子,只能在一些水平相当的诗作中做做文章。 乔三领着人,将诗作念诵给湖岸上的吃瓜群众,登时引起一阵阵叫好。 当听见评委的判定和自己听着的感觉一致时,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听得评委们一阵后怕。 这架势,若是自己乱来,怕是名声都要臭大街了。 而那些了大价钱给自家子弟族人预订了胜利的士绅豪商,以及如厉飞等原本被预定晋级的读书人,听着那些欢呼,就像是被一把把的刀插在了心头,心在滴血,欲哭无泪。 他们欲哭无泪,可许多普通人家的读书人,在听到自己的诗作被念诵,听到人群为自己的才华欢呼,听到自己获得了胜利之后,却是实打实地泪盈眼眶。 有些事先就知情的,有些从方才的事情中发现端倪的,甚至就算那些单纯的,都不禁将目光看向正中端坐的那个身影,面露感激。 薛景和厉鸿面面相觑,此刻终于再也说不出一句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嚣张言语。 几十篇诗作终于念完,在四周狂热的气氛中,三十余名优胜者,也终于即将迎来最后的一关,也是将决出最后文魁与名次的一关。 卫王看着林满,“林知府,这最后一关是个什么章程啊”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林满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打算一切等到文会之后再说了,老实道:“回殿下,最后一关,是由殿下亲自命题,第二关优胜者写就文章,以一炷香为限,最后评比文章优劣,选出前十,最后评定前三名的名次,选出今日文魁。” 按照他与这些士绅豪商们的暗中勾兑,他会出按照要求出题,然后那些权贵子弟便会将自己提前背好的文章默写上去,最后由他和三大书院的山长,按照既定的名单取出前十。 唯一还算公平的就是前三名的名次,那是真正凭本事,或者准确来说是找的枪手的本事,也算这场文会为数不多和纯正文学之事挂钩的地方。 但现在,既然你卫王要抢,那就你自己来吧,我放弃了,摆烂了。 卫王点了点头,略作沉吟,“既如此,那本王就为诸位出一个题吧。” 他张望一番,“就以眼下,目之所至的任何物品、任何场景为题,但需托物言志,写一篇文章吧。” 他又道:“其余人有兴趣也可以写一篇,虽然不计入文会之名,但可直接交给本王,若是文章出彩,本王可以代为举荐。” 一时间,在场的许多人都行动了起来。 上一轮就被刷落下来的周坚,看着齐政,小声道:“政哥儿,有点子了么” 闻言身后如程硕等人都好奇地尖起了耳朵。 齐政略作沉吟,微笑道:“当然了。” 他提起笔,在纸上开始写下。 【水陆草木之,可爱者甚蕃.】 第78章 一文问鼎(第五更) 第78章一文问鼎(第五更) 等待,按说从来都很漫长。 漫长的,是对可能到来的好结果的期望,是面对注定到来的坏结果时的如坐针毡。 看着那缓慢燃烧的那一炷香,如乔三等人,巴不得眼睛一闭一睁,就是收卷之时。 而那许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士绅以及内定学子们的心头,都是同一个念头:就这样吧,赶紧结束,早死早超生。 若说唯一希望时间走慢些的,就是那些一边苦思,一边埋头写作的学子们了。 卫王看着林满,“林知府,劳烦安排几个书吏过来,稍后将这些学子的文卷誊抄一番。” 林满愕然,“殿下,没那个必要吧” 卫王笑着道:“都是为了公平嘛,你也是科举出身,越公平不是越好吗” “行!殿下说得极是!” 林满干脆点头,反正他们的计划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在乎再被破坏干净些。 很快,四个书吏抵达,而后一声锣响,众人的文卷被收了上来。 当听说卫王要糊名誊抄之后,不少士绅豪商嘴角抽搐,这是真他娘的狠啊! 五个评委对视一眼,长洲县令饱含深意地道:“诸位,唯才是举,这是大好事啊!” 众人缓缓点头,面色却跟吃了苍蝇一样。 当书吏将三十余张卷子誊抄完毕,交给评委们评判,卫王拿着原稿,随意地翻看着。 “诸位,等待诸位贤才评卷的时间,左右无事,咱们不妨来共赏一下江南俊才们的文章。” 他抖开一张文卷,笑着道:“这儿有一篇文章,其名,莲赋,与诸君共赏。乔三,为诸位朗诵一番。” 乔三躬身接过,清了清嗓子,开口诵道: “吴门夏初,暖阳照水,夏驾湖中,芙蕖遍生。” “叠翠如钱,浮波似锦。其态也腴,其色也秾。” “茎挺如笏,直指云霄可达天听;叶展若袍,自临湖风而得官仪。” “开似笈中朱笔,点就金榜魁首;蓬垂如囊底银鱼,暗藏万贯家资。” “莲房多子,如珠玑满斛,兆门户之丰饶;并蒂双开,若鸳鸯交颈,喻夫妻之和睦。” “更喜藕断丝连,示宗族之绵延;荷擎华盖,荫子孙之昌达。” “吾愿效此物,得万姓之共赏,岂甘孤芳自隐于野泽哉!” 当乔三念完,卫王笑望着众人,“这篇文章,诸位以为如何啊” 众人沉默,就连先前踊跃的“夸夸群”老头儿也闭着嘴不敢吭声。 主要是你这也不说是谁写的,让我们按照真实水平评价,那不是难为人了嘛! 卫王挑了挑眉,“这篇文章,还能让满堂高士为难了不成”被这么一逼,下方的那些士绅还能拼着一个法不责众的名头当缩头乌龟,但林满这些朝廷官员却不敢不开口了。 吴县县令主动开口道:“殿下明鉴,此文虽浅薄,但立意却颇为不错。文章之道原在因时制宜,若比作衙门里的公文,该详处自然要浓墨重彩,该略处倒也不妨云淡风轻。至于格调高低,好比这夏驾湖,有人爱它凉爽宜人,有人偏喜碧波无边。说到底,文风与时势相得益彰便是上乘。” 一番话下来,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听得齐政不由啧啧称奇,官场老油条果然什么时候都不缺。 但在齐政看来,这人兴许圆滑是够了,但却失了判断,从而没了立场,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跻身高位的。 果然,当苏州知府林满开口,言语就截然不同了。 “殿下,下官以为,此文满篇都是功名利禄,堆砌天听、青云、万贯等媚俗之词,将莲比作笏板、官袍、朱笔等权势象征,在立意上便落了下乘,失了风骨,实在是俗不可耐。” 在他的判断之中,卫王拿出这篇文章,就是想要营造一种你们别怕孤芳自赏于野泽,我来拯救你们直达天听,直上青云,他又岂能让卫王如愿! 而被他这么一启发,方才还三缄其口的本地士绅们登时反应了过来,纷纷开口。 “不错,殿下明鉴,此文着实媚俗,通篇但见阿堵物影,未闻仁义之声。《尚书》有云诗言志,此作却以万贯、金榜为志,岂非与颜子箪食瓢饮之德相违” “老夫也是这般觉得,整篇文章,流于对仗,实则透出一个汲汲营营的庸才形象,是为下品!” “是极!今观此文,华藻盈篇而筋骨不立,雕虫逞巧而大道蒙尘。而且以庙堂之器比喻草木,简直狂悖!” 人群中,一个学子汗都下来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啊,我就是想讨好一下卫王殿下,没有你们这说得那么该死啊! 岸边的围观群众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文化,感觉自己方才听着还挺好的,没想到却被这些老爷们说得一无是处,果然还是老爷们厉害啊! 不像自己这些俗物,只能想着点钱啊,官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些老爷们儿不稀罕这钱啊官啊的,却能轻松拥有这些,自己做梦都想要这些却半点得不到呢 听着众人的附和,林满心头得意,扭头看着卫王,想从他身上瞧见几分慌乱和受挫,从而扳回几分主动。 但他没想到,卫王竟并不气馁,而是点了点头,“诸位说得不错,咦,这儿又有一篇写莲的,那咱们对比起来看看,会不会有所不同。” 乔三接过文卷,看向众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可爱者甚蕃。”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之隐逸者也;牡丹,之富贵者也;莲,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当乔三的声音消散在湖面的清风中,整个会场,一片哑然。 许多人的脑海中,都在回荡着那些简洁有力的句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莲,之君子者也】 【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卫王看着众人,身子前倾,微笑道:“诸位,此文如何啊” 第79章 荷花相赠(第六更) 第79章荷相赠(第六更) “好!” 一个学子终于忍不住起身,“殿下,此文虽短小,但简要直接,又立意高远,学生佩服之至!” “确实啊!寥寥数语,以莲喻君子,气度超卓。更关键的是,文采斐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啧啧,妙,妙啊!” 在场众人之中,也不全是跟那些人沆瀣一气的,此刻佳作当前,许多人都忍不住开口称赞起来。 而就在这时,五位评委也评完了所有的文卷,由长洲县令亲自呈上结果。 “殿下,我等已经阅完了所有文卷。请您过目。” 卫王拿着最终结果,微笑着将其展示给众人,“看来,咱们的评判们观点和大家很一致啊,他们也将这篇爱莲说,评为了第一!” 现场登时响起了零星但却真诚的欢呼。 卫王站起身来,“那本王就宣布此番文会的最终胜者。” “首先是前十名。念到名字的学子,上前来,享受这属于你们的荣耀!” “刘进!张福” 随着他的言语,一个穿着布衣的少年率先略显犹豫地起身,继而陆续有人跟着站起 在卫王护卫的招呼下,一共七人,他们来到台前站定。 当看着当朝皇子就在自己五步之外,他们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诸位,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声,迎接此次文会的前三甲!” “第三名,姚景!” 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出,来到台前。 “第二名,宋崇!” 这一次,终于有一个是衣着绫罗的少年了,士绅们不管这是不是自己这头的,当即报以了更大的欢呼声。 卫王顿了顿,目光看向齐政的所在。 “此次苏州文会,斩获文魁的是,齐政!” 一身青衣的齐政感觉卫王似乎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缓缓起身,走向台前。 “乔三!去池塘里摘十支荷过来!” 卫王一声吩咐,乔三等人立刻行动,很快将荷送到了卫王手里。 卫王看着眼前的是个少年,笑容亲切,“恭喜诸位,在如此盛大的文会之中成为了优胜者。本王既恰逢其会,也当有所表示。” “方才本王想过,要送你们一些随身的珍宝。但那一篇爱莲说提醒了本王,用阿堵物来作为文会的赏赐,便如焚琴煮鹤,污了诸位的格调与风骨,故而本王便以此莲相赠。” “愿诸君,如这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说着,他便将一朵朵莲,亲手挨个递给了眼前的学子。 当众人从他手中接过莲,有的人甚至亢奋激动到浑身颤抖。 这可是皇子殿下啊! 看着这一幕,林满微微眯眼。 当卫王将最后一支荷递给齐政,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个属于齐政的荣耀之巅,这场文会也在许多人的不舍或者迫不及待中,走到了最后。 卫王站在场中,“最后,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欢呼,祝贺这些获得优胜的学子,也庆祝咱们的文会圆满举行!” 岸边,登时响起了热烈的欢呼。 但场中的欢呼声,却零星而寥落。 卫王也不生气,微笑着道:“怎么了莫非诸位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还是说对本王的主持有什么意见” 林满连忙道:“殿下误会了,大家只是还未习惯这种欢呼而已。诸位,咱们要感谢殿下,带给了我们这么精彩的一场文会,为我们选拔出了这么多厉害的学子!” 说完,他振袖一拜,“下官多谢殿下!殿下辛苦了!” 其余人只好捏着鼻子认栽,纷纷跟着下拜,“多谢殿下!殿下辛苦了!”在一片“祥和”的欢呼声中,在卫王饱含深意的微笑中,这场注定引来无数议论激起无数余波的三大书院招生文会,圆满落幕。 周宅,周元礼难得没有去仅剩的铺子里主持生意,而是和周陆氏在家中,等待着文会的消息。 二人先一起检查布置一阵府中情况,而后又一起吃了些东西,坐在堂中喝起了茶。 周陆氏开口问道:“老爷,你说齐政能取到什么名次” 周元礼想了想,皱着眉头瘪着嘴,“不好说。他的本事自然不差,但我总觉得这个文会不是那么简单的。” 周陆氏一愣,“什么意思” “之前咱们不是想把坚儿送进程夫子的私塾去,四处找门路嘛!当时那个孟老头就与我提过一嘴,说不如等到文会弄个好成绩之后再说。” 周元礼面露回忆,“当时我说,他连私塾都进不去,文会还想取什么成绩。但他却没明说,只是笑了笑,讲我若是有心,可以再去找他。” 他看着周陆氏,“这两日为夫冷静下来回想,这当中的事情,不简单啊!” 周陆氏也聪颖,略一琢磨,便惊讶道:“你是说,他们有办法在文会当中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读书人的事情,还能这样” 周元礼点了点头,“是啊,若是以孟老头那点地位都能想到办法,如洪会长那等真正的豪商,以及城中士绅们,他们又是什么门路只要这个文会不是唯才是举,齐政想要出头,恐怕就难了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早说啊”周元礼无奈道:“难道要我告诉齐政,你注定拿不到好名次” 周陆氏沉默了,她感觉最近一个多月,她所经历的,比过去好多年的事情都多。 而这些事情,都在摧毁她原本的岁月静好之余,顺带着摧毁了她一直以来的三观。 “咦,夫人,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周陆氏茫然抬头,“什么” 周元礼一拍脑门,“忘了坚儿了,不过也无所谓,他就是去凑个热闹的。” 周陆氏无奈地看着他,但又没话反驳。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进,“老爷,少爷回来了!” 周元礼和周陆氏齐齐起身,快步走出,迎面便碰上了快步走进来的周坚。 “坚儿,齐政呢” 夫妇二人的一句话就给兴致勃勃的周坚干懵了。 他面露幽怨,“你们要不要照顾一下你们亲儿子的感受” 周元礼拍了他一巴掌,“想什么呢,你们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我们能不关心一下他的情况吗” 周坚叹了口气,直接朝里走去。 这一叹,差点没给夫妇二人把魂叹没了,赶紧跟上。 周陆氏紧张道:“齐政到底怎么了” 周坚端起桌上的茶就往嘴里灌了一口,“他被留下了。” “啊为何” 周元礼也紧张问道,作为一个升斗小民,如今的他们除了意外之财,怕是什么意外都承受不起了。 “卫王殿下忽然到了苏州,主持了文会,并且留下文会前十名一起叙话。” 周元礼一愣,“这跟齐政有啥关系” 周陆氏眼前一亮,惊讶道:“难不成齐政进了前十” 周坚看了一眼二人,“他是文魁。” “啊” 两声惊呼,瞬间炸响在周宅的大堂之中。 而周宅之外,一辆辆马车正朝着周宅驶了过来。 六更完毕,祝读者老爷们六六大顺,万事无虞。 or2 第80章 三封请柬(第七更) 第80章三封请柬(第七更) “你说什么” “坚儿,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啊!” 两人即使对齐政再有信心,做着最曼妙的梦,也不敢想象齐政能得了文会的文魁啊! 周坚装够了,便也不拿捏姿态了,老老实实道:“真的,那么多人看着,我哪儿敢拿这种事骗你们啊!而且,政哥儿帮忙,我第一次参加文会就进了第二轮呢!”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心头涌起深深喜悦的同时,又始终有几分难以置信。 就好像一个平头百姓,忽然有一天得知自己中了几千万几个亿的大奖,哪怕已经确认过无数遍,却始终带着一种不配得感的惶恐和怀疑。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进来,“老爷、夫人,门外刘家老爷、张家老爷,还有好几位,都带着礼物前来拜访。” 周坚看着两人,“你瞧瞧,政哥儿没得文魁,能有这些事儿吗” 身为当家人的周元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看着管家吩咐道:“去请他们进来。” 周陆氏也拎着周坚的耳朵,“走,跟我慢慢说说怎么回事!” 在周坚的小院中,周陆氏听着周坚的转述,就仿佛回到了之前齐政帮着周坚去考程氏私塾的时候。 “当时啊,我就看着那个上联,白日放歌须纵酒,我就按照这些日子所学对了一个下联,结果那守关老头却不认。这时候,政哥儿就仗义出手了。” 周陆氏开口道:“你对的什么下联” “这不重要。娘,你得听听政哥儿的表现。” “这还不重要说!” 一贯温柔的周陆氏唯一凶狠的时候就是在周坚面前,周坚身子一哆嗦,只好老实道:“黑灯叽里呜呜呜然后啊,政哥儿就来了,政哥儿当场就跟哎哟!哎哟!轻点!” 周陆氏拎着他的耳朵,“你到底对了啥” 周坚只好老老实实道:“黑灯跳舞好揩油。娘,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 周陆氏一边抓起墙边的鸡毛掸子,一边撵着周坚满屋乱跑,“我让你跳舞,我让你揩油!” 周坚跑到一张桌旁,看着一脸怒其不争的周陆氏,只好搬出齐政的忽悠大法,“娘,你误会了,这是我们夫子教我们的无情对。” 等他将齐政那一套说辞说出来之后,周陆氏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你还不信政哥儿吗” “行吧,过来坐下说,娘错怪你了。” 周坚见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坐过来老老实实将后面的情况一五一十讲了。 周陆氏默默听完,结合之前周元礼所说的可能,也猜到了齐政此番为何能成为文魁,心头对这个事实更相信了几分。 她沉吟片刻,看着渐渐又没了正行的周坚,面色一肃,“你坐好,娘要交代你几句话。” 周坚懵懂地坐直了身子,周陆氏认真道:“你政哥儿是有大本事大福气的,他能来我们家,是我们家的福分,我们不求今后跟着他求什么富贵,同时,也一定不能给他拖了后腿。” “你今后需要加倍谨言慎行,不给他添麻烦,若是能够向他学习,能有他一成的本事,爹娘就算是能含笑九泉了,知道了吗” 听着这话,再联想到今日的场景,周坚的脸上也收起了轻浮,认真地重重点头。 周陆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去跟你爹说一声,让他不要乱收谁的礼物。不对,你建议他就好,怎么做他自己决定。” 当周坚将自己的“建议”悄悄跟周元礼说了,原本在这些人的吹捧中有些飘飘然的周元礼如梦方醒,态度和善但坚决地拒绝了众人送来的礼物,并且很快将他们送出了家门。 “你娘说得对,这些人在我们周家有难的时候,一个个避而远之,我登门求见都不见,如今这般态度,还是因为齐政,咱们可不能给齐政拖后腿。” 周元礼正感慨着家有贤妻,管家兴奋地飞奔回来,“老爷,政少爷回来了!” 周元礼连忙带着周坚迎了出去,周陆氏闻讯也快步赶来,齐政看着这阵仗,笑着道:“小事儿,咱们别搞得这么严肃。” 周元礼立刻摇头,“这怎么能是小事儿呢!招生文会的文魁,那都是三大书院抢着要的读书种子,齐政啊,恭喜你!” 周陆氏从婢女手中拿过一个匣子,递给齐政,“齐政,恭喜你夺得文魁,这个礼物一定要收下。” 齐政连忙摆手,“义父、义母,这个太正式,咱们真用不着这样。” “这块玉佩,是当日你拜我们之后,我去请城里荣宝斋的大师傅亲自刻的。君子佩玉,我们家,也就你当得起,如今得了文魁,更是该佩玉。” 说着,她便打开匣子,亲自给齐政佩上。 齐政犹豫几下,最终没有拒绝。 看着玉佩上面清晰的【齐】字,也知道这不是临时买的,自己没必要辜负这份心意,今后慢慢报答吧。“齐政,此番得了文会的文魁,你有何打算准备去哪个书院啊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义父砸锅卖铁也供你。” 听着周元礼的话,齐政看了周坚一眼,也多亏这小子坦荡又心大,换了个心眼小的,怕不是把齐政记恨死了。 他笑了笑,“还不知道呢,今日卫王抵达,文会暂告一段落,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也都不好说。” 周元礼点了点头,忍不住感慨道:“卫王啊,那是多么高,多么厉害的人啊。” 周坚瘪了瘪嘴,“爹,卫王也就那样吧,今日还对政哥儿亲近得很呢!” 因为有着先前的烤肉之交,本来就心大的周坚对卫王真没太多的敬畏。 周元礼当即道:“那能一样吗今日那是大庭广众之下,大人物要展示亲和,私底下,人家照样是高高在上的!” 说完,他也郑重地嘱咐着齐政,“齐政,你可千万要记得,大人物是有大人物的矜持和威严的,你万不能因为他在某些场合一时的亲近,就觉得你可以跟他有什么瓜葛,一定要认清自己的地位,凡事慎重再慎重。” 齐政点了点头,义父的话其实没错,就像是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场景,大人物视察,跟小人物嘘寒问暖,小人物若真觉得就此可以攀附上去,那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的。 但就在这时,今日运动量都快超标的管家,快步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堂中四人都认得,这是程府的管家,连忙起身。 程府管家看向齐政,“齐公子,我家老爷命我务必亲手将这封请柬转交于你,并且嘱咐你,务必按时赴约。”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份极其精美的请柬,双手递上。 齐政错愕接过,程府管家便直接告辞。 将对方送走,齐政和周元礼回到堂中,齐政打开请柬,瞬间愣住。 周元礼好奇道:“什么事儿啊” 齐政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卫王殿下通过程夫子请我明日赴宴。” 周元礼: 周陆氏也面露惊讶,对他们而言,一朝皇子那是多大的脸面,就算要请齐政赴宴,随便派个人通知一下,都是天大的恩赐了。 怎么会这般郑重地通过程夫子来正式邀请 周坚哼了一声,“我就说吧,卫王没啥大不了的,对政哥儿好着呢!” 周元礼正要呵斥,管家又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大家也都认识,陆十安的护卫老陈。 老陈从怀里掏出一封请柬,双手递给齐政,“老爷说了,齐公子你自行斟酌,但他希望你能去一趟。” 送走老陈,周元礼匆匆返回堂中,看着齐政,“这又是谁” 齐政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周元礼,“卫王又通过陆大人给我送了一份请柬。” 周元礼: 再度愣住的他只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在这一天受到了暴击。 堂堂钦差,一朝皇子,连续通过两个人送两份请柬来请自己的义子去赴宴 周元礼感觉自己喝多少假酒都做不出这样的梦,但这事儿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面前。 周陆氏也是轻抚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政,仿佛在他身上,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奇迹。 就在一家人都处在震惊中时,管家毕恭毕敬地伺候着又一个人,走进了周家。 一瞧见来人,周元礼瞬间一惊,连忙迎了上去,“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在外人面前傲气十足的沈家大公子沈霆此刻却十分地平易近人,笑着和周元礼见了一礼,然后看着齐政,拱了拱手,“齐公子。” 齐政起身回礼,“见过沈公子。” 他自然记得这个“插足”自己和沈千钟聊天的沈家后辈,而想到他出现的时刻,脑海中不禁生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齐公子不必多礼,此番前来,是来送一份请柬。你看后便知,他希望你能够赏个脸。”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那个不便在人前提起的沈家二爷,沈千钟。 沈霆送了请柬,转身告辞,周元礼将他送出了府门,匆匆回转,看着齐政。 “齐政,莫非这又是卫王送来的” 齐政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再写一更,咱们七星高照! 第81章 知府暴怒(第八更) 第81章知府暴怒(第八更) “我的亲娘诶!” 周元礼呆坐在椅子上,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饶是对卫王有几分“祛魅”的周坚,也一脸震惊地拿过齐政那三份请柬看着,喃喃自语。 齐政也有点懵了,他想起之前跟还未暴露身份的卫王聊天,卫王说他找了故交谈合作,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好像自己当时还说过推荐的人多半不靠谱来着 过了一阵,齐政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论如何,总归是好事。” 周元礼也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不错,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好事啊!” 他笑着起身,“齐政得了文魁,坚儿也进了文会第二关,今日那些先前对我们周家躲都躲不赢的都来登门造访,这儿又有卫王相邀,都是喜事,喜上加喜啊,今晚说什么咱们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齐政也笑了笑,忽然心头微动,“义父,今日来登门的那些人里,有鲁家的人吗” 周元礼摇了摇头,“鲁家怎么可能来,他们如今虽然没法继续对付我们,但还死硬着呢!” 齐政闻言眉头微皱,“按说不应该啊,他们是求财,而且如今卫王都已经到了,他还这么僵着有什么用呢” “嘶!这倒也是哈!”周元礼也皱起眉头,“鲁博昌那就是个见风使舵的,按说他不应该还这么跟我们扛着,我可听说前些日子,他挖去那些掌柜伙计和我们长宁布庄以前的客户,还吵着让他兑现承诺呢!” 齐政的神色悄然凝重,“那和鲁家一起对付咱们的那些帮凶有来的吗” 周元礼摇了摇头,“也没有。” 齐政下意识地起身,在房中踱步。 鲁家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中间还有苏州府的推官入局呢 为什么洪家会插手呢 鲁家、周家、卫王、推官、洪家. 一道灵光乍现,瞬间照亮了齐政脑海中的团团迷雾,也将这看似毫无头绪的诸方势力,联系了起来。 他猛地一击掌心,“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苏州府衙,知府林满正对着劝说他冷静的幕僚和苏州商会会长洪成怒骂。 “他皇甫靖这是简单的喧宾夺主吗压根就不是!” 林满在文会之后回到府衙,心头的怒火彻底压抑不住。 “离京之前,殿下专门设宴,跟他好话说尽,他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这么走了。” “走了也就罢了吧,他自己乔装先行,还不走官道,而是直奔徐州然后上水路,为的就是让我们找不到他的行踪,然后才让仪仗走在后面吸引我们的注意,他心里没鬼他会这么做吗” “到了江南,直奔苏州,鬼知道他已经来了多久了” 林满气鼓鼓喝了口茶,“至于今天文会,你们也看见了,他是在干什么他是在搞天子门生那一套!” “他不仅坏了我们的规矩,坏了大家的好事,还试图拉拢自己的班底!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我们费尽心思搭起台子,他却跑来把戏唱了,他好大的脸面!” “你们回忆回忆,他今天在文会上说的什么” “希望那些泥腿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林满走到洪成的面前,身子前倾看着他,“你说说,什么是淤泥什么是清涟”洪成叹了口气,“可他如今是皇命钦差,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林满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吸的洪成叹的那口,“明天安排周家被收买的掌柜去拦驾喊冤,把周家的事情捅出来,先让他老实点,再好好想想江南到底谁说了算!” 幕僚迟疑道:“要不等您晚上参加完晚宴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啪! 林满反手就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这还看个屁啊!老子方才讲那一堆你没听见吗” “是!”幕僚连伸手捂脸都不敢,立刻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林满又将他叫住,“立刻飞鸽传信南京,告诉他们情况,让他们有所准备。” 幕僚领命而下,林满继而看向洪成,语气稍缓,“你去找你那头的人说,告诉他们,卫王来了,想要未来不再发生今天文会这样的事情,大家要团结一心,赶跑了卫王,好日子就回来了。” 洪成点了点头,“好。” “行了,去吧,让我缓缓。” 林满挥了挥手,洪成迟疑了一下,林满扭头,“有事” 洪成摇了摇头,完全不敢提让他退钱的事情,“告辞。”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他便立刻吩咐管家将后院中的一个妇人叫了过来。 当正当风韵的美妇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直接伸手抓住对方的头就往下按。 虽然林满没有说话,但无依无靠的美妇人明白,他的意思是:泄火。 翌日,清晨。 齐政早早起床,仔细地梳洗一番,周陆氏还亲自来到小院,为齐政打理了一番穿着。 让齐政莫名有种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感觉。 当穿着一声质地精良的天蓝色丝袍,头戴方巾,腰带之上系着玉佩的齐政走出房门,院子里的婢女眼睛都放光了。 看着这一幕,周陆氏心头暗道,一会儿少不了得好好敲打一番这些浪蹄子! 在护卫护送,周元礼亲自陪同下,齐政很快来到了约定的地方,正是城中一处宅院。 想来多半是田七提前租好的。 宅院门口,已经停着有一长串的马车。 显然皇子兼钦差的威慑力和吸引力还是十足的,不管属于哪个阵营,表面的功夫还是不敢不做的,而且很多还真的是真心诚意想要来巴结。 齐政只好将马车远远停下,自己亲自步行过去。 当瞧见齐政的身影,亲自在门口迎接的乔三立刻迎上前了两步,一脸歉意地道:“齐公子,今天王爷有贵客,你改日再来,到时候我给你通传。” 一旁的几个士绅冷笑嘲讽道:“殿下何等身份,真是得了个劳什子文魁,真当自己是文坛泰斗了不成!” 一听就是昨日吃了大亏眼红的人。 齐政闻言微微一笑,看着乔三,“贵客这么郑重吗” 乔三点头,“是啊,殿下很早就起来了,还焚香沐浴了呢。” 齐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如果等的是我,那我觉得王爷用不着这么客气的。” 乔三看着齐政手里那封他亲自送出去的请柬,陡然瞪大了双眼。 —— 感谢【文帝诛薄昭】大佬万赏、【左手一只喵】大佬五千赏、【不想码字123】大佬三千赏,感谢【dddante】【文坛奇男子】【书友20220615172159334】等大佬打赏。 第82章 卫王懵了(为盟主左手一只 第82章卫王懵了(为盟主左手一只喵加更,第九更) 看着齐政的动作,和他掏出来的三本请柬,一旁几个士绅都懵了。 这他娘的哪儿来的请柬啊 这他娘的咋还能有请柬呢 他们都没有的东西,这没有背景的泥腿子小后生凭什么有啊 乔三呆呆接过请柬,打开一看,这他娘的还真是他亲手送出去的请柬! 这.这么巧 看着愣住不语的乔三,齐政笑着逗他,“怎么一本不够我这儿还有。”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请柬。 乔三:!!! 这玩意儿还能成双成对的 他下意识接过,打开一看,赫然正是他送给陆十安那本。 他不禁呆立在原地,千言万语的槽不知从何吐起。 齐政眉头微皱,“还不行吗这还有第三本,真的没了啊!” 说着齐政又从怀里取出一本请柬。 乔三那双眼睛瞪得,说实话,瞧见老母猪上树,石头开狗长角,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请来请去,其中一个人是早就接触过的齐政这个事情就已经够离谱了。 现在这自家殿下费尽心思地找三位大贤举荐的高人,殿下焚香沐浴,扫榻相迎的三位大才,居然是同一个人 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乔三的震惊,落在一旁士绅的眼中,便成了怀疑。 他们哈哈一笑,“哪里来的蠢货,你不会以为拿着三本请柬就显着你了吧” “你若要唬人,拿一本请柬也够了,居然画蛇添足地拿三本出来,真是笑煞我也!” “不用想也知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送请柬三本三本地送,你当那人跟你一样傻啊” 他们刺耳的嘲讽和笑声,惊醒了懵逼中的乔三。 如果说最开始齐政和卫王的交情,值得他稍加亲近,微微俯视; 在齐政拿了文魁之后,值得他态度随和,把他当自己人,平视而对; 但现在,拿着三本请柬而来的齐政,已经不是他可以平视的人了! 他当即看向那几个老头,“给老子闭嘴!齐公子也是你们可以胡乱置喙的” 说完,他身子一躬,侧身一让,“齐公子,请!” 齐政看着那几个老头,挑了挑眉,嘲讽一笑,迈步走进了宅院。 看着乔三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挨了喝骂的几人懵逼地对视一眼,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他就这么进去了不是说卫王殿下今日不见客吗” “难不成真的拿三本请柬就能进去殿下这是在考验咱们的应变不成” 不提外面几个疑惑到快要疯魔了的老头,齐政在乔三的陪伴下,很快就来到了宅院的正堂。 卫王迎出,站在台阶前,瞧见齐政的身影时,只微不可查地迟疑一下,便快步上前,哈哈大笑起来。 “我早该想到,以你的文采,程先生举荐的人,肯定就是你!” 这儿宅院之中,都是卫王的自己人,所以也不怕显露他与程硕的关系。 齐政笑着行了一礼,乔三在一旁,神色复杂地小声提醒道:“咳咳,那个,殿下,三本都是。” 卫王一愣,“什么三本都是” 乔三拿出三本请柬,“三本请柬,最后都送到了齐公子的手里。” 卫王愣住,眨了眨眼。 又懵逼地看向乔三手里的三张请柬。 他难得有些没有形象地咽了口口水,“什么意思” 这意思其实不难猜,但他真的觉得有点太过匪夷所思。 “属下的意思是,程先生、陆侍郎、沈先生,要给殿下推荐的奇才,其实都是齐政齐公子。”说着,乔三将三本请柬递给他,“至少从请柬上看,是这样的。” 卫王看着那三本请柬,摆了摆手,“你等会儿,让我缓缓。” 他揉着太阳穴,定了定神,看着乔三,“你的意思是,本王拜访程先生、拜访陆侍郎,拜访沈先生,他们各自给我推荐了一个奇才,然后,他们三个推荐的,都是齐政齐兄弟” 乔三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 齐政笑着道:“怎么卫王殿下是觉得在下不配吗” 卫王连忙道:“当然不是,实在有些太惊讶了。” 他苦笑一声,旋即又摇了摇头,“算了,齐兄弟,咱们进屋说吧,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就在眼前,何况是你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说完,他便直接把着齐政的手臂,一起走进了房间。 各自落座,卫王一边亲自给齐政倒了一杯茶,一边依旧一脸震撼地看着他。 “抵达苏州之后,我悄悄拜访了程先生、陆侍郎、沈先生,他们都为我推荐了一个他们眼中的天下奇才,我没想到有你,更没想到居然三个都是你。” 齐政笑着道:“我当时好像还说了,他们推荐的人多半不咋地。” 卫王哈哈一笑,“这倒没有,你还是很审慎地没有评价这些人。” “要不我今天可就没脸来见你了。” “那我的损失可大了啊!”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想起之前的接触,和今日的相见,齐齐捧腹,大笑了起来。 房门之外,忙活了一阵院中防卫和杂事的田七走过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乔三,“你不去门口等着迎接贵客,站这儿做甚” 乔三朝房间里扬了扬下巴,听着里面依稀传来的笑声,“在里面呢!” 田七眉头一挑,好奇道:“来这么早咋样啥人物啊” 乔三饱含深意地笑了笑,“你见过。” “我见过”田七一愣,忽然想起了昨日文会之上的见闻,“莫非程夫子推举的人,正是那个齐政齐小兄弟” 乔三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田七忍不住一拳捶了过去,“你他娘的说话怎么这么磨叽!” 乔三看着这个毫无乐趣只知道抹脖子的莽夫,无奈道:“程夫子举荐的人是他,陆侍郎和沈先生举荐的人也是他,简单来说就是殿下今日要等的三个人,实际上都是齐公子一人。” “啊” 田七一声惊呼,吓得乔三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要死啊你!殿下正在里面谈事呢!” 田七呜呜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乔三这才缓缓松开手。 “俺亲娘诶!”田七惊讶得连乡音都飙出来了,“这齐小哥这么有本事” “还叫小哥呢”乔三提醒道:“以前你叫人家一声小哥人家不挑你理,现在殿下扫榻相迎,若真是成了殿下的军师,你还叫小哥,殿下都得收拾你!” 田七立刻捂嘴,眼睛左右转了转,然后道:“他还那么年轻,要当军师,这局势,这水深,他把握得住吗” 乔三闻言神色也有了几分凝重,“说起来的确有这个隐患,他的确太年轻了,但看殿下如何决断吧!” 房间中,笑过之后,卫王缓缓讲述起自己来了苏州之后的经过。 “我当时去拜访了程先生,程先生说,他不能帮我,但是可以推荐一个人。就像当日在城郊的山包上与你说的那样,当时我觉得他是推脱。” “后面又去梦安客栈,拜访了陆侍郎,他就说他的地位敏感,若是公然支持,可能反倒会有不妥之处,于是又给我举荐了一个人,说此人才华远胜于他。老实说,我当时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然后我找不到沈千钟沈先生的所在,去了沈家逼问,终于成功见到沈先生,他说他闲云野鹤,又自囚钟玉阁,便为我推荐了一个人,你知道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卫王笑着道:“我在想,这是不是江南地区的什么风俗,怎么都在向我推荐人才” 齐政哈哈一笑,“这倒也没猜错,只不过那些人做得更隐蔽些而已。” 卫王好奇道:“你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这感觉是三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啊!” 齐政便开口简单将他跟三人之间的交集说了。 听完之后,卫王忍不住感慨,“世事果然神奇,缘法妙不可言。” 齐政也由衷地点着头,“是啊,我在收到这请柬的时候,人都是懵的。想不到是殿下送来的,更想不到连送三封。” “既然缘分如此。” 卫王看着齐政,面容在悄然间认真起来,“我再度,很认真地邀请你,我们一起做些事情如何” 齐政不动声色,平静道:“殿下想做什么事情呢” 卫王看向齐政,抿了抿嘴,直接起身,“我欲破江南之局,正东宫之位,请先生助我!” 第83章 拨云见日 第83章拨云见日 朝野之间,对于天德帝诸皇子,有一个近乎公论的说法: 楚王最贤,齐王最狡,燕王最烈,蜀王最仁,代王最庸,卫王最勇。 当然,从对齐王这个评价,就知道这般“公论”大概出自谁的手笔。 不过之所以能在朝野之中流行,也是因为除开对直接竞争对手齐王的暗贬,对其余几位皇子的评价可谓精准。 卫王的勇,不仅体现在他是诸皇子中唯一真的在沙场真刀真枪历练过的体力之勇坚刚之志,更体现在他的魄力与决断。 就比如现在,在知晓事情真相之后,再结合之前的接触,很快便在心头确认了一个事实: 齐政是真的有东西。 哪怕没有像程硕、陆十安、沈千钟所形容的那般天才,但能同时得到三个人的认可,至少是个全能型的人才。 自己若能求得他倾力辅佐的话,绝对不亏! 于是,他毫不扭捏地将自己心头的野望和盘托出,寻求齐政的辅佐。 面对这一幕,即使心头有些预料的齐政也有些吃惊。 他真没想到卫王这么有魄力,直接将底牌掀给他看了。 他连忙起身,伸手扶住卫王的双臂,苦笑道:“殿下,咱们坐下说好吧,你这一礼,在下如何受得起。” 卫王看着他,目光灼灼,“我与先生,先是萍水相逢便极为投缘,而后又有三位先生的共同举荐,这等离奇之事只能说是天意,既然天意如此,我便没有任何隐瞒,既然天意如此,也请先生不吝相助!” 齐政知道,卫王此刻当是诚心。 他更知道,当卫王这番话说出来,自己不答应怕是都走不出这个房间。 好在,他心头也对此没什么抗拒,卫王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他叹了口气,“殿下别叫先生,咱们也别这么客套,坐下来,慢慢说可好” 卫王点头,双方落座,齐政缓缓道:“殿下之意,我已经明了。在这之前,我有三个问题想问问殿下。” “先生请讲。” 卫王目光之中,带着浓浓的期待。 虽然江南的局势,是朝中许多大人物甚至于他的父皇都头疼的,水深得根本看不见底,而齐政年纪尚幼,见识多半不够,可他的才华是自己亲眼见过的,陆十安和沈千钟也亲口称赞过,若是能说出个一二三,对自己有所启发,那也算得上大收获了。 “你先别叫先生,咱们就以正常相处,不然我实在扛不住这一声声的先生。” 卫王点头,“好的先生。” 齐政:. “我想问殿下的第一个问题是,朝局如何” 卫王听着一愣,难不成你连朝局都不知道 齐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事实一旦经过人的思想和语言的塑造,往往会不自觉地发生扭曲,你的讲述,便包含了你对朝堂的认知和理解。” 卫王登时心神一肃,认真道:“父皇在位二十余年,对朝堂的掌控还是颇强的,但是如今一看,朝堂中的江南势力着实有些过强了。政事堂五位相公,一位出自关中,一位来自河北,其余皆是南人,且都与江南集团瓜葛颇深。” “其次,太子王兄意外离世之后,朝堂中的储位之争已经开始,目前势力最大的是有江南势力支持的楚王,和有着关中世家支持的齐王。我这些年并不受宠,实力与他们相比,相距悬殊。” “后宫之中,齐王是皇后娘娘的养子,而贤贵妃则是楚王的生母。我的母妃,在宫中不算得宠,只是普通的妃子。” “至于军方,这应该是我唯一有胜算一些的地方,并不是有多少支持,眼下勋贵武臣们暂时没有明确而统一地支持哪一位,只因我是诸皇子中,唯一有过沙场经验的,或许在势力相当的关键时刻,能够赢得几分亲近。” 齐政默默听完,并没有急着给出什么结论,而是立刻问了第二个问题,“殿下是如何接下的这个任务朝中反应如何陛下和宁妃娘娘有何交代” 卫王稍作沉吟,回忆道:“这个任务来得颇为急切,事先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太子王兄薨了不到十日,忽然朝堂起了议论,当晚就定下来由我出任这个钦差巡抚。” “因为不是楚王和齐王当中的任何一位,我又一直不受恩宠,所以,朝臣们也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反对。” “临走之前,楚王设宴款待了我;齐王没有说什么,但是听我母妃说,那几日皇后娘娘对她多有亲近,还帮了些忙。父皇召见我时,只是常规地说了几句,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让我记得去给母妃请安。”“母妃见我,第一次明确与我提出了,要好好想想自己在储位之争中的立场,是自己争,还是站在哪一头,这种时候,自己又肩负这样的任务,任谁都不会允许自己再骑墙观望了。” 卫王看着齐政,恳切的言语之中,藏着一股隐隐的求助之意。 但齐政就如接不住媚眼的瞎子一样,抿着嘴,缓缓搓着手指,“殿下,第三个问题,你此番南下,能确保动用的资源有哪些”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觉得太过隐秘的东西可以不说。” “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卫王开口道:“随行十八名护卫,仪仗那边还有三十二名护卫好手,和精锐禁军三百,现在已经启程从南京赶来。另有十万两银票,其余便是钦差大权了。” 齐政立刻追问道:“三百禁军,你可有把握让他们听命是听从你所有的命令。” 卫王想了想,“可以。这批禁军交由一名京营游击将军统领,我曾与他是沙场袍泽,关系莫逆。” 齐政点头,又问道:“可有便宜行事之权” 卫王点头。 实话说,他都觉得有些寒碜。 但没办法,眼下的他,也就这点家底。 可他没想到的是,听了这话,齐政竟长舒了一口气,“恭喜殿下,如果是这样,这局棋还有得下。咱们也有机会赢。” 卫王一愣,虽然听到那个咱们颇有欣喜,但更好奇齐政的说法,忍不住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齐政笑了笑,“殿下想必一定思考过,为什么这事情是你” 卫王点头,“的确,不能说是思考过,而是从接到这个任命的那一刻,我就在思考,为什么会是我。” 齐政又道:“那想必殿下也一定想到过,因为江南势大,在帝国中所占据的势力越来越大,赋税却不见增长;而后太子之死疑点重重,陛下需要敲打江南集团,必须要有一个有能力也有毅力能跟江南集团作斗争的皇子出面,你心思细腻,性子坚毅,又有沙场历练的顽强,故而是一个好人选。” 卫王再度点头,“但是,这个答案的问题在于,它解释不了,如果是需要一个能与江南集团作斗争的皇子,势力比我强大得多的齐王,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如果真的有那个志向,就一定要学会用帝王的视野来看问题。陛下需要一个听话的江南,但却不会想要一个彻底乱了的江南。” 卫王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不错,若是齐王前来,恐怕江南人人自危,他也会竭力把江南查个底掉。” 齐政点了点头,严肃道:“所以殿下也要时刻牢记,你跟江南集团斗,不是你本身就要跟江南集团斗,而是陛下需要你跟江南集团斗。” “你此行的目的永远是完成陛下的嘱托,获得他的青睐,这才是你脱颖而出,赢下这一局的关键!”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不要错把手段当成目的。” 卫王悚然,而后郑重点头,又问道:“那你方才所说的胜算又从何而来是父皇的支持吗” 齐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错了,陛下只会在有限的程度内支持殿下,他不会也不能亲自下场,否则临行之前,就不会只是假借宁妃娘娘之口来提醒殿下了。殿下真正的胜算,来自楚王和齐王。” 啊 卫王疑惑地看着齐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齐政坐下,伸出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然后点了点,从中引出一条线,连到第二个圆圈。 “这是东宫之位,殿下想要正位东宫,必须要办好江南这个差事,证明自己有执行陛下任何决定并且处置复杂局面的能力。” 接着又从第二个圆圈之中,引出一条线,到第三个圆圈,“要办好江南这个差事,单凭你自己的能耐,很可能会淹没在江南本土势力的汪洋大海中。所以,你需要左右逢源,火中取栗。左右,便是楚王和齐王。” “对齐王,你可以向他求援,对付江南,削弱楚王大本营这种好事,齐王一定是不吝援手的。对楚王,你就将方才那一番话改一改说给他,就说你需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在一定程度上敲打江南,请他配合,不然你就只能配合齐王,跟他鱼死网破。” “太子没了这么大的事,有着严重嫌疑的江南集团不放点血怎么可能是彻底被铲除还是将损失控制在能接受的范围,楚王应该能看得明白。哪怕楚王看不清楚局势,他身边也有人看得清的。” 卫王眼前陡然一亮,被齐政这么一说,原本复杂难明的局面,竟登时有了拨云见日之感。 齐政再从第三个圆圈里,引出一条线,到第四个圈。 “最后,即使有左右逢源的助攻,江南集团也不会束手待毙,面对已经小了许多的压力,我们就可以展现出我们能力,去亲手打赢这场战斗。” 看着眼前的四个水迹圆圈,从未觉得局势如此清晰的卫王一脸感慨。 “三位大贤,诚不我欺。” 第84章 前路明,难题现 第84章前路明,难题现 就在半个时辰前,卫王还担心齐政的年少,缺少阅历,会让他在这等大事上少了格局,欠了火候,只希望齐政的分析,能够启发自己的思考就足够了。 结果齐政直接以超人一等的视角,将整个局势为他剖析得如此清晰明白,秀了他一脸。 他不禁想着,哪怕是陆十安和沈千钟坐在这儿,也不一定能分析得这般透彻吧 想到这儿,深感震撼的卫王起身,朝着齐政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指点。” 说完他看着正要开口的齐政,“我知道,就这一声,后面我绝不再如此生分。实在是这番分析,让我有如拨云见日,前路立刻清晰了许多。” 齐政面露古怪,“在下的意思是,殿下要真非得叫先生,可以等在下把后面的事情一起说完再叫。” 卫王:. “我们方才只是说了朝堂层面的东西,殿下就不想知道知道,面对这个庞大的江南集团,具体应该怎么破局吗” 卫王立刻坐好,“请赐教。” 齐政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感觉比教周坚还累些,毕竟事儿要大出不止一个层次。 “殿下昨日的亮相和言行,其实拿捏得非常准确。”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殿下昨日之举,应该是为了三点。” “第一,公开亮相,将钦差抵达的消息,宣扬出去,造出声势,争取那些可能的投靠。” “第二,借台唱戏,利用文会这个场合,简拔寒门,试图培养一些能够为自己所用的班底,比如昨日的优胜者们,和那些同样被埋没于乡野,心有戚戚的寒门才子。” “第三,表明态度,用这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将自己和江南士绅之间的对立挑起来,然后逼迫他们自乱阵脚,你便可从中寻得机会。” “而且,看这股行事的疯劲儿,可能有沈千钟为你谋划的影子。” 卫王再度震惊地看着齐政,看问题的格局高也就罢了,就连这些具体的事情上,推算都这么精准,这是什么怪物 他现在终于彻底相信陆十安和沈千钟他们的话了,这的确不是什么裙带关系,人家是真的认可这个人才。 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的确是我与沈先生商量而来。” 齐政缓缓道:“我为什么说这个法子好呢,因为它既彰显了殿下公开与江南集团打擂台的态度,同时,又将斗争的烈度控制在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范围之内。这就是陛下乐意看到的。” 他看向卫王,“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卫王缓缓道:“按照我与沈先生的讨论,下一布,就将要面对他们的反击。而他们的反击,很可能就是流民。我们需要做好准备,应对这个挑战。” 齐政点头,“殿下和沈千钟还是很有见识的,但只是这么想着,并不够。” “要想完成这场战斗,我们需要先了解清楚我们的敌人,也就是江南集团。” 他再度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四个呈菱形排列的圆圈。 “想必陆大人和沈千钟都已经提过,而殿下对这也是心知肚明。江南势大,大在四点。” “其一,土地和财富。通过贸易和走私,形成巨量商业资本,也就是银钱,而后大肆兼并土地,又利用特权,偷逃税赋,土地和财富两者并举,势力庞大。” “其二,宗族与乡约。通过以士绅为核心的地方宗族势力,在皇权的薄弱地带,形成宗族私域。朝廷政令不出州县,而乡野自治,有甚者更是拥有家族私兵。” “其三,政治势力,通过科举培养出大量江南官员,并且利用财富再拉拢一大批其余根脚的官员,在朝堂之上,摇唇鼓舌,为江南地方争取利益。” “其四,士林舆论,通过书院和结社这两个杀器,源源不断地培养出认可这一套的新的科举士子,以民意挟裹朝廷,影响甚至掌控科举风向和朝廷政令。” “这四者,互相转换,互相助力,把江南打造成了一个极其牢固的利益集团。” 卫王看着桌面上这四个互相连通的圆圈,神色凝重。 “也不用这么紧张,他们并非无懈可击。” 齐政笑着说出的话,瞬间燃起了卫王的希望。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齐政笑着道:“面对你这个挟皇命而来的钦差皇子,他们能打的牌不多,总结起来无非就这几样。”“流民、商战、倭寇、舆论。” “首先,我们排除掉舆论。” 他看着皱眉不解的卫王,解释道:“按理说舆论的确是很厉害的,殿下但凡有些错漏就会被他们放大,形成汹汹民意,再加上朝堂之上的拱火,很有可能就能将殿下吞没。” 卫王点头,对齐政的话深以为然。 齐政笑了笑,“可是殿下别忘了,我们方才分析的,你是谁的人。” 卫王立刻反应过来,“父皇会在朝堂上,为我挡住这些流言蜚语。” 齐政笑得跟狐狸一样,“不止是陛下,还有齐王和楚王。当然,前提是殿下依旧能将这个斗争烈度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并且最好不能落下实打实的把柄。” 卫王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欣喜,“那就剩下三个了。” 齐政点头,“流民、商战、倭寇这三点,商战属于被动的牌,因为殿下如果没有商事,他们想打也没得打。” “同理,倭寇属于不得不牵扯的底牌,一旦动用,极不可控,且后患无穷。” “所以,他们的第一步,很大概率就是流民。” “殿下身为钦差,巡抚江南,安抚流民本就是职责所在,处置不力,便给了对方可趁之机,很可能就会在朝野的非议之中灰溜溜地滚回京城,所有的野望,就都化为泡影。” 看着卫王求教的眼神,齐政道:“殿下不必紧张,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流民,反倒可能成为殿下的助力,只不过我们要多做些准备。” 卫王登时呼吸一促,急切而期盼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齐政道:“殿下不是正愁没有班底吗这些流民不就是送上门的人么一口吃食便能够收买,运用得当可以做很多事情了。而且很可能可以切中江南集团的死穴。” “什么死穴” “军事!” 齐政沉声道:“他们可以勾结地方军队,甚至可以豢养族兵,但族兵不是甲士,他们绝对没有公开率众谋反的胆量。若能逼得他们动用倭寇,咱们就可以布置一个绝杀” 齐政的声音渐渐低沉,向卫王讲述了一个他在得知身世之后,便一直完善,昨夜一夜苦思,终于大成的思路。 卫王的双眸,在齐政的讲述中渐渐亮起。 听齐政讲完,他忍不住一把抓住齐政的手,“史书上,看季汉昭烈帝蹉跎半生,一遇卧龙,便扶摇而起,腾蛟化龙,我还有些不信,如今遇见你,始知隆中对之不虚啊!” 齐政笑了笑,“不过是些纸上谈兵之事,还没做成,一切都为时尚早。” 卫王摇头,“你太谦虚了,就这一番东西,正是我一直以来所渴求的。”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情况最难熬吗那就是一个人,有斗志,敢拼搏,能坚持,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不知道该朝哪边落脚。而如今,你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多谢!” 齐政摆手,“我更希望看见殿下有朝一日,得偿所愿,再向我说这一声。” 卫王重重点头,双指并拢立誓道:“我皇甫靖发誓,此生若能得偿所愿,必不负齐政辅助之恩,必不行那狡兔走狗之事!” “殿下言重了。咱们总结一下吧。” 齐政道:“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咱们悄悄地准备。同时眼下的殿下,需要做这样几件事。” “第一,旗帜鲜明地站在这帮人的对立面,要抛弃掉对他们的一切幻想。陆大人有一个建议特别好,那就是你要以和江南集团斗争的决心,和齐王争夺前太子的拥趸,继承前太子的政治遗产,这是你最快积累实力的路径。” “第二,明确你自身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不敢在台面上和你作对,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好皇命钦差这个身份,和便宜行事的特权,不断挤压他们的腾挪空间。” “第三,将手中能用的资源集中起来,不要分散,不要想着四面出击,不要想太多谋篇布局的事情,我们的资源太少,必须集中一个拳头去攻破一点,打破了一个点,他们这张网就不攻自破了。” 卫王肃然点头,“好!” 听了齐政的话,他心头那团一直燃烧的火焰,已经熊熊炽烈起来,恨不得立刻行动了。 但就在这时,齐政却忽然道:“不过在这些之前,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需要殿下先解决掉。” 卫王神色一凝,“什么难题” 齐政轻声道:“江南集团给你准备的一份大礼,一份如果没有防备,会让殿下进退两难,乃至束手就擒的大礼。” 第85章 战略主动权 第85章战略主动权 “在殿下即将巡抚江南的消息传开之后,苏州布行商会忽然发生了一场商战。” 齐政缓缓开口,“布行商会的会长鲁博昌,试图吞并布行商会另一个大布商周元礼的家产。” 卫王眉头一挑,“周元礼就是周坚的父亲” 他没有隐瞒自己对周坚和齐政的暗中调查,而齐政也没有同样没有隐瞒真实的情况。 “他也是我的义父。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将这件事说这么细的原因,希望殿下不要因此产生误判。” 在卫王的点头中,齐政继续讲述。 “两个人都不算什么豪商巨贾,布行商会的事情按说也牵扯不到殿下,但偏偏,这位鲁会长打着的旗号是,殿下即将抵达江南,他的儿子正在殿下手下做事,他要迎接殿下大驾,讨好殿下,于是众人慑于殿下之威,敢怒不敢言,他的计划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卫王的眉头骤然蹙起,沉吟片刻,“你既说这是江南集团送给我的大礼,想必事情不那么简单” 齐政点头,“后来我结识了陆侍郎,按说以鲁家的身份,他们就该认怂了,但苏州府的推官又忽然入局,陷害于我,试图斩断陆侍郎与周家的关系。” “而后我洗刷冤屈,苏州商会会长洪家又入局了,若非我通过沈千钟,求得沈家援手,周家早就已经没了。” 他看着卫王,“殿下不妨想想,这当中是怎么回事” 卫王听完,再联想到方才齐政所说的江南集团,心念一动,“你是说,有江南集团在背后推波助澜” 齐政点了点头,“殿下再想想,如果你来了江南,在某一次出行之时,对方将这个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捅出来,比如来个拦轿喊冤之类的,你会如何” 卫王凝眉一想,后背猛地闪过一阵凉意,喃喃道:“如果我愿意跟他们配合,那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若是我冥顽不灵,要与他们分庭抗礼,那他们就可以趁机把事情闹大,毕竟那鲁家打的是我的旗号!” 齐政缓缓点头,“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事情为何如此诡异,但当瞧见你抵达,鲁家依旧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之后,我才恍然大悟。” 他看向卫王,“殿下想想,如果你人还没到江南,就已经开始指使你手底下的人,开始欺压良善,趁机敛聚财富,而且人证物证俱在,苏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民意汹汹,以他们在士林舆论和朝堂的实力,你这个钦差的下场会如何哪怕还能坐得稳,也少不了伤筋动骨一番吧” 卫王嗯了一声,他既然敢涉足储位之争,便也不会愚蠢而单纯地去辩解鲁博昌的儿子是不是他的人,有没受他的指使之类的。 在官场上,是不是真的你的人并不重要,可以是你的人就足够了。 这时空没有大宋,但莫须有的故事从来不缺。 他看向齐政,“可有解决之道” 齐政点头,“当然。” “第一点,殿下需要主动反应,这种事情你自查,就能证明你的无辜。别人捅出来,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卫王抿了抿嘴,“你的意思是我趁他们行动之前,主动去将鲁家抓起来” 齐政点头,“这是一个办法,但这样有点被动。” “我还有个思路是,先派一个信得过的人立刻动身去京城,在沿途驿站留痕,证明出发时间早于此事被捅出来的时间。到了京城,一方面动手将鲁博昌的儿子控制起来,同时禀报有司,但不能交人。同时,去找楚王和齐王,按照我们先前所说的说辞,找他们分别合作。但不能提这个事情。” “这样,既在陛下那边备了案,他也有底气和理由为你拦住朝堂风声;楚王、齐王也不会带着手下鼓噪,甚至会为表诚意主动帮你压制。我们将事情办在了暴露之前,也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让他们的攻讦显得苍白。” 卫王略带不解地道:“可我们为何不直接动手,把鲁家拿下,将事情解决了就好呢非要如此” 他没说麻烦这个词,齐政却理解他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只有让对方将拳头打出来,他们的招式才会暴露,门户才会洞开,我们才有机会进攻。” “面对他们,我们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抢过战略的主动,而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否则我们决计斗不过他们。” 卫王一脸认同,“的确如此。” “他们既然要用这招来对付我们,我们也可以攻敌之所必救,然后我们的事情已经悄悄在上面备了案,可他们的事情却没有备案。”卫王精神一振,“敌之必救在何处” “如果我们的推算不差,此事背后是有江南集团的推动,那当初因为陷害我而入狱,然后在牢中畏罪自杀的苏州推官宋岩,很可能就只是一个替罪之人。但殿下可知,他的妻子如今在何处” 卫王挑眉,好奇地看向齐政。 “就在林满的府衙之中。” 卫王一愣,忍不住骂道:“不当人子!” “还是先前沈千钟给殿下设计的思路,借他们搭起的台子,来唱咱们的戏。殿下届时,以宋岩之案,拿捏林满,顺势大开鸣冤之言路,逼迫这些士绅们狗急跳墙,从而咱们就能占据主动权,让他们的行为按照咱们的节奏来,从而实现在下方才和殿下设定的整个反击计划。” 齐政笑了笑,“六月中旬,是陛下生辰,如果顺利,想必陛下会为殿下送他的这个生辰礼物非常开心的。” 卫王想到齐政所描绘的场景,呼吸悄然粗重了几分。 苏州府的府衙之中,匆匆回来复命的幕僚,敲响了林满的书房门。 等幕僚走进,正在那对并蒂莲服侍下捶腿按脚的林满抬头看着他,“都办好了” “回东主,人都安排好了。先让鲁博昌大张旗鼓地去给卫王送礼,然后再让周家被鲁家挖走的掌柜带着伙计去拦卫王的车驾。如此,铁证如山,卫王想逃都逃不过。” 林满稍作沉吟,“说什么言语都教好了吧” 幕僚点头,“都按照东主的吩咐,教会了,还让他们都在小的面前演了好几遍。” 林满满意地嗯了一声,“那就行吧,去给卫王写封请柬,邀请他晚上赴宴,就说本府今晚在明月楼设宴,有事相商。” 说完他又顿了顿,“措辞谦卑点,这个年轻王爷,心气儿高着呢,得捧着点他,只要他出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幕僚一脸佩服,“东主英明!” 当齐政和卫王将整个计划又细细地捋了一遍之后,便立刻叫来乔三。 乔三走进来,卫王直接看着他,“接下来,你带几个人回一趟京城。具体如何行事,听齐政跟你说。” 齐政接过话头,“你回去的时候,要既隐秘,又公开。出城的时候,悄悄的,出去之后,抓紧赶路,但遇见合适的驿站就停,最好能够有些交接记录,记得写好时间,具体到日子和时辰,让驿丞用印。” 乔三不解地看向卫王,卫王直接道:“齐政说的就是我的意思。不止这件事,从今日起,他说的话,就代表我的话。” 乔三陡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齐政。 方才他还担心齐政年轻,不能让殿下满意,这才多久,就可以代表殿下了 这就是三本请柬的威力吗 但他身为卫王的心腹随从,心思自然也不是常人能比的,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朝着齐政一礼,“齐公子,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齐政笑着扶起他,“言重了,咱们先别讲这些虚礼,正事要紧。” 等齐政将他去了京城需要做的各项事情一一细致地说了,乔三都傻了,尤其是听见让他去跟齐王和楚王谈判的时候,他甚至都觉得是不是昨晚的酒还没醒,怎么能做这种荒谬的梦呢。 卫王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在想什么,认真而严肃地开口道:“不必怀疑,这事情是我与齐政商量好的,你只管前去,不会有太大问题。还有齐政交代的其余事情,办好之后,尽快返回江南。” 乔三点头,房门外远远传出一声禀报,“殿下!” 卫王起身,拉开房门,“何事” 在门口值守的护卫双手捧着一份请柬,“苏州府衙递来帖子,邀请殿下晚上赴宴。” 卫王闻言,登时扭头,和齐政对视了一眼。 第86章 反设伏 第86章反设伏 齐政朝他微微点头,卫王便开口道:“拿过来。” 当卫王接过请柬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番谦卑十足的言辞。 【苏州府正堂恭呈 钦命巡抚江南督宪卫王殿下钧鉴:】 【伏惟殿下承天秉运,代天巡狩,涤荡寰宇,泽被江南。卑府自闻銮驾南巡,夙夜翘首,恨不能负弩前驱以效犬马。今幸蒙天恩,得仰天颜于吴门,虽蝼蚁微躯,亦觉草木生辉。 谨择本月初九日酉时三刻,于明月楼暂设薄宴。特奉莼鲈之味、云芽之雅,虽钟鼓玉馔玉之奢,实藏卑府结草衔环之诚。伏乞殿下暂驻銮仪,俯听吴地百万生民额手称庆之声。】 【卑府苏州知府林满顿首再拜 天德十九年癸巳月乙未日】 看着眼前的字迹,若是今日没有跟齐政的这场谈话,卫王或许还会为了林满这番谦卑的言辞而心生几分幻想。 但现在,卫王有的,就只剩下看穿险恶用心之后的鄙夷和愤怒了。 他转身走到桌旁,将请柬递给齐政。 齐政打开看了一眼,淡淡一笑,“殿下你看,对手主动出招了。” 卫王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齐政缓缓道:“殿下可以回复他,今日身体抱恙,明日午宴。届时街市之上,人流更多,他应该会同意。” 卫王点头,“好。” 齐政将请柬交给乔三,示意他也看看,然后问道:“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将时间放在明日吗” 乔三错愕地接过,看了一眼请柬上的内容,摇了摇头。 齐政轻声道:“为了给你争取时间。他们会在这场宴会上给殿下泼脏水,事情曝光之前,你能够为殿下证明清白,那殿下就能赢。事情曝光之后,殿下拿不出证明,殿下就会输,而后江南之局彻底失败。” 乔三腾地一下站起,“殿下,齐公子,你们放心,属下定不负重托!” 说完,朝着二人一抱拳,匆匆出了门。 卫王看着齐政,有些无奈,“你这一出给他吓惨了。” 齐政轻声道:“殿下觉得,你如今手下的人,撑得起一个朝堂吗” 他看着愣住的卫王,“欲行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人才不够,别无他法。我认为,在初心与本心之上,用一些小手段是无妨的。但同时,我也的确不希望这些手段被用在我自己身上。” 卫王听了前半句,暗暗点头,结果听到最后,无语凝噎,“你就这么怕我卸磨杀驴吗非得时不时提醒我两句” 齐政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事是历史中反复出现的,而这些话,在下也只能在此刻跟殿下说,不久之后,殿下龙腾江南,飞龙在天之际,在下便不敢再说了。”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你且待我用事实证明。” 说完,卫王便转身走到门口,让手下写了一封回帖送去府衙,告诉他们明日午时去明月楼赴宴。 苏州府衙,当幕僚将卫王的回帖送上,林满正在和洪成商量着什么。 他接过回帖,并没有急着打开,“他们怎么说的” 幕僚恭敬道:“卫王殿下的护卫说,卫王身体抱恙,有些不适,正在休息,晚宴恐怕不行,改在明日午宴可以。” 林满没有说话,打开回帖看了起来。 洪成在一旁笑着道:“午宴也不是不行,正午人更多,反倒更方便咱们行事。” 林满微微点头,算是给洪成一个礼节,然后又问向幕僚,“今日那边情况如何” “前去拜访的人很多,马车都排出巷子了。据我们的眼线看着,好多还带了不菲的重礼。” 林满冷哼一声,并未多说。 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他们这群人只是藏身幕后的勾连,而不是明面上的土皇帝,做不到也不敢让一个钦差皇子来了江南却被整个江南冷落。 “他见了谁” “一个都没见,只有昨日文会那个叫齐政的文魁,被他的手下请进去了。但宅子里面,他们一个仆人都没要,我们也没法安插耳目。” 闻言林满嗤笑一声,看着洪成,“你说,咱们该说这位拎得清,还是拎不清呢” 洪成笑着道:“说他拎不清吧,他又知道这些士绅敌我难辨,干脆一个都不见;说他拎得清吧,却要见一个少年,还真当一个少年郎有什么本事啊” 林满轻笑道:“这少年倒也不能完全说没本事,有几分机灵,当日公堂上的戏法,现在我都还没搞清楚。不过,这等大事,指望一个甚至还未及冠的少年,我只能说他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想了想,吩咐幕僚,“再回个帖,约好明日正午。明月楼和手底下的人,也都安排好。” “是!” 卫王宅,齐政和卫王说完了所有的事情,并且一起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 在饭桌上,齐政再度见识了卫王殿下的能吃。 而有过之前那次疑问之后,他不仅没觉得卫王有什么掉份,反倒是心头生出了几分叹息。 就算世人眼中的天潢贵胄,也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苦痛过往。吃过了饭,齐政起身告辞。 卫王却叫住了他,“齐政,我们之前说的那个事,你还没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齐政眨了眨眼,“什么事” “一起做点事情。” 齐政笑着道:“我们不是已经一起做事情了吗茶楼马上就要开业了!” 卫王一怔,旋即无奈微笑。 齐政却忽然振袖,认真一礼,“殿下若能以社稷民生为念,齐政愿效犬马之劳!” 卫王大喜,立刻将齐政扶住,“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并肩而行,勿有上下之别!” 齐政展颜一笑,“殿下,记得晚上需要做的布置。” 卫王点头,亲自将齐政送出了房门,并派了一个护卫,贴身保护。 “从此刻起,你就把齐政当本王对待!若是危急时刻,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替本王护住他!” 这些护卫都是卫王这么多年积攒的嫡系,再加上卫王这番言辞,让护卫登时面容一肃,“殿下放心,属下但有一口气在,绝不让齐公子出事!” 望着二人的背影,卫王深吸一口气,眉宇之间,那萦绕许久的淡淡忧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踌躇满志的兴奋与激动。 他转过身,“去把田七给我叫来。” 很快,田七便小跑着来到了卫王面前,“殿下。” “苏州城中,布行商会的会长,名叫鲁博昌,他有个儿子,在京中任职,算是本王麾下的人,但现在,这鲁博昌心怀不轨,欲以此陷害于本王,你现在准备一下,去一趟他的府邸。” 田七当即点头,“王爷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办!” 说着他狞笑一声,伸手作刀,在脖子上横着一比划。 卫王本来就是想考验一下田七,结果田七在让他失望这件事上还真没让他失望。 他一脚踹了过去,“把你那个杀才脑子收一收,要杀人用得着你” “你就装作不知道此事,带两个人去他府上,以本王随从的身份,找到他,然后不管你是拉着他喝酒也好,说话也罢,明日正午之前,不许他出来就行。” 田七眼前一亮,“那我拉他喝酒,酒醒了再灌晕过去,行不行” 卫王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叫你不叫别人” “属下遵命!” 说着田七立刻叫了两人,兴奋地一起出了府。 另一边,出了卫王宅院的齐政却没有直接回周家,而是去了一趟梦安客栈。 甲一号院中,陆十安笑意吟吟地看着齐政,“如何” 齐政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您老给我挖了好大一个坑啊!” 陆十安呵呵笑着,“怎么能这么说呢,皇子、钦差,这是多少人费尽心思都求不来的机会,你看看今日卫王暂住之地那排起的长队,老夫就这么慷慨地给了你,是你的福气啊!”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齐政翻了个白眼,然后声音一低,直接道:“他说了他想做什么,而我,答应他了。” 陆十安一怔,旋即笑起来,“倒真是两个有魄力的年轻人,且看你们能把这江南折腾成什么样吧。” 齐政身子朝前一凑,“年轻人现在就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陆十安眉头一挑,“什么事” 齐政缓缓道:“我想见一下宋岩的儿子。” 陆十安眯起眼睛。 宋岩的事情,是当日公堂过后,齐政提醒了他,他让老莫悄悄留意的。 结果还真让老莫发现了问题。 在公堂之上,说着会照顾宋岩妻儿的苏州知府林满,直接把宋岩的夫人照顾到自己府里去了。 这事儿他只当一出警醒之事说给齐政听过,希望他知晓官场的一念天地,没想到齐政却上了心。 “你要做什么”他警惕地看着齐政,“祸不及妻儿,不要动邪念。” 齐政叹了口气,将他关于周家和鲁家商战的推测说了。 “我不是想伤害他,我是想帮他。当然,顺便会利用一下他。” 陆十安听着齐政坦然的言语,略作沉吟,“我让老莫带你去。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强迫,人,一定要问心无愧,才能走得长远,走得踏实。” 齐政受教起身,朝着陆十安深深一拜。 当夜色朦胧,在老莫的引领下,换了一身衣服的齐政,在城中左右穿行,悄悄来到一处宅院的后墙。 老莫扭头看着他,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毫无防备的齐政便感觉身子一轻,回神已在院墙之内。 很快,他便在老莫的带领下,走过如今仆从散了大半的院子,在一处房中,见到了一个一脸悲愤的少年。 第87章 正式开战(求订阅) 第87章正式开战(求订阅) “你是谁” 当齐政出现在房间,少年腾地起身,握紧手中并无攻击力的毛笔,如临大敌地盯着齐政。 此情此景,齐政其实很想恶趣味地说一句【你叫破喉咙也没来救你】,但对面不是美娇娘,此刻也确实还有正事。 “我叫齐政。你爹当初杀了那个人牙子,陷害我入狱,还给我上了大刑。” 当齐政平静地说出这一番话,对面的少年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手中毛病颓然坠地,自嘲地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父债子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着他的样子,齐政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你用你的命还了我的债,你娘怎么办” 少年死寂的脸上,登时露出惊骇,“你怎么知道” 这近乎不打自招的回答,就是心智上的差距了。 “你爹欠的债,当日在公堂之上,就已经还给我了。” 齐政看着他,“今夜我来,不是来杀你,而是来救你的。” 而等齐政将他猜测的周家和鲁家之事的情况说了,沈千钟并不意外,显然也有所揣测,但他却问道:“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不陪着一起去” 齐政闻言,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教诲。” 齐政摇头,“虽然眼前这一关能解,整个局势也是有突围的空间,但困难也是实打实的,首先要消化流民就需要钱,不管是买粮还是以工代赈,销都是巨大,这就是我找你借这个钱的原因。但这个钱,却不能全由卫王殿下出,也不能由朝廷出。以当前朝廷这四面漏风的财富,这儿多十万两,那儿就要少十万两。所以,我想让江南这些财富满盈的硕鼠,自己来出。” 齐政瞧着这样子,疑惑地在他对面坐下,“你在担心什么” 但想到方才的计划,他又觉得,不是那么痴人说梦。 他看着齐政,认真道:“沈家会在暗中给你支持,你若真的能做到,沈家可以举旗公开站在卫王麾下。” 齐政闻言,面露古怪,“换一个词吧!” 但却很“诡异”地请来了苏州的监察御史。 齐政笑了笑,“也好嘛,卫王殿下求贤若渴,他们如果能跟着卫王殿下,未尝不能博得一个出路。” 一旁的衙役立刻将来人死死按住,但那人即使被按着,也依旧倔强地仰着头,声嘶力竭地高呼着, 沈千钟为齐政的豪情壮志而沉默,两个月,和江南集团这等庞然大物交锋,还要取胜,时间太短了。 不多时,卫王的马车缓缓抵达了明月楼前。 沈千钟不为所动,“以你的本事,应该知道,这样的话不足以说服我。” 提前来明月楼等候的知府林满正在和幕僚商量着鲁家的情况。 程硕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去忙吧。 刚才他好像叫的是先生,而非夫子啊! “殿下,草民有冤!还请殿下为草民做主啊!” 隐藏在暗处的眼线瞧见他的身影,立刻转身狂奔,消失在街头巷尾。 临近正午,打扮整齐的卫王,站在房门口,望着头顶的天色。 少年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 卫王同样没有拿捏什么架子,笑着和众人见礼,寒暄客套。 沈千钟闻言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 遭逢大变之后,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沈千钟看着齐政,沉默片刻,“你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吧,我帮你参详一下。” 沈千钟只当他谦虚,哈哈一笑,“你方才的计划,虽然够狂够猛,但还有不圆满的地方,我再帮你完善一番!” 沈千钟眯起眼,“比如扶持起一个储君” 路过私塾的时候瞧了一眼,没发现厉飞的身影,便好奇地询问,程硕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有文会上那一出,厉飞哪儿还有脸面待在程府!人家直接去东山书院了!” 要想在这一盘棋上赢下势力庞大的江南集团,替自己的“父母”报仇,替卫王打开局面,也算替这个天下争取一份安定,他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你的父亲虽然是陷害我的直接人物,但我知道,他也是奉命行事,真正要害我的,也是如今的苏州知府林满。” 齐政今天并没有去往卫王宅,也没有准备一会儿跟着卫王去参加那场“鸿门宴”。 “我还以为是卫王来呢。” 他看向齐政,自嘲之后的言语之中带着浓浓的愤懑,“你可知道,原来文会的优胜者,几乎都会当场被三大书院给出录取文书。但此番,压根就没人提这个事情!” 齐政轻声道:“又比如为万世开太平。”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很认真地重复着方才的话,“所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沈千钟一脸遗憾地拍着大腿,“那怎么办我下次就跟他说,我你给我把腿治好了” 很快消息便传入了明月楼中。 程硕闻言沉默,长长一叹,“难呐,这江南,烟雨如故,秀丽如故,但人情却已肮脏难看了!泥泞难行,出路又在何方呢” 灯火旁,有满脸无奈,被迫端起酒杯的男人; 林满点了点头,觉得也是,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齐政面色一喜,“若你我携手,那真是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幕僚想了想,“小人觉得还是很合理的。若是卫王知晓了咱们的计划,肯定直接就把鲁博昌抓起来了,怎么可能还这么干。” “够了!”少年低吼,如困兽最后的咆哮。 登上四楼,坐在坐榻上的沈千钟看着他,长舒了一口气。 苏州府知府林满,带着同知、通判等以及吴县、长洲两县县令,站在门口。 “行了,这些牢骚没必要对你发,你好好忙你的事情去吧,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鲁博昌被卫王的人堵在府里,喝了一夜的酒” 他的未来,也就在这两个月之中,便可抵定。 当齐政和沈千钟在钟玉阁的楼顶商讨着大事的细节,时间也悄悄来到了中午。 齐政点了点头,低声将自己的商战计划和盘托出。 按照齐政所言,两个月,打赢这场仗。 “虽然我希望你走科举之路,但你有你的想法,也有你的前程,我只希望你,行稳致远,勿要急于求成,以你之才,必有光耀天下之时。” 沈千钟深吸一口气,“周边的确有你说的这种岩石矿脉,黏土更是不缺,铁矿渣的话松江、嘉兴等地都有炼铁作坊,如果此物真的有你所说的功效,沈家这是有了一只下金蛋的鸡。” 卫王如果这样都做不好,他也只能干脆地提桶跑路。 “而且按照咱们的布置,就算卫王临时将周家人叫过来作证,也逃不掉这个罪名,反倒是还给自己添上一个以势压人,强逼作证的名头。” 齐政又道:“身为人子,既不能替父报仇,还要坐视娘亲受辱,你还有何颜面.” 林满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你觉得合理吗” “话虽如此.” 林满正要说什么,忽然卫王出府的消息,被眼线报了进来。 可能的情况,该做的应对,他都已经跟卫王说了。 他喃喃说着,然后目光又缓缓恢复了清澈,“但若是真的能赢,几乎就能将局面彻底逆转。” 有正回味着方才那番谈话,最终悄然握紧了拳头,眼神决绝的少年; 齐政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沈千钟。就这样,一群人看着从马车上下来卫王行礼问好,姿态甚恭。 齐政斜眼看着他,“朝廷的财政收入为啥那么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但沈千钟主动提了,齐政便也没有拒绝,两个极端聪明又彼此认可的人,不需要那些复杂的言语来拉扯和试探。 齐政开口道:“以此物,向沈家抵押,借我十万两银子,事后归还,沈家不会亏吧” 沈千钟直接伸手按住,“停!我不让你帮忙圆谎了,你也别找我帮忙。” 同时,现在的他,并不打算将他和卫王的关系暴露。 齐政有些尴尬,“这不怪我嘛,我也不知道他会那么去吹牛啊!” 齐政叹了口气,“你推荐我去卫王那儿,卫王如今这局面,你又要完全袖手旁观,你对得起我这个朋友吗” 他的话,陡然顿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纸张,半晌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政,“当真” 程硕叹了口气,“老实说,此番若不是你,若不是卫王殿下,恐怕老夫就要沦为笑柄了,老夫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勾连如此之深,将整个文坛之风,搅得那般不堪!倒显得老夫跟个书呆子一样单纯。” 齐政道:“我昨日去见他,也没跪啊。” 少年眼中的防备去了一大半,但却摇了摇头,“他不是你我能对抗的。” 对许多无知无觉的人来说,这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就连日头都没有比昨日烈上多少。 他当即看向幕僚,“让他们做好准备!” 等齐政走了,他站在窗边。 嘿嘿,不错! 幕僚看着他依旧没有松开的眉头,继续劝说道:“虽然说鲁博昌去送礼这一步咱们没走成,但是鲁博昌仗着卫王的名头欺压周家这个事情,是已经满城皆知的,影响不大。” 齐政点头,“此物名叫水泥,配方我都写下来了,普天之下,除开我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哦,现在多了一个你。这上面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将此物给沈家,并保证不向其余任何人泄露。” 齐政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要我帮你圆谎也可以,但是你要帮我个忙。” “你这样很没意思啊!” 看着齐政那急匆匆的背影,原本拿了本插画版佳品准备跟齐政讨论一下的老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因为是苏州府的行动,不是整个苏州官场对卫王的迎接,所以苏州府并没有通知驻扎在苏州的卫所、漕运的头头们。 沈千钟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齐政跟着沉默,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位一颗心都在圣贤大道上,除了偶尔喜欢装个逼没啥毛病的老者。 “卫王来也不至于让你这般担心吧” 当夜色彻底笼罩了整个天地。 “你不知道,我跟卫王说我腿瘸了,站不起来了。” 齐政叹了口气,“我借得又不多,就十万两银子,你至于么!” 齐政嘴角一抽,“恩将仇报是吧” 齐政意外地一挑眉,“这可不是我拉你下水啊!” 因为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在某些人的耳目之外,悄悄去办,到时候,给那些人送上一份大大的惊喜。 齐政很认真地道:“如果话都教到这个份儿上,还处理不了,还有什么辅佐的意义” 被齐政一刀扎中心坎,沈千钟神色一滞,摇头道:“若我一人也就罢了,但这一次,不是我自囚就能平息愤怒的,我需要为了沈家考虑。” 和守阁人老头打了个招呼,齐政便匆匆上了楼。 齐政看着他,“你配合我,我能帮你救出你娘。并且,未来还能给你一个机会,手刃林满,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你爹。” 少年的面色勃然一变,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 齐政缓缓道:“六月二十,是陛下生辰,六月初五,是织造局新一批贡品启运仪式,我打算在六月初五之前,让大局抵定。” 正当场面一片和谐之时,从一旁围观的人群中,陡然冲出一个中年男人, “你不想救你娘了吗” 齐政伸手,“那你偷偷借给我钱,总行吧” 沈千钟并没有计较齐政“骑脸输出”的言语,略显惊讶地道:“你想主动跟他们打一场商战” “这一计,太冒险了。” 从程府离开,齐政直奔钟玉阁而去。 这下轮到沈千钟惊了,“还能这样” 也有一脸忐忑,跪在地上,默诵着一段言辞的掌柜 “我来自镇海卫,我的父母族人全部死于镇海卫的那场倭患,幕后主使之一便是如今的苏州知府林满。” 同样在遭逢大变之后,他已经压根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人。 “没怪你。” “哎!百密一疏啊!” 齐政叹了口气,“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可怜你,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当山风吹来运河上的第一缕水气,苏州城便被码头上的喊声叫醒。 齐政行礼告辞,便欲转身离去,忽然又被程硕叫住。 “主要说别人他也不信啊,我这儿又不是谁都知道,谁都能来。” 齐政简单说了他对卫王此行胜败可能的判断,听得沈千钟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比我想得透彻,想得更远。” 齐政只用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少年的懦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双方都很清楚,这个参详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听了齐政的计划,饶是觉得自己已经够猛的沈千钟,也是目瞪口呆,等齐政说完,竟沉默地消化了许久, 夜色的灯火里,有阴谋、有热血、有忧虑、有野望,有在青天白日之下很难滋生的一切。 早上起来,他先和周坚一道,去了程府,当面向程硕表达了感激。 只剩下几盏灯火倔强地抵御着黑暗。 “你不是江南奇才么,他要招揽你,还会计较那点虚礼吗” “啊”齐政懵逼地看着他,“你来真的啊” 沈千钟瞪了他一眼,“你再磨叽我不听了!” “十万两你好大的口气!”沈千钟无语道:“你知不知道朝廷一年的收入才多少折下来也就一千多万两,这还是整个天下啊!你这一开口就拿去百一,还不算过分” 沈千钟认真道:“沈家要是没了,那才没意思!” 沈千钟也被这一句话,激起心中沉寂了多年的豪情,伸出手,“卧龙凤雏,得之可安天下!” 沈千钟摊了摊手,“不然怎么办我还给他跪下请安啊” 沈千钟无语,“你真当你诸葛武侯,锦囊妙计安天下啊,这么大的事,不是.” “是的,那人据说是卫王的随从,与鲁博昌儿子是好友,打算帮一帮兄弟,给鲁博昌传授一点接下来的行事方略,直接就拉着进了房间,一通好喝,给鲁博昌直接灌醉了。” “殿下!草民有冤!草民有冤呐!” 但经过一夜的酝酿,有许多人,都在期待着今日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点杂乱的思绪压下,眼神重回坚毅的卫王殿下,在随从的护送下,走出了暂住宅院的大门。 第88章 你的张良计,我的过墙梯( 第88章你的张良计,我的过墙梯(求订阅) 对在场的许多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事故。 拦路喊冤,拦的还是钦差,拦的还是皇子。 在场的几个官员,几乎是立刻就在脑子里搜罗起自己干的那些破事够不够资格让受害者干这样的事情,然后仔细辨认起来人的身份。 然后徒劳地收回目光,他们干的龌龊事多了,哪儿记得到每一个受害者啊! 卫王的眼底陡然闪过一丝隐藏得极好的寒光,故作震惊地看着林满,“林知府,这是” 林满的演技不可谓不好,立刻惶恐道:“回殿下,是下官组织不力,下官这就将他带下去。” 这话一出,别说在场还有监察御史在,旁边围观的老百姓也听不过去了。 遇见人伸冤,你问都不问,直接就把人带下去,自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照常吃喝 别说你是担着巡查之责的钦差,就算是十恶不赦的贪官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的啊! 果然,被一道道目光看着的卫王当即摆手,“既有冤情,岂能坐视不管,他如此坚持地要伸冤,想来必有苦楚。”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又冲出来一个少年。 这当中的一切,都是林满早就谋划好了的。 不止是他,在场众人瞧见来人,都是面色一变。 那中年人当即双膝跪地,朝着卫王重重磕了一个,“多谢殿下!” 卫王却不管他,看着跪在堂中的那个掌柜,“你且起身,将情况细细说来,本王可以向你保证,本王从未下达过这样的命令,若你之所言为真,本王定会亲手为你和你的东家讨回公道。” 等鲁博昌一到场,当着如此多的人,将事实“真相”说明,卫王就算彻底栽了。 这时候,苏州府的监察御史看着卫王,缓缓开口,“殿下,若是此时将此人押入大牢,才是真正地害了你!” “殿下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啊!” 说着,这自称是长宁布庄掌柜的男人都不住磕头,将脑袋在青石板上磕出一声声闷响。 衙役看向林满,林满当即怒骂道:“殿下都发话了,你们聋了吗” 只不是是被鲁博昌挖去的那种。 “不错,殿下身为皇子,何等贵重,怎可能纵容手下做下这等欺压良善之事!你这刁民好生大胆!” 林满杀人的目光登时看向一旁的衙役,衙役低下头,心里也苦啊。 而早已被林满拖下水的苏州通判和吴县县令、长洲县令,都是官场老油子,登时明白过来林满的谋划,纷纷开口,给这一锅菜,添油加醋。 “殿下,求您为家父伸冤,为家母雪耻!” 听到这儿,卫王可以基本确定,这个监察御史也是已经沦陷了的人了。 而一些知道皮毛的人,则震惊于这人的大胆,这不是当众打卫王殿下的脸吗 林满闻言抿着嘴,有些后悔地闭上眼睛,忽然朝着衙役怒吼道:“殿下让你们放开他,都聋了吗” 林满此刻也顾不得影响,立刻吩咐。 说完,他看向衙役,“放开他。” 看着卫王的笑容,又听着这饱含深意的话,林满忽然心头一顿,有种不妙的感觉。 卫王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好。” 卫王看着他,忽然一笑,“林知府这顿忙活,真的辛苦了啊!” 吼出这一句,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放肆。 说完,他看着周遭的百姓,朗声道:“今日之事,也请诸位父老一起做个见证,本王以苍天日月为誓,绝对未曾指使过这样的行径。当日文会之时,本王就说了,此番前来江南,本王所秉持的就两个字!公平!” 等待卫王的,就是朝堂和舆论的猛烈风暴。监察御史闻言一怔,不知道卫王是看不到这里面的凶险,还是有恃无恐。 “你这话说得好生无理,殿下前日才抵达苏州,你的意思是,难道卫王殿下还未动身,就已经派手下大肆贪腐,欺压良善了” 许多不知道内情的人,一脸恍然,原来鲁博昌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放肆啊! 衙役刚刚松手,少年便猛地挣脱衙役的束缚,扑通一声在卫王面前跪倒。 “殿下!我要伸冤!” “这鲁博昌的儿子就在殿下麾下为官,他正是为了迎接殿下而行此事,殿下!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东家吧!他宅心仁厚,一心行善,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啊!” 若是没有准备,骤然碰上这一出,纵使他满腔豪情,也会在这当头一棒之下,进退两难,无奈妥协。 “殿下,草民乃城中长宁布庄的掌柜,我家东家一向仁厚,与人为善,这苏州城中是人人皆知。但苏州城布行商会的会长鲁博昌,却觊觎东家家产,以权势逼迫我家东家,巧取豪夺,逼迫与我东家有往来的商户不许再合作,我东家四家商铺,如今只剩一家,原本热闹的生意,如今都没人敢登门!偌大家业,眼看着就要凋零殆尽了啊!” 当衙役将那人放开,卫王便温声道:“你不必害怕,有何冤屈,当众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 “殿下,咱们这就查案吧,以事实还殿下一个清白!” 每一句看似替卫王开脱的话,实则都是在给卫王的棺材板上钉钉子。 江南的水,果然不是一般地深啊!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卫王闻言,愣在原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懵了。 卫王若是不阻止,那不用说,这人一会儿便会死在牢里,将这事儿彻底坐实的同时,再添上一条无法抹去的人命。 林满见状,出列拱火,厉声呵斥道:“放肆,卫王殿下身为皇子,又是钦差,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来人呀,给我把这刁民押入大牢,仔细审问,看是谁在造谣中伤!” 宋岩的夫人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自己怎么就为了那点恶趣味管不住自己的裤裆呢! 衙役连忙将他一把按住,而林满循声望去,瞧见来人的面孔时,面色陡然一变。 卫王若是阻止,那就查嘛,越查越明,越查卫王越难堪,然后便能任他拿捏。 这沉闷的响声,却如一声声惊雷,炸响在围观群众的心头。 “来人啊!把这个刁民拿下!” 林满立刻心头激动,转头吩咐,“来人,去传鲁博昌!” 林满听着这话,就仿佛给对手的棺材上钉上了最后一颗棺材钉一样,低头藏起了忍不住勾起的嘴角。 他伸手指着四周围观的百姓,“他这一个人的嘴能堵住,但这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殿下,下官建议,不如当场审问,厘清真相,也好还殿下一个清白!” 但侥天之幸,他遇上了齐政,他也有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虎毒不食子,但若是不食子的代价是全族都没了,相信鲁博昌只会觉得他儿子其实也挺香的。 至于鲁博昌会不会在卫王权势之下反水,会不会因为他儿子的前途而反悔,他一点不担心。 监察御史平静的一句话,便打断了卫王所营造的慷慨激昂。 他们的确是守得严密,但方才忽然两个壮汉朝他们身上一挤,这少年跟泥鳅一样就钻了过来。 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长宁布庄掌柜当然是。 可卫王平静中带着几分冷冽的声音响起,“林大人,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放开他。” 吩咐完了,林满又吩咐道:“快去搬几把椅子来,殿下,您坐着等吧。” 因为这个少年,赫然正是他们曾经的同僚,苏州府推官宋岩的儿子! 他并未慌张,平静道:“王御史所言,正是本王所愿。” “殿下,此人绝对是恶意造谣中伤,幕后必有主使!下官建议,将其押入大牢,好生审问!” 林满也开口道:“殿下若要审案,下官建议,将鲁博昌传唤到此间,让他亲口向百姓陈述,真相到底为何!” 但围观群众不知道啊,有着曾经的身份在这儿就足够了。 第89章 鲁博昌:玩呢? 第89章鲁博昌:玩呢 明月楼,离着苏州城的主街不远。 既方便城中的大人物前来用餐之时不那么惹眼,也能分润一些主街之上的客流。 方才长宁布庄掌柜的拦路喊冤,就已经让许多人闻风而来,将明月楼前围了个满满当当。 那些晚来的还在遗憾没有瞧见先前那一幕,却没想到还能看见又一个热闹。 此刻的众人都是一脸刺激的满足,盯着跪在卫王面前的少年挪不开眼。 卫王温声道:“你且起来,有何冤屈,尽管说来,本王替你做主!” 听见这话,林满虽然知道自己站出来不合适,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吹响阻拦的号角了。 “殿下,关于这个少年,下官倒是知道一些,他乃苏州府前任推官宋岩之子,宋岩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入狱之后,畏罪自尽,并无冤屈,这少年年少偏激,惊扰了殿下,下官这就将他带下去。” 而一听这话,其余几人,除了一直置身事外的苏州同知,其余人都纷纷如梦方醒般地表态。 “是啊殿下,当日宋岩的罪责,是在公堂之上,自己招供的,无数百姓见证,是为定论,何来冤屈之说。” “不错,当时殿下未至苏州,这宋岩正是暗中陷害咱们此番文会的文魁齐政,还曾上了大刑,若非陆老侍郎及时赶到,恐怕齐政性命都不保了。这等恶贼岂有冤屈之理!”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脑子转得是真的快。 就这么一瞬间,便能够想到以卫王对齐政的喜爱和拉拢,来消解卫王替这少年伸冤的意愿。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齐政亲自安排的。 不过他们这么一说,倒也有个好处,就是让卫王意识到了齐政为了他的事情,放弃了什么,也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卫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感动,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诸位这话,本王明白了。可是,难不成我们就这么将此事按下去这众目睽睽,悠悠众口,本王身为皇命钦差,若是连听都不听,说得过去吗” 他扭头看着监察御史,“王御史,你说呢” 骤然被问到的王御史神色一滞,他是被江南集团收买了不假,但他是跟着江南集团发财来的,可不是要跟着掉官帽的。 他若敢在这儿说一句可以不听,消息传到中京城,他的乌纱帽就能立刻落地。 于是他涨红着脸,最后只能缓缓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是。” 卫王将眼底那份淡淡的鄙夷和嘲讽收起,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少年,声音温和,“你无需紧张,你且说来,本王替你做主。” “谢王爷!家父当初的确曾暗害一个牙行的人牙子,栽赃给一个齐政的少年,以逼迫陆老侍郎放弃帮助周家。这是他的罪过,小人不为他辩解。但这一切,实际上都是奉了他,苏州知府林满的命令!” 说着少年一脸愤怒地伸手指着林满,“而他,在让我父亲顶罪之后,不仅将我父亲暗害于监狱,还试图玷污霸占我的母亲!此等无耻小人,请殿下明鉴!” 说完,在四周围观群众的一片哗然声中,他再度跪倒,用最朴素的磕头,祈求着公道的降临! “胡说!”林满当即慌了,“殿下,他这是绝对的诽谤!当日公堂之上,一切皆有定论!” 其余人也立刻跟着帮腔,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苏州同知也开口,维护了两句林满。 卫王淡淡道:“本王还是方才对大家说的那句话,本王此番前来江南,本王所秉持的就两个字!公平” 他看向林满,“林知府,本王深知你此刻的感受,就和本王方才是一样的。所以,此刻本王也要助你一把,当众查案,以事实还你一个清白!” 林满愣在原地,他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样一个走向。 卫王禁不起查,他难道就禁得起查了 比起卫王,他更禁不起查得多啊! 毕竟,宋岩的夫人,现在真的就在苏州府衙啊! 而当他这个念头升起,他便悚然一惊。 然后,卫王的声音便如丧钟般传来,“方才林知府的提议很对,不愧是处置政务的老手,若要审案,自当传唤当事之人,来人啊!去将此少年的母亲,也就是宋岩的夫人,传唤到此间,让他亲口向本王,向所有百姓陈述,真相到底为何!林知府,派个你的人,带路吧!” 虽然时间尚在初夏,但林满的脑门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哪儿敢让人去啊! 去了不就是铁证如山了嘛! 他不敢再开口,只能用眼神示意几个同伙,赶紧帮他。 众人虽然不敢沾染这档子烂事儿,但他们早就进了江南集团的泥潭,林满若是真的倒了,那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也好不了! “殿下,这黄口小儿定是受了他人指使,前来污蔑林知府,挑拨您与林知府之间关系的!” “是啊殿下,当日之事已有公论,岂能容他如此肆意攀诬朝廷命官。” 卫王听得笑了,“依照刘县令的意思,这朝廷命官攀诬不得,本王这个当朝皇子就能被肆意攀诬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一厉,面色一板,吓得开口的吴县县令双膝一软,连忙跪倒,“下官绝无此意啊!下官失言,殿下见谅!” 卫王神色和缓下来,看着众人道:“本王为何要公开审理此案,因为本王也不相信,林知府在朝野之间,官声颇佳,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等龌龊无耻,人神共愤之事!” “本王若是此时不管不顾,或者将此人押入大牢,才是真正地害了林知府!” “就如方才王御史所言,一个人的口可以堵,但这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不如当场审问,厘清真相,也好还林知府一个清白!” 众人听得人都麻了。 这说的都是他们说过的词儿啊! 当卫王将这些词近乎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他们才发现这些言语是多么的无耻。 就在这时,方才只开口说了两句话的苏州府同知忽然道: “殿下,今日是我等恭迎您的宴会,在这街市之上公审,岂不被人看了笑话,毕竟朝廷自有朝廷的体面,下官斗胆,请殿下将这些人都押解起来,待宴会过后,再在公堂之上,由您亲自审理。如此可好”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置身事外的苏州同知的一句话,惊醒了恐惧中的林满。 是啊,卫王这一出,其实还有个解决之道。 那就是讲和啊! 他们现在就好比互相捏着对方的命门,你要想让我死,那不好意思,你也得死。 从大义上来讲,若是林满可以兑子卫王,楚王派系是完全乐意的,但林满本人就不乐意啊! 所以,他唯一的生路就是,主动将鲁博昌的事情按下,换取卫王对宋岩之事的网开一面。 如此,他虽然损失一张铺垫已久的王牌,但却弥补了一个命门的缺陷。 而他后续能打的牌,依旧还很多! 一念既定,他当即看向卫王,诚恳道:“殿下,郭大人所言极是,此事我等必然不会搁置,但在大街上审案,多少有些不合适,不如您将人员都看管起来,待明日在苏州府衙正堂之上,再行公审之事,也好全了朝廷体面,您看如何” 卫王看着他,心头暗暗佩服起齐政,真的是将这帮人拿捏得死死的,什么都算到了。 他一本正经地问道:“本王把这些人都看管起来,林知府不会有意见吧” 林满一听有戏,连忙道:“殿下这是哪里话,您是钦差,您在哪儿,哪儿就是您的辖地,下官岂会有意见。” 卫王点了点头,“好,就依你们的意思吧。”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百姓,“诸位,本王很理解诸位想求得公平的决心,但是朝廷的确有朝廷的制度与体面,明日上午,本王亲自在苏州府衙坐堂,审理今日诸案,欢迎大家前来监督。” 他随手扯过一个贴身护卫,“同时,本王现在就在此间等着,诸位但有冤屈可径直前来告知于他,明日本王一并审理!林知府,让你的人不得阻拦,并派两个书吏前来,将供状写下来,没意见吧” 愕然呆立的林满仿佛又回到了文会之上被卫王横揉竖搓的时候,只好点头答应,当众吩咐下去。 卫王上前,亲自将那个少年搀起,温声道:“现在,跟着我的护卫回去,和你娘一起等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眼含热泪,跪下又朝卫王磕了个头。 卫王看着林满和众人,平静道:“诸位,请吧。” 众人面面相觑,默默跟上。 他们看着前方那个挺拔昂扬的身影,心头都生出了一阵无力。 这般手腕,江南之事,麻烦了啊! 卫王他们走入明月楼后不久,鲁博昌在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了明月楼前。 当鲁博昌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为了保全家族,朝卫王递出来自“自己人”的背刺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他从没想象过的场景。 一个个苏州府的百姓排着队,在苏州府的书吏面前,一脸悲愤地陈述着他们的冤屈。 一旁的衙役不仅没有凶神恶煞地给他们几棍子,还站在一旁维持秩序。 鲁博昌揉了揉眼睛,他娘的昨晚的酒后劲儿这么大吗 等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酒后幻觉,而是真实现场的时候,他已经被重新带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瞅着空隙赶来交代的林满幕僚一脸严肃,“你不需要指认卫王了,你就说是你自作主张,跟卫王殿下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卫王的人跟你传达过什么要求。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这些都是你自己打着卫王殿下的旗号做的,与殿下无关!” 鲁博昌一愣,“啊这不是把所有事儿都揽我身上了吗” 幕僚一巴掌扇过去,“你他娘的这不是事实吗” 鲁博昌捂着脸,觉得这一刻,天都塌了。 第90章 该放大招了 第90章该放大招了 啪! 昂贵的茶盏在和地面的亲吻中,粉身碎骨,那飞溅的瓷片是林满此刻心头愤怒的具现。 府衙后院的书房中,幕僚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家东主这是动了真怒了。 先前文会上的愤怒,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 而现在的愤怒,则是基于自身无能为力之下的暴躁。 因为,卫王这一手,的确是捏住了林满的命门。 不说朝廷那一关他能不能过得了,就单说把事情坐实,他在官场上的名声就能臭了! 哪怕是传说中的人妻搜集者曹孟德,那也只是朝敌人的家眷下手,他这是朝自己人下手,今后谁还敢跟他一起做事 到时候来一句汝妻儿吾养之,谁受得了 也正因此,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规划许久的栽赃计划,便只能无疾而终。 除非他愿意为了楚王,跟卫王同归于尽。 他们还不知道,就算他林满真的对楚王忠心到奋不顾身,愿意跟卫王同归于尽,却也是徒劳无功的。 “鲁博昌那边,就算了吧!” 林满的叹息声在房中响起。 虽然中午已经趁机让幕僚给了指示,但这会儿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彻底下定了不更改的决心。 幕僚也松了口气,他是仰仗着林满过日子的。 先前林满是这苏州城的“王”,他跟着在这苏州城里也算得上是极其滋润。 若是林满真的想不开要当楚王的“忠臣”,他怕是只有连夜跑路了。 林满能如此决定,他也可以继续和苏州青楼里的魁们长相厮守了。 为了感谢林满的舍义取身,他给出了自己的回报,“但是东主,鲁博昌的事情虽然可以和宋岩的事情抵消,但卫王今日搜集起来那些状子,却不可不防啊!” 林满闻言神色愈发阴沉,“他娘的,卫王还真是有手段,连消带打,好不利落!原以为陛下是老眼昏,没想到他这是选了一柄好刀啊!” 幕僚咽了口口水,虽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已经听得不少了,但每一次听着,还是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东主,要不要请洪会长过来商议一番” 林满想了想,点了点头,“去叫他来吧,这些事儿大多都是他们那头的,当下本府可没办法阻止卫王。” 幕僚点头,转身走出,但很快又折返了回来。 林满诧异看着他,接着就瞧见了跟在幕僚身后走进的洪成。 洪成快步走进,一屁股在林满旁边坐下,一脸担忧,“今日明月楼到底怎么回事” 林满并未言语,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发现茶盏被自己砸了,干脆闭目养神。 洪成立刻反应了过来自己方才那质问的语气,连忙起身恭敬道:“许多朋友都在询问,在下也一时情急,还请大人见谅。” 林满这才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盯着洪成心头有些发毛,而后才缓缓道:“我觉得你们需要搞清楚,这是钦差,这是王爷,不是一个随便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你们如果有谁觉得他可以反手就把卫王拍死在地上,或者一脚就能将卫王踹出江南,让他过来,我把位置让给他。” 洪成赶紧低头,“大人教训得是,是我等鲁莽了。”“这些年大家一起过着好日子,这是好事。但现在好日子有困难了,咱们是该摆正位置,齐心协力好好度过这一关。一个个的,还跟无知小儿一样,觉得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可以高枕无忧” 洪成有些不安地欠了欠身子,“大人,他们毕竟跟官场隔得远,见识也不比大人,大人多多提点。” “狗屁见识!”林满冷哼一声,“老子知道,他们就是觉得他们出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你让他们搞搞清楚,是我们这些人顶着乌纱帽都要没了的风险,给他们保驾护航,才有他们的今日!” “老子今天乌纱帽都差点没了,他们还在叫你来质问老子谁给他们的狗胆!” “老子能让他们赚大钱,也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洪成只好再劝,“大人消消气,回头在下多去与他们言说,定让他们知晓大人的难处!” 林满装模作样地发泄了一番,语气便悄然一缓,“洪兄啊,你我是兄弟,我能对他们发火,但不会对你。我与你交个心,这事儿,不是坏事儿。诶,你坐下说。” 洪成坐下,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林满,对他的话,有几分不解。 林满伸手点了点桌子,“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们商量卫王来了之后的应对,说让他们收敛一点走私的事情,他们不愿意;说让他们准备辞退一下雇工,弄点流民出来,摆摆阵势,他们觉得肉疼;这也不愿,那也不行,真当这事儿这么好平啊” 他身子前倾,声音一低,神色严肃,“要知道,那些事儿,随便拎出来一件,都是九族难保的啊!” 洪成心头一凛,他明白,林满这不是在提醒,而是在威胁。 不单是在说他那头的人,更是在当面点他。 “大人放心,在下回去,一定与他们好生言说,让他们立刻配合,将各府各庄上的人都给辞退了,把流民闹起来,想来卫王也要掂量一下他手上那些状子了吧!”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啊!”林满对洪成的回答很是满意,“卫王已经证明了他不是什么草包,咱们也不要留力,一动手就要把他彻底打趴下,不然指不定他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是!” “鲁博昌那边的事情算是黄了,你安排人撤走,把首尾收拾干净吧。” 洪成遗憾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洪成又提醒道:“言语上,让他们也注意点,最好是直接放出风来,就说是卫王的判决导致的,让他们伤筋动骨了,日子过不下去了,雇工便也自然留不住了。等着明日午后,看看情况,若是卫王要当这个青天大老爷,我们就给他看看什么叫乌云蔽日。” 洪成微笑道:“应该是卫王这块乌云要来遮江南的天,咱们得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晴空。” 林满哈哈一笑,“说得是,说得是!” 苏州府衙中,林满和洪成在笑着。 卫王宅里,同样也是一片欢快。 田七一脸佩服,“殿下,您是真厉害啊!这般凶险的事情,结果您轻而易举就给它平了。” 一旁的另一个护卫也点头道:“可不是么,先前那苏州知府,多嚣张啊,还用言语挤兑殿下,没想到殿下轻轻松松,就让他求饶了。殿下,当您把他们的话还给他们的时候,他们那脸色简直是太精彩了!” 听着手下的吹捧,卫王的情绪十分平静。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齐政的功劳。 齐政几乎为他算到了每一步,甚至连林满等人可能的言语都推演出来了,如果他还做不好,那真的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想到这儿,他又想起齐政其余的吩咐,扭头看着田七,“派两个人,赶紧去催催,南京那边的人怎么还没到!这都几日了!” “殿下放心,咱们事先有约定,他们到了南京,就会立刻转头出发,估摸着走水路,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无锡了。我们也已经派了人前去接应。” “我不要应该!我要确切的时间!” “是,属下这就再去查探!” 等护卫匆匆离开,卫王低头看着面前桌案之上,那厚厚的一沓状纸,忽然扭头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齐政那边怎么样了。 第91章 开始给江南商会挖坑 第91章开始给江南商会挖坑 运河的湖面上,泛着细碎金光。 乌篷船头如斧刃,劈开几片浮萍。 船夫的竹篙一点,两岸垂柳便裹着蝉鸣退去。 船舱之中,周元礼看着对面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齐政,微笑道:“其实你若是晕船,可以不用跟我来的。” 齐政摇了摇头,“亲自来一趟,看看行情,还是要放心些。” 在齐政的身边,坐着卫王派来的护卫。 若非有他在,齐政估计也是不会冒险跑出来的。 周元礼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心思活络,说不定就能看出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义父,还有多久” 周元礼伸着脖子朝船舱外看了一眼,“快了,咱们是顺流而下,如今日头长了,估摸着天不擦黑,就能抵达高桥前面那个渡口了。” 齐政嗯了一声,继续着难得的晕船体验,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周元礼看着他身子渐渐歪了,从身旁拿起一个包袱,垫在了他脑袋旁,还找来一张薄毯给他搭上。 然后坐回位置,笑着对那护卫低声说道:“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一天操心着呢,昨天夜里他房间子时过了都还点着灯,这会儿能睡就多睡会儿。” 护卫心头微动,想到昨日齐政和殿下那番长谈,难不成这都是在为了殿下谋划吗 想到这儿,他握了握布包里的刀,也更打起了几分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齐政悠悠醒来,周元礼笑着道:“醒了就快到了,正说叫你呢!” 齐政挑开帘子从船舱望了出去,还未落山的夕阳铺在水面,还未全败的油菜错落山野,如同碎金点缀着眼前的大好河山。 当船身一震,停靠在距离高桥不远的一个乡野渡口,老艄公系好了船,齐政和周元礼等人也陆续走出船舱,跳上了码头。 房屋的炊烟已经漫过瓦片和屋檐,田里依旧还有劳作的乡民。 而许多人在瞧见周元礼之后,面露惊喜,纷纷上前来问好。 “这不是周员外嘛!” “周员外,这是又来收生丝了” “周员外,走走走,去我们那儿,我家刚摘了野菜,正鲜着呢!” “周员外,别听他的,他们家那野菜狗都不吃,我让我家那口子杀个鸡!” 众人连忙上前问好,或者邀请。 几只胳膊扒拉着,差点没给周元礼来个五马分尸。 而其余有不少人锄头一扔,显然是回自己村里打招呼去了。 “诸位,诸位,听我说!”周元礼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开口道:“诸位,这次来,的确是来收生丝的。劳烦你们跟你们丝社的社首说一声。时间紧,加上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一起谈了吧!” 等众人纷纷回去报信,周元礼和齐政等人在其中一个村民的带领下,去往附近的一处屋子。 走在路上,周元礼跟齐政介绍道:“我们布庄当初就是从游商起家的,在苏州左近都做了多年的生意了,最初的合作者就是这些丝社。后来生意大了,本来可以就不用这么跑了,但我爹说了,咱们不能忘本,这些乡亲们把我们推起来,我们还得跟他们做生意。” “后来我接了布庄,每年也要跑一趟,那会儿只觉得是忆苦思甜,不忘初心,可没想到这回鲁家的事儿来了,真正不离不弃,让咱们生意勉强能维持下去的,就是一家家村里的丝社。” 齐政听得也缓缓点头,“忘了本,就没了根基,看着繁叶茂,实则成了无根之木。” “是啊,这事儿,今些路今后也得让坚儿来走走。” 齐政笑了笑,“走走可以,但我觉得他会有更大的前程。” 周元礼听着齐政的话,不由开心地笑了笑。 等他们跟着那户村民走到他家中的院坝里坐下,附近几个村的丝社社首都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对村民和丝社之间的关系,齐政在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向周元礼详细学习过了。 这就是农村合作社的雏形,或者有点后世扶桑农协那意思。丝社借贷给农民养蚕,等生丝产出,农民以约定数量的生丝偿还,多余的也卖给丝社,丝社再统一卖给丝商或者布行之类的。 但就和几乎所有的农产品一样,受行情的影响很大。 恰恰最近几年,先是东南都督严打走私,又是吴王叛乱,再加上太子南巡,海禁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执行,作为丝绸售卖终端大头的走私贸易大受打击,生丝的销量出现了连跌。 可生丝产量却依旧如往年一样,以至于这两年,丝社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 那些库存的生丝,始终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头。 生丝滞销,光是保存就是大麻烦,一旦发了黄发了霉那就亏大了。 而再等上个把月,新的生丝又要出来了,还没卖掉的旧丝就更不值钱了。 这也难怪一听见周元礼来了,这些丝社社首们这么积极。 众人一见周元礼,纷纷上前行礼。 周元礼和众人客套一番,清了清嗓子,按照齐政教他的话术开口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之前我周家和苏州布行商会的鲁博昌闹得有些不愉快。” 众人闻言一怔,他们虽然消息闭塞,但布行跟他们息息相关,多少还是听见了些风声,但在外面打肿脸充胖子的见多了,还真没想到周元礼这么坦诚。 他们的疑惑立刻得到了解答,周元礼开口道:“但现在,这个事情已经结束了!因为,卫王殿下来了!而我周家,成了卫王殿下的人!” 众人闻言一惊,面面相觑,显然在震惊之余,颇有质疑。 周元礼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就知道你们不信。” 他拉过齐政,“这是我义子,名叫齐政,前几日的苏州文会,被卫王殿下亲自点为文魁,礼遇有加。有这层关系,这苏州城,谁还敢动我我周家的生意,就要重新起来了!” 众人一听这有鼻子有眼的,登时便信了几分。 “诶,卢兄,我记得你家公子,不也去苏州参加了文会嘛,这文魁在这儿,不叫来拜见一下啊” 丝社的社首们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脑子可不笨,立刻就想到了验证的办法,说得还很是冠冕堂皇。 而等那个少年被一脸懵逼地叫来,瞧见齐政,当即行礼问好,确认了卫王与文魁之事后,众人便彻底信了,纷纷起身恭喜,眼神中满是羡慕。 “我这次来,就一个目的,我周家要抖擞起来了!原本的生意也要做起来了!” “周家不管是好是坏,和诸位也都一直有着良好的合作,所以,此番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诸位。” 周元礼故作意气风发地开口,让众人心头大喜,瞬间看到了解决压在心头大包袱的希望。 “周员外,你是知道在下的!在下从来都跟你站在一头,这次你可不能忘了在下啊!” “周员外,你是知道在下的!我们丝社的生丝,从来都是质地优良,物美价廉啊!” “周员外,你是知道在下的!令尊当初可都是亲口夸奖过,在下做生意童叟无欺,跟你们长宁布庄合作多年啊!” 听着众人的话,周元礼连忙笑着按了按,“诸位,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既然首先就来了咱们这儿,就是认大家伙儿!” “诸位这回,打算卖个什么价啊” “如今这行情,周员外你既是内行,又非外人,咱们也不多说,我手上五千斤生丝,都按九钱银子一斤卖给你!” “你这心是真黑啊,周员外对咱们这么好,你居然报这个价!周员外,我这儿四千斤,你八钱银子一斤拿走!” “我七钱就行!” 听着众人还未等出招就自行内卷了起来,齐政长长松了口气,如果是这个行情的话,自己的计划成功率又高了许多了。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周元礼伸手按了按,“诸位,听我一言。” 在众人的期盼声中,周元礼缓缓道:“你们的成本,如今的行情,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不拿出来说了,大家也都是熟人,咱们也用不着搞那些复杂的事情。” 周元礼伸出四根手指,“我出四钱银子一斤。” 众人顿时躁动起来,然后这躁动的火焰便被周元礼的一句话扑灭。 “但你们手里的生丝想卖多少我就能收多少。” 在众人的错愕中,周元礼缓缓道:“如果不同意,我也不勉强,我就再去其余地方看看。” 说完,他直接将右手缩进袖子,伸了出来,“诸位,来吧。” 面面相觑之下,一个中年男人一跺脚,起身也伸出手,将袖子笼了过去。 第92章 这开了光的嘴啊 第92章这开了光的嘴啊 即使是在富庶的江南地带,郊外野村的民居,住宿条件也很一般。 但有着周元礼这位“财神爷”在,一行人还是在一个丝社社首的家中,捞到了单独的房间。 不过周元礼却没急着去休息,而是和齐政点起一盏灯,低声交谈着,卫王的护卫站在门口警戒,预防着可能的危险与偷听。 “齐政,我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是你手上有些钱,我这边也能收一些生丝上来。但一来你的钱投在这生丝上,哪怕十万两,也买不了整个江南多少的量,对价格影响有限。而且我的行踪也瞒不过有心人,估摸着用不了多少天,消息传出去也有人能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你若是想先囤积生丝,再将生丝的价格抬起来挣钱,恐怕是行不通的啊!” 齐政微微一笑,“义父能忍到现在才问,养气功夫很到家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其实义父今夜不问,我也打算在回程之后告诉你的。不过既然你问起了,我就先给你交个底吧!” 说着,他附在周元礼耳畔,低声道:“这是我给有些人下的鱼饵,等着他们咬钩呢!” 周元礼闻言眉头紧皱,“这是何意” 齐政的眼中,峥嵘乍现,“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想要抬高生丝的价,好囤积居奇,他们才会去帮我们把生丝的价格打下来。这一场仗,我要用最少的筹码,赢最多的钱!” 周元礼瞬间瞪大了眼睛。 齐政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平和,微笑道:“义父不必多想,你只需要倾力去囤积生丝即可,我保证,未来能赚个盆满钵满。” 周元礼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心情,但愿吧。 虽然齐政已经证明了他足够厉害,但这是经商啊,那如山岳般庞大的江南商会,会这么听话,会让他如愿吗 想到这儿,周元礼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开口询问了,知道这等内情,事情最终定下来之前的一个个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暗夜终将被光明所击碎,人间需要光明。” 翌日清晨,一个年轻的将军,傲立在楼船之上,轻声开口。 从远处山巅升起的第一缕天光将他身上的铠甲,照得光彩耀目,让他仿佛就是他口中光明的化身。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叫凌岳,凌是定国公的凌,岳是安国公的岳。 这般出身,让他成为了整个禁军系统中,最年轻的将军。 而这般履历和地位,也自然地造就了他的傲气。 傲气到别说同僚,皇子郡王他都没几个瞧得上眼的。 曾经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斩杀过敌人的卫王,就是他唯一能看得入眼的皇子。 其余的,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他都懒得搭理。 所以,当得知这次奉命巡抚江南的是卫王的时候,他便主动请缨随行。 他要让这朝堂上的庸碌之辈看看,真正的铁血男儿是如何不用他们那些鬼蜮伎俩,也将这朗朗乾坤抵定的! 在他身后,共三百名禁军精锐,散布在两艘楼船各处,或明显,或隐蔽,尽皆披坚持锐,让这两艘楼船如运河上的移动堡垒。 一面大大的仪仗旗帜,更是彰显了为他的骄傲与强大,添上了权力的迷人光晕。 他和他身后这些勇士,就将以天降神罚之势,涤荡江南那个小小的泥坑,让一切的黑暗与阴诡,都无处遁形! 望着天边第一缕朝霞,他正要下令,让船队启航,直奔苏州而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军靴踏在甲板上的脚步声。 “将军,卫王殿下派来接应的人到了。” 凌岳扭头,瞧见了站在自家亲卫身旁的卫王护卫。 临行之前,卫王将要带的护卫都带到凌岳面前亮过相,为的就是联系方便,但凌岳还是检查了对方的印信,而后一边让队伍动身前行,一边缓缓点头,傲然道:“你家殿下这么快就撑不住要来求援了” 卫王护卫登时面露几分尴尬,“凌将军,我家殿下的意思是,想请您尽快赶去苏州,他安排了好多事情,需要您和您手下的弟兄帮忙。” 凌岳一怔,“你家殿下安排了什么”“属下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殿下和齐公子商定的,关系到整个江南之行的大局,只可惜殿下秘密前往苏州时只带了十八人,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故而殿下急盼将军早日抵达苏州,以便实施计划。” “等等。”凌岳疑惑道:“什么齐公子” 护卫便将齐政的情况,以及如何和卫王相识的事情说了,虽未透露程硕、陆十安和沈千钟的名字,但也说到了那三封请柬,言语间眉飞色舞,显然也觉得颇为神奇。 凌岳的眉头却悄然皱起,“他这是在搞什么名堂礼贤下士也不是这么做的,皇子的体面还要不要了堂堂苏州府,就没别的人才了吗而且这才认识多久,就敢说这么重要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恨恨地一甩手,“早知道他让我帮他费心掩护,就弄出这么个成果,我当初就不该同意!” 护卫自然不敢评价自己的主子,当即解释道:“齐公子的确是才华卓著,并且能力不俗,殿下还是很认可的。” 凌岳冷哼一声,甩出五个字的评价,“病急乱投医!” 说完,他看着欲言又止而后坐立不安的卫王护卫,摆了摆手,“放心吧,本将也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这些话也就私底下说说,不会让你加王爷难做,也不会为难那小子。他们远在苏州,你不去搬弄是非,他们还能飘到本将面前听见这些不成” 卫王护卫神色微变,他依稀记得殿下跟他们当闲谈一般提过,眼前这位将军,那张嘴,可是能媲美乌鸦的。 只不过,自己这一行人远在无锡周边,齐公子倒也确实不大可能出现。 或许凌将军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说吧。 他自嘲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旁的岸上传来了熟悉的哨音,他们这群卫王护卫独有的联系哨音。 他匆匆来到船边,瞧见了远处乡野渡口朝他招手的熟悉面孔。 当两艘楼船紧急抛锚停靠,被卫王分配给齐政的护卫领着齐政和周元礼上了船。 他拦路登船,倒不是图有多舒服,而是跟着大部队,安全总是有保障得多的。 但他没想到,当他和齐政一起上船的时候,船上的同僚和一旁的凌将军,神色都有些古怪。 凌岳默默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嘴角微微抽了抽。 “好好呆着吧。” 撂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船舱。 “这是”齐政的护卫看向同僚。 同僚感慨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只能说,老天爷真的很神奇。” 苏州城,卫王在林满和属官们的恭送中,走出了苏州府衙的正堂。 迎接他的,是堂外百姓的齐声欢呼和感恩。 卫王毫无架子地回礼,甚至还亲自搀扶起了几位跪下磕头的百姓,看着众人,朗声道:“诸位,请大家放心,这案情本王已经了解清楚了,三日之后,就在此间,正式宣判,并且会监督执行!” “这世上还有没有不平事我不知道,但被本王遇上的,本王就一定会管!” 这番极其符合【青天大老爷天降正义】情感需求的话,登时再度迎来了百姓们的欢呼,当即跪倒一片,甚至还有朝前挤来叩谢的,吓得随身的护卫各个如临大敌。 好不容易安抚好激动的众人,卫王登上马车,回了宅子。 回到安全的据点,一路随行的田七终于问出了心头一直盘旋的疑惑,“殿下,属下看您今日审案,许多案情都是非常清楚明白的,为何您没有直接宣判呢” 卫王平静道:“不把那些人打服,就算我今日当场宣判,受害的无辜百姓,也一样拿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冷哼一声,“今日给他们留个破绽,才能让那些人自己主动跳出来!” 田七一愣,旋即挑起大拇指,“殿下英明!” 卫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都是齐政为我谋划的。” 田七大拇指依旧伸着,“殿下慧眼识人,用人不疑,更是英明!” 卫王诧异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转性了不提抹脖子的事了” 田七憨笑着挠了挠头,“这不是殿下暂时不收拾那帮无良士绅嘛,属下这刀先不拔,等殿下需要的时候,再出鞘饮血!” 卫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有那一天的。” 他想到方才那帮百姓激动感恩的样子,神色便悄然凝重低沉起来。 他明明还没做什么,就让他们如此激动,可见这笼罩在江南百姓头顶的阴云,有多厚! 第93章 是不是针对我? 第93章是不是针对我 洪府之中,今日高朋满座。 一帮在苏州城面子不小,能量更是不俗的豪商们,齐聚在洪府,只因一个让他们忐忑到彻夜难眠的消息。 昨日卫王殿下在城中大开鸣冤之路,收取了许多诉状。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涉案的情况,但他们这群人,谁不是一裤裆的污秽啊! 哪怕当初都已经安排了什么管家、管事、掌柜的去干这些腌臜事,可难保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你们说,卫王今日公审,真的会秉公执法吗” “这还用问按照洪会长的说法,卫王自己身上的案子和林大人的案子,估计是讲和了,但卫王如此架势,自然不可能什么成果都没,咱们这些人,怕就是卫王选择的开刀之人了!” “要说这林大人也够无能的,谋划如此,竟被卫王这么轻松地化解了,还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管不住裤裆的货色,能有几分本事!老夫觉得,这苏州府,该换人了!” “咳咳!” 听着众人聊得越来越不像话,洪成轻咳两声,接管了谈话,“诸位,真拿自己当皇帝了这堂堂四品知府,还是苏州这等赋税重地的知府,朝堂公卿都得争得头破血流,是你我说换就能换的” 方才那老头儿也就是装个逼,壮壮自己的胆,此刻被洪成掀了底,老脸一红,“咱们这儿都是自己人,随口一说,只不过这林大人确实不够仗义啊!” “仗义”洪成哼了一声,“要怎么仗义那是钦差皇子啊!怎么仗义,拿刀子捅了吗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轻重” 当初谋害太子的事情是绝密中的绝密,满屋之人也就洪成知晓内情,故而这话一出,众人都不言语了。 洪成便趁机将林满昨日骂他的话,骂了出来。 看着被他骂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洪成敲着桌子,“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敌人的兵马都打到城门口了,你们还想着说几句话就让人退兵做什么梦呢咱们得真刀真枪地和他们干啊!” “干赢了,咱们就又能打出大段的安稳日子,干不赢,就等着当猪羊一样被宰了吃了吧!” “这会儿舍不得放那点血,等对方赢了,你全部的家当都是人家的!” “想想吧,想想朱完之前都督江南的时候,这次要是输了,日子能比之前还差好几倍!” 洪成的话,让这帮人终于严肃了起来。 “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洪府管家匆匆走进房间,朝着众人拱手一圈,然后毕恭毕敬地对洪成道:“老爷,府衙那边,卫王殿下果然没有审鲁博昌和宋岩的案子。” 洪成点头,“意料之中,剩下的呢” 洪府管家看了众人一眼,“其余案子大小一共四十二件,都召集了当事人细问,其中大多数都与在座各位老爷有关,各位老爷府上也有人被传唤到案。” 众人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起来。 有心急的忍不住问道:“判决如何” “卫王殿下并未当庭宣判,说待他明晰案情之后,三日之后再统一宣判。” 众人闻言沉默下来。 就凭他们做下的那些事,钱财上的损失都是小事,一旦口子被打开,锒铛入狱都算祖坟冒烟,身首异处完全有可能。 在他们眼中,这些泥腿子就是蝼蚁,甚至在朝廷官员眼中也是如此,但《大梁律》里面,终究不是这么写的! 洪成挥了挥手,示意管家下去,然后看着众人,“诸位,如何决断” “洪兄,此事无需多言,卫王既然不与我等活路,那我等也不必与他留情面了!” “大难临头,还有何可犹豫的!不能再让他如此肆意妄为下去了!” “哼,磨刀霍霍向猪羊,老夫倒要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猪羊!这江南到底是谁人之天下!” 听着众人的话,洪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下去安排吧,先让咱们这位卫王殿下看看,我等为了江南之稳定,付出了多少代价。” 当天下午,洪家的一处庄子上。 管事站在院子中,看着面前的几十个下人。 这些人不是洪家的奴仆,只是洪家的雇工,在茫然中被召集过来,忐忑地看着面前的管事。 “都给老子听好了!” “陛下圣恩,心念江南,派遣卫王殿下来了江南巡抚安民。” “殿下仁厚,清查冤屈,但有心怀叵测之小人,借机生事,蒙蔽殿下,我们东家也将因此损失惨重。” “为了保全家族,东家决定,即日起遣散所有雇工,尔等结算工钱,出门去吧!” 一帮自由身的雇工们登时如遭雷击,而一旁卖身给了洪家的奴仆们则是庆幸地抱着胳膊看着,接着忠实地执行起管事的命令。很快,众人便被赶出了庄子。 管事朝着人群中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了点头,悄然跟在了被赶走的雇工队伍中。 望着对他们紧闭的庄门,和庄门外腰大膀圆的护院,雇工们登时低声咒骂了起来。 “他娘的,说赶就赶啊!这都快入夜了,咱们上哪儿落脚啊!” “是啊,这洪老爷听说还是个仁厚的,怎么做这么绝情的事情!” “你们真是,怪人都不会怪,这是洪老爷的原因吗分明是那个中京城来的皇子,什么都不懂,害了洪老爷啊!” “可不是么,洪老爷这般仁厚的人,若不是被那什么狗屁卫王整治了,洪老爷能把咱们给辞了吗” “说不定啊,这什么王爷,就是想要趁机敛财,打着个什么伸冤的幌子罢了!” “我觉得也是,若不是那卫王爷这么搞,咱们现在还好好地做着工,有吃有喝有睡有钱!” 议论声中,一个样貌老成些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先别说那么多了,咱们找个地方先歇脚吧。我的建议是,大家今夜就聚在一起,这荒郊野外的保不齐出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再各寻出路。” 人群中,有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中年妇人问身旁的中年男人,“当家的,咱们怎么办要跟着一块吗”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老成头说得不错,人多,至少安全,跟着一起吧。” 说完他又看着一旁的年轻男子,“铁棒,你把东西藏好了,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全名叫做汪铁棒的年轻人男子嗯了一声,低声道:“爹,晚上咱爷俩轮流守夜,提防着点。” 中年男人面色微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汪铁棒一行跟着大部队,去找寻落脚之地的时候,逆流而上的楼船终于抵达了苏州城的码头。 卫王亲自来到码头,迎接抵达的凌岳和随行的禁军、护卫们。 故友异地重逢,心头都生出几分感动和在异乡彼此扶持的心绪。 但当看见跟在队伍最后的齐政时,刚和凌岳寒暄了几句的卫王,便匆匆松开把着凌岳手臂的手,快步走到齐政跟前,眼神柔和而感动,长身一揖,“辛苦了。” 齐政连忙扶住,摆手道:“都是该做的,一切顺利。殿下切莫冷落了贵人,在下自行回去便是。” 卫王也知道齐政的意思,感动地一拱手,吩咐护卫好生护送齐政回府,转身去找了凌岳。 庞大的队伍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入了苏州城,略显嚣张,但这就符合凌岳的气质,也正是他想要的。 随行的军士自然都安置在了附近,这一点上,苏州上下都不敢阻挠,因为惹毛了,卫王直接征用,朝野上下也都说不出话,干脆主动配合,腾退了好几栋宅子。 “我跟你说,你啊,就是被你们家里那些事儿,搞得没了血性,谨小慎微,缩头缩脑的,你想想你在战场上的样子,拿出点那个霸气来啊!” “就像我,明明能早到一个多时辰,我偏要压着速度,等着城门关了再来,我就要看看这苏州府敢不敢给我出幺蛾子,要敢乱来,我借着机会就是一通乱杀,杀得连江南的狗瞧见小爷都害怕!” 卫王宅里,凌岳和卫王对坐着,张口就吐槽起了故友。 卫王苦笑一声,觉得凌岳应该把田七收为亲卫,两人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他不想跟一个嫡长孙讨论庶子处境的难过与悲哀,开口道:“江南的事情,不是我谨小慎微,而是实在错综复杂,咱们不得不小心啊!你想想,当年你爷爷的心腹爱将,朱完是怎么因为江南落得个腰斩的下场的” 凌岳闻言也从装逼上头的狂热中冷静了几分,临行之前,他爷爷亲自叫他过去耳提面命,就曾认真地提醒过他朱完的事情。 他狂归狂,但又不是真傻。 “那你打算如何” 听出凌岳不嘚瑟了,卫王缓缓道:“齐政今日也搭了你的船,你们聊过没有” 凌岳哼了一声,“没兴趣。” 卫王暗道一声意料之中,开口道:“我和齐政聊过了,他为我制定了全盘的计划,这个计划绝密,除了他和我,没人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这般坦诚的话,正对了顺毛驴的胃口,但凌岳还是挑了挑眉,还是觉得有点不爽,“但你就这么信他” 卫王压根不搭理他的质疑,“当前有个最紧要的事,你来得正是时候,挑一批弟兄,和我的人一起,组织监督苏州官府的人,在城外找个地方,安置流民。今日过后,苏州城和附近,应该会出现大量的流民,苏州官府的力量靠不住,我们必须靠自己。” 凌岳皱眉,“又是那个齐政说的” 卫王点头,仿佛没听出凌岳言语中的质疑,继续道:“齐政说了,这就是苏州士绅豪商跟我们打的第一仗,处置不了,地方动乱,我们两个也可以灰溜溜地滚回京城了。虽然我还是当我不受宠的皇子,你还是当你的游击将军,但我们这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别的指望了。” 凌岳哼了一声,“我说兄弟,那人是会什么妖法还是给你下了什么蛊吗你就这么信他” “他才十五六岁吧就算天纵奇才,这般年纪能有几分本事” “他说有流民就有流民啊他是神仙啊” 卫王一听这话,肉眼可见地长出了一口气。 凌岳: 而就在这时,门口一个护卫快步走来。 “殿下,凌将军,不好了,今日城外忽然聚起了大量流民,据值守的弟兄们估算,粗略便有两三千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第94章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第94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就在苏州城外,乱做一团的时候,几匹快马飞快地踏过青石板,冲到了沈家的门口。 沈家大公子沈霆翻身下马,径直冲进了府中。 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一把推开房门。 原本还有些恼怒的沈万钧,在听见儿子一声【爹,成了!】之后,登时激动起身,“当真” 沈霆激动地点着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双手递上。 若是齐政在此,瞧见这用锦盒装水泥还放在怀里的样子,估计能直接笑出声来。 但沈万钧却没有觉得一点不合适,甚至接过之前还在袍子上擦了擦手。 因为,这里面,装着沈家的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 不论是为官还是经商,甚至于做人,很难有人会拒绝一种确定的美好。 沈万钧双手郑重地接过了盒子,缓缓打开。 只见盒子里装着一些灰色的粉末,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小颗粒。 “这就是齐公子说的水泥” 沈霆重重点头,“正是。” 沈万钧略带不解道:“你二叔不是说,此物需要反复试验,才能成功吗怎么这么快” 沈霆笑了笑,“此物的制备的确复杂,但是齐公子给的配方表里将各种物料的准备说得很详细,甚至就连窑的温度几许,如何提升这些都写明了。咱们本来就有这些砖窑作坊,物料齐全,工人熟练,若是这样都做不出来,那也太对不起他了。” “好好好!” 沈万钧身为商人,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未来的作用有多大,兴奋不已地在房中来回踱步。 “哦,对了,可有验证过功效” 他终于想到了最核心的环节,东西做出来了,要有那般功效方能有价值,若是没有,那不是空欢喜一场。 时间很短,沈霆拿到成果便兴匆匆地过来,其实并没来得及做验证,但他身为沈家大公子,自小耳濡目染,又岂是常人可比。 当即拱手,“此物做好,孩儿正要献给父亲,由父亲亲手来验证我沈家未来之基。” 沈万钧闻言一笑,对沈霆的安排十分满意,“哈哈哈哈哈!你我父子一起来吧!” 沈霆当即亲自去找来两个模具,按照齐政给的配方上说的法子,配合着沈万钧一起弄好了两份。 一份是水泥和砂制作的砂浆,一份是水泥、砂、碎石按照一二三的比例制作的普通混凝土。 沈万钧看着两个模具中的成果,“按照齐公子的说法,这东西只需要两三个时辰,便能硬如磐石,你觉得能行吗” “父亲亲自出手,自然是能行!” “你去吩咐厨房弄点好酒好菜来,咱爷俩就在此等着,亲眼见证此物是否能有那般神奇!” “是!” 苏州城的这个夜晚,有许多人无眠。 在惶恐和无助中骂骂咧咧的流民; 在奔走和呼喊中声音嘶哑的禁军和衙役; 在冷笑声中,隔岸观火的士绅豪商; 在紧张和期待中,不时起身观看的沈家父子; 神色凝重的王爷和将军; 但并不包括周宅之中,呼呼大睡的一对义兄弟。 齐政从来不觉得睡觉是什么罪恶,睡眠是休息,是停靠,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终于被触碰,更是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卸下一切枷锁后的恣意狂欢。 人活一世,苦难或许不会停止,但美梦却终有醒来。 所以,齐政起来,就一脸无语愤愤不平地骂着。 比狂放恣意之后发现只是一场幻觉还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还没来得及放纵,梦便已经醒来。 叹了口气,齐政默默伸手扯了扯裤裆,郁闷地出了门。 一旁的屋檐下,周坚在婢女的伺候下,咧着个大牙,蹲在门口刷牙,瞧见齐政便是一阵傻乐。 齐政不想跟这种国之干臣计较,调侃道:“笑什么笑,一会儿就要去私塾上课了,还不赶紧洗漱完吃饭!” 周坚闻言脸一垮,咕嘟两下漱了口,凑到齐政跟前,“政哥儿,你说我这书还要读多久啊” 齐政想了想,“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些三国故事吧你读书这事儿,那就好比夏侯惇看夏侯渊。” “啥啊” “一眼望不到头。” 周坚:. 找回场子的齐政慢慢洗漱完,搂着eo了的周坚,慢悠悠前往了饭厅。 如今他既然周家的义子,周元礼也顺势改了规矩,早饭一家人都在一起吃。 对这个决定,大家都很支持,尤其是顾家的周陆氏,觉得一家人就要这样团团圆圆才好。 除了当初为了能在小院不受规矩束缚,轻松自在吃饭,经过了好一番抗争,还没享受够的周坚。 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想到这儿,周坚更难受了。 饭桌上,原本齐政吃得挺快,但忽然发现平日吃饭很快的周元礼,一反常态地细嚼慢咽,于是也默默放慢了速度。等周坚吃完,去了私塾,周陆氏也去后院内宅的事情,饭桌上就只剩下了这对义父义子。 “义父,可是有什么心事” 周元礼闻言诧异地看着他,旋即苦笑,“这么明显吗” “倒也还好,就是觉得您今日有些反常。” “哎!”周元礼叹了口气,“我是担心帮不上你啊!” 他看着齐政,“义父没别的本事,就剩下做点生意,但就你让我帮忙收生丝这么个简单的事情,我也担心干不好。” 齐政微微皱眉,忽然心头一动,“义父是担心钱的事” 被说中情况,周元礼也不藏掖,点了点头,“你给我拿了三万两,我们家里还有几千两,但我觉得这钱还是不够,我在思量,要不要卖两间铺子。但是,又担心我以复兴生意为由头采购,同时又卖铺子,这实在不合理,怕给你的计划添乱,这心乱如麻,始终拿不定主意啊!” 齐政闻言,心头感动,摆手道:“这些铺子都是周家祖上基业,岂能轻易变卖。” “可是.” 齐政摆手,“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想应该是有办法的。” 周元礼担忧道:“齐政,容义父多句嘴,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两,便是你找陆大人他随手也不一定能拿出来。” 齐政笑了笑,“不找他们,我想等人主动送来,如果他们足够聪明,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周元礼眨了眨眼睛,脸上写满了疑惑,总感觉自己口中的钱和齐政口中的不是一个东西。 正疑惑间,门房快步冲了进来,“老爷!政少爷!沈公子来了!” 周元礼一愣,看向齐政,齐政笑着点了点头。 很快,二人便看见了在管家恭敬陪同之下,迈步走来的沈家大公子沈霆。 “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周元礼连忙行礼,但却没想到沈霆竟这一次竟比上次送请柬之时还要谦逊,两个大步上前,直接将行礼才到一半的周元礼扶住,“周员外切莫多礼,在下冒昧来访,该请您见谅才是。” 一旁的管家听见这话都傻了。 若不是他亲自把沈霆接进来的,他都怀疑这是不是别人假冒的。 这可是沈家大公子啊! 以周元礼在苏州商界的地位,能见到沈家的管家,都算对方给面子了。 他满眼感慨地默默看向了齐政,但凡周家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如今周家能化解危难,能跟沈家结交,一切的根源,都在这位政少爷身上。 管家都明白的事情,周元礼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没有半分倨傲,恭敬地和沈霆客套了两句之后,便借故离开,顺手带走了所有的人,将房间留给了齐政和沈霆。 等其余人走后,沈霆不等齐政开口,便主动行礼道:“见过齐公子。” 齐政微笑着回了一礼,请沈霆入座,笑着道:“沈公子此来,想必是有所成果了” 刚刚坐下的沈霆闻言,立刻重又站起,郑重道:“多谢齐公子指点,昨夜沈家的砖石作坊已经成功制作出合格之水泥。” 齐政对沈家的效率并不意外,他的配方已经近乎于傻瓜操作了,只需要多加试验几次便能成功,以沈家的家业和物资储备,搞这个没什么难度。 “可有进行过测试” 沈霆点头,“测了,在下和家父一起测的,实在是太神奇了,仅仅两个时辰左右,便硬如黄土,四个时辰之后,更是坚如磐石。若是用以筑城建房,恐怕刀砍斧劈都无法撼动分毫,铜墙铁壁不外如是!齐公子之才,令人佩服!” 这会儿说起,沈霆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可见水泥带给了他多大的震撼。 齐政笑了笑,“这东西倒也没那么玄乎,只是比寻常的材料更快凝固,硬度更高些罢了。你们注意保护好配方就行。” 沈霆自然明白齐政是在谦虚,愈发佩服,“齐公子太谦虚了,您能将此物给我们沈家,沈家深感大恩!”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递给齐政,“家父知道齐公子如今用钱的地方很多,这儿是十万两银票,请您笑纳。”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家父特意让在下转告齐公子,这十万两与二叔答应您的任何东西都无关,只是我们父子感谢齐公子大恩,聊表谢意。后续若有需要,沈家亦会竭诚相助!” 齐政也不扭捏,伸手接过,“那就多谢了。” 同时,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条,递给沈霆,“江南之地,纺发达,此物制作方便,最好多备一些,不了几个钱,但能对制备水泥的工人有所保护,否则这些雇工恐怕干不了几年就会生病,你想想那东西天天往肺里吸,能好得了吗” 沈霆伸手接过,粗略一扫,便明白了其原理,啧啧称奇,“齐公子真是奇思不穷,此物不仅能用在水泥作坊,像药房、矿山等地也都用得上啊!” 齐政嗯了一声,“不过制作简单,模仿起来太容易了,咱们就不指着这个赚钱,能让工人们身体好些,沈家的钱也能挣得更多不是。” 这也算是他的一场试探,若是沈家有这个法子而不用,那就不值得他未来在沈家身上指望太多。 沈霆受教,恭敬地将纸张放入怀中,“说到工人,这还有个事情要与齐公子商议。我们初步估算过,一座窑一日,大概能产出六十到八十斤水泥,要达到您所说的日产两千斤,最大的麻烦不是窑,也不是木柴燃料,而是人。” 他对齐政道:“每座窑需要约莫三十人,不论是运输、备料,还是烧窑、研磨,都是需要下力气的,按照三十座窑,就需要将近一千的力工。这一时之间怕是很难招募齐整,所以,齐公子先前要求的投产时间,可能得往后拖一拖。” 齐政摇头,“不行,这个时间绝对不能拖的,一旦拖了要出大事。” 沈霆皱眉,正要跟齐政说说实际情况,齐政却微笑着道:“但你们不用担心,人的问题,我来给你们解决。” 沈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倒不是自夸,在这江南地界,我沈家都办不到的事情,你如何能办到 可不是什么奇思妙想就可以凭空变出人来的。 不会以为靠卫王殿下一声令下,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人吧 齐政轻笑道:“沈公子,不妨先喝杯茶。” 沈霆不明所以地看着齐政,莫名间,好似有种幼年时面对二叔那种感觉。 他疑惑地拿起茶盏,还没递到嘴边,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一个卫王护卫来到房中,“齐公子,昨夜城外出现大批流民,殿下想请您过去,一同商议一下对策。” 齐政点头说了声好,然后笑看着沈霆,“沈公子,你瞧,这工人不就来了吗” 沈霆愕然地看着齐政,小小的眼里写着大大的懵逼。 继而深深地涌起一股恐惧,他每走一步到底算了多少步! 第95章 这也太能装了 第95章这也太能装了 苏州城中某处隐秘的院落中,洪成和几个主要的士绅豪商正坐在一起。 面前的桌上摆着美酒佳肴,身边偎红倚翠,好不逍遥。 “洪会长,林大人今日不来消遣一番吗” 洪成笑了笑,挥手让房间里的闲杂人等都下去,然后道:“咱们给卫王殿下出了那么大个难题,那卫王殿下正在城外急得焦头烂额,咱们林大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做啊!” 众人哈哈一笑,“老虎不发威,他还真把咱们当病猫了。这下也正好让这个愣头青掂量掂量,在江南胡作非为的后果!” “老夫派了好几个手下,混在流民堆里,他要解决不了,干脆鼓动流民闹点事情,看他怎么办!” “你们说,要是一个皇子,被流民打死了,朝廷总不至于怪罪我们吧啊哈哈哈哈哈!” 洪成也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大家只要齐心,各自出一点力,汇聚起来就是很大的力量。赶跑卫王,咱们就有大段的好日子了!” 说着,他端起杯子,“来诸君,饮胜!” “饮胜!” 苏州城西,有一大片的空地,依着城墙的地方,搭起了几个简易的凉棚。 其中一个凉棚中,卫王皇甫靖和禁军将军凌岳并肩而立,望着前方仿佛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民,和在禁军压阵督促之下,奔走维护秩序的衙役们,两人皆是眉头紧皱。 从昨夜到现在,两人滴水未进,但现在就连卫王都完全没有吃喝的心思。 他们甚至能够听到随风飘入他们耳中流民们乱糟糟的咒骂,那都是对于一个胡作非为的皇子破坏了他们平静生活之后,最愤怒的抗议。 整个场中,此刻就如同一个危险的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一点火星,可能就会引发难以想象的惨烈后果。 凌岳冷冷道:“你那个神仙齐公子,有料到会有这么多流民吗” 卫王闻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凌岳闻言也没争辩,什么时候以什么为主,他自然是拎得清的。 他望着眼前乌泱泱的流民和乱糟糟的场景,神色凝重道:“这帮江南士绅,下手还真是狠啊!” 以他的生长环境和阅历,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自然是铭刻在心头,有了这个大方向,稍加琢磨便能明白这些流民到底从何而来。 而一个解决办法,也就自然地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想必卫王也同样的能想到那个办法。 只不过,不论是他还是卫王,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做。 “如果人数再增加,我的人手可能就要不够了。” 凌岳严肃道:“你要不要考虑提前向苏州卫征调卫所兵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卫王想了想,“我已经派人去请齐政了,等他来了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吧。” 凌岳扭头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个年方十几,又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普通少年,能够处置如此复杂的政务吧你是真把他当神仙了啊” “还六月陛下生辰之前抵定江南局势,你有那个信心,但他有那个本事吗” 卫王也同样扭头看着他,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凌岳:. “殿下,齐公子到了。” 田七的通传让凌岳一口埋怨憋在了肚子里,只好气鼓鼓地回到棚子中间的马扎上坐下。 就连齐政朝他行礼,也只是敷衍地抱了抱拳。 卫王缓和气氛道:“他就这性子,你别搭理啊!” “你” 凌岳欲言又止,一脸被嫌弃的糟糠原配的幽怨。 他不是看不起齐政这个人,而是从理性出发真的觉得,以齐政的出身和年纪,要想看明白这些事情并且解决如此具体而复杂的事情,太难了。 甘罗十二岁拜相,那是因为他爷爷就是丞相! 普通农家子,十二岁还穿着开裆裤放牛呢! 卫王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的思想已经被齐政用一个个铁打的事实拧了过来。 所以,此刻的他,便略显期待地看着齐政,“方才据我们统计,汇集到此间的流民已经有五千余人了,而且还在从附近陆续有赶来的,看这架势,总人数少说在七八千。” “我们这边,禁军也就三百人,我手上的护卫,抛开按计划洒出去各地买粮、买生丝的,还剩下十多个,苏州府衙能抽出百来人,但这些人也不能全部投入到这一个事情上来,今日我与凌将军在此瞧着,管理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你看看这事儿能怎么安置最好”说着他忍不住感慨,“这些士绅豪商,一出手,果然是狠辣啊!” “殿下无忧,这也很正常。” 齐政笑了笑,“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何地头蛇敢跟龙斗,因为两点。” “第一是自信,这是他们的主场,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觉得他们斗得过。” “第二是疯狂,因为他们的一切都在这儿,他们没有退路。您和凌将军败了,调走就行了,但他们呢他们会死的,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这般动静,才证明他们是真的入局了。” 凌岳低头默默瘪了瘪嘴,在不屑和教养之间,选择了有教养地不屑。 “不过事情倒是不难办。” 齐政微笑着先用一句话安住了两人的心,然后卫王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 “殿下和凌将军所担心的失控,流民之所以会躁动,实际上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帮人看不到稳定的当下,更看不到未来的出路。我们只需要解决这两个问题,这个难题便能自然解开。” “稳定的当下,就是四样东西,饮食、住宿、治安、防疫,这是自古处置流民聚集的不变之法。” “饮食上,咱们要尽快开设粥棚施粥,让人填饱肚子。先前让殿下派人偷偷在城中买下的米,用以施粥应该能应付两三日,陆续就会有周边购进的粮食运来,这个问题不大。” “住宿上,幸好如今是夏季,挨着城墙根暂时搭设凉棚,有个栖身之所即可,不会太过麻烦。后面在下看看情况,规划一番,或许还能给殿下一个惊喜。” “治安和防疫,是最为重要的。不过好在现在都有了成熟的预案,只需要严格督促苏州府的人照办,这个时候,若是他们敢乱来,殿下正好可以借着由头杀鸡儆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殿下再征召十个郎中,每日巡诊,问题便不大。” 齐政顿了顿,“另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他们未来的出路了。” “先前在下跟殿下交流过,这批流民,就按照我们先前的说法,一共分为四步分化处置。” 说到这儿,齐政看了一眼卫王,用眼神示意周遭,卫王会意,嘱咐田七再带着护卫巡视清空周遭,务必严防偷听。 “第一步,优中选优,从众人当中,选拔最优秀的五百年轻男子,交给凌将军。” 听见这句话,凌岳悄然坐起。 “第二步,在最优之人外,选拔一千名能干活的男人,沈家那边的作坊可以动工了,急缺工人。” 一听这话,卫王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开来。 他没有去问沈家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齐政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明白,齐政再一次做到了他说过的话。 “第三步,江南地区本来就有四月修圩、五月固堤的传统,殿下便趁机开展堤坝治理与河道疏浚工程,以工代赈,招募劳工,进行堤坝与河道的治理工作。初步估算,至少需要数千人。” “第四步,如此庞大的劳工,自然需要大量的做饭之人,流民中的仆妇就可以被招募充当,这儿怎么都得需要个百把人。另外,周家也会以布行扩张的名义,吸纳会纺织的柔弱妇人。” “如果这当中任何一项都无法参与的,那基本就是老弱病残了,这伙流民之中,应该不会有。” 齐政顿了顿,“毫无疑问,这批流民当中,绝对有这些士绅豪商掺的沙子。给凌将军那一批人,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查和考验,这将是殿下最终的杀手锏。” “第二批给沈家的一千人,也需要进行初筛,至于更严格的测试或者保密之法,相信沈家自己能做到。” “剩下的就无需甄别,只需要督促他们干活儿拿钱就行。” “加固堤坝、疏浚河道这种,是实打实的功绩,任谁也无法否认和抹杀,更是造福万民之举,如今有他们白送给我们的人力,我们怎么会不要呢!呵呵!” 卫王闻言,眉头也彻底舒展开,跟着笑了起来。 感觉什么问题,到了齐政的手里,经他一掰扯,就这么轻松呢! 原本一团乱麻让人心焦的流民之乱,三言两句解析下来,倒成了宝藏了。 凌岳看着侃侃而谈的齐政,表面上还能维持住平静,心头却已经麻了。 这.中京城里那些积年为官的人,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这他娘的真的是十六岁不到的少年 还是个破落军户出身的孤儿 这人世间还真能有生而知之的人不成 “嘶!” 就在凌岳在内心中咆哮的时候,齐政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看着卫王, “殿下,怎么感觉这人还是少了点呢您要不要再添把火,刺激一下那些士绅,给咱们再送点劳力来” 看着齐政那云淡风轻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凌岳当场破防,转过身去,他娘的,遇见个比我还能装的。 卫王嘴角一抽,默默扶着额头。 第96章 龙头变猪头 第96章龙头变猪头 城中那处院落之中,一帮人得意又开心地玩乐着。 房间里的波心荡得比城外的湖中更诱人,冷月无声又如何比得过暖月温人,满手余香之中纵享丝滑。 这是他们的日常,也是他们无法放弃的美好生活。 任何胆敢破坏甚至毁灭这种美好的人,都将是他们不死不休的敌人! 正开心着,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得到允许后,一个洪成的心腹走入了房间。 “老爷,卫王召集议事,府台大人请您到府衙参加。” 洪成闻言哈哈一笑,“诸位,瞧见了吧这才一个晚上,咱们这位年轻殿下就坐不住了啊!”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咱们就在此恭候洪会长喜讯了!” “好!看来今夜过后,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洪成意气风发地起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坐上马车去了府衙。 府衙的议事厅中,卫王居中而坐,左手第一位坐着苏州知府林满,右手第一位坐着苏州卫指挥使。 其余包括织造局、监察御史等在内的,苏州城中的朝廷官员也基本都到了场。 瞧见洪成,林满主动介绍道:“殿下,这位便是苏州商会的会长,作为苏州商贾的龙头,或许能帮上些忙。” 卫王淡淡地点了点头,把对商贾的那份不屑,直接写在了脸上。 在场这些久居苏州的朝廷官员自然知道这个位列江南商会的洪成背后有些什么,瞧见卫王的姿态,心头都暗自摇头:卫王若是要如此行事,这局面恐怕就难了! 被鄙夷了的洪成面上谦卑,在心头也同样冷笑。 狂吧!我看你一会儿不还是得来求我! 见众人到齐,卫王开口道:“诸位,昨夜城外,忽然聚起了大量的流民,如此多的人,对地方秩序是个极大的隐患。这批流民是如何形成聚集的,该如何处置,各位有何见解” 听着这话,众人或低头,或眼观鼻鼻观心,尽皆沉默。 “嗯” 卫王眉头一挑,“满堂贤达竟无话可说吗那若本王不是恰逢其会,难不成诸位也要这么沉默地以对,束手相看” 他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哼,发出一句诛心之问,“又或者说,难不成这些流民就是冲着本王来的” 众人闻言,当即心头一惊。 这种事情,就和当初逼皇帝杀朱完,鼓动吴王谋反,以及某些人暗害太子一样,能做但坚决不能说,说了也决不能承认。 否则,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他们暗骂卫王真是个愣头青之余,连忙纷纷开口。 “殿下言重了,我等也是苦思冥想解决之道啊!流民之事,在古往今来层出不穷,一旦处置不当,就可能引发动乱、惨案、乃至叛乱,的确需尽快解决。” “是啊,如此多的流民,朝廷能做的只是暂时的安抚,真正要说彻底地疏散消化这个隐患,还需要仰仗本地士绅、商户,给他们找到真正的生计才行!” “殿下,下官之意也是如此,首先安抚住现有的流民,继而查明原因,不要让流民继续产生,然后就是慢慢疏散,若是各位大人有好法子,殿下不妨尽快采用。” 卫王平静地听着众人的言语,对这些言辞之中暗含的施压、威胁、故作公正,恍若未觉,一言不发。 林满清了清嗓子,“殿下,下官可以提供一些以往的成例给殿下作为参考。江南地区,商贸繁盛,许多商家都有雇工的需求,往年若是有这样的事情,通常都是官府、士绅、商户,多方合力,一起讨论一个法子,由官府牵头,居中组织,士绅资助安抚,而后交商户雇佣安排,慢慢便能将流民的乱局解决。这也是下官今日将洪会长请来的原因。” 卫王终于开口,看向洪成,“哦洪成,你又对此事又有何见解”洪成连忙故作恭敬地坐直身子,朝卫王拱了拱手,“回殿下,草民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将现有流民安抚住,其次是不要让后续流民再出现,然后再谈分化消纳流民之事。” “今日来之前,草民与几位同行有过一些交流,多少探知了些情况。如今苏州地区,乃至整个江南地界,刁民横行,讼棍遍地,一旦被他们盯上,便恐有倾家荡产之虞。” “昨日殿下公审冤狱,此乃公正廉明之举,亦是江南百姓之幸,但我等听闻,一些讼棍和刁民得知此事后,已经有所勾结,准备趁机大兴诉讼,以巧取豪夺我等良善之家产。我等虽是商户,但皆是大梁的好子民,一向奉公守法,数代以来才积攒微薄家业,不敢冒险,于是,便有人为了自保,干脆遣散了些雇工以绝后患。” “若是殿下能绝了这些讼棍的念头,草民愿意去游说城中商户,捐资捐物,赈济流民,同时尽量多加雇佣,人心齐,泰山移,必能为殿下,化危解难!” 听着这番话,林满神色平静,心头却生出几分得意。 让你狂吧,这下知道傻眼了吧! 你虽然有几分手腕,但孤身前来江南,不照样还是被拿捏的份儿么! 卫王默默听完,抬头看着洪成。 洪成连忙谦虚地微微欠了欠身,然后他就听见了卫王的声音响起。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指责本王清查冤屈错了本王还百姓一个公道,所以就生出了流民” 洪成连忙道:“殿下误会了,草民只是在陈述草民听见的消息。” “给本王起身答话!” 卫王声音陡然一厉,“本王面前,有你一把椅子都是看在林知府的面子上,谁给你的胆子坐着跟本王说话的!” 洪成身子一颤,连忙起身,直接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卫王起身,走到他面前,“攒了点不义之财,就居然敢以流民要挟本王,对抗朝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呀,给我掌嘴!” 田七当即兴冲冲地进来,揪着慌乱的洪成的衣襟,蒲扇般的大手就是左右开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殿下,洪成虽然莽撞,但流民之事,确实还需城中商户帮忙解决啊!” 以林满为首的一帮官员连忙起身劝说卫王。 “诸位勿要多言!谁说流民必须要这些无良商户才能解决朝廷是摆设吗官府是摆设吗” 卫王勃然大怒,“本王心意已决,汛期将至,自今日起,招募流民,加固堤坝,疏浚河道,以工代赈!林知府,你告诉这些无良商户,他们有多少流民,本王都接着!” “另外,带上你的人,按照朝廷预案,立刻安顿流民,划定包括饮食、防疫在内的各项职责!半个时辰之后,本王在城西凉棚等你们!看不见你们的人,本王亲自摘了尔等的帽子!” 说完,他直接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拂袖而去。 田七见状,卯足了劲儿在洪成脸上扇了最后一巴掌,将他朝地上一丢,起身跟上。 一直默不吭声的苏州卫指挥使看着卫王大步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但旋即又轻轻摇头,这一怒倒的确如传言中那般血性坚刚,但最终能成事儿才能成为美谈,否则就只是笑柄了。 这江南,卫王还是没读懂啊! 若是杀能解决问题,自己这几千卫所兵,一个晚上就能把流民兑换成军功,但谁敢那么做 罢了,看在这沙场血性上,帮他一把吧。 他看着林满,“林知府,请代本将转告卫王,若有需要,本将可拨五百卫所兵协助维持秩序。告辞。” 待如苏州卫指挥使这样无关的人陆续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林满的自己人,和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洪成了。 砰! 一个茶盏瞬间被砸在了地上。 洪成撑着椅子,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毒,“袄汁要能视卡!” 第97章 分化,解决 第97章分化,解决 听见这含糊但却恨意滔天的话,众人都没有接茬。 不接茬还能装作没听懂,接了茬,你说你要不要把洪成按住送去官府 公开扬言要弄死钦差皇子,这跟谋反没啥区别了吧 你说在场都是自己人,谁能保证未来没谁会反水 对这些老狐狸而言,把柄这种东西,除了偶尔给女人抓一下,还能递给别人 林满直接岔开话题,轻声道:“卫王殿下这举动鲁莽了啊!” “不错,流民问题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就能解决,以工代赈是个好思路不假,但那需要多少钱呢” “而且此番如此对待洪会长,再来上几千流民,又该如何” “上万人的食宿、工钱、以工代赈的物料,这些不钱吗” “哎,人家是钦差,又是皇子,咱们能怎么办用心任事吧,可别到时候出事儿了被抓住把柄,也被拖下水了。” 众人谈定,点了点头。 只有洪成还在含糊地叫嚣着,“窝要能视卡!窝要能视卡!” 城中那处庭院里,一帮士绅依旧在欢娱着。 原本以他们的体力,很难如此持久,但就如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药一样,胜利的喜悦也一样能支撑起狂欢的心。 就在这些士绅徒逞口舌手足之利,把以色娱人的魁娘们身上的丝绸都摸得起毛了时,一阵脚步声终于来到了房门外。 当房门被推开,正兴奋起身,准备询问卫王服软情况的众人看着眼前这个猪头,齐齐傻眼。 洪成粗暴地推开众人,直接来到主位上坐下,“定狗杜知知罚狗!袄汁要能视卡!” 一帮人面面相觑,对视的目光中,满是懵逼。 苏州城西,汪铁棒扶着母亲,和父亲一道,跟着大部队,慢慢朝着苏州城走去。 “儿啊,你说城里的官老爷真的会管我们” 汪母一脸忐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符合她印象里老爷们的品行。 汪铁棒看了看前方的队伍,小声道:“如果昨晚管事说的是真的,那肯定不止咱们这几十个人被解雇。大家都在往那边走,咱们跟着去看看,有什么问题,咱们再跑也来得及。” 汪母点了点头,“到时候,你和你爹多留个心。” 一家三口跟着到了城西的空地,然后才发现这队伍有多夸张。 他们已经没法去数到底有多少人,因为压根就数不了,一望无际,这就是人的海洋。 好在这片海洋已经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而就在他们汇入的路边,便有值守的官军维持秩序,指引方向。 他们无法如见多识广的士绅一般,从衣服上分辨对方的身份,瞧出这是苏州卫的卫所兵,只知道对方披着“老爷皮”,那都是他们的老爷。 一家三口便在老爷的带领下,跟着队伍一起,来到了一排刚刚支起的棚子下,每二十人一个棚,一行人大略分了两个棚子。 汪铁棒他们的棚子中,一个军士吩咐道:“你们这二十人,暂时就在这个棚子里等着,不许乱走,不许胡乱拉屎撒尿,去茅房打报告,我就是你们的头儿,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棚子中,当即有人开口道:“官爷,这是做甚我们都快一天没吃没喝了,这不得饿死在这儿啊!我们已经被弄得没了活计,还要怎么折腾我们啊!” 这番话,登时很巧妙地引动了众人心头的不满,于是一阵低声的抱怨便伴随着嘟囔响起。 “你们说的什么胡话!”军士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禁军甲士,厉声道:“卫王殿下仁厚,不忍见你们流离失所,动员这么多人给你们搭棚子,收留你们!一会儿还要给你们安排活计,你们还在这儿抱怨,有没有点良心!” 一听还能安排活计,就连汪铁棒也是瞬间眼前一亮。 他和他爹还有的是力气,只要有活儿干,总归是饿不死的。正说着,前面的棚子骤然响起了一阵欢呼,而后便瞧见不少人匆匆忙忙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汪铁棒等人登时躁动起来,但在衙役的弹压下,又只能乖乖地坐着,然后伸长了脖子望着。 欢呼和躁动,如同在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扩散到了他们的棚子。 一个军爷站在棚子中,看着众人,嗓子虽然已经说得略带沙哑,但依旧中气十足地朗声道: “卫王殿下恩典,为了解决诸位的生计问题,特意为诸位寻了几个活计。” “第一个,要求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体康健的男人,可以去二号凉棚处报名,等待筛选,如果通过,管吃管住,每月给银五两!” 一听这个,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发出阵阵惊呼。 一个月五两银子,一年六十两,这得多少钱啊! 而且还包吃住!这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汪母一把抓着汪铁棒的手,“儿啊,你就刚好十九,身子骨又这么棒” 汪铁棒也十分心动,“娘,你不说我也会去报名的。” “都别急着动,等我话说完。你们又不是全部符合条件。” 那个军士伸手按住,“第二个,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身体康健的男人,卫王殿下联系了几处作坊招工,管吃管住,每月给银二两,但是提前说好,虽然不是干苦力,但也需要下力气,身子不好的就不要去了。有意向的,稍后去三号凉棚报名,等待筛选。” 众人闻言也是一阵躁动,每月二两,一年二十多两,虽然不算很多,码头上的熟练工一年下来也有这个收入,但人家管吃管住啊!这二十多两是纯收入啊! 汪母和汪铁棒瞬间看向汪父,汪父点了点头,“我肯定得去看看,如果我和儿子都能行,咱们一家人一年能有个七八十两,这好日子不就来了嘛!” 汪母闻言有些气馁,觉得自己就像个累赘一样。 心思细腻的汪铁棒搂着母亲的肩膀,“娘,到时候你就在家享清福就行了嘛!” 汪母叹了口气,都是劳苦之人,不仅自认没那个命,也没那个偷闲的心。 “你们也不要慌,卫王殿下既然为你们操心,就不会只顾着好的,大家都有份儿!” 军士再度压下众人的躁动,“第三个,卫王殿下要加固堤坝,整修河道,这是对咱们所有人的大好事。六十岁以下的男人,都可以前往四号凉棚报名,通过之后,按照每月一两银子,发放报酬,一样管吃管住。” “六十岁以下的女人,殿下嘱咐了,挑选两百人,充作伙房,负责给工地做饭、送饭,每月依旧给钱一两。这个在五号凉棚报名!” “另外!城中长宁布庄的周家,有两个作坊还要扩建,要招募一批女织工,人数有一百人,待遇和市面上的织工一样,有意向的会纺织的,可以去六号凉棚报名。” 汪母瞬间激动起来,看着丈夫和儿子,一脸我可不是累赘的骄傲,“我也去要试试!” “最后,再跟大家说明一点,这几项,除了男人和女人不能搞混之外,其余的只要符合条件,都是可以尝试的。也就是说,一个年轻小伙子,你如果没有在二号凉棚通过,你可以再去三号凉棚试试,三号凉棚也没通过,可以到四号凉棚看看,如果四号凉棚也不收你,我觉得那你有点太差劲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他们都是曾经大户人家的雇工,要么有力气,要么手上有活儿的,自然都很有信心。 看着已经蠢蠢欲动的众人,军士站到一旁,大手一挥,“好了,去吧!记住咱们这是第三百二十九号棚。” 众人欢呼着,各自奔了出去。 这时候,他们终于知道其余棚子的躁动和奔跑是怎么来的了。 当汪铁棒来到二号凉棚前,那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了。 他跟在队伍最后,带着一颗期待又忐忑的心,慢慢向前挪着。 等待的过程中,他听见了远远响起的欢呼,又看见了垂头丧气离开的人,心头愈发紧张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长长的队伍终于没了,到他了。 简单登记了棚子号码和名字后,一个穿着一身将军甲,看上去就不简单的年轻男人站在他面前,那威严而锐利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指着旁边一个吊起来的沙袋,“用尽你的全力,用拳头打上去。” 汪铁棒看着面前这个一看就不轻的沙袋,虽然腹中空空,但也从骨子里压榨出全部力气,握紧拳头,就如要握住那个他们一家人期望的美好生活一般,深吸一口气,拧腰旋踵,一拳砸了上去。 第98章 汪铁棒的奇幻漂流 第98章汪铁棒的奇幻漂流 沉重的沙袋,就如命运对底层百姓的重压。 但吊住沙袋的那根麻绳,就像此刻摆在面前的机会,给了一直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汪铁棒,一丝撬动命运的可能。 他的拳头砸在沙袋上,一股巨力涌向手臂的同时,沙袋也终于被他的决心撼动,朝着前方荡开,朝着沙袋前方架起的一根小竹竿飞去。 在许多道目光中,悠悠荡起的沙袋,撞在了小竹竿上,将它撞落在地。 就仿佛被击碎的,命运的枷锁。 “合格!” 一声高呼,让汪铁棒忍不住地欢呼起来。 年轻的将军平静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态度,“去吧。” 立刻有军士将汪铁棒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棚子里,棚子里,一个值守的军士从木桶里舀了一碗稀粥递给他,“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碗有些破烂,但汪铁棒连忙双手接过,毫不嫌弃地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粥虽然很稀,甚至里面还混着有砂石,但他们平日吃的也没好到哪儿去,而且这会儿是真饿了,汪铁棒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 待他将碗递回,一旁一直悄然注视着汪铁棒表情变化的军士笑着道:“走吧,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走在路上,军士笑着道:“你不用担心,你方才登记了你的棚子号码,事后会有咱们的人去棚内通知,你若有同伴也能知晓。” 汪铁棒松了口气,跟着对方,走了一段,便来到了一排军帐之外。 军士将他带到其中一处军帐,“你就先在这儿休息着,等候上面通知。” 汪铁棒走进去,发现军帐里面就是两排大通铺,已经坐着十来个跟他差不多的年轻人。 汪铁棒也没找谁攀谈,找个空处坐下,默默等到了傍晚。 他的鼻子忽然抽了抽,正疑惑间,一声锣响,两队军士捧着饭盆和菜盆来了,分别走向了各处军帐。 “站好队!排队打饭!” 汪铁棒站在队伍中,看着眼前盆子里那色泽诱人油水十足的肉,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他都记不大清上一次吃这么多肉是什么时候了。 很快,他捧着一个大斗碗,看着面前冒尖的肥肉,直接埋头开旋。 一通风卷残云之后,即使在汗臭熏人的军帐中,他也依旧满足地睡了过去。 但他人是舒服了,可肚子很快不争气了起来。 好久没吃这么多油水,一下子来这么猛,扛不住了! 他暗骂一声,硬憋了憋,发现实在有点难以控制之后,匆匆爬起出了军帐。 军帐外,值守的军士似乎早有准备,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大坑,“去吧,别掉下去了。” 随着一阵酣畅淋漓的释放,汪铁棒遗憾地回了军帐,这一顿饭算是浪费了一半。 结果没躺下多久,他又匆匆起身,将这顿饭彻底浪费掉了. 迷迷糊糊中,精疲力竭的他沉沉睡了过去。 当天亮之后,汪铁棒发现,军帐里的人好像少了不少。 正疑惑间,他和剩下的人一起,被带到了一处军帐外,排起了队。 在汪铁棒看来,这个队也排得诡异,排在最前之人距离帐门也有足足百步之遥。 想不通便也不想了,反正老爷们也不会这么大的代价来害自己。 只不过,他有些担心,也不知他的父母可曾通过筛选。 就这般想着,忽然一声惨叫将他惊醒,队伍之中的其余人也立刻骚动了起来。 值守军士当即呵斥道:“慌什么,这是有奸细混入,依法处置而已!只要你们心里没鬼,有什么好怕的!”汪铁棒喉头滚动,神色也在悄然间凝重了起来。 不多时,就轮到了他。 当他走入军帐,一眼便瞧见了地上的大滩血迹和刺鼻的血腥气。 真杀了人啊!!! “坐下说话。” 听见声音,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行礼,然后借机瞧见了面前坐着的三个人。 一个是昨日见过那个威严的年轻将军,另一个则是一个贵气英武的年轻人。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两人都坐在两侧,居中的位置竟然让给了一个非常年轻,除了脸好看没什么特殊的少年。 莫非这就是卫王殿下 他心头想着,耳中便听见了年轻人的声音,“你现在可以选择退出,直接从此间离开,我们不会为难你,你也不会有任何事情。但你如果选择留下,我们的确可以做到承诺的银钱和待遇,但若是发现你心怀不轨,你必死无疑,这个便是下场。” 汪铁棒看了一眼一旁的血迹,知道年轻人没说假话,但每个月五两银子着实很是诱惑。 稍作思索,他咬牙开口道:“小人愿意留下。” 坐在正中间的人自然就是齐政,他微微一笑,“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汪铁棒。” “汪铁棒这是小名还是” “小人未曾取过大名,就是从小这么叫着,就一直叫下来了。” 齐政看着眼前这个颇有英气的年轻人,忽然心头一动,“你现在长大了,再叫铁棒也不合适,相逢是缘,我帮你取个大名,不知你可愿意” 汪铁棒连忙道:“小人求之不得,多谢大人。” 齐政微笑道:“你身形挺拔,样貌英气,坐姿端正,铁棒也有刚直之意,不如取名叫做汪直,可好” “汪直.”汪铁棒默念了两遍,“多谢大人。”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说完,齐政又登记了汪直的籍贯、亲眷等信息,就让汪直在军士的带领下离开。 他们在汇合之后,将被直接带去一旁的山中,进行将近两个月的秘训。 待汪直走了,卫王好奇地看着齐政,“你为何会突然想到给这个人改个名字” 齐政神秘地笑了笑,“讨个彩头。” 不管这家伙到底能变成两个大佬中的哪一位,都是赚大了。 又过了一阵,所有人都在三个人面前过了一遍,又筛选出了一批混在其中的沙子,齐政伸了个懒腰,“今日劳烦殿下和凌将军了。” 卫王笑着道:“无论如何,这话都该我跟凌兄跟你说才是,你这是既帮了我的忙,又给凌兄找了好部下啊!” 凌岳哼了一声,“找人倒是简单,但是练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齐政看着凌岳,“不知凌将军在担心哪方面的事情” 凌岳傲然道:“你未曾投身军伍,你自然不懂,这练兵非是一日之功,一个普通士卒要成为精兵,要经过长期的锻炼,而且最好还要有沙场血火的洗礼。你想在这一个多月,就把他们练成精兵,去做大事,这根本就不可能!” 齐政笑了笑,“凌将军说的自然不错,但是在下觉得,若是按照在下的法子,至少能够满足此番江南所需。” 凌岳哼了一声,“怎么你难不成还懂兵法” 原本不报希望的卫王一听凌岳这么说,眼中瞬间生出期待,看向齐政。 “家师曾经对兵法有些研究,略有所得,在下学了些皮毛,凌将军可以参考一二” 齐政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卫王见状,兴奋地拍着凌岳的肩膀,“凌兄,这江南之局,没有你可怎么办啊!” 凌岳:. 第99章 号召力惊人的齐政 第99章号召力惊人的齐政 男人的兴趣在大众范畴来说往往很简单,军事、政治、机械,以及女人。 作为曾经的陆地键仙,军事自然是键政必修课,涉猎甚广的齐政曾详细研究过戚大帅的事迹,对他两本因为时间线最靠后而被有些人成为古代练兵集大成者的兵书细细研读过,深感佩服之余自然都记在了脑子里。 当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之后与卫王那场见面结束,正式开始介入这场棋局的他,抽空就在府中默写,再在其中加上了一些子弟兵的先进军事训练管理方法,一起凑成了眼前这本焕然一新的《纪效新书》。 看到齐政真的掏出了一本兵书,凌岳虽然一愣,但旋即轻嗤一声,颇为不屑。 倒不是他有多自大,或者对齐政这个人有什么恶意,从始至终,他的判断都基于当前的社会现实。 这年头读书就已经是少数人的特权了,兵法更是少数中的少数,就连他都是靠着家学渊源,齐政能有什么本事。 这年头,毕竟没有电视和互联网,让普通人也能窥见几分上层人的生活。 在凌岳看来,你纵使天纵英才,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对那些事情,你是想象不出来的。 就像是一个一辈子就见过村里翠、小芳、九妹、阿莲这些的农夫,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美人盂”这样的东西。 这一点,对绝大多数,甚至说几乎对于所有人,这都是适用的。 你是乡野天才不假,但在乡野天才的脑子里,皇帝真的是用金锄头挖地,皇后娘娘每顿都烙白面馍馍的。 具体到兵法上,没上过战场的,又如何能知道那些与军事有关的隐秘。 但是,当他翻开手中的册子,脸上的不以为然便像是阳光下的水迹,悄然地消失无踪,微张着嘴,神色不知不觉地正经了起来。 军帐之中,只有他沉默的翻书声。 瞧见这一幕,齐政和卫王对视了一眼,慢慢走出了军帐。 当那些混在其中的沙子被甄别出来押往工地,汪直等人被带走,原本这片闹哄哄的空地,此刻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十几名禁军将士正在沉默中收拾军帐。 齐政看着他们的身影,轻声道:“想来是殿下昨日那一番威风,让苏州卫指挥使有了几分触动,才会主动支援人手和物资吧” 卫王点了点头,面露感慨,“我这些日子时常在想,我若有为所欲为的底气,真想直接把这泥坑用血火好好洗上一遍,这朗朗乾坤也就到手了,你也不至于这般劳心劳力。” 齐政微笑道:“战争不是单纯的暴力,而是政治通过另一种形式的延续,它来自于政治,又作用于政治。江南这一局,最后一定是要以血火淬炼,殿下且稍忍忍。” “哈哈,我自是忍得。希望凌岳能为我们练出一支足以扭转局势的强军吧。” 齐政望着眼前的大山,缓缓道:“在下建议,沈家弄出来的水泥,第一批,先紧着这帮军士们,在山里修筑起满足基本需求的住所和设施。这是我们的腰胆,不能出岔子。” “第二批,就用在堤坝上,然后抽空给流民们也把房子建起来。在下建议,这个房子,不要随意乱建,选个好地势,等流民解决,这些房子还能拿来卖掉,形成一个繁华的镇子。” 齐政顿了顿,看着卫王,“殿下,说句可能不那么好听的话,不管这一局棋的结果如何,这片河道与这个小镇,都将是您功业的见证,谁都无法抹去。” 卫王深以为然又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尽力做好此事。” “河道的事情,在下就是真的不懂了,殿下需要物色一位真正懂行的人辅助。” 卫王笑着挑眉,“真的不懂吗要不要我请凌岳来说两句” “啊”齐政愣了愣,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 卫王便一边憋着笑,一边将凌岳那张反向开光的嘴的事情说了。 齐政恍然,“怪不得殿下方才说,如果没有凌将军这江南之局可怎么办,原来是这个意思。” 卫王笑着点头,“我还在想,凌岳若能再说你点什么,你还能给个惊喜呢!” 齐政笑了笑,心头却对这种东西并不在意,哪儿能真那么玄乎,那不成了反向言出法随了。 他岔开话题,对卫王道:“在下明日动身去扬州,这苏州诸事,殿下需多多留意。殿下明日宣判之后,怕是还有波澜,尤其需要注意。” 卫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为我谋划到这个程度了,我若还撑不起来,那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了。比起苏州的情况,我更担心你,那些盐商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齐政笑着道:“殿下放心,我不是去和他们打擂台的,他们势力越强,到时候给江南集团这帮人上的绞索才会越有力不是。咱们费了这么多心思给他们挖了坑,得确保他们跳进去啊!” 卫王神色凝重地嗯了一声,“千万保重。” “另外,宋岩的儿子,我答应过他,帮他复仇,殿下甄别一下,如果他值得信任,就把他一起送进山里吧。” “好。” “还有,在下动身之际,殿下最好就将那个消息先在小范围放出去,不必大张旗鼓。” “好。” “那在下就告辞了。” 卫王迟疑了一下,“真不要我请凌岳给你整两句” 齐政哈哈一笑,摆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目送着齐政在护卫的护送下远去,卫王返回了军帐。 军帐里,凌岳也将册子看完了第一遍。 他将册子郑重地放进怀中,看着卫王认真道:“我不得不承认,此人对你的帮助,已经有我一半的效果了。” 卫王扯了扯嘴角,“来吧,说说你的练兵大计。” 离开城西的流民聚集地,齐政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穿过城池,去往了城外的码头。 卫王派给他的护卫名叫张先,跟着齐政走在路上,想到那日周元礼在乌篷船上的话,轻声提醒道:“齐公子,您还是要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日子还长,身子垮了可要不得。” 齐政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轻笑摇头。 他当初报考选调,图的也不是那个坐椅待币,问薪无愧,万死不辞的安稳,他是真的有一腔抱负在心头的。 如今虽然局面坏了点,但并非没有逆转的机会,而且是更能建功立业的时代,又哪有懈怠的时候呢。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歇不得啊!”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码头上,找到了周元礼帮他盘下来的茶铺。 站在那栋二层小楼下,齐政微微仰头看着,“这好像不能叫茶铺,应该叫茶楼了。” “哎哟,政少爷!您来了啊!” 茶楼的掌柜连忙亲自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将齐政请进了楼中。 而瞧见齐政,如田有福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纷纷上前问好。 看着原本缺衣少食的他们,如今至少个个都穿戴整齐,脸上也有了光彩,这一派生活有希望,干活有力量的样子,让齐政也很开心。 与他们说了几句,询问了衣食住宿,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之后,便笑着让他们去忙了。 众人自然是好一通感恩戴德,现在的日子,安稳又轻松,还有钱拿,怎么不比之前那朝不保夕的日子好,都无比庆幸那天晚上答应了齐公子。 跟众人聊完,齐政便跟掌柜来到了一处临窗的雅间。 他站在窗边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开口问道:“明日,会有人送一些孤儿来,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吧” 茶楼的掌柜正是当初长宁布庄坚守到最后那位忠心耿耿的掌柜,因为知道齐政谋划的事情都很重要,周元礼直接将他送来茶楼坐镇,同时送了一成干股,回馈他的忠心。 此刻听了齐政的问题,他连忙道:“东家之前就吩咐过,小人已经在后院都弄好了,只是条件会稍微差点,需要他们四人住一间。” “无妨,穿暖吃饱,不要压榨欺辱他们即可,又不是来当少爷小姐的。” 齐政转身看着掌柜的,“他们的过去都挺惨的,还望掌柜的有东西多教教他们,有个一技傍身,未来也能安身立命。” 掌柜的连忙道:“政少爷言重了,小人一定照顾好他们!” 齐政点了点头,“这当中如果有机灵的好苗子帮忙留意一下。三日后开业有问题没” 掌柜的面露迟疑,欲言又止。 齐政面露诧异,“怎么了” “先前东家叮嘱过小人,这茶楼政少爷您肯定有大用,小人不敢妄自揣测,但想着不论是什么用途,生意好些是必须的。但是小人看了看周边茶铺的价格,若是按照政少爷您之前定下的昂贵路线,恐怕这生意很难好起来啊!” 他的面色微微有几分为难,“毕竟这码头上茶铺不少,咱们这个茶铺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来吸引客人。” 齐政闻言一笑,“这些日子事儿太多,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他找来笔墨,写了张帖子,交给掌柜的,“你去沈家帮我把沈大公子请来。” 掌柜的一愣,指着自己,面露几分惊讶,我哪儿来的脸能叫来沈家大公子啊! “你把这个帖子递给门房,就说我叫的就行。” 掌柜的将信将疑地接过,沈大公子的确帮过周家,但也没到政少爷随便写张帖子就能叫来的地步吧 罢了,谁让人家是东家呢,这脸多半得自己丢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很快来到了沈家,忐忑又恭敬地问候着,同时将那有点寒碜的帖子递了上去。 门房瞧见这样子,也略显不悦,但一看帖子上的内容,登时面色一变,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笑容,“来,您这边请。” 将掌柜的请进门厅,亲自奉茶之后,门房看着懵逼的掌柜笑着道:“您稍等,在下这就去通报我家公子。” 很快,门房去而复返,“抱歉了,我家公子不在府中,不过已经派人去请了,请您再等等。” 约莫盏茶之后,随着一阵马蹄声,风尘仆仆的沈家大公子沈霆翻身下马,看着掌柜的,“走吧。” 瞧见眼前这个货真价实还气喘吁吁的沈家大公子,掌柜的咽了口口水,藏在袖子里的手摸摸掐了掐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当即生出。 这他娘的也没做梦啊! 第100章 杀人必须诛心 第100章杀人必须诛心 茶楼之中,当齐政看着头上身上都有些灰尘的沈霆,笑着道:“不知沈公子正在忙碌,冒昧相邀,沈公子见谅。” 沈霆很客气地摆了摆手,“齐公子言重了,这不新吸纳了那么多人手,正在盯着开工,不过都有管事在,不碍事的。” “既然沈公子忙,在下也长话短说了。” 齐政指了指二人身处的这个茶楼,“这茶楼是在下所有,还有三日就要开业了,有件事情想请沈家襄助。” 沈霆一听,便下意识地以为是齐政想利用沈家的号召力给抬抬生意,并且出点血帮帮忙,也没拒绝,当即点头,“既如此,沈家定会支持,广邀亲朋前来道贺。” 齐政笑着道:“若是大老远将沈公子叫来,就为了让你出血帮忙,那在下这事情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他笑着拿起桌上那张刚刚写下的纸,递给沈霆,“这个东西,免费送给沈家,但是每日需要免费给茶楼提供一部分,具体多少,看茶楼需要,应该不会太多。” 沈霆不明所以地接过,只是一扫,眉头便是瞬间一跳。 这张纸上就写了两个内容。 一个是关于硝石制冰法增加硝石回收装置的。 另一个是利用甘蔗渣替换稻草,增加冰窖存冰效果的法子。 沈霆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如今硝石制冰法倒不算稀奇,但硝石难取,成本极高,冰块又不好保存,只有皇室和一些大族、豪商用得起。 他们沈家对此并不陌生,甚至沈家自己还有冰窖,盛夏时节就给自己家中生产冰块,偶尔卖一些给城中的达官显贵。 如果齐政的法子,尤其是硝石回收那个,若真的能起效,这块利润有多大,他几乎无法想象。 毕竟水可是不钱的啊! 而齐政会乱说吗 当然不会。 沈霆看着齐政,认真道:“不论这法子能否起效,这茶楼之中夏季的用冰,我沈家出了。” 齐政微笑着挑起大拇指,“难怪沈家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 旋即他将掌柜的叫进来,“开业之后,店中设置几个冰鉴,你选择一下位置,不要贪多,保障整个茶楼的凉爽即可,同时售卖一些冷饮消暑,这儿有个酸梅汤的方子,就这几样东西,我记不大清具体的量了,你们自己调试一下。” 说完他看着掌柜的,“这样你能不能保证生意了” 掌柜的大喜,“有这样的东西,这暑热难当之际,还有什么比咱们这儿更舒坦的!小人若还不能把这茶楼支起来,小人自己去跳了苏州河!” “那就行,好好准备。走了。” 齐政和沈霆一起走出了茶楼,沈霆看着齐政,由衷感慨道:“齐公子,在下这一生,也自负聪慧,除了二叔没服过谁,但如今,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你与在下之二叔,实乃卧龙凤雏。” 听着前面的话,齐政还有些洋洋自得,听到最后脸一垮,扯了扯嘴角,“你太客气了,这我受不起。” 瞧见齐政这样,沈霆愈发感慨,什么叫宠辱不惊,这就是了啊! 本事大不说,心性还如此平和,实在是我辈楷模! 就在齐政安排茶楼之事的同时,城中的豪商们也在那间院子里,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这一次的商量,达成共识并不容易。 首先是卫王的强硬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商人是天然具有软弱性的,先前的反击,算是卫王一通审案之后的应激反应,被林满和洪成成功利用,但如今,洪成用这么大一颗猪头向他们展示了卫王的决心,他们中的很多人,退缩了。 他们开始权衡,如果对抗继续升级,卫王会不会有朝一日屠刀出鞘而那时的他们还能不能顶得住 虽然这点权衡,只是一点念头,但就如同种子一样,开始在心头生根,再不负先前的轻慢与狂妄。 其次,则是这帮人惯常的鸡贼。 你洪成被打了,着急了,要报仇,我们可不着急,需要我们配合你,那你是不是该出大头毕竟解雇人工,甚至驱赶佃户,可不是没有成本的,回头再招募也还要麻烦,你洪成多出点,我们的损失不就少点 几乎整个下午,这帮人就为了这点事儿在这儿掰扯。 最终,洪成软硬兼施,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于让众人同意,再加大力度,联系各自的亲朋好友,同时驱赶佃户,弄出更多的流民来淹死卫王。 “你们放心,我们方才算过了,他以工代赈能解决流民是不假,但一万甚至以上的流民,管理起来是个大麻烦,苏州府上下都是我们的人,流民里面我们也掺了沙子,随便放点火,投点毒,搞点事,就能让他们有得受。” 洪成脸上的红肿消退了不少,说话也清楚了几分,但眼神中的怨毒和恨意,却放陈了的酒,越来越深厚。 “只要赶跑卫王,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诸君,切莫留手,一战功成!” 他的鼓舞声还在房梁间飘荡,房门便被人敲响。 “老爷,不好了!” 心腹匆匆走进,生动演示了什么叫做【如何用一句话赢得全场老板的关注】。 “老爷,城外的流民都给解决了!” “什么” 洪成瞪大了眼睛,腾地站起,旋即大喜,“好好好!卫王竟然出这样的昏招,是随行的禁军动的手吗杀了多少我这就去找林大人,联系朝堂,让卫王滚回京城去!” 来报信的心腹都听傻了,你不能真把人家当傻子吧! 公开屠杀流民的事谁敢干啊! “老爷那个,不是屠杀。” “放你娘的屁!”被扇了耳光的洪成异常暴躁,“不是屠杀,他凭什么解决!” “是这样的。他们把流民分成了好几块。” “那他娘的不还是屠杀” “不是分尸,是把所有流民分成了几个部分” 接着,他就将整个流民分化的措施说了,听得众人登时沉默了起来。 “七千人,先选走五百个,再选走一千个,两百个仆妇,一百个织女,这一下子就吃下了将近两千人。剩下的人也能安着心了。” “关键是,有了这两千人打底,剩下的人会相信卫王,只要相信,就很难闹起来。” 一个年长些的老者在放纵了一下之后,脑子格外清明,叹了口气,“你们啊,没看懂这真正厉害的地方。” “你们想想,最开始选走那五百人,接着又选走了一千人,还有几百个女人去做了饭。这意味着啥这意味着这帮人被分别管起来了。而这些流民很多都不是孤家寡人。” 老者敲了敲桌子,“留在工地上的想闹事,他会不会担心他另一个地方的儿子、兄弟担心他在伙房当厨娘的婆娘同样的,其余地方的人要闹事,他担不担心筑堤工地上的亲属最厉害的是,这一手完全让人察觉不到。” 说到这儿,老头长叹一声,“这个卫王背后,有高人啊!” 老头的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仔细一想,又真的如他所说那样。 这般情况,更衬得他们方才策动搞事情的豪言都显得那般可笑。 洪成那张本就肿胀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方才费尽心思敲定下来的计划,彻底成了笑柄,而他也仿佛被卫王在本就肿胀的脸上,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而就在这时,房门再度被人敲响,来人竟然是知府林满的幕僚。 “洪会长,卫王殿下让我给你带句话。” 洪成懵逼地看着他。 幕僚神色复杂地看着洪成,缓缓道: “卫王殿下说,你们再加把劲,修河道的民工还不够。” 第101章 来给你们送个礼 第101章来给你们送个礼 “咳咳,洪会长,我家第十三房小妾生儿子了,我得先回去看看。” “洪会长,我家牛棚失火了,在下回去救救火。” “哎哟,老夫今日操劳过度,急需回去喝点参茶补补,告辞了。” 卫王那句霸气的挑衅,让众人瞬间没了心气,很快便作鸟兽散。 洪成坐在椅子上,脸上都是颓丧和麻木。 “洪会长,此事我家东主也没办法,而且卫王很可能已经知晓了此事背后的原因,我家东主的意思是,不如先养好伤,明日面议。” 林满的幕僚也是一脸无奈。 先前卫王直接让林满转告这一番话,已经近乎明确的敲打了,在见识了卫王的手段之后,林满直接麻了,一时间根本想不到什么反击手段。 洪成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点头道:“有劳了。” 卫王对流民的处置,远远不止让一个洪成,以及他那些帮手们吃个瘪那么简单。 如果说当日文会之上的强势登场,让苏州府的众人见到了卫王鲜明的态度和坚决的气度; 明月楼前那一场连消带打的手段,让众人见识了卫王的斗争手腕与艺术; 那么这一场对流民的处置,则让他们明白了卫王对政务的熟稔和战斗的决心。 并且从中,瞧见了一丝胜利的可能。 这,是很重要的。 了无牵挂一心为国的孤臣有没有 当然有。 但很少。 绝大多数人,还是要顾及家族子嗣,和半生功名,不可能只靠着一腔热血就扑上去。 谁赢他们帮谁,是一句颇为讽刺的话,但同样也是很残酷的现实。 这也是为何一个团队的头儿要不时地显露威严和排场,来营造一种强大以团结队伍; 为何朝堂的大人物拼了命地要维持住自己的体面,甚至为了一点点面子宁愿大动干戈,都得营造出大势在我的局面。 人性中的趋利避害,从来都未曾消退。 比如现在,深夜到访卫王府邸的苏州同知蒋琰,在观望了数日之后,终于选择了下场。 刚刚将一封亲自写下的密报交给心腹,让他亲自送回京城转交给天德帝的卫王闻讯,亲自出迎,将他请到了房中。 “殿下此番手段,着实让人佩服,陛下欲整治江南积弊,实在是选对了人啊!” 这一番话,便是一个积年为官之人的造诣了。 既表明了自己对卫王的佩服与看好,又体现了自己对皇帝和朝局的洞察,更是用积弊二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卫王当然也听懂了,当即顺势开口,“江南情况复杂,若能得蒋大人之助,此恩本王必当铭记。” 蒋琰的目光看向卫王一旁桌上的那一摞状纸,“如果殿下不介意,不如下官帮殿下参详一下,许多案子涉及的门道,以及有关本地的情况,殿下当日或许没有审问明白。” 卫王大喜,当即请蒋琰到书桌旁落座。 灯芯上的火苗轻盈地跃动,仿佛也在替卫王的江南大计迈出坚实一步而欢庆。 与此同时,夜色遮掩下,换了一身衣服的齐政,在张先的陪同下,来到了码头,登上了一艘安排好的船。 船舱之中,陆十安坐在桌前,看着齐政,“老夫这把老骨头,你是不折腾干净不罢休啊!” 齐政笑了笑,“您还年轻着呢,按长命百岁看,六十岁正是奋斗的年纪。” 陆十安一脸无语,但又不能拒绝这样的祝福,只好哼了一声,“你要知道,两淮盐商,比起江南这群人,根基只强不弱,而且同样心黑手辣,最关键的是,双方勾连很深,你若是想驱虎吞狼,恐怕是打错主意了。” 齐政主动帮陆十安倒了一杯茶,“您老多虑了,晚辈是个什么德行您还不清楚吗惜命得很,哪儿有那个胆子与虎谋皮,利用他们呢!” 陆十安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小子与虎谋皮的胆子不仅有,还很大!” 齐政嘿嘿一笑,并未回答,而是开口问道:“您再跟我说说盐帮那边的情况呗” “你不都问了个干干净净了吗” 齐政笑着道:“左右无事,您再给我说说如今盐帮管事那几位的性格,人品啥的,当然,您老要是也不知道就算了。” “老夫会不知道”陆十安当然看得出齐政这故作拙劣的激将法,哼了一声,开始跟齐政说着。 “老夫跟他们第一次接触,那是很早很早了,四十多年前,先帝初登大宝,淮上暴乱,漕工、流民、盐工起事,扬州城兵荒马乱,那时候老夫刚中了进士,没当上庶吉士,直接被派了出来,刚好就在扬州任职.” 陆十安的声音在船舱中缓缓响起,齐政安静地听着,水流拍着船底,不时为他鼓掌伴奏。 楼船顺流而下的目的地,扬州。 城中一处极为豪奢的府邸内,两淮盐商总会的会长卢雪松看着手中的拜帖,眉头皱起。 “这陆十安来找我做甚” 一旁的管家开口道:“他已经致仕归乡了,就一个老头儿,您直接回绝了他” 卢雪松摇了摇头,“不妥,能做到兵部侍郎这个位置的,岂能如此轻慢,人家礼数周全地求见咱们不搭理,那不就等于结了仇了。有些人,成不了事儿,但能坏事儿啊!” 管家试探着开口,“但是,苏州那边正斗得如火如荼,陆十安这时候从苏州来到扬州,恐怕是有所图啊!” 卢雪松闻言也沉吟了一下,“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吧,你去通知几位副会长,让他们一起见见,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见证。” 管家点头应下,转身下去安排。 卢雪松站在堂中,看着手中的拜帖,面露思索。 三日后的清晨,当顺流而下,昼夜兼程的陆十安和齐政抵达扬州码头时,两淮盐商总会的数位大佬,也陆续抵达了会长卢雪松的一处别院中。 各自落座,在简短的寒暄之后,话题自然转到了即将到访的陆十安身上。 卢雪松端起手边的茶,润了一口,缓缓道:“陆侍郎的面子不能不给,但咱们得先琢磨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说苏州那边,江南那帮人正跟卫王斗得厉害,陆十安是不是来求援的” “没听说他站哪头啊他为谁求援” “如果他是替卫王求援的话,那咱们可不能帮他。咱们虽然不掺和江南那帮人的事情,但也算同气连枝。” 一个副会长忽然开口道:“我今日收到了苏州那边一封飞鸽密报,说是卫王找来了南洋的番使,欲签下十多万匹的丝绸订单,会不会这陆十安是来接洽盐务的给咱们也落点好处” 众人闻言对视一眼,有人摇头道:“自开中法以来,朝廷对盐管控愈发严格,行销海外怕是不大可能。” “有钱挣不了,看着还真着急啊!” 家财已经多到夸张的众人都没有反驳这话,毕竟没有谁会嫌钱多。 卢雪松缓缓道:“且看看他有何说法吧。” 没等多久,管家便匆匆前来,“老爷,陆侍郎到了。” 卢雪松和众人闻言都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不管他们心里是否看重,但朝廷命官自有朝廷命官的体面,更何况还是陆十安这等高官。 众人走到门口,陆十安和齐政也刚好来到大门前。 “陆大人,好久不见,您的风采更甚往昔啊!” “卢会长过奖了,昔年中京一别,如今你这生意越做越大,可喜可贺啊!” “陆大人才是过奖了啊,都是为国效力嘛,我们这点生意,还得仰仗朝中大人们扶持才行啊!” 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寒暄都充满了客套和试探。 都是体面人,也不会站在门口说太久,简单说了几句,众人便走了进去。 分了宾主落座,卢雪松指着齐政对陆十安道:“陆大人,这是您哪位子侄啊年纪轻轻,仪表堂堂,真可谓一时俊才啊!” 陆十安微笑道:“诸位这倒是猜错了,这位乃是卫王殿下的特使,此行是有要事想与诸位谈一件事,正好老夫要拜会各位,便带着他一起来了。” 一听果然是卫王,其余几位副会长都默默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老者便看着齐政道:“这位小友年纪如此年轻,卫王殿下便会交办如此重任,不知是哪家后生,家中长辈老夫可曾认得” 齐政起身拱了拱手,“回老先生的话,在下家世寻常不值一提,不过在下觉得,比起在下的家世,或许诸位更感兴趣的是卫王殿下的派在下前来的用意” “呵呵。”另一个中年男人斜压着椅子扶手,轻慢地笑了笑,“卫王殿下在苏州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不过我淮上与之并无关系,于公于私,我等似乎都没有掺和进去的必要吧。” “不错,卫王殿下若真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去中京求陛下,求朝堂诸公,也比找我们这些人有用啊。” 面对曾经位高权重的陆十安,众人还下意识地留着几分客气,但面对齐政这样一个自称家世寻常的少年,众人的言语之间,轻慢尽显。 齐政不以为杵,微笑道:“诸位实在是误会了,卫王殿下巡抚江南,又非与江南士绅为敌,而且以殿下之聪慧贤明,又岂会一厢情愿地试图利用诸位呢!” “哼哼!”又是一声冷笑,一位副会长开口嘲讽道;“不是利用我们难不成卫王殿下大发善心,派你来给我们送礼来了” 没曾想,齐政竟点了点头,“您说得不错,殿下派在下前来,正是让在下给诸位送上一份大礼!” 第102章 惊天赌局 第102章惊天赌局 听了齐政的话,众人不仅没有露出什么欣喜与希望,反而笑容玩味地看着他。 “哦这倒是稀奇,卫王殿下还愿意给素昧平生的我们送礼。” “我们只是区区商贾,替朝廷出一份力罢了,哪里当得起卫王殿下堂堂皇子的礼物啊,呵呵。” 也不怪他们不以为然,如今天下,已经没什么千年世家了,若论富庶,他们这帮盐商已经是最顶尖的一批人了。 富到流油,什么东西没见过,等闲一些礼物压根就不能让他们的心绪有何波动。 盐商会长卢雪松悄悄观察着陆十安和齐政的神情,惊讶地发现,不仅齐政从容稳重,就连陆十安听着众人的嘲讽也一脸坦然,丝毫不以为意。 他便明白,对方或许是真的有说服他们的信心。 于是,在一片略带嘲讽的声音中,他看着齐政,轻声道:“卫王殿下到底有什么吩咐” 这一问,让其余人都是一怔。 齐政闻言,朝着卢雪松拱了拱手,“卢会长,殿下想与您及诸位,赌上一把。” 卢雪松眉头一皱,“苏州城遍地都是赌场,卫王殿下要赌的话,怕是走错地方了。” 齐政摇头,“并未走错,因为别的地方,出不起这个赌注。” “哦” 随着他这句话,不仅卢雪松挑眉,其余几位也好奇地看向他。 齐政朗声道:“卫王殿下,想和诸位赌一把六月初一苏州城阊门码头的生丝价格,双方以十万石为基准,如果六月初一,低于四十两银子一石,诸位按照每石三两的价格,赔付给卫王殿下,共计三十万两。” “但是,如果高于八十两银子一石,我等按照每石六两银子,双倍赔付给诸位。” “卫王殿下,愿以盐业特许海外贸易权为抵押,如果届时赔付不了,便由卫王以钦差身份,向诸位授权进行盐业海外特许贸易。” 齐政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听到最后,就连这帮堪称富甲天下的盐商们都忍不住呼吸急促。 卢雪松看向齐政,神色严肃道:“你真的能代表卫王” 齐政从怀中掏出卫王的令牌,亮给众人,“而且陆大人陪同,冒充钦差这种事情,陆大人总不会干吧” 陆十安点了点头,“老夫可以作证,齐政可以全权代表卫王。” 众人交换一个眼神,再不负先前的轻慢。 “陆大人,小友,此事重大,我等需要商议一番。” 陆十安笑着点头,“应有之义,那就劳烦卢会长派个人带老夫两人逛逛你这豪奢的园子吧。” 卢雪松当即叫来管家,“好生伺候着陆大人和齐小友。” 待房间中重新剩下他们几个,让亲随关上房门,卢雪松坐在位置上,目光扫过众人,“诸位,都说说吧。” 雕的窗棂将初夏的日光筛成碎片,在檀木地板上织出明暗相间的罗网,落在众人的脸上,将他们的神色衬托得晦暗难明。 他们都很明白,卫王这个赌局如果他们答应,意味着什么。 但若是赢了,好处实在太大了。 他们虽然都是家资不俗,更有甚者,家资超过百万两,但谁会嫌钱少 谁会拒绝一次性赚六十万两的好事呢 最近几年盐业的年利润已经降到一成半到两成这个区间了,一笔几乎不用成本的巨款,即使对他们也是很难拒绝的诱惑! “如今大宗生丝价格,在六十五到七十两一石,零星收购更是七十五两一石左右,现在到六月初一,也就一个半月,我们的赢面很大。” “而且方才,曾兄不是说,苏州那边有消息,说有外邦前来订购丝绸吗如果真的有大量的订单,恐怕生丝价格还会往上涨一大截。” “真正最让我们心动的,还是卫王说的这个海外特许贸易权,如果有这个,咱们可就不用去边军换盐引也能挣大钱了啊!” “是啊,若是卖给海外那帮化外之民,咱们能多挣多少钱啊!”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卫王说了算吗” “呵呵,卫王说了不一定算,但他只要敢说,我们就敢认,他可是钦差,难不成说话跟放屁一样,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不错,咱们在朝廷里又不是没人,到时候就算不许去做这个海外贸易,不得从别的地方补偿我们我们能吃得了亏”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干了吧!咱们跟江南那伙人,又不是什么生死兄弟,哪儿用顾忌他们死活。” “诸位,有一个问题。如果方才的消息是真的,这个外邦的使臣是卫王找来的,那就说明卫王是能够预见生丝价格上涨的,那他为何要与我们打这个赌呢这不是直接给我们送钱吗” 一句话,让原本略带兴奋的众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是啊,如果是这样,卫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这个必败的赌局呢 忽然,一个声音试探着道:“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少年的字面意思” “何解” “就是真正的送礼。卫王正跟江南那帮人斗得如火如荼,如果我们再下场帮忙,他必然如之前的朱完一样败走江南,那时候万事皆休。不如搏一把,拿六十万两,换取我们不帮忙,甚至为他添把火,别忘了,如今东宫可没人了。” 众人吸了口凉气,倒还真的无法否认这种可能。卫王如果所图甚大,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如果这样,便说得通了。六十万两,卫王好大的手笔,他就不怕还不上吗” “打倒了江南那帮人,要多少钱没有啊!” “呵呵,先封官许愿,再壮大队伍成事儿的故事还少吗他若败走江南,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为何不赌” 众人一番议论,倾向渐渐明确。 卢雪松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表决吧,同意接下这个赌局的,举手。” 椅子发出细碎的吱呀声,丝绸广袖次第扬起,如同骤雨前翻涌的云阵。 望着众人齐刷刷举起的手臂,卢雪松一锤定音。 “通过!” 很快,陆十安和齐政被请了回来。 卢雪松很干脆地代表众人表态,接下这个赌局。 齐政微笑点头,“还有两点,希望诸位能够略施手段,帮助一二,其一是此事最好不要传得人尽皆知,其二则是淮上之事归淮上,江南之事归江南,诸位以为如何” 一听这话,众人愈发确认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卢雪松直接而明确地答应了下来。 既然没有异议,双方便着手准备契书。 当狼毫饱蘸朱砂,在纸上写下名姓,殷红印鉴如血梅绽于雪白的宣纸之上,窗外一行白鹭振翅直上青云。 这份两淮盐商以盐引作抵,卫王以海外贸易特许经营权作保,双方以十万石生丝为基准数的对赌协议成功生效! 各自签押并按上鲜红的手印的卢雪松和齐政将属于自己那一份契书小心地收入怀中。 望着这一幕,陆十安平静的面容下,心绪翻涌不止。 他没想到,这帮淮上盐商们,竟然真的同意了齐政的提议。 而签下这个契约,也就至少意味着,在苏州城接下来一个月的关键战斗中,势力同样强大,且距离很近的两淮盐商们,不会襄助江南士绅。 甚至还有可能暗中帮助卫王。 而真正的杀招在于,齐政的布局如果完美实现,最后有可能两者通杀。 看着眼前的少年,陆十安再一次忍不住在心头感慨:这他娘的是个什么样的妖孽啊! 就在齐政成功拿下两淮盐商,为这场针对江南集团的经济杀局套上最后的绞索时,一支队伍,终于抵达了苏州。 当南京省巡抚马有昌的皂靴踏上青石码头,一群啄食的灰雀登时扑棱着翅膀逃开,苏州府衙檐角的风铎突然齐声作响,惊得签押房中众人齐齐抬头。 而后,便瞧见了知府大人匆匆忙忙地蹿出府衙,坐上轿子,不知去往何处。 在苏州城的城楼上,马有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整齐有序的流民。 负责做饭的伙房冒着炊烟,一排排凉棚已经被加固整修,河堤旁号子声中,一派热火朝天。 一旁的随从面色凝重,“这卫王不仅是来者不善,还真有几分本事啊!” 马有昌不屑地哼了一声,“有本事又如何,这儿是江南!” 说完,他扭头看向城墙的一端,林满正快步赶来。 “下官见过抚台大人!” 马有昌看了一眼林满,直接问道:“听说卫王两天前,判了几十个案子,抓了一堆人” 若真要论含权量,林满这个肥中之肥的苏州知府,还真不比马有昌这个南京省巡抚差多少,但是官场之上,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还是顶头上司,林满闻言略显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是有此事。” “你的反击呢” 林满愕然抬头,然后重新低头,“卫王势大,士绅们都有些畏惧,再加上” “再加上他用你管不住裤裆的事情要挟你,你就不敢动弹了” 马有昌声音一厉,林满登时额头见汗,“实在是先前没想到卫王手段如此高明,以至于有些进退失据。” “废物!” 马有昌冷哼一声,“遇见点挫折就畏手畏脚,你难道指望所有的困难都能轻松扫平吗他是皇子又如何有些手段又如何记住了,这儿是江南!” 林满连忙点头,“抚台大人教训得是。” “找个地方,然后把城中士绅和豪商代表叫来,本官亲自安排!” “是!” 点头答应,林满又迟疑道:“抚台大人不用去拜见一下卫王” 马有昌哼了一声,“都撕破脸了,着急个甚,送个帖子,堵了言官的嘴就行了。” —— 注:若按照时间线,明朝的一石大部分说法是一百五十斤,但咱们为了换算方便,就按一百斤为一石计算。后续也一样。 第103章 借你人头一用 第103章借你人头一用 还是那座熟悉的园子里,脸颊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洪成回到了伤心地。 他不知道林满这时候召见他又有什么意义,又要瞎折腾什么。 他虽然依旧愤怒着,怨恨着,但他那颗心,早就已经在卫王的铁腕之下怂了。 可当他走进院子,来到房间,瞧见居中而坐的马有昌时,登时却面色一变,匆匆上前,一副【太好了,是巡抚,我们有救了】的激动表情。 “在下拜见抚台大人!” 江南商会的人并不多,但作为江南集团的核心枢纽,每一个都是一方巨贾,马有昌身为江南五省之一的执掌者,自然认得洪成这个重要人物,颇为亲切地将他扶起,目光看向他的面颊,温声道:“你受苦了啊!”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洪成差点感动得哭了出来。 人啊,总是对未曾选择的道路报有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对于未曾出手过的人,也是一样。 在洪成看来,苏州知府林满不行,但南京巡抚马有昌肯定能行! 马有昌又温言安慰了几句,再跟其余众人寒暄两下,便落座下来。 苏州园林的美景自不必说。 曲径通幽,竹影扫过半壁漏窗; 廊腰缦回,月洞斜出一截白墙。 六角亭空悬半卷竹帘,翠湖面乍破数尾游鱼。 但在座之人,都无心欣赏这些美不胜收,他们更关心,眼前这位忽然抵达,或者说终于抵达的马大人,将如何带领他们,保住这份属于他们的美好。 看着众人这陡然升起的期待,林满心头阵阵无语,但也只能默默坐着。 “这些日子,发生在苏州的事情本官都知道了。” 见众人到齐,马有昌没有客套什么,开口便直奔主题。 “你们很努力,但若是要本官用两个字评价你们的努力,就只能是,废物!” 众人心头瞬间一凛,个别心生不悦的便默默低头,将表情藏得一丝都不外泄。 “你们是反击了,在林大人的带领下搞了个拿捏卫王的阴谋,搞了些流民试图给卫王出难题逼他就范,然后呢” “卫王想到了应对的法子,暂时没被你们打败,你们就怂了” “怎么你们的血性,就够你们这一哆嗦的” 马有昌伸手拍了拍桌子,“记住了,这儿是江南!” “卫王既然有点本事,那就陪他好好过几招,就别想着什么随便还个手就能将他打死的事情,端正姿态!咱们只要齐心,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怕了他吗” 在马有昌这般强悍的气势下,众人齐齐低头,噤若寒蝉。 “他卫王不是觉得自己找到了法子能安抚流民了吗那就给他再弄些流民,让他去管啊!” 马有昌看着瞬间抬头欲言的洪成等人,“你们担心这是给他送礼是吧可别忘了,他养这些流民也是需要成本的!而咱们的优势在哪儿,咱们耗得起啊!这儿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咱们直接联合全城米商,拉高米价,他有几个钱能跟我们耗啊” 众人瞬间眼前一亮,然后又觉得肉疼。 马有昌就仿佛是能猜到他们心头所想一般,“心疼个屁!不把他赶走,你们什么都没了!此番本官都赶来苏州坐镇了,你们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 “除开米价,其余反正跟流民那边有关的,用得上的,都给我把价格拉起来,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咱们跟卫王耗,你们觉得是他输还是我们输” “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了他这条过江龙” 众人被这么一敲打,倒也醒悟了过来,纷纷点头。 实力占优的情况下,结硬寨打呆仗就行,这是稳赢的啊! 不过是赢的代价高一点,但至少能赢啊!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本来也知道这样是对的也应该这样,但就是下不了那个决心,形不成这样的合力。 这就跟一个人数众多的家族一样,要想集中力量办大事,那就必须得有个如马有昌这样强力的人居中倡议。 待将这些士绅商贾都安排好了,马有昌便让他们都下去准备,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和林满,以及各自的心腹亲随。 马有昌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地喝着。 来自上位者的沉默与压迫,让林满微微有些坐立不安。 喝了几口,马有昌放下茶盏,看着林满,温声道:“我骂你,你别不服气。这事儿根子就在你身上,身为苏州知府,你怂了!” 林满叹了口气,“抚台大人教训得是。” “其实你鲁博昌这颗棋子找得很好,但是你在试探之后就怂了,你担心宋岩的事情,会成为你的把柄,所以不敢发动鲁博昌这步棋,但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别的思路” 林满一脸求教地看着他,“请抚台大人指点。” 马有昌淡淡开口,“杀了鲁博昌。” 林满眼神猛地一瞪,但旋即又缓缓冷静下来。 是啊,杀了鲁博昌,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嫁祸给卫王。 毕竟当日周家掌柜状告鲁家的事情人所共知,如今卫王稳住局面,悄悄派人灭口,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是宋岩那边“你在担心宋岩的妻儿” 林满有些羞赧,“下官一时不慎,犯了错,着实有些担忧。” “糊涂!”马有昌哼了一声,“你纯属当局者迷。为官的,哪个不被诬陷几句,那妇人说了就算吗有证据吗哪怕是卫王帮她闹到朝堂上,楚王殿下不为你出力吗属于我们的人不替你说话吗他卫王在朝堂能有几分势力你自己执掌苏州府,也是熟门熟路的老人了,这些事情还用我教吗” 林满闻言,如梦方醒,当即一喜,“多谢抚台大人赐教。” 马有昌叹了口气,“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舍不得,太在意未来的前途,少了股狠劲儿,若是当日我在那文会上,我就当场便让卫王下不来台,反正他出现在苏州就摆明了不怀好意,迟早撕破脸,怕个什么” 林满心服口服,“大人教训得是。” “去吧,这苏州府是你的地盘,鲁博昌的事情,和你自己的事情,你抓紧安排好了。配合着那些士绅豪商的行动,卫王的美梦,做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是!” 林满恭敬点头,“抚台大人你看是就住这儿,还是换个别的地方” 马有昌略作沉吟,“这儿不合适,给我找个安静的院子就行。” 很快,林满就亲自领着马有昌在距离府衙不远的一处院子安顿下来,然后告辞离开,前去安排。 等人走了,马有昌在书房中,踱步思量一阵,看着亲随,“帮我写一封信。” 亲随连忙摊开笔墨。 马有昌缓缓道:“这封信,写给楚王殿下,内容是,本官弹劾卫王皇甫靖和苏州知府林满,相互包庇,枉法徇私,强行隐瞒鲁博昌欺压良善案,林满淫虐妇女案,激起民议汹汹,请朝廷彻查此事。” 亲随默默落笔,但后背却被一阵陡然的寒意袭过,大夏天的,如坠冰窟。 鲁博昌已经三日没有去铺子里了。 不是他已经认命不管了,而是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过去这些天的经历。 围绕着卫王这么一个事情,他和他的鲁家就如同一艘误闯风暴海的扁舟,完全就是身不由己。 那纷至沓来的压力,每一个都让他无力抗拒,只能任人摆布。 而事情的发展,不论是陆十安的入局,宋岩的死亡,洪家沈家,以及后面的知府直接介入,再到如今的忽然偃旗息鼓,更是诡异到每一步都出乎他的意料。 以至于现在,当事情忽然停下来,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他彻底懵了。 感觉满脑子都是浆糊的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干啥。 于是,干脆取了个小妾,夜以继日地放空了两三天,终于换来了彻底属于贤者的清明。 他便也慢慢回过了味儿来,不论怎么说,自己如今,既没有遵照知府的意思,去诬陷卫王; 卫王也没有因此而怪罪自己,甚至儿子的前程也还能保住; 知府还不用怪罪自己,从而保住了全族。 虽然忙活一通,费心费力,啥也没挣到,但误入这等神仙局,还能全身而退,只损失一点小钱,还要怎样 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想到这些,鲁博昌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扶着腰开始视察府中情况。 刚刚入夜,近日操劳过度的他打算今夜好好睡个素觉,明日前往铺子查看一番,重振气象,便听见了管家匆忙的脚步。 “老爷,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车夫递了张帖子进来,说卫王殿下相召。” 鲁博昌大惊,猛地坐起,愣在原地。 难不成这事儿还没完 看着鲁博昌沉默不语,管家低声提醒道:“老爷,人家还在外面等着呢!” “哦,对!” 鲁博昌心里都快哭出来了,但身为小人物,他又哪里来的能力和底气去反抗呢! 于是,他长叹一声,起身来到了府门。 瞧见他,马车车夫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上车吧,别让殿下等久了。” 鲁博昌连连点头,钻进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管家一脸担忧地看着,不知道自家老爷这一趟又会遇见什么麻烦事儿。 在马车中感受着车轮的颠簸,鲁博昌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阁下,卫王殿下这么晚了寻草民何事啊” 车夫语气依旧冷漠,“到了你就知道了。” 鲁博昌暗叹一声,轻轻掀起帘子朝外看去,忽然眉头微皱,“这好像不是去卫王下榻之处的路吧。” “殿下在城外。” 鲁博昌也知道流民的事情,不疑有他,默默坐着。 忽然间,马车悄然停住。 车夫掀起帘子,“鲁员外,有个事想找你帮个忙。” 鲁博昌疑惑道:“阁下请讲。” “借你人头一用。” 寒光照亮了鲁博昌的眼眸,那是他人生望见的最后一抹亮色。 第104章 盼君归 第104章盼君归 当得知消息的卫王赶到现场,苏州城中,上上下下的官员皆已抵达。 已经暗中投效的苏州同知蒋琰朝卫王递了个隐秘而凝重的眼神,让卫王的心头一惊,眉头微皱。 “下官南京巡抚马有昌,拜见殿下。刚刚赶到苏州,还未来得及到府拜访,却没想到与殿下在此相见。” 人群中,马有昌迈步出列,开口见礼。 卫王强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马大人不必多礼。这是怎么回事” 马有昌叹了口气,“林大人,还是你来说吧。” 一旁的苏州知府林满开口道:“回殿下的话,就在一盏茶之前,有更夫前来府衙报案,说在此地发现了一具尸首,这等命案,下官不敢怠慢,立刻带人并通知吴县县令一同抵达现场,发现此人正是苏州布行商会的会长鲁博昌。” 他极富政治智慧地顿了顿,瞥了一眼卫王的面色,接着道:“因为一些旧事,下官不敢擅专,便立刻派人通知了殿下,而马大人也正好抵达苏州前来拜见钦差,便也一并知会了。” 卫王眯起眼,“因为什么旧事,林大人说说清楚。” 林满故作为难,“殿下,这.” “你既然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又有何不敢言语的” 卫王又不傻,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既然如此,他们都不怕撕破脸,自己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林满叹了口气,“殿下当知,这鲁博昌打着殿下的旗号,在城中欺压良善已成人所共知之事,虽然事实真相并非如此,但如今忽然被杀,只恐流言蜚语,故而下官不敢擅专。” 卫王冷哼一声,“听林知府这意思,是怀疑本王派人杀了他” 林满今日被马有昌一“点拨”,也做好了一往无前的准备,“咳咳,殿下容禀,下官哪儿来的胆子怀疑殿下,只是哎,殿下您自己听吧。” 说着林满侧身一让,将身后的鲁府管家让了出来。 “你将实情禀报殿下,不得有半分隐瞒!” 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甚至还有当朝皇子,鲁府管家的腿都在打哆嗦,颤声道:“启启禀殿下,今夜戌时一刻,忽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马车车夫说是奉殿下之命,召我家老爷觐见,我家老爷不疑有他,便上了马车。” 他看了一眼卫王,声音一低,嗫嚅道:“然后,就是得到老爷被害了的消息了。” 卫王闻言,嗤笑一声,“如果本王真要杀他,还会自报家门吗” 如果齐政在这儿,多半就会阻拦一句,面对栽赃,自证是没用的,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这也是他当初破坏林满阴谋时,为什么制定下对等反制的策略,而不是去自辩清白的原因。 而久经官场的苏州同知蒋琰也暗叹一声,卫王这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啊! 果然,卫王话音一落,马有昌就接话道:“殿下言重了,我等自然知道,殿下犯不上跟这么一个小人计较,但是毕竟是命案,林知府,你组织人手好生侦查,尽早查清真相,还殿下一个清白。” 林满当即点头,“请殿下放心,抚台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等等!” 卫王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出声叫停了马有昌和林满一唱一和的决定。 他直接看着马有昌,“马大人此言差矣,本王身为钦差,既见证此事,自当亲自查案。” 马有昌缓缓道:“殿下,虽然我等相信您,但口供摆在这儿,若是由您来查此案,恐怕难堵悠悠众口啊!” 卫王故作直愣,“本王不能查,那苏州城中百姓都在传这位鲁博昌乃是受了林知府的指使来陷害本王,他更不能查了。” 马有昌不以为然,“无知之人的些许流言,若都当真,朝廷还如何治理” “听马大人这意思,说林知府不好的就是流言,说本王的就是需要顾忌嗯” 这一句话,连马有昌也顶不住了。 若卫王只是卫王,他可以无视,毕竟他身后有楚王,还有整个江南集团。 但卫王如今是皇命钦差,你一个地方官,连钦差都不放在眼里,那就不把皇权放在眼里,不把皇权放在眼里,那你就是要谋反。 这是一条滑稽而十分真实且被大众认可的思维链条。“下官不敢。”马有昌连忙欠身,“既然殿下不相信林知府,不如就让本官来吧。” 卫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这案子要是查个十天半个月,马大人其余工作就不做了本王来苏州,就没想过要打扰地方,你看俞大人先前说过来,本王不也挡回去了嘛!你该忙你的就忙吧。” 看着吃瘪的马有昌,林满深吸一口气,“殿下,既然您不信下官,也不信马大人,不如就由苏州府同知蒋大人,和苏州监察御史王大人,联合查案吧。这等有损殿下威名之时,总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在他看来,蒋琰一直明哲保身,王御史是他们的人,他们总是赚的,而且府衙和御史联合查案,于情于理卫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见蒋琰的名字,卫王心头已经接受了这个提议。 但为了暂时不暴露蒋琰,他故作迟疑地等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如此吧,一有消息,立刻传信于本王!” “是!” 目送着卫王的车驾远去,马有昌和林满走到一旁。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马有昌当做棋子牺牲掉的林满低声兴奋道:“有这个案子,再搭配上朝堂里发力,应该能把卫王搞走吧” 马有昌缓缓点头,“你写封奏折,将此事捅上去,最好让那个监察御史也从兰台那边发发力,看看能不能有效果吧。” 林满兴奋地嗯了一声,若真能成功让卫王滚蛋,自己在楚王那儿肯定可以记上一大功,未来成就封疆大吏,或者执掌六部乃至进入政事堂,都是未来可期之事啊! 他的胸膛之中,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叠加了本该属于鲁博昌的心跳。 另一边,卫王回了宅子,坐在房中,神色凝重地复盘着方才的事情。 第一点也是最简单的一点,马有昌赶来苏州坐镇了,今夜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的手笔。 而今夜的事情对他有没有影响 影响可太大了,这是一条人命,更是自己会被有心之人抓住的把柄。 本来由自己来巡抚江南,就已经是许多人不乐意的。 在表明了斗争立场之后,想来会有更多人视自己若眼中钉,如今可算是给他们找到机会了。 虽然按照齐政的分析,他的父皇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将他叫回去,但万一呢 自己这边辛辛苦苦布下的局,齐政还为了自己去往扬州那个龙潭虎穴,若是因为这么一个滑稽的理由功亏一篑,自己要如何面对他们的苦心孤诣如何面对自己的雄心壮志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帮人出手既然已经毫无顾忌、这般狠辣,会就这么点动静吗 如果齐政还在这儿,他会怎么处置呢 卫王望着夜空,想到自己给齐政的承诺,想到还在扬州奔波的齐政,想到还在山里为他练兵的凌岳,眉宇间堆满了忧愁的褶皱。 而当天色重明,他的担忧便成了现实。 他看着着急过来报信的手下,“你说城外又多了几千流民” “回殿下,确实如此,而且有些还不是雇工,而是大户的佃农。” “这帮人,这下是发了狠啊!” 卫王眯起眼睛,当日让林满转达那句挑衅,既是真的宣言,也是一种变相的恐吓,制造出自己完全不怕流民,甚至希望多来些流民的假象,来让他们不敢再以流民生事。 实际上,虽然流民能够提供人力,但管理的成本其实是非常高的。 他在江南就那么点实力,要同时做那么多事情,其实是很捉襟见肘的。 这几日的风平浪静,还以为他们真的如愿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马有昌一来,又将这把火烧起来了。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又一个护卫匆匆而来,“殿下,不好了!” 卫王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事,慢慢说。” “殿下,全城米商齐齐涨价,整整比之前高了一倍。” “什么他们知不知道囤积居奇本王可以抓了他们!” “殿下,他们说这都是随行就市,而且他们也没有惜售不卖,要买拿钱去就行了。但是直接翻倍地涨,普通人家还好,咱们用量那么大,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啊!” 第105章 天热了,该你们破产了 第105章天热了,该你们破产了 接下来的几日,原本已经渐渐宁静下来的苏州城,暗流又重新激涌了起来。 鲁氏布行的东家鲁博昌当街被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而关于凶手的猜测,也自然地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共同指向了卫王。 城外的流民营同样不平静,随着苏州城中的商户们齐齐发力,供应流民所需的米、面、油,以及其余大宗物料,都迎来了全面的价格上涨。 那些大户掺进流民群体之中的沙子,也在暗中发力,制造流言,甚至鼓噪工钱日结。 一时间,原本已经渐成秩序的流民群体之中,也有不稳的趋势。 好在还有齐政当初设计的分化计划起了作用,让许多人明显有所顾忌,不敢乱来。 那些沙子无法鼓动大量民意,反倒暴露了自身的存在,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殿下,昨日共有了十三场斗殴,动荡之势越来越明显了。” 城外的凉棚中,一个护卫向卫王禀报着流民营中的情况。 卫王沉声道:“加强巡逻,并且派人宣告,一旦有斗殴闹事,立即驱逐,情况严重者,其亲眷家属也被一并驱逐!” 护卫领命而去,而接着又有人进来,“殿下,咱们手上,快要没钱了,顶多还能支撑两三日。最关键的是,如果这时候,伙食下降,可能会坐实流言。” 卫王深吸一口气,“先按照以往的情况维持着,我再想想办法。” “殿下,属下有个建议。” “嗯” “要不先把留给山里面的那部分钱,拿出来应应急或者稍微削减一下他们的用度,他们一天的用度减半,都能让河道上勉强支持一日了。” “不行!”卫王果断摇头,“那一块的费用无论如何不许下降,此事不得再提!钱的事,本王自有计较。” 护卫无奈地点头,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一封意外的帖子递进了凉棚之中。 卫王一看帖子,微微皱眉,起身吩咐,“去清凉居。” 清凉居,是齐政为自己那间茶楼命的名。 有人建议的什么【沧浪冰筵阁】、【听枫轩】、【广寒楼】的都被齐政当场就给否了,都什么歪瓜裂枣不接地气的名字,大大方方,雅俗共赏,就是很好的了。 清凉居开业的时候,齐政不在,卫王也没来捧场,倒不是端架子,而是他的身份,来捧了场,或许反而会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走入这间自己也投了一千两银子的茶楼。 一到门口,两个站在门口的门童便拉开了大门, 抬脚走进,便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清凉。 清凉居,名不虚传,也无愧如今宾客满堂的生意。 身为皇子,对冰鉴这种东西自然不陌生,但骤然在市井之中瞧见这等物件,还是让卫王挑了挑眉,震惊于齐政的手笔。 不过齐政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自己觉得错了,那多半是自己还没理解到。 短短十多日,卫王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当按照帖子上所言,走入那个雅间,等候其中的沈家大公子沈霆便起身一拜,“草民见过殿下。为防他人耳目,不得不僭越相请,还望殿下恕罪。” “不必多礼。”卫王虚扶一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霆开口道:“殿下这些日,情况想必不是很好吧” 想到沈千钟,想到那些水泥,卫王没有隐瞒,“的确有些棘手。” 沈霆面色凝重道:“这几日,洪家和其余同行都盯着我们,沈家想要暗中相助也是麻烦。故而家父派草民来,是想请示殿下。” 他站起身,压着声音但却十分郑重地道:“沈家愿倾家之力,相助殿下。” 卫王闻言,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轻轻敲着。 见卫王不语,沈霆补充道:“家父之一举一动皆在人耳目之下,故而派在下前来,殿下无需质疑沈家之诚心。” 卫王深吸一口气,起身拍了拍沈霆的肩膀,“沈家之情义,本王记下了,但公开投效,虽能解一时之难,却对大局有害。” “齐政当初对本王说过一句话,切莫将手段当作目的。本王深以为然,这些日子时时在思考。” “沈家若是因为眼下缺粮缺钱便公开投效,倾力支援,必然会引来整个江南商会的针对,便是在苏州也将会迎来诸多困难,明明以沈家之能,可以发万钧之力,却因为眼下这点小困难,就让沈家这颗活子成了死棋,实非智者所为。” 他看着沈霆,认真道:“你们暂时稳住,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暴露。你们是江南商会的一员,亦是苏州商会的副会长,那些人虽不会与你们说什么大事,但有个消息源头总是好的。” “替本王转告令尊一句话,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沈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叠共计五万两的银票,“既如此,那草民就先退下了。这些钱财殿下先拿着应急,后面若有所需,派人知会一声,只要沈家能办的,一定办到。” 倒也不是沈家吝啬,而是在水泥、冰窖这些事情上面投入巨大暂无回款,暗中又配合收购生丝消耗甚巨,同时还给了齐政十万两之后,沈家的流动资金也不多了。 “好等等。” 卫王没有装逼拒绝,点头接过银票,旋即又叫住了沈霆。 “本王如今也不好去钟玉阁,沈公子可否替本王问一问沈先生,可有解题之策” 沈霆点头答应。 然后从雅间的后门悄悄离去。 既然设计了这座茶楼,这些小改动小细节,齐政自然是注意到了的。 没过多久,沈霆的回复便写在一封帖子上传了过来。 卫王打开,看完之后,沉默不语。 因为沈千钟的回答很简单,你既然选择了相信齐政,那就好好相信他,我和他虽然志趣相投,但难免思虑有所不同,胡乱出手,只恐乱了他的计划。 卫王对这个回答并没有异议。 但同时,也很遗憾。 五万两,能解燃眉之急,然后呢 他走到床边,望着眼前的阊门码头上那一片惊人的繁华,轻轻一叹。若是齐政在此,这样的局面,他应该能很轻松地应对吧 下午,苏州城中,依旧是那处院子,又一次“群贤毕至”。 和之前的凝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彼此打招呼时,那嘴角翘得就像跃出湖面的鱼儿一样。 洪成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胸膛也重新挺起,身躯之内,那份骄傲和得意也重新滋长了起来。 “马大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看去,接着便瞧见了马有昌和林满的一起走进的身影。 虽然这些人也不至于那么短视地只顾着马有昌而不在乎直管苏州的林满。 但是林满也能明显感觉出来,众人对马有昌那份更发自内心的热情和追捧。 没办法,人家不仅官大一级,而且一来了这儿出手就把局面稳住了,这就是人心。 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那份想要往上爬的动力更足了。 各自落座,马有昌笑着道:“此番得赖诸位齐心协力,咱们的效果也是很显著的啊!” 洪成主动捧起臭脚,“抚台大人说得极是,仰仗抚台大人和林大人的英明,只用了短短数日,就稳住了局势,想必咱们的卫王殿下,此刻已经焦头烂额了吧哈哈!” 眼见洪成抢了先,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如今卫王手中,钱粮将尽,流民又不安分,整个局势可以说是危如累卵,只需要咱们再加把劲,就可以彻底让他认输了。” “抚台大人,您是没瞧见,这些日子卫王那些护卫和手下们来买粮时,捏着鼻子付高价的那样子,那憋闷的脸色,别提让人多畅快了!一边收拾他们,一边咱们还能赚钱,妙啊!” “确实,咱们只要联手,实力雄厚,就应该用这样的法子治他,这才叫打蛇打七寸嘛!” “呵呵,他要用他现在的法子养着流民,那就得买粮调粮,那就要多钱,光了钱,我看他拿什么继续不还得求到我们头上来嘛!” “买粮是当冤大头,但他要不买粮,那更是麻烦,周遭咱们也都写了信派了人,到时候一样给他涨价。虽然有些小门小户的不一定听咱们招呼,但从那些人手里,他压根就买不来多少,远水救不了近火啊!难不成他还能提早十天半个月派人出去买粮了哈哈!” “希望这次卫王败走江南,陛下不会再想打我们的主意了吧” 听着众人的话,马有昌笑着伸手压了压,“大家也别急,卫王还未正式低头,谈胜利还为时尚早,大家要再加把劲,让他彻底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然后咱们再拉着他坐下来谈。” “江南富庶,中京那些位都把咱们当一块肥肉想要拿捏,但咱们只要团结,他们就不能如愿!”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这儿!是江南!这儿!是我们的江南!” 众人轰然称喏,激动而兴奋地点头。 就在卫王焦头烂额,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局势时; 就在那宅院之中,一帮官绅豪商弹冠相庆,畅想未来时; 一条逆流而上的船,朝着苏州城缓缓驶来。 船头的甲板上,齐政临风而立。 “站那儿装什么神,不就是谈成了点破事儿嘛,看把你厉害的。” 陆十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齐政无奈地笑了笑,“我就不能是因为外面凉快点儿才站这儿的吗” 陆十安一瞪眼,“那你为何不叫老夫” 齐政:. 陆十安轻声道:“你说你这么日夜兼程的,回去了人家不会不当回事吧” 齐政听得出陆十安言语之中的暗示与提醒,想了想,摇头道:“不至于,若真是那样,趁早抽身,也是好事。” “也对。”陆十安叹了口气,“不过这条路实在太过凶险,你若真的决定了,千万要慎重再慎重。” “嗯,我会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子丰兄那个建议很不错,你又那么有才华,老老实实在他那儿念念书,考个功名,是条青云坦途。” 齐政微微一笑,“两个原因吧,第一,晚辈一直觉得,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来这人世间一遭,终归是有些念想的,那条路,太慢,太久,我怕在浮沉之中,渐渐磨灭了初心。而且想在那条路上走得远,难道就不需要站队了吗” 陆十安想到了自己那些往事,沉默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第二个呢” 齐政望着眼前的河水,轻声道:“人这一辈子,真正能称得上机遇的,就那么两三次,抓住了,就能逆天改命。我觉得,这是我的机遇,我想要抓住它。” “你就不怕这不是机遇,而是一个陷阱” “站在岸上的人,永远不会被河流吞噬,但也永远抓不到鱼。说好听点,是要去判断,说难听点,就是得赌。” “你这么说,是不把渔网在眼里啊” 齐政无语道:“多大年纪了,还逗这些闷子.” 陆十安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下船吧。” 当齐政抵达的消息,被护卫先行一步通知卫王,卫王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动身,赶往了清凉居。 在那间特制的雅间里,卫王看着面前的少年,不仅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还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心都稳了不少。 “殿下,可是城中局势不妙” 卫王点了点头,将这八九天的情况说了。 齐政闻言并未露出什么凝重的神色,反倒只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他们能想到些什么高招呢,原来还是这些手段,也就动手杀了鲁博昌这没人性的一手有些出乎意料。” 卫王凝重道:“结硬寨,打呆仗,是正道,他们实力强横,我们很难对抗。” 齐政轻轻摇头,“但同时,这样的打法也意味着,我们很好判断他们的进攻方向。战略的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上没丢。” 他看着卫王,“殿下别忘了,咱们出去买粮的船,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仿如巧合一般,他的话音方落,田七就在门口敲响了房门,而后一脸喜色地对卫王和齐政道:“殿下,齐公子,咱们买粮的船回来了!” 卫王大喜,连忙站起,就要去往码头,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坐下看着齐政低声道:“要不要靠这些粮船设个局” 跟着齐政待久了,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多了些心眼。 齐政想了想,摇头道:“主次有别,靠着这些米粮,顶天能弄垮几个粮商,挣到几万两银子,于大局完全于事无补。扬州那边既然已经谈好,现在就是拉他们入我们设定好的局了。” 他微微一笑,看着卫王,“殿下,天热了,也该让这些蛀虫破产了。” 第106章 反击开始 第106章反击开始 翌日清晨,当昨夜痛饮庆功酒的众人,在宿醉中缓缓醒来,一个消息就瞬间将他们那点残存的醉意冲得干干净净。 “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 “他哪儿来的粮食!” 众人从各自的府邸,匆匆来到了码头。 码头上,以马有昌为首的众人渐渐汇集到一起,都目光凝重地看着那如蚂蚁搬家一样从船上卸下一袋袋米,放在板车上的民夫,而后目送着那一趟趟拉着板车去往留民营的队伍。 昨夜大放厥词的那个米商目瞪口呆,“他们还真的提前就去周边买米了” 马有昌闻言扭头看向林满,林满也恰好同时望了过来。 二个老狐狸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林满皱眉道:“不应该啊,咱们不是说都往周边去了信了吗那些大粮商还能不听咱们的可若是价格一样,为何要从外地买” 马有昌也故作疑惑道:“是啊,难不成卫王会神机妙算,能在半个月前就猜到我们要做这些,所以买到了低价米这也太神奇了吧,那时候,你们流民弄起来了吗” 林满叹了口气,“那时候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现在这实打实的粮船就在眼前,除非这些袋子里都是假的,那否则咱们的计划又失败了,像刘员外这些米商恐怕也要再出些血了。” 那个震惊中的米商被这一句话提醒,心头一动。 是啊!万一这袋子里是假的呢 卫王只是以此当幌子,让大家以为他有米,从而降价呢 不知道是昨夜的酒还没醒,抑或是觉得自己辜负了大人物的信任,更或者是维护自己大赚特赚的好局面,这位苏州大米商在一咬牙之后,转身快步离去。 马有昌和林满再度对视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一个民夫从船上扛起一袋米,熟练地从摇晃的舢板上走下,将它放在了码头等候的板车上。 待板车装满,两个民夫一推一拉,护着板车启程,穿过熙攘的人群,准备去往城西的流民营地。 没走出多远,一个身影擦着板车快步走过,从袖口中滑出一柄匕首,倒持在手,直接划破了摆在板车最上面的米袋。 在众目睽睽之下,装在麻袋里的米,就如涌泉,顺着板车流了出来,瞬间便在地上画出了一道显眼的白线。 那一抹如羊脂般的白色,登时吸引住了众人的眼球。 白的米啊! “狗贼尔敢!” 沿路值守的护卫一声暴喝,飞步上前,一把将刘员外按住,膝盖压住后背,拿住手腕一拧,便将他手中的匕首卸了下来。 被压在地上的刘员外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他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近在咫尺的米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是米啊! 押车的民夫,手忙脚乱地将袋子重新压住,惊慌又懵逼地看着场中的变故。 发现“恶贼”被制服之后,又赶紧心疼地收拾起地上的米粒,这可都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啊! 不远处的人群中,马有昌和林满对视一眼,神色皆有几分凝重,居然是真的。 一旁的清凉居楼上,齐政站在窗边,陆十安站在他身旁,目睹着这一切,面带隐怒,“猪油蒙了心了,居然真的敢当街做这样的事情。” 齐政笑了笑,“估计这位不知道哪家的蠢货,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吧。” 陆十安瘪了瘪嘴,冷哼道:“坏人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都不如这等蠢货的灵机一动的自以为是。” “什么人!竟然当街行凶!” 护卫登时手上膝上一用力,厉声逼问。码头上,有人认出了刘员外身份,“咦,这不是丰谷米铺的刘员外嘛!” “啊他为何要做这事儿啊!” “这还不明白吗,这些日子,他们这帮无良奸商,挣了多少钱,如今瞧见卫王殿下运米来了,急了呗!” “嘶,这狗日的,自己挣黑心钱挣上瘾了是吧!”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员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来划破这个米袋,固然可以看到这米袋里面是不是装的真的米。 但若真的装的米,他承受不住这个后果啊! 想到这儿,他还未散去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从他的脊背之中渗出,“军爷,军爷,这是个误会,在下只是不小心。” “哦不小心就能在本王的米袋上,划出这么大一条口子这倒是奇观了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刘员外的头顶响起,当他听见本王两个字的时候,瞬间魂飞魄散。 “把他拉起来!” 卫王一声令下,然后看着如死狗般被拎起来的刘员外,手中把玩着那柄匕首,“你手持利刃,接近本王的护卫,是想要行凶谋刺吗又或者你不是想要谋刺本王的护卫,你的目标就是本王” 刘员外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太爷太奶在虚空中的跳脚大骂,魂都要吓没了,“殿下,冤枉啊殿下,小人只是想划破这个袋子看看里面,不是要行凶啊!” 卫王眉头一挑,“哦那你就是承认你蓄意损坏赈灾粮食咯” 刘员外一愣,这一口锅,他九族加一起恐怕都顶不住啊! 清凉居楼上,陆十安笑着道:“若是马有昌和林满就是要当缩头乌龟不出面,你当如何” 齐政笑了笑,“不站出来,咱们就顺势立个典型,抄了刘家,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站出来了,咱们就顺势展开下一步的事,卫王殿下既然出面了,他的面子总不能不值钱吧” “卫王殿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马有昌终究还是站了出来,故作不知地开口道。 没办法,在这一刻,刘员外就是他们团伙的人心,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卫王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匕首递给马有昌,“马巡抚觉得,他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马有昌面色一板,怒视着刘员外,“刘员外,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你以为这些米粮是你们米行的生意之争吗” 刘员外到底是不傻,被这么一点拨,当即如梦方醒,朝着卫王磕头不止,“殿下,小人的确是以为哪家米商拉来苏州城的米,想来查看一番它的真伪品质呢,真不知道是殿下的赈灾粮,更不是要故意损害赈灾粮食啊!” 马有昌自然知道,既然卫王出面了,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了事,但这刘员外还是得救一下的。 他当即怒目而视,“不是故意就行了吗你要知道,这是赈灾的粮食,是殿下的一番心血,是灾民的活命之本!你为灾民做过什么,你只是在挣钱,在本官眼中,你卖一百袋米挣来的钱,都比不上被你损坏的这一袋!” 这番话,落在周遭不明所以的百姓眼中,就是青天大老爷对无良奸商义正辞严的申饬,但听在刘员外耳中,便悄然为他指出来的一条明路。 他连忙对卫王喊道:“抚台大人教训得是,殿下,小人一时鬼迷心窍,破坏了殿下的心血,愿以百袋精粮赎这一袋之罪!” 马有昌看向卫王,却见卫王冷漠的神色没有一丝改变。 他当即暗骂一声,终于第一次朝卫王低头道:“殿下,刘员外一时情急,不知道这是殿下赈济流民的粮食,情有可原,不如让他赔偿两百袋同等粮食,以儆效尤” 卫王的脸色柔和下来,“马大人开口了,本王怎么都要给这个面子。既然如此,两百五十袋粮食,此事就算了,也算是给你们这些掉进钱眼里的人一些教训!” 刘员外如蒙大赦,也不计较两百和二百五的区别,连连点头,承诺自己马上就将粮食运过去。 目送着刘员外连滚带爬毫无形象地离开,卫王扭头看着马有昌,开口道:“本王正要寻马大人,既然马大人已经来了,不如就陪本王走一趟吧。” 马有昌心头一惊,本能感觉到不对,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卫王笑了笑,“本王奉命巡抚江南,到了苏州之后,在文会上见过了苏州文华,前些日子清理冤狱,又对苏州府衙的工作有了了解,不料接下来都被流民之事束缚,如今既然腾出手来了,本王还是要各个衙门都看看的。” 马有昌心头的不妙之感愈发强烈,“不知殿下,打算去哪儿” 卫王微微一笑,吐出三个字,“织造局。” 第107章 下饵 第107章下饵 “殿下要巡视织造局” 当林满被卫王殿下护卫的叫到卫王和马有昌的跟前,听见消息,瞬间懵了。 不是刚处置完一个粮商吗 怎么一下子又拐到巡视上面去了 而且为什么是织造局 林满自然知道钦差来了苏州肯定是要去织造局看一圈的,但是这个转折实在有些太突兀了,搞得他有点发懵。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织造局,还真是个如马蜂窝一般的危险啊! 江南的纺织,是极其繁盛的,三大织造局个个都是富得流油,手握织造大权的他们也自然成了与本地勾结的重点。 同时,织造局也没那么大的本事,独立完成宫里所有的任务,许多事情还是要依靠“官商”协助才能办下来。 这口肥肉,鲁博昌这等名义上的狗屁布行掌柜是吃不到的,得是洪家、沈家这样的巨鳄才能吃下。 而洪家这样的人,又会为织造太监、地方的巡抚、知府等,暗地里办下许多不好办到的事情,给出很多明面上给不出的钱。 这一点,不仅苏州,杭州、南京两地,也都一样。 瞄准织造局,便瞄准了江南集团一个重要的软肋。 想到这儿,林满悄悄看向马有昌。 马有昌一本正经地站着,那古井无波的表情好像在说:在这跟前,我能怎么办 林满叹了口气,转身跟上卫王仪仗的同时,只能寄希望织造太监杨进能够聪明些,早些发现,早做准备。 八名带刀护卫在织造局的仪门外站定,云锦织就的“钦命巡察“旌旗先飘过门槛。 一身玄色蟒袍的卫王,踏过阶前青砖,南京巡抚马有昌落后半步,正看见卫王的皂靴踏碎了几片零落的蔷薇瓣。 不详之兆啊! 不过转念一想,卫王今日除了仪仗和护卫,也没带什么别的人,兴许就是例行检查敲打也不一定 心头忐忑地他暗叹一声,缓缓跟上。 “老奴杨进,拜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织造局总管太监杨进伏地叩首,尖厉的声音尽力地抖出恭顺的谦卑。 就如同织造局内,那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后,上百架织机卖力的拉扯。 在他身后两名随行太监、十八名织工代表齐齐伏地。 四周的悬挂的丝绸,在微风中映照出权力的幽光。 “都起来吧。” 卫王淡淡一声,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后,便在杨进的带领下,一起视察着织造局的情况。 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些来不及粉饰的豪奢,来不及伪装的懒散,都在卫王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当见到上百架织机在面前鳞次排开,柞木梭子穿梭声如春蚕食叶,金线穿梭声又如更漏般绵长的场景时,未曾见过这些的卫王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他的心头下意识地生出几分男耕女织的美好幻想,然后就被记忆中齐政的话悄然击碎。 【你觉得的男耕女织,诗意田园的美好,是建立在你拥有现在的财富与地位之上偶尔体验所享受到的宁静,可若是你真正成为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和一位需要拼命纺织,眼疲身乏也不敢休息的织女,你才能切身体会到他们的痛苦和无奈。】 他安静地看着,看着那些织工手脚不停,没有片刻停歇的样子,他对齐政的话,又有了些新的认知和认可。 他扭头看着织造太监,“这些织工的工钱可有拖欠” 杨进连忙道:“殿下放心,这些都是咱们精挑细选为宫里做事的,都精贵着呢,老奴不敢有丝毫怠慢。” 卫王自然不会信这些鬼话,认真道:“技艺难得,对他们好些。” “老奴遵命!” “行了,去库房看看吧。” 卫王看似随口地吩咐道。 马有昌和林满的目光登时悄然望向杨进。 织造局和地方上沆瀣一气,从库房里支些生丝物料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但这种潜规则,却是万万不能摆上台面的。 杨进朝二人使了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领着卫王来到了库房。 当库管打开房门,众人走入,目之所及,都是能换金银甚至比金银还要珍贵的织品。 一排排描金填漆的檀木架子上,摆着各式龙袍、蟒袍、凤袍,金线在天光中粼粼如水。 “账簿呢” 卫王轻轻一句,杨进连忙将一旁的账簿取了过来,双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很稳,并非因为账簿和库存无误的自信。 账簿有没有问题自然是有的,但那得衙门里或者商贾人家那些积年的账房才能瞧出。 对卫王这种长在深宫里的皇子,他完全有信心糊弄过去。 但他完全想不到,卫王要挑的刺,压根就不用看懂账簿。 “啧啧!” 安静的库房中,卫王淡淡出声,便让身旁人瞬间一紧。 “杨进,你就是如此管理织造局的吗” 当卫王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杨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老奴兢兢业业,不敢有失,有何罪过,请殿下明示啊!” “哼!明示” 卫王冷哼一声,拍了拍账簿,“你这库房之中,库存和账目误差如此之多,还要本王一一给你指出来吗” 卫王眼神冰冷地看着杨进,声音陡然一厉,吓得杨进死死趴在地上,“殿下,老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啊!” “希望你到时候依然能这么说!” 卫王起身,“来人呀!封禁库房,任何人不得出入!待本王彻查账目,方可解封!” 田七领着一众护卫,当即沉声答应。 洪亮而威严的声音,震得房梁之间的灰尘扑簌簌地掉落,在光柱之中纷乱地飞舞,仿如此刻众人乱糟糟的心绪。 当卫王等人走出仓库,田七直接来到看管库房的小太监面前,伸出手来。 那小太监不敢动作,看向杨进。 啪! 田七直接一个嘴巴子,“好胆!你到底是谁家奴才” 杨进急得跳脚,怒骂道:“你他娘的聋了吗殿下的话你没听见吗” 小太监忙不迭地将钥匙交给了田七。 看着库房大门重新锁上,田七和数名卫王护卫如门神般站在门口,马有昌等人的心头涌出强烈的不安。 卫王开口道:“杨公公,你管理织造局,这些年未曾出过什么纰漏,这是有功的,这账目和库存存在的问题,待本王厘清之后,再听你解释,根据过错大小,再行处置,功是功过是过,你放心,本王不会混为一谈。” 杨进一脸感激涕零,“老奴多谢殿下明断。” “行了,那就回吧。” 卫王一声令下,众人便又簇拥着卫王和他的仪仗离开。 但田七等人却留在了织造局之中,将那间价值惊人的库房,四面守住。 等将卫王送回,马有昌和林满立刻返回了织造局,见到了愁眉苦脸喝茶的杨进。 “杨公公,这库房真有大问题” 杨进叹了口气,“我又不傻,在知道殿下来了苏州,还能不准备” 他看着二人,“这么多年下来,问题肯定是有,但就看他找不找得出来,找出来了又怎么判定,这事儿,还要劳烦二位大人,帮忙多多转圜啊!” “自当如此。” 马有昌点了点头,“那这库房若是被封了,没什么影响吧” 杨进笑着摆了摆手,“能有什么影响,里面除了一些成品,就剩下五六万石生丝,而且卫王还能一直封着不成” 马有昌眉头一挑,“若是他一直封着,咱们是不是还能趁机给他挖个坑六月十五便是陛下寿辰,六月初一这边贡品就要启运” 杨进嘿嘿一笑,“二位大人,喝茶,喝茶。” 三人对视一眼,笑容都满是鸡贼。 第108章 咬钩 第108章咬钩 当马有昌和林满在织造局听了杨进的话,长舒一口气,并且因为还能给卫王挖个坑而举茶相庆的时候,齐政负手徐行,走出了清凉居。 在张先的护卫下,一路上,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来到了卫王宅,直接走了进去。 而门口值守的卫王护卫,没有丝毫的阻拦。 门口等着求见的士绅们瞧见这一幕,眼神都直了。 这是卫王府啊,不是谁的家啊! 这后生这么厉害的吗 一打听,居然就是前些日子文会的文魁,众人后悔地一拍大腿,决定回去把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孙子揍一顿。 当齐政在房中见到卫王,卫王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道:“幸不辱命。” 屁股才刚刚挨着椅子的齐政连忙起身,一脸无奈,“殿下,你让在下消停点吧。” “哈哈哈哈!”卫王将茶杯推过去,顺势问道:“将仓库封禁,真的能让他们上钩” 齐政笑了笑,“江南集团的这些商人,和织造局的合作,样是很多的。尤其是如洪家这样的顶级大商人,平日里差不多都把织造局的仓库当做了自己的,里面被朝廷征收和购买来的生丝等物,时常遭挪用来质押贷款以进行周转。此番得知殿下前来,他们紧急凑足了数目,归还了回去。” “但是,市场中的交易就好比是水流,是需要流水的。五万石的生丝被困在仓库里,是能影响到整个生丝市场动向的,洪成只要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就一定能注意到。” 说到这儿,齐政笑着道:“至于洪成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我想他苏州商会会长的名头可以给我们答案。” 卫王缓缓消化了齐政的话,“那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齐政笑着道:“剩下的,交给在下就好,殿下只需要配合沈家帮忙物色的那个番邦特使,演好那出戏就行了。” 卫王点头,举起茶杯,“我们会赢的。” 齐政举杯微笑,“是的,我们会赢的。” 洪成当然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当他得知织造局的库房被卫王查封之后,他完全没有如马有昌、林满这些满脑子只有权术、财富和女人的官员一般,不以为然,他的眉头几乎是一直皱着未曾松开。 因为这库房里,有着以他为主的几家官商,凑出来应急的生丝,如今这些生丝动不了了! 更因为作为一个商人对市场敏锐的直觉在告诉他,有问题。 堂堂皇子,堂堂钦差,巡视织造局,却不拿人办人,只封禁一个库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沉吟片刻,叫来管家,“你安排人,立刻查一下,卫王殿下这些日子跟哪些人走得很近!尤其是商贾,多加留意!” 管家立刻点头,匆匆下去安排。 洪成看着管家的背影,心头稍稍安定了些。 以洪家的能力,在苏州城,想要查一些消息,还是很容易的。 哪怕对方是王爷。 查到消息,想必就能推算出这位手段不俗又常常出乎意料的王爷到底想要干啥了! 清晨码头上的戏剧一幕,立刻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 在自己买了高价米的愤怒加持下,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刘员外登时成了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而马有昌那一番“怒斥”刘员外的话,也在许多人口中被重复,居然让这位在官场中声望颇差的南京巡抚有了几分清官的名头。 只不过,当下一个天亮到来,这件事情就被大多数人抛到了脑后,因为有更大的新闻出现了。 没办法,这就是苏州,三吴核心的苏州。 码头上的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那个被卫王殿下身边护卫,亲自接到清凉居的金发碧眼的男人。 “这就是那个番邦特使吗” “可不是么,据说人家可是带着三十万匹丝绸的大订单来的呢!” “真的假的你知道三十万匹是多少吗章口就来啊” “肯定是真的啊,你想想,化外蛮夷,若非有这三十万匹丝绸的利益,卫王殿下的护卫会去接他卫王殿下会见他真要啥也没有,吴县县衙的一个捕头他都见不到!”“的确是真的,听说今日码头上,生丝的交易都停了,都在观望这个事情呢!一旦消息确认,这生丝绝对还得涨价!” 人群中,众人纷纷议论着。 来到清凉居,一直跟在卫王身旁的那个贴身护卫亲自迎接,带着一行人愉快地走入了雅间。 得知消息的马有昌和林满,以及洪成等,坐在清凉居斜对面的另一间茶楼雅间内。 众人的目光望去,似要从窗户中穿过,再透过清凉居的墙壁,瞧见雅间里面的内情。 “本官还以为之前的传言是假的,没想到卫王真的跟番邦使者勾搭上了。” “卫王这是要做什么先封了织造局的仓库,又真的找来这番邦使者,难不成是想以自己的名义吞下这个生意” “很有可能,要不然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叫抚台大人和林大人呢!”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洪成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 林满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望向洪成,“洪会长,今日为何不言语呢” 洪成抿着嘴,“二位大人,诸位,在下有个念头,但还没验证,待稍后禀报大人。” 林满皱了皱眉,也没多说。 众人又说了一阵,清凉居门口,忽然喧闹起来。 只见卫王居然亲自将那位番邦使者送到了门口,双方在笑声中话别。 瞧见番邦使者走向城内,洪成匆匆起身,朝众人告了个罪,便快步走了下去。 范德龙是个地道的尼德兰人,长得也算是颇有点气质,但自小家境大负大跪的他,受不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荡气回肠的生活,当了水手,历经艰险来到了富饶的东方。 但东方也没有遍地是黄金,牛马来了这边也还是牛马,而且更是被这帮华夏人,当做化外蛮夷,谁都瞧不上。 这让他很是郁闷。 若是齐政在这儿,估计会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过上四五百年再来。 原本范德龙已经打算失落回乡了,但没想到,在广州都快混不下去了的他,居然被一位有钱的老爷看上,悄悄带到了传说中更富饶的苏州。 这一路上,他穿上了梦寐以求的丝绸,吃着地道而美味的东方美食,他感觉,自己真的就像是自家王国的王子。 而今日,被训练了数日的他,更是真正地见到了这个伟大帝国的王子。 哦,不对,按照华夏人的说法,那位年轻的殿下,本身就是王,他是皇帝的儿子! 直到被送出那栋在盛夏依旧凉爽的房间,他也还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他的脑海中,却坚定地记得那位殿下通过翻译对他的叮嘱。 【出去之后,不论谁试图用你的家乡语言跟你交流,你都装作听不懂,绝对不能有任何肢体和言语上的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然后便听见了身旁的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来自家乡的问候。 他几乎就要转过头去,但那位皇子殿下的言语还在耳畔回荡,他强压着好奇和心动,目不转睛地朝前走去。 那个声音似乎还在追赶,又说了几句别的言语。 但范德龙在认真思考了之后认为,锦衣玉食还是比老乡更值得自己选择。 当看着范德龙在翻译和卫王护卫的护送下离开,人群中,一个中年人扭头看着洪成,低声道:“洪会长,小人可以肯定,他不是尼德兰人。” 洪成面色一变,重重点头,“好好好!管家,看赏!另外,此事给我嘴巴闭紧了!” 说完,洪成便匆匆转身,跑向了方才的茶楼。 砰! 茶楼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马有昌和林满以及众人瞬间回头,瞧见是洪成,林满忍不住皱眉道:“洪会长,抚台大人面前,你多少有点冒失了。” 洪成却并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二人,“二位大人,我知道卫王要做什么了!” 马有昌与林满齐齐目光一凝。 第109章 我笑那卫王无谋 第109章我笑那卫王无谋 洪成的一时情急,让他连在二位大佬面前的谦称都忘了,但马有昌跟林满却都没有丝毫在意。 比起这点虚礼,他们更在意洪成口中的信息。 “老何,你去亲自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接近,左右两间也全部清空!” 马有昌到底是心思缜密的老油条,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短暂按捺心头的激动,做好准备。 当心腹去往两侧清场,然后朝马有昌点了点头,关上房门,马有昌才看着洪成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洪成目光扫了一圈,在座的,都是江南集团在苏州的核心,也没有需要顾忌的,当即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昨日,卫王殿下查封了织造局库房,在下就在疑惑,若是真要以织造局为口子,和咱们斗争,为何只查封库房了事,而不是就地查账,然后找个由头拿下杨公公” 马有昌和林满都是官场老手,闻言点头,他们也疑惑过这个问题。 但在询问了杨进库房和账目情况,得知没什么问题之后,他们也就没过多计较。 只当是卫王也不想贸然得罪跟宫里千丝万缕的杨公公,以及他背后的大宦官们。 “其实,这事儿的影响,不在杨公公,而在在下。不在官,而在商。” 洪成认真地向二人解释了织造局库房里那五万石生丝的实际情况,然后道:“这五万石生丝都是我等仓促之间筹措的,若是被冻结在库房之中无法支用,我等便不得不去市面上购买生丝用以弥补拆借的亏空和继续生产。” 他张开五根手掌,“五万石生丝,占据了整个苏州生丝市场流动量将近两成,虽然看起来不多,但一个活跃的市场上,一旦少了两成左右的流动物资,剩余的价格,必然会上涨。” 他目光看向昨日遭了大罪的刘员外,“刘兄应该知道,如果市面上少了两成的米,会是什么后果。” 刘员外看着马有昌和林满,点了点头,“不是只涨价两成,而是涨到有两成的人买不起饿死为止。” 屋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洪成又道:“当然,米粮是必需品,生丝不是,不至于那么夸张,但涨价是一定的。” 林满能被楚王安排坐镇苏州,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略懂商事,于是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卫王想要抬高丝价以牟利” 马有昌也看着洪成,目光中有着几分问询。 作为接下来行动的指挥官,他需要明确的证据,而不是凭空的臆测。 洪成点头,“昨日,三大书院招生文会的文魁齐政,去了卫王府,而且没有任何通报,直接便被迎了进去。” 众人微微皱眉,聊生丝涨价的事情呢,你扯一个小小文会的文魁干什么 对在座这些人来说,齐政这个文魁,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果,没什么好计较的,又不是春闱的状元。 洪成接着道:“这个齐政,是被长宁布庄的东家周元礼买回家给他儿子当书童的,如今是周元礼的义子。” 听见布庄两个字,众人心头渐渐升起明悟。 洪成缓缓道:“昨日我让府上下人去打探了,诸位知道这位周元礼最近在做什么吗他以恢复生意为由,在周遭县镇、乡野,大肆收购生丝。” “他囤积生丝的仓库就在城外,距离流民营不远,恰好就有卫王的护卫把守!” “而且按照我们的初步估算,已经至少囤积了数千石甚至上万石的生丝了。” 众人悚然一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卫王还真可能据此赚一大笔啊! 林满皱着眉头,“若是这样,三十万匹丝绸,不过六十万斤生丝,拢共也就六千石的量,他真的自己就能吃得下。” 马有昌摇头,“但如此的话,他没理由封禁织造局的库房啊!他自己挣这个钱就行了。” “二位大人英明,因为卫王的杀招,根本不是想挣这个钱!” 洪成斩钉截铁地道:“他的真意是想拉高市场的生丝价格,从而挣一笔大钱,以维持流民的工程,并且为自己壮大实力!” 马有昌目光登时一凝,“为何如此说” “因为,那个番使是假的!” 房间内,一颗惊雷炸响。“我方才找了一个会那什么尼德兰话的伙计,与那番使搭话,他竟然毫无反应!很显然,这就是个冒牌货!番邦各国都长得差不多,这人多半是卫王找来演戏的!” 马有昌惊呼,“卫王敢在这等大事上,胡乱言语吗” “抚台大人,你错了。” 林满看着马有昌,“咱们回想一下,卫王可从未承认过,这三十万匹丝绸的事情!” 众人一愣,旋即齐齐恍然。 是啊! 这个消息,从来只是市井之中流传,卫王从未亲口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今日这场接见,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坐实了这个传言,但为什么不能是卫王单纯接见了一个番邦人呢 洪成见状,做出总结。 “二位大人,诸位,事情至此,已经十分清楚了。” “卫王早就布好了这个局,一开始暗中收购生丝,然后放出流言,引动市场,让众人惜售观望,而后封禁织造局仓库,减少市面生丝,再做戏坐实这个传言,如此便能拉高生丝价格。他再趁机出货,若周家真的偷偷囤积了近万石生丝,生丝价格涨上十两一石,他就能挣下十万两来!” “若是一石涨价二十两,他便能获得二十万两的收益,届时二十万两在手,不仅可以放心组织流民疏浚河道,加固堤坝,也有了继续与我们周旋的本钱。” 洪成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 如果让卫王得逞,江南这一局,还真的变数陡增。 马有昌看着洪成,“你既然堪破了其中内情,想来必有办法” 洪成的嘴角翘起,面露几分得意,“若是别的,在下还真不敢夸口,但若是商事,只要咱们齐心,卫王必不能得逞!” “我们江南,本就是以商事起家,他这等手段,在别处或许能行,但在我们面前,那就不够看了!” “他想要囤积居奇,拉高价格,趁机大赚,咱们就把生丝的价格给他打下来,打到尘埃里,让他那些货,全部砸手上!届时,亏得血本无归的他,拿什么去支撑他现在这些事情不还得灰溜溜地跟我们求饶比钱,咱们还真没怕过谁!” 马有昌听得激动,一拍桌子,“好!洪成,此事就由你组织,带领我们苏州府、南京省,乃至整个江南的士绅商贾,给卫王好好上一课!” 洪成也激动点头,“请抚台大人放心,在下必当竭力,护江南大局,替大人分忧!” “哈哈哈哈!好好好!” 马有昌自觉堪破了卫王的计谋,又有了应对之法,不由捻须而笑,“我笑那卫王无谋,凌岳少智,竟然放弃了本身的长处,想在商事上与我江南商贾争锋!这一次,咱们定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这一局,卫王败了,那就必输无疑!” “诸位,人心齐,泰山移!我们一道,让卫王好好明白,何为江南!” “愿听大人差遣!” 清凉居的雅间内,凉风从门缝中徐徐散入,在茫茫暑热之中,庇护着难得荫凉。 难得从山里下来,带人来采购一些必需品的凌岳坐在房中,惬意地喝着一碗冰镇酸梅汤,默默琢磨着要把这方子弄到手,回京之后,在老爷子面前显摆一下。 卫王捻起面前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糕点,缓缓吃完,而后看着齐政,“你说,他们会上钩吗” 齐政微笑道:“殿下不如担心一下,到时候那么多钱,怎么处置。” 卫王笑着挑起大拇指,“你这云淡风轻的气度,真是让人学不来啊!” 凌岳瘪了瘪嘴,“装得跟个江湖骗子一样,苏州城从官到商这么多人,都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卫王一拍大腿,“凌岳你早说啊,早说我也能像齐政这么有信心了!” 凌岳一愣,佯怒道:“皇甫靖,你什么意思,没完了是吧” 正说着,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卫王一个心腹亲卫走进。 “殿下,洪家在阊门码头挂出了大量售单,将一斤生丝的价格直接砸到了五钱!合一石五十两!” 听见这话,就连齐政看向凌岳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古怪。 第110章 价格崩盘 第110章价格崩盘 凌岳再次丢了脸之后,当即带着一大捆酸梅汤的药材,气鼓鼓地回了山里。 齐政扯了扯嘴角,“殿下,这是巧合吧” 卫王哈哈一笑,“如果巧合得多了呢” 齐政还是有些不信,这他娘的都快跟因果律武器一样了,要是真的,还怎么玩 他定了定神,决定不再管凌岳那张反向开光的嘴,和卫王一道商量起了接下来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许多进一步的消息也陆续传了过来。 在洪家意外行动之后,立刻有苏州城中几个大丝商跟进,同样挂出大量售单,将价格直接定到了和洪家一样。 原本正待起飞的生丝价格,几乎是应声而落。 这一出,给码头上其余的丝商整懵了,这到底是咋了 于是,卖的摘牌惜售,买的持币观望。 一个不信真能降下去,一个觉得肯定还要降。 一时间,码头上的生丝交易,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听了这个消息,齐政轻笑一声,“殿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鱼儿确实咬钩了。” 卫王开心着点头,“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帮他们加把劲了” 齐政笑着道:“过两日,织造局那边的压力可能就要来了,到时候殿下可能会丢个面子。” 卫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别说丢一个面子,就算是让凌岳颜面扫地我也愿意啊!” 齐政一愣,卫王哈哈一笑,“与你说个笑。你放手安排,只要最后能赢了这一战,别说丢个面子,就算是身受奇耻大辱,我也不会有何怨言。” 那还是你厉害,我最多身受后一半. 齐政在心头暗笑,然后点头,“那咱们就按计划行事吧。” 二人商量了一阵,一起走出了清凉居。 抬头望向头顶,不时便有信鸽自城中振翅,带着各种的请求与要求,消失在天际。 信鸽飞入天空,暗流从水底涌起。 二人对视一眼,笑意从容。 第二天,当齐政在周家吃过早饭,目送着周坚幽怨地去往程氏私塾,感慨一声自己愧对程夫子厚爱之后,回到房间继续在桌上规划起接下来的各项事宜。 这等大事,必须要将每个细节和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好在如今这个局已经基本做成,就剩等着添柴加火,然后伺机收网就行。 又细细捋了一遍江南集团可能的应对,以及自己这边需要出手的几个关键节点,并且谋算了一下资金上的问题,齐政刚放下笔,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齐政” 周元礼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在门口响起,齐政主动上前打开房门,将周元礼让了进来,笑着道:“看义父神情,想必是有好消息” 周元礼点了点头,又担心地朝门外看了看,齐政微微一笑,“张先守在外面,没事的。” 周元礼放了心,眉飞色舞地道:“你又猜中了,今日城中的大通行,和广运号,两个大钱庄,都忽然发出告示,鉴于目前生丝价格异常,让这些丝商,都要补充抵押物到所借银钱的一半,否则就要收回放给他们的钱。” “你知道,这江南地界,多少丝商布商都是在钱庄借钱做生意的,这一下子,哪儿受得了。好多人都急了,去两个钱庄讨说法。” 齐政闻言一笑,“想来这两个钱庄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决定吧。” 周元礼点头,“对!那钱庄掌柜直接说了,要么,补足抵押物,要么就还钱,还到抵押物足够。” 齐政给周元礼倒了一杯茶,一边递过去,一边说,“不用说,这两家钱庄的背后,都是江南商会。而这些丝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只能紧急抛售生丝,以换取现银还钱。” “你说得很对。”周元礼点头接过,捏着茶杯面露感慨,“江南商会还是真的有手段啊!” 他因为知晓齐政的具体布局,再加上本身也是生意人,故而看得很明白。 即使在昨日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江南商会依旧没有乱了阵脚。 先用以洪家为首的大丝商砸盘,调动市场上的恐慌情绪,然后再搭配今日钱庄这边的举动,才能迫使这些丝商能够在面对困境的情况下,自发地去选择售卖生丝。 他们会担心,晚了可能连这个价都卖不出去了。 这么一抛售,这生丝的价格自然也就落了下来。 而若是没有洪家和几家大丝商的手段,单靠钱庄,这些看涨生丝的丝商是很大可能不会选择抛售生丝的。 若非齐政和他们的本意就是要将生丝价格打下来,这近乎一力降十会的连环招数,还真有些沛然莫之能御的味道,不愧是江南商会啊! 他看着齐政,眼神中满是意动,“齐政,我们什么时候去偷偷吃进低价的生丝” 齐政摇了摇头,“不急,义父现在要做的,是要以六钱左右的高价,收购生丝,制造出一种拼命砸钱护盘的姿态。” 周元礼先是一愣,旋即恍然一笑,“我懂了,做戏做全套嘛!呵呵。” 然后他又问道:“砸多少钱” 齐政稍稍迟疑一下,“有个两万两左右就行了。本就是做戏,咱们别亏太多,留着钱,后面赚大头。” 周元礼嗯了一声,“那等可以偷偷吃进的时候你再通知我吧。” 齐政略作沉吟,“虽然如今洪家挂单挂在四钱银子一斤,但实际上市面上的价格还是在五钱多,甚至接近六钱,降不到那么快。再等等,义父可以时刻关注着,一旦降到四钱左右,就要立刻出手。两个要求,一是要快,因为那个价格很快就会被重新抬起来,二是要隐蔽,不要让那帮人发现是你在吃进。” 周元礼点头应下,心头是既兴奋又紧张。 毕竟他要面对的,可是江南商会啊!横亘在整个江南的巨无霸! 几乎所有的江南商人都以进入江南商会为荣,如今自己却要跟着义子算计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但兴奋的点就在于,从目前看,自己这头居然真的有可能赢! 这事儿简直比周坚能中举还让他觉得魔幻。 阊门码头上的喧嚣,从未停止。 一个惊人的消息又在众人之间悄然传开。原来那个番邦使者竟然假的! 那所谓的三十万匹丝绸,也同样是假的! 根本没有这回事! “不会吧卫王殿下都亲自接见了,还能有假” “听说啊,卫王是做了个局,想要拉高生丝价格,然后让咱们这些人接货的。” “啊啥意思卫王手里囤了货” “可不嘛,那长宁布庄知道吧,就是卫王殿下的人,这些日子到处扫货收生丝呢,而且不敢在阊门码头收,专门去各地乡野找丝社偷偷地收,就是不想让咱们发现。舍近而求远,你说他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当真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呢” “玄乎啥啊!你们不记得之前城里粮食涨价了卫王殿下还从外地调来粮食救急。而且咱们还能不知道城西那些流民哪儿来的吗你再想想,为什么洪老爷他们要忽然把生丝价格打下去” “那这么说这生丝价格涨不起来” “何止涨不起来,还得跌!不跌到卫王殿下血本无归,不会停的!” 以江南商会的实力,这码头之上,有许多他们的人,混杂其间,悄然散布着类似的对话。 既向众人泼着卫王的脏水,也悄然瓦解起生丝价格的基础。 而这些消息,也自然地传到了一些中小丝商的耳朵里。 这些人几乎是自发地聚在一起,商量着决定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 “诸位,可曾听到了码头上的风声” “风声这么大,能不入谁的耳呢!” “这生丝的价格,一日一变,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这地面上,江南商会若是想做的事情,还能有做不成的吗” “但,这一回,他们的对手可不一般,那是皇子钦差啊!” “不一般又如何近年这江南几番动荡,大局又何曾动摇过之前哪位不是同样的位高权重” “听你这意思,是我们该按着他们的心思,跟着降价我收都收成六钱银子,你现在让我卖五钱甚至和洪家一样卖四钱” “新的生丝马上就要上市了。再不卖,或许四钱都卖不出去了。” “话虽如此,但毕竟都关系着诸位的身家,一钱银子的差距,那就是成百上千乃至于上万两的钱,得慎重啊!” 众人的讨论,最终也没拿出一个成果。 既因为局势还不明朗,皇权在他们眼中还是足够神圣,而江南集团却又是近在眼前的强大,让他们看不清这场迷局; 同时,也是因为这关系到实打实的巨额利润的决定,他们缺少一个聪明睿智而具备威望的领头人。 这也注定了,他们只能在这场巨鳄的厮杀下,沦为被殃及的池鱼。 两日之后,在洪家和江南商会的连续砸盘下,生丝的码头市场价格成功突破了五钱一斤这个关隘。 就在这时候,沉默的卫王势力终于有了行动。 周元礼毫不避讳地亲自带人来到阊门码头,直接以六钱一斤的价格,足足购买了两百石的生丝。 一时间,原本还观望的中小丝商大喜,纷纷跟价,眼看就要掉下五钱一斤的生丝价格,重新攀升到了六钱左右一斤。 这一幕,被将“指挥部”直接搬到了阊门码头的洪成等人尽收眼底。 一个成员不由面露担忧,“会长,这怎么办” 洪成却十分轻松地开口一笑,“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周元礼不出现,我心里才是不稳,他既然出现了,就彻底印证了咱们的猜测,卫王真的是得了失心疯,居然想在商事上跟咱们较量!” 他看着身旁一个亲随,“传信崇明那边,让他们动手!” 接下来的几日,阊门码头上,生丝价格在不断拉锯。 但卫王那边或是受限于本钱不足,护盘的动作有几分乏力,在陆续砸了两三万两之后,便没了后续。 可江南商会也没有痛打落水狗,只是在一步步稳健地将价格往下压,如今已经彻底夯实了五钱这个线。 而就在这时,一个惊人的消息,让整个阊门码头的中小丝商们彻底坐不住,重新聚到了一起。 “听说了吗” “听说了,柳家的船被劫了。” “据说海盗截杀,整整一船的丝绸都没了。” “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个屁,听松江府那边的人说,河面上飘着几十具尸首,捞都捞了半天。” “不是说江南商会跟海盗倭寇那些人都有关系吗怎么会截杀江南商会的商船呢” “那谁知道,闹翻了呗!” “这若是出海的商路断绝,丝绸的销量又得大跌了吧” 对如今的江南而言,走私是个重要的贸易途径。 这些中小丝商虽然不能直接主持走私,但在【丝商(生丝)-布商(丝绸)-士绅豪商(走私)】这个利益链条中,也能跟着喝一小口汤。 “新丝上市、商路又断、再加上江南商会如此砸单,恐怕这生丝价格真稳不住了。” “再犹豫,恐怕连四钱都不出去了,少亏当赚吧!” 众人一片沉默,虽然都没有表态,但回去之后,尽皆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大梁天德十九年五月初十,苏州阊门码头稳定了好些日的生丝价格瞬间崩盘,几乎全面来到了四钱一斤。 从最高七到八钱一斤,到如今的四钱一斤,一石生丝降价三十多两,只用了短短十余日!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一艘楼船也来到了阊门码头。 江南总督,都督南京、浙江、江西、福建四省军务的顶级封疆大吏,俞翰文,来到了苏州城。 一封拜帖,旋即飞向了卫王府。 第111章 互飙演技,盐商闻讯 第111章互飙演技,盐商闻讯 “畜牲!” 卫王府中,卫王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 他的眼中闪动着彻底的愤怒,“这可是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他们居然真的做得出来!”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齐政,“我以为,他们顶多是制造出一些假象,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践踏几十条人命!” 听着卫王的愤怒,齐政的心头一片平静。 因为他对这些人的品行早有预料,别说几十条人命,利益当头,他们连国都敢卖。 不只江南,其余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归根结底,这既是商人逐利本性使然,也是政权结构的问题,并非某个地方的民风个例。 原时空,宋明两朝皆被外族所灭;这个时空大周崩塌之后,异族也曾肆虐北方,险些神州陆沉,除开冷兵器时代草原异族战争实力进化的原因,另一个深层原因就是整个华夏的统治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他看着卫王,平静道:“殿下,既然如此,你要做的,就是打败这些人。” 齐政的平静让卫王也缓缓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无能狂怒是没有意义的。齐政,我希望你这一次,能够将他们打得越疼越好。” 齐政微微一笑,“在下会努力的。另外,应该就这两日,他们就会来逼迫殿下开启织造局的库房了,火候也就差不多了。” 卫王点了点头,“好,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他的话音方落,一个护卫便匆匆走进,将一封拜帖呈上,“殿下,江南总督俞大人求见。” 卫王眉头一挑,旋即笑着道:“果然来了。” 齐政朝卫王拱了拱手,“那在下就先告退了。明日清晨,咱们城西见!” 卫王默契地点了点头,于是将他送出房门,叮嘱护卫护送齐政从后门离开,然后亲自走到了府门,迎接俞翰文。 “臣俞翰文,拜见殿下!” 俞翰文主动下拜,将姿态摆得十分板正。 “哎呀,俞大人快快请起,俞大人,本王已经修书与你,让你不用前来,结果还是劳烦你走一趟。” “殿下代天巡抚,大驾在此,下官岂可不来拜见。姗姗来迟,殿下勿要见怪才是。” “言重了,来来来,里面请。” 二人一通热络如老友的寒暄之后,进了房间,落座奉茶。 趁着这个功夫,俞翰文看了一眼卫王。 这位在朝堂上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似乎已经飞快地撕掉了身上的那层平平无奇的伪装,峥嵘已现。 整个人的气质,坚毅又不失从容,英武且兼具睿智,谈笑间,竟没让他感到太多的青涩。 这让他对接下来的对话,略微多了点担忧。 但也只是略微。 在他这个宦海浮沉多年的老狐狸面前,卫王还是不够看的。 两人先聊了几句闲话,俞翰文便开口道:“殿下此番处置流民的事情,下官有所耳闻,说实话,下官十分佩服,陛下果真是慧眼如炬啊!” 卫王摆了摆手,故作生涩地谦虚道:“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让俞大人见笑了。” “下官这是肺腑之言,并非奉承。殿下当知,这江南富庶之地,自然也滋养了一帮富庶之民,殿下能够在这局势之间,以单枪匹马之姿,站稳脚跟,并且推动这么多事情,实在让下官十分佩服。” 说了一通饱含深意的话后,他目光真诚地看着卫王,“故而,此番下官说什么也要走这一趟,因为不忍心见到殿下在这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折戟沉沙。” 卫王眉头一挑,“俞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俞翰文叹了口气,“殿下前些日子,封禁了织造局的库房,如今已有十余日了吧” 卫王点头,“是有此事,账目还在查,就快有眉目了。” “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一手,自然有你的考量,但是,你中计了!” 看着卫王皱着的眉头,俞翰文解释道:“江南之所以复杂,就连下官这个手握着兵权的都得谨小慎微,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在朝堂的影响力太大了。” “你封禁府库,以织造局为突破,没错,但殿下忘了一个事情,再有一个月零五日,就是陛下的寿辰了。而从苏州启运的生辰贺礼,六月初一便要装船启航。” “若是织造局以你的封禁为借口,将误了陛下生辰的过错,扣在你身上,殿下承受得起吗” “殿下想想,明明织造局和江南官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殿下封禁织造局时,可曾遇见过什么阻挠和反对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卫王皱眉不语,似有所意动。 若是齐政在现场,多半会竖起拇指夸一句【你个浓眉大眼的演技还真不赖】。俞翰文显然不知道这些内情,见卫王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趁热打铁,同样飙起了演技,一脸语重心长,“殿下,棋盘相争,当以大局为重,若执着于一块棋的得失,很可能失了全局的输赢。” “织造局就在那儿,跑不掉,账目若有问题,他们也藏不了。何不等六月初一之后,再行细查,届时,杨进还不是任由殿下拿捏” 卫王重重点头,登时起身,“俞大人一席话,令本王如梦初醒。若非俞大人,险酿大错,请俞大人,受在下一拜!” 俞翰文连忙起身,“殿下折煞下官了。一些肺腑之言,殿下能听得进就好,下官也衷心祝愿,殿下能够一战功成,未来若有所需,下官也自当竭力。”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瞬间让卫王眼神一亮,仿佛瞧见了收服一位封疆大吏的可能,当即大喜,“来人啊!去将织造局库房解封,然后摆宴,本王要与俞大人畅饮求教!” “殿下言重了,下官受之有愧!” 时间在推杯换盏之中,悄然流逝。 虽然卫王说着畅饮,但这等大人物不大会真的喝什么烂酒,没过多久,面色微红的俞翰文便告辞离开。 卫王亲自将他送出了府门,一脸的依依不舍。 坐上马车,俞翰文脸上的受宠若惊和谦笑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冷笑。 马车悄然驶入了城中某处园子,在园子深处,俞翰文见到了早早等候在此的马有昌和林满。 二人连忙起身问候,而后问道:“督府,如何” 俞翰文嗤笑一声,“把他卖了,他还谢谢咱呢!” 马有昌和林满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喜色。 如此,五万石生丝可以被洪成当做筹码,彻底砸死生死的价格了。 这一局,卫王输定了! 翌日,清晨。 卫王一早便来到了流民营中,视察着流民营的秩序、卫生等。 而后便移步来到大堤旁,看着被水泥加固的河堤。 “殿下,齐公子来了。” 一声通传之后,齐政的身影快步走来,一见面,还不等卫王说话,齐政便问道:“殿下为何解封了织造局的库房!” 听见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卫王的脸上几乎是立刻浮现出了不悦,“齐政,你这是在跟本王说话吗” 齐政似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听出卫王言语中的恼怒,“殿下,如今生丝价格已经被打得很低了,您现在解封织造局的仓库,这就是.助纣为虐!” “齐政!”卫王带着愤怒的声音陡然一高,“别以为本王看得起你,你就可以不顾尊卑!” “若非你的决策失误,本王怎么会在生丝上做文章” “这短短半个月,你亏掉了本王多少钱这营中的开支都要成问题了!你有何颜面来质问本王” “挣钱是本王的目的吗本王是要完成大事的!你给本王想想明白!” “你下去好好冷静一下,想通了再来找本王!” 齐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卫王,年轻而狂傲的心,似乎被卫王这一番喝骂,震得有些吃惊。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连礼都没有行,缓缓离开。 不明所以的田七看着齐政的背影,试图劝说道:“殿下.” “闭嘴!”卫王断喝道:“谁也不许劝!什么玩意儿!” 田七抿着嘴,长长的叹息,伴随着河道上的风飘散。 同时随风而散的,还有关于这场争吵的消息。 阊门码头的江南集团“指挥部”,洪成得知这场争吵,当即大喜。 “诸位,再坚持一下,咱们很快就要赢了!” 而等到下午时分,同样面色有些惨然的周元礼来到码头,以四钱一斤的价格,卖出了五百石生丝之后,得知消息的洪成等人更是齐齐松了口气,对视的眼神中,尽是欢快与轻松。 大局将定! 与此同时,一支信鸽振翅,滑过扬州的天空,飞入了盐商总会会长卢雪松的府邸。 守鸽人从信鸽腿上取下信筒,交给鸽房管事。 管事拆出信筒的信纸一看,当即面色一变,匆匆出门,找到了卢雪松。 卢雪松目光一扫,也是同样面色陡变,“速去将诸位副会长请来!” 他手中的信纸上,写着一行细若蚊蝇的字: 【江南商会砸盘,阊门丝价跌破四十两】 第112章 盐商出手 第112章盐商出手 今日的阳光很热。 困住了自运河升腾的水汽,让繁华的扬州城就像一个装满糕点的美丽蒸笼。 但此刻坐在房中的盐商总会大佬们的心却有点凉。 “会不会是消息错了这不半个月前,哦不,十余日前都还是七十多两一石吗怎么一下子就到四十两了” “是啊,不是说卫王还谈了番邦使臣的大生意吗有这种好消息,生丝价格怎么会跌” “江南这帮人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如此砸价” 他们平日都在淮上,整日都在忙着自己盐运、漕运那档子事儿,对江南的局势不能说是毫无关注吧,也能说是一无所知。 卢雪松既然将众人叫来,自然也会提前准备,招了招手,心腹管家便将几份刚刚搜集汇总的情报分发给了众人。 卢雪松缓缓道:“按照情报上所说,那个番邦使臣是假的,而江南那帮人识破了卫王拉高丝价的意图,为了打击卫王便出手砸盘。” 一个男人皱眉看着手中的情报,“番邦使臣是假的这事儿怎么看着这么古怪,如果是假的,为何卫王要派人来跟我们签下那个赌局” 另一个老者缓缓道:“这很好理解。如果这上面的情报是真的,卫王的想法也就很清楚了,他先派人四处低价收购生丝,囤积货物,然后放出三十万匹丝绸订单的风声,再找到我们谈这个赌局。” 他看着众人,“如此以来,若是如愿将价格拉高,他哪怕囤下一万石,就能赚到数十万两的收益,他也才有底气并且有钱支付我们的赌注。这样,他相当于不钱,就能让我们保持中立。这一手,其实是很妙的。” “毕竟,以他的实力,不可能凭空拿出来六十万两给我们,用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众人都是做生意的,听了这番分析,倒也颇为认可。 “那这么说,江南那帮人是知道了这事儿” “不至于,我们这边就我们几个知道,会长也下了令,自然都会守口如瓶。而卫王那头更是没理由去横生枝节。依我看,恐怕就是单纯地不想让卫王如愿挣钱吧,毕竟卫王挣了,就相当于他们江南输了。” “他娘的,他们斗归斗,把我们害了啊!这要是真的跌破了四十两,咱们得赔三十万两给卫王!咱们不亏大了嘛!” 众人闻言一阵沉默,他们对帮助卫王没什么兴趣,但却是真的不想赔这笔钱啊! 三十万两,分摊下来,对他们来说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是颇为肉疼! 那个老者笑了笑,“其实我觉得,倒不用那么紧张。” “第一,这个价格是江南那帮人人为制造的,并非正常的市场状态,正常的市价还是在六十到七十两一石,至少也是五十多两。只要能打破眼下这个态势,那些中小丝商和普通丝社就能推着一起,将价格掰回来。” “第二,咱们的目标不一定要定在八十两,只需要维持住市场的信心,这个价格自然会触底反弹的。只要不赔钱,我们都能接受不是吗” 这一番话,也点醒了众人。 他们虽然主营是官盐,价格波动不大,但谁都有其余的产业,也都是吃过见过的。 眼下的价格,显然只是恐慌性的暴跌,只要将这种恐慌破除,信心重建起来,价格自然会冲上去。 至于拿不拿得到卫王的赔付,眼下先想着别亏就行了。 “我同意顾老的说法,我们只要能稳住价格,重塑这些人的信心,届时卫王也自然会出手相助,再配合一些政令手段,几方合力之下,甚至赢下赌局也不是不可能!” 卢雪松听完众人的话,缓缓道:“那总结起来一句话,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价格继续掉下去” “不错,甚至退一万步讲,咱们就算是二十万两的代价把价格推到四十两一石以上,咱们都能止损一些。” “嗯。是这个道理。” 卢雪松点了点头,“好,那就表决吧。初步决定,授权咱们在苏州的人,出钱抬价的,举手。” 就在陆续有人举手时,一个声音迟疑道:“会长,如果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让江南那帮人产生误判” 话音刚落,便有脾气火爆的人开口骂道:“误判个屁!那他们砸生丝的价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会不会让我们产生误判咱们淮上还能怕了他江南不成” 卢雪松也缓缓道:“先让咱们的人暗中行事吧,如果被江南的人查出来了,咱们也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说到这儿,他话音一顿,语气微冷,“若是他们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必给他们面子。” “那我没意见了。我同意。” 随着这句话,房间中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好,传信苏州,并且让他们自今日起,一日一报!要将最新的动向传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带着淮上的指令,没入江南的天空。 苏州城,洪成虽然脸上一直都带着胜利的微笑,但他并没有飘。 既是因为之前“半场开香槟”结果被翻盘的痛苦经验; 也是作为一个商场老手,在面对真正商战时的应有素质。 他不仅没飘,反而每日都会来到在阊门码头的自家茶楼,坐镇这场商战的“前敌指挥部”,将生丝市场的一切动向都尽收眼底。 是的,为了方便,这间茶楼自前几日起,便成了洪家的产业了。 此刻,他看着房间中的几位同行,“诸位可还记得,周家那个仓库在哪儿啊” “我记得是在陈家洼,就离着官道不远。那儿原是一个野渡,因此有几间酒楼客舍,后来河堤抬升,渡口废弃,这些酒楼客舍也闲置了下来。别说,这周家还真会找地方,那儿临近官道,离苏州城也不远,有卫王的名头谁也不敢造次,还真是个好地方。” 洪成点了点头,“那你们说,我们也在那儿弄个仓库如何”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老头迟疑道:“会长,这会不会太挑衅了” 旁人也附和道:“是啊,这不等于打卫王殿下的脸吗” 洪成心头对这些人暗自生出几分鄙夷,怪不得你们虽然兜里钱也不少,却还只是江南商会外围成员呢! “这脸打得还少了吗咱们都这么公然砸价,惹得卫王和手下当众吵架了,还怕这个” 洪成冷哼一声,说得众人都没了声,然后又缓缓道:“而且,你们当我那么闲,就为了挑衅” “我是想,监视周家出货的情况!一有动向,才能立刻做出反应。” “这等大事,抚台大人和知府大人,以及商会将这个重任交给我们,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力求最稳!” 众人闻言一怔,旋即马屁声便接连响起。 “会长说得是,还是在下浅薄了。” “洪兄谨慎如此,我看此番有洪兄坐镇,他们是半点身都翻不了!” “常言道,骄兵必败,如今声势如此,会长却依旧能如此稳健,实在是我等之福,我等还需要向会长多学习啊!” 听着这些来自同行的吹捧,洪成说不开心自满那是假的。他捻着胡须,竭力压着嘴角,“咱们先合计一下,争取这两日就把仓库之事敲定!” 梦安客栈,当齐政走入甲一号院,忍不住开口道:“您这真是有钱烧的,住一个月的房钱都够在苏州买个宅子了吧” 陆十安得意地哼了一声,“你懂个什么,这家客栈东家是我当年的弟子,我住这儿,是他的荣幸。” 齐政一愣,竖起大拇指,对这种官场大佬的关系网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陆十安将齐政请进房中,老陈守在门口,不再替齐政当孤儿保姆的老莫亲自巡视院子四周。 房间里,陆十安笑看着主动倒茶的齐政,“老夫可听说这些日子的阊门码头风起云涌,感觉如何慌不慌啊” 齐政捏着茶杯笑了笑,“哪怕现在什么都不做,任由生丝价格跌破,盐商总会也要赔我三十万两,我有什么好慌的” 当初北上扬州,陆十安可是跟着去了的,当时都没琢磨明白这一手的意义何在,甚至觉得有些横生枝节的多余。 但等他亲眼目睹了阊门码头上的风云变幻,他才真正回过味儿来,看懂了这一手。 这哪儿是什么俗手,简直是妙到不能再妙的妙手!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地摇了摇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齐政笑着道:“今日来找您,正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 “哦”陆十安挑了挑眉。 “晚辈当初在周家,承蒙陆大人、程夫子照顾,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机会,又岂能忘了二位长辈。” 说着他声音一低,将自己的计划跟陆十安说了。 陆十安听得眼睛都瞪大了,震惊地看着齐政。 齐政笑了笑,“程夫子是个实诚人,这种事情就不要让他知晓了,想必您也有办法带他发这个财的。毕竟他如今帮着殿下调教那几位文会优胜的寒门学子,钱也不少。” 陆十安缓缓点头,“这等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怎么可能告诉其他人,子丰兄那边,老夫知道怎么说。他为人过于正直,多给他存点棺材本,也是好的。” 齐政点了点头,“晚辈正是这个意思。” “你放心,我们别的本事没有,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跟着你发发财的本事还是有的。” 陆十安自嘲地笑了笑,“以前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算是少年英才,春风得意。如今看看你,只能庆幸自己已经老了,不然跟你站在一起,该有多绝望。” “这等弥天之局,居然在你手中,就这么实现了,你真的是十五岁吗” 齐政嘿嘿一笑,“晚辈多少岁,您不都已经查明白了吗” 又过了一小会儿,齐政跟陆十安交代了些具体的事情,又请教了一些官场的门道,便告辞离开。 等齐政一走,陆十安当即叫来老莫。 “咱们随身带着有多少钱” “还剩八千多两。” “行,那你留下五百两,其余全部去阊门码头,以四钱一斤或者以下的价格,全部买成生丝。要隐蔽,同时不能让任何发现这跟我有关。” 老莫跟在陆十安身边几十年,一听就明白自家老爷是要有好处可占了。 “老爷,既然如此,客栈这边,咱们支取个三五千两不成问题,不如” 陆十安缓缓摇头,“适可而止,贪得无厌必受其咎。” 老莫肃然领命。 翌日清晨,洪成早上起床,并没有直接去往码头,而是来到了那处熟悉园子。 汇报这种东西,在任何时代都一样存在,只不过换上了不同的皮而已。 今日,便是洪成向背后的大佬们进行阶段性成果汇报的时间。 园子的房间中,只有马有昌和林满。 俞翰文早就已经离开。 他是江南总督,正式驻地是在杭州,在南京、南昌、福州三府也有下属衙门,却没有理由在苏州逗留太久。 马有昌是整个南京省的巡抚,在苏州多待一段时间,配合钦差公务,则勉强说得过去。 再加上他的性子本就狠辣跋扈,也不那么在乎什么。 “抚台大人,知府大人,如今咱们已经基本将整个局面控制住了。生丝价格被我们从最高的八钱一斤左右,打到了四钱一斤。并且最近两日,已经基本稳固在了这个价格。” “好!” 马有昌和林满对这些其实都是知道的,但并不妨碍他们此刻为洪成拍案叫好。 “以你的估计,卫王此番损失有多大” “若卫王真的让周元礼囤了一万石生丝的话,就算他们的收购价便宜些,在六钱左右,如今也是亏损二十万两以上了。” “二十万两.”林满沉吟着,“卫王不算很受宠,母族也给不了什么支持,到了苏州,也没见哪个大族投效,二十万两,按理说他应该支撑不下去啊!” 马有昌摇头道:“当了皇子,成了钦差,总会有人凑上去的,别的不说,齐王完全有可能暗中帮忙。” 林满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有这个可能。但下官依然觉得,卫王不会有多少资本了。” 洪成也点头道:“是的,在下也赞同知府大人的意见。如果卫王囤货一万石,这囤货也是要成本的,依六钱一两的收购价,那也是六十万两白银了,这笔钱多半都是东拼西凑,甚至以钦差之名暗中筹措的,而如今还没来得及出货,就只剩四十万两,他连还钱都还不上,更别提养那么多流民了,肯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马有昌听二人这么一分析,也轻松了许多,“如果是这样,那咱们这一回,是真的稳了。” 他满意地起身,慢慢踱步,“生丝价格掉下来,就意味着卫王借生丝敛财的美梦落空。美梦落空,就意味着他亏了大钱。亏了大钱就意味着他手上没有了钱。他手上没了钱,他就没法解决流民的事情。解决不了流民的事情,他就得找我们妥协求饶。” 说到最后,他看着林满和洪成,“妥协求饶了,此番江南的难题也就解开了!” “也就意味着,我们,赢了!江南,依旧是我们江南人的江南!” “谁要再想打我们的主意,那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林满和洪成都笑着行礼,“都是多亏了抚台大人的英明领导。” 马有昌矜持地笑着,摆了摆手,“也不能这么说,都是大家齐心协力嘛,哈哈!” 三人哈哈笑起来,房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进,“老.老爷不好了!” “有人.抬价,丝价涨涨了,已经到了五钱了!” 听见这话,原本准备喝骂的洪成瞬间傻眼。 第113章 大赚特赚 第113章大赚特赚 当洪成匆匆跑到码头,瞧见眼前的那些售单,直接就是眼前一黑。 清一色的五钱以上,甚至有心黑的还干到了六钱。 最关键的是,就这样,那挂到六千的,也还有人买! 这他娘的谁干的! 他在心里疯狂地咆哮着。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匆匆回到了自己的茶楼中。 闻讯赶来的其余人也都等在了房间里,瞧见这些人,他终于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问道:“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 “会长,今日一早,忽然就陆陆续续来了一批人,直接在码头上将买价抬到了六钱。这些丝商本来就不愿意四钱的价格出售,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居然是真的,就抢着卖给他。” 洪成皱眉道:“他们能拿得出多少钱能把整个码头的价格都拉起来” “粗略估计,至少十万两。” “什么” 洪成腾地一下站起来,面色陡然一变。 他方才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卫王的人在出手护价,但听到这儿,他才终于明白,这压根就不是! 十万两现银,以现在卫王的家底,根本就拿不出来! 那会是谁呢 洪成陷入了思索,沉默不语。 在距离他所在茶楼不远处的清凉居内,周元礼也一样,看着眼前的桌面,一动不动。 桌面上,摆着足足四万多两的银票。 按照齐政的吩咐,他这两日都派了人,在码头上蹲着,一旦有人挂高价,立刻出手。 结果,居然真的来了。 那些丝商还在迟疑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抢了先,出货了几百石。 而后等那些人如梦方醒蜂拥而上时,他的人趁机带着到手的银票退了出去。 四万两,虽然不多。 但这四万两里面,就有一万多两是纯纯的净赚。 要知道,他以前,一年累死累活,也挣不下来一万两。 整个周家数代积攒的家底,不算田产,也不过就两万余两。 如今只是按照齐政的吩咐,随便出手,一个上午,就赚了这么多。 而他的手上,还有着十个这么多的生丝。 这让他如何能不震撼,如何能不觉得过往的挣钱理念都崩塌了。 “明日,他们还会来。” 齐政缓缓在周元礼对面坐下,轻声开口。 周元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思是,明日咱们继续出货” 齐政缓缓道:“他们的心里限额应该是三十万两,如今只是试探,只会二十万两,今天十万两的话,明天还会出十万两。” “这样更有利于培养信心,让市场相信嘛!所以,明天要抓住机会。” 忽然,他略显鸡贼地笑了笑,“明日义父一边安排人去出货,另外一边再跟着按照六钱一两的价格,扫个万把两银子的货,做出帮忙的姿态。” 周元礼听完,明白了齐政的意思,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查了一整日,都没查出来今日抬价之人到底是谁的洪成,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就来到了码头。 他也终于如愿瞧见了前来抬价的人。 他迈步走到那人跟前,颇为有礼地拱了拱手,“在下洪成,忝为苏州商会会长,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卖生丝吗” “在下不卖,但想跟阁下交个朋友。” “那没兴趣。” 对方直接摇头走开,洪成身后的护卫大怒,但被洪成拦下。 他看着这人的背影,微微眯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凝重。因为他从对方的眼中,瞧见了平静,半点没有听见自己名头该有的郑重和惊讶。 看这架势,还真像是有来头的。 他就这样,默默地在码头上,旁观着市场的交易。 而对方似乎也真的不避讳他的存在,依旧大张旗鼓地抬价。 有着昨日的铺垫,今日码头上,有一半的售单,价格都来到了六钱银子一斤。 就诚如那帮盐商分析的那样,四钱银子一斤,是被江南商会生生砸下去的价格,不是当下生丝真正被市场认可的价格。 一旦有了足够的风吹草动,这些割了肉憋着气的丝商们,就会如野火燎原,再度将声势拉起来。 淮上盐商的二十万两,瞬间撬动了这个码头上近百万两的每日交易市场。 等看得差不多了,洪成回到了茶楼。 “会长,如今价格都快升到六钱了,咱们怎么办” 洪成面色阴沉,“不管他是哪路神仙,在这江南地界,敢捋虎须,咱们就陪他耍耍!” 翌日,江南商会骤然出手! 在市面上直接以三钱五一斤的价格,抛售了足足一万石生丝。 生丝的市场价,也在这样豪横的手笔中,瞬间被砸穿。 毕竟没有哪个买家会傻到放着三钱五一斤的生丝不买,去买六钱一斤的。 在这个时候,周元礼和得到齐政通知的沈家,悄悄扫货。 两家携手吃进了近两千石的生丝。 市场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两日之后,来到了天德十九年的五月十七。 码头上,再度来了一群人,用着和先前一样的手段,将价格又生生抬到了五钱一斤。 这一次,他们一天之内,就掉了足足十五万两银子。 一番动荡,弄得买家也好,卖家也好,其实都有些懵了。 也多亏了当下的信息不算发达,许多行商坐船而来,压根打听不到那么多消息,直接就按照当时的价格买了。 否则都是本地人的话,估计整个市场都得消停不少,毕竟谁都把不准明日是个什么行情。 周家和沈家,就混在这其中,默默地跟着盐商总会和江南商会的节奏,偷偷地出货、扫货。 然后,将战果摆在了卫王的案头。 五月初十,江南商会将价格压到四钱,扫货五百石,耗银两万两。 五月十二,盐商第一次抬价,出货六百余石,回款四万三余两,净利一万三千八百七十两。 五月十三,盐商第二次抬价,出货四百余石,回款两万八千余两,净利八千九百五十两。 配合盐商行动,扫货一百五十石,耗银九千两。 五月十四,江南商会压价,扫货三千石,耗银十万两。 五月十七,盐商第三次抬价,出货一千石,回款六万两,净利两万五千两。 简单来说,不算之前周元礼钱囤积的那些生丝,单就这几日下来,周家和沈家,凭空变出来了正常市场价值十万两的生丝一千六百五十石,同时还他娘的倒挣了两千两 卫王揉了把脸,看着面前的周元礼和沈霆,“这上面的数字真的没错” 沈霆苦笑一声,“草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真的。” 周元礼叹了口气,“只可惜盐商那边只是浅尝辄止,动用的资金太少,否则咱们趁机出货都能挣下几十万两!毕竟咱们在陈家洼的仓库,和城中的另一个秘密仓库,还有五千五百多石的生丝呢。” 当这话说出口,就连周元礼自己都愣了一下。 自己这也是上档次了,人家了三十多万两真金白银,自己也能张口就说人家动用的资金太少了。 卫王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只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看着手中纸张的数字,不由想到了此刻已经坐船去往扬州的那个身影。 因为,那个人说,赚点差价,压根谈不上这场战斗真正的战果,他的目的是一战打断江南集团的脊梁。 “齐政啊齐政,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孽啊!” “会长!查到了!” 和清凉居中一片喜色不同,洪家的茶楼里,死气沉沉,好在终于被一声呼唤打破。 一个洪成的心腹冲入房间,兴奋道:“会长,查清楚了,这帮人是淮上盐帮的人。” “嗯” 洪成登时面露诧异,“盐帮” 第114章 拱火大师 第114章拱火大师 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洪成当即起身,匆匆去往苏州府衙。 很快,他便找到了马有昌和林满,汇报了这个情况。 马有昌闻言也是一脸震惊,看着林满和洪成,“咱们最近跟盐商那边有过节吗” 林满摇头,又看向洪成。 洪成也跟着摇头,“我们江南商会和他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些日子偶有往来关系还算不错。甚至一些海外的生意,他们还曾掺和过。按说不至于啊!” 马有昌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道:“盐商下场,这非比寻常。他们的财力,可不是无依无靠的卫王能比的。” 林满也缓缓道:“更关键的是,他们跟勋贵们关系不错,在朝堂上也是有些势力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不止于商业上的信号” 马有昌的面色登时一变,他看着洪成,“这样,咱们还是先礼后兵,派个你信得过的人,去问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何插手我们江南之事!如果他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那咱们也不用顾忌什么情面,这场斗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 “是!” 就在洪成派人准备前往江南的时候,齐政和陆十安的船,已经顺流漂过了无锡。 陆十安一脸无语,“你真是不把老夫折腾干净不罢休啊!” 齐政一脸淡定,“您老就说赚没赚着钱吧!这两天一折腾,少说能给您翻个倍吧” 陆十安笑了笑,旋即笑意又缓缓收敛,“你这副姿态,在老夫面前摆摆没问题,少在卫王面前摆。骄傲自矜,是人臣大忌。” 他扭头看着齐政,“水往低处流,可人心却总是高了还想高啊!” 齐政肃然,躬身受教。 陆十安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这般正式,而后问道:“你此番前往扬州,是要做什么进一步离间江南和淮上” 齐政轻笑道:“这把火还不够大,我去给他们再加把火。” 陆十安想了想,开口道:“按理说,你就在苏州,直接挑动两边的关系,两头通吃不好吗说不定最后能把两边都耗死。我知道,你有这个手段的。” “但是,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齐政看着陆十安,认真道:“卫王不能同时得罪江南和淮上。” 陆十安欣慰地笑了笑,“不错,这对于他这个没有根基的皇子而言,是致命的。老夫还担心你被金钱迷了眼,看不到全盘,现在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齐政心头感动,笑着道:“其实不两头通吃也没事,我们也是拿着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来慷他人之慨。人情都是白捡的。” 陆十安哈哈一笑,“这帮人无法无天了这么多年,如今摊上你这么个对手,也真是该他们头疼。” 接下来的三日,齐政和陆十安聊着些有的没的,一路北行,比上一次轻松和缓了不少。 在路过镇江的时候,齐政还特意请陆十安帮忙给他指了指大名鼎鼎的北固亭在哪儿,好一阵长吁短叹,看得陆十安一脸懵逼。 当船在扬州停靠,这一次,陆十安让老陈去提前递上拜帖,二人顺利地见到了卢雪松以及匆匆赶来的诸位副会长。 屏退闲杂人等,齐政一开场,就给盐商总会的众人来了个猛的。 “诸位,在下此来,是奉卫王殿下之命,前来给诸位赔个不是!” 众人一愣,都有些懵逼。 齐政侃侃而谈,“此事的初衷,殿下只是希望给诸位送上一份厚礼,换取诸位的友谊。但是没想到,江南商会的人如此狠辣决绝,宁愿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不希望卫王殿下得到半分好处。” 他从怀中取出十万两银票,“此事的确是我们能力有限,难以匹敌江南商会的滔天财力,这十万两,是殿下对诸位的歉意,希望不会因为这场本该皆大欢喜,却被无情破坏的事情,影响我们双方的感情。” 说完,他双手将银票递给了卢雪松。 卢雪松有些发懵地和其余众人对视一眼,眼神里仿佛在说:这啥意思卫王这么厚道的吗 他伸手接过银票,放在一旁,“咳咳,这个,齐小友,能否与我等讲讲,此事到底怎么回事啊” 齐政叹了口气,“诸位都是老江湖,想必都看得明白。我家殿下此番去江南,就是去当陛下的刀的,但是殿下毕竟势单力薄,应对已属艰难,故而才有此番谋划,不求淮上诸位能够相助,至少也能袖手旁观,坐看风云。但没想到.哎,不提了,技不如人,财亦不如人,还请诸位见谅,更不要误会什么。” 卢雪松看着齐政情真意切的样子,想了想,开口道:“卫王殿下的诚意,我等知晓了。请齐小友转告卫王殿下,我等不会误会,也希望未来有机会与殿下建立友谊。” 齐政点头,“我家殿下,会与对方争斗到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请诸位静候佳音。” 说完,齐政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这一次,卢雪松主动将他和陆十安送到了府门口。 待回到房间,他看着在座的淮上巨鳄们,“诸位,你们怎么看” “难说。”“似真似假。但这十万两银子却是真的。” “无论如何,这态度是摆好了的。” “再看看吧,盖棺定论再说。” 卢雪松缓缓道:“那苏州之事如何收手” 众人陷入沉默,他们已经投入了三十五万两的真金白银,收手就意味着这些钱都没了。 就算卫王这儿补回来了十万两,那也还有二十五万两没了。 而且现在收手,事后还要向卫王赔付足足三十万两,这里外里的损失就是五十五万两。 等于盐商好端端地坐在家里,平白无故,五十五万两银子没了 至于什么赖账之类的事情,他们压根就没想过,一是丢不起这个人,二是根本赖不掉。 可是,如果不收手又能如何呢 不下大力气的话,压根就斗不过他们啊! 眼见着无人开口,卢雪松也知道,此事恐怕是难了,“这样吧,诸位都先回去想想,咱们从长计议。” 众人都明白,所谓的从长计议,如果没有变数,也就是不了了之的意思。 于是纷纷点头,然后在扯了些必要和没必要的闲话之后,各自告辞离去。 卢雪松坐在椅子上,回忆着这场对盐商来说莫名其妙的斗争和损失。 他从头捋了一遍,他也实在看不出来这当中卫王有什么设计他们的痕迹。 一切都合情合理,同时结果也他娘的在情理之中。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他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我们为何不急着走” 扬州城中,陆十安坐在酒楼里,看着齐政,面露几分不解 齐政道:“难得来一趟,为何要急着走” 陆十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吟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但是,这些都不属于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你这嘴,怪不得你进不了政事堂 齐政叹了口气,“我在等人。” 陆十安挑眉,“等江南的人” “嗯,希望他们能带给我们一个好消息。” 陆十安皱眉,“江南的人,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齐政轻笑道:“谁知道呢,人不一定都看得清真正形势的,便如那祢衡,身无寸功,却狂妄到敢击鼓骂曹;哪怕以魏武之雄猜,也会有一觉害三贤的愚蠢举动。江南之人,此刻胜券在握,自大一些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陆十安点了点头,“然后呢” 齐政笑着道:“然后,我想盐商的人会来找我。” 入夜,正当卢雪松准备将这个烂事儿抛诸脑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时,管家前来通报。 “老爷,江南商会,来人了。” 卢雪松眉头一皱,旋即缓缓松开,这才对嘛。 既然知道了是我们盐商参与,还能不来好好谈谈吗 他抖了抖衣衫,“将他请到客厅奉茶,先稍稍晾他一会儿。” 到了自己的地盘,总得拿出点东道主的威严。 论钱财,论底蕴,论朝堂实力,淮上可从来不惧他们江南。 稍微定了定神,又叫侍女端来温水洗了一把脸,他缓缓起身,来到了迎客厅中。 各自见礼没什么好说的,能被派出来做事儿的,这点最基本的东西不会差。 但等卢雪松坐下,对面第一句话,就将他直接点燃了。 “卢会长,我想问问,你们盐商总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15章 猪对手的神助攻 第115章猪对手的神助攻 洪业,是洪成的堂弟。 在洪家庞大的商业版图中,也凭借着血脉和忠诚,占据了很高的位置。 此番前来扬州,洪成思来想去,便决定让他出马。 地位合适,既是自己代表,万一有什么又可以说他不是江南商会的正式成员,还有回旋余地; 而且和自己一荣俱荣,忠诚度足够,不用担心叫其余人去万一暗中使坏什么的。 出发之前,站在阊门码头上,洪成拉着他的手,叮嘱道:“此番前去,目的是说清楚双方的误会,并且弄明白盐商总会如此行事背后的原因。但你也无需太过紧张,咱们江南商会也不怕他们,不要表现得太过卑微,搞得好像我们求他们一样,如今是我们占上风,拿出咱们江南商会的气势来,不能丢了咱们的面子!” 洪业一路念叨着堂兄的谆谆教导,到了扬州,脑海里就还剩下:【无需紧张】、【不怕他们】、【不要卑微】、【拿出气势】。 于是,在方才被晾在这儿之后,他在这个指导方针之下,一开口就让卢雪松当场火起。 不过卢雪松自然比起洪业涵养和城府强太多,淡淡一瞥,“洪员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洪成亲自来,自然能听得懂卢雪松言语中的不满与隐怒,并且能从中推算出更多的东西,但他需要坐镇苏州,眼方这不敢发火的样子,明显就是怂了。 于是他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行事方针,倨傲道:“我江南之事,什么时候淮上也要插一手了我们双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盐商总会是不是捞过界了” 卢雪松都听傻了,他搞不懂江南商会是没人了吗派这么个棒槌来跟自己谈判。 但又转念一想,这等大事,对方会如此儿戏吗 所以,对方其实就是要用这样的态度表明他们的傲慢借此威逼自己这边服软 他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尽量地平和道:“阁下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苏州城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双方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但是卢会长是不是也该约束手底下的人,不要再做这种容易让我们误判的事情了” 乍一听,这话似乎没太大的问题,但问题就在于,双方的身份。 晚上去喝酒,我请客! 这是一句多少人都喜闻乐见的话,但若是这话的对象是你的顶头上司,他可能只会诧异地看你一眼,然后觉得你是傻逼。 卢雪松这个盐商总会的会长,能够跟他对等的是江南商会的会长。 又因为江南商会散布太广,正式会员之中,组织也不像盐商总会这般等级森严,洪成这个苏州商会会长也勉勉强强够资格跟他平等对话。 但你洪业算个什么东西 一条洪成面前的狗,敢对老子龇牙 听见这个话,卢雪松简直是气笑了。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们会怎么误判” 卢雪松忽然锋芒毕露的一句话,让洪业懵了。 他再傻也听出了卢雪松此刻严重的不悦,身子一颤,软话就要脱口而出。 但堂兄临行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不行!我不能让堂兄失望! 难得担此重任的他悄悄掐了一把掌心,竭力维持着平静,“卢会长执掌盐商总会,会听不明白吗” 他看着卢雪松,“我昼夜兼程而来,就是代表着江南商会的诚意,如果盐商总会不愿意接受这份诚意,我们也不是非得讲和。” “洪员外,我很好奇。” 卢雪松漠然地看着他,“你来之前,你的堂兄没告诉过你,你此行要做什么吗” 洪业被这眼神盯得心头一慌,强撑着道:“卢会长放心,在下的行事,都是按照堂兄的吩咐。” “好!好!好!” 卢雪松气极反笑,点了点头,“滚回去告诉你堂兄,做人做事之前,先摆正自己的位置!想教老子做事,他还没资格!送客!” 洪业登时人麻了,这怎么跟他想象的故事发展不一样呢! 他这时候连忙将方才那点强撑的傲气抛诸脑后,换上属于他自己的谄媚和卑微,“卢会长” 卢雪松面色一寒,“滚!” 洪业看着卢雪松的样子,心头也猛地蹿出一股火! 老子是代表江南商会来的,你竟敢这么对我!但在对方的主场,他连放狠话的胆气都没有,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准备回去告状。 卢雪松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冷哼一声,若非担心冲突有些过于激烈,依照他的性子,他不会让这个蠢货活着离开! 但现在,既然这头已经谈崩了,他便要想想别的出路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淡淡道:“卫王的人一直没走” 管家的身影默默从房门口出现,恭敬道:“是的,今夜就住在庆云客栈。” 卢雪松沉默几个呼吸,“去将几位副会长请来,说有要事相商。” 夜已经很深了。 齐政坐在房中,靠着灯,默默看着书。 为了安全,陆十安跟他住在一间,此刻都已经小睡了一觉了,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还要等” 齐政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书,“明日船上补觉便是。” “有那么重要” “会让我们多挣很多钱。” 陆十安原本想要劝齐政睡下的心思没了,当即坐起,“你困不困要不老夫陪你下会儿棋” 他当然知道齐政所说的多挣很多钱的意义不只在于钱。 齐政笑了笑,“您先睡吧,我再等半个时辰,如果还不来,我也睡了。” 陆十安开口道:“你现在就睡吧,这会儿都快子时了,他们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老莫推门走进,“老爷,齐公子,来人了。” 陆十安愣住,还真又叫这小子猜对了 不多时,卢雪松的笑声便在门口响起。 “陆大人,齐小友,夤夜来访,还望勿怪。” 齐政将他迎了进来,主动给卢雪松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过去,微笑道:“卢会长想怎么联手” 卢雪松微微一怔,旋即感慨,这他娘的才是使者该有的本事嘛! 那个什么狗屁洪业,什么玩意儿啊! 他也很坦诚,“你希望我们怎么配合” 齐政开口道:“盐商总会在江南的钱庄里,存有多少钱” 卢雪松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很多。” 能让富甲天下的盐商都说很多的,那就是真的很多。 齐政道:“五日之后,取钱。可行否” 卢雪松点头,“可以!” “那咱们就说好了。” 卢雪松皱了皱眉,“不需要我们做别的” 齐政微笑道:“殿下是想和淮上加深友谊,却不希望诸位因此而得罪别人。取个钱,只是双方小小的分歧,不至于产生什么不良后果。” 卢雪松的脸上也露出笑容,点头道:“我想,我们会与卫王殿下,拥有很深的友谊的。” “待殿下结束江南之事,必当亲临拜访。” “我等恭候殿下大驾!那就告辞了!” 齐政将卢雪松送出了房门,临别前,卢雪松的目光认真地在齐政的脸上转了一圈,“冒昧问一句,齐小友真的年方十五” 齐政笑着道:“在下也想快些长大。” “自古英雄出少年,诚不我欺啊!再会!” 目送着卢雪松的身影在护卫的陪同下没入黑夜,齐政看着陆十安,“走吧,咱们也该动身回去了!” “这么晚” “让他们蹦跶了那么久,该去给他们送葬了。” 第116章 盖上棺材的第一步 第116章盖上棺材的第一步 经过四日的昼夜赶路,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在漫天的绵雨之中,齐政回到了他并不忠诚的苏州。 连续两次昼夜兼程的往返扬州,饶是陆十安这等曾在军中历练过的身体也有几分肉眼可见的疲惫。 一下了船,便直接挥手将齐政赶走,自己撑着伞,慢慢回了梦安客栈回血去了。 齐政没有回家,冒着雨来到了卫王宅,很快见到了主动出迎的卫王。 以及在他身后的凌岳。 卫王虽然心头焦急,但也没有先关心那个,而是一把接过齐政的伞,主动给他撑着,和他一起走入房中,关心道:“你这一路上兼程,如此辛苦,先回去好生休息休息吧。” 田七在一旁瞧着这一幕,眼睛陡然瞪大,难不成之前的吵架是假的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个世界太复杂了,还是抹脖子简单些。 齐政坐下,微微摇头,“在这儿也是休息了,先把正事儿谈了把。殿下就不关心此行结果吗” 齐政递来了台阶,卫王便也顺着走下,“有你出马,想必是手到擒来。” “殿下如此说,我若未能成功,该羞愧而死了。不过.” 他微笑着吐出四个字,“幸不辱命。” 卫王的眼中生出由衷的喜色,一旁的凌岳也挑了挑眉。 虽然一再将对齐政的评价拔高,但齐政却还是总能一次次出乎他的意料。 如今,连盐商总会也能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对比起来,自己连青楼的魁都没法玩弄 都怪老头子家教太严了! 凌岳正腹诽着,冷不丁听见齐政的询问,“凌将军,山中情况如何” 凌岳哼了一声,“有本将军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一个个如今都是足以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 然后,在卫王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扯了扯嘴角,“当然,你那本兵法册子,也有那么几分小小的功劳。” 齐政不以为意,“这东西,果然只有在凌将军的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凌岳闻言登时愉悦起来,看着齐政,其实这小子看起来还是挺顺眼的嘛! 卫王开口道:“既然淮上的事情说好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殿下以感谢苏州卫派兵协助处置流民的理由,去找苏州卫的将军,把咱们之前说好的事情谈定。” “后日配合盐商总会在苏州抽取江南钱庄银根,逼迫洪成和江南商会。” “然后,在下这边,也要开始动手了,只不过” 齐政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有些纠结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瞧见齐政这样,卫王不免面露担忧。 齐政道:“按照咱们的计划,建在陈家洼的仓库就是诱饵,那儿没人居住,又地市低洼,正适合做局。如今江南商会已经咬钩,他们在那儿有足足三千石生丝,这口肉不吃下,心头着实有点遗憾啊!” 凌岳哼了一声,“那就吃了它,你不是谋局无双吗” 齐政叹了口气,“原本的计划是,殿下这边把流民安顿得这么好,修筑堤坝整顿水利这等大功,苏州的地方官肯定不愿意坐视殿下拿到,会暗中派人动手毁堤。咱们一直有人暗中守着,就等着抓他们。” 他苦笑一声,“原本来说,是想抓了他们,然后掘开陈家洼那边的一个小支流的水,淹了他们的仓库,还能把这事儿嫁祸给他们,没想到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没派人来干这个事儿。” 凌岳听得阵阵摇头,“不是,你这是真把人当傻子算计啊什么事儿都得配合你,你说挖堤就挖堤,还得在你定的时间你真当你是神仙,言出法随啊” 卫王连忙道:“齐政也是谋划嘛,你急个什么!” 凌岳哼了一声,“这叫谋划吗这分明就是做梦嘛!”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匆匆从外面响起。屋中三人齐齐面色一变,卫王默默看向凌岳。 房门推开,一个穿着蓑衣的护卫兴奋地走入,“殿下,他们真的派人来掘堤了,被我们逮了个正着!” 凌岳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齐政嘴角抽了抽,而后起身,朝着凌岳行了一礼,严肃道:“凌将军,对不起,曾经的我,迷信科学,现在,我向你郑重道歉。” 卫王憋着笑,拍了拍凌岳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看着齐政,“别调侃他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齐政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既然他们来了,那咱们就按照计划行事吧!” 寅时,正是梦最香甜的时候,尤其是还在窗外雨声淅沥,世界一片静谧的情况下。 劳苦大众们也还能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留恋一下梦中的世界。 像洪成这些人则不一样,他们可以安心地睡到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但今夜,他没法如愿了。 一阵匆匆的砸门声,将他惊醒,他愤怒地打开房门,朝着面前的管家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你要死啊!” “老爷,不好了,咱们在陈家洼的仓库被淹了。” 轰! 就如脑海之中炸响了惊雷,洪成的睡意瞬间没了,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你说什么” “是林大人派人来通知的,他们现在都已经赶过去了。” 洪成一把松开管家,转身进屋,穿起了衣服。 床上的美妾还在撒娇,被洪成一巴掌扇过去,立刻捂着脸老实了。 当洪成赶到现场,卫王、马有昌、林满都已经到了。 他看着淹掉仓库一半的水位,心登时凉了一半。 还不等他细看,一道黑影便伴随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声音扑来。 “洪成,我干你娘!我干你全家!” “周员外,冷静!冷静!” 一旁的人连忙将周元礼拦住,周元礼咆哮道:“你们不管这个没良心没人性的狗东西,拦我做什么!” 被当着这么多人怒骂,还是被周元礼这个他曾经瞧不上的小商人如此辱骂,洪成阴沉着脸,压着愤怒,“周元礼,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老子几千石生丝,被你个狗娘养的掘开堤坝祸害了,老子不该发疯你他娘的,是真狠啊!” 周元礼的愤怒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听得洪成一愣,“你他娘的在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掘开堤坝了” 卫王的声音缓缓响起,“马巡抚,林知府,你们听见了吧,洪会长也不承认是他掘开的堤坝,要不我们还是审一下吧。” 听见卫王的话,洪成一愣,旋即才看见,在众人面前,跪着七八个被五大绑,塞着嘴巴的汉子。 马有昌当即愤然道:“殿下,这等人渣,竟然能做出掘堤这等天怒人怨的恶事,审出来的,也不一定是什么真话,依下官之见,直接处死,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听见这话,原本跪在场中的人,登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呜呜呜的声音,就如同荒野里被狼群抛弃的野狼。 卫王扭头看着马有昌,“真不用审” 马有昌果断摇头,“这等人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卫王又看向林满,“林知府,你觉得呢” 林满也断然摇头,“马大人说得极是,既然干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定是穷凶极恶之徒,审也审不出什么,徒费功夫,直接处死,以儆效尤!” “此言倒也有些道理,不过,虽然此番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是.” 卫王看着二人,目光玩味,“你们也瞧见了,周员外的仓库损失惨重,这损失该由谁来弥补呢” 第117章 盖上棺材的第二步 第117章盖上棺材的第二步 “周员外的仓库损失惨重,这损失该由谁来弥补呢” 卫王的话,在夜色中响起,让马有昌和林满瞬间额头见汗。 官场的话,从来是值得细思的。 这洪家的仓库和周家的仓库都摆在眼前,可卫王偏偏就只提了周家。 这就是在清晰地敲打着马有昌和林满: 我知道这几个人背后的主使,但我顾念大局,不直接收拾你们。 但你们既然被我拿住了把柄,那就最好老实点,挨打要立正。 如果不能拿出让我满意的东西,这人我也可以不杀。 你要不要跟我赌一赌,看我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一旁,不明所以的洪成听了卫王的话,懵了。 这怎么只说周员外的仓库损失严重呢我这么大一个洪员外站在这儿啊! 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马有昌,接着便听见马有昌目光严肃地看着他,开口道:“洪员外,本官真得说说你了!你说你好好的跑到这儿来修什么仓库” 洪成猛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见的话。 “看什么看本官说错了吗人家周员外的仓库建在这儿好好的,你非得猖狂挑衅,在旁边也建自己的仓库,结果吸引了贼人的注意,这偌大的苏州府,就没别的地方了吗” 马有昌开炮之后,林满也点头附和,“不错,洪员外,此事你有大过。你若不把仓库建在这儿,周员外会被贼人盯上吗” 洪成再傻,到这一刻也明白了马有昌和林满的意思。 他愣在原地,袖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在权力的重压下,颓然低头,对卫王道:“殿下,此事既因小人而起,小人自当赔偿。” 什么叫杀人诛心 这就叫杀人诛心! 卫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周元礼,“周员外,你有何诉求,当着本王与马巡抚、林知府的面说出来吧,我们替你做主。” 周元礼这时候也收敛了方才的愤怒,恭敬道:“回殿下和诸位大人,草民的诉求很简单,补偿损失即可,草民仓库之中尚有三千石生丝,草民也不多要,就按如今码头的市价,一斤四钱银子,请洪员外买下吧!” 洪成登时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三千石,那就是十二万两。 周元礼,你好狠的心啊! 卫王又看向洪成,“洪员外,你有意见吗” 洪成颓然道:“小人没意见。” “行,那就这样吧。” 卫王点头,“来人啊,将这几个歹徒,就地正法!” 田七当即抢过了这个差事,狠狠地满足了一番抹脖子的愿望。 看着几具罪有应得的尸体颓然倒地,马有昌和林满都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被卫王拿捏有些憋屈,但能用十二万两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实在是太划算了。 卫王看着二人,淡淡道:“本王的人已经暂时堵住了堤坝缺口,二位大人组织加固并且善后吧。” 等卫王带着人离开,整个现场只剩下马有昌和林满,洪成便急切上前,“二位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满挥手示意身边人离开,然后低声将他们暗中派人掘堤的事情说了。 洪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人真的是他们的人,怪不得一向嚣张的南京巡抚马有昌都只能任由卫王揉搓。 “这么说,这堤坝,是他们故意掘开的” “难说,也有可能是这几个蠢货找错了地方。” “那在下要赔的这个钱” “洪会长,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赶走了卫王,什么都是能补回来的。” 洪成叹了口气,“可是,如果将这十二万两银子交给卫王,他不就又回了一笔钱了吗他不就又能支撑许久了吗” 林满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他只卖了四两银子一钱,这个价格,他卖给谁都是卖,并没有难度。应该只是止损,故而本官与马大人都未曾阻拦。” 马有昌却忽然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能再任由卫王这么折腾下去了。”“他是钦差,他要折腾,我们还能怎么” 林满的话忽然顿住,他有些骇然地看着马有昌。 马有昌摇头,“不一定到那个地步,但我们可以剪除他的羽翼。比如周元礼这些人,还留着做什么。” 林满和洪成闻言,尽皆面露严肃。 倭寇,是一把很好的刀。 用起来是真的好用,但后患也实在是太大了。 马有昌自然也知道这些,叹了口气,“先联系一下吧,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洪成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地点头,“好。” 当洪成疲惫地回到家中,嘱咐管家从账上支两万两银子,再去从钱庄借十万两出来备好送去周家,然后便回房补了个觉。 等他稍微睡了一阵,从床上起来,在婢女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刚拉开房门,守在门外的管家就迎了上来。 “老爷,二爷回来了。” 洪成一挑眉,直接快步走去会客厅。 瞧见洪业的身影,洪成略带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洪业脸一垮,“大哥,你是不知道,盐帮的人,欺人太甚!” 洪成当场愣住,洪业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表演起来,“我去了,礼数周全地拜访,跟他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希望他们可以停手,双方和气生财。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他问我,不和气我们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再瞥了一眼洪成的表情,“他让我给你带个话,让大哥在做人做事之前,先摆正自己的位置!想教他做事,你还没资格!” “然后,我就被他赶出来了。” 啪! 洪成手中的茶盏被他直接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一旁的管家看得嘴角直抽抽,这才不到半个月,这一套顶级的官窑茶具,都快摔没了。 “岂有此理!姓卢的欺人太甚!” 洪业暗自松了口气,多亏自己机灵啊,这就甩掉了罪过了。 他立刻开口附和道:“大哥说得极是,我当日在扬州,就觉得他气焰嚣张,完全不把咱们江南商会和大哥你放在眼里,这是铁了心要跟咱们作对啊!” 但他这画蛇添足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洪成的怀疑,洪成扭头看着他,幽深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你确定你没撒谎这等大事,你若撒谎该知道后果。” 积威之下,洪业明显有些畏惧,正打算强行狡辩,门外,忽然闯入一个身影。 “会长,不好了!” 洪成现在一听见这话,脑袋就疼,带着几分胆战心惊道:“又怎么了” “淮上盐商总会今日一早,拿出契约,要提现银。” 洪成松了口气,“咱们开钱庄不就是可存可提的吗你让他提啊!” 那个钱庄掌柜看着洪成,“他们要提的是全部.” 洪成猛地弹起,惊骇道:“什么” 淮上自己就有钱庄,故而为了在江南地区做生意方便而存在江南商会钱庄里的钱,不算很多。 但这个不算很多,是相对于他们自己的资产规模而言的。 三百两现银,一次性提出,对哪个钱庄而言都是难以承受之重。 更关键的是,由此引发的挤兑会怎么办 “现银三百万两,他们都要提” 钱庄掌柜点了点头,“是的,故而小人不敢擅专,特来请示。” 一旁的洪业终于找到了理由,“大哥,你看,这帮盐商分明就是诚心的,这还不能证明吗” “你给我闭嘴!” 洪成已经相信了洪业的话,缓缓定了定神,“你先去稳住他,就说筹集银两需要时间,两日之内,必定如数兑付。” “管家,你去将城中的诸位士绅老爷都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看着两人领命远去,洪成揉着眉心,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第118章 盖上棺材的第三步 第118章盖上棺材的第三步 会谈的过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直接将三百万两存银全部提取,还是在苏州这两个钱庄档口,这恶意挤兑的心思很明显了。 钱庄,是江南商会核心中的核心,是断断不能出事的。 而且凑钱跟钱还是有区别的。 凑钱,度过了难关之后,还是会还的; 钱,那就纯粹考验对组织的忠诚了。 所以,众人也没磨叽过多,各自认了一部分的现银。 但是加在一起的总数,也就大几十万两,距离三百万辆这个数目还远着呢! 就算两个钱庄本身有近百万两的存银,那也是远远不够。 洪成也没有过多逼迫,他知道,虽然大部分人的家产都是田产、地契这些,平日也多用银票,但若掏空家底,这些人加一起肯定是能凑出三百万两现银,还远远有余的,不过,所谓狡兔三窟,没有谁会傻到在这时候就献出全部的家底。 就连洪成自己在家里也还藏着十个银冬瓜,非到绝境不会动用。 众人各自回去取钱送来,洪成找到了马有昌和林满。 他将情况说明,马有昌和林满也眉头紧皱。 不过这两人所忧愁的,却不是单单那么个钱庄的事情。 马有昌看着林满,“卫王竟能有如此手段,使得动盐商帮忙” 林满拧着眉头,“会不会是齐王那边的关系” 马有昌断然摇头,“齐王的根子在关中,在蜀地和西南也算有些势力,若他还能兼有两淮,那储位之争就不是楚王殿下占优了。” 林满有些无语,“这卫王怎么还越打越强了!” 马有昌看着洪成,“你先下去想想办法吧,经商的事情,你比我们清楚,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们。” 洪成道:“在下这就有一个想法。” “说。” 洪成试探道:“能不能再从织造局出一批货” 马有昌和林满的面色骤然一变,尤其是林满,当即道:“你们已经从织造局挪用了足足一万两千石的生丝了,再挪你还得起吗真当那个是你家私人的仓库啊” 洪成既然敢在两位江南顶级大人物面前这么说,当然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二位大人,第一,这一次只是拆借,不会真的完全使用,甚至织造局的库房可以记售卖,我们用银票支付便是。” “第二则是,既然二位大人已经决定了联系中条三郎那边,织造局的事情,也无需太过忧虑。反倒是如果两大钱庄出问题了,咱们的根基就动摇了。” 这一番话,让马有昌和林满有些意动。 最终马有昌拍板,“林大人,你陪着他,走一趟织造局吧。” 林满无奈地缓缓点了点头。 谁让他官职比马有昌低呢,背锅的活儿,也只能自己去干了。 当日下午,洪成的手下,将一车车的生丝,拉到了阊门码头。 光是这架势,便吸引了无数要购买生丝的商人。 更别提能进织造局库房的生丝品质了。 看着这一幕,洪成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自己没打压生丝的价格,这一万石生丝售出,基本就能堵上缺口了吧 甚至没有这场关于生丝价格的商战,恐怕淮上盐商也不会生出现在这些事情。 不过到底是商业巨鳄,他很快便调整了心态,事已至此,要做的还是尽量弥补,尽量撑下去。 只要活着,就终有翻身的一日。 织造局库房里的生丝的确不错,很快便有客人围了上来,准备下定。 但就在这时,码头上,一阵锣响。 “卫王殿下联合苏州卫,公告苏州百姓,自即日起,整肃海禁,严查走私,但有违反,严惩不贷!” 苏州卫的军士们扯着嗓子大声喊着,而后便有随行之人,将一张大告示,贴在了码头显眼位置。 洪成连忙冲过去,眼光扫过。 【钦差大臣、钦命巡按御史、皇六子皇甫靖;苏州卫指挥使司张世忠。为肃清海疆、靖安黎庶事:】 【皇朝祖训有云:「片板不得下海,粒米不许通蕃」。今查江南诸处,竟有奸商猾吏,私造巨舶,暗输丝绢磁器于外此等行径,上干天和,下违律令,合行严饬。】 【一、自即日起,凡四百料以上船只,须经市舶司勘合敢有走私者,主犯枭首示众,家产籍没充边。】 【二、军民人等,凡举发走私船货属实,赏白银五十两纵系奴婢告主,亦准脱籍为民。】 【三、着苏州卫强巡逻之举.违者以贼船论,火铳击沉,不予究问。】 【天德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 看着面前那两个鲜红的钦差大印和苏州卫指挥使司印,洪成两眼一黑,直接仰面倒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家的茶楼雅间之中。 “怎么样了” 他虚弱地喘着气,询问着面前的管家。管家低头。 “说话!” “回老爷,目前生丝价格,已经跌倒了三钱五一斤,我们拿不准情况,不知道还卖不卖。” 洪成绝望地闭上眼睛,咬着牙,吐出一个字,“卖。” 但是,管家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迟疑道:“老爷,今日丝价大降恐怕不会很好卖,咱们这边又要得急.” 洪成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浊气,感觉心气儿在接连的打击下,已经有了几分溃散,颓然道:“能卖多少卖多少吧。” 而就在这时,茶楼的掌柜却走到了门口,敲响了房门,“老爷,周员外府上的齐公子求见。” 洪成一愣,旋即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过了几个呼吸,他还是开口道:“让他进来。” 当一身白衣的齐政,迈步走入,从容与活力,与这方小小空间内的沮丧,格格不入。 看见洪成倨傲而无礼地躺在一张坐榻上未曾起身,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在心里鄙视着这种既没有魄力斗争,又没有心胸放下的拧巴。 “在下见过洪会长。” 洪成淡淡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不必攀什么交情。” 齐政微微一笑,“今日收到了洪会长的赔付,在下义父很是感动,特派在下前来道谢。” 洪成深吸一口气,“如果没别的事,你最好在我发飙之前滚蛋。” 齐政不为所动,依旧微笑道:“既然洪会长如此慷慨,我们也不能冷漠无情,听说洪会长有些麻烦,我们也愿意伸出援手。” 洪成心头微动,但依旧警惕道:“哦” “如今市面上,新的生丝刚上,又遇见今日这样的事情,洪会长要想在一日之内出货,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如这样,你手上的生丝,有多少,都卖给我们,立刻就能变现。” 洪成闻言,嗤笑一声,“如果我没猜错,你会把价压得很低吧而且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能拿得出现银吗” 齐政竟很直率地点了点头,“果然不愧是苏州商界的执牛耳者,果然厉害。我们只出三钱银子一斤的价格,而且还是给银票。” 洪成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齐政,一句【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还未出口,就被齐政的下一句话噎了回去。 “但是,卫王殿下愿意以钦差的身份,帮忙跟盐商说和一下,在下相信,以卫王的面子,让盐商少取一百万两现银,应该是没问题的。” 洪成看着齐政,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眼前少年的恐怖。 看似寻常的举动之中,早就埋好了绝杀的伏笔。 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中,隐藏着让他完全无法拒绝的诱饵。 将人心和人性,简直是玩弄于股掌之中。 洪成扪心自问,他就算看穿了齐政的意图,但他能拒绝吗 盐商少提一百万现银,钱庄的存银加上众人的筹措,基本就能应付了。 但若是他不同意,其余地方的现银运不过来,这一百万两,就是他弥补不了的天堑。 除非他能说服江南众人动用棺材本。 这一刻,他的心头陡然升起几分令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的猜想: 卫王这和传言中截然不同的强悍表现,不会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吧 他的目光在齐政的脸上流连,似乎要记住这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而后缓缓叹了口气,“成交。” 齐政欠了欠身,“合作愉快。” 双方谈好交易细节,目送着齐政走远,洪成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起身去了知府衙门。 见到马有昌和林满的时候,马有昌也是一脸阴沉,“我正要找你呢。” 洪成重重点头,“大人,我们不能再等了。” 马有昌沉声吩咐道:“联系他,五月三十日,让他带上他的人,来苏州。” 有了卫王的“帮忙”,盐商那边,果然很慷慨地减少了一百万两的提现。 这也让江南商会的两个大钱庄大通行和广运号,成功挺过了这场风波。 在普通百姓看来,大通行和广运号居然一次性这么多现银都拿得出来,这还有啥好担心的 听着这些散户们的夸赞,洪成的心都在滴血,望向卫王宅方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刻骨的阴狠。 五月二十八,清凉居。 卫王和齐政正在坐着,忽然掌柜的前来敲门,“殿下,政少爷,小泥鳅回来了,说有要事跟政少爷禀报。” 齐政一挑眉,和卫王点了点头,立刻起身。 对这帮曾经在同一个牙行里受过苦的孤儿,齐政的收服很轻松。 吃饱穿暖,人格尊重,自食其力,还教授谋生之道,对这帮经历过人世间最无助时刻的孩子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恩赐了。 同时,齐政的境遇,也给了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尤其是其中拔尖的两个,一个被推荐给了卫王,收为亲卫预备役,一个被提拔为清凉居管事之后,众人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两个字: 忠诚! 当齐政来到后院,瞧见如乞丐一般的小泥鳅时,他第一句话便是吩咐掌柜的弄点吃喝过来。 小泥鳅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长得颇为机灵,看上去就有点滑不溜秋的感觉。 他听着齐政的吩咐,在崇拜之中,也愈发感动,对齐政道:“政哥儿,你让我们盯着的城外水泊,这些天有了动静,怕不是就是那些倭贼!” 等齐政详细了解了情况,然后吩咐掌柜的给小泥鳅安排洗浴吃饭,给出奖励,接着便回到了房间。 “殿下,终于把他们逼到这一步了,凌将军可以下山了。” 第119章 你与虎谋皮,我请君入瓮 第119章你与虎谋皮,我请君入瓮 观音山,就在苏州城西。 通往山中的道路,被几队禁军将士隔断,也隔绝了外人窥探山中的目光。 山中谷地,已经平整出了大片的空地,而空地之中,又额外修建和挖掘了许多的工事。 当薄薄的晨雾还未被阳光彻底驱散,已经有三十六名赤膊的汉子,在空地的一头站定。 汪直,也就是汪铁棒,也站在其中。 随着一声哨响,汪直脚掌在地上猛地一蹬,蹬起的尘埃还未落地,他已一马当先地急速前冲。 足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飞过壕沟,不见停顿地从一道矮墙上轻巧越过。 在如灵猴一般从一根本该让人摇摇欲坠的圆木上一踏而过后,他望着面前的高墙,速度不减,顺势膝盖微屈弹起,整个人便一冲而起,伸手扣住了高墙的顶,手臂上肌肉瞬间一紧,压榨出这些日子充足油水下所储存的体力,将整个人拉上了墙头,而后灵巧跃下。 倒抓在撑开的麻绳网上,下方便是浑浊的泥浆,他手脚并用,飞快地爬了过去. 汗水顺着发梢悄然滴落,但汪直的眼神,就和他的名字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每一处障碍。 就在他一路向前时,在他的右手边,一个少年也已经追了上来。 汪直扭头看了一眼,嘿嘿一笑,脚底猛地发力,身形如神箭手射出的利剑,精准地从土墙上一个圆形孔洞中穿过,而后顺势在地上一滚,几乎不带减速地飞奔向目的地,一把夺下了象征着优胜者的旗杆。 而方才那个少年,几乎就在他拔走小旗的下一瞬,将手抓向了插旗处。 汪直朝着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少年也不颓丧,和汪直一起走到旁边,瘫在一旁的草地上,“下一次,我就能超过你了。” 汪直听了,没有嘲讽,因为他知道,这小子没说大话。 刚来的时候,虽然大家都不懂这些技巧,但像他这种人,多少有点蛮力在身上,虽然笨拙点,但也不难。 但身边这小子,比他们晚来两三天,细皮嫩肉的,一开始什么都不成,教头甚至直接让他回去,不行就去炊事班烧火做饭去。 结果,这小子是真狠得下心,没日没夜地练,那狠劲儿看得众人都嘴角抽抽。 也自然地,进步飞快,在把一身白肉生生练成麦色的同时,实力也已经出类拔萃,基本能跟汪直旗鼓相当了。 但都是年轻人,心头认可,嘴上却绝对不可能服输。 汪直哼了一声,“就你会变厉害我就不知道练等着吧,下次还是你输!” 少年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尖厉的铜哨响起。 二人面色一变,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匆匆来到集合点列队。 山谷各处,也纷纷有人出现,如一条条小溪,汇入中央。 凌岳站在一处木台之上,看着眼前横平竖直的队伍,心头忍不住生出一种震撼与满足。 他真的很难想象,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居然就真的将一群流民练成了这般模样。 从响应、到阵列、再到那一张张精神完足眼神坚定的面容,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好兵 虽然还没经历实战的检验,但是凌岳已经有了十足的信心,用这一支兵,打出一场震铄江南的仗! “你们在这儿,已经练了四十多日!这些日子里,肉食管够,吃饱穿暖,银钱兑现,本将,可有亏待过你们” “没有!” 整齐而严肃的呼喊,在山谷中回荡。 “你们练了这么久,日头晒过,大雨淋过,在泥浆里打过滚,在草丛里藏过身,被教头踹过,被同伴笑过,终于练就了一身本事,你们想不想看看你们的本事到底他娘的有多强” “想!” “你们都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你们的父辈,甚至有些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资格都没有!你们自小便仰望着那些高门子弟,看他们作威作福,大鱼大肉,而你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们,还想你们的子女,今后还过这样的日子吗” “不想!” “眼下,就有一场恶战,在前方等着,你们可以不去,本将会将你们安全放走,你们继续去过你们以前的日子,你们也可以选择跟本将走!去建功立业,去成为大梁最精锐的刀,劈开大梁最深邃的黑暗!而后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你们去还是不去”“去!去!去!” 喊声夹带着如草芥破土向阳的冲劲,震耳欲聋。 声音在山谷中激荡,热血在心头澎湃。 “一炷香的时间,收拾东西,交给军需官登记,而后在此列队,本将,带你们.” 凌岳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缓缓吐出两个铿锵有力的字。 “杀人!” 解散之后,汪直和身旁的少年,一起朝着营房走去。 每一次瞧见营地中这些灰白色的屋子时,汪直都觉得震撼。 这屋子,是他亲眼见到,就了三五天时间便盖好了的,一排排整齐划一,就像田里的垄沟一样。 而且坚如磐石,不怕水火,实在是太神奇了。 若是自己家里,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那可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二人一路来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排营房,找到了十八号房间。 一间一丈见方的房子,搭起两张大通铺,一共住了八个人。 按说这条件足够差了,但就如方才汪直的所言,不怕风雨侵袭,不怕水火之灾,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已经是极其好的了。 “嘿嘿,宋徽,你没机会了。” 汪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得意地朝一旁的少年扬了扬下巴。 和他同住一屋的少年哼了一声,“那咱们就比比接下来谁杀的人多。” 汪直嘴角扯了扯,不知道这狗东西对杀人这事儿怎么这么执着,动不动就挂在嘴边。 “怕了”宋徽像是瞧出了汪直的心思,挑眉鄙夷道。 “我怎么可能怕!”汪直胸脯一挺,“练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上阵杀敌嘛!老子是要像将军说的那样,封.封.” “封妻荫子,封侯拜相。”宋徽开口提醒。 汪直连忙点头,“对对对!封妻荫子,封侯拜相!宋徽,到时候咱们一起,封妻荫子,封侯拜相!” 宋徽愣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好。” 他看着手中的包裹,心头却没想过任何封侯拜相的画面,而是浮现出林满那张让他“日夜思念”的脸。 中条三郎,是一个倭寇头子。 手底下近千人的他,是南京省最大的倭寇势力,也是当初镇海卫那场倭乱的罪魁祸首。 此刻的他,已经来到了太湖畔的一处水泊之中,和手下一起望向远方繁华的城池,等待着进攻的时间。 一旁的心腹手下目光贪婪地望向那片锦绣之地,忍不住开口感慨,“将军,没想到,咱们居然有机会打进苏州城。” 特意让手下以将军称呼自己的中条三郎闻言轻笑,“只要咱们越来越强,还会有更多机会的。” “苏州可算是深入腹地了,这一次,那帮人不把钱给够,咱们可不答应。” “那是自然,既然要让本将军帮忙办事,不出点血怎么行。更何况,只收他们的钱哪够。” 中条三郎眼中闪过一丝残忍,“咱们好不容易进一趟苏州城,空着手走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美意了!” 手下眉头一挑,瞬间明白了中条三郎的意思,登时连连点头,“不错,听说苏州这些士绅豪商,个顶个的有钱着呢,那些娘们儿也是又白又软,嘿嘿” 看着手下的脸上荡起猥琐的笑,中条三郎望着苏州城,心头的火悄然烧了起来。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五月三十日。 白天,洪成的使者再一次面见了中条三郎,再度确认了晚上的目标以及双方之间如何配合的细节。 当夜幕降临,中条三郎带着人,悄悄钻出了水泊,直奔苏州而去。 第120章 杀疯!大胜!全胜! 第120章杀疯!大胜!全胜! 卫王宅中,卫王和齐政坐在桌旁,中间摆着一副棋盘。 卫王看着齐政,“其实你不用过来的,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你拿我当诱饵,更不会因此生气。” 齐政笑着道:“在下就是单纯觉得殿下这儿,可能更安全些。” 卫王自然听得出这是齐政的托辞,摇头一叹,略带感动道:“你放心,周家那边,我也暗中派了人,一旦有事,自会护着他们离开。” “多谢殿下。不过这些倭寇,应该没有机会去周家。” 卫王嗯了一声,在沉默中,难免露出些许担忧。 既然知道倭寇要进城,却没有提前阻拦,如果事情失控,自己不仅难辞其咎,内心也是难安。 齐政当然知道卫王在担忧什么,轻轻一笑,“殿下可知,倭寇为什么难剿” 卫王看向齐政,一脸愿闻其详的好奇。 “原因有很多,有和地方势力勾结,以至于难以形成有效攻击的因素;也有武艺高强,一般的卫所兵的确不是对手的现实制约。” “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老巢难寻,且往往大军一到,便如鸟兽散,断不了根。朝廷出兵也是耗费不小的,久而久之,就成了顽疾了。” 卫王闻言点头,“我曾听人说起过洞庭湖、鄱阳湖等地的水匪,难以清剿的原因也有这个。” 齐政嗯了一声,“所以,在下才会如此设计,就是要逼得苏州这些人请出他们以为的撒手锏,然后咱们让这些倭寇们,进入我们设定好的战场。如此,才能一战而定之!” 他轻轻捻起一颗棋子,轻轻摩挲着,“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城了。” 卫王的神情悄然严肃起来,“那他们会按照咱们的设想行动吗” “他们此来,必然是冲着殿下来的。如果一旦先作了乱,让殿下有了准备,那事情可能就有变数。所以,他们一定会直奔卫王府先办正事儿。” “要到卫王府,必须要经过王府旁的那个市集。” 齐政将手中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那片空地,便是我们为他设定好的葬身之地。” 卫王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凌岳,看你的了。 暗夜之中,急促的脚步像是死神敲出的沉默鼓点,穿着黑衣的倭寇们,从“意外”没有关上的城门中,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苏州城。 在领路向导的带领下,众人果然如齐政料想的那般,直接冲向了卫王的府邸。 中条三郎虽然狡诈又残忍,更是对苏州的繁华垂涎已久,但他也知道,先办正事儿。 办好了正事儿,那些人才会容忍自己的小小放纵,同时后面类似的好事还会想到自己。 当倭寇的队伍没入苏州的街道,一个个同样穿着黑衣的人,悄然自藏身处出现,默默前行。 如果有人能够在此刻从空中俯瞰,便能瞧见这股倭寇的周边,一个巨大包围圈,正在悄然成型,并且缓缓合拢。 中条三郎其实一贯是很谨慎的,按照以前的战斗习惯,他甚至还会在多个方向派出斥候,查探周围情况。 但此番截然不同的情况,和方才进城的顺利,让他放松了警惕。 在他看来,今夜的苏州城,就像一个主动朝他敞开怀抱的美娇娘,是全不设防的。 他只要迅速办好那些大人物交代他办的事情,他就可以肆意劫掠一番,在天亮前撤离就行。 所以,时间很紧,他很急。 但即使这样,当他来到那处空地的时候,作为一个作恶多端却能屡次逃脱清剿的顶级大恶人,他终究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嗅到了空气之中的危险气息。 他伸出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住。 他的目光朝着左右看了看,又凝神细听,一双狡诈的三角眼一转,竟然十分果断地下令,“不对劲,撤!” 他的魄力不可谓不足,决断也不可谓不果决,但终究,晚了。 一声尖厉的铜哨声,在夜色里陡然响起。 空地周围,瞬间闪出了一道道手持火铳的身影。 砰!砰!砰! 火铳几乎是同时响起,如滚雷炸响在苏州城的夜空。 一阵齐射,直接便让倭寇两三百人当场丧失了战斗力。 而这还没完。火铳的硝烟还在升腾,两侧的民房忽然被推开,几十个身影,手持弩箭,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倭寇。 机括声很轻,如同死神的轻声呼唤,在应声响起的惨嚎中,再带走了数十条人命。 中条三郎登时魂飞魄散,怒吼道:“有埋伏,突围!” 但齐政将战局设计到这个地步,主持战场的凌岳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三百禁军精锐,外加五百精心操练的流民军,已经扔掉了手中的火铳和弩箭,拔出腰间的刀,拿起手边的盾牌、狼筅、长枪,结阵冲了上去。 汪直和宋徽也在前冲的队伍中,握着手中的刀,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但好在包括他们在内的每一组中,都有两名上过战场的禁军士卒坐镇。 他们的耳畔响起老大哥的喝令指挥,几乎是本能地按照平日的训练行动。 然后,他们便发现,这些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倭寇,并非那么可怕。 盾牌手的盾牌能够帮他们扛住倭寇的刀,狼筅可以拿住倭寇的枪,自己这边的长枪一戳一个准,短刀跟着上砍保护,一刀便能带走一个倭寇。 “汪直!我已经杀了三个了!” “得意个屁,老子已经杀了第四个了!” 比起其余新兵虽然训练到位,但真刀真枪杀人时依旧有些面色发白不同,汪直和宋徽简直就像是天生对战场杀戮脱敏一般,迅速便适应了这种杀戮,甚至已经开始计算起了赌局来。 而这份表现,也赢得了两个老兵的赞赏。 “好小子,好样的!注意别脱了阵型!” 凌岳的人,杀得开心了,但中条三郎却人都麻了。 在包围圈不断缩小之后,他们被围成一个团,只有外围的人能够接触战斗,中间的人只能干着急,然后等着外围的人被杀了才能轮到自己。 然后等待他们的,又是新的杀戮。 中条三郎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现在,他就发现这样下去自己这头的人可能就要被这么一点点地耗死了,于是他朝着仅存的三四百人怒吼一声,“所有人,都跟着我,朝一个方向突围,先冲出去!” 他的计划果然有效,当压力骤增,凌岳手下原本配合严密的阵型,瞬间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 但凌岳身为军伍世家出身,怎么可能算不到这一点。 他当即拔刀,领着身后数十名压阵的精锐,迎了上去。 而卫王府邸方向,卫王和齐政在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了出来。 卫王看着蠢蠢欲动的田七,笑着道:“去吧,去给凌将军助阵!” 田七大喜,狞笑一声,冲入了战团。 随着凌岳和田七这等杀神的下场,这场战斗彻底没了任何的悬念。 突围不成的倭寇士气彻底崩溃,被众人分割绞杀。 而中条三郎等几个倭寇的核心则被早有准备的凌岳直接生擒,五大绑塞住嘴巴,押了起来。 清点战场,倭寇全军覆没不提,凌岳手下八百人,禁军只伤了七八位,一个阵亡的都没有。 而流民新军,也只有一百多个伤者,阵亡的更是不到二十个,基本都是紧张或者过于热血,脱离阵型保护落了单的。 看着这战果,便是早有准备的卫王都有些傻眼。 他是知道朝廷抗倭战绩的,只说这个抗字就很能说明问题。 基本都是输多赢少,就算能赢,战损比往往都是二比一,朝廷吃亏。 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能打出这样的战果。 他看向齐政这个这场杀局的制造者,“此番真是让我开了眼了,我真没想到,你能把战局谋划到这样的效果。”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该进行下一步了。” 既然马有昌和林满,胆敢放倭寇入城,以齐政的谋局水平,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真正的破局,现在才开始。 今夜,他要将苏州的官员、士绅、豪商,都一网打尽。 卫王也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他走上前,看着浑身浴血,如同杀神一般的凌岳,轻声道:“留一部分人清理现场,再派三百人随齐政去抄家。其余人随我去府衙,杀了林满和马有昌。” 第121章 说到做到,大仇得报 第121章说到做到,大仇得报 苏州府衙,马有昌和林满对坐着。 他们面前,也摆着一副棋盘。 林满捻起一颗白玉棋子,缓缓摩挲着,嘴角噙着一丝调侃的笑容,“马大人,你说那帮人不会失手把卫王杀了吧” 马有昌哼了一声,不屑道:“卫王手底下不至于那么废物吧,逃命还不会么” 在二人看来,中条三郎等人既然已经进了苏州城,那胜负就是毫无疑问,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苏州卫就算来上三五千人也不一定能打败中条三郎这股倭寇,这城中,哪儿还有别的够分量的军事力量。 林满笑着点了点头,“也是,这一趟,给卫王上上课,让他知道分寸,老实配合我们。再把敢投靠卫王这几家抢了,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一点教训。最后把那些生丝抢回来,交还给织造局,补上亏空,这个大漏洞也算是堵住了。” 他啧啧感慨,“不得不说,倭寇这把刀是真好用啊!” 马有昌摇头,“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老实讲,卫王能把我们逼到这份儿上,也算他有些本事了。” 他看着林满,“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帮狗东西,不一定那么听话。” 林满笑了笑,“一条狗而已,能有什么野心,顶了天不过劫掠些富户,抢夺一些民女罢了,反正天不亮就走了。让狗干了活,让它吃两口肉也正常。” 马有昌点了点头,同样没觉得有啥,都是跟地里韭菜一样割了又长的蝼蚁百姓,的确无关紧要。 “那朝廷那边,怎么说” “咱俩一起上书,参奏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玩忽职守,抗倭不力,以至于酿成惨祸!” “好!” “让他们都好好明白明白,什么叫江南!”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胜算已明。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吵闹,还不等二人反应,房门便猛地被人推开,“大人,不好了,咱们府衙被人围住了!” 什么 二人腾地起身,撞翻了棋盘,玉质棋子散落一地,仿如江南这七彩琉璃破碎的声音。 府门外,三百余名穿着普通黑衣的禁军和流民军将府衙团团围住。 卫王和凌岳自然是不可能公开现身,此刻正在一辆马车之中坐镇。 卫王轻轻撩起马车的侧帘,看着被带到他面前的年轻人,“当初,齐政向你承诺过,可以给你手刃仇敌的机会。今日,本王把这个机会给你兑现,你敢吗” 宋徽深吸一口气,直接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从今往后,宋徽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有二心,天打雷劈。” “去吧!” 随着马车里传来准许,宋徽深吸一口气,带人冲进了府衙。 府衙之中,已经乱做了一团。 宋徽的目标很明确,一路问一路追,最终在后院追到了正要换衣服潜逃的马有昌和林满。 瞧见宋徽,林满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在听见府衙被围的时候,二人就知道出了事。 然后迅速猜到了了卫王浑水摸鱼,借刀杀人的计划。 虽然不明白卫王到底怎么做到的,但既然府衙被围,那肯定就是出了大变数。 在震惊于卫王的胆大包天之余,当然是保命要紧。 被抓到的时候,二人心头还生出几分希冀,希望卫王不会杀自己。 但瞧见宋徽露面,林满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马有昌并不认识宋徽,还在叫嚣道:“本官乃是南京巡抚,朝廷命官,尔等安敢造次!我要见你们王爷!带我去见你们王爷!” “闭嘴!”宋徽反手便是一记耳光,直接扇在马有昌脸上,将他扇得懵逼。 然后宋徽上前,一把揪住林满的衣襟,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林满终于崩溃了,跪在地上哭嚎道:“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我还有很多情报,你家王爷肯定感兴趣!” 宋徽抬头看着天空,呢喃道:“娘,孩儿替你报仇了。” 腰刀倒持在右手,拧腰转身。 刀锋精准地划破林满的喉咙,哭嚎声戛然而止,在嗬嗬两声之后,四品官阶,楚王心腹,前途无量的苏州知府林满,倒地身亡。瞧见林满真的死了,马有昌也傻眼了。 当初前来苏州坐镇时的嚣张彻底没了,连忙磕头求饶,“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小人有钱,什么都有!只要壮士饶我一命!” 看着他那肥硕的身子在地上叩头扭动,宋徽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而后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持刀朝下一刺,精准地扎进了心脏。 马有昌肥硕的身子在地上扭曲两下,旋即气绝。 圆睁的双目,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骇然。 直到这一刻,他依旧不相信,自己这样的江南巡抚,绝对的封疆大吏,居然会就这么死在了苏州城中。 宋徽这边了结,那边的抄家队伍也从后院搬出了一箱箱的字画、金银、珠宝。 有禁军随行,凌岳又曾严令,众人没干什么欺辱女眷的事情,很快就将东西抬了出去。 其中,账册之类的东西,则全部由卫王的心腹小心搜集,亲自呈交给了卫王。 听完了宋徽的复命,望着眼前的账本,卫王看着凌岳,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轻,但情义却很真诚,很重。 因为,在齐政的谋划中,今夜剿杀倭寇之后的这两件事,都必须要让禁军参与其中,第一是能够确保这些禁军今后不会告密,其次便是加深关系变向拉拢了。 大家一起扛过枪,干过这等事,那自然就是自己人了。 但这一切都需要凌岳的支持,只要凌岳摇头,卫王就只能硬着头皮指挥流民军来干了。 凌岳傲娇地哼了一声,“回京之后,请我去天香坊,连去三日!” 堂堂两个国公府联姻而出的嫡长子,心心念念的竟然只是去逛青楼,可见家教有多严了。 卫王却笑了笑,“你腰子吃得消吗” “那你不管!” “好!” 沉默片刻,凌岳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么帮你吗” 卫王开口道:“因为齐政” 凌岳嗯了一声,“或许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或许是宁妃娘娘积德,居然让你遇见了这么一个神仙人物。我觉得,有了他,你或许能.呜呜。” 卫王眼疾手快地捂着他的嘴,一脸郑重,“好意,心领了。” 凌岳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幽怨和无语。 这对打情骂俏的人嘴里提到的神仙人物,此刻也同样坐在一辆马车中,借着灯笼,瞧着面前的地图。 地图上,细致地规划了以洪家为首的五家江南集团中坚力量的府邸,以及众人行动的路线。 抄家是个技术活,怎么抄得快,还要抄得好,怎么防止他们得知消息藏匿财物,怎么合理安排事后撤离路线,以及如何约束抄家人员的行为等等。 都是需要细细思考的。 但不论怎么费神,去抄别人,总比被别人抄好。 他估了估时间,开口道:“他们差不多都到了,你们也动手吧!” 随着他的吩咐,身旁的百人队,立刻动身,扑向了附近的洪家府邸。 洪成并没有睡,他还在书房里等待着成功的消息,幻想着事后的回报。 今夜一过,织造局五万石丝绸的账就可以平了。 与马有昌和林满的想法不同,他才不会只是想着将卫王的生丝抢过来,放回织造局呢! 他已经派了心腹,在卫王那边事了后直接领着倭寇去抢织造局,织造局里还剩的几万石生丝他也要一并吞下。 反正都有倭寇背锅,他怕个什么! 今夜过后,他不仅所有的损失都回来了,还能大赚特赚! 而且,等事情定了,卫王服软了,他一定要将当日在陈家洼仓库旁受到的耻辱加倍奉还! 他还要让周元礼把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跪着吐出来,加倍地吐出来! 当日收老子的钱收得有多开心,到时候哭就得哭多惨!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了一眼更漏,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正想着,房门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洪成连忙期待地看去,然后便听见了一声,“老爷,不好了,贼人进府了!” 第122章 把江南的天,翻过来! 第122章把江南的天,翻过来! “你说什么!” 洪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贼人不是在围攻卫王府邸吗哪儿有空跑自己府上来 中条三郎难不成敢朝自己龇牙 不应该啊! “老爷,真的是贼人,已经翻墙进府了!” 洪成一愣,旋即面色猛变。 不管是不是中条三郎的人,不管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了! 他当即转身,打开书房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箱子,手忙脚乱地打开箱子的锁,从里面取出一叠信件,就要放在火上点燃。 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奔而来,见状猛地在地上一蹬,凌空飞起,一脚将洪成踹翻,劈手便夺过了他手中的信。 “正好,省得我们再找了!” 听见这话,洪成的心直接凉了一半。 “你们到底是谁” 那汉子饱含深意地笑了笑,“洪会长自己请我们来的,怎么还问呢” 听见这句,洪成剩下一半的心也凉了。 对方肯定不是倭寇,但却知道他跟倭寇的密谋。 而如今,更是掌握了直接的证据。 他看向对方手中的信件,无比后悔。 他颓然地闭上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动手吧。” 但没想到,对方却并未杀他,而是吩咐跟着涌入房间的手下,将洪成和洪府的下人都绑了起来,然后带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洪成一头雾水。 对方不仅没有从自己的家中去搜罗财富,反倒是将一车车的金银、珠宝、铜钱,全部运进了府中,院子中的空地上,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起了一座小山。 被跟府上人一起关押起来的洪成看着这一幕,心头满是不解。 难不成真的是中条三郎的人 不应该啊,自己也算知晓倭寇的情况,这些人里面,压根就没有倭寇打扮的! 但如果不是中条三郎的人,那就更说不通了啊! 中条三郎那么多的人进了城,怎么可能没啥动静呢 就算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他那么多的手下,还有自己派去的接应的人,怎么也该给自己回个信吧 总不能上千人都被围歼了,一个没跑掉吧 他更不明白,这一帮人闯进自己的府邸,为何不杀人不劫财,却反倒往自己府邸里运东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仅是他不明白,跟在齐政身边的张先也不明白。 “齐公子,为何不直接将洪家抄了他身为苏州商会的会长,又是此番通倭的罪魁祸首,抄了他一家抵得上好几家了。” 齐政笑了笑,“因为,我们抄家的所得,需要一个合法的路子来洗白。” 他拍了拍手,“等天亮你就知道了。现在,该吩咐他们准备撤场,让苏州卫来接着演下一场了。” 随着齐政的吩咐下达,禁军将士和流民军,每人带上一大包方便携带且价值更高的金银珠宝,在凌岳的统领下,押着中条三郎等俘虏,赶在天亮之前,撤离了苏州城,回到了观音山中。 而得到卫王通知的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带着心腹士卒,匆匆赶到了先前的接战之地。 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倭寇尸首,在细细检查了一番之后,张世忠懵了。 这他娘的竟然真的全是倭寇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不是被杀良冒功的平民。 但他实在想不到,卫王凭什么能把这么多倭寇歼灭,凭什么啊 他苏州卫麾下五千人尽出,都不一定能达到这样的战果。 卫王到底藏着多少实力 也难怪他敢于那般硬气地跟江南这帮地头蛇放狠话。 在缓缓消化了惊愕之后,他的心头悄然生出了狂喜。 这可是送上门的泼天军功啊! 卫王,厚道! 这船,我老张上了! 他转身看着亲卫,“来,给我一刀!” 亲卫听傻了,“什么” 张世忠嘬了嘬牙子,“他娘的,没这一刀,军功拿着心头不安稳啊!”当天色蒙蒙亮,苏州城缓缓苏醒。 然后,一个让人震惊到骇然的消息便陡然传遍了全城。 昨夜,因为觊觎盐商手中两百万两现银,苏州商会会长洪成竟然勾结倭寇,里应外合,放曾经做下镇海卫血案的那伙倭寇入城。 谁料倭寇入城之后,在劫掠盐商存银之后,竟还不收手,不仅继续劫掠了数位士绅豪商府邸,更是胆大包天地围攻府衙,在府衙之中的南京省巡抚马有昌,和知府林满不幸遇难。 所幸卫王殿下当机立断,立刻组织苏州卫进行清剿,一番激战,在卫王殿下的身先士卒下,在指挥使张世忠中刀不退的浴血奋战下,苏州卫军士成功挽回局面,杀死数百名罪大恶极的倭寇。 只可惜倭寇贼首中条三郎带着心腹精锐,和劫掠所得,逃入了太湖之中,未能将其擒杀。 老百姓们纷纷震惊,甚至不敢相信。 但当瞧见官府贴出来的告示,以及被悬在城墙上暴尸三日的倭寇尸首后,又不得不信。 于是,要求严惩洪成的声音,渐成汹涌。 卫王以钦差之身份,接管苏州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查抄洪府,将洪成以通倭之罪,明正典刑,以慰二位大人的在天之灵! 没了马有昌和林满的掣肘,苏州同知蒋琰是自己人,张世忠如今也成了自己人,苏州城在悄然间彻底变了天,卫王的命令当即得到了执行。 当被五大绑,塞着嘴巴的洪成从囚车上被运往法场,烂鸡蛋烂菜叶如雨水般飞向了他。 惹得囚车周围的护卫连连躲避之余,开口大喊,“卧槽,谁他娘的扔的石头,砸死了还怎么砍头!” 当洪成跪在法场台上,望着下方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他忍不住想起了卫王抵达的那个上午。 如果算了,没有如果。 他口中的布已经被取下,但他并没有辩解的意思。 因为,他并没有被冤枉。 “行刑!” 随着一声高呼,刽子手的刀轻松斩断了洪成的脖颈。 阳光跃出云层,照在刀身的血迹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而接下来,瞧见那些被人从洪府运出来的财货时,老百姓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好家伙,光是运铜钱的车就运了几十辆,这得多少钱 更别提那些银子、字画、古玩什么的,足足从上午运到了傍晚! 他娘的,你都这么有钱了,还干这种丧天良的事情,活该啊! 如果那四家被抄家的缙绅大族有人在此,估计会跳着脚大喊【那都是我家的东西啊】,但可惜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卫王如果输了,沈家、周家也将是一样的下场。 就这样,一车车的财货被以抄家所得的名义,运进了苏州府衙,等着跟着明日的贡品一起装船,运往京城。 苏州城中的惊天消息,瞬间以极快的速度被送了出去,而后传遍了江南、淮上,甚至于中京。 苏州震动、南京震动,整个江南齐齐震动。 淮上,扬州,卢雪松在房间中,从匆匆赶来的管家手中接过飞鸽急报,猛地瞪大了双眼。 洪成勾结倭寇作乱马有昌和林满被倭寇杀死洪成被斩首,洪家被抄家 飞鸽急报上写得不是很详细,让卢雪松在第一时间,以为是卫王想出来的釜底抽薪之计,不由震惊于卫王的胆大心黑。 但等详细情况被陆续送来,得知是真的有大股倭寇进入了苏州城之后,知晓江南集团勾结倭寇豢养海盗的卢雪松很快便明悟了过来,而后更是震惊于卫王的逆天操作。 这一手,顺势而为,再借刀杀人,实在是太绝了! 最关键的是,江南集团还只能捏着鼻子认,因为人真的是他们引来的。 他们要敢不认,那就来赌一赌那位中条三郎到底有没有逃脱,卫王又有没有从洪家和府衙查抄出什么东西吧! 满裤裆都是屎的江南集团,敢赌吗 他忽然想起那个两次亲赴扬州见面的少年。 这难不成也是他的手笔吗 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这样的事情也是他谋划的,这也太夸张了些! 毕竟他才十五岁啊! 而正当他这么想着,又一封飞鸽传信被送了过来。 【在下齐政,一份大礼,请卢会长笑纳】 在纸条下方,写着洪成勾结倭寇抢夺了淮上盐商的两百万两现银的事情。 当然,心腹手下也用密语告知了卢雪松,钱并没有丢。 卢雪松当即眼前一亮,反应了过来,卧槽,妙啊! “来人啊,修书一封,立刻送到江南商会总部,交给朱俊达,告诉他,这两百万两被抢的银子,盐商总会要一个说法,赔钱只是最底线!措辞一定要激烈!” 吩咐完了,卢雪松摇头感慨,神人!真的是神人! 没想到江南这天,还真的叫他给翻过来了! —— 感谢【不想码字123】大佬的五千赏,感谢【文帝诛薄昭】、【木木不哭提莫会笑】等读者老爷打赏。 第123章 什么叫天才?这就叫天才 第123章什么叫天才这就叫天才! 当消息传到正在杭州督查军务的江南总督俞翰文手中时,俞翰文扫了第一眼,魂都吓飞了! 马有昌和林满,都死了 等他细细看完,整个人彻底麻了。 他是江南总督,统领江南诸军事,具体职责就是抗倭。 但如今倭寇进了苏州城,将南京省巡抚和苏州知府杀了,别管这当中有什么内情,他这个江南总督都是难辞其咎的! 不过,老辣如他,还是轻松地送信报之中,分析出了真相。 这很显然,就是一场马有昌和林满斗不过了想要掀桌子,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故事。 掀桌子这样的事情,在江南常见。 曾经的总督朱完因为“抗倭不力”再加上“逼反”吴王而被召回京师处死; 细察民情,清查赋税田亩的太子在苏州偶然风寒,回京暴毙; 这都是他们屡试不爽的东西,马有昌和林满以为卫王的下场也会一样。 但没想到,卫王竟然能够打出这样的翻身仗。 他没心思去想卫王凭什么能做到这一切。 因为这对于他这个江南总督而言,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是真没料到马有昌和林满默不作声给他捅了这么大个窟窿! 更没想到卫王居然还敢趁机干出这样的事情!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这卫王,简直该死!” 但愤怒归愤怒,可偏偏他还没办法。 苏州那边公布的消息是中条三郎带着精锐逃了,但俞翰文也算知兵,他知道既然卫王能把局面掌控到那等地步,既然敢悍然杀了马有昌和林满,那中条三郎一定没能逃得了,一定是落入了卫王的手里。 这就牵扯出一个问题,他俞翰文和江南集团敢否认苏州目前对于这场祸事的定性吗 敢说这不是倭寇作乱吗 俞翰文知道,他们只要敢跳出来说,卫王紧接着就敢把中条三郎交出来。 到最后,卫王顶了天推出一个替罪羊,认下杀害马有昌和林满的罪,落得一个御下不严的过错,俞翰文和江南集团可是要被连根拔起的啊! 在大梁,通倭是重罪中的重罪,跟谋反也没有区别,是可以就地格杀的! 所以,俞翰文还真就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事儿就是倭寇犯下的。 但是,既然认了这是倭寇作乱,他这个江南总督该如何向朝廷那边交待呢 这一次,朝堂里面的那几位,还会力保自己吗 俞翰文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准备一下,老夫要写奏章。” 不管怎么说,向朝廷的奏报是必须要写的,如果这点态度都没有,自己这官也是真的当到头了。 远在杭州的俞翰文在头疼,就在苏州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陆十安则是久久没缓过神来。 在他的世界里,对马有昌和林满这种人,要么是想办法鼓动朝廷将其罢官去职,而后稍加引导,自有过往罪孽沉渣泛起,而后彻底清算覆灭; 要么是先引导民意,或者抓住疏漏,进行攻击,造成声势,而后倒逼朝廷极其背后的势力放弃他们,进行清算。 但他万万没想到,齐政竟然直接就将他们杀了。 可到底是曾经的朝中大佬,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卫王之所以要对付这两人,不是说本来就跟他们有什么仇,而是因为二人的位置和立场,与卫王此行的目的相悖,不解决他们,卫王就没法打开江南的局面。 所以,如今齐政从最直接的层面让他们消失,一样可以达到想要的效果。 这就是齐政所谓的不要将手段当目的,直击问题本质吧 至于事后有可能让这两个本该千刀万剐的贪官享受到哀荣,那都是小事罢了。 最关键的是,陛下很可能会乐见这一幕的。 想到这儿,陆十安终于长舒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卫王先前的邀请和提议,也不是不能好好考虑一下了。 而与此同时的钟玉阁顶楼,匆匆赶来的沈霆将情况报给了沈千钟,然后准备好等待二叔和自己一样的懵逼与震惊。 但没想到,沈千钟默默看完,就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沈霆疑惑且惊讶道:“二叔,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不觉得惊讶吗” 沈千钟看着他,淡淡道:“在他开始用生丝打这场价格战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只不过不知道他会做多大而已。”沈霆一脸不信,“齐政告诉过你吧” 沈千钟白了他一眼。 沈霆皱着眉头,“二叔,不是侄儿怀疑你的本事啊,而是生丝这场仗,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打了,你要是在那时候就知道了齐政的计划,这个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沈千钟叹了口气,“看大哥最近诸多安排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你尽快历练以图撑起家业,所以跟卫王的事情都让你去操持。我这个做二叔的,别的帮不上,就给你上一课吧!” 他轻轻点了点桌子,“看一个人做事,你要去分析他的目的,并且要养成持续深挖的习惯,直到你挖掘出来的意图,符合这个人当前的身份和状况时,才能算基本到位。” “你说,围绕着生丝,齐政布了那么大一个局,先制造假象,还亲赴扬州,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他图什么” 沈霆想了想,“他是要赚钱,要养活那数量庞大的流民”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因为就如同方才沈千钟提醒的,以卫王的身份,真的要搞钱,会很难吗 别的不说,只要卫王开口,他们沈家就愿意给出几十万两支持,养活流民很难吗 而且养活流民是目的吗卫王是巡抚江南的皇子钦差,不是工部或者河道衙门的大臣。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齐政布局这场生丝之战,就是为了在赚取巨额利润的同时,逼迫苏州士绅下场掀桌子,引出倭寇 在沈千钟的提醒引导下,沈霆从现在的结果倒推回去就简单了许多。 他也相信了沈千钟说在瞧见齐政拿生丝做文章设局的时候,就猜到了昨夜之事的说法。 沈千钟瞧着他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接着道:“二叔再考考你,杀了倭寇,杀了马有昌和林满,就是他们的真正目的了吗” 沈霆瞪大了眼睛,但这一次,他没有一惊一乍地开口,而是拧着眉头思考了起来。 沈千钟拿起书,轻声提醒道:“还是要从目的上去思考。” 目的 沈霆眉头更皱,杀了马有昌和林满,杀了洪成,灭了倭寇,卫王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钱这是最简单的。 名望会有增长。 抄家得来的账册、信件 沈霆面色悄然一变,看着沈千钟,“二叔,他们的真正用意,是那些江南缙绅、豪商的把柄” “你这么理解,倒也勉强能算。” 沈千钟缓缓道:“这其实和先前齐政帮卫王应对林满用鲁家栽赃的思路是一样的,卫王前来江南,江南集团看不惯他,要对抗他,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呢是卫王能有让江南集团投鼠忌器的东西。这个东西,可以是兵权,可以是庞大无比的财力,也可以是随时能将他们弄死的把柄。” “卫王和江南没有仇,原本也不是来江南犁庭扫穴,把那些人连根拔起的。但卫王太弱了,哪怕身负皇命,那些人依旧看不起他,没有心思去跟卫王谈判,去配合卫王。但现在,我想他们可以冷静下来了。” 沈霆肃然,缓缓点头。 “而同时,卫王通过这样的行径,也向中京城中那位至尊,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相信对方也会给他更大更持久的信任。” “至于这最后一点,就是给如我们沈家这样的潜在伙伴看的,卫王证明了他的能力,那其余人敢不敢陪他赌这一局” 沈千钟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沈霆,“陛下会欣慰,继续配合信任;齐王会开心,加大支持力度;楚王会妥协,换取卫王的收手;钱财无数,后手充裕;拥趸来投,班底初建;机会出现,南京换帅;把柄在手,江南服软。卫王的局面,就此彻底打开,你懂了吗” 沈霆都听傻了,本以为就是一场震动江南的趁乱杀人,没想到后面有着这么多的门道。 他呆坐着,喃喃道:“这就是他和我们的差距吗” “不。” 沈千钟果断摇头,“是我与他,跟你们的差距。” 沈霆:. 在从苏州到整个江南都在为了这场惊变产生各种情绪的时候,卫王宅中,一片欢腾。 田七竖起大拇指,“齐公子,没别的,我老田这是真服了!就这两个月,咱干下的事儿,要是来之前谁跟我说我们能做到,我反手就是两个嘴巴子!” 齐政微微一笑,表现出了严重不符合他此刻年龄的成熟,笑着道:“你错了,真正厉害的人,是殿下。” 他看着懵逼的田七,“换做是你,你敢如此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吗你敢放权让他操持设计这样的事情,并且不管情况如何始终不怀疑吗” “中人劳智,上人劳人,汉太祖曾言,他后勤理政不如萧和,运筹谋算不及张良,沙场征伐不及韩信,但最终却是他众望所归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殿下那就是天生的领导者。” 虽然现在的卫王对自己是言听计从,信赖有加,同时还怎么看怎么喜欢,但谨慎齐政绝不会张狂,从而给自己的未来平添任何麻烦。 当初唐玄宗启用姚崇如何信任如何 还不是在权力的考量下,说贬就贬。 而且,这番话,既是齐政的自谦,亦是对田七的提醒。 田七看着五大三粗,但脑子却也不笨,很识趣地立刻反应过来,“可不是么,像我这么个大老粗,殿下都能这么放心,还能让我提前来苏州安顿诸多事情,殿下的确是真厉害啊!” 卫王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对他拙劣的吹捧毫不受用,转头笑着对齐政道:“估摸着时间,观音山和府衙的清点应该快结束了吧老实说,我都有点忍不住想看看咱们到底收获有多大了。” 而他的话音刚落,府门外,一个护卫便匆匆赶来,“殿下,府衙的抄家统计已经出来了!” 第124章 惊人的收获 第124章惊人的收获 当卫王从护卫手中接过清单,只看了一眼,嘴角就压不住了。 他默默扫了一遍,将它递给了齐政。 齐政伸手接过,看得也是啧啧称奇。 两人这一番动静,给候在一旁的田七瞧得心头跟猫抓一样。 好在齐政没有逗他,看完之后便将其递给了田七。 卫王笑着道:“你就念出来吧,让我们也再听一遍。” 田七点头,“铜钱,四百万贯,我的娘诶!” 卫王皱眉,“你那些词儿都给我收起来!” 田七连连答应,强压着心头的震惊,继续念诵起来。 总结起来,此番抄了四家,再连同洪家,一共五家大户。 在官方登记下,一共是铜钱四百万贯,白银二百八十万两,其余字画古玩珍奇无数。 而当他们看完府衙的统计,观音山那边的统计也送了过来。 观音山那边,因为距离远,所以禁军和流民军带走的基本都是方便携带的银票和金玉珠宝一类的。 事后统计下来,共计白银四百一十七万两,黄金十八万九千两,珠宝粗略折价三百余万两。 而且这还是凌岳按照卫王事先安排,每人发放了一百两奖励之后的数目。 卫王听得都有些难以置信,“也就是说,咱们这一手,一共挣了足足约一千五百万两的银子这还不算府衙里的那些奇珍异宝” 齐政笑着点头,“殿下别忘了,咱们手上还有一万七千石的生丝,以及洪家支付的十二万两银票。等生丝价格稍稍恢复,这两样加起来也值小一百万两呢。” 田七站在一旁,听得人都麻了,一千六百万两 朝廷一年的税赋都才多少 这江南是真他娘的富,这帮士绅这么有钱却还不交赋税,也着实该杀啊! 卫王闻言当即道:“那十二万两,就留给你的义父吧,此番他前后奔走,着实辛苦。至于那些生丝,待后面出售之后,我再行赏赐分配,总不能让他们吃亏的。剩下的便用以安顿流民吧。” 齐政开口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观音山这笔钱” 卫王挑眉,“你如此设计,不就是想让我吞下观音山这笔钱供自己使用,然后将府衙的钱运送回京吗” 齐政嗯了一声,“明面上,肯定是这般,但是殿下觉得,观音山里的事情瞒得过陛下吗依在下之见,殿下还是应该据实相告,同时向陛下表明这笔钱用来训练这支军队,而且这支军队回京后会交给朝廷。” 他看着卫王,“对陛下而言,他既要结果,同时还要绝对的忠诚,殿下现在刚刚起步,万不能让陛下见疑。” 卫王听着,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倒确实是这个道理。好,我知道了。” 齐政笑了笑,“而且,想多留点钱在手上,哪会没有法子且不说那价值百万两的生丝是完全属于咱们的。流民、河道、堤坝这些的钱,要细细算账吧用了沈家那么多水泥,咱们还没付钱吧这东西卖多少钱,不是沈家一句话的事吗殿下只需要在回京的贡船上,放一袋水泥,保管陛下会认可这笔钱的,呵呵。” 卫王哈哈一笑,“这倒也是。” “而且殿下此番最重要的收获,其实还是这个箱子。” 齐政轻轻拍了拍桌旁的木箱, “有了它,殿下便能掌握江南诸事的全面主动权,有了他,江南集团不敢妄动,楚王也不敢妄动。” “殿下只需坐镇苏州,再派人前往各府巡视,地方自会配合。而后根据情况,抓一批人,给陛下和朝廷交代就行了。”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江南不能乱,但需要听话。殿下掌握住这个原则,便不会有问题,陛下自然会知道如何配合殿下的。” “至于陛下需要殿下在江南做到什么程度,您就等着看新的南京巡抚和苏州知府是谁就明白了。” “回京之后,这些东西,也是已经展露锋芒的殿下继续在中京博弈的底气,否则那些人是不会允许殿下成长起来的。” 卫王郑重地看着齐政,“还需有劳先生替我谋划。” 齐政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卫王尴尬一笑,“好好好,我不叫先生了行吧。你多费心。” 齐政点头,“殿下放心。” 第二天,天德十九年六月初一。当卫王站在码头上,风吹动着他的衣袍,意气风发。 他看着身后对自己恭顺有加的苏州官吏,缙绅豪商; 看着裹着绷带却亲自带着卫所兵维持码头秩序的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 看着低眉顺目,谄媚恭敬的织造局太监杨进,他依旧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当齐政最开始跟他说,在六月初一为他抵定大局的时候,老实讲,他是有疑虑的。 只不过,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齐政而已。 但现在,齐政真的帮他做到了。 而且,是超出他想象地做到了。 比起那些滔天财富,卫王打心底觉得,能得到这样一位麒麟之才,才是这一趟江南之行最大的收获。 有他辅佐,那个位置,自己似乎也真的有可能争上一争了。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吩咐道:“装船!” 杨进连忙跟着尖起嗓子喊道:“殿下有令,装船!” 卫王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在这时候为难他。 但在已经确认了织造局跟洪家等人勾结事实的卫王眼中,杨进已经是死人了。 随着命令下达,一车车的贡品、银钱等被装上了贡船,看得码头上老百姓啧啧称奇。 这还是那需要数百辆车才能拉动的铜钱,被齐政建议后,直接存进了江南集团的钱庄,否则那场面更是夸张。 也就是当前这些老百姓并没有什么民智,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皇帝老儿就该享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否则光这一幕都能激起民愤。 “民脂民膏,终为一家之奢用!” 耳畔冷不丁响起的话,给齐政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陆十安啊,那没事儿了。 “您老觉得活够了,就选个僻静点的地方,晚辈怕血溅在身上。” 听着齐政的调侃,陆十安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把那些铜钱存进钱庄,又打的什么盘算” “我就不能是真的嫌不好运输吗” 陆十安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就算只是站在码头上撒泡尿,都会有人仔细揣摩你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屁” 齐政无语道:“你一个致仕高官,好歹也是体面人,咋张口就是屎尿屁啊!” 陆十安哼了一声,“屎尿屁又如何谁没有” 齐政叹了口气,低声道:“江南的局面,需要您老的帮助啊!” 陆十安摇头,“还不到时候,而且名不正,言不顺。” “可若是名正,言也顺了呢” 陆十安一愣,看着齐政脸上饱含深意的笑容。 然后,他一个巴掌轻糊了过去。 “你小子也太狂了吧!真当陛下和政事堂相公的心思那么好算啊” 齐政幽怨地捂着后脑勺,“你就算真要打,是不是也等我猜错了来” “行,那我就等着,看看你有多了不起!” 贡船终于缓缓。 而在贡船之前,早已有无数封奏折,如雪般飞向了中京。 楚王府、齐王府、政事堂诸相的府邸,几乎都惊动了。 而当一位昼夜不休自江南赶来的信使,径驰入宫,将一封密奏放上天德帝的案头,这场涟漪终于震荡进了大梁的权力最核心。 那位高坐龙椅上的君王,也即将主导一场真正的收割。 第125章 天德帝接刀斩江南 第125章天德帝接刀斩江南 中京,这座见证过无数争斗,亲历过无数沉浮的巨大雄城,从物流与人口的角度来说,其实已经不适合作为一个愈发庞大的帝国的首都。 但当初定鼎天下的大梁太祖,力排众议,在将都城从南京北迁的时候,依旧将都城定在了此间。 在皇权的伟力下,许多困难都可以被克服。 于是,这座被洛水滋润的雄城,再度成为了天下权力的中心。 而城池之中的皇宫,则是中心之中的中心。 这个世间,权力的阴影能够笼罩多大的范围,有着多恐怖的威势,都取决于那个人和权力之源的距离。 此刻斜靠在皇宫御书房的那个老人,就是整个天下的权力光源。 他是皇帝,是整个天下的太阳。 虽然太阳终究会有落山的一刻,也会有新的太阳升起来。 但只要还没落下,他就依旧是让人敬畏且无法直视的存在。 所以,在房门外响起脚步声,都匆匆得很是小心。 站在一旁的贴身老太监童瑞听到情况,脚下几无声息地来到门口,看着走来的小黄门以及他身后那风尘仆仆的信使,登时明白了过来。 很快,童瑞回到御书房中,将手中火漆未拆的信筒双手递上,“陛下,卫王殿下急奏。” 听见这样的话,天德帝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只是伸手接过,不露痕迹地检查了一下火漆之后,将信筒打开。 童瑞也习惯了天德帝这般的表情,尤其是在太子殿下薨了之后,陛下愈发地不见喜怒,让他这个陪在身边几十年的老东西都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但忽然,他的耳中,听见了天德帝悄然变粗的呼吸声。 嗯 而后,他的余光更是瞥见,天德帝默默坐直了身子。 童瑞心头不禁大震。 这卫王殿下,是在苏州做了什么,竟然能引得陛下如此!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若是不好的事情,今夜的宫里,不知道又有谁要遭殃了。 虽然如此想着,虽然对那封信报的内容无比好奇,但童瑞还是忍住了偷瞄的冲动,老老实实地垂首站在一旁。 “童瑞,朕饿了,去长宁宫里替朕取些糕点来。” 当天德帝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童瑞在躬身应下的同时,心头也明白,卫王这是干了件让陛下非常满意的事情。 等童瑞走了,天德帝看着手中的信报,连连点头,甚至忍不住握拳轻轻挥了挥,眼神中藏着止不住的欣慰。 这份欣慰,不止是对卫王在江南做下的事情,更是对卫王在信中所表现出来的坦诚。 能干且忠诚的儿子,谁会不喜欢呢! 并且,更让他更喜欢的,是这封信报末尾附上的清单。 以千万两为单位的金银珠宝,哪个皇帝会拒绝呢 等童瑞回来,天德帝吃了一块糕点,缓缓道:“去请定国公入宫。” 楚王府。 在当今天下的顶层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被说烂了的话: 陛下诸子,楚王最贤,齐王最狡,燕王最烈,蜀王最仁,代王最庸,卫王最勇。 此刻的楚王府中,这井井有条的陈设,那秩序井然的仆人,着实没有辱没贤王的名头。 楚王皇甫烨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书。 他的椅子和市面上寻常的椅子有些不同,在椅子前方,支出来两个脚踏,当楚王坐在上面,将脚放在脚踏之上时,刚好就能保证整个人坐得笔直而对称。 他双手持着书,左右展开的幅度都是一模一样,一派岁月静好,潜心向学的样子。 “殿下!” 一声呼喊,将这份宁静猝然打破。 楚王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将它在桌面上放好,而后转头看向快步走入房间的心腹门客。 来人样貌清癯,蓄着两撇八字胡,看上去颇有几分儒雅之感。 但此刻他的脸上,却全无儒雅从容的样子。 楚王看着他,轻声开口道:“你的帽子歪了。” 来人连声焦急道:“殿下,苏州出了大事了!南京巡抚马有昌,苏州知府林满,死了!苏州商会会长洪成,也因为通倭被抄家处斩了!目前苏州方面给朝廷的奏报是,洪成勾结倭寇,倭寇入城作乱,杀了马有昌和林满!” 楚王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前,“本王跟你说了,你的帽子歪了。” 说着就伸出手,主动帮幕僚理正了帽子。 然后,他才缓缓道:“如此说来,如今的苏州城,已经是老六说了算了。” 幕僚也在这份从容气度下,缓缓冷静下来,“恐怕还不止。苏州位置重要,卫王又行抄家之事,恐怕已有诸多把柄在手。” 楚王微微点头,神色并无慌乱沮丧,“如此看来,是本王低估他了。”“他那个手下,可还在京城” “殿下如果说的是那个叫乔三的,是在的。” “看来本王需要与他再见一面了。你安排一下。” “是。” 楚王看着幕僚,微笑着道:“又没多大事,别苦着个脸。” 幕僚强挤出几分笑容,拱手叹服,“殿下之胸怀,实令属下佩服至极。” 楚王平静地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重新捧起书本,“准备一下,该要入宫了。” 幕僚点头,果然,片刻之后,宫中传旨的太监就来了,请楚王入宫议事。 另一边,齐王府。 比起楚王府的极致整齐和秩序,齐王府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从里到外,从景致到人物,都突出两个字:豪横。 高大挺拔,一身华贵的齐王原本豪迈随性地坐在坐榻上,斜倚着凭几,却在听见手下的消息后,震惊地起身,又惊又喜,“你说什么” “回殿下,这是真的,苏州府、南京省的公文都送来了,江南总督俞翰文的折子也递到了政事堂。苏州商会会长洪成勾结倭寇,城中作乱,南京巡抚马有昌、苏州知府林满两人都死在了乱军之中。卫王和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联手平乱,斩杀倭寇数百人,但还是走脱了贼首中条三郎。” 齐王兴奋地握拳在掌心一击,马有昌和林满都是楚王的嫡系,更关键的是,这两人死后,两个极其重要的位置空出来了! 他扭头看向房间一旁,“独孤先生,你怎么看” 房间内的书桌旁,还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轻捻着胡须,“江南人跟倭寇有勾结,此事不假。但要说洪成引倭寇入城,杀了马有昌和林满,这不可能,应该是卫王的手笔。而且那个中条三郎,恐怕落进了卫王的手中。” 齐王皱眉,“那意思是此事还会有变数” 独孤先生笑了笑,“殿下多虑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的死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死是陛下希望看到的。江南的公文,便足以定性。” 齐王闻言眼前一亮,缓缓点头,“不错,父皇本来就要整治江南,如今这两个位置空缺,父皇肯定乐见其成,独孤先生,你说我们要不要” 独孤先生摇头,“殿下既然都知道陛下乐见其成,还能想不到陛下会安排自己的人吗殿下最好是趁机与卫王合作,驱虎吞狼,他那个手下不是还在京城嘛,可以再见一面,但切莫去争这两个位置。” 齐王对这位独孤先生似是十分信任,闻言立刻点头,“先生说得是,本王知道如何做了。” “殿下可以思量一番,如果在下猜得不错,稍后,应该便有人前来请殿下入宫了。” 话音方落,传召太监便在门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在这位素重尊卑且生性豪迈的齐王面前,饶是宫中内侍也不敢有丝毫造次,恭恭敬敬地道:“齐王殿下,奴婢奉陛下之命,召您入宫议事。” 齐王淡淡嗯了一声,朝独孤先生对了个眼神,点了点头,昂首阔步,入宫去了。 当他从马车上跳下,楚王也缓缓走下了马车。 “楚王兄。” 虽然心头极其不情愿,但齐王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行了一礼。 楚王看着他那故意弄歪的衣服,嘴角抽了抽,在袖中捏着拳头,嗯了一声,快步离开。 齐王嘴角咧开几分得意的弧度,迈步跟了上去。 当他们二人前后脚走进御书房,房间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位了。 政事堂的五位相公不提,没想到定国公居然也来了。 瞧见这位,楚王和齐王的心头俱是一震。 虽然定国公并未插手储位之争,但他的好孙子凌岳却是跟着卫王去了江南,陛下在这个场合,将定国公叫来,是什么意思 二人几乎同时都想到了一个可能,齐王一喜,楚王却轻轻地皱了皱眉。 瞧见人都到齐了,天德帝的声音也缓缓响起。 “就在方才,朕收到了江南传来的消息,倭寇竟然攻入了苏州城中!那可是江南腹地的苏州啊!而且朕的南京巡抚,朕的苏州知府,就这么死在了倭寇的乱军中!朕想知道,他俞翰文是干什么吃的!” 天德帝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老龙咆哮,亦能震铄山海。 群臣齐齐起身,“陛下息怒。” 一个政事堂相公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此事目前还未有定论,兴许还有别的说法也不一定。” 对这等至尊而言,在人前显露的任何情绪都只是自己的工具,心头并没有任何愤怒的天德帝借着怒气冷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朕的江南总督、南京巡抚衙门、苏州知府衙门,所有离得近的人都在说假话你韩相公远隔千里,倒看得真切” 那人连忙道:“微臣心忧失言,请陛下降罪。” 天德帝看着众人,缓缓道:“那可是苏州啊!富甲天下的锦绣苏州啊!一位巡抚,一位知府,就这么被杀死在府衙,若非卫王和张世忠当机立断,浴血奋战,苏州的子民不知道还要经受多少的磨难!” “既然他俞翰文没本事抵挡倭寇,那就别挡了!让他滚回京城来!定国公,可愿替朕辛苦一趟,先稳住江南军务,待朕再寻良将相替” 定国公当即站起身来,慨然道:“老臣一家世受国恩,陛下但有所需,老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又一个心向江南的政事堂相公连忙开口劝阻,“陛下,定国公年事已高,江南情况复杂,仓促接手,但有闪失,岂不是让人遗憾” 身为江南集团在朝堂顶梁柱的政事堂首相杨阶,终于坐不住了,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如今江南倭寇作乱,定国公若能出马,自是极好。但中京离江南太远,定国公前去又需熟悉军务,一来二去,时间过长。依臣之见,倒不如对俞翰文严加申饬,所谓使功不如使过,俞翰文自知犯下大错,定会竭尽所能,清剿倭寇,以保全自身,以安大局,朝廷也可从长计议,根据其表现,再做定夺,不至于慌乱。” 天德帝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叹了口气,“子升既如此说了,朕也给你这个首相的面子。” 杨阶一听这话,猛地抬头,糟了! 天德帝已经缓缓开口,“那就依你们的,俞翰文继续行江南总督之权,让陆十安原地起复,任南京巡抚,统领南京诸事,协助俞翰文,处理江南兵事。” 他身子微微前倾,俯视着众人,“诸位没有异议吧” 第126章 你们对齐公子的厉害一无 第126章你们对齐公子的厉害一无所知 杨阶傻眼了。 他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皇帝提议让定国公出任江南总督,握住江南兵权,这是江南集团几乎不可能接受的。 他们不会有造反的心思,但是如果是定国公这样显然跟他们江南集团不对付的人接管了江南兵权,那他们的走私、贸易等等事情,都要受到严重的影响。 当初朱完的故事便又要重演。 更关键的是,现在卫王正在江南搅风搅雨,如果这时候,再把定国公扔过去,江南的底说不定都得被这一老一少掀开了来。 故而,他旗帜鲜明地反对了天德帝的提议。 但没想到,天德帝顺坡下驴,同意了他的反对,接着却又扔出来对南京巡抚的任命。 这时候,杨阶能做什么 继续反对 朝堂是可以博弈,皇帝也的确不能乱来,但都是有底线有原则的。 天德帝可远不是那等傀儡皇帝,先前卖了你的面子让俞翰文继续担任江南总督,现在他要让陆十安出任南京巡抚,你敢不懂事儿 接连两个任命都被政事堂驳回,你政事堂是想干什么 这天下竟是谁人所有这江南莫非已不是王土 在这一刻,杨阶才终于恍然大悟。 感情陛下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们会在江南总督的任命上反对,定国公出现在这儿,压根就是一场戏,一个鱼饵,但偏偏他们只能去咬这个鱼饵。 因为,如果他们不咬,陛下大可顺势让定国公出任江南总督,那比一个陆十安赚得还更多。 想到这儿,杨阶感慨一声老皇帝的手腕,心头一叹,开口道:“陛下之决断甚是英明。陆十安正当年纪,又曾任兵部侍郎,熟知兵事,在这个时候,出任南京巡抚,对安定人心,治理倭寇,都有大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两个暗地里跟江南集团勾结颇深的政事堂相公诧异地看着杨阶,有种【下官正欲死战,首相何故先降】的错愕。 但毕竟是能混入政事堂,即使他们脑子转得没那么快,还没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也不会傻愣愣地直接开口去反驳。 天德帝满意地收回目光,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齐王、楚王,你们有何意见” 齐王抢先开口,“父皇圣明烛照,儿臣十分赞同。” 楚王迈步出列,站在两边队列的正中,一板一眼地行了礼,缓缓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解非常之局,行非常之法,陆十安身在江南,又本为江南人士,知晓内情,更熟兵事,只需快马传信,便可走马上任,实为绝佳人选。父皇之英明,令儿臣叹服。” 听见楚王这长篇大论,齐王忍不住瘪了瘪嘴,心头暗道,真是显着你了! 天德帝呵呵一笑,“既然都没有异议,那这两个位置就这么定了,还剩下一个苏州知府的位置。你们两个,也议一议吧” 楚王微微低下头,依旧并未抢先。 而提前从独孤先生那儿拿到了“考题”的齐王当即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南京巡抚任用了知兵的陆十安,苏州知府,便可以文为主,文武相济,方得长远。更何况,苏州锦绣,本就文华远扬,若无饱学之士贤达之人,恐难令地方士绅百姓归心。” 他深深一拜,“儿臣举荐,翰林院侍读学士高远志,出任苏州知府。” 政事堂的韩相公当即道:“陛下,臣以为不妥。高翰林的确是饱学之士,但其人自中举以来,从未有过任职地方之经验。如今苏州罹遭大难,人心惶惶,局面复杂而多变,高翰林恐力有未逮。臣举荐国子监祭酒许继业,其人亦是饱学鸿儒,文名天下皆知,更胜高远志,而且曾任三年知县,两年知州,熟知地方事务,可定苏州大局。” 他说这么多,说这么正义凛然,实则就因为一个原因: 高远志是陛下夹带里的人,而许继业则是忠实的楚王党。在南京巡抚已经被陛下用手段定下来之后,若是要命的苏州也被拿下,铁板一块的江南可能真的就被陛下完全渗透进去了。 但听了他的话,天德帝却并没有表态,而是看着楚王,“楚王,你的意见呢” 楚王缓缓出列,依旧板板正正地行了礼,“回父皇,儿臣赞同齐王弟所言,高翰林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听了这话,先前开口的韩相公一愣,方才那种【我等正欲死战,殿下何故先降】感觉又强烈了起来。 但杨阶确实眉头微挑,若有所思地看了楚王一眼,而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和认同。 御座上,听了楚王的话,天德帝哈哈一笑,“既然你二人都意见一致,那就这么定了,中枢一并拟旨吧。” 说完,他又看向齐王和楚王,不住点头,“很好,朕的皇子,也都成长了,朕心甚慰,着赐楚王、齐王,黄金千两,珍珠十斛,锦缎百匹,朝会上殿论政,以示嘉奖。” 齐王和楚王连忙出列谢恩。 “好了,事情定了,朕也乏了,都下去吧,中枢自去安排,明日早朝宣告群臣。” 听见这话,定国公欲言又止,但最终低头不语,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御书房。 站在夜色之中,老头在心头暗叹了一声。 卫王在江南打生打死,好处却全给这两位占了。 哎! “你们说,此番咱们殿下立了这么大的功,陛下会给什么赏赐” 卫王府中,有三个人正围着一张坐榻上案几,一口酒一口肉地聊着。 那个昼夜疾驰,带着卫王密奏送抵京城的信使,在补了会儿觉,洗了个澡之后,也被乔三拉起来,疲惫地靠在榻上,捏着酒杯,懒洋洋地道:“齐公子说了,如果赏赐殿下金银,就勉强能接受;如果赏赐殿下政治待遇,我也不知道这词儿啥意思,那就是很不好的。但最好的结果,是什么都不赏赐。” 乔三听得一愣,一旁的一个文士也更是眉头皱起。 乔三道:“古十二,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你说反了” 汉子摇头,“我反正就是这么听的,绝对没错。至于原因,回头你自己去问齐公子吧。” 一旁的文士哼了一声,“殿下立下殊功,给赏赐反而不好,不给赏赐倒是好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汉子瞥了这位曾经十分尊重的秦先生一眼,心头暗道:算了,你对齐公子的本事一无所知,我不怪你。 然后他看着乔三,“还有个事儿,齐公子让我交代你。等齐王请你谈话的时候,你要嚣张一点,口气大一点,狮子大开口,表露出要把江南搅它个翻天覆地的姿态,尽量从齐王手里多拿好处,具体要拿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楚王找你谈,你就态度谦卑,依旧和之前的态度一样,一定要明确告诉他,殿下此番在江南行事,态度依旧没变。” “办完了这些,你就在京中慢慢拓展情报线人这些,等待殿下回归。” 乔三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是,我写信跟你们说了的啊,先前我按照殿下和齐公子的吩咐,回到京城,虽然最后的确见到了齐王和楚王,但那可真没少费功夫啊!齐王和楚王什么身份,不至于说亲自来请我吧” 一旁的中年文士彻底听不下去了,看着乔三,“这就是你说的殿下费尽心思才寻到的才高八斗的人才怎么跟个满口胡话的神棍一样啊他是不是对朝堂一无所知啊” 这话一出,乔三还好,古十二瞬间坐不住了,现在的齐政就是他们心中的神。 老子不计较你跟着殿下这么多年没啥屁用的事情就算好的了,你现在居然诋毁起齐公子来了! 正当他要发火的时候,门房匆匆前来,看着乔三,“三爷,齐王府来人了,说齐王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乔三一愣,中年文士也傻眼了。 古十二冷哼一声,“算不准才叫神棍,算准了就叫神仙!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神仙人物啊” 第127章 最后的收割(三合一大杯 第127章最后的收割(三合一大杯) 听着古十二得意的言语,那个中年文士懵逼地和乔三对视了一眼。 事实摆在眼前,他的确是没办法不信!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呢 他正想说话,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门口的护卫沉声道:“三爷,秦先生,楚王殿下也派人送来了请帖,请您过府一叙。” 秦先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捂着嘴,还好!自己没有跟个傻子一样开口反驳。 乔三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古十二,“那齐公子有没有交待,如果两边都请,我该先去哪边” 古十二呵呵一笑,“你别说,齐公子还真想到这个了。” “他怎么说” “他说,如果这个都要他教,让你自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乔三一愣,旋即哈哈一笑,“也是,那我就先去了。” 说完,乔三便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大步出了府门。 秦先生看着古十二,在他对面坐下,“这个齐公子,真的这么神” 古十二摆了摆手,“秦先生,咱们闹着玩逗两句笑也就罢了,您是高人大才,怎么也跟着我们起哄啊” 秦先生倒也听得出古十二言语当中隐隐的奚落,尬笑一声,“实在是太过震惊了,没想到这位齐公子远在江南,居然能将中京的事情算得那么准,还提前这么多天,着实有些佩服啊!” 古十二见状倒也没有为难这位曾经卫王颇为倚重的人才,事实上若非齐政的对比太过鲜明,他依旧会觉得秦先生这个读书人比自己厉害得多。 他开口道:“虽然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但齐公子啊,在我们眼里,真真是神仙手段。当初我等与殿下,初到江南.” “别听他们瞎吹,我哪儿有那么厉害!” 苏州城中,齐政坐在饭桌前,看着周元礼和周陆氏,笑着摆了摆手。 周元礼却一脸郑重道:“他们可不算瞎吹啊,洪家在咱们这些人眼里,那是何等庞然大物啊!更别提直接被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轻松松就收拾了。反正,现在你是彻底出名了,连带着我这种小人物,一下子也成了好多人的座上宾了。” 周元礼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悄悄吞了,但眼中的佩服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刻,他不是齐政的义父,而是齐政的忠实拥趸。 齐政轻笑道:“义父这些日子的宴请交际,确实是很频繁。” 他没有直接把话挑明,而是学着那些人的姿态,在将寒冬的冷意藏进吹面不寒的春风中。 义父此番鞍前马后,已经赢得了卫王的信任和看重,有自己这层关系在,正常发展,未来绝对是不逊于洪家的存在,那么他就必须要适应这样的交流。 “可不是么!”周元礼开心地笑着,“我跟你说,就连那位政事堂老相公的府上,都派人” 他正说得起劲,忽然小腿被周陆氏默默踢了一脚。 他登时一愣,在周陆氏的目光示意下,猛地反应过来,声音一低,看向齐政,“齐政,我是不是不应该去” 齐政微微一笑,“义父觉得,他们为何奉承你,甚至巴结你” 周元礼道:“自然是因为我有你这么个好义子,从而得到了卫王殿下的看重。” “义父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在苏州也绝对称得上有头有脸的商人了。” 齐政先安慰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像那些地位不俗的缙绅豪族,将义父奉为座上宾,的确是因为卫王的看重。既然如此,义父若因为沉迷这些人的奉承,没把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好,从而失了殿下的看重,岂不是舍本逐末” 周元礼一怔,旋即重重点头,“是极是极,齐政,你说得很对!” 他满是感慨道:“看着往日那些对我都不屑一顾的老大人、大官人,如今都笑脸相迎,亲近有加,心头的确有些飘然,齐政你提醒得很对,殿下还交代了要将咱们手上的生丝都卖出去,这事儿都还没弄完,我在这儿,得意洋洋个什么劲儿呢!哎!” 忽然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再度面色一变,有些迟疑地看着齐政,“不会是卫王叫你来敲打我的吧” 瞧着周元礼的样子,齐政是既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好笑。 欣慰他已经能“举一反三”了,好笑则是觉得反应有些过大了。 他连忙安慰道:“义父勿忧,这也才过去了数日,没多大事,卫王殿下也不曾提起过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周元礼抚了抚胸口,说着便叫来管家,“你稍后去王员外和张员外府上走一趟,就说我今日有要事,改日再聚。” 然后周元礼笑着对齐政道:“只要卫王的看重不减,就不用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对吧” 齐政笑着点头,“稍后吃过早餐,义父随我一道出门吧,那批生丝的事情,也差不多该解决了。” 周元礼脸色一喜,“好好好,哎呀,这批生丝还真有点让我急得头疼,你是不知道” “夫君,粥都凉了。” 周陆氏轻声提醒一句,打断了周元礼的话,周元礼连忙反应过来,“对对对,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齐政慢慢吃完了饭,笑着对周陆氏道:“义母,坚哥儿这些日子在程夫子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周陆氏温柔地笑着点头,“习惯的。旬日之前我去见他时,他还说呢,这程夫子忽然对他态度更好了不少,每日监督得更严厉了,他还跟我叫苦,被我好一顿收拾。如今看他那样子,怕是真的能如程夫子说的,明年开春的院试里有所成就呢!” 齐政当然知道程夫子为何忽然对周坚态度更好了,自己给他把养老钱都挣足了,那态度能不好嘛! 他微笑点头,“会的。坚哥儿的科举,定会有好前程的。” 他并不是胡乱安慰周陆氏的,而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如此。 以前靠察举和举荐的朝代自不用说,哪怕到了科举盛行的时代,许多家族自从出了一个牛人之后,便能接着在一两代之内,再出许多的优秀后辈,这固然有言传身教,教育资源跃升的关系,但真的只有那一层原因吗 在齐政熟悉的那个时空,申时行高中之前,申家可从不是什么诗礼世家,但他青云直上后,他的长子、孙子,便能接连高中进士; 徐阶当初高中之前,也是他的叔叔率先中了进士,为华亭徐家打开了上升通道,而等徐阶发迹,他的弟弟、孙子便俱都高中; 最夸张的就是张居正,他发迹之后,他的三个儿子,齐齐高中,其中更是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你说这玩意儿没猫腻谁信呢 所以,以如今的情况,周坚既有程夫子这等名师大儒教导,又有齐政这个义兄弟作为卫王身边的红人,通过一个府县的院试很难吗 甚至只要齐政真的能帮卫王坐上那个位置,卫王赏周坚一个一甲也不是全无可能。 想到这儿,齐政对于坐视着周坚被程夫子蹂躏的负罪感也减轻了许多。 吃过饭,周陆氏自是带着婢女收拾并且管理家中,如今周家门楣眼看着就要高了,身为当家主母,周陆氏劲头更足了。 周元礼和齐政则一起朝着门外走去,坐上马车,周元礼就低声跟齐政讲述起来自己的苦恼。 “咱们手上一共两万石生丝,听说沈家手上还有一万石,有这么多生丝,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如今卫王殿下声威正盛,其余人也不敢冒头的时候,联合沈家掌控生丝的价格,慢慢出货。” “但你不说义父也知道,殿下可不是来江南做生意的,也不会一直在苏州,这些生丝要化作银钱,在更好更值得的地方。可问题是,咱们手上的生丝数量太多了,眼下生丝的价格都还在慢慢恢复,如果一下子砸出去这么大的量,这价格就不好说了。” 他略显心疼地道:“那怕每斤少半钱银子,这将近两万石的生丝,都得少赚多少钱啊!” 齐政点了点头,“眼下的生丝价格,好像才回到四钱半,五钱左右吧这价格,确实低了些。” 周元礼深以为然,“是啊,这批生丝,怎么着都得卖到个六钱,甚至七钱,才能对得起殿下的信任啊!” 齐政哈哈一笑,“别担心,我有办法,这事儿不难的。” 周元礼登时大喜,正要开口询问,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骑马跟在一旁的护卫张先开口提醒道:“公子,是江南商会的人。” 齐政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一辆悬挂着江南商会标识的马车拦住了齐政所在马车的去路,而后从车上走下一个衣着不俗的中年人。 他来到马车旁,微微欠了欠身,“在下江南商会朱会长府上管家朱贵,见过齐公子。” 齐政挑开侧帘,冷眼看着他,“有事” 朱贵一脸欠揍的微笑,“我家老爷已经抵达苏州,想请齐公子一叙。” 齐政挑眉,“你家老爷面子这么大啊” 朱贵到底是能给朱家这等地位做管家的人,面对齐政的冷嘲热讽,依旧面露微笑,“人生在世,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家老爷很欣赏齐公子,想与齐公子交个朋友,比如齐公子眼下手上的近两万石生丝,我家老爷便可以替齐公子一下子解决。如果齐公子能办好这个事情,想必卫王殿下也会很开心的吧” 说完朱贵望着齐政,微微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 他相信,齐政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自家老爷找个这个入手之处,想到这个手段,是了很多功夫,做过很多盘算的。 如果齐政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能从中明白很多事情。 为何是直接来找他 为何是当街拦路的方式 为何能以这生丝为筹码,为何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库存 这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藏着诸多值得深思的魔鬼细节。 齐政忽然笑了笑,“看你的样子,你对我答应这件事情很有自信” 朱贵欠了欠身,“我们只是相信齐公子不会拒绝多交个朋友,尤其是我家老爷这样的朋友。” “那你还真猜错了。” 齐政笑容骤然一冷,“滚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摆正位置,认清形势!” 说完,他将侧帘一放,张先立刻喊道:“走!” 看着马车重新启程,朱贵眼中的错愕依旧凝固不散。 他真的很难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拒绝了! 老子可是江南商会会长的管家啊! 是传达会长老爷的邀请啊! 他怎么敢拒绝会长老爷啊! 还摆正位置,认清形势!摆不正位置的是他好吧!继续前行的马车里,周元礼也同样一脸担心地看着齐政,“齐政,你这么说,会不会,额,就是有什么不太好的影响” 他已经在尽量斟酌着用词了,毕竟那可是江南商会的会长啊! 对江南的许多人,尤其是经商之人来说,衙门里的官老爷时不时就换,但江南商会的会长老爷,那可是一直在他们头上笼罩的天。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什么狗屁会长,洪成一死,他都火烧屁股坐不住了,不然他为什么跑到苏州来他真要有底气,留在杭州等着我们过去找他呗,他有那个底气和胆量吗”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既想跪,想媾和,又拉不下脸,要装逼,我才不惯着他!” 周元礼虽然听不懂装逼什么意思,但能明白齐政的意思,不过他还有个更关心的问题。 “你方才说你有办法解决生丝的麻烦,是不是就是算到了江南商会头上那你现在拒绝了他们,又当如何” 齐政闻言轻笑,“怎么说呢,是,也不是。” 他看着周元礼,“你知道为何我们明明知道了织造局那位杨公公勾结江南商会和倭寇的诸多事迹,却没杀他吗” 周元礼一愣,齐政笑着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卫王府。 虽然如今卫王已经成为了苏州实际意义上的掌控者,但府衙有苏州同知蒋琰盯着,城防和周边盗贼、倭寇有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负责,他只需要坐镇自己的府邸就行了。 如今这间不算豪奢的宅院门口,堵着比以前还要多得多的马车,等着比以前更多的人。 齐政和周元礼见状只能提前下了车,步行走去。 一路上,在巷子中等着的人都看向这二位,默默地主动让开道路。 有不知情的还在疑惑这两人是谁,竟然这么嚣张地直接过去,在得到旁人的提醒后,目光之中立刻带上了几分谄媚和艳羡。 甚至有不少胆大脸厚的主动上前,拜不到卫王这尊大佛,拜拜齐公子这个传说中的护法罗汉也是好的嘛。 对于这些人,齐政面露和善的微笑,但脚下不停,手上不动,主打的就是一个态度没毛病,但半点不接茬。 周元礼跟在齐政身旁,原本小商人的自卑,在这一刻,被这一道道艳羡的目光彻底冲刷了干净。 二人来到门前,早已对齐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值守护卫自然不可能有丝毫阻拦,亲切甚至谦卑地将齐政迎了进去。 当二人一路来到书房,卫王瞧见齐政,也十分亲切地起身,还主动给齐政倒茶,周元礼也顺带着享受了一番这个服务,这也让他愈发惶恐。 若是生丝的事情,不能解决,自己哪儿有脸啊! 齐政笑着道:“殿下,江南商会的会长来苏州了,时候差不多了,生丝的问题也该解决了。” 周元礼连忙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卫王已经点头道:“也是,田七,去把杨进叫来。” 没过多久,穿着官服的杨进匆匆抵达。 一进屋,就光速滑跪,“老奴杨进,拜见殿下。” 齐政和周元礼都坐在一扇屏风之后,安静地听着。 卫王并没有直接叫杨进起身,就任由他这么跪着。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的蝉鸣愈发聒噪。 死寂渐渐成了惶恐,惶恐又催生了不安,在跪伏在地的杨进头顶,凝结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当一滴汗珠滴落地面,卫王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杨进,你该死。” 杨进连忙磕头不止,“老奴该死,老奴的确该死!” 身为织造局太监,他曾十分自信地以为,卫王绝不敢杀他。 但在亲眼看见了马有昌和林满的尸首之后,他彻底怂了。 同时,在宫里养出的揣摩本能让他懂得,若是卫王真要杀他,他不会有见这一面的机会。 要想不死,就必须把握住这一次关键的会面。 “就你干的那些事,哪怕你是童公公的人,本王也可以直接将你就地正法,童公公也不会多说什么。” “是是是,老奴鬼迷心窍,多谢殿下开恩。” “别这么急着就讨活命符。” 卫王轻哼一声,“但童公公在宫里,对本王的母妃,多有照顾,本王承他的情,所以,本王可以给你机会。” 杨进连忙磕头,“老奴该如何做,请殿下示下,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三日之后,本王会率苏州官吏,再度巡查织造局,尤其是库房等重地,若再出了任何纰漏,别说本王没给过你机会!” 听着卫王杀气腾腾的话,杨进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当即叩头,“老奴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放心,老奴定当竭力,不负殿下宽仁。” “好了,下去吧。” 看着杨进千恩万谢离去的背影,卫王轻哼了一声,“你说这人,给了他四五日时间了,都不知道主动来办,还要我指点敲打。” 齐政笑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或许是能想到,但是他就那点筹码,一旦用了,万一殿下志不在此,他可就没了腾挪空间了,不如干脆赌一把,等着看殿下会不会找他。所以,难怪会让他来坐镇苏州织造局,这倒是个狠人啊!” 齐政看着卫王,笑容玩味,“如此,既能解决我们的麻烦,又能卖童公公一个面子,倒是两全其美了。” 卫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无需如此试探我,他若只是勾结地方势力,我还能饶了他。但他通倭资敌,我若饶了他,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又当如何我的念头如何通达得罪童公公又如何,他死定了!” 齐政肃容一拜,“殿下高义!在下佩服。” 周元礼看得一愣一愣的,懵逼地跟着一拜,同时心里在纳闷着,然后呢 不是要解决生丝的事情吗 怎么一个字儿没提啊 好想问一句,但好怕他们说我蠢啊! “你多虑了,我不亲自去见那齐政,真不是自大愚蠢。” 苏州的某处园子中,水榭之中,湖风微带凉意,解了几分暑热,江南商会的会长朱俊达叹了口气,和一个随行的商会成员开口解释道: “如今卫王这一手釜底抽薪来得太绝,中条三郎多半在他手上,咱们更不知道他从苏州府衙和洪家弄到了多少把柄。咱们的确是不得不妥协,但这妥协,也是要讲策略的。” 他手中拿着一柄黄金如意轻轻敲着桌子,丝毫不在意会不会磕坏,“若是我们上来就是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那卫王和他的人就会变本加厉,更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保不齐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儿。” “而且,你想想,这时候有多少人正在看着我们等着看我们的态度。我们若是怕了,跪了,他们会怎么办” “这就好比一座房子,现在倒了半面墙,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力把这半面墙撑起来,而不是立刻把剩下的半面也推了。如果那样,整个屋子也将不存在了。” “这个齐政,我仔细研究过情报,他的确是卫王的一个智囊。但我始终怀疑,他的身份太过低微,很可能只是被推到台前的人,用来彰显卫王的虚怀若谷,好吸纳江南的寒门才子。真正厉害的,应该是另有其人,比如沈家那个消失了多年的沈千钟。” “可不管怎么说,他依旧是卫王当前的红人,能跟卫王说得上话,也真的有几分本事。若是能走通他的门路,这事儿咱们就有转圜的机会。今日派朱贵去,他若是聪明,自然知道接住我们递去的台阶,咱们这事儿就有解决的希望了。” 对面的人点头,“还是会长看得深远,在下佩服。” 话音刚落,朱贵的身影便匆匆出现在水榭中,将会面的情况说了。 尤其是听到齐政送的那八个字时,朱俊达还没说话,随行的人便彻底愤怒了,一拍桌子站起,“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商人家里的书童,是他娘的一个奴仆,也配说让会长大人摆正位置” 但朱俊达却并未动怒,淡淡一笑,“这么说来,我反而更有信心了些。” 他看着两人,“说明这个什么齐政,真的没看懂我今日举措的深意,不是个够格的聪明人,那这样的人,反倒更容易拿捏。” 他笑着起身,负手望着眼前的湖面,嗤笑道:“原以为他真的是一个惊世之才,演了一番风云际会,自微末中崛起的故事,如今看来,果然只是被推到台前,用来邀买人心的手段。什么义子,不过就和咱们江南这些大户一样,不过是奴仆的另一种称呼罢了。” 其余二人听他这么一说,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朱贵问道:“老爷,那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朱俊达呵呵一笑,“等,等着他们来求我们!周家手上两万石生丝,卫王想尽快出手,他们除了找我们,哪儿还有别的路子。现在就是熬鹰,看谁先坐不住了!” “老爷英明!” 朱贵的吹捧声才刚落,门外匆匆走来一个随行护卫。 “老爷,苏州织造局杨公公求见。” 朱俊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还是吩咐护卫将对方请进来。 “杨公公,自去岁一别,公公风采,更胜往昔啊!” 对杨进知道自己的住处,朱俊达并不意外,笑着拱手打起了招呼。 杨进敷衍地行了一礼,落座之后,直接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 朱俊达一听这话,心头猛地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公公请讲。” “织造局先前为了配合你们打生丝的价格战,挪用了三万石生丝给你们,这事儿被卫王知道了,他三日之后要巡查织造局。还要劳烦朱会长立刻去将周家手上的两万石生丝和沈家手上的一万石生丝买了。” 朱俊达闻言如遭雷击,竟然还有这事儿! 洪成,我干你娘! 事实上,洪成若是真的在天有灵,他也叫苦,他们就挪了两万两千石,哪有三万石啊! 朱俊达皱着眉头,开始跟杨进扯皮,“杨公公,这事儿恐怕不好办吧” 但杨进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哪儿有心思听他说这些,甚至连绕圈子的耐心都没有。 “咱们都是合作多年的人了,客套话我也不想多说。如今这局势,三天之内,这事儿办不了,我就得死!” “我这个人,对朋友仗义,三万石说挪也就挪了。但是朋友若是对我不仗义,我死的时候,拖几个人下水还是办得到的!” “这三万石生丝,就劳烦朱会长和江南商会尽快办好。” “我有一句话送给朱会长,认清形势,摆正态度!” 第128章 江南,大局终定 第128章江南,大局终定 杨进的话,非常直白。 丝毫没有使用他们这帮人平日里常用的那套云遮雾绕的话术。 不仅话术很直白,意思更是直白到有些让人不能接受。 简单总结,就四个字:鱼死网破。 朱俊达一脸凝重地看着杨进,“杨公公,竟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为了帮你们,我现在欠了这么多生丝,这玩意儿能做假糊弄过去吗卫王已经封过一次库房提醒了,此番若不是殿下看在老祖宗的份儿上,我他娘的早跟洪成那个蠢货一样死了!” 杨进情绪激动,“卫王已经明言了,织造局五万石生丝的亏空不弥补,那他也无能为力。谁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人家要的就是个态度啊,怎么还真以为他不敢动刀子啊马有昌这等南京巡抚,不也是说杀就杀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低头是不行的!” “朱会长,咱们这么多年交情,再说客套话没什么意思了,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当我求你也好,当我威胁你也罢,这事儿还得请你仗义援手。” “卫王殿下就给了我三日时间,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杨进拒绝了朱俊达的相送,迈着步子离开。 看着杨进的背影,朱俊达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他也头疼啊! 他不是洪成那种看事情只能看一半的傻子,他知道,卫王既然让杨进解决这个问题,那就不是说按照市价卖出去了事,卫王是要从中赚好处的! 不说别的,你至少得比市价高上一钱一斤吧 我拿去市面上卖五钱一斤,卖给你们还卖五钱一斤,是本王看不起你们,还是你们看不起本王啊 可偏偏关键就在于,这些日子,江南商会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前些日子那场生丝争夺战,虽然是洪成主导,但江南商会也是出了力的,销不少。 然后被卫王一锅端后,苏州本地的龙头直接被砍断了,生意也断了好多,损失的钱财就更不提了。 更要命的是,淮上那边,强行索款,江南商会连声叫苦,却也摆脱不能。 毕竟苏州府衙公文上白纸黑字写了是洪成勾结倭寇抢了盐商的银子,这银子还被倭寇卷走了。 你说你不信朝廷的公文,那你信什么 最后好说歹说,赔了一百二十万两才算了事。 这几刀下来,饶是江南集团血厚,也有些扛不住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打算拿出八九十万两的银子,以市价吃下周家手上的两万石生丝,然后打通齐政的关节,进而与卫王讲和。 但如果是现在这样,三万石生丝,自己恐怕要付出一百八十万到两百万两这个级别的银钱。 这他娘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啊! “会长,咱们怎么办” 询问声,在一旁响起,朱俊达拧着眉头,看向面前的湖面,没有一丝凉风,只有无尽的燥热与水腥气。 与此同时的周家。 忙活了半天的周陆氏看着眼前的人,也是难得的烦躁与愁苦。 陆家老太爷,陆家大爷,以及陆家的长孙陆洪,齐齐坐在了周家的客厅之中。 “小姑,侄儿知道你心头有气,但是,爷爷也是为了家族计。我们这些大族之人,自生下来开始,就在享受家族的荣光,同时也承担着家族存续和发展的责任。小姑你扪心自问,及你出嫁,陆家可曾对你有过亏欠爷爷都亲自登门了,你还要怎么样” 陆洪站在椅子边,伸手虚扶着陆老头,一脸的悲愤,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收了多大的委屈,是被欺辱的一方呢! 周陆氏冷着脸,尽量用平静的言语开口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育之恩,我夫君这些年所给陆家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两,怎么也还了。既然诸位当日已经那般决绝地说了,这门亲可不是我自己不认的。” 她忍不住讥讽道:“更何况,你们这叫登门吗径直闯入,还打伤我府上下人,问罪也没这态度吧” 陆家大爷开口道:“小妹,你周家是发达了,但孝道终归是在我们这头的,如今我们主动登门,是给你周家扫平未来的障碍,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若不顾孝道了,自绝于陆家,你未来在江南寸步难行!” 这父子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 你周家现在好了,那这亲戚关系你就逃不了了! 他娘的,毕竟谁能想到这小小周家不仅没在鲁家的打击下死掉,还攀上了卫王这样的高枝啊! 周陆氏咬着嘴唇,温柔的面上,眼神凄离,而后渐渐变得坚定,“自当日诸位与我周家断亲,我周家可没寸步难行一说。” “哎!” 陆老头儿长叹一声,苍老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透出无尽的凄然,“绮丫头,当初是父亲气糊涂了,你娘也整日以泪洗面,埋怨于我。都是一家人,咱们以和为贵,从今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好好过日子可好” 周陆氏叹了口气,“若是卫王回了京,我周家又没了后台,怕是又要被诸位断绝关系吧” “混账!” 陆老头儿见软的不成,终于忍不住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厉声喝骂道:“孝为人之本,你立身天地之间,居然能说出这等无父无母的话来!届时民意汹汹,我看卫王还敢不敢用你周家!” “这个不劳你费心,卫王殿下只会看不起你们这种趋炎附势的人。” 房门外,传来齐政清朗的声音。 而后齐政便和周元礼一起走入了房间。 周元礼当即上前,一把将独自面对几个恶人的周陆氏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后背安慰着。 齐政看着陆家三人,冷笑道:“我若是你们,今后就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这些无耻又恶心的行为,若能幡然悔悟,还不失为一场造化。” 瞧见齐政,陆洪咽了口口水,不敢造次。 但陆家大爷却只知些皮毛,不知道太多细节,只当齐政这个义子,和如今吴地大户们府上那些奴仆义子是一回事,当即大怒,“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主家的事情,也轮得到你这个贱奴开口!” 在他眼中,齐政不过就是沾了周元礼的光,而帮着卫王跑跑腿的下人而已,哪儿轮得到他来教训自己。 但他没想到的是,听见这话,周元礼瞬间如踩了尾巴的猫,松开周陆氏,冲上前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扇在陆家大爷的脸上,怒吼道:“你他娘的嘴巴放干净点!” 看着以前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赔笑阿谀的周元礼竟然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陆家大爷先是彻底傻住,旋即暴怒,“周元礼,你他娘的活腻了!” 说着拎起拳头就要动手,但手腕却被一支铁钳般的手死死钳住。 而后,一阵巨力袭来,他整个人被朝旁一推,跌坐在地。 张先收回手,站回齐政身旁,目光冷冷。 陆老头儿心疼儿子,扭头看着周元礼,“德舆,你娶了我陆家女,如今却要帮着外人,还是一个下人,如此对付我们你不怕天下人心寒吗” 周元礼兴许是被气急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说话也刁钻了起来,“天下人若真的有心,第一个就是对你陆家上下心寒!你们做的哪样是人事!” “另外,我再重申一下,齐政不是下人!他虽是我的义子,但却是我望尘莫及的天才!我若再从尔等口中听见一句诋毁,我与尔等不死不休!” “好好好!好个周德舆,老夫算是看错你了!” 陆老头暴怒道:“你若不想认这门亲,何须找这种蹩脚的借口!老夫告诉你,别看你现在有了几分风光,我等高门大族的底蕴是你想不到的!江南商会这些日子已经派人联系过我陆家,我陆家将来,未尝不能成为江南商会的外围成员,乃至正式成员!今日前来,本是想你我翁婿携手,做得一番大事!如今你爱答不理,将来,我让你高攀不起!” 陆老头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以为可以震慑住周家,但没想到等他说完,周元礼不仅不惊讶,反倒一脸漠然地看着他,甚至眼底还有几分讥讽。 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布商,哪儿来的底气啊 那可是江南商会,横跨江南四省的庞然大物啊! 而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到房门口,望了一眼里面的剑拔弩张,开口对齐政道:“老爷、政公子,江南商会朱会长想要求见政公子。” 陆老头: 陆家大爷和陆洪: 江南商会会长政公子还特么是求见 齐政对周元礼道:“义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自己看着处置吧,我先去忙了。” 周元礼连连点头,示意齐政赶紧过去。 齐政吩咐管家将朱俊达一行直接带去自己的小院,然后迤然而去。 看着齐政的背影,陆老头从懵逼中回过神来,没有计较齐政【鸡毛蒜皮】的嘲讽,看着周元礼,老脸上堆起笑容,“贤婿,来的真是江南商会的朱会长” 周元礼面对着这张脸,对自己此刻心头的感觉颇为奇怪,他并没有觉得一丝翻身做主人的报复快感,反倒是充满了鄙夷与厌恶。 就好像一个登高看过更辽远风景的人,会下意识地远离低洼的泥泞。 他转身牵着周陆氏的手,看着陆家这祖孙三代,“你们走吧,既然断亲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好好过吧。” 陆老头依旧不死心,“贤婿,以前是我们不对,你看看能不能请这个齐政对朱会长美” 周元礼陡然冷哼,“再不走,我就要跟你盘算盘算以前的事情了!今后你们也别想好过!” 陆老头儿只得连连告罪,带着儿子孙子落荒而逃。周元礼扭头看着妻子,声音温柔起来,“别怕,今后你有我,还有齐政,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便是。” 周陆氏泪眼婆娑地伏在周元礼的肩头,无声落泪,哭着哭着猛地发现不对,抬头幽怨地看着周元礼。 周元礼一拍脑门,“哦对,还有坚儿!” 周家的另一边,齐政和朱俊达客套两句之后,彼此落座。 朱俊达看了一圈周遭,“很难想象,齐公子这等身份,竟然住在如此寒酸的地方。” 齐政微微一笑,“豪宅万间,睡觉仅需三尺之宽。能遮风避雨,能安眠无忧,那就很满足了。” 朱俊达颔首道:“齐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淡然通透之见识,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但在下终究是个年轻人,还是有年轻人的习惯,比如性急,直接。” 朱俊达哈哈一笑,“既然齐公子是个爽快人,那在下也不藏掖了。” “首先,要为今晨的事情,向齐公子道歉,老夫只是让这狗奴才来邀请齐公子,却没想到他跋扈惯了,竟然惹得齐公子动怒。朱贵!还不快滚进来” 朱贵连忙来到二人跟前,朝着齐政当即就是一跪,“小人莽撞无知,冲撞了齐公子,还请齐公子恕罪!” 他的半边脸颊肿起,上面清晰的指痕还在,显然有着深刻的卖惨用意。 齐政摆手道:“朱会长这就见外了,也没什么事,过了就过了吧!” 朱俊达立刻道:“听见没有,齐公子不愿意原谅你,定是你态度还不诚恳!” 朱贵当即一咬牙,开始左右开弓扇自己嘴巴子,“齐公子,小人知错了,求齐公子原谅!” 齐政当即便摆手道:“朱会长,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你还是让他下去扇吧。” 朱贵的眼睛陡然瞪大,朱俊达也是嘴角一抽,不得不吩咐道:“没听见吗滚下去,自己扇!” 等朱贵走了,朱俊达开口道:“齐公子可消气了” “本来就没有气,何来消气一说。” “对对对!”朱俊达笑道:“不过这贱奴倒也没完全乱说,老夫的确有购进一批生丝的意愿,不知道齐公子愿不愿意割爱” 齐政看了朱俊达一眼,“朱会长能出什么价” 朱俊达看着齐政,犹豫一番,最终开口道:“五钱银子一两。” 如今苏州阊门码头上,生丝的市价,差不多就在四钱半到五钱之间,朱俊达这个五钱的报价,不能说是毫无诚意吧,只能说诚意极其有限。 齐政看着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八钱。” 门外扇嘴巴的声音瞬间一停。 朱俊达的眼睛登时一眯。 他亲自登门,还让心腹管家自扇耳光把齐政架起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讲武德 他正要开口,齐政却一脸平静地继续道:“朱会长是不是觉得,你都这样做了,我居然不仅不松口,还狮子大开口地要价,简直是驳了你的面子” 朱俊达挑眉沉默,齐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为什么不能是江南商会有钱且有诚意,爽快且慷慨地与在下达成了共识呢” 朱俊达终于忍不住道:“齐公子是把老夫当傻子吗” 齐政摇头,“那肯定不是。” 朱俊达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齐政又道:“是朱会长现在表现得像个傻子,实际上在下无比希望朱会长是个聪明人。” 齐政不顾朱俊达登时一变的脸色,悠然道:“在下昨日与朱会长那八个字,其实是金玉良言,但似乎朱会长觉得是在下的不敬,未曾细想。” “卫王殿下奉命前来江南,不管他是不是自愿,他都必须带着成果回京。” “如今,卫王殿下已经掌握了整个江南之局的主动,但卫王殿下从未说过要将江南闹个天翻地覆,他对我等如此说的,对楚王殿下也是如此说的,相信朱会长也从您的渠道中知道了这个事情。” “可偏偏,朱会长如今还看不清这一层,非得要扭扭捏捏,拉不下脸,江南集团真的拿不出这点钱” “你把钱给了,然后回去整理一个能让卫王在陛放弃的一些外围之人,一些外围势力,然后卫王殿下就派人在江南走一遭,这事儿他不就到此为止了吗” “朱会长执掌江南商会,把生意做到了富可敌国的份儿上,难道会看不懂这些” 齐政看着朱俊达,“难不成事到如今,朱会长还会像洪成那个傻子一样,觉得整个江南可以一点血不出,一点肉不割地渡过这一劫吧” 朱俊达的脸上,愤怒悄然消退,神色凝重地看着齐政。 齐政轻笑一声,“就如同杨进与你们说的,你们好好配合,大家一起合作,这个事儿他就过去了,你不配合,卫王拿不到能够交差的东西,那他回京之后前途断绝,朱会长觉得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杨进都能拉个垫背的,你想想手握便宜行事之权的卫王殿下,能不能拉几个垫背的他拉的人又是什么分量” “两个多月前,卫王殿下初到江南,毫无根基,又无进展也就罢了,现在殿下捏着你们的命根子,你们还骄傲个什么呢” 他身子前倾,看着朱俊达,“你们知道殿下如今有多少底牌吗” “你知道那些朝廷都剿不了的大股倭寇是怎么没了的吗” “你知道那大堤上刀都砍不烂的水泥是谁弄出来的吗你知道殿下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吗”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周家只有两万石生丝,为什么又还有一万石生丝出现在和殿下并无瓜葛的沈家手上吗” “朱会长,你看到的,只是我们想让你们看到的。” “这一局,你赌不起,但更没必要去赌。” 朱俊达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齐政这一番话,是真的说服他了。 陛下既然让卫王来,那其实出血就是一定的了。 先前卫王太弱,他们想将卫王直接拦住,那还说得通。 但现在,明明对方占据优势,自己该做的是尽快结束这一局,而不是试图扳回劣势。 看着沉默的朱俊达,齐政缓缓道:“殿下手上的水泥,如果朱会长愿意,杭州地区的分销权,就交给你。” 朱俊达瞬间抬头,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缓缓开口。 “好!我愿意合作!” 齐政微笑点头,“今日下午,以八钱一斤的价格,交割三万石生丝。明日晚间,在下会在卫王的府邸之中,等待朱会长的到来,希望朱会长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名单。” 朱俊达既然下定了决心,也没再纠结,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齐政竖起手掌,朱俊达伸出手掌,双方击掌三下为誓。 当朱俊达在齐政的相送下出了门,坐上马车,全程陪同了朱俊达会见的那个同伴忍不住感慨道:“这齐公子,还真是巧舌如簧啊!” 朱俊达平静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被他劝进去了,信了他的鬼话” 朱俊达叹了口气,“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是我自己被他的话提醒了,忽然明白了过来。我们不该执着于这一局的输赢。” “这一局,卫王已经赢了,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我们应该做的,是及时结束这一局,再重新发牌。” 他看着同伴,“江南大局还在,楚王殿下还在,朝局也没有大的变化,我们为什么不能眼光放长远,等待将来呢只要楚王殿下荣登大宝,我们想要什么拿不回来这些东西不过是暂时寄存在他们手上罢了。” 同伴也恍然点头,“会长说得极是,是在下目光短浅了。” “走吧,今晚,要好好合计合计了。” 天德十九年六月十二,就在齐政与江南商会会长朱俊达那场决定整个江南短期命运的会谈之后的第二天。 卫王府,喜讯连连。 第一个惊喜来自于淮上,一位淮上盐商总会的副会长亲自抵达苏州,向卫王送上了六十万两的银票。 其中三十万两是按照赌约的赔款,剩下三十万两,则是盐帮的友谊。 卫王笑纳,设宴款待,宾主尽欢。 第二个惊喜则是来自于江南商会,江南商会以八钱银子一两的价格吃下了周家和沈家的三万石生丝,替卫王带来了足足二百四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对原本以为按照市价能卖到一百二十万两都难的卫王府众人来说,这简直是喜出望外。 而真正更大的惊喜,则来自于江南商会会长朱俊达这个人。 是日傍晚,朱俊达登门造访卫王,卫王亲切接见。 寒暄入座之后,朱俊达直接开口道:“卫王殿下巡狩江南,涤荡积弊,江南商会虽能力微薄,亦有拳拳为国之心,愿为殿下分忧解难。”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江南商会在生意过程中,所知晓的一些不法之官员、为富不仁为祸乡里的士绅富户,请殿下一阅,若能用上,便再好不过。愿为殿下之行,略尽绵薄之力,清除硕鼠民贼,还江南一片朗朗晴空。” 卫王看着眼前这几张纸,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齐政竟然真的办到了! 第129章 还有惊喜? 第129章还有惊喜 卫王和朱俊达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久。 对朱俊达来说,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终究是一次屈辱的求和,不可能像盐帮的代表那样,没心没肺地跟卫王畅饮长谈,喝得五迷三倒的。 对卫王也一样,他同样没心思跟一个注定不可能投靠他的人多说什么。 多说多错不谈,他还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齐政分享这个喜悦。 所以,等将朱俊达送走,他便迫不及待地让人叫来了齐政。 哦,不对,是请!早就是请了! 当齐政的身影出现在卫王的房间,迎接他的就是一团冲来的黑影。 也就是田七当即沉声提醒了一句【是殿下】,齐政才忍住了踹向对方后半生幸福起点的脚。 卫王一个超乎当前礼节范畴的熊抱,拍了拍齐政的后背,又捶了捶齐政的胸口,喜形于色,“齐政,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被你做到了!” 齐政笑着道:“还是殿下的身份和形象起了作用,让朱会长知道了您的决心,在反复衡量之后,选择了止损。” 卫王也慢慢冷静下来,但依旧笑容满面地请齐政入座,面带回忆的感慨,“想当初,你我初见,你跟我说,别慌,这一局能赢,我说实话,我以为你只是安慰我。” “而后你跟我说的什么要抢夺战略主动权,要造势,要给他们做局,说了一大堆。老实讲,我的确有了拨云见日之感,明晰了未来的方向,但根子里,我是不太信能够全部实现的,但你言之凿凿,我又别无可选,便也只能放手一搏。” 他看向齐政,“如今看来,你所说的一件件,一样样,全部都按照你的计划实现了。齐政,你真的是天纵奇才啊!诸葛武侯自比管仲乐毅,我看你之才华,亦不在诸葛武侯之下!当今天下之卧龙凤雏,唯你一人!” 齐政连忙避席起身,“殿下此言太过了,在下万万受不起。” “诶,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我之间不要这样。我不叫你先生,你也不许客套。” 卫王只当是齐政谦虚,连忙示意齐政坐下,然后笑着从怀中取出名单递给齐政,“如今,咱们就按照这份名单来” 齐政接过,扫了一眼,笑着道:“殿下之前不是一直担心人手不够,后续行动不好开展嘛,如今有了江南商会的配合,只需要派几队沉稳的人,巡视一圈,按名单抓人,此番巡抚江南,基本就能够交差了。” 卫王点了点头,但旋即又苦笑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齐政轻声道:“殿下可是觉得不甘” 卫王嗯了一声,“就知道瞒不过你。” 齐政缓缓道:“殿下是觉得,咱们好不容易拿到现在的主动权,就这么算了,实在太过可惜了” “是啊。” “但是殿下再想想,如果继续斗下去,江南集团可并非任我们拿捏,我们想实现我们的全部计划,也不容易。对江南集团而言,这是止损,对我们而言,这又何尝不是见好就收,落袋为安” 齐政看着卫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殿下不觉得朱俊达能够干脆利落地做出这等壮士断腕的决定,更显得他和江南商会所谋甚大,更难对付吗” 卫王悚然,缓缓点头,“的确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殿下也无需如此紧张,此事对我们来说,终究是大好事。饭一口口地吃,路一步步地走,毕竟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卫王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猛地一愣,看着齐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等下意识飚出一句名言的齐政反应过来,也不由笑了起来。 卫王笑了一阵,缓缓擦了擦眼角,“没想到你说话也能有这么滑稽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智珠在握,一本正经呢!” 等说笑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说正事儿吧,下一步怎么办” 齐政轻轻抖了抖手中的那份名单,“很简单,在这份名单的指引下,殿下先挑五个人,要求听话第一,机变第二,不要自作聪明,不要横生枝节,制定出五条路线,带着队伍去走个过场,切实了解一下当地民情,搜集相关情报,顺带看看能不能招揽一些人才,然后按照这上面的名单抓人,这就算是完成了此番巡抚的头等任务。” “其次,南京省这边,有陆大人在,应该可以相互配合,慢慢巩固殿下在南京省的势力,同时培养挖掘一批人,今后为殿下所用。” 卫王听了忍不住打断道:“你真的觉得陆老大人能够起复担任南京巡抚” 齐政啧了一声,“这事儿的确是我的猜测,但我感觉八九不离十,应该能猜对。” “哦另外,还有。” 齐政看着卫王,“如果在下猜得对,陛下真的能够不给殿下赏赐,殿下届时的表演一定要到位,错愕一定要有,但绝对不能露出不忿。” 卫王不禁面露疑惑,“这个我有些没懂啊!按照你的说法,父皇如果大张旗鼓地赏赐我,给出了对等甚至于超出规格的赏赐,那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说明没有对我进一步看重的意思。” “如果只是寻常赏赐,可能就是和以前一样不受宠,也可能是想保护我。可如果给出十分寒酸的赏赐,那就是刻意地保护我,并且给朝堂上的一些顶尖的聪明人释放些许信号,向我靠拢,基本就可以确认父皇对我的态度,以及我们谋取大事的前景。” 他认真地看着齐政,“但是,如果是那样,我一点都没有不忿和气恼,是不是装得太过了太虚伪了”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仔细想想,陛下真的会在意你的伪装吗他是要选一个能在如今这样的局面,维系社稷的接班人,而不是选一个道德楷模。” “更何况,若是陛下得知殿下已经猜中了他如此行事的目的,他会不会更欣慰,觉得自己选对了人呢” 卫王缓缓点头,虽然他仍旧觉得有些冲击固有观念,但齐政用这么多事实证明的能力,是他暂时不会去质疑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后续的事情,齐政便起身告辞,打算趁着没事,带着誊抄好的名单,去拜访一下陆十安,顺便请他详细指点一下名单上的情况。 反正陆十安睡得晚,没有熬老头儿的担忧。 卫王打算和齐政一道,齐政想了想,“在下建议殿下暂时等等,不要暴露你与陆老大人的关系,能瞒一会儿算一会儿吧。当然,只是建议,也没多大的事儿。” 卫王想了想,“算了,就听你的,再等等吧。” 于是齐政点头告辞,看着齐政的背影,卫王还真有了几分不舍的感觉。 这感觉自然跟情爱无关,只是觉得有齐政在,一切都那么安心,少了他,生怕有点什么突发之事,应对不来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向来坚毅刚直的卫王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将这份依赖心思甩掉。 回到了房间,他拿起那份名单又瞅了瞅,再想到来江南之前自己的彷徨和担忧,这嘴角渐渐就压不住了。 正美着,忽然田七匆匆推门走入,“殿下,宫里来人了!” 卫王面色一变,猛地起身,迎出门去。 刚走到院子,便瞧见了风尘仆仆的宫中内侍。 “奴婢董世见过卫王殿下。” 卫王礼数上自然没毛病,笑着扶了一下,“董公公切莫多礼,一路辛苦。” “都是为了朝廷办事,谈不上。殿下,陛下有旨,咱们先宣旨” 卫王连忙站定,董世面色一肃,“陛下有旨,卫亲王接旨!” “儿臣在。” 董世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安民之重,首在亲贤。咨尔皇六子卫亲王靖,毓秀天潢,含章帝系。前命巡抚江南,安定民生。尔能整肃流民、疏浚河道、克定倭寇之凶、扶镇苏州之危。朕心嘉悦,特颁殊锡。 兹赐:内帑白银六千两、苏州织造局织金云凤纻丝十六匹、忠孝果毅青玉螭钮章一方。尔靖忠勤体国,克振天家之威严,是为宗室之表率。钦哉!天德十九年六月初九日!” 嘴上念着,董世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卫王的脸,瞧见了他听完圣旨之后,脸上那由衷的错愕,和旋即的平静。 嗯 竟然没有不满 要知道,这旨意,就连政事堂的相公都觉得有些太寒碜了,还专门回去找了陛下。 结果陛下直接摆了摆手,“父亲叫儿子去办点事儿,给块吃就行了,他还能跟朕计较不成,就这么定了。” 可卫王殿下竟然没有半点不满 这是不受宠久了已经习惯了吗 若是楚王或者齐王做下这等功绩,那赏赐怕是都能上天吧 果然是人与人不同命啊! 皇子和皇子之间,也不能比啊! 想到这儿,董世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殿下,接旨吧” 卫王点头,“儿臣领旨!” 说着接过圣旨,带着眼底的一丝失望强笑道:“董公公一路辛苦,本王这就吩咐人准备洗漱,稍后设宴为公公接风。” 董世点头,“那就先谢过殿下了,不过奴婢还有事情需要先去办了。” 卫王心头一动,“可需本王帮忙” “听说前兵部左侍郎陆十安陆大人正在苏州城中,烦请卫王殿下派人带个路,陛下也有旨意给他。” 卫王心头瞬间剧震,面露惊愕。 这一次,却不是装的。 与此同时,梦安客栈之中,陆十安和齐政正端着酒杯,对坐在房中。 陆十安一脸嫌弃地举起酒杯,“行了,名单我也跟你讲了,喝完这一杯,你赶紧回去吧。” “再聊会儿嘛!” “你是真想老夫早点死是吧老夫死了你也继承不到一文钱的遗产,别费那个心了!”听见这嘴毒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言语,齐政只能扯了扯嘴角,“咱俩再商量一下您老当了南京巡抚之后的事。” “齐政!” 陆十安面色一肃,“这朝廷封疆大吏的任命,也是你能胡乱揣测的你真觉得你跟苏州这帮官吏士绅斗了一盘就能小觑朝堂诸公,乃至揣摩清楚陛下的心思了老夫告诉你,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 陆十安这话,更多的是对一个看重后辈的提醒与敲打,故而齐政也没生气。 他只是一脸委屈,“晚辈可没有小觑天下英雄啊!晚辈是真的觉得您老很合适。” “你觉得有个屁用!” 陆十安翻了个白眼,感慨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非谁不可的说法!” 齐政点头,“那是自然,但有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总会有最合适的人选的。” “比如现在,天时是苏州方乱,急需有可靠之人坐镇,否则赋税核心失稳,与国不利。” “地利则是,您老就是江南之人,熟知南京乃至江南诸事,且当前就身在苏州,再合适不过。” “至于人和。” 齐政微微一笑,“最近晚辈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晚辈记得卫王殿下曾说,他来苏州,宁妃娘娘为他推荐了三位大才,说可拉拢为臂膀,其中一个就是您” 陆十安点了点头,提醒道:“宁妃娘娘在宫中可不受宠,她若能把枕边风吹到这个程度,让老夫当上南京巡抚,卫王殿下也不会一直不受宠信了。” 齐政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宁妃娘娘也想必没什么势力,她又久居深宫,那她是如何知道您,甚至知道沈千钟这种苏州本地人都不知道的人呢她又如何敢向卫王殿下推荐的呢” 陆十安浑身一震。 他听懂了! 是啊!宁妃娘娘既然没有什么势力,和自己也没什么交集,那为什么清楚自己的情况,还敢将自己举荐给她儿子 更关键的是沈千钟,别说是远在深宫之中的宁妃娘娘,就算是他,在苏州这么久,也是此番胜利之后,才从齐政口中得知沈千钟居然一直自囚于钟玉阁顶楼。 宁妃娘娘怎么可能知道! 那么答案就很显然了。 自己这个人,是陛下安排给卫王的。 只不过借由了宁妃娘娘转述。 也是,面对江南这么复杂的局面,陛下怎么可能随便派个没有实力的皇子就动手,那跟去问古堂抽奖听天由命有什么区别 他们三个,程硕负责士林声望,他负责政务公务,沈千钟负责谋划布局,三个人通力合作,是有可能帮卫王赢下这一局的。 只是没想到这活儿都让齐政一个人干了,还他娘的干成了。 但若是如此,恐怕自己就是简在帝心了 那么,齐政的猜测还真的有可能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在围墙上放哨的老莫无声跃下,推开房门,“有人来了。” 陆十安和齐政瞬间起身,走出房间,便听到了田七的声音,“陆大人,朝廷有旨意到了。” 陆十安骇然地看着齐政。 齐政微微一笑,小声提醒道:“朝廷旨意可怠慢不得。” 陆十安当然知道,连忙压着心绪上前,朝着董世一礼,“老臣陆十安,见过天使。” “陆大人不必多礼,咱们先宣旨吧” 陆十安连忙命人摆上香案,跪地听旨。 董世展开圣旨,开口念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绍膺景命,统御四极。兹者倭夷犯顺,苏州巨镇竟遭荼毒。前南京巡抚马有昌、苏州知府林满身罹锋镝,命绝刀兵。朕每览此报,中夜辗转。” “原兵部左侍郎陆十安,器识宏远,沉毅善谋特起复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京全省十府一州之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赐尔便宜行事.” “当今海波未靖.尔其勉之!钦哉。天德十九年六月初九日!” 等董世念完,陆十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朗声道:“臣陆十安,领旨!” 董世将手中圣旨一合,笑着道:“恭喜陆大人了。” 陆十安客套两句,按照规矩,随手附送上了一张银票,董世笑容更是可掬,“谢陆大人赏,奴婢就跟着沾沾喜气了。” 送走董世,陆十安回到小院,看着齐政那张笑吟吟的脸,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他娘的真是个妖孽!” 一重重的惊喜,满眼在卫王派系的每一个人脸上。 就连周家和沈家也不例外。 手握巨款的卫王,直接给了周家三十万两的分红赏赐。 而对沈家,则是在以高昂的价格,支付了数十万两的所有水泥货款之后,也额外给予了三十万两的分红赏赐。 主打的就是一个跟着我,不白干,不吃亏,能吃肉! 原本流动性略显枯竭的沈家,瞬间便缓了过来。 紧接着,卫王也派人请来了凌岳,在翌日的傍晚,趁着日头稍缓,和齐政一道登上了竣工的大堤。 “夏汛到了,事情基本做得差不多了,剩下就是一些零碎的活计,以及那边流民小镇的一些修缮事宜了。” 卫王开口为二人讲述着如今情况。 齐政和凌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瞧见了一片以青灰色为主的建筑。 原本在苏州城西的窝棚都不在了,流民们基本都搬进了那边自己亲自建起来的屋子。 卫王笑了笑,“如今这些房子,都是流民住着,他们好些人还不想搬呢!” 齐政轻叹一声,“这也正常,对他们来说,有属于自己的坚固的房子,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但终究是要搬的,那个位置,周边没有耕作,也没有作坊,对流民来说没有生计,只是聚集在那儿容易生出祸患。” “殿下可以考虑在苏州近郊,容易找到活计的地方,再修一处聚居点,分配给流民之中表现最好的人,具体是卖是送,咱们回头再合计合计,主要还是得先替他们解决生计问题。” 卫王点头,“是啊,没有生计,终究是不能持续的,不过经过先前之事,苏州的士绅豪商们倒是老实了许多,这几日,有不少人在跟我提这个事情了。” “你们俩找我来,是让我听你们说这些破事儿的吗” 一直默默听着的凌岳不耐烦地开口。 倒不是他觉得这事儿不重要,而是这事儿压根不需要他在就能聊。 卫王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个什么。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说,接下来巡视周遭的事情。” “我们初步打算是分作五队,你的人,要负责进行护卫和处置一些极端情况。你觉得怎么安排合适” 凌岳稍作思量,“每队一百人,二十名禁军,外加八十名流民军,剩下还能留下三百人,护卫山中据点,随时可以接应苏州城。” 卫王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决定,“但我还有个麻烦,就是之前文会那帮学子,如今跟着程先生也学习了将近两月,不可能一直放在程府,你们说该如何安排这些人书院我没路子,勉强送进去怕也是被打压,带在身边,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齐政笑了笑,“殿下要的是能做事会做事的实干之才,而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腐儒,既然如此,不妨将他们放进巡视的队伍里,还能帮着出点文墨之力,多看多学,回来一人交一份感想,殿下从中选取合格之人,带回京城。” “至于那些不合格的,就赏点银钱,以供他们后续求学,也算不负相识一场,今后若有缘法,自会再见。” 卫王一听,大喜之下连连点头,“这样好!” 他感慨地看着齐政,“怎么什么事儿到了你的手上,就能这么轻松地迎刃而解呢!” 齐政摆了摆手,正要谦虚,凌岳却轻哼一声,“倒也不尽然。” 他朝着一旁的几处建筑努了努嘴,“要是有些人没将那批生丝泡了水,两个仓库加一起可是足足六七千石的生丝,那又得是多大一笔钱啊!结果只收回了十二万两,这算是失误吧”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陈家洼的那两个仓库。 当日齐政利用马有昌等人偷偷派出来的掘堤之人,顺势将这一处堤坝掘开一小段,将两个仓库都淹了,最后还逼迫洪成收购了周家仓库的生丝。 当时看起来是挺解气,但现在说来,凌岳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如果这些生丝都正常,洪家没了,顺势抄家过来,可是能多出来不少的合用生丝的。 卫王立刻替齐政解围道:“凌岳,你岂能这么说呢,做事情,是一环扣一环的,必要的牺牲都没有,如何取信于人,如何赢得最大的胜利。” 凌岳瘪了瘪嘴,“我也没说不对,我对这小子也挺佩服,只不过你话说太满了。” 齐政闻言微微一笑,“凌将军,这些生丝也不是全部报废了嘛!” 凌岳眉头一挑,“咋了,泡了水发了霉的生丝你还有办法,你真是神仙下凡啊” 一听这话,卫王登时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着齐政。 而齐政的神色也立刻古怪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凌岳。 凌岳心头一惊。 而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匆匆而至,沈家大公子沈霆翻身下马,冲上堤坝,先朝几人问候之后,激动地看着齐政,“齐公子,成了!你说的法子果然有效,我们方才试了,那些泡水的生丝,都能够恢复七八成!” 请假一天,外加感言 请假一天,外加感言 昨天的章节里就提了一嘴,生病了,莫名其妙地肚子疼,翻江倒海又如滔滔黄河连绵不绝,冷汗一层层往外涌,想死的心都有了。 昨天强忍着疼痛更新完,去药店拿了药。以为吃完就能好,结果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更难受了。 又疼又吐地折磨了一下午之后,到傍晚总算恢复一些,结果晚上又开始了。 疼得一晚上没睡觉,现在人都是飘的。 家里人带着来医院了。还在排队,刚ct的结果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还等看医生怎么说,今天的更新肯定是确实没时间写了,请读者老爷们见个谅。 另外,既然不知不觉,写了三十八万字了,趁着这个机会,做个阶段性总结汇报吧。 人往往会在这样的时候,总结一下自己的得失,尤其是失,因为我们更习惯记录痛苦,而在幸福的时候不自知。 但咱们能一样吗 还真一样。 很多读者老爷都是权臣那时候入坑的,或许感觉还不错,喜欢那个故事,所以想跟芒果长长久久,只可惜芒果不长也不久。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但芒果确实没想到成功特么的六亲不认啊! 但更没想到的是,在几次尝试失败之后,这本权相还能有这么多读者老爷“不计前嫌”地支持一手,实在是感激不尽。只可惜无以为鲍,只能祝读者老爷们坐椅待币,薪高气傲,一夜暴富,两夜也可以,不行半月咱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回书里,目前的均订在750左右,算不得好,但没办法架空历史看的人本来就少,再加上点子也不是那种极具噱头的点子,以至于不够吸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好在读者老爷们慧眼识书,整本书除了吸量以外的数据都还不错。 眼下第一卷的剧情差不多就该收尾了,卫王的江南行,齐政的初露头角,从一开始的规划来看,完成度还算是不错。 唯一的遗憾是中间商战那段写得有些深了,应该一笔带过的,以至于订阅数据比其余章节少了些,不然现在的均订还能再涨一截。 吸取教训吧,规划好后续的剧情。 这本书的架构会比权臣长一些,后续的几个大剧情都已经在大纲和脑海之中有个模糊的轮廓了。 后面的夺嫡之争,会非常精彩; 主角的崛起之路,也会非常好看。 多的不说了,你们看我怎么安排他就完了! 就酱! 争取今天晚上回去写,明天恢复更新。 or2! 第130章 这他娘的还能这么玩? 第130章这他娘的还能这么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把凌岳是真不信了。 哪有那么多那么巧的事情,在他看来,这就是齐政和沈霆故意安排来逗他的。 就是为了坐实他那张“言出法随”的嘴的! 沈霆并没有听到三人之前的言语,开口道:“凌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在下岂敢拿这等事情来欺瞒。” 凌岳道:“生丝泡了水,便会发霉,发了霉,就毁了。这是我这个门外汉都知道的铁律,他怎么可能做到” 沈霆解释道:“起初我等也都以为这批生丝报废了,但是齐公子说可以用石灰熏蒸法抢救一下,应该能成。若不是齐公子说的,我们都觉得是逗闷子,但他既然如此说了,我们就立刻尝试了一下。” “一开始不太成功,生丝变化不大,但通过不断调整配方和作坊的设备,经过十余日的整理,还真的成了!按照常理已经完全不能要的生丝,被这么熏蒸下来,居然真的能恢复大半。不能说有原本的样子,但绝对能用,制成丝绸,卖到西南土司部落或者卖去海外,肯定能行的。” 凌岳听他说得天乱坠,也没被说服,他就认定了一个道理,这事儿就是诓他的,当即道:“带我去看看!” 沈霆看了一眼卫王和齐政,二人都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便各自上马,朝着沈家作坊而去。 等到了作坊,瞧见实打实的成品,凌岳沉默了。 凌岳咽了口口水,老子真的有这么神 这小子也真的有这么神 那到底是老子神,还是这小子神 卫王也是一脸的惊喜。 六千石泡水生丝,那是众人公认的废物,当初抄家都没人管。 如果能够恢复,哪怕卖四钱一斤,这又是多少钱 以前几千两银子都能感到捉襟见肘的他,跟着齐政之后,这钱怎么挣得这般容易了! 关键是听沈霆的话,齐政是在一开始布这个局的时候就想到了这后续,这份心思也太厉害了! 弄不清到底是谁更神的凌岳带着一脑门子官司,郁闷地转身,“我想喝酒了。” 齐政低声跟卫王说了句什么,卫王看了沈霆一眼,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一起。 受宠若惊的沈霆跟着齐政,一路来到了卫王宅。 四人围坐,菜还没上来,凌岳便端起酒杯,残阳佐酒,喝得跟个落拓江湖的侠客一样。 三杯饮尽,他看着齐政,“你小子真是有点本事,我服气了。正好,我现在还真有个麻烦,你帮我解决解决” 齐政谦虚地摆着手,“凌将军这话就见外了,能为将军排忧解难,是在下的荣幸。” 凌岳捏着酒杯,缓缓道:“你还记得汪直和宋徽吧” 齐政点头,这两人,一个是他心血来潮,亲自为对方改名想图个好彩头的苏州流民; 一个是原本与他有血仇,却被他一通手段悄然化解,反倒成了自己忠实拥趸的犯官之后。 他看着凌岳,“听说他俩在流民军中表现得非常出色” “不错。”凌岳也嗯了一声,“不止是不错,他们俩算是流民军里颇为出挑的。年轻,有活力,关键脑子还好使,学东西也快,还有一股子狠劲儿。” 卫王在一旁也附和道:“当日去府衙我也见了,宋徽的表现可圈可点。至于那个汪直,据说比宋徽还要厉害。” “可问题就恰恰出在那天。” 凌岳叹了口气,“宋徽这小子,原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全靠一口复仇的气吊着,把汪直当目标,玩了命地练,成效也很快。那天晚上,咱们成人之美,让他亲手砍下了林满的脑袋,算是了了他的大愿。” 一旁的沈霆听得眉心直跳,他是知道当天晚上的大概的,但没有这么细节。 在听得胆战心惊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我也能够参与这等密谋了】的激动。 “结果,等到了天亮,我们回了山里,这小子就跟丢了魂一样,平日里那股劲儿一下子泄了,训练也无精打采的,虽没到应付了事的程度,但比起他该有的样子还是差了一大截。” “老实讲,他的情况我大概是有预料的,但我没想到,汪直那小子也不对劲了。” “我原以为他是被宋徽影响了,但转念一想,他之前也没啥仇啊怨的啊,在洪家做工的时候,似乎也谈不上跟洪家有什么血海深仇。我就把他叫来一问,这一问,是给我问得又气又喜。” “这小子跟我说,他知道他们这批军队不可能像队伍中的禁军老大哥一样,回京之后继续当差,他不知道未来的出路在哪儿,也不知道练这一身本事的目的是啥。你知道他还跟我说什么” 凌岳苦笑道:“他说,殿下终究是要离开江南的,会带着他们走吗他们的父母家人都在这儿,他们这帮人又有多少人想走呢如果很多人都不想走,那殿下把他们培养起来的目的是啥” “你说这人,没读过几本书,看问题看事情却还真有几分独到,但这脑子里想得一多,管起来就麻烦了啊!” 凌岳说着,那苦恼之色真不是演的。 他虽出身军伍世家,自小都跟军伍打交道,但接触的都是大梁军伍的顶层,哪怕寻常军士也是禁军这等精锐。 带着这批流民军,亲眼看着他们从什么都不会,到能够在强悍倭寇面前爆发出那般惊人的战斗力,他非常有成就感。 但这些人所拥有的烦恼,也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毕竟对于禁军精锐们而言,他们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他看着齐政,“你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 沈霆下意识想着,这好办啊,二叔当初就跟家里说过,但凡手下人出问题,就两个事儿:钱没给到位,心受委屈了。 凌将军能够这么说,说明心没受委屈,那就加钱! 加钱能治百病! 但他终究还是成熟谨慎,压着心头的想法,并没有贸然显摆。 而卫王闻言也在思考,抛开宋徽的特殊情况不谈,想汪直的事情,其实很有代表性。 他当初在跟父皇的密信坦诚了这支军队的存在,打的算盘也是今后将这支队伍带入京城,交给朝廷之后,不论被编进哪里,都能让自己的势力在军方再度增长。 他相信这些都是好兵,也自认都给了他们更好的前程,但却独独忽略了一个可能: 他们愿意吗 这是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如果齐政此刻能听到卫王的想法,说不定便会鼓励一句,殿下能想到这一层就比许多的人上人好了。 但他此刻并不知道,所以,他只是在思索后眉头微挑,看向卫王,“殿下,说起来,在下也还有个问题,咱们一直没说,那就是在苏州等待各路队伍回转的日子里,我们留守苏州的时候,该做些什么呢” 凌岳眉头一皱,但自小的教养与城府,终究让他按捺住了心头的躁动。卫王微感诧异,不过这些日子到底是让他培养起来了几分和齐政的默契,旋即明白了齐政心思,笑着道:“你有何见解” 齐政嘿嘿一笑,“咱们好不容易把江南撕开这么大个口子,虽然不能再大刀阔斧地砍人,但不埋点钉子进去,不趁机多做些准备,岂不是太过浪费” “哦怎么说”卫王登时来了兴趣。 “第一,殿下接下来肯定是要进京的,咱们可以现在就为进京开始准备,毕竟到了中京城后,以殿下如今的势力情况,想做事情的阻力,恐怕不是一般地大。但苏州不一样,如今的苏州上上下下已经尽入殿下之手,殿下完全可以放手施为。” 卫王缓缓点头,又问道:“可苏州布的局,在中京如何有用呢” 齐政笑了笑,“能用的很多,比如情报,就是最直接的。” “你要开青楼” 凌岳一听就来劲了,连方才的问题都忘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齐政。 他爷爷说过,情报嘛,自古就跟青楼紧密相连! 卫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齐政笑着道:“青楼的确是个好办法,但那个东西手底下要沾染的腌臜事太多,不适合。咱们可以开酒楼。” 看着三人都有几分疑惑和质疑的神色,齐政笑着讲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倾力在苏州打造一个顶级的酒楼,要的就是成为苏州达官贵人聚会的首选。这个酒楼,未来就能成为殿下在苏州的情报点,为殿下搜集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情报。” “其次,利用打造这个酒楼的过程,培养一批足用之人,接着就可以在殿下进京之前,在京城复制同样的模式。” “而后,苏州这个酒楼,可以请沈家帮忙,但表面上最好也不要由沈家亲自出面,万万不能暴露与殿下的关系。中京城的酒楼也是一样,可以请凌将军身后的定国公府或者安国公府为后盾。” 听到这儿,卫王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齐政要专门让他把沈霆叫来一起,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但为何不能暴露与他的关系呢 齐政接下来的话给了他答案。 “这样做的好处是啥呢第一是让人放松戒备嘛,但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造势。” “苏州这边,暂时都在我们手上,好说,咱们可以尽快推起来。但中京城高档酒楼可不缺,要想突围可不容易,这时候,咱们就可以人为制造中京那间酒楼跟苏州这个酒楼的对立。咱们就明目张胆地瞧不起苏州,苏州搞纸醉金迷,中京就要搞大气恢宏,苏州是情情爱爱,中京就是家国权力,总之就瞄着苏州的靶子打。苏州也不甘示弱,直接回骂,然后煽动情绪,搞地域对立,然后咱们就能迅速起号,哦不,起势。” 齐政嘿嘿一笑,“谁能想到,这两个酒楼都是殿下手底下的一家人呢” 听着齐政的骚操作,其余三人都愣了。 脏,真他娘的太脏了! 这他娘的还能这么玩 但在震惊之后,聪明的他们又都觉得,这他娘的好像还真的能这么玩! 江南这些年富庶无比,本来就有些自视甚高,但中京身为天下核心,看江南人也有几分不顺眼。 抱有这层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只要有充足的话题和讨论,这两家酒楼成为两地最火爆的所在,的确不成问题。 至于话题和讨论,他们已经不怀疑齐政能够搞定这一切了。 齐政看着众人都没谁出言反对,便接着道: “在情报之外,咱们还可以做的第二点,就是和陛下一样,在江南这边铁板里面,钉钉子、掺沙子。如今南京巡抚是陆大人,根据那位董公公的说法,苏州知府也是陛下的人,而且还未到任,咱们便可趁机在南京省内,做些事情。” “凌将军麾下的流民军,忠诚度是没得说的。但如果不愿意背井离乡,咱们就可以组织一帮人,占据中条三郎等人覆灭之后的势力真空。间谍的道理诸位都懂吧” 齐政这么一提醒,凌岳便登时眼前一亮。 这事儿对他而言的确不陌生,他的爷爷直到现在都还引以为傲的功绩就是当年初入军伍,在跟着军神大人剿灭太行山七十二路贼寇的时候,根据军神大人的指示,去太行山七十二路贼寇中当山贼,而后在军神大人的暗中支持下坐大,最后一举覆灭整个太行山的贼寇。 他啧啧道:“如果这帮人能够混成海上的巨寇,那整个海上的动向不就是咱们说了算了想什么时候剿就什么时候剿” 齐政点头,“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具体牵扯到许多方面,包括陛下那边的允准、人员的选定、如何联络,如何保证他们的忠诚等等,都需要我们从长计议。” 卫王道:“不过既然有了方向,相信其余的事情,就是徐徐图之的事情了。” 他笑着道:“先前还担心最近无所事事荒废了时间,现在事情这不就来了嘛!” 齐政点头,看着凌岳,“至于凌将军方才的问题,在我看来,宋徽你就让他跟着我,他的经历和性格,其实很适合在酒楼这边历练。至于汪直。” 齐政脑海中浮现出关于那位另一个时空的海上巨擘的记载,轻笑道:“或许,他真的当一个海龙王呢!” 凌岳嗯了一声,“行,我也懒得操心,我先把这两个货给你送来,你先亲自问问他们的想法和心思,然后咱们再一起商量这些流民军到底如何安置,反正等这些流民军跟着去巡视江南,一来一回,没个一两个月成不了。” 齐政自然也没有异议,当即便先将苏州这家酒楼的事情交代给沈霆,让他先帮忙暗中物色一个好地段好地方,最好是不需要大拆大建的。 同时什么不要暴露之类的事情,自然沈霆也明白。 对沈家而言,既然已经上了卫王的船,这等加深关系,并且掌握一件利器的事情,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沈霆当即兴奋地答应下来。 安排得差不多了,凌岳忽然对齐政开口道:“我承认啊,你这个计划很好。苏州也的确尽在掌握,但酒楼这个东西,咱们不能逼着人去吧你想要生意大火,恐怕不容易。” 沈霆也点了点头,“凌将军说的,其实也是在下的担忧。这个东西有钱的确能搞,但要做到齐公子所说的声势,恐怕不那么容易。” 卫王对这些商贾之事倒不是很懂,但既然沈霆都这么说了,他也不由看向齐政,目光既担忧又期待。 齐政微微一笑,“对别人来说,的确很难,但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难。”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家高档而火爆的酒楼,在水准之上的口味之外,靠的就是两点,第一,大人物的聚集。第二留得住人的人气。” “大人物的聚集,有卫王殿下在,陆大人也还没动身,未来的苏州知府、同知、推官,沈家这些豪商,咱们都有办法吧” “至于第二点,交给我就行了。反正你们也没法出面。” “不过沈公子可以暗中帮在下做个事情,在还未解散的流民,或者市井之中,帮忙招募一批会唱曲儿,会说书,口齿伶俐的人。” 听着齐政的话,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卫王定了调子,“别愣着了,咱们当然是相信他啊!” 众人不禁一笑,这倒也是,就他做下的那些事,怎么能不相信他! 就眼前这局面,除了相信他又能如何! 众人又商量了一阵,而后畅饮一番,在夜色深沉中,凌岳留在卫王府,齐政和沈霆各回各家。 回到周宅,坐在自己的房间中,齐政喝了一杯茶定了定神,摊开笔墨,长出一口酒气,提笔落字。 【天下女子有情,有如杜丽娘者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非情之至也。】 第131章 万事俱备,好戏开锣 第131章万事俱备,好戏开锣 第二天,一早。 齐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来到了饭桌前。 周元礼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由地有些担心,如今这卫王殿下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整个苏州乃至江南大局已定,哪儿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 而周陆氏想得更多,齐政这样子,恐怕不是操了心的问题,而是 昨晚上哪个小浪蹄子敢不顾规矩跑去小院了!反了天了! 就在周陆氏已经暗自准备来一场周家婢女大摸底的时候,齐政摇头开口了,“没有,昨夜文思如泉涌,写文章写得累了些,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了,没怎么睡。” 涌的是文思啊周陆氏松了口气,生怕齐政变成以前周坚那样,着了丫鬟的道。 “当真”周元礼脱口而出地关切道。 齐政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家人间的言语,点了点头,还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叠文稿,看着周陆氏,“我记得义母也识字,不妨帮我看看,这文章可还行” 周陆氏连忙摆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儿能评得了你这等文曲星的文章。” 齐政那是能以书童身份被大儒程硕收入门墙的,更别提拿下苏州三大书院招生文会文魁这等壮举,在文章之道上早已是让周家人仰望的存在了。 齐政笑着道:“咱们都一家人,而且我这个本来就是写给妇道人家看的。唐朝大诗人白乐天写完诗都要读给老妪,大字不识的老妪都能听得懂,那才是雅俗共赏,义母的本事,可比那些无知老妪厉害多了。” 周陆氏看了周元礼一眼,周元礼笑着道:“齐政让你看你就看嘛!我俩一起看。” “那我就僭越了啊!”周陆氏这才站起,双手甚至还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手接过。 然后就看得挪不开眼了,原本说要跟周元礼一起看也忘了。 齐政默默开吃,熬了一晚上,还真是累了。 不过也没办法,时间紧,他这个算是剧本基础,还要修改、排练,要赶上酒楼那场盛大的首秀,可容不得懈怠。 席间便只有齐政轻微的饮食声,和文稿翻动的声音。 等齐政两碗粥下肚,数十页文稿也在周陆氏手中悄然看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齐政,期待道:“后面的呢” “后面还没写。” 齐政一句话,就让周陆氏怅然若失,一句【那你还不快去写,还在这儿吃什么饭】就差点脱口而出。 然后她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分了,讪笑两声。 齐政放下筷子,笑着问道:“义母觉得我写得咋样啊” 周陆氏一脸从未有过的郑重,开口道:“好,非常好!比那些人写得都好!” 周元礼笑着道:“齐政,我相信你写得好,但你也别听这妇人之见,她这也太夸大了。你小心带歪了齐政!” 周陆氏难得在人前反驳着一家之主,伸手便熟练地奔袭腰间,“你懂个什么!就是好!” “好好好!就是好,你说了算!”周元礼连忙求饶。 周陆氏将文稿小心地复位,然后还给齐政,“齐政,你一定要好好写。当然,写完了早点告诉义母。” 齐政笑着点头,“行。那我先下去了。” 带着文稿,齐政心头的底气也更足了。 时空虽然不同,但时代的接受度是大差不差的,通过周陆氏的反应,他也彻底印证了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三天,齐政几乎是废寝忘食,终于将《牡丹亭》的前半篇写了出来。 其中有最重要的游园惊梦这些桥段,暂时也够用了。 至于说这效率,都这番际遇了,人形记忆器不都标配了嘛,有啥好说的。 这个过程中,凌岳也如约把汪直和宋徽送了下来。 齐政简单见了一面,并没有当什么知心大哥哥,而是直接把他们扔给了沈霆,让沈霆将他们暂时安置在新园子里,帮着干活。 也有先磨磨两人心性的意思。 同时,齐政还抽空去了一趟如今早已走上正轨,不说日进斗金,也赚得盆满钵满的清凉居。 他找到了当初那帮一起在牙行待过的孤儿们,询问了他们的想法。 要留在苏州,还是接下来跟自己进京。 同时,他也非常坦诚地告诉了众人,留在这儿,衣食无忧,日子安稳;进京或许会有更大的前程,但也会更辛苦,有更多的挑战,甚至还可能最终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有不少孩子,在经过了颠沛流离之后,选择了安稳。 对此,齐政也没任何的责怪,当面叮嘱清凉居的掌柜一定好生培养。 但同时也有像小泥鳅那几个,果断地选择了跟着齐政走。 齐政笑着问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选 小泥鳅当即一脸正色道:“上次咱们打倭寇,看着那些作恶多端的倭寇居然真的被咱们灭了,想到这事儿咱还出了力的,我就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比起在这儿当跑堂,我更想跟着政哥儿去见见大世面,做更多的大事!” 其余几人的回答也都差不多。 而这几人几乎恰恰都是当初被齐政派出去委以重任的。 是因为他们本身有这个潜质,齐政才会派他们出去,经历这些事情,最后有了这样的心性; 还是说因为他们经历了这些,塑造了他们的心性,从而左右了他们的选择,齐政不清楚,他只知道,这是好事。 于是,他将这几人带走,同样交给了沈霆。 至于田有福那帮人,齐政并没有询问,这帮人是他留给汪直的。 沈大公子这几日别的事儿都搁下了,就剩帮着操持园子这一件事儿了,就这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齐政没再操心这些,在家中将牡丹亭的前半篇写完了之后,只稍微补了会觉,便在夜色的遮掩下,拎着一个食盒,来到了钟玉阁。 一路登上四楼,沈千钟这等顶级宅男果然没睡,当然,就他这作息,睡不睡也没啥关系。 将酒菜摆上,齐政和沈千钟碰了一杯之后,就直接开门见山,“我做到了。” 当初卫王初到,齐政和沈千钟就有过一场深谈。 沈千钟承诺齐政,只要他能帮卫王赢下这一局,他就愿意出山相助。 如今齐政来了,显然是要求沈千钟兑现他的承诺。 沈千钟微微一笑,“你想把你设想那个园子交给我” 显然沈霆已经在这两天将那个消息告诉了沈千钟,或许还让他帮着出谋划策了。 齐政嗯了一声,“不得不说,和聪明人谈事情,就是他娘的方便。” “但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烦恼。” 沈千钟并没有直接给出他的回答,而是缓缓道:“聪明人往往看得更远,会多出许多担忧。比如这个园子,你要做成达官显贵的聚集之所,人气的问题,需要解决。我虽有些法子,但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他轻笑一声,“更何况,你知不知道,即将到任的苏州知府,乃是陛下的人,更是硕儒章秉良的弟子,自入仕途以来,便清贵高傲,他甚至可能会瞧不上卫王,你觉得他会那么听卫王这个沙场气息浓厚的王爷的话吗一地之主官若是不爱此地,达官显贵如何云集” 齐政嗯了一声,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为难之色,“你的任务,在于坐镇该地,帮忙构建起横跨江南的情报之网,至于人气的事情,我有个办法。” 沈千钟眉头一挑,面露问询。 齐政拿起方才一路带上来的盒子,放在桌上,推给沈千钟。 沈千钟将信将疑地拿起,打开盒子,瞧见了厚厚两叠文稿,“这是” 齐政哼了一声,“才说了你是聪明人。” 沈千钟也没计较,低头看了起来,然后就没声儿了。 齐政默默喝茶,当一壶茶都快见底的时候,沈千钟终于意犹未尽地将最后一张文稿看完。 这还是一目十行地粗略扫过,看个大概。 然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齐政,“你睡过多少女人” 一开口的话,差点就把齐政呛住。 “这东西,没睡过好些女人,没经历过好些情爱,岂能写得如此透彻,如此动人” 齐政正要开口解释,沈千钟道:“我知道,又是你那个神乎其神的恩师所教的吧” 嘿,还会抢答了! 齐政连忙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我虽没经历过什么情爱,但当初看此文,便觉动人心魄,凄美至极,便想着此番若能将这个排成曲子,或者排成评书,应该符合这江南水乡的温婉情思吧” 沈千钟兴奋点头,“何止是符合,若有此文,我有信心,能将这园子,弄成苏州名流荟萃之地,雅俗共赏之所!” “好!”齐政当即点头,“那就一言为定,此事交给沈兄了!” 沈千钟也没扭捏,嗯了一声,就算接下了这个活。 而后,齐政又与沈千钟商量了一下,如何将这个原文改为曲子和评书,齐政的各种念头,再次让沈千钟震惊不已。 对此,齐政只能再度甩锅,“这些都是家师曾经与我言说过的,只可惜,那狗日的倭寇,哎”“倭寇真的该死!”沈千钟一脸遗憾且愤怒地砸向桌子,咬牙切齿。 这是何等大才啊,若还在世,不说经世济民,便是著书立说,名留青史,也是轻而易举啊! 齐政也跟着点头,“是啊,倭寇真的该死,死一万遍都不嫌多!” 二人又细细推演一番,说的沈千钟心潮澎湃,酒兴大发。 在三下五除二将沈千钟放倒之后,齐政贴心地给小趴菜盖了个薄毯,关好窗户,打着哈欠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钟玉阁,回家补觉去了。 交给沈千钟的事儿,除了喝酒,他都放心。 一日之后,浓浓的夜色之中,一辆纯黑色的马车,缓缓来到了钟玉阁外。 沈千钟第一次走下了钟玉阁的四楼。 来到一楼,守阁人小老头儿已经站在了一楼的堂中,安静地看着他。 “岑先生。” 面对这位老人家,沈千钟恭敬十足,深深一礼。 小老头儿看着他,“要走了” 沈千钟想了想,最终如实道:“是。” “早就该走了。” 小老头儿并未拦他,叹了口气,“跟那帮人守什么规矩,大好年华,都耽搁在这个破楼里面。放心出去,放手施为,方不负一生所学。” 缓缓说着,他缓缓转身,走向了灯火照不到的幽暗之中。 他说给沈千钟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给自己人生写下的注脚和诫语。 望着这个明明大才惊人,却最终选择困守孤阁半生的老者的背影渐没,沈千钟深深一揖,转身大步出了阁门。 当马车渐渐远去,阁楼中重回死寂。 似有低低的呢喃哼唱,萦绕在梁柱窗棱之间。 “吾曾见,大漠烟孤风沙苦;” “吾曾见,群山巍峨长城伫;” “吾曾见,大河滔滔留不住;” “吾曾见,金戈铁马百姓哭;” “却只是,蠹虫嚼透了万卷书,替我走遍了那九州路;” “屈子离骚葬了楚,孙子兵策肥了那窃国的鼠;” “太公渭水把那周国助,文种望剑终是羡了陶朱;” “宫阙万间,都做了古,帝王将相,也化了土;” “且蘸月光将那断简来补,忽见窗外那少年郎呦,正是梦中我面目;” “正是梦中我面目” 在苏州城西的一处清雅宅院之中,正有大批的工匠四下忙碌着。 他们紧急地进行各项的拆除、搭建、移景、造景。 虽然看似工程量不小,但很多东西都是从别处直接移来的成品,比起新造一个园子所费的功夫要小得多得多。 宅院的后院之中,戴着面具的沈千钟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沈家暗中精挑细选来的昆曲班子。 “自今日起,由我给你们训练,你们之前的那些东西都不要了,就唱这一个新曲子。” 一听这话, 搞艺术的尤其如此,你要跟我说我以前的东西都不行,那就跟斩了我的根儿一样,这哪儿行啊! 要不是瞧见这背后东家给得多,我来都不想来呢! 甚至有些心高气傲的,还生出了几分起身就走的心思。 沈千钟自然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一脸平静,只是让人默默将自己连夜改好的剧目发了下去。 并且还亲自给众人讲了一遍。 对沈千钟这等全才奇才而言,这等事情简直是信手拈来。 然后,整个场子就安静了。 沈千钟淡淡道:“我会给你们分组,接下来的三日,给我没日没夜地练,哪一组练得好,五日之后,新知府到任,卫王殿下和城中官吏士绅都会出席的那场盛会上,就由哪组上台。” 他目光扫过众人,“这是这个曲子第一次在世间演出,谁能做这开山鼻祖,就看你们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粗重的呼吸声,几乎登时响起。 接下来,沈千钟又对那帮说评书的如法炮制,所达成的效果也一样。 汪直、宋徽、以及小泥鳅等都亲眼目睹了这些,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有着自己的解读。 而沈千钟对整个园子的改造,也让这帮人受益良多。 等回到房间,取来,书局的事情也要跟上,这边牡丹亭的曲子一响,那边书局的书就要摆上,晚上几日,盗版的书商,就能吃美了! 时间就在这样一件件事情的安排和推动中,悄然过去。 这些天里,陆十安离开了苏州城,前往了南京赴任; 五队人马启程,开始了真正的巡抚江南; 前来宣旨的董公公并未回京,而是就地接任了苏州织造局的织造太监; 而原本的织造太监杨进也没有回京,而是暂住在织造局,仔细交接之余,按照陛下吩咐,随卫王一道返京。 一桩桩事情之下,一个消息也在沈千钟有意的推动下,传遍了苏州城。 许多经营着酒楼的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 苏州城中,有一家耗资不小的园子准备开业。 而他们开业的第一天,就要搞个大动静。 据说这家园子背后的神秘东家,了重金,买通了卫王身边那个红人齐政,让他在卫王面前美言几句,将卫王殿下迎接新任知府的酒宴,安排在那家园子中。 没想到那个见钱眼开的杀千刀的居然同意了! “他娘的,这也太不讲规矩了!” “据说这齐政就是个破落军户的出身,还曾经卖身当了书童,就这等人,能懂什么规矩!” “他不懂规矩,这开园子的也不懂吗!哪有一上来就抢这等场合的!不行,这苏州城,不允许有这么嚣张的人存在!” “这家到底什么来路,有说法没” “不知道,听说好像跟淮上有关系,但也有人说是松江府那边的几个布商,还有说是沈家也参股了。” “沈家不至于,沈家做事最讲规矩了,他们不会这么做的。而且沈家最近都在忙着搞那个水泥生意,听说沈老爷正在跟朱会长谈着呢,哪有心思管这点小生意。” “不管背后是谁,咱们这些老几大楼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了,这些天都跟手底下的掌柜说说,后厨的东西弄干净点,弄精细点,把人留住了先!” 大梁天德十九年六月二十五,在苏州城暗流涌动中,一艘不大不小的客船即将抵达苏州。 船上最大的船舱之中,前翰林院侍读学士,新任苏州知府高远志正手握着一本书,缓缓读着。 手不释卷,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骄傲。 出身书香门第,拜师顶级硕儒,科举一甲,点中翰林,侍读学士,清贵无双,这更是他的骄傲。 此番到任苏州,他是知晓情况的。 江南这块铁板,被卫王敲出缺口之后,陆十安以武,他高远志便是文,一文一武,就要慢慢渗透进苏州乃至整个江南。 对于陛下所言的要与卫王好生配合的说法,他是认同的。 但他觉得,是卫王配合他,而不是他是配合卫王。 卫王想要崛起,没有士林的支持是不行的。 而他这种士林的门面级人物,就是卫王招揽的重点。 陛下这般安排,或许也有让他亲近一下卫王的意思。 但要看卫王够不够资格! 唯一一个上过战场的皇子,是市井的谈资,但在他这儿,没有半点用处,反倒是卫王若不通文墨,养就了一副兵痞姿态,不懂得尊贤尊礼,他压根就看不上! 他折服苏州,打开局面,也无需卫王相助! 他的出身、求学经历和学识,让他有着十足的信心,以文才压服苏州之人。 “老爷,马上就到苏州了。” 听了随从的通报,高远志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缓缓走出了船舱。 站在甲板上,运河的风送来苏州繁华的气息,遥望着苏州城,这位师从大儒,刚到中年,半生清贵的新任苏州知府,踌躇满志! 第132章 笑啊,怎么不笑了? 第132章笑啊,怎么不笑了 苏州城西,一派张灯结彩,足足两条街道,都被红绸裹树,红毯铺地,突出的就是一个声势,一个豪奢,一个普大喜奔! 在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后,精心筹备了十余日的典雅园子今日正式开业。 门口牌匾上,【沧浪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据说来自于现任南京巡抚陆十安的亲笔手书。 这不禁又让人们对沧浪园的背景多了几分猜测。 心头不爽的同行们本打算将沧浪园那些看着闹心的红绸和红毯给悄悄剪了或者脏污了的,结果一听,他们居然声称是为了迎接新任知府到任的。 真他娘的臭不要脸! 明知道对方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搞事,但人家的确能把新知府借过来,眼红的同行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认了。 耳听着周遭民众的议论越来越喧嚣,同行们的脸比他们手下酒楼灶上的锅底还要黑。 为了扩大沧浪园的声势,确保开业即火爆,卫王此番刻意扩大了这场接风宴的规模。 这些人当中,不少都拿到了今日的请柬,稍后能够进入沧浪园,去共迎知府大人。 于是,手握请柬的他们,都在心头冷哼,狂吧,等会我们倒要去看看,到底有几分斤两! 若是没个底蕴,没个特色,就算当着卫王殿下和知府大人,咱们也能让你下不来台! 而沧浪园深处,层层园子隔绝了喧嚣,月门影壁阻断了探寻,齐政和沈千钟安坐在房中,在岁月静好的阳光下闲聊。 今日是沧浪园开业的时候,但操盘这个庞大园子的两个人,交谈的内容却完全和沧浪园无关。 不是他们不在乎沧浪园的“成绩”,而是他们都有信心。 成功,是水到渠成,亦是板上钉钉。 “他们都在迎接新知府到任,就连卫王都去了,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沈千钟给齐政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一边递去一边笑问道。 这东西从清凉居推出,很快便俘获了苏州士绅的心,成了风靡苏州的顶级消暑饮品,顺带着让清凉居多赚了好一大笔。 齐政笑着接过,“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沈千钟闻言眉头微皱,沉默片刻,认真道:“这倒也是,你这个身份问题,也到了必须要解决一下的时候了。以你之才,不可能永远只是作为卫王的一个幕僚藏在幕后,眼下又非开国乱世,谋主一说,并非堂皇正道。” 齐政脸上的笑容也悄然敛去,“老实说,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沈兄有什么建议” 沈千钟挑眉调侃道:“这会儿知道叫沈兄了” 但他却低估了齐政的脸皮,齐政面不改色,十分光棍,“都要求人办事了,不得拿出几分态度来啊叫你一声你就赶紧受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沈千钟笑着指了指他,也不计较,“最好的路子,就是如这位即将到任的知府一般,找个顶级的大儒拜师,别跟我提程硕,你若只想在苏州或者江南混迹,他的名声勉勉强强够用,但你要去中京,跟天下才子站在一个台上竞技,那他就差远了。” “甚至在我看来,以你之才,咱们这位新知府的先生,也是不够的,最好能拜入那两位声誉满天下,号称南孟北晏的文坛泰斗门下。” 沈千钟侃侃而谈,“有了名师,便有了士林声望的基础,在此之上,你有才华便能展露出来化作名声,而名声便能使得你在科举之路更加顺畅,等你中得进士,便能走上一条当今天下最清贵也最快捷的仕途之路。” 沈千钟没有去解释为什么名声能够在公平的科举之路上起效,他相信齐政能懂。 齐政闻言也微微颔首,看似高大上的读书,跟江湖门派习武没什么两样。 要想当个大侠,你最好是出身名门正派,然后有行侠仗义的事迹,再配合众人的吹捧,至于手上功夫,当然重要却也不那么重要。 他对考试其实也并不害怕,这时空也有类似于八股文的答题规范,他以前大学无聊还跟着同样无聊的网友一起做过八股文的拆解和练习,若有名师指导,苦学一段时间,通过会试并不困难。 到了殿试,那就是他的舞台了。 只要能过了会试,哪怕是最后一名,他也有信心至少搞个二甲。 但他也没急着下定论,而是问道:“还有呢” “第二条,那就是进国子监,想办法走赐官、历事转正的道路,这个虽然会被人诟病,也会影响身后名声,但如今这么做的人家多了,大家也不会太过为难,勉强过得去。” “第三条,就是走保举之路,过去也不乏有权贵的幕僚,被保举出仕,为官一方,但这个也颇为人所诟病,都是没办法的时候才去试试的。” “至于这最后一条,说来也简单,就是军功路线。比如就靠你此番运筹帷幄,聚歼倭寇千人的功绩,只要卫王给你请功,陛下若同意,也是能给你赏赐的。但关键就在于,武将和文官,是两条线,你若以军功入仕,却又走文官之道,会面临很多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攻击。” 沈千钟冷笑一声,“就比如咱们这位高知府,很有可能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卫王殿下是个沙场莽夫,从而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优越之感。这种情绪,是几百年来,皇朝与士大夫治天下所形成的,你我纵有万般手段,也难抵抗。” 齐政缓缓一叹,“我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 沈千钟一愣,竖起大拇指,“一语中的。” 阊门码头,卫王昂扬而立,在他身后,是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暂行苏州府事的苏州同知蒋琰、巡查御史、织造太监、以及整个苏州班子的成员。 常驻在苏州的朝廷衙门之中,也就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掺和政务的百骑司千户没有出现。 还有的便是一些能够上得了台面的苏州士绅代表。 看着卫王的背影,苏州城中这些官吏都不禁窃窃私语。 “卫王殿下亲自到码头迎接,这可真是给足了新知府的面子啊!” “可不是么,按说人家是钦差,又是皇子,该是坐在府邸里等着新知府上门拜码头的。” “我要是那新知府,瞧见这阵仗,不得感动得哭起来啊!” 听着身后这些隐隐的交谈,苏州同知蒋琰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如今殿下整个苏州军政皆握于一手,如果殿下不配合,别管来的是谁,这知府位置都坐得不容易。 但殿下却摆出了这样友好的姿态,相信这位高翰林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感恩。 那么在陆大人掌控南京省,高翰林坐镇苏州府的情况下,整个南京省被缓缓蚕食便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至于他这位苏州二把交椅并没有成功升任这件事,他是没有怨言的,因为在事发之后,卫王殿下便亲自找他谈了,强行将他推上知府之位反而是众矢之的,他的未来,在别处。 张世忠也看着面前的年轻身影,心头颇有几分感慨。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半点不看好卫王此行的,只不过是不自量力地来走走过场罢了。 朱完如何太子如何不都是败走江南嘛! 但没想到,卫王来了之后,智斗林满,收编流民,生丝商战,镇杀倭寇,直到最后的惊天破局,这一桩桩一件件,居然真的让这个年轻人办成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有才有能还年纪轻轻的卫王殿下,却有如此清晰的大局判断和气度。 明明地位更高,明明已经掌控了整个苏州,却还能折节如此,反正张世忠设想了一下,换做是他,是做不出这样的举动的。 在众人的浮想联翩中,楼船缓缓靠岸。 当船停稳,舢板放下,在众人的眼前,先下来的,居然不是高远志,而是他的数位奴仆! 而后穿着官服的高远志才在一道道目光的聚焦中,缓缓从船舱走了出来,而后迤然地走下了船。 缓步来到卫王面前,他振袖一礼,“下官见过卫王殿下,见过诸位同僚。”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就这 这大热天的,卫王纡尊降贵来到码头上亲自迎接,哪怕是傻子都知道说一句久等了,有劳了,受宠若惊之类的话吧 你都知道你是下官了,你还摆这么大的架子 卫王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长路迢迢,高知府一路辛苦了。” 高远志摆了摆手,“殿下言重了。此行一路,见中京之雄浑厚重,见两淮之壮美繁盛,大河滔滔,生民汲汲,皆是不同之风景,及至江南,观京口而忆郗文成护国之艰,临常州而缅季扎三让王位之贤,过无锡而品惠山泉得茶圣之真意,至于苏州,便可望寒山之钟,感枫桥之意。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般旅程,于我等读书人而言,谈不上辛苦,倒是乐在其中。” 当高远志这番如同孔雀开屏般的卖弄出口,在场之人几乎齐齐色变。 你这是在干什么! 卫王殿下客套一句你辛苦了,你他娘的引经据典,显摆一通,然后说对我们读书人来说不辛苦。 你是什么意思 卫王殿下是粗人,不解风情,所以觉得辛苦 纵然你没这个意思,但你也不懂人情吗 苏州城头面人物都来了这儿,晒着太阳等你,你装他娘的哪门子清高啊 苏州同知蒋琰的眉头几乎是明显地皱起,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 而一旁护卫的田七等人,更是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傻子。 但位于队伍末端的苏州士绅们,确实暗暗兴奋,好好好! 他娘的,受了这么久的气,眼看着卫王在苏州一手遮天,如今终于有能治他的了。 若是皇帝的人和卫王斗起来,他们岂不是又有机会了 卫王微微眯眼,齐政一开始跟他讲这个可能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不现实,没想到还真叫齐政说对了。 他不动声色,依旧微笑道:“如此甚好,得知高知府前来赴任,苏州上下都十分欣喜,本王为你介绍一番。”说着便神色如常地替高远志介绍起了身后众人,高远志这时候倒没拿捏架子,一板一眼地和众人见了礼。 而后卫王笑着道:“本王也为高知府准备了接风宴,请吧。” 高远志微微颔首,伸手一让,“殿下,请。” 听见这半点都不谦虚的语气,田七登时忍不住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传入高远志的耳中,更让这位清贵翰林心头冷笑,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兵痞子,只知道粗鲁示威,但你除了无能的愤怒又能如何。 望着卫王和高远志的背影,许多人的心头,都生出了几分刺激的心思,这下有好戏看了! 当看到铺着的红毯和树上的红绸,高远志的心头愈发确信,卫王就是想要招揽自己,作为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基础。 对于这个事情,高远志本身不是非常排斥的,毕竟他的根脚在陛下那儿,陛下来之前也有过一些隐晦的暗示。 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要想招揽本官为你所用,那本官就要看看你卫王有没有那个本事和心胸了! “卫王殿下,如今苏州方遭兵祸,如此铺张浪费,恐为不美吧” 高远志一句话,瞬间又让卫王身后的张世忠和蒋琰一愣。 二人都开始忍不住想,他娘的,陛下手底下的人,都这么莽的吗 而后另一个让他们恐惧的念头又不由升起,难不成这是陛下的敲打 但这个念头旋即又被他们否定,如今卫王殿下在江南这是绝对的立功,这时候敲打卫王,陛下图什么 那就是单纯的这位高知府眼高于顶,看不清形势 听说这位从未外放过地方,一直都在翰林院,真就是这么蠢 卫王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这是一家新开业的园子,高知府也是新来,新上加新,欣欣向荣嘛!” 高远志轻笑一声,“我曾听闻苏州府的玉液坊、长歌馆、烟雨楼,都是颇为有名的去处,颇具底蕴,殿下去旧向新,就不知此间可有江南之韵味了。” 蒋琰忍不住开口道:“高大人,江南之底蕴,不在陈设之新旧,而在景,在人。” 张世忠刚觉得蒋琰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忽然心头一动,这他娘的是在表忠心啊! 当即也跟着开口附和,“不错,高大人还是等看过之后,再做评价吧。” 被两人这么一怼,高远志不屑地笑了笑,甚至都没回话,而是对卫王道:“殿下,请吧。” 卫王点头,在掌柜的谦卑伺候下,当先走了进去。 等走入园子,高远志心头略多了几分讶异,别说,这园子还真有几分典雅的真意。 这感觉是不好找寻的,就好比世人皆知梅兰竹菊为雅,琴棋书画为雅,但同样的东西不同的搭配那就是不同的味道。 很显然,这个园子的设计之人,真得了其中真意的。 和谐自然,虽由人作,宛若天开,置身其中,放眼四周,确有心旷神怡,赏心悦目之感。 卫王微笑开口,“高知府以为此间如何” 这一句话,他也是在考量高远志其人的心胸。 单纯有几分读书人的倨傲迂腐,那还有能救,但若是颠倒黑白,心胸狭隘而无容人之量,那就没什么争取的必要了。 他就要用另一个方案,将高远志搞成一个摆设了。 【祭则司马,政则世家】这种事情,在江南之地,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高远志点了点头,“殿下所选之处,的确是不俗,至少下官是非常佩服的。常听人说起苏州园林之美,此园可能得其中之真味” 卫王笑了笑,“这个我这个外人可不好说,咱们得问问本地人。” 于是众人一边前行,一边叫来一个本地的士绅代表。 听了问题,那士绅代表稍一沉默,开口道:“此地园景的确令人惊叹,但苏州酒楼的精髓在于菜肴,在于唱曲,在于评书,在宴饮之余,亦有丝竹之乐,雅俗共赏,便是寻常百姓也能得此乐。” 卫王面色如常,但心头冷哼,果然如齐政所说,这帮士绅不可能真正老实。 高远志笑着道:“殿下,不知此间可有这些” 卫王也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走吧,咱们入座。” 众人来到园子中间的一处湖畔。 湖面不大,围绕这一方小湖,有着十多个小屋子。 说是屋子,更像一个凉亭,四面的门都是活动可折叠的,夏日之时,将门折起,珠帘放下,便有习习凉风入内。 自岸边一道走廊延伸入湖中,展开一个宽大平台,便是可被四面观看的舞台。 卫王和高远志、张世忠、蒋琰、以及监察御史王御史、织造太监董公公六人一起坐入正对舞台,视野最好的位置。 其余人也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井然有序。 而等众人落座,沧浪园的掌柜便出来,先朝着卫王等的所在一拜,再向着四方一拱手。 “今日是知府大人新到任之时,亦是鄙园开业之日,能得卫王殿下、知府大人、指挥使大人及诸位大人、员外等大驾,鄙园蓬荜生辉,特奉上新曲一首,新评书两段,聊表谢意。” 高远志眉头微挑,“殿下,这园子是新的,曲子也是新的” 卫王不动声色,“听说是他们新编的曲子,本王也未曾听过。” “殿下,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曲子,还是越经典的越好嘛!” 蒋琰再度开口反驳,“高大人,这再经典的曲子,也总是从新曲子来的,这沧浪园今日新曲,又何尝不能称来日之经典呢” “呵呵!” 高远志轻笑两声,不再言语。 这经典之曲要是能那么轻易地造就,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苦心孤诣,如今也没几曲了。 同样的笑声,也在其余几个亭子里响起。 兴许是顾及着卫王的面子,笑声没有很放肆,但在这一片幽静之下,却还是颇为刺耳。 就在这时,掌柜亲自来到卫王所在的亭前,“殿下,诸位大人,此乃苏州本地唱腔,又是新曲,恐诸位大人听不习惯,小的特来送唱词,供殿下及诸位大人一览。” 其余亭子中,也有小厮送上唱词。 不等卫王开口,高远志就笑着道:“拿进来吧,咱们就看看蒋大人说的经典之作是什么。” 蒋琰面色微变,但在卫王平静的脸色下并未发作。 当高远志拿过一本小册子,舞台之上的戏子也悄然就位。 随着一声乐起,高远志翻开了册子。 然后,他的面色便悄然一凝。 册子一开始,用简短的文字介绍了整个故事。 文字很短,但以高远志的见识,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故事的奇幻瑰丽,巧妙迭出。 单从这个故事而言,还真有成为经典的可能啊! 而后当他根据介绍,看向这一个选段的正文时,舞台之上,伶人的声音便婉转而起。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钿,没揣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高远志看着手中的唱词,听着耳中动人的唱腔,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这. 这就算他也写不出来啊! 而不仅是他,四周原本哄笑四起的亭子也悄然安静了。 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一张张嘴巴微张着,将惊愕凝结在了脸上。 瞧见这一幕,田七心头那叫一个舒坦。 不愧是齐公子! 别管什么事儿,只要齐公子一出手,便能叫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傻眼! 他嘿了一声,“笑啊,怎么都不笑了”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方才还恃才傲物的高远志脸上,也扇在了瞧不上沧浪园等着看卫王笑话的一众士绅脸上。 第133章 心悦诚服,一炮而红 第133章心悦诚服,一炮而红 当一场戏演完,舞台四周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掉进并沉溺在了那柳梦梅的美梦里。 正当台上的伶人正不知所措地忐忑对视,以为演砸了的时候,掌声忽然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笑着致谢退场。 有了他们打底,后面上场的说书人更是多了几分底气,而众人也对他们多了些期盼。 苏州地界的评书古有传统,在齐政的原时空更是发展出了苏州评弹这样知名的艺术形式,艺术水准和观众都是不缺的。 齐政虽然对这个东西也只是一知半解,但至少知道这个艺术表现形式,当他告诉沈千钟,再由沈千钟告诉这些艺人之后,他们登时眼前一亮,没费多少功夫,便完美地融合了进来。 此刻,当三弦和琵琶的声音相继响起,男声和女声共同为众人绘就出了牡丹亭那处奇幻瑰丽的浪漫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段终了,一帮苏州士绅甚至都忘了此刻的敌对关系和场景,鼓掌欢呼的同时,纷纷要求加场。 什么【爷有的是钱】之类的话都顺嘴秃噜出来了。 瞧见这一幕,整个沧浪园上上下下,都暗自在心头一喜,悄然握拳,这把稳了! 而仅有的几个同行,则是心头滴血,这下,怕是谁也阻拦不住沧浪园在苏州的崛起了! 在一片欢呼声中,满脸堆笑的掌柜,笑着快步登台,朝着四方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今日是卫王殿下及诸位大人、员外为知府大人接风的日子,一曲一词,这茶歇也差不多了,小的岂敢扰了正事。明日,请诸位再赏脸,沧浪园会继续演出牡丹亭!” 而卫王所在的凉亭中,也适时传出一声吩咐,“上菜。” 随着这声吩咐,掌柜退场,舞台上撤得干干净净,众人也都肃穆围坐,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一场接风宴该有的正轨上。 但就像是一场风吹过湖面,风走了,涟漪却还在众人的心湖中久久荡漾。 风走了,高远志也老实了。 不管这一出是卫王手底下的人弄出来向他示威的,还是本来苏州就有着这样的文化底蕴,都是能击碎他那点自傲的存在。 如果是卫王的手笔,人家的手下能写出这样的东西,说明人家根本就不是非他不可; 而若是苏州本身的底蕴,那就更不得了,他引以为傲的东西,恐怕压根就起不到作用,如此以来,他如何破局如何坐稳苏州知府这个位置 都说翰林清贵,但终究是在中京城中唯唯诺诺,他也想执掌一方,一展胸中所学啊! 他先前的高傲,也不过是在给自己抬价而已,但现在,这价抬不下去了,为了干好这个苏州知府,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低头呢 于是,众人便瞧见了方才还傲然无视卫王的高大人,在宴席开始之后,就像是忽然脑子开了窍一般,将自己的位置拎得很清。 整场接风宴,便由此风平浪静,宾主尽欢了起来。 这倒让不少等着看好戏的苏州士绅失望了。 不过他们也有了新的谈资,在卫王宣布宴会结束之后,三五成群地谈论着离开。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本该一道离去的高远志忽然开口,叫住了卫王。 卫王微笑道:“好啊,饭后正好饮茶醒酒,蒋大人,一起吧。” 掌柜的连忙安排了一间风景雅致的静室,替三人奉上了茶具和点心之后,识趣退下。 蒋琰伸手打算帮忙倒茶,高远志却抢先一步,主动拿起了茶壶,给两人分了茶,然后对卫王道:“殿下,下官有些知心之言,想与殿下言说。” 卫王平静道:“蒋大人乃本王心腹,亦是接下来高知府打开苏州大局的关键,高知府有话,但说无妨。” 蒋琰听了这话,心头几乎是瞬间涌出一股感动。 高远志也不再纠结,开口道:“实不相瞒,在离京之前,陛下曾召见下官,让下官来了苏州,好生配合殿下,稳住苏州局面,下官也能听懂陛下一些隐晦的暗示。不过.” 高远志自嘲一笑,“下官这个人,或许是在翰林院待久了,总喜欢古代名士狂生那一套,还要试试殿下容人之量,今日先前之举,便是出于这等可笑之目的,还望殿下恕罪。” 说着,他避席起身,朝着卫王一拜。卫王也没端着架子,连忙起身将他扶住,“无需如此。些许小事,本王不会介意,高大人也不必挂怀。” 高远志敏锐地听出了卫王称呼的区别,心头终于稍定,坐回位置,开口道:“殿下在江南之功,令朝野震惊,陛下此番遣下官前来,便是要协助殿下稳固局势。敢问殿下可有所教” 这姿态,这言语,高远志的“臣服”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彻底达成。 卫王微微一笑,“高大人只需将苏州城上下,牢牢握在手中,军务上,张指挥使会配合你的行动,政务上,高大人多和蒋大人探讨便是。” “你可以完全相信蒋大人,不用担心将来他会架空你,甚至夺走你的位置,待本王回京,本王自会将他调走。” 这一番话,既是给高远志指点,也顺带着再给蒋琰吃了一粒定心丸。 高远志连连点头,惊喜道:“张大人也是殿下的人” 亲王和地方兵权勾结是大忌,卫王自然不会向皇帝的亲信吐露实情,微笑道:“或许是因为本王曾上过沙场,于是大家志趣相投吧,只要是为了苏州地方安全,职责所在,张大人想必都是不会拒绝的。” 高远志大喜,接着又与卫王和蒋琰问起了一些其余的事情。 而随着一帮士绅们的离去,今日从阊门码头到沧浪园所发生的一切,也飞快地传遍了整个苏州城。 沧浪园的典雅高端,牡丹亭的奇幻瑰丽,也随着这些口口相传,彻底在苏州士绅们的心头打响。 整个苏州,也都知道了沧浪园的大名。 更知道了,沧浪园中,如今正上演着一出绮丽动人的大戏。 对于那些今日没有资格进入沧浪园亲眼见证,亲耳享受的人而言,听见好友的炫耀,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张员外就是其中之一。 他家祖上可半点不差,但这两代,稍稍有些落寞,故而此番没有收到请柬的资格。 他这个人还算豁达,当然也可能是任命,并没有因没收到请柬而觉得有多么难过。 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他没收到,他的好友却收到了! 而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的好友不仅收到了请柬,所经历的这事儿还这么有说法,这么有乐子,这么有谈资! 听见好友绘声绘色地跟他形容这一趟有多值,那个沧浪园里有多好,牡丹亭的戏有多漂亮,张员外的心都碎了,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虽然立刻让仆人去订了晚上的位置,但想到要承受好友这两个时辰的炫耀,他只好找了个借口,出了门来。 虽然太阳大,晒得热,但也好过在房间里听着好友往他心上扎刀子好啊。 走出没多远,他路过了一家书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局门口,不以为意地继续朝前走着。 忽然他脚下一顿,缓缓扭头,目光定在书局门口那块招牌上。 【沧浪园牡丹亭原书发售】 “掌柜的,你这牌子上” “客官,沧浪园不是买了沈家的园子嘛,当时价格总也谈不拢,东家便说干脆再把沈家的书局也买了,正好咱们沧浪园的牡丹亭这么好的戏,不一定每个人都听得起,印成书来给大家看多好这才合上了价格定下了生意,而后东家便让我们将这牡丹亭的戏文整理成了书,由书局出版售卖。” 掌柜的竖起一根手指,得意一笑,“我们和沧浪园如今都是一个东家,保证跟沧浪园里的牡丹亭一样,同时全城仅此一家!” 张员外瞬间眼前一亮,“好!有多少册我都要了!” 他娘的,让你在我面前炫耀,看我不狠狠炫耀死你! 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看完整个剧情,在好友面前狠狠显摆回去的样子了。 豪客上门,掌柜的却没有答应,而是再次竖起一根手指,笑着道:“抱歉,东家有规定,每客限购一本。” 张员外一愣,掌柜的小声道:“看阁下也是贵人,可以让府中多来些人嘛,反正东家只交待了一客一本,又没说一家只能卖一本,客人只能来一次.” 张员外眼前一亮,当即付钱买了一本,然后匆匆回家,叫上府上下人乌泱泱地冲去了书局。 然后,眼前的一幕便让他傻眼了。 只见那书局门口,竟已排起了长队! 张员外恨恨地一跺脚,这炎炎烈日,你们不怕晒的吗! 第134章 海龙王的诞生 第134章海龙王的诞生 随着书局有牡丹亭全文售卖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张员外也赶紧让人全部排进队伍。 而瞧见这么多人聚集,苏州府衙也连忙派出了人维持秩序。 其余路过的人瞧见这么多人排队,都不管排的是啥,本着宁可错杀不能错过的心思,也排了进去。 在这个阵势下,清凉居趁机推销冰镇酸梅汤这都是小事,关键是,牡丹亭被这么一炒,再加上本身极其过硬的品质,在苏州城彻底火了,余波也注定将慢慢散开,推向各地。 而作为唯一演出牡丹亭的园子,沧浪园在自身本就过硬的品质之下,一炮而红,如愿爆火,也是在了情理之中。 沧浪园当天晚上的位置,还没过未时,便已是一座难求。 身为这一切幕后操盘手的齐政,却没有什么沾沾自喜,他悄悄来到了沧浪园中,在沈千钟的房间内,将在此处忙活了近半个月的汪直和宋徽叫了过来。 和上次焦头烂额之下的匆匆一面不同,此番好整以暇的齐政,也清晰发现了这二位的精气神,着实比以前差了一大截。 而二者之中,宋徽又要更严重一些,眼底无光,面容麻木,跟被好几个坐地吸土的富婆伺候过好几夜一样,离着行尸走肉也不远了。 让二人坐下,齐政并没有先从宋徽下手,而是看向汪直,“对于将来,你是怎么想的” 汪直立刻起身,看着这个当初将自己亲手招进流民军,还给自己赐了名字的年轻人,眼神之中充满了尊敬,恭敬道:“回大人,小人不知。”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别这么紧张,坐着说话。” 他轻笑一声,“你说你不知,倒是坦诚,也不算有错。你现在这个状态,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但不知道咋用。要想知道咋用,那就得先明白你的才在哪儿,有多少。” 他看着汪直,“我考你一个问题,此番中条三郎和麾下的倭寇,命丧苏州城,你认为整个南京省的倭寇情况会是如何发展” 汪直一愣,没想到齐政上来就是这么大的问题。 齐政笑着安抚,“别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咱们这儿又没外人。” 汪直想了想,“小人以前是在洪家养猪的,喂猪的时候,猪通常都会抢槽,小人就发现,每次都是那几头能挤在最前面,因为他们强壮而且霸道。” “倭寇是一群猪,像中条三郎这种,就属于比较强壮的猪。他狡猾、强大,所以能够盘踞在一块大的地盘之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但是,就像猪栏里的猪,被杀掉了一头,那个位置并不会空着一样,当他没了,这个地方并不会理所当然地就清静了,如果朝廷不能毁灭他们的据点,把他们连根拔起,并且不给这些倭寇存活的机会,那就还会有新的倭寇占据这个位置,成为新的中条三郎。” 齐政很满意地鼓了鼓掌,“见微知著,你这脑子就是你的倚仗。” 他看着汪直,“那我现在很正式地问你一个问题。待各方巡视的队伍回转,江南事毕,殿下就将回转中京,你们这支队伍里,愿意从军的,殿下会亲自带回去,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也会进行妥善的安置。你如何选择” 汪直显然这些日子没少思考,略作沉吟便开了口,“从小人本心而言,自然是不想离开家乡,但如果留在苏州的,殿下只是发些银钱,我等只能如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地度日,那天下之大,小人皆可去得,全凭大人安排!” 齐政微微点头,这一番话倒是真情实意,也没有作伪。 “你想留在江南,但也想建功立业,我倒是有一条路可以给你。” 齐政的话,让汪直瞬间激动,“请大人赐教。” “去当海盗,取代中条三郎的位置,甚至做到更大。” 齐政缓缓开口,目光则是平静而犀利地盯着汪直的双眼。 汪直面色猛变,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冤枉啊,小人家世清白,也从未有过做贼之心!” “别着急。”齐政起身将汪直扶起,轻笑道:“不是怀疑你做贼,也不是让你去做贼,而是让你通过做贼这个手段,去建功立业。” 他看着一脸懵逼的汪直,“你啊,还是要多看书,多读历史,以你的脑子,自然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就拿此事来说,你可知道你们凌将军的爷爷,也就是定国公,当年如你们这般大的时候,曾做过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他当时初入军伍,是个小将,跟在军神大人麾下,去剿灭太行山七十二路贼寇。你说说,这些山贼一般有什么特点” 汪直想了想,“老巢不好找,大军一来,往深山里一钻,朝廷根本不好清剿。朝廷大军一走,他们又出来为非作歹,咦,这不就跟倭寇一样嘛,除了倭寇比他们难对付点。” 齐政点头,“但是朝廷的大军不可能一直在那儿耗着,人吃马嚼,那可是销不少。于是,本来不难对付的山贼,却成了困扰周边百姓的大难题。” “军神大人是怎么解决此事的呢,就是让定国公带了一队人马进入太行山装作落草,他们本身能力不俗,又暗中有朝廷支持,慢慢在这群贼寇里面越混越好,最后都快成了七十二路贼寇的龙头了。” 齐政笑着道:“后面便与朝廷大军配合,将这些贼寇聚拢,一场伏击,一战而定。定国公也由此名震天下,很快便袭了爵。所以,你能明白了吗”汪直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让小人效仿定国公,在海盗和倭寇之中,搜集他们的情报,而后为朝廷的清剿创造机会” 齐政点了点头,“而且,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得更深远一些,你若能在这帮人里坐大,将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以各种名义收拾了,将江南地区的走私都纳入自己的管理,而后在朝廷一声令下,配合朝廷大军,整个海疆都将为之一靖,以你之功,便是封侯称公也不无可能。” 他认真地看着汪直,“届时,汪家便将因你而兴,你的后代,都将不再是只能艳羡别人的泥腿子,而是会被世人尊称一声,海龙王的后代。这一切,都在于你的努力,你的忠诚,你的勇敢,和你的选择。” 汪直的呼吸悄然急促,但就是在这样的诱惑下,他也依旧残存着一丝清明,“此事是卫王殿下的决定,还是朝廷的决定我一个人做不下来这样的事情。” 齐政的笑容愈发欣慰而满意,“这自然得陛下同意,但不会经过朝廷,也就是说,除开你我、殿下、陛下,其余人都会把你当做真的海盗,这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同时,我们会想办法给你配一些人手,如果你觉得有谁对你很有帮助,一定需要,你也可以跟我说。” 汪直沉默点头,而后又问了一些细节之事,二人的谈话便暂告一段落。 等汪直在那边自顾自地消化着,齐政又将目光看向了宋徽,“听了这么久,你有何感想” 宋徽麻木道:“全凭大人吩咐。” 齐政叹了口气,“你母亲的死,我们有责任,但是你当明白,一个人若要一心求死,神仙也是拦不住的。” 宋徽依旧麻木,“在下不怪任何人。” 齐政轻轻摇了摇头,“我很想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变故,你原本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宋徽的眼神闪过一丝神采,但又转瞬黯淡,“我以前想,考上科举,做一个大官,治理一方百姓,青史留名,死而无憾。如今想来,不过都是些无知少年的梦呓罢了。” 齐政没有发表意见,立刻又问道:“你觉得复仇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宋徽一愣,抿嘴不语。 齐政缓缓道:“复仇,是一个执念,是支撑人走出绝境的倚仗,但同时,复仇,也应该是一个终点,是一段人生动荡划上的休止符。” “它是对你那些影响和打乱你人生计划的事情的纠偏。复仇的结束,不该是你人生的结束,而是你新生活的开始!” 齐政看着宋徽,“诚然,你的人生回不去以前的样子了,但难道所有的改变都是坏事吗” “以前你只是个小小的苏州推官之子,你能攀上卫王殿下的关系吗” “你能让两个国公府共同的后人,前途无量的禁军将军为你的未来操心吗” “你能有这一身杀人放火的本事吗” “你能听闻这等改变帝国海疆大局的谋划吗” “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听见汪直的去向吗殿下就是想将手下的整个情报系统交给你,把和汪直配合的重任也交给你,把天下海疆平定的重任也交给你!” “以前的你,尚且敢喊着青史留名的大话,为何现在却怂得跟个龟孙一样!啊”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陡然一沉的声音,让宋徽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齐政。 卫王府,卫王坐在房间中,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能不能坐下,晃得我头疼!” 凌岳没搭理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说齐政能行吗” 卫王淡淡道:“你若是不信他,你让他去做甚” 凌岳也是实诚,“这不死马当活马医嘛!你们不是觉得他是神仙么,就让他试试呗。” 卫王笑了笑,“你不行开口说两句反话呢” 凌岳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没试过啊,我试了,不是张嘴就来的,我觉得那就是巧合。” 卫王笑着道:“兴许是要你真心实意地说出来才好使,刻意说着就不行。比如现在,你打心底里,觉得齐政能说动这两个你颇为看重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么” 凌岳想了想,缓缓摇头,“难!那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想过法子,都收效甚微,而且齐政这小子,人家下山这么久了也不闻不问,估计就是没想到法子。我看今日,怕是悬了。” 他的话音方落,田七便走入房中,轻声道:“殿下,凌将军,齐公子来了。” 当齐政大步走入,看着卫王和凌岳询问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幸不辱命。” 啪! 凌岳无语地一巴掌扇在自己的嘴巴上。 第135章 天下文宗(二合一) 第135章天下文宗(二合一) 接下来的几日,苏州城既可以说是精彩纷呈,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精彩纷呈之一的,是沧浪园和牡丹亭的持续爆火。 沧浪园达官显贵云集,一座难求; 牡丹亭的书更是一印出来就被抢光,而后曲调慢慢传开,街头巷尾都能唱几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则为你如美眷,似水流年!】 无数人都在打听着,那个名叫【付应机】的作者到底是谁。 可以说,齐政替卫王规划的江南情报中心,已经圆满达成了第一步。 后续根据情况在杭州、南昌、南京等地,再开分店,这张网络便能彻底成型。 另一个精彩则来自于一则从中京城传来的消息。 当年天下共有三大公认的文坛宗师,在朱夫子病故之后,便形成了南孟北晏的局面。 数日之前,长居中京城的晏夫子溘然长逝。 消息传到苏州,不少读书人纷纷开心地挤出眼泪。 这天下文坛宗师,终于只剩我们的孟夫子了! 终于轮到我们江南做主了! 真的是太伤心了,晏夫子一路走好,英魂不灭! 最后一个重磅的消息则来自于苏州府衙。 高远志在老老实实向卫王低头之后,在蒋琰的倾力帮助之下,也顺利推进了执掌苏州府的进程。 而他正式履新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了鲁博昌之死的旧案。 这位亲自拉开了卫王南巡暗斗序幕的苏州布行商会会长,在卫王南巡即将结束之前,终于“等”来了杀害自己的真凶落网之时。 楚王和江南商会不再庇护,南京省巡抚也不可能再官官相护,在高远志这位苏州知府的彻查之下,层层关系倒查,终于将林满的伪装撕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林满的彻底清算。 海量的罪状被显露,苏州府汇总了林满的全部罪行之后,写成折子送去了京城。 十余日后,快马传回了京城的回信。 林满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剥夺一切哀荣,抄没全部家产,念在死于任上,不予牵连。 当消息传开,沧浪园中,一对劫后余生的双胞胎姐妹相拥而泣,那些苦难与屈辱悉数从眼底滚落。 不过秉持贯彻着天德帝态度的高远志并没有胡来,关于此事的翻案在明面上就到林满为止,并未波及马有昌。 毕竟如果南京巡抚和苏州知府都是大恶人,也有失朝廷体面。 精彩在于发生了这些事情,而平静则在于只发生了这些事情。 前往各处巡视的队伍,波澜不惊; 苏州城中,一片祥和; 堤坝工程圆满结束,留下了坚不可摧的堤坝和一座繁华的小镇向世人提醒着卫王的功业; 小镇的房屋按照齐政的建议进行了拍卖,也非常顺利,因为临近苏州的便利,再加上这房屋的坚固,以及周边人群的聚集习惯,又是一大笔收入被卫王收下,在留下一部分用于在城外再修了一处流民定居点后,将剩下的大头转运去了京城; 流民也被顺利地分化安置,重新被招募的,先前干活卖力优秀被卫王赏赐房屋的,偷奸耍滑被秋后算账的,总之,整个城外原本的上完流民之患已经被彻底解决。 齐政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把自己关在周家,不知道忙些什么,只要卫王没有邀请,便只偶尔出趟门,去沧浪园找沈千钟说事情。 当时间又这么过去了半个多月,齐政终于彻彻底底地泡了个澡,吃了顿饭,换了身新衣服,来到了卫王府。 再度来此,卫王府门口那条巷子的热闹程度又变了。 虽然依旧称得上门庭若市,但若要对比起来看,比起当初刚刚剿灭倭寇杀了马有昌和林满那会儿的鼎盛,明显还是要冷清几分。 毕竟卫王终究是要走的。 而且卫王马上就要走了。 齐政照例直接越过那等候的人群,走入了卫王府。 不多时,一辆马车便从卫王府的后门悄悄出来,一路驶入了沧浪园中。 在沧浪园的一间静室之外,田七亲自带着人守着四周以防探查, 而房间内,人还不少。 卫王、凌岳、齐政,齐齐在座。 而以宋徽为首的十余人肃穆而立,小泥鳅等人也在其中。 齐政笑着开口道:“这又是半个月过去了,你们学得如何了” 宋徽一扫往日的颓丧,精气神十足,开口道:“承蒙那位钟先生不吝赐教,我等这些日子,已经明白如何行事了!” 齐政挑了挑眉,也没去做什么考核,而是直接道:“既然你敢放这等话,那我也相信你们!” “你们此次入京的目的,就是要提前建立起一个属于我们的京城情报网络。” “沧浪园已经亲自在你们面前打了样,相当于手把手地教了!你们都是殿下和凌将军以及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明人,如果这样都做不好,你们自己那一关能过得去吗” 听见这话,凌岳欲言又止,但想想又忍住了。 齐政接着道:“进了京,拿着殿下的信,去找乔三,然后将凌将军的亲笔信交给乔三,他自然知道如何做。” “选址、关系维护、跟官面上打交道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你们的任务,就是给我把这座酒楼搞起来!” “档次要高,内容要足,生意要比沧浪园还要火爆!方才能不辜负殿下和凌将军的殷殷期盼,不辜负你们背井离乡的辛苦!” “至于如何搭建情报网,钟先生有教授,你们也不傻,自己多学多看多想多做多琢磨!” “我希望,在殿下入京时,你们已经做出了成绩!能够将京城的底摸个七七八八,为殿下,为我们所有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坚实的情报参考!” “齐公子,在下有个疑问!” 当齐政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宋徽主动开口。 “说。” “中京之风土人情大不同于江南,牡丹亭能在江南如此火爆,但在中京却不一定能大受欢迎,昆曲也不一定能让中京权贵所接受,在这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可行之路” 当宋徽的请示或者说质疑声出口,凌岳立刻附和道:“我方才就想问了,你之前不是说要让中京的酒楼和沧浪园打擂台吗总不能拿着沧浪园这套东西就去中京吧” “哈哈哈哈!”开口的却是卫王,他笑着道:“凌岳,你急什么,齐政故意不提这一茬,就是想看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想到这一头。” 凌岳一愣,旋即面露幽怨。 那你们不早点跟我说,搞得我跟个傻子一样在这儿上蹿下跳的。 齐政解释道:“毕竟身处中京,不可能事事都能算到,如果有什么突发之事,还得他们自己来处置。” 说着他便严肃地看着宋徽等人,“你们放心,我会给你们更契合中京情况的东西,那帮评书先生也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还有完整的行动方案,你们到了之后,依照着办就好!”“至于如何训练,如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要以何种标准来要求,相信你们不用我再教。” “不过,我得郑重提醒你们!中京城,权贵遍地。便是殿下和凌将军,也得谨慎行事。所以,你们务必打起万分小心,凡事多商讨,多思忖。” “要让中京这家酒楼火起来,但要让你们沉下去,藏起来,知道其中分寸吗” 宋徽和小泥鳅等人闻言,凝重地点了点头。 “总之就是一句话,要钱有钱,要后台有后台,但是这事儿能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 卫王听完也开口道:“希望,待本王回到中京之时,诸位能给本王一个惊喜,若是那般,本王也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 宋徽等人齐齐沉声答应。 而后,齐政和众人约好了晚上的交接,便挥手让众人各自前去准备。 待他们离开,卫王笑着道:“这下是真没太多事情了,咱们就只需要静候佳音了。” 凌岳眼前一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青楼逛逛” 卫王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天亮了你尿炕上了是吧” 凌岳哼了一声,悻悻道:“行,那你记着,回了中京,你欠我三次!” “说清楚了,是我欠你三次请客!” 两人斗着嘴,若是旁人听了肯定觉得这每一句话都透着不可思议。 国公家的嫡孙逮着机会就想去青楼,大权在握的皇子钦差却不敢去寻常士绅都敢去的地方,但知晓这背后情况的齐政却明白,这就叫世事的无常与奇妙,各有各的难言与苦衷。 “齐政,你还有什么事情,最近就尽快去办了吧!等他们过些日子一回来,咱们就准备动身了。” 齐政想了想,“说起来,还真有个事情,在下去一趟镇海卫吧。” 卫王一愣,这地名怎么这么熟悉。 然后猛然想起这是齐政以前的家乡。 于是他当即道:“应该的,我陪你去吧!” 齐政却摇了摇头,“如今情况虽好,但暗地里谁知道有多大的风浪,殿下还是不要离开苏州以身犯险。我带上张先去就行了。” 担心卫王安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齐政的确好多事情都不知道,跟着一块去连家在哪儿都记不得,这不露了马脚了嘛! 听齐政这么说,卫王也没勉强,“那行,我让田七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吧,在有些人眼里,你的存在也不是秘密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齐政想了想,也没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齐政将整整一个大箱子的文稿交到了宋徽的手里,而后和卫王、凌岳一起出城,目送他们在十几名禁军将士的陪同下,登船离开。 三人一起凝望着船在江面渐渐变小,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而后一起期待着这颗种子,能在中京城中,开出多大的,结出何等的果。 忙活完了这些,齐政回去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等他缓缓醒来,已经是傍晚,天色晦暗,四周一片寂静,那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卧槽!” 齐政还没来得及感慨呢,就被床边坐着的身影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踹了过去。 等定睛看清楚周坚那张才干过人的面容,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坐这儿” “中午就回了,听说你从昨晚睡到现在,怕你睡死了,我娘让我在这儿看着。” 恢复了镇定的齐政坐起身来,笑着道:“怎么样,突击学习一个月,是不是学问大增” 周坚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不大妙,就像是被硬塞进去一大堆东西,消化不了,越学越懵。” 齐政笑了笑,“你这就是知识不成体系,就像家里搬进来许多家具,不懂归置之法自然就会很杂乱。” 他掀开薄被起身穿上衣服,“明日跟我出去一趟吧,天天读死书也不是个办法,路上我得空慢慢跟你讲。程夫子那边我帮你请个假。” 周坚眼前一亮,“去哪儿” “镇海卫。” 有齐政出马,程夫子和周家夫妇自然都没意见,甚至在得知齐政是去镇海卫祭拜亡故父母之后,周陆氏还亲自出去买了些香蜡纸钱贡品之类的,装在一个大框里,让周坚亲自背上。 从苏州到镇海卫,一路都是水路,顺流而下,十分方便。 齐政跟周坚一边聊着,一边看着风景,吃吃东西,顺畅地便抵达了镇海卫。 当来到镇海卫的卫所,一些回忆便控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齐政的情绪也悄然变得有些落寞。 时间有一种顽强而神奇的力量,视野之中,已经不见了当初的那些血火痕迹,仿佛那场人间惨剧只是一段虚妄的记忆。 可卫所墙上的刀痕和已经黯淡的血痕,还在倔强无声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别人的罪恶和自己的苦难。 齐政没有刻意去寻找,因为也寻找不来,当初绝大部分的遇难者都被集中安置在了城外的万人坑中。 齐政和周坚点上香蜡,摆上贡品,将所有的纸钱都烧掉,规规矩矩地叩首之后,便起身离开。 走这一趟,图个心安,逝者已矣,过好当下。 一路来到了渡口,护卫们等来了一艘自刘家港那边过来要路过苏州的客船,和船老大给了钱,便登了上去。 坐进一间空船舱,周坚关切地看着齐政,“政哥儿,你没事儿吧” 齐政笑了笑,“放心吧,没事儿,早都已经接受了。” 他看着周坚,“前面我们讲了自先秦以来的文学变迁,文史不分家,今天跟你梳理一下历史的脉络,也有助于你建立你的知识体系,不至于那么混沌。” 周坚最喜欢听齐政讲历史了,兴奋点头,“这个我知道,程夫子讲了,咱们的历史总结起来,就是几句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治已久必生大乱。” 齐政却摇了摇头,“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程夫子讲的,也不一定对。” “比如你方才那句话,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就是极端错误的。” 周坚一愣,“不会吧,我听很多人都这么说啊” 齐政轻笑一声,“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大乱之后,人口锐减,原本的利益结构被打破,每个人能够占据的土地等资源自然就多了,自然也就发展起来了,对吧” “那我问你,强秦崩溃,群雄逐鹿,楚汉相争,到刘邦胜出,死伤无数,这算不算大乱,大汉可有大治贵为皇帝的汉太祖连六匹同色的马都凑不出来,民间是何情况可想而知,这算大治吗” “东汉灭亡,三国纷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天下十室九空,这算不算大乱,至西晋一统,天下可有大治” “大唐灭亡,黄巢杀得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下之地流血漂橹,这算不算大乱,然后呢迎来大治了吗” “大乱,从来不是大治的前置条件,动乱从来不是强盛之源,它只会极大地毁灭人口和财富,消耗整个社会的元气,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所有朝代的开国之初,实际上都是极其困难,但往往在二代、三代的时候迎来鼎盛,是因为社会就如同人一样,它需要修养,需要舔舐伤口,需要恢复。” “譬如强汉,在陈胜吴广起义,天下攻秦,楚汉相争之后,用了多少年白登山之围,和亲之耻,一点点地攒着家底,直到武帝朝才真正强大起来,这大乱和大治,有什么关系” “将大乱作为大治的前提,或者美化动乱与战争的想法,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周坚听得一脸懵逼,但现在的他,的确比起以前的他要厉害不少,“政哥儿,也不对啊,你看李唐,不就在大隋灭亡之后,立刻就迎来了大唐盛世” 齐政隔壁的船舱,房门被一个女子轻轻推开,“爷爷.” 女子的话陡然停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见自己那被无数人奉若神明的胡子白的爷爷正把耳朵贴在船舱的隔断木板上,听得津津有味。 瞧见她进来,老头儿还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 第136章 治乱之辩,主动攀谈 第136章治乱之辩,主动攀谈 瞧见这一幕,年轻貌美的孙女一脸无奈,赶紧关上房门,走过去低声道:“你多大了,怎么跟个小孩一样。” 老头儿却嘿嘿一笑,一脸献宝地示意孙女一起听听,“有点意思。” 孙女一脸无语,但也知道,能被她爷爷评价为有点意思的,都不简单。 于是,她虽不至于跟她爷爷一样贴上去,但也下意识地尖起了耳朵。 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就在隔壁响起。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践行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原则。” 听见这话,老头儿一脸欣慰地捻着胡须,还朝孙女挑了挑眉,仿佛在说:你看,我说这人有点东西吧 原本不以为然的孙女听见这两句话神色微变,虽然没搭理自己那个没正行的爷爷,但也不自觉地凑近了墙壁。 “不过,实际上,李唐的情况,非但不能反驳我方才的论点,反倒是这个论点的有利佐证。” “大隋继承的是西魏的政治遗产,接着一统天下,经过开皇年间守财奴囤积癖一般的聚敛和休养,在大业年间,朝廷和天下是很富有的。后来隋炀帝一通折腾,以至于天下群雄四起,眼看着就又是秦末的局面了,可这时候,也是上苍怜爱华夏子民,来了个天降猛人。” “这个猛人,就是自古帝王能军者无出其右的唐太宗李世民。” “他的猛,不是霸王项羽那种猛,而是他领兵打仗实在是太猛。猛到原该如秦末一般厮杀十余年甚至更久的乱世,在他手中,短短数年便结束了。” “平薛举,灭刘武周,擒王世充、窦建德,换了其他时候哪一仗不打个三五年这几位换了别的朝代,那都是有望最终胜出的枭雄,尤其是窦建德这种简直就是小刘邦一样的人物,结果都迅速地被唐太宗打败,最终极速地完成了天下一统。” “世人都只看到天策上将的勇武,但却忽略了背后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也是我非常推崇唐太宗的原因,他打仗不止要胜利,更是会计算成本,总是用最小的成本拿到最大的战果。这才是二凤,哦不,唐太宗区别于其余主帅的重要一点。” 听见二凤这个称呼,老头儿先是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不禁会心一笑。 “你仔细分析你就会发现,隋末虽然号称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但实际上,整个动乱的战场被局限在洛阳与河北。天下膏腴的巴蜀和关中都能够得以保全,基本没遭受到大的破坏。” “再加上太宗皇帝过于强悍,快速终结了乱世,得以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天下的元气,这在华夏通过武力改朝换代的诸多案例中,是非常罕见的。所以才有了在贞观三年就能横推东突厥的强悍。” “而且,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唐开国之际,也是颇为捉襟见肘的,长孙皇后裙不盖脚,依旧经过了太宗朝二十余年的励精图治,方才达到鼎盛。” “所以,由此总结,大乱从来不是大治的原因,大治的根本原因是整个社会人口和财富达到基本水平,社会分配机制相对合理且尚未被破坏。” 齐政笑着看向周坚,“说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当你听到一个说法的时候,不要盲从,要多思考,在思考中加深自己对各种知识的体悟,而后才能融会贯通,为我所用。当然,这种做法的前提,是你得有庞大的知识储备。” “这便是所谓的,先来,我注六经,后来,六经注我。” 隔壁船舱,老头儿捻着胡须,不住颔首。 好一个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此子着实是不凡呐! 这江南之地,何时出了个这样的人物 偷听到这儿,孙女彻底不好意思了,看着爷爷,一把将他拉到座位上按坐下来,低声道;“你还偷听上瘾了是吧,让人瞧见了怎么办” 老头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你就说人家说得有没有道理吧!” 孙女愤愤地将托盘里的茶壶朝桌上一顿,“再有道理,你也不能这样啊,你以前怎么教我的” “诶诶诶,教你是教你,但我能一样吗我都七十二了!孔圣有云,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等你活到七十,你也想干啥干啥。” 孙女无奈扶额,坐在那儿叹气摇头,一副怎么养了这么个爷爷的无语。老头儿也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不听墙角了行了吧。” 孙女这才冷哼一声,打算揭过此事,然后就听见自己爷爷说,“你出去帮我看着点,那小子啥时候出门了,叫我一声,我去跟他聊聊。” 听见这话,孙女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你自己听听这话合适吗 老头儿叹了口气,“这一路上从泉州登船,沿海而上,你不觉得无聊吗好不容易找到个好后生,能不多聊几句吗青筠啊,你也不希望爷爷在船上这么无所事事吧” 孟青筠当即反驳,“你怎么就无所事事了那位请你去京城,有那么多事情,你不做准备吗你不是跟我说活到老学到老吗你看书啊” 孟老头儿嘿嘿一笑,“活到老学到老,我这不已经老了嘛。” 孟青筠: 一时间,她甚至都在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天下人看看爷爷这副嘴脸。 什么天下文宗,就这 孟家爷孙隔壁的船舱中,齐政和周坚又聊了一会儿。 跟他讲了讲历史的脉络,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傍晚夕阳照在河面上,浮光跃金,煞是好看。 在房间里待闷了的齐政也走出了房间,打算去甲板上看看。 周坚被齐政塞满,干脆就坐在房中慢慢消化。 齐政一个人出了门,刚走出门,就瞧见了隔壁房间,一个姑娘正站在房门处。 姑娘素面朝天,眉如新月,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中,目光沉静如潭,一件蓝色对襟短衫,配上一条蓝色长裙,身形挺拔,在朴素之中,透出落落大方的明媚自信。 齐政在看向她的同时,她也看向了齐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显然没想到能够说出那番话的年轻人会这么年轻。 至于齐政是不是说话的那个人,她心头莫名有种感觉,就是他。 齐政下意识地朝着那个姑娘微笑点头,迈步来到甲板上。 甲板上,意外地空无一人。 当他一个人站着,望着楼船破水,满目斜阳,忽然生出了几分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未没来得及生出的惆怅。 那个熟悉的世界,在时间橡皮的反复擦拭下,人和事的记忆都已经渐渐黯淡。 他轻声念道:“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小友年纪轻轻,才情惊人,何故如此喟叹” 身后响起一个苍老而亲切的声音,齐政扭头,瞧见了一个衣着朴素,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数十步外的不远处,几个身影正聚在栏杆旁,远远望向这边,低声交谈着。 “头儿,要不要去保护一下” “保护什么陛下说了,不能暴露孟夫子的身份!更不能暴露我们护送孟夫子进京这事儿!” “那万一孟夫子被这宵小所伤了怎么办” “你他娘的看看人家那模样气度,能是宵小吗” 第137章 更替之思,人民万岁 第137章更替之思,人民万岁 齐政看着眼前的老人,须发皆白,笑意吟吟,身后一轮已经不扎眼的红日刚好坠在脑后,如同仙佛的背光一般,平添了几分神圣。 他当即恭敬一礼,“一时情动,胡言乱语,倒让老先生见笑了。” 孟夫子笑着摇头,轻轻吟道:“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多好的句子啊,只不过,少年郎的肩头应该是草长莺飞,乘风破浪,小友心头,为何却是这山重水复、风起落、春归酒醒、日暮途远,小友欲归向何处啊” 齐政心头微惊,没想到这个老者只是听自己随便念了两句诗,便能从中听出自己的心境,心中灵机一动,解释道:“老先生误会了,晚辈乃是镇海卫人士,父母亲友皆在当初镇海卫的一场倭寇之乱中离世,此番前去祭拜,如今离开,心绪复杂。所谓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故有此感。” 孟夫子微微一怔,没想到眼前少年的身世竟如此坎坷,更生惜才之心,“你有此心,便是极好。只要潜心向学,将来未尝不能建功立业,流芳百世,开枝散叶,家族也会重新壮大的。” 齐政点了点头,“多谢老先生宽慰。” 孟夫子笑着道:“老夫并不能真切理解你的悲欢,但凡老夫的宽慰有用,还是因为你自己能够想通。” 说完他望着眼前的甲板,轻叹道:“这江南之地虽然富庶,但却倭患不绝,百姓屡遭劫掠屠戮,他们本就要受沉重赋税的压榨,如今却连安稳都做不到,于社稷而言,恐非吉兆啊!” 齐政笑了笑,并未接话。 他又不傻,咋可能什么人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孟夫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眼见套话套不出来,他干脆直接开口打起了直球,“小友无需担心,此间并无六耳,老头子只是坐船无聊,想寻个能交谈之人罢了。相逢是缘,小友若不嫌弃就陪老头子说说话” 齐政看着老头儿这虽不华贵,但却一身从容坦荡的气度,又扫见四下左近的确无人,便笑着道:“长者吩咐,不敢推却。但老先生博文广识,晚辈只恐才疏学浅,徒增笑尔。” “都是闲谈,学问之道,达者为先,但愿你我能各有所获。” 孟夫子招了招手,径直在甲板上坐下,“站着多累啊,来来来,我们坐下说。” 齐政觉得老头儿的性格还挺讨喜,跟那些腐儒不太一样,也不扭捏,跟着坐下。 “不知小友可懂历史” 齐政想了想,吐出两个字,“略懂。” “那小友如何看待这天下,隔上两三百年,便得换一个皇族为何就没有万世一系,延绵不绝之皇朝” 他方才虽然没再听齐政后面的讲述,但已经知道齐政对历史涉猎颇深,便有意考较。 一个人如何看历史,实际上很能体现一个人如何看这个天下的。 齐政一愣,没想到老头儿一上来的问题就这么大,当即多了几分迟疑。 孟夫子笑着道:“这个问题老夫一直在思考,我观小友才学不凡,故有此问,小友若觉得冒昧,也可不答。” 齐政看了看甲板四周,离得最近的人都在数十步开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不知老先生的思考可有所得” 孟夫子呵呵一笑,谦虚地摆了摆手,“老夫长于文墨,对这历史只是略有涉猎。依老夫浅见,原因有二。” “第一,立国之初,朝廷里上到皇帝,下到官吏,都曾经历过乱世,知晓天下真正的样子,能有敬畏之心,能齐心竭力将朝政往爱民利民的方向维持。但后续之君王,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权贵亦锦衣玉食,不识民间疾苦久矣,忘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终至于民不聊生,而后揭竿而起。” “其二,原本王朝覆灭,旧的权贵也随之被消灭,天下利益重定,大家在新的环境之中,能够相对平和安稳地过日子,但随着权贵日多,土地兼并一起,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活不下去自然要揭竿而起,重定天下。而后再重复这样的过程,天下便在治乱之中反复循环。”见老头儿这么有诚意,应该不是来钓他话的人,齐政便也放心了些,开口道:“老先生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在下还有个角度的思考,也请老先生指点。” “老先生既然说到改朝换代,那敢问老先生,为何夏朝能有四百多年国祚,商朝能有近六百年国祚,而周朝更是有八百年国祚为何在此之后,从未有过超三百年国祚的皇朝呢” 孟夫子闻言眉头一皱,这还真是他没想过的东西。 齐政轻声道:“因为,在夏商周之时,天下是宗教和贵族的天下,战争也好,变革也罢,都是宗教和贵族阶层内部的游戏,贵族之下的士,勉强算是能够参与这个游戏的棋子,百姓在那个时候,就是纯粹的附庸。” “一切的政治行为都是由宗教和贵族来推动的,所影响的也都是宗教和贵族的利益,所以,除非闹到宗教集团和贵族都活不下去,那才有可能改朝换代,而单靠宗教和贵族,所能产生的推动力量也很弱小,所以这三个朝代的国祚才能如此绵长。” “哪怕中途实在闹得太过分,王位被断了,大家也是从王族的血脉中,再寻他人,属于统治阶层的内部纠纷,就如同如今的王朝内斗一般。” “另外,宗教的不稳定性,也导致了夏商二朝远比周朝要来得动荡,故而他们的国祚相对又较周朝为短。当代表贵族和武士阶层的周朝登上历史舞台之后,所施行的封建体制,让周朝的国祚能够绵长如斯。” “那个时候,两国交战为什么要讲那么多的礼节,是因为那时候战争的目的是将损害控制到最小的情况下,双方做过一场,来决定一些利益的分配。在这个过程中,平民只是纯粹的消耗品,赢了没他们的好处,输了还要被劫掠。” 孟夫子想到太康失国,少康中兴等种种事情,不由点头,对齐政的这个论点并不反对。 “这个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商鞅变法。” 齐政缓缓道:“商鞅变法,第一次在整个天下兴亡的权力游戏中,吸纳了平民的力量,让普通百姓也能够通过军功的方式,获取爵位和土地,让平民的力量介入了天下大势,打破了依靠血脉维系的贵族对整个天下的统治。于是,结果您也知道。赳赳老秦,虎狼东出,以一国之力,平灭六国,最终一统天下。” “之后的陈胜吴广,那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便算是彻底奠定了我们整个华夏的社会底色,这个底色不是那血脉传承不绝的贵族,而是人民。” “因为从这个时候起,最广大的人民,开始真正掌握了最庞大的武装力量了。而这股力量,是绝对可以毁天灭地的。” 齐政的话,让孟夫子陷入了思索。 这一番话,是他从未听过的角度,但偏偏他又说不上来这个观点有什么毛病。 齐政的话还在继续,“从那时起,争夺天下这个事情就变成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哪一个人,能够向天下百姓提供保证,保证百姓有地可种,有饭可吃,老百姓就能自发地从军,向皇帝提供近乎无限的武力支持。” “简单来说,就是老百姓向皇帝让渡了暴力的使用权,皇帝向老百姓提供并保障合理的分配。”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开国之君往往权威那么高,因为他掌握了近乎无限的武力,在人民的支持下,可以碾碎这世间的一切,任何的权贵和利益集团,都无法抗衡这股力量。” “但偏偏问题在于,在人民和皇帝这二元结构之中,还有第三极,那就是贵族阶层。” “当开国日久,新生的贵族阶层慢慢壮大,他们便会自然地在发展过程之中,侵占百姓的利益,破坏原本的分配结构。有见识的皇帝,会努力去约束贵族,尽力去保障底层百姓的利益,这便能迎来短暂的中兴,但往往漠视底层人民痛苦的皇帝才是占了大多数。” “于是,当老百姓发现,皇帝已经不能保障他们的生活,不能继续带给他们利益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去拥护新的能够代表他们利益的人,比如那些起义军的领袖们。” 齐政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他看着面前老头儿,“这也才是真正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孟夫子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即使他已经对眼前的少年有着很高的期许与兴趣,但他没想到,就这简单的一个问题,对方竟然再一次,让他不得不拔高心中的评价。 江南之地,何时有了这等见识的俊才! 第138章 苏州赠礼,中京风起(二 第138章苏州赠礼,中京风起(二合一) 孟夫子和那些文章道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众生的儒士不同,他一贯是持仁爱之心,站在百姓这头的。 但即使是他,也很难想象,能有这样一个角度来解读世道的根基。 让被整个天下的权贵鄙夷和无视,甚至自己都视自己若草芥蝼蚁的平民百姓,变成决定天下兴亡的根本。 但慢慢他也懂了,齐政口中的百姓,是一个统称,是一种虚指。 具体到每一个人,他们依旧只是艰难求活的蝼蚁; 但当蝼蚁们都走投无路之际,聚集起来,便能迸发出改天换地的力量。 他想到了蚂蚁,想到了蝗虫,想到了大泽乡的怒吼,想到了黄巾旗下的呐喊,想到了那年秋天里的我开后百杀 正当孟夫子震惊之际,一个身影默默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将一个软垫放到了孟夫子的面前。 孟青筠只是平静地看了孟夫子一眼,孟夫子就连忙老实地将垫子放在了屁股下。 而后孟青筠将另一个垫子递给了齐政,齐政微微一怔,旋即点头致谢,笑着接过。 孟青筠也没有多说,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孟夫子得意道:“我孙女,怎么样,漂亮吧” 齐政点了点头。 孟夫子却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跟着我这个老头子,荆钗布裙,却误了她的年华啊!” 齐政摇头道:“老先生这就错了,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多少粉黛都买不来的。” 孟青筠离去的脚步悄然一顿,旋即快步走进了船舱。 关上房门,她背靠着门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怎么好像有点烫呢! 她的心中,仿佛有个小人在不屑地冷哼:孟青筠啊孟青筠,枉你自诩饱读诗书,有经天纬地之才,若非是女儿身,定能不输天下豪杰,没想到别人随口一句诗就把你撩拨成这样,你也太没定力太没骨气了! 但同时,又有个刚刚冒头的小人弱弱地争辩:可是,那句诗真的写得很好啊,而且夸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 夸夸夸,夸你两句,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吗你忘了你的志向和抱负了吗 强壮小人跳起来,一巴掌将刚冒头的小人拍死在地上。 孟青筠也深吸一口气,缓缓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心绪。 来到临窗的椅子上坐下,借着最后一点残阳,为她爷爷缝补起破了的衣衫。 甲板上,孟夫子越看齐政越顺眼,“小友多大了啊” “马上十六了。” “哎呀,小了点。” “嗯” “咳咳,老夫的意思是说,本以为你已经年过弱冠,有此才学已是不俗,没想到还要更小。” 齐政讪笑两声,“老先生过誉了。” “小友此行,欲往何处” “苏州。” “以你之才学年纪,可曾过了乡试” 齐政苦笑一声,“小子惭愧,连府院试都未曾考过。” “你有一颗爱民之心,又兼如此之才,不入朝为官实在是可惜了,若要入朝为官,最好的还是走科举之道。” 齐政点了点头,“晚辈省得,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那就好。” 孟夫子并没有多说什么,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别的,待到天黑风渐起,便返回了船舱。 回到房间,孟夫子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笑着端详一番,“腹有诗书气自华,不错不错。” 孟青筠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去给你端饭。” 看着孙女的背影,孟夫子眉头一挑,咦这么平静不应该啊 他旋即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计较这点小插曲,在椅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河水,脸上的笑容悄然收敛,目光渐渐发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齐政和孟夫子不时会聊聊天,周坚闲着无聊也打算凑凑趣,然后发现自己完全插不进嘴。 不过,当他偶尔开口,都能让孟夫子和齐政,感受到他的纯真,那种未被知识污染的清澈眼神和质朴语言,倒也给这趟旅途平添了几分乐趣。 当逆流的船终于遥望见了苏州码头,站在甲板上的齐政看着身边的老头儿,笑着道:“老先生,趁着停船装卸之际,不如下去走走,晚辈知道一个地方,就在码头上,是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 孟夫子摆了摆手,正要拒绝,周坚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诶,老先生,来都来了,不说贪慕繁华,能不见识一番吗下次再来这儿,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孟夫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点头,“好啊,那就下去走走,待会老夫就去叫叫我那孙女。” “这就对了嘛!”周坚满意地拍了拍孟夫子的肩膀。 这动作,看得远处的百骑司副统领嘴角直抽抽。 你他娘的是真虎啊! 陛下都不敢做这事儿! 当船靠在了阊门码头,孟青筠戴上轻纱帷帽,也从船舱出来,扶着孟夫子,和齐政周坚一道,走下了船舱。 百骑司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咕道:“头儿,怎么说,咱们要不要下去” “这不废话吗” “但苏州这种地方,保不齐就有认识咱们的人啊!” “这样,我不下去,你们下去,戴好遮阳斗笠,远远跟着就行。这会儿有这小子的护卫跟着的。” 众人随着看去,果然瞧见了一队护卫悄然将齐政等人保护住了,顺带着也保护了孟夫子和孟青筠。 如今才七月下旬,天气就像一个内燥上火的人,还未能凉快下来。 置身在阊门码头往来如织的人潮中,众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只消走出几步,汗便从肌肤中渗出,顺着脊背流向腰间。 也正因为如此,当推开清凉居的大门,感受着那铺面而来的凉意时,众人心头那种舒爽和愉悦才来得如此强烈。 好在毕竟清凉居内只是冰鉴,而且人满为患,所以只是凉爽还不至于产生剧烈的冷热温差,否则齐政也不敢带这么大岁数的老头儿来这儿。 瞧见齐政的身影,跑堂的立刻上来迎接,很快掌柜的也凑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问候。 清凉居再满,属于齐政的那个雅间也是空着的。 将一行人请进去,掌柜的亲自奉上最好的茶与点心,而后识趣地退下。 “小友,看这个情形,你似乎是此间的主人” 孟夫子活到这个份儿上,心思自然同样通透,他并未猜测齐政是什么贵客,而是一眼就看明白了齐政的身份。 周坚竖起大拇指,“嘿,老先生还没老眼昏啊!” 齐政看了周坚一眼,然后笑着对孟夫子和取下帷帽的孟青筠道:“二位旅途劳顿,在此稍作歇息,尝尝这个酸梅汤,消消暑热,也算感念老先生一路上的指点与教诲了。” “言重了,互相探讨罢了,老夫亦有所得。” 孟夫子笑了笑,而后看着面前这杯黑乎乎如中药一般的东西,面露疑惑,“这便是你说的酸梅汤” 齐政点头,“此汤去腥解腻,清热解毒,益气润肺,实乃消暑之佳品。” 孟夫子和孟青筠都将信将疑地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而后眼前一亮。 孟夫子笑着道:“果然清爽,一口下肚,沁人心脾。听闻前朝有一物,名曰缩脾饮,以乌梅、砂仁等煎汤代茶,想来不及此汤远矣!” 齐政点头,“稍后晚辈让他们包上一些材料,老先生可以带上,只需以水熬制,便能饮用,此去中京,暑热仍旧,路途劳顿,聊作缓解。” 孟夫子闻言对齐政愈发满意。 他若亮明身份,前来谄媚于他,做得比齐政夸张无数的人都有; 但此番他刻意回避了身份问题,连姓氏都未曾透露,齐政却仍能待他如此,不管是尊重学识还是敬老尊老,都让孟夫子对齐政多了几分喜爱。 他笑着环顾一圈,“此间消费恐怕不便宜吧” 齐政坦然点头,“开门做生意,各取所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倒也是。” 孟夫子点了点头,学问高到他这个程度,人自然并不迂腐,不会觉得什么做生意挣钱就有什么问题。“既然都是做这些殷实富贵之家的生意,为何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你在楼边又搭了两个凉棚,里面却都是些力夫啊”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晚辈虽不才,但是力之所及,也愿意行些善事的。这码头上如此燥热,他们又那般辛苦,过来能稍得荫凉,喝一碗不要钱的茶,抑或一文钱一碗兑了水的酸梅汤,解解暑热,也算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孟夫子缓缓点头,故意问道:“既如此,那你为何又不干脆在这里面开辟一块地方,让他们体验得更好一些” 周坚当即抢先道:“你个老先生,这话却也迂腐。若是将他们放进来,现在楼里这些人还愿意掏那么多钱吗到时候不啥也没了” 齐政笑了笑,“在下以为,经商其实和治国、治家、教书育人一样,不能片面地去追求绝对的公平,绝对的公平并非就是绝对合理,相反,人尽其用,各安所能,才是一个合理的生态之中好的状态。” “就如这清凉居,有钱之人入内而坐,他们愿意高价,清凉居可以挣到钱,便也有余力为力夫们提供一些优惠和帮助,力夫们享受到了这些,平日里有点什么事儿也愿意搭把手,清凉居名声和实利都得了,楼内的人,和楼外的人,也都自在。” 孟夫子含笑点头,“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孟青筠也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她历事不多,只是从书本上得了知识,此刻听见这种具体而微的行为,对人性和处事之法,也多了些许的感悟。 又闲聊了一会儿,再喝下一碗酸梅汤之后,孟夫子叹了口气,撑着膝盖起身,“时候也差不多了,感谢款待,我们也该走了。” 齐政连忙跟着起身,“我送送二位。” 孟夫子摆了摆手,“不必了,小友既然要行科举,必然会去中京,你我中京有缘再见。” 说到这儿,他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到了中京,可以拿着这块玉佩,来中京城外的周山一见。” 齐政推辞几句,将玉佩收下,而后让掌柜的拿来酸梅汤的药料,亲自将爷孙二人送出了门。 看着二人的背影,周坚撞了撞齐政的胳膊,“政哥儿,问你个问题” “说。” “我刚才盯着那个姑娘看了好几百眼,她最后终于看了我一眼,你说她是不是被我感动,喜欢上我了” 齐政愕然扭头,看着他,“两种可能,第一你昨晚睡觉屁股没盖好,现在还在做梦;第二,你喜欢上她了。” 周坚眼前一亮,“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两情相悦” 齐政如遭雷击,默默竖起大拇指。 “怎么瞧不起我,难道我这张脸,不能让这位美人倾心吗” 齐政默默别过头去,“我说话太直,不太好听,所以就不说了。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你的学业吧!” 心大的周坚咧嘴一笑,“我的学业再操心也就那样,但这种事稍微操心一下就不一样了。” “你倒是看得开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嘿嘿!” “.” 齐政忽然脚步一顿,周坚差点撞上去来个男上加男,“咋了你现在终于觉得我和那位姑娘般配了吗” 齐政扭头道:“咱们是不是也该问问人家叫啥” 周坚嘴角一扯,竖起大拇指,“你也是个人才。” 走出清凉居,孟青筠忍不住问道:“爷爷,你就这么把那玉佩送给他了” 她身为孟夫子的亲孙女,跟在爷爷身旁照顾了十余年了,自然清楚这玉佩代表的意思。 孟夫子笑着道:“这些日子我与他交谈,其人见识深远,才情天纵,格局甚高,气魄极大,更兼有一颗仁者爱人之心。唯一欠缺的就是对经典的了解和掌握,恰好这正是你爷爷的长处。若能好生培养,将来必将是社稷之福啊!” 孟青筠秀眉轻挑,抿了抿好看的嘴唇,似有不服,“会不会有些太夸张了” 孟夫子也没争辩,扭头看着她轻笑道:“和爷爷打个赌” 孟青筠毫不扭捏,下巴一扬,露出雪白而好看的天鹅颈,豪迈道:“赌就赌!” “输了你嫁给他” “你”孟青筠登时傻眼了,然后跺脚生气道:“哪有你这样的,成天就想着把孙女嫁出去!” 孟夫子笑着赔罪,等孟青筠稍稍消了气,才轻声道:“丫头啊,爷爷已经七十二了,你打小便没了父母,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轻轻的一句话,便让孟青筠所有的气都消了,眼眶也红了,“爷爷.” “好了,好了。又不是催着你嫁,爷爷要能赌赢,证明这小子本事、能力、心性都不差,那才能算配得上你的良人。慢慢来吧,爷爷争取多活些日子。” 孟青筠无言,只是默默紧了紧扶着老人的手。 走了几步,孟夫子忽然停步,“今日那小子说得对,此去中京,不知此生还有无机会回来,有些人还是见见吧。” 孟青筠疑惑道:“爷爷在苏州还有故人” “算是吧,一位故人的弟子,也曾在一场剡溪集会时向我求教,算是个心思正派的后生。” 二人找到随行的百骑司人员,弄了一辆马车,悠悠进了城。 一路来到程府,接管安防充作马夫的百骑司副统领便跳下马车,对门房道:“劳烦阁下与贵府主人说一声,就说剡溪有故人来访。” 门房看了看眼前人又看了看马车,撂下一句稍等,便匆匆进了府。 然后,他就惊愕的发现,当他将这个消息告知正在画画的老爷时,老爷竟然直接愣住,然后将手里画笔一扔,便匆匆跑了出去。 瞧见那几乎已经完工的画,被墨迹粗暴地污掉,就好似一个美人脸上被划拉了一刀,让他忍不住心痛。 接着更好奇起,来人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能引得自己老爷这等大儒如此失态。 当程硕冲出府门,孟青筠已经戴着帷帽下了马车,站在一旁,轻声道:“程夫子请上车。” 程硕愣了愣,朝孟青筠拱了拱手,而后钻进马车,便瞧见了那张让他敬佩不已的面容。 他正要行礼,就被孟夫子一把按住,“车厢不方便,不必多礼了。” 程硕激动道:“镜湖先生,竟然真的是您既然来了,进府喝盏茶,容晚辈向您讨教几句再走吧。” 孟夫子笑了笑,“此番偶然路过苏州,便来看看你,就不多叨扰了。” 程硕坚持,“那怎么行,您来了晚辈这儿,简直是蓬荜生辉,晚辈若是如此失了礼数,岂不为天下士林所耻笑!” 孟夫子摆了摆手,“此番老夫外出,并未告知任何人,还需要子丰替我保密啊!” 程硕一愣,旋即也不纠结,果断点头。 “这些年,听说你在苏州,名声渐起,很不错。” 孟夫子用一句话,开始了这场叙旧。 当程硕聊了两句,忽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里陡然升起: 既然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教给齐政的了,也自觉没资格当齐政的授业恩师,那为何不向这位如今天下唯一的文宗举荐呢 念头升起,便像过年的猪和生气的夫人一样,按都按不住。 他看着孟夫子,用很期待且很郑重的语气道:“镜湖先生,听说您还一直未收关门弟子,这些日子,晚辈遇见了一个极其优秀的后生,不知您能否拔冗一见” 而后他仿佛生怕孟夫子拒绝一般,抢先道:“此子才情不凡,当初苏州三大书院招生文会,异军突起,斩落文魁。一首爱莲说,震惊全场。其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句,宛若天成。而且治学态度端正,他曾写诗,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晚辈以为,此子绝对值得镜湖先生考察一二。” 孟夫子缓缓点头,“听你如此说来,的确才情不凡。不过老夫现在已无再收徒之心,而且今日时候不巧,日后有缘再见吧。” 程硕还想替齐政争取一下,但孟夫子已经摆手道:“有你教导,已是足够,无需多虑。” 二人又说了几句,孟夫子便开口道:“好了,今日进城,就是来见你一面,如今面也见到了,老夫也该启程离开了。” 程硕挽留不得,只好依依不舍地退下马车。 “好了,也无需相送,好生治学,希望未来,这天下文坛,有你程子丰一席之地!” 孟夫子朝他摆了摆手,而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望着马车远去,程硕长叹一口气。 齐政啊齐政,这天大的机缘,我不是没帮你争取,可惜啊! 中京城,皇宫之中。 傍晚暑热稍退,天德帝缓缓推开窗户,望向南面,轻声道:“镜湖先生到哪儿了” 身后不远处,百骑司的统领躬身道:“崔奇亲自去接的,三日前的信报,说已经自刘家港换船,将自运河而上。” “让你查的那两个事情,如何了” “都已颇有进展,相信待卫王殿下回京,便能准备妥当。” 天德帝轻嗯了一声,望着天边。 “这中京城,也该吹几场风了。” 第139章 杀人 赠诗,江南事毕(大 第139章杀人赠诗,江南事毕(大杯) 苏州城,周家。 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前,周陆氏给齐政夹了一块肉,关心地问道:“这些天给坚儿补课,没累着吧” 齐政笑着道:“义母不关心一下坚哥儿的学业” 周陆氏无奈地看了周坚一眼,“若是他学问长进迅速,他已经忙不迭地显摆起来了,哪儿还用得着我问。” 周坚闻言,把头埋得更低了,只顾默默扒饭。 齐政略作沉吟,开口道:“义父、义母,我有个想法。” 周元礼和周陆氏齐齐侧目看来,齐政道:“我在想,要不我带坚哥儿一起入京” 周坚猛地抬头,看向齐政。 周元礼也面露疑惑。 齐政解释道:“当初卫王殿下招募了一帮在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上表现出众的寒门士子,打算带其中优秀的去往京城,设法送入国子监。我在想,坚哥儿或许也能一起进去。进了国子监,只要顺利结业,那就可以直接参加会试,应该是个不错的路子。” 周元礼和周陆氏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周元礼开口道:“那自然是很好的,但是齐政啊,坚儿的学问我们心里也有数,国子监的门槛,他够不到,你若徇私,不仅有违本心善念,或许还会招致卫王殿下的不快。” 他顿了顿,十分严肃而认真地道:“坚儿自有他的缘法,你切莫为了他而因小失大。” 周陆氏也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想法,齐政,顺其自然就好,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齐政心头感动,微笑道:“义父提醒得是。国子监能不能进咱们两说,的确也不能坏了公平,但是中京的书院也不少,名师大儒也比苏州更多,坚哥儿若是入京,我相信,会比在苏州更好。” 他补充道:“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我看程夫子的教学,或许是太艰涩了些,坚哥儿实在是有些适应不了,不如跟着我,我若拜得名师,也可助他一助。” 周元礼和周陆氏夫妇二人再度对视一眼,周陆氏这次事关重大也不将丈夫推到台前了,直接问道:“齐政,你认真的” 齐政嗯了一声,“在这大梁朝,若想有个好前程,科举永远是第一选择,坚哥儿也没有从军的潜质,我也要在科举之路上奋斗一番,顺带着,能帮一手自然是要帮的。” 他尽力制造出顺手而为,举手之劳的感觉,以减轻周家人的心头负担。 周坚听着,眼前一亮,若是真的跟着政哥儿进了京,岂不是意味着从此脱离了严母的掌控,天高任鸟飞了 想到这儿,他登时忍不住一阵激动。 周陆氏想了想,“齐政,此事重大,我要与你义父商议一番,才好决断。” 齐政嗯了一声,“这是应该的,自当深思熟虑才好。” 等吃过了饭,齐政和周坚拜别二人,走向小院,周坚忍不住悄悄竖起大拇指,“政哥儿,够意思!到时候青楼我请客!” 齐政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能不能在中京管得住这个没什么特色却又特别色的好兄弟。 齐政在小院里,没等到周家夫妇的决定,反倒是先等来了卫王的信使。 面对齐政,这位卫王身边贴身护卫之一没有丝毫倨傲,十分老实且恭敬地转述道:“齐公子,去各地巡视的队伍,今日已经陆续返回,殿下请您明日下午,到府上商议一番。” 齐政点头应下,不多时,周家夫妇也做出了决定。 事实上,除开会给齐政添麻烦之外,周坚跟着卫王去中京几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事已至此,周家和卫王的关系已经是人所共知,卫王真要倒台也决计躲不过清算,不如加深一番关系。 夫妇二人对齐政好一番感谢,齐政又交待了些后续在苏州和江南地界上的发展方向和注意,周宅便跟着苏州城一起睡了下去。 翌日下午,卫王府的车驾来到周家,将齐政接到了卫王府邸。 卫王所在的房间中,此刻人还不少,七八名跟着巡视队伍去往江南各地的寒门士子也列坐其中。 瞧见齐政的身影,卫王笑着起身,“齐政,快来,品评一番大家交上来的成果。” 见卫王如此态度,又听得他这般言语,出去历练一番的一帮士子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几分不服。 齐政的文才他们见识过,的确比他们厉害,这个他们是绝对服气的。 但如今的他们,在见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自觉也是脱胎换骨了。 他们才不相信,在具体的实务之上,齐政能有远超他们的能耐。 齐政笑着坐下,从卫王手里接过一本本册子。 他先打开第一本,扫了一眼,“这是走的浙江湖、嘉、杭一线,内容还是颇为翔实的,已经没有什么之乎者也的空谈了,殿下的用心,还是得到了回报的。” 卫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下方一个年轻人便直接开口道:“齐公子,殿下既让你点评,在下也想听听你有什么真知灼见” 卫王和齐政皆是一愣,没想到会有人跳出来说这种话。 卫王旋即反应过来,在齐政替他出谋划策办下大事的时候,这帮年轻人都在程府闭门造车,着实不知道齐政的本事。 想到这儿卫王正打算呵斥,齐政却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对那年轻人扬了扬手中的册子,“所以这本是你写的” 年轻人傲然点头,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 齐政看向卫王,“殿下,方才的话,在下乃是客套居多,只是方向对了,但若论及实际,此文乏善可陈,顶多鸡肋而已。” 卫王挑眉,配合着齐政的言语,惊讶道:“哦” 齐政看着勃然欲怒的年轻人,“不服那我便与你说说。” 他随手翻开,“就拿你写杭州这一段而言,手工之业兴盛,这是你的原话,然后呢” 年轻人一愣,“什么然后” “手工之业,凡百十种,具体兴盛的是哪一种兴盛其兴盛的具体表现是什么是家家户户皆从事此业,还是各方相关行商皆汇聚于此互通有无,还是天下此业大师皆生于此技术冠绝天下是官营手工业兴盛,还是私营手工业兴盛若是私营,大致每一户是何等规模有多少生产工具其产出的成果是以何种方式分销往何方盈利几何” 那年轻人登时面色一变,其余几个也都默默低下了头。 “又如这句,杭州之地,依托运河,人烟稠密,商贸繁盛。然后又没了,你这句话放在苏州头上难道就不成立吗商贸繁盛,主要经营的货物是什么可曾走上码头亲自调研询问人烟稠密,是本地土著居多还是周边人口及各地商贾居多双方所占人口总数各有几成这当中又有多少是商贾” “再比如这一句,各地均有物产,声名著于当地,皆汇聚于杭。物产具体是什么呢据我所知,江南各地的市镇专业化程度颇高,药材集散地、布加工地、生丝出产地等等,这些具体的内容,你的这篇文章之中又可有列举” “你这上面,看似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也自以为言之有物,但实则跟着队伍走了一遭,所得到的东西,找一个熟知江南的人便能张口说出,那你实地调研的优势又体现在哪儿” 一个个问题,问得那年轻人目瞪口呆,嗫嚅半晌,嘴硬道:“这这.穷究这些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齐政冷哼一声,“倘若你若今后身为一地父母官,对辖区之情况,也是了解得这般马虎吗不懂当地之实务,你如何知道你执掌一地该如何施政,能利用哪些情况而事半功倍,又将损害哪些方面的利益,面临来自哪些方面的阻拦” “又如殿下,若要坐镇中京,了解一地之实情,或是做什么决策,派你们下去体察民情,难不成就靠着你所呈上来这几个囫囵的字,便能知晓了” “至不济,譬如经商,我欲在杭州做一门生意,现在派你去杭州实地调研一番,你回来就给我交个这个,你认为我能从中决断出什么来” 被当着卫王的面,这一通训斥,那年轻人的脸上汗水登时渗出,低头羞愧难言。 其余几个则是在心头暗自庆幸,多亏了齐政第一本没拿自己的。 但以齐政如今在卫王麾下的地位,真的跟这几个人一般见识,那才是掉份的事情。 所以,在将对方驳斥得哑口无言之后,齐政的声音一缓,叹了口气,温声道:“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心高气傲,这很正常,但是,同样也要正视自身,如此方能进步。” “殿下让你们跟着队伍,前去观摩,看看民生疾苦,看看各地实情,是对你们寄予了厚望的。是希望你们能够脱胎换骨,成为能为天下百姓做实事的干臣,而非只懂之乎者也的酸腐之儒。从这个角度而言,至少你这本册子,是合格的。” 年轻人抬头看着齐政,眼中露出几分感激。 “我方才说那些,则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也算是个人浅见,对与不对,卫王殿下定夺,听与不听,就看诸位自己的心思。” 说完,他看向卫王,欠了欠身,“殿下,在下的养气功夫还是不够,胡言乱语了几句,还望殿下见谅。” 卫王看向齐政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慰,这样本事出众,却偏偏还不跋扈,事事还都将他抬得很高的伙伴,真让他,欢喜! “诶,这话就言重了,你说得很对啊!” 卫王也跟着做戏,看向这几人,“本王纳贤,从不看出身家境,但却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有自强之志,同时还能有谦虚之心。此番去往各地,你们的表现本王都已经从领队之人口中得知,虽然觉悟之时间有早晚,但都能主动接触实务,不再空谈虚念,本王很开心。” “但是,你们只是稍有微不足道的成就,便骄傲自满,自觉出众,听不进意见,本王很不高兴!” 随着卫王语气一重,这几人连忙跪下,“吾等知错,请殿下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尔等记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尤其是到了中京,更是藏龙卧虎,容不得你们妄自尊大!虚心向学,步步为营,终有一日,尔等也有经世济民,光宗耀祖之时!” 放下一句狠话,敲打到位,卫王便放缓语气,“都起来吧。” 众人都默默起身,但从面色上看,先前那股桀骜和自满的劲儿都悄然没了。 不多时,苏州知府高远志和苏州同知蒋琰也联袂而至。 当卫王将这些人写的东西交给二人看看,二人看过之后,都给予了不低的评价。 高远志更是以自身经历颔首赞许道:“殿下此举甚妙,读书人皓首穷经,不通实务,若能先开拓眼界,知晓地方实情,对今后行事乃至入朝为官,都有大用。我看这些年轻人,其见识已不输一些寻常地方官了。” 没曾想,说完这话,这帮年轻人没有一个面露自矜之色。 这更让高远志再度赞叹,“殿下这是寻了数位璞玉啊,就这不骄不躁,谦虚从容的心境,未来的成就便不会低了。” 这番话,更让这几位年轻人羞愧难言,纷纷低头不语。 卫王和齐政对视一眼,哈哈一笑,“那就借高大人吉言了。” 此番到任苏州,卫王帮了高远志这么大的忙,高远志便也投桃报李道:“在下的老师在中京颇有文名,这些年轻人这般优秀,下官愿给老师手书一封,举荐他们到国子监求学,日后堪为殿下之臂膀,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卫王一喜,看着众人,“还不谢谢高大人” 到了晚上,一道身影悄悄进了沧浪园。 而后卫王和齐政也赶了过去,见到了一身黑衣的汪直。 汪直朝着二人一拜,然后将自己前期勘察和打入敌人内部的情况说了,进展还是很顺利的。 “殿下,齐公子,此番小人是打着招募手下的名头出来的,小人以为,时机合适了。” 卫王看向齐政,齐政微微点头,卫王便开口道:“那好,就按照原计划,将你联络好的人都带走吧。” 汪直双手抱拳,“多谢殿下。” “汪直。” 齐政忽然叫住了他,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一张纸条递给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完记得毁掉。” 汪直双手接过,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当天夜里,有近百名流民军和十名禁军,悄悄随着汪直消失在了夜色中。天色将明,汪直坐在船上,遥望着前方的岛屿,拿出了齐政交给他的纸条。 上面就写了四句话。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唯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汪直深吸一口气,又将这四句话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将纸条放进口中吞下,望向前方的目光在悄然间愈发坚定。 “上岛!” 随着巡视队伍的返回,整个巡抚江南的事情也终于缓缓落下来了帷幕。 卫王吩咐众人短暂休息一日,开始着手收拾着行囊。 卫王自己则和凌岳一起,参加高远志组织的践行宴。 宴会自然定在了沧浪园中,看着这些士绅们眼中那由衷的喜色,卫王和凌岳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对手越是这般,便越是说明他们的作为是有成效的。 齐政也没闲着,趁着这一日,先去程府跟程硕喝了一顿酒,带着周坚向他告了别。 程硕对于周坚的离去原本想说一句今后在外面惹了祸,别把为师供出来,但想想还是算了。 只不过看着齐政,心头多少带着几分歉疚。 老夫无能啊,没帮你把握住那个天大的好机缘啊! 于是,程硕愧疚之下,没用多久就把自己灌醉了,看得齐政一愣一愣的,这么伤心的吗 离开程府,让周坚先回去收拾行囊,齐政又去了沧浪园。 “待你十年期满,我在中京等你。” 齐政入座就先撂下这么一句话,听得沈千钟一愣,“这话不该是你我秉烛夜谈,你最后离开的时候说吗” 齐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那酒量,撑得到那会儿吗” “咳咳.”沈千钟尬笑两声,生硬地转过话题,“杨进要跟着你们进京,你们打算怎么办” 齐政笑了笑,“你觉得呢” “所有人都笃定你们不敢杀他,但我觉得你一定会杀了他。” 苏州织造局中,董世也在嘱咐着杨进,“回京一路之上,你最好老实点,可别被卫王抓住什么把柄。” 老子哪儿还有把柄给卫王抓 杨进轻哼了一声,“既然卫王先前都不敢杀我,难不成后面还敢他若要争储,敢得罪老祖宗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看着杨进不以为然的样子,知晓更多事情的董世心头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但杨进又不是他爹,他言尽于此,也懒得多说。 翌日的阊门码头,人头攒动,比起当初迎接高远志到任,声势更为浩大。 正当众人话别之际,城中忽然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很快,便有巡城士卒来报,“殿下,府台大人,是城中鲁家的鲁夫人,自从鲁博昌死后,她愈发苛刻,打骂下人,今日终有奴仆不堪忍受,点了鲁家,拉着她一起赴身火海。我等已经在尽力救援,火势暂时可控。” 听见这话,站在码头上的齐政暗叹一声,回想起了那个鲁夫人前来选人的午后。 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啊! 听闻火势可控,众人也松了口气。 一番话别自不用多说,卫王率先登船。 正当杨进登船之时,忽然舢板被跟随其后的护卫踩得一晃,杨进竟然一个没站稳,失足落入了水中。 一帮护卫登时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杨进。 卫王冷声道:“还傻站着做甚,还不速速救人!” 这时候,护卫们才如梦方醒,跳下河去救援。 结果田七一个着急,直接落在了杨进身上,一脚将他踹进了深水里。 等他们七手八脚地在水里扑腾半天终于把杨进救起,这位曾经在苏州呼风唤雨的织造太监已经没了呼吸。 “我等无能,请殿下责罚!” 董世瞧见这一幕,喉头滚动,只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 高远志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陛下身边大太监童瑞的干儿子啊,就这么杀了 在整个码头的一片死寂中,卫王平静地叹了口气,“将杨公公就近安葬在苏州吧,此事本王回京,自会向父皇禀报,如何定夺,稍后再说。” 说完,凌岳便直接吩咐道:“起锚!” 在船上,卫王、凌岳、齐政,并肩而立,看着渐渐变小的苏州城,回想起这如梦似幻的两个多月,对视一眼,齐齐一笑。 码头上,一众苏州士绅,齐齐松了口气。 瘟神终于走了。 苏州的天,江南的天,终于又要晴朗起来了。 船队一路前行,两日之后,便抵达了镇江。 码头上,早早便站着一群人,朝着船上招手。 为首的红脸老头儿,身着二品官袍,赫然正是原地起复的现南京巡抚陆十安。 他身处南京,最好的自然是顺江而下,在镇江等候送别。 卫王等人也早接到了陆十安的书信,知晓此事,船队有序地在码头靠岸。 当船队停稳,卫王等人走下,陆十安连忙迎了上去,“殿下。” 卫王也立刻快步上前,扶着他的手,“陆大人,远来相送,小王受之有愧啊!” “殿下巡抚江南,功成而还,江南风气为之一振,下官于公于私,都该相送啊!” 二人寒暄两句,陆十安便提议道:“殿下,这旁边便是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镇江北固楼,咱们登山一观,可好” 卫王自无不可,他也有心真个收服这位志趣相投的封疆大吏,于是,护卫开道,卫王、凌岳、齐政、陆十安,再加上一个周坚,五人一起登上了北固山。 站在北固楼中,眼前是大江奔涌,对岸遥望着淮上,很难让人不生出几分豪情。 卫王转头看着陆十安,“陆大人,赴任已近两月,感觉如何” 陆十安叹了口气,“江南之地,积弊重重,虽有殿下以超绝之志,暂时逆转局势,但陛下之志,你我之愿,在整个江南势力之前,确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 卫王点头,“既然如此,便当徐徐图之,心急之下,反倒容易酿成大祸。” 陆十安嗯了一声,“殿下说得不错,便如当年,刘宋莽撞北伐,最终却失掉了整个两淮,北魏之军队肆虐于国土,生民哀嚎,自此南北攻守之势逆转,自当引以为戒。” “更何况,如今天下,亦有北渊虎视,若是一个不稳,更有可能让异族铁蹄踏入神州,重演当年祸事。” 但旋即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老夫如今这年纪,恐怕也只能再守几年,难有存进了。殿下若是有心,还当早作打算才是。” 卫王神情凝重,正要点头,一旁的齐政却微微一笑,抢先道:“陆大人,还记得咱们当初去往扬州之时,你曾与晚辈说起当初您初出茅庐之时,便是在隔岸的扬州,镇压暴乱,如今虽已一晃四十余年,但正所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姜太公在您这个时候,才刚刚出山呢,何故做此喟叹” 卫王一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陆十安哪儿是在说自己年迈,而是在提醒卫王,你若想倚仗于我,便要想到我的年事已高,朝廷会有人以此攻击我,你得早作打算应对。 自己一个没注意,差点酿成笑话。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齐政,而后郑重地对陆十安道:“齐政说得不错,魏武有言,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陆大人正当年纪,又熟知江南事,正是执掌江南的最佳人选,本王自会倾力支持。” 陆十安见卫王听懂了他的话,便也严肃答应,“请殿下放心,下官自当竭力!” 众人又说了几句,便转身下了山。 回到船上,陆十安正待目送着卫王的船队远去,但没曾想,齐政又匆匆从船上下来,将一张纸交给了陆十安。 “早先一直说送您一首诗词,此去不知何日再见,便在此兑现了吧!” 陆十安一惊复一喜,连忙接过。 “好了,陆大人,咱们中京再见!” “好!,再见!” 船锚收起,风帆张开,卫王一行,带着圆满,离开了江南。 望着船队渐远,陆十安忙不迭地打开了手中的纸张,只看了第一句,便悄然呼吸一滞。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赠陆巡抚】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第一卷完) 第140章 中京城,风起青萍之末 第140章中京城,风起青萍之末 酷暑未消,中京城涤荡尘埃的风尚在酝酿。 偌大的皇城,闷热难耐,可偏偏又没人舍得远离。 相反,还有络绎不绝的人,如飞蛾扑火般,从各方奔赴而来。 宋徽一行,也在这样的队伍之中。 自苏州一路向北,许多足迹甚至从未走出过苏州府一地的人,都有大开眼界之感,在兴奋和惊讶中,连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宋徽那臭小子毫不留情的训练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饶是如此,当他们站在中京城下,看见眼前这座雄城时,也都齐齐懵了。 以他们的文采,自然说不出什么【我仿佛听见了平王东迁的盛大礼乐】、【仿佛响起了董卓之乱时的万民哭嚎】、【仿佛能看见兰陵王戴着面具在此踏破敌阵的无双英姿】之类的话。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座雄城的高耸和宽阔,喃喃道:“真他娘的大啊!” 在短暂的震撼过后,众人心头也下意识地涌起几分激情。 这才是他们的梦想之城,是他们未来拼搏之地! 宋徽看着眼前的雄城,深吸一口气,“进城!” 一路上,有不少的游汉,瞧见这些客商便凑上来,询问要不要带路或者安排食宿等事。 这些人自然也看见了宋徽一行。 尤其在看见领头的宋徽那年轻的面容之后,更觉得来了肥羊,纷纷挤了上去。 宋徽也如他们所愿,装作一脸懵懂地听着,时不时还问出几句听上去就充满肥羊属性的问题,这就更让这帮游走在城外的闲汉,欢喜! 临近城门,宋徽随便指了一个面相看上去正经点的,故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道:“就你了,给小爷带路,少不了你的赏赐!” “诶!好嘞,小人崔力,包您满意!”那人开心地应了一声,朝着周围同行得意地挑了挑眉,谄媚地伺候着宋徽一行进了城。 有这种地头蛇在,一行人进城没遇到什么阻拦,检查也只是做了做样子,当然,代价就是宋徽给出了足足十两银子的进城费。 进了城,就在崔力准备将这一队肥羊带去他们早有勾结的黑店中时,宋徽却开口了,“别磨叽了,直接带小爷去中京城最好的客栈,小爷累了,要休息。” 崔力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一僵。 干他们这一行,最喜欢的自然是有钱又无知的肥羊。 但当肥羊肥到了一定程度,那就不是他们这个档次能吃得下的了。 就如同宋徽此刻说的话,中京城中最好的客栈,这东西就是他们做不了假的,街面上随便拉个人一问就知道,那些跟他们勾搭的黑店也伪装不出奢华的模样。 “怎么你不知道” 宋徽装傻皱眉问道,崔力连忙道:“怎么会,小人这就带您去。” 他匆匆在前面带路,没看见宋徽眼底那一丝藏得极好的讥讽。 在经历了许多事情,又被齐政耳提面命,细细推演过中京情况之后,独当一面的他,早已脱胎换骨,再非当年那个单纯的年轻人了。 到了客栈,宋徽却没直接将崔力赶走,而是扔出一小块碎银子,“小爷先包你三日,未来三日每天来这儿,小爷有需得着你的地方。” 崔力大喜,本以为这头肥羊就这么飞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连连点头应下。 客栈的伙计瞧见这一幕,也没多嘴。 当一行人办好手续,住进客栈,小泥鳅忍不住问道:“宋哥,为何要请这等人,还白给那么多钱” 他这话并非质问,而是单纯的疑惑,所以宋徽也笑着跟他解释道:“有他们,能少很多麻烦,而且也能造成咱们没背景的假象。至于钱,不会亏的。” 他拍了拍小泥鳅的肩膀,“你先好好吃顿饭,稍后叫两个弟兄一起,把周边的情况摸一摸,咱们要把眼睛擦亮。” 小泥鳅咧嘴一笑,“你放心,这事儿我最拿手了!” 宋徽严肃道:“千万小心,安全第一,中京城的水,可比咱们的太湖深多了。” 小泥鳅也收敛笑容,重重点头。 而在宋徽等人入城之后不久,一骑快马便冲进了中京城。 这是宋徽按照齐政的吩咐,专门留下和他们分头行动的人,否则以宋徽等人此刻的状态,想要悄无声息跟乔三搭上线是很麻烦的,毕竟卫王府的其余人可不认识他们。 那一骑直接来到了卫王府,交验了信物之后,便直接找到了乔三。 乔三当然认得这位一同随殿下南下的同僚,当即激动起身,“怎么样,殿下回来了” 那人左右看了看,略带扭捏道:“我有点私事想单独与你说。” 房间中的其余人眉头一皱,旋即嘲笑调侃起来。 那人似是被嘲讽得急了,红脸跺脚,乔三笑着道:“走吧走吧,咱俩出去单独说,我先说好,借钱可没多少啊!”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的亭子,乔三笑着道:“行了,说吧,什么事儿啊” “殿下和齐公子的吩咐,绝密,你注意表情,万一府上有内鬼。” 乔三心头一惊,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和松弛的姿态,“你说。” 那人便将卫王和齐政的交待说了,也很简单,就是告诉他他们要做个什么事,而后让乔三去整个中京城最好的客栈之中,去找一个叫宋徽的年轻人,他会告诉乔三具体如何行事。 乔三的心头下意识地生出几分质疑,若事情真的这般绝密,为何要让一个年轻人来主持。 但转念想到自己和齐政的脑子差距,便也释然,点头应下。 当天下午,乔三便打着替部分手下安排住处的旗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玉堂客栈,叫来掌柜亲自陪着看房。 在寸土寸金的帝都,玉堂客栈虽然高档奢华,但也没法如苏州的梦安客栈那样,给每个住客都弄上一个院子,也因此当乔三大张旗鼓地前来,宋徽一行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宋徽走出房门,瞧清了乔三的面容,接着便让同伴当着乔三的面喊明了自己的身份。 四目相对之下,便算是接上了头。 当宋徽找了个机会,和乔三错身而过时,乔三默契地飞快吐出了一个地名,而后若无其事地错身离开,继续在掌柜的陪伴下看起了房。 宋徽稍稍等了一会儿,不等乔三离开,便已经以闲逛的名义,带着两个护卫先行出了客栈。 约莫逛了小半个时辰,当他来到约定的地方,便有早早候在外面的人将他从后门引进了院子。 瞧见乔三,他便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主动行礼,“有劳三爷久候。” 等在院子中的乔三也站起身来,笑着道:“都是替殿下办事,当不起三爷这个称呼,坐下说吧。” 等宋徽坐下,他便问道:“殿下和齐公子吩咐了什么事情” 宋徽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请三爷见谅,事关重大,在下需要问三爷几个问题。” 乔三一愣,旋即笑着点头,他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卫王和齐公子敢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眼前的年轻人了。 通过几个问题核实了乔三的身份之后,宋徽便将整个计划说了。 既然卫王和齐公子都说了可以完全相信乔三,他没有再自作主张地藏掖什么。 乔三听完,缓缓点头,“所以,这事儿还得落在定国公府身上。” 宋徽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那封凌岳的亲笔信交给乔三,“齐公子说,如果是卫王殿下的根脚,那咱们很多设想就达不成,殿下根基太弱,事情成不了,未来的许多事情就会很麻烦。” 乔三接过信,直接道:“既是齐公子说的,我自然没有意见,你且回去等等,明日上午辰时,我们再在此间相会。” 翌日辰时,当宋徽再度悄悄来到这个院子,被守在门口的人带入其中,便在房间内瞧见了一高瘦一矮胖两个中年男人。 乔三主动起身给宋徽介绍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凌大管家,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岳大管家,都是蒙了国公爷赐姓的。” 而后他看着两位大管家,“这位是殿下和凌将军委托入京办理此事的宋徽。” 两位大管家瞧见宋徽如此年轻,心头自然地生出几分质疑,但到他们这个份儿上,也不至于那般莽撞轻浮,朝宋徽微微点了点头。 高瘦的凌管家便开口道:“我家老公爷说了,既是殿下和大公子的意思,阖府上下自当倾力配合。” 矮胖的岳管家点头,“一样。” 凌管家接着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直接开口便是。” 岳管家嗯了一声,“正是。” 宋徽便将卫王的计划简单说了,重点在这家酒楼要达成何种效果之上。 默默听完,凌管家皱着眉头,“按你所言,殿下和大公子恐怕即将启程回京,哪怕路上再慢些,二十余日怎么也能回来。要建造起一家档次足够的酒楼,恐怕还是不容易。若是仓促完工,在这中京城,想要脱颖而出,那便是不可能的事。” 岳管家点头,“不错。” 乔三闻言也是面色一凝,不愧是能在两个国公府当大管家的人,看问题还是很务实,工期的确是个问题。 没曾想,宋徽却只是微微一笑,“三爷,凌大管家,岳大管家,这事儿齐公子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 他看着三张问询的面容,开口解释道:“齐公子的意思是,既然直接修一座,或者改造一座,都很耗时且不容易,那咱们可以直接抢一座酒楼过来,而且要抢就抢最好的,届时咱们只需要简单改造一番就行了。”三人一愣,耳畔便听得宋徽跟他们细细解释了详细的行动路线。 默默听完,凌大管家嘴角一抽,“脏,真他娘的太脏了。” 岳管家咧嘴一笑,“喜欢。” 等宋徽和三人将所有事情都谈好了,便回到了玉堂客栈。 而后,他就“召见”了早早候着的崔力。 “小爷我此番来京,是奉家里的命令,准备在京城开个大酒楼,你且带我去寻寻地方,合适本公子便买下来,尽快开工!” 常年混迹市井的崔力眼前一亮,立刻便从中想到了好些个可以后续发财的主意。 “公子放心,别的不说,就这中京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小的这就带您去!” 言罢,宋徽便带着小泥鳅等人,在崔力的带领下,一起走出了客栈。 一通好选,宋徽便在一处临街的路口,看上了一家酒楼。 这酒楼的生意算不上红火,但通过掌柜找到东家,对方听了宋徽的来意,却摇头拒绝。 这年头,不少人都是把一份营生当传家宝一样守着的,这也正常。 但正常往往敌不过不正常。 当宋徽开口便是三万两银子的时候,对面的东家不淡定了。 但仔细想了想,他还是摇头拒绝,这酒楼他各方关系都是打点成熟了,虽然说挣不了大钱,但也安稳殷实。 三万两的价格虽然比起市价贵了几千两,可要重新支起一个摊子可不容易。 见对方摇头,崔力也劝着宋徽,“公子,咱们再看看” 宋徽淡淡道:“本公子就看中了这儿,我觉得此地与我有缘。四万两,卖不卖” 酒楼东家呼吸一滞,明显心动纠结了起来。 “五万两,你若还不卖,本公子转身就走!” “卖!” 酒楼东家咬牙点头。 这价钱,都够买他两间了。 双方定契签约,约定好了酒楼里除了人走,其余都留下之后,明日一手交钱一手交楼,宋徽便志得意满地离开。 走出酒楼,他还看着崔力道:“你看看,没有谈不下来的生意,就只有给不到位的价格。你啊,终究是不懂生意!” 你他娘的当了这么大个冤大头,得意个屁呢! 崔力心头嘀咕,嘴上却笑着恭维,“公子大气,小的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长见识的还在后面呢!” 说着宋徽又扔给崔力一块银子,“酒楼买定了,你帮本公子办个事儿。” 感受着手中银子那沉甸甸的分量,崔力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公子请吩咐。” “这中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中京城酒楼繁多,但要说最好的,那就得是金玉阁了。” 宋徽点头,“那就让你的弟兄们一起,帮本公子传出去,等本公子的酒楼开了,什么狗屁金玉阁,定是本公子的手下败将,本公子的鸣玉楼才是新的中京城最好的酒楼!” 崔力一愣,忍不住道:“公子,金玉阁听说来头都不小,咱们这么说,会不会” “来头顶什么用开酒楼看的是本事,放心去宣扬,真要找事儿也找不到你们头上!” 说着宋徽干脆又扔了一块银子给崔力,“事情办得利落点,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本公子会派手下去市井查看,若是不能传得人尽皆知,这钱今后你们就挣不到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崔力见状,也不再阻拦,乐呵呵地捧着银子离开。 传点话这种事,对他们这些人没什么难度。 只用了两日,当宋徽接管了那家买下来的酒楼,带着人住了进去不久,他的豪言已经传进了金玉阁的钱掌柜耳中。 钱掌柜先是不屑一顾,但随着传言越来越离谱,他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虽然他依旧觉得是无稽之谈,这可是中京城,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敢跳脚的,可毕竟这金玉阁乃是他的立身之本,若是金玉阁生意不行了,他的好日子可也就到头了。 于是,他命人一通打探,便顺利地将崔力叫到了面前。 “这些日子的传言,都是你搞出来的” 在这等大人物面前,崔力膝盖一软,当即跪地,“小的只是帮那蠢货传几句话,请钱老爷恕罪啊!” “起来吧,老爷我也没怪你。” 钱掌柜淡淡道:“不过,老爷有几句话,得问问你。” “请钱老爷吩咐。” “这小子是个什么来路,你可知道” “回老爷话,这人就是个外乡来的土财主罢了,在中京城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他是真的有钱。” 说着,他便将自己怎么在城门口遇见宋徽一行,到后面种种,悉数说了。 钱掌柜一听这个,登时心里就稳了。 若是在中京城有关系,早有人来迎接了,何至于还需要仰仗崔力这等闲汉。 而且从买酒楼这事儿也看得出来,这纯粹是个仗着家里有钱,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他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让他知道知道中京城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吧!” 背靠大山,交友广泛的钱掌柜几句吩咐,手下便领命而去。 新买的酒楼内,宋徽正指挥着人,将一个个瓷器、摆件,搬入楼中,忙活得热火朝天。 这些瓷器,都是他托崔力帮忙买的,价格不菲,说是件件都高档货。 崔力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可他不知道的是,宋徽也知道。 就在众人忙活得热火朝天时,十多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了进来。 “管事的在哪儿” 一声粗豪的嗓音,让忙碌的众人一愣,宋徽快步走出,“诸位客官,咱们酒楼还未开业,客官若要用餐,请改日再来。” 为首的壮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嘿了一声,“你是此间掌柜” “在下宋徽,忝为此地东家。” “东家啊,那就更好办了!” 壮汉嘿嘿一声,身后众人也跟着一笑。 壮汉张望一圈,“宋东家,你这地方不小啊,东西还挺好,你说,这么好的地方,不得找人好好保护保护啊” 宋徽故作懵懂,“阁下这是何意啊保护,不是有官府吗天子脚下,还能有人惹是生非不成” “诶,这话你可就错了。你说要是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闲汉,把你店给砸了,他又没钱赔,你怎么办一回两回官府管,次数多了,你当京兆府的老爷是你家的啊” 宋徽皱着眉头,“听您这意思,您是来收保护费的” “诶,这话就严重了嘛!”壮汉拍了拍宋徽的肩膀,“宋东家这么好个酒楼立在这儿,对我们也有好处,我们帮着宋东家解决些麻烦,宋东家给我们一些报酬,这很合理嘛!你说对不对” 宋徽冷哼一声,忽然一怒,“别说得这么好听,不过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流氓罢了,要钱要到小爷头上了,给老子滚!否则老子就报官了!” 壮汉闻言眼睛一眯,“宋东家若是敬酒不吃,那你可得吃罚酒了!” 宋徽不屑,“我倒要看看,这罚酒是个什么吃法!” 壮汉面色一狠,右手一挥,“兄弟们,动手!” 说着身后的壮汉便直接上前,将整个酒楼一通打砸。 刚买的瓷器,新购的桌椅,新增的摆件,通通没有逃过他们的毒手。 看着眼前的满目狼藉,壮汉嘿嘿一笑,“宋东家,这就是罚酒,你喝得下吗” 宋徽面带恼怒,“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壮汉哼了一声,不屑道:“实话告诉你,老子们身后是金玉阁,金玉阁身后更是朝中的大人物,你尽管报,这中京城没人帮得了你!” “是吗区区一个金玉阁,就敢放这种大话” 酒楼之外,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缓缓走进。 第141章 巧取豪夺,举城相迎 第141章巧取豪夺,举城相迎 当一个很狂的人,陡然听见一句比他更狂的话,第一反应是什么 大概率不会是立刻意识到不对,而是一种会下意识地生出愤怒。 毕竟若是有脑子,也不会这般狂妄。 所以,听见凌大管家的话,壮汉扭头,面露愤怒,看着走进来的两人,“哪儿飘来的搅屎棍和石墩子,不去茅房门口蹲着,跑这儿来放屁!” 随着他的话,他身后的喽啰们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宋徽嘴角抽搐,人家都不把金玉阁放在眼里了,你还嚣张个什么啊! 谁说中京城里都是人精,这些傻子跟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啊! 凌大管家没有表露出什么愤怒,但言语却已经冰冷至极,“不管你身后是谁,我可以保证,今日在这个中京城里,不会有人能护得住你。” 岳大管家点头,“绝对。” 那壮汉听了两人的话,也依旧不屑一笑。 他之所以如此嚣张,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背后的金玉阁有着多么大的背景,这背景直接通到了什么层次。 在这中京城,的确有极少数的势力他们惹不起,但这些势力会在意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酒楼吗 看着壮汉那不以为然的笑容,本来就是猫捉老鼠的两位国公府大管家也失去了逗弄的心思,凌大管家淡淡道:“金玉阁的背后是户部的魏尚书,但魏尚书也有他惹不起的人,比如定国公府。” 岳大管家接着道:“比如安国公府。” 壮汉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乱糟糟的房间霎时间落针可闻。 国公 什么他娘的叫国公 那是与国同休的顶级勋贵! 是整个勋贵集团的头面人物! 这间破酒楼的后面居然是国公府自己居然招惹了国公府的人还他娘的是两个 所以,总结一下就是自己带着人砸了两家国公府一起开的酒楼 腿肚子几乎是应声而颤的壮汉登时觉得以自己的脑子,就算真的找死也应该想不到这么天才的死法。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什么叫贵人那就是亮明身份就能让他们下跪的人。 对这一点,壮汉看得很明白,求饶之后不住地朝自己脸上扇着巴掌。 而他的帮凶们也是有样学样,很快一场骤雨便在这破败的酒楼之中下了起来。 但凌岳二位大管家却压根不在乎他们,挥手将门口早早候着的京兆府捕快们叫了进来。 “白都尉,你们都瞧见了吧,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结果被人砸了,这不是我们的过错吧” 京兆府都尉扯着嘴角走进来,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两个顶级国公府的大管家,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说出去谁信啊 你真要报案,那你早点说啊,这酒楼还真能让这浑人砸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是掺和进了神仙打架了,没辙,就当看不见也看不懂背后那些东西,秉公执法便是。 他立刻点头,沉声道:“没想到在堂堂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出了这等胆大包天的狂徒,请二位放心,我们这就将他们押回去审问。” 凌大管家嗤笑一声,“我谦虚一下,白都尉还真当真了就他们这种货色,后面没人也敢干这样的事情” 岳大管家跟着冷笑,“然也!” 白都尉陪笑道:“请二位放心,回去之后,我们定然好好审讯,一定给定国公和安国公一个公道。” 凌大管家瞥了他一眼,“我们的公道,你给不了。我已经让人去把人叫来了,白都尉坐下喝杯茶,做个见证吧,免得让人说我们国公府仗势欺人。” 岳大管家点头,“稍等。” 宋徽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房门。 他很期待那位钱掌柜的到来。 金玉阁,钱掌柜正翘着二郎腿,端着一盏茶慢慢喝着。 在他面前,本该跟在宋徽身边鞍前马后的崔力垂手而立。 “这些日子钱赚大发了吧” 他说的便是宋徽为茶楼采购,找崔力当牙子,被崔力一通糊弄的事情。 崔力十分识趣,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双手奉上,“全赖钱掌柜指点。那小子还有半数的钱没结,等收到钱后,小人再给您送来。” 这钱他虽然给得十分肉痛,但一想到能攀上钱掌柜这根高枝,便也咬牙给了。 这中京城,多少人想给这钱,还没门子呢! 钱掌柜接都没接,只是瞥了一眼一旁的案几,等崔力会意地将银票放了上去,他便将盖碗往上一放,不动声色地压住银票,“以你的判断,那小子会不会低头” 崔力摇了摇头,“那个蠢货正是得意的时候,再加上小人一番吹捧,他只觉得中京城也不过如此,今日您的人去了,他肯定是不会低头给钱的。” “什么我的人,那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地痞,我们金玉阁是堂堂正正做生意的!” 钱掌柜把脸一板,冷冷开口。 崔力登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暗骂一声又当又立,果断一巴掌扇在自己嘴巴上,“小人失言,您见谅!” 钱掌柜没计较这点小事,淡淡道:“接下来,你继续去找那个小子,想办法把他兜里的钱诓干净,然后就把这事儿了了吧,这等蠢货,能让我出一下手都算他命好了。” “钱掌柜的话,还是先别说那么满的好。” 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响起,而后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钱掌柜猛地一惊,“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拍了拍手,另一个身影便被人从门外踹了进来。 这位钱掌柜的心腹一进来就朝着钱掌柜哭嚎着,“掌柜的,不好了,那家酒楼是定国公和安国公开的。” 轰! 钱掌柜只感觉一道天雷劈在自己的脑门上。 不是说全无根基的外乡人吗 怎么又是定国公和安国公了 他猛地面色狰狞,看着眼前的崔力,一把上前,揪着他的衣领,“他娘的,你诓我!” 崔力比他更懵逼,在他看来,宋徽是真真正正的外乡人加冤大头啊,怎么可能是国公府的人! 就在二人面红耳赤之际,那位走入房中的人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钱掌柜,我若是你,便赶紧去跟你幕后的主子通个气,滚去处置首尾吧。两位大管家正在酒楼中等着你呢!” 一听这话,钱掌柜登时手一撒,但旋即生生忍住了迈出的脚步,“敢问阁下” 那人叹了口气,“连我都不认得,怪不得你这金玉阁马上开不下去了。” 门口一个随从冷声道:“这是我定国公府的三爷!” 三爷 那不就是定国公的三儿子 钱掌柜立刻行礼,谁料对方压根没给他好脸,“你是不是听不懂话滚!” 明明这是他的地盘,可对方偏偏就是把这个滚字喊得理所当然。 钱掌柜咽了口口水,匆匆出了门。 当他踏入那间酒楼之中,瞧见满地的狼藉,原本该是很开心畅快的他,此刻心头欲哭无泪。 他直接朝着凌大管家和岳大管家一拜,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大水冲了龙王庙,一个误会,请二位大管家放心,在下一定给一个让您二位满意的赔偿。” 他也不傻,不管这背后有没有局,自己这帮打手被人家捏着,这满目狼藉之下,这事儿他就压根不占理。 虽然在这天下,不占理还能翻盘的事情虽然很多,他也没少做,但对面是国公府,还是两家,那就绝对不可能!所以,钱掌柜的滑跪十分果断。 凌大管家闻言看着钱掌柜,呵呵一笑,“赔偿那好啊,宋徽啊,你就先看看今日损失多少啊” 岳大管家点头,“算算。” 宋徽当即笑着点头,拿起算盘,便扒拉起来。 “唐白釉刻莲瓣纹净水瓶一对,价值八千五百两。” “周汝窑天青釉冰裂纹茶盏一套,价值三千五百两。” “大梁永安年间青云龙纹天球瓶,价值两千四百两。” “周釉里红缠枝牡丹纹梅瓶一对,价值五千八百两。” 听见宋徽的声音,钱掌柜的心都在滴血,忍不住开口道:“二位,您看这瓷片,恐怕.” 不等二位大管家开口,宋徽就直接抢先道:“钱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千辛万苦才托人淘来的古董宝贝,购买的单据还在呢,我们还会诓你不成!” 钱掌柜哑然,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了。 等宋徽简单算完,这间酒楼已经足足算出了九万多两的价值来了。 听见这个数字,钱掌柜咬牙点头,“请二位管家放心,在下定会立刻将赔偿送来。” 凌大管家呵呵一笑,“钱财的赔偿好说,那颜面的事情又怎么算呢我们两家国公府想开个酒楼,你金玉阁派人直接给我砸了,然后扔下几万两银子就了事了,有这么好的事情” 岳大管家冷冷道:“丢脸!” 钱掌柜愕然,饶是他执掌金玉阁也算有几分机变,但在这形势下,也彻底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压根没法挣脱,只好苦着脸道:“此事该当如何解决,还请二位大管家划下道来。” 凌大管家微笑道:“很简单。几万两银子谁稀罕,要么,让我们的人也去你的金玉阁打砸一通。要么,左右我们建设了这么久的酒楼被你们毁了,我看你那金玉阁就挺不错。” 岳大管家点头,“合理!” 这话出口,就连跟宋徽一起的小泥鳅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酒楼买下来才不到三日,这建设了很久的话也亏得他们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钱掌柜倒没计较这个时间,在听见这话短暂的愕然之后,很快便消化了对方的意思,骇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国公府大管家。 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要么让国公府的人也去把金玉阁打砸一通,要么就直接拿金玉阁来赔。 听起来,似乎第一条损失更小。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这就意味着,金玉阁和金玉阁背后的人,选择了和定国公府、安国公府硬来,不给他们面子,不向他们屈服。 我宁愿两败俱伤,也不向你低头。 这有错吗没错。 这天底下从来没有什么是必须的,你甚至可以站在御街上骂遍当朝陛下的女性亲眷,只要你能承受得起后果。 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你自己手上。 当自己主动砸了两家国公府的酒楼,已经不占理之后,选择和对方硬扛,这个态度以及这个态度所引发的后果,金玉阁承受不起,金玉阁背后的人,或许也承受不起。 在这一刻,钱掌柜也终于明白,自己一开始就进了一个局。 一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局。 但布局之人将这局布得太过隐晦太过巧妙,让他压根就没发现。 等大错铸成,已是悔之晚矣。 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哀求,“二位,此番的确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铸成大错,在下愿私下向二位赔偿五万两银子,并且亲自帮忙将这间酒楼按照最高规格代为建好,不知二位可否高抬贵手”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也算与他颇有交情的白都尉,面露祈求。 白都尉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凌大管家的声音便冷冷响起,“白都尉,我们两家国公府一向奉公守法,希望你不要破坏朝廷衙门在我们心中的公正地位。” 白都尉嘴角一抽,你说这话你不害臊吗 你们这帮人什么时候讲过公正 但转念一想,这两家国公府在中京权贵圈子中,到还真是不怎么胡来的,听说凌小公爷连青楼都没去过。 凌大管家接着看向钱掌柜,“钱掌柜,归根结底,你我都是替主子跑腿的。主子给我们的任务是尽快修好一家酒楼,我们便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你若无法定夺,我们也不为难你,去问你背后的人吧。” 岳大管家淡淡道:“等你。” 钱掌柜苦涩地看了二人一眼,只能拱手,匆匆朝外走去。 离开酒楼,他便一路狂奔,来到了户部衙门。 他在中京城执掌金玉阁的日子不短,迎来送往,交游广泛,许多人都认识他,尤其是金玉阁背后的户部诸人,所以他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了户部尚书的工房外。 当亲随进去通报,得到允许之后,他才胆战心惊地走了进去。 当他走入,房门便被人悄然关上,房间内,登时一片昏暗。 只有一片光从窗户撒入,铺在窗边的案几上。 一个身影,刚好站在那片光芒的边缘,负手而立,淡淡开口。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钱掌柜登时双膝一软,跪地将这次的事情详细说了。 说完便不住磕头道:“小人着实不知,这酒楼背后,还有定国公和安国公,否则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 “如今两位大管家逼迫甚急,小人不敢擅断,特来求教老爷。” 说完之后,他便跪伏在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他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平静的吩咐,“给他们。” 钱掌柜错愕地抬起头。 “不要有丝毫阻拦,带人撤走,将整个金玉阁都给他们。” 钱掌柜确认了自己听见的吩咐,苦涩地应下。 “起来吧,立刻去办。” “是。” “办完之后,自己去找管家领三十棍,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的造化。” 钱掌柜浑身一颤,却不敢有丝毫反抗,依旧恭敬地行礼之后,颓然离开。 工房之中,执掌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魏奇山凝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真切地走进空荡荡的金玉阁,凌大管家和岳大管家依旧有几分难以置信。 一个酒楼并不太入他们的眼,哪怕这是中京城最好的酒楼,也就是一个酒楼而已; 但取得这个酒楼的法子,着实让他们开了眼界。 宋徽笑着道:“刚才那个崔力跪在门口,想将所有的钱都还回来,被我一脚踹出去了,等事后悄悄把这笔钱收回来,咱们拿下整个酒楼的销,就是五万三千两。” 凌大管家笑着道:“我现在,对那位齐公子着实有些好奇了。” 岳大管家深以为然,“一样。” 宋徽微笑道:“想必凌将军他们也已经启程了,咱们也得抓紧了,还有像购置书局、置办器具等许多事情需要二位大管家帮忙呢。” 二人都点了点头,既然公爷吩咐了,又是小公爷的事情,自然责无旁贷。 而就在他们进驻金玉阁之际,卫王和齐政等人的船队,也即将抵达扬州。 当遥望见码头之上站着的整齐身影,瞧见那招摇的旗帜时,卫王忍不住感慨道:“当初南下之时,何曾想到归途会有这等风光,齐政,遇见你,真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啊!” 齐政轻声道:“殿下当初南下,轻车简从,和如今大张旗鼓自然是不同的。” “你啊,就是太谦虚。” 齐政笑了笑,“两淮盐商可是一个极好的帮手,殿下准备好了吗” 卫王哈哈一笑,“你都帮我安排得那般清楚了,我若还做不来,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在卫王的笑声中,船身悄然一震,扬州到了。 以卢雪松为首的盐商总会和以扬州知府为首的本地官吏,齐齐上前,“恭迎卫王殿下!” 整齐的声音,是地位,是声望,更是对卫王在江南成绩的最好注解。 第142章 齐公子授课,天德帝解谜 第142章齐公子授课,天德帝解谜 叠石引泉,雕成亭。 太湖之石构奇景于眼前,官窑之瓷盛珍馐于当面。 冰鉴环堆四周以祛暑,蜀锦铺陈足下而迎客。 这奢靡之甚,让天潢贵胄的卫王和出身世家勋贵的凌岳都有些咋舌,更遑论被卫王允许跟着进来长见识的周坚了。 也就齐政曾经真切地见过一些比这更浮夸的大场面,要淡定许多。 可他也知道,在工业时代所粉饰出来的金碧辉煌,所消耗的成本比起眼前这一幕幕,要小到不知哪儿去了。 淮上盐商,富甲东南,的确不是吹出来的啊! 只可惜,这般能够让天下世家大族都侧目的繁华,最终却在盐法改制,挥霍无度之中,朱楼倾颓,歌舞消散,埋葬在时代的烟雨之中了。 乘历史之潮流而起,因历史的潮流而落,能让寻常人记住的,除了那些夸张斗富的传说,似乎就只有淮扬菜了。 齐政低头看着眼前的菜肴,的确是他自来到此间之后,从未见过的精致。 不知道这帮扬州官吏,是真心实意献宝,还是刻意地秀肌肉了。 不过他和卫王,都从未生出奢望过要在这时候,收服扬州官吏的心,自然也无需在意其想法。 随着他的思绪,席间的气氛在盐务转运使和扬州知府的共同鼓动下,渐渐热烈了起来。 卫王一边埋头大吃,一边与众人举杯谈笑,丝毫没有杀伐跋扈之气。 凌岳虽然依旧高冷,但在面对众人的敬酒举杯时,也多少放缓了几分面色,弯起了几分嘴角,看上去也不再像个冰块。 瞧见这些,扬州官面之上的不少人,心头都忍不住生出些错觉,觉得江南那边的消息是不是太夸张了,有些说法是不是过于惊悚了,这二位这般慈眉善目,如何能做得那等凶顽之事 但盐商总会的卢雪松等人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清楚地知道,对方在这和善的笑容下,藏着多么恐怖的手段。 当初江南事定,他们那叫一个后怕,如果卫王真的想要把他们也算计进去,恐怕他们也难逃如江南集团一般割肉断臂的下场。 他们不止一次地复盘过,哪怕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他们也都觉得,当初他们的选择并没有错误,都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再选一次,恐怕还是会那般做。 有这般手腕的卫王,挟江南之功回京,未来保不齐是能争一争的啊! 这也是明明不一定非得全员出席的他们,愿意主动前来,并且如此低眉顺目地给足卫王一行面子的理由。 当一场酒宴告一段落,扬州知府低声对卫王和凌岳道:“殿下,小公爷,咱们扬州风月,天下闻名,二位鉴赏一番” 一旁的盐务转运使笑着附和,“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殿下和小公爷一起找找啊!” 凌岳眼前一亮,当即就要点头。 卫王扭头瞪了他一眼,笑着对二人道:“我等皇命在身,确有不便,若是将来有机会再说。” 二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似乎都懂了其中之意。 等酒宴散去,好不容易见到这等大人物的众人本来还要再拉着卫王和凌岳一番茶叙的,但扬州知府和盐务转运使却笑着说道:“殿下和小公爷旅途劳累,咱们还是要识趣一点,让殿下和小公爷早些休息啊。” 这话一出,不仅同行的官员们懵逼,就连卫王和凌岳都有些诧异。 只有站在外围的齐政朝着周坚挑了挑眉毛,低声道:“你小子今晚有福了。” 周坚一愣,还没等他开心,就听见齐政的下一句话,“过过眼瘾就够了,交给殿下处置。” 等一头雾水的周坚跟着卫王一行回到住处,推开自己的房门,瞧见屋里的情况,立刻便明白了齐政的话。 只见房间里,坐着一位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那容貌,那身段儿,那我见犹怜的姿态,简直让他止不住地,欢喜! 相比起来,自己府上的婢女,除了都是女人,压根就没半点可比! 但已经昂首致意的他终究还是记得齐政的吩咐,当即转身出了门。 而在这处大宅中,最大的两个院子之一,凌岳看着面前那位放在天下哪家青楼都堪称魁的存在,却是面色一怒。 狗东西,把小爷我当什么了! 老子是想上青楼,不是缺女人! 他冷哼一声,直接道:“站起来!” 美娇娘自然是知道凌岳身份的,坐在房中之时便在憧憬能不能攀上这根高枝,闻言还以为对方有什么特殊癖好,当即媚眼含春,如一朵雨后桃一般,缓缓起身,将婀娜身姿展露无遗。 然后便听见英姿勃发的小公爷冷冷道:“滚出去。” “啊” 对自己姿色颇为自负的美娇娘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聋了” 凌岳寒声一怒,美娇娘身子一颤,忙不迭地出了门。 等她出来,便被一个护卫带到了某处房间之中,进去之后才看见,其余的几位也都在这儿。 瞧见这场面,她忍不住在心头暗骂,这都是一群太监不成 就我们这模样,全都能忍得住 嘀咕间,一个护卫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让几个姑娘心头一惊,觉得卫王和那位小公爷不至于这么暴殄天物,将自己赏给护卫们吧 “殿下说了,你们既然来了这儿,也算一场缘分,如果你们有愿意赎身的,殿下帮你们出钱,并且安排身份。如果不愿意,我这就安排人送你们离开。” 卫王的房间中,齐政和卫王以及凌岳又聚在了一起。 周坚也在里面,在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地茫然了几日之后,他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定位:倒茶的。 卫王笑着道:“你说会有几个人同意” 凌岳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这还用猜吗自然是都同意啊!谁会不想清清白白过日子。” 齐政却摇了摇头,“恐怕没人同意。” 卫王和凌岳齐齐一愣,齐政扭头看向周坚,有意抬他一手,“坚哥儿,你觉得呢” 周坚嗯了一声,“我也觉得没人会同意赎身。” 卫王好奇道:“为何” 齐政示意周坚来说,周坚依旧心大,并不慌张,定了定神,“回殿下的话,这些女子大多都是遭灾或者遇事被卖进青楼的,也没什么亲眷,赎身之后,除非能有人可以依靠,否则,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这个世道会面临什么,殿下应该能想到吧。留在青楼,虽然屈辱了些,至少暂时衣食无忧。” 卫王和凌岳都沉默了,他们只觉得这些女子可怜,但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被周坚这么一点拨,便也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和凌将军应该记得,当初前汉末年,王莽篡权,曾经大张旗鼓地搞过废奴令,下场如何呢” “没有相应的土地、生产保障,强行以拯救的名义,废除依附于豪强的奴隶,反倒让本来安定的社会秩序,陷入了强烈的混乱。原本的奴隶,依附于大户人家还能活,但被释放出来之后,反倒活不下去了,要么重新依附,得到的待遇还更差,要么沦为流民,甚至还出现了奴隶们要求推行奴隶制的奇景。” “其本质上,就和今夜的事情一样。这些姑娘如果能够在获得自由身的同时,获得未来人生的倚靠,她们自然是愿意赎身的,但却不是现在这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田七也来到了房门外,敲门走进,“殿下、凌将军、齐公子,她们没人愿意赎身,已经安排人将她们都送走了。” 卫王嗯了一声,忽然看着齐政,“你费这么大功夫,实际上就是想劝我今后施政决策,不要站在云端想当然,要多设身处地地想想百姓们的真实情况” 齐政欠了欠身,“殿下将来如愿之时,若还能记得,便是天下百姓之幸。” 卫王缓缓点头,看着凌岳,“我们俩,的确离着百姓太远了。” 凌岳却哼了一声,“只是你,我又没去过青楼,不知道这个很正常。” 卫王:.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时候差不多了,我想卢会长应该快要到了。” 果然,不多时,门口的护卫就前来通报,卢雪松带着两名盐商总会的副会长,前来拜见。 当他们走入房中时,凌岳和周坚已经离开,只有卫王和齐政在等着。 瞧见齐政也在,三人没有任何的意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满。 先前的两次交道和事后的那份大礼,已经充分证明了齐政的本事,当齐政同时拥有着卫王的看重时,便是值得他们平等对待的人。 寒暄几句,卢雪松便主动开口道:“殿下此番立下大功,入京之后,当有大用了啊!” 卫王微笑道:“替父皇分忧,替国朝出力罢了,比起封赏,能收获诸位的友情,更让本王开心。” 卢雪松几人心头微动,顺着卫王的话道:“我等能结交殿下,亦是三生有幸。” 卫王轻笑颔首,“听说这些年,盐务的生意比之前难做了些” 卢雪松当即点头,叹了口气,“不瞒殿下,自魏尚书执掌户部以来,这盐务的生意的确要比以前艰难。说句有些不好意思的话,我等商贾,在为国朝尽忠的情况下,还是很怀念以前的日子的。” 卫王笑了笑,“真的” 卢雪松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在殿 敲定了大事,卫王哈哈一笑,“来来来,喝茶。” 卢雪松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卫王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然后回到房间,一脸感慨地看着齐政,“看来你带给他们的震撼,比我预想的还要多一些,哦不,多很多。”齐政微笑道:“我也以为,他们会拉锯很久,才会给出条件呢。” 卫王的笑容缓缓收敛,“可是,户部那位,可不是简单角色,这些年也算深得父皇信任,咱们想扳倒他,收下盐商乃至收下户部,可不容易啊!” 齐政平静道:“殿下想走上那个位置,哪个对手是容易的” 卫王闻言,点了点头,“也是。” 中京城,魏府。 户部尚书魏奇山站在书房中,面前摆着一张铺开的纸,纸上用浓墨写下了两个大字: 【安】、【定】 他就这么看着这两个大字,怔怔出神。 按理说,他的人得罪了定国公与安国公,还被强索了金玉阁这个下金蛋的鸡,颜面尽失,他应该有很多的情绪。 但此刻他的眼中,却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思索。 金玉阁丢了,他并不在意,那只是他诸多生意中的一个罢了。 官做到了他这个程度,情绪已经被他基本舍弃,他所思考的,只有利弊。 而同时,在他的世界里,弊未尝不能转化为利。 他执掌户部,早就在心头坚定了一个念头,这世间种种,皆可交易,无非是筹码大小罢了。 正思索间,房门被轻轻敲响,管家在门口禀报,“老爷,独孤先生来了。” 魏奇山嗯了一声,正要迈步,忽然眉头一挑,拿起桌上的笔,在安定两个字上,写下了一个【齐】字。 看着如品字形的三个字,魏奇山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纸拿起撕碎,扔进了纸篓中,转身大步离开。 来到迎客厅,独孤先生已经坐着品茶了。 身为齐王的智囊,魏府的下人自然不可能怠慢了。 在瞧见独孤先生的一瞬间,魏奇山脚步一快,笑着道:“独孤先生有事通知我一声便是,岂敢劳您走一趟。” 独孤先生笑着起身,却并未迈步,“你前些日子府上才遭了窃,如今又碰上这样的事,殿下便让我来看看魏大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魏奇山落座,“殿下厚爱,下官受宠若惊。不过今日之事,无需劳动独孤先生和殿下。” “哦”独孤先生捋了捋山羊胡子,“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魏奇山笑了笑,悠悠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不正是下官结交二位国公爷的好机会吗” 独孤先生挑眉,哈哈一笑,“看来此番是我多虑了,魏大人不愧是殿下倚重之人啊!” 魏奇山道:“请独孤先生转告殿下,下官一定尽力,不负殿下厚爱。” “好,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好!” 将独孤先生送走,魏奇山回到房间,亲自写了一封措辞谦卑拜帖,交给管家,“送去定国公府。” 看着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魏奇山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琢磨起了各种可能的情况。 而与此同时,楚王府中,楚王端坐在椅子上,正在吃着干果。 他吃得很慢,也很认真。 随着一颗颗果子被剥开,果壳在桌上列阵分明,横平竖直,如同对垒的两军。 他的幕僚站在一旁,轻声道:“殿下,以定国公和安国公的地位,怎么会忽然要开酒楼,而且又哪里需要去巧取豪夺户部魏尚书的酒楼,此事着实透着几分古怪。” “凌岳随着卫王去了江南,魏尚书又是齐王的钱袋子,这当中有没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呢” “虽然定国公对外的说法是凌岳和卫王是军中好友,此番卫王也是替陛下办事,但有没有可能定国公有所倾向可如果他真的有所倾向,为何又要针对齐王呢这也解释不通啊!” 当第一百颗果仁入口,一直没开口的楚王满意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队列,缓缓将口中的果仁咽下,直接道: “找一个御史,明日朝会,弹劾定国公和安国公巧取豪夺,强占他人资财,真相便自然明了了。” 幕僚微微怔了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殿下英明,小人这就去安排。” “记得找一个明面上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的。” “是。” 吩咐下去之后,楚王便让下人打来一盆水,慢慢洗着手,然后接过下人递来的擦手巾,仔仔细细地擦干了手,又将擦手巾叠好,才递了回去。 做完这些,他站在房间正中,想到江南那边的情况,微微皱起了眉头。 眉心的川字,依旧十分对称。 当这个消息,传遍整个中京之前,早已被送入了宫城之中。 但此刻的天德帝,和童瑞谈论的,却是另一件事。 随着暑热稍减,清风渐起,天德帝的苍老似乎也被拂散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些。 他靠在御榻上,手中翻着一本奏折,忽然开口道:“杨进死了,你可知道” 童瑞连忙点头,“老奴知道。” “可有怨恨” “老奴不敢欺瞒陛下,在刚刚得知消息时,老奴的确有些不悦,卫王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手法着实也粗糙了些,但想到这个狗东西犯下的那些事情,愧对陛下的栽培,老奴便没了怨气了。” 天德帝闻言缓缓道:“你不止应该没怨气,你还应该感谢卫王。” 童瑞疑惑抬头,“老奴愚钝。” “杨进的手脚很不干净,若是回了京城,你能怎么办保下来还是认真审你若保他,朕会如何看你你若审他,岂不让手下人寒心,而且你就不怕审出些别的事情” 童瑞当即面色一变,连忙跪下,“老奴在陛下身旁,从未有过不法之举。” “起来说话,朕只是打个比方,万一他胡乱攀咬保命呢” 天德帝淡淡道:“坏了的果子,就得早些扔出去,卫王这是替你担了骂名,绝了后患,你难道不该谢他” “陛下说得是,若非陛下点破,老奴还真是愚钝了。” 天德帝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老东西,朕就不信你想不到!” 童瑞一脸认真,“陛下之智,仿如山海,老奴如何能及。” 天德帝哼了一声,“行了,定国公和安国公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童瑞稍作沉吟,“二位国公爷做些营生也无妨,此事也不是他们挑起,只不过最终结果,难免遭人诟病巧取豪夺。” “你是属泥鳅的不成” 听见这两头不得罪的话,天德帝无语地挥了挥手,“去给朕端一碗莲子羹来,被你气得上火了都。” 童瑞讪笑一声,匆匆朝外走去。 等走出御书房,童瑞脸上的笑容悄然一收。 天德帝说的东西,他真的不懂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在陛下表明态度之前,却是不能擅动的。 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他早已经熟悉了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思。 如今陛下已经为这事儿定了性,那他也该知情识趣了。 他伸手招来一个心腹手下,“听说宁妃娘娘这几日休息得不是很好,你去准备些上好的安神之物,稍后咱家亲自给娘娘送去。” 手下连连点头,匆匆下去准备。 童瑞的目光,望向东宫方向,眯了眯眼,转身下去给天德帝准备莲子羹了。 而御书房中,天德帝合上奏折,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着,在脑海中转着念头。 关于杨进的死,他方才与童瑞说的只是其中一点。 他同样从中,看到了卫王想要与他传递的念头,那就是与江南集团势不两立的决心,同时又能准确控制战火燃烧范围的能力。 这孩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啊! 接着,他便又想起了今日这场闹剧。 他轻笑一声,并没有太在意。 因为他知道,自然会有人跳出来,暴露自己的目的。 天色渐晚,收到定国公府回帖的魏奇山,坐上马车,来到了定国公府。 在管家的亲自带领下,他一路来到了客厅之中。 稍坐了一会儿,便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魏大人,你这莫不是来向老夫问罪来了” 第143章 千年狐狸唱聊斋 第143章千年狐狸唱聊斋 听见这个声音,魏奇山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因为,来的人是赫然便是勋贵之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定国公。 在这位曾经跟着军神大人征战过的老公爷面前,即使他是有着大梁钱袋子之称的户部尚书,也不敢托大。 他看着面前胡须发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者,恭敬道:“下官不敢,今日正是为手下人的鲁莽,向老公爷赔罪而来。” “哦” 定国公似有诧异地嘿了一声,而后才伸手示意魏大人坐下说,然后道:“魏大人的金玉阁,日进斗金不说,还是魏大人维系人脉的重要场所,就这么舍得” 魏奇山笑了笑,“若说不心疼那就是欺瞒老公爷了,但也得分事情看情况。就像没有人想被罚,但犯了错,那就得乖乖认罚。下官了解过,今日之事,乃是下官的手下鲁莽跋扈,犯了大错,贵府管家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他看向定国公,十分真挚地道:“更何况,下官更不想因为一些身外之物,与为国尽忠喋血沙场的老将军产生什么龃龉。” 若是换了个道行差点脑子简单点的,肯定说什么那点东西都小意思,无关紧要,老公爷不用在意,但若是无关紧要,你凭什么来拉人情 而且人家堂堂国公府都看得上的东西,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你这不是暗暗打脸吗 所以,他就扣着两个点,第一,金玉阁的确好,但我是真错了,认罚,态度端正;第二,我敬佩您,所以钱不钱的我无所谓。 果然,他的话引来了定国公的爽朗一笑,“魏大人这番话,倒是说到老夫心坎里了。” 他豪迈地坐着,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说到底,都是手下人胡来。老夫这个人,就信奉一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别人要敢跟我龇牙,老夫就敢朝他亮剑。但相反,别人若是对老夫和气,老夫也会比他更和气!” 说着他拍了拍手,高高瘦瘦的凌大管家走了进来,将一个盒子恭敬地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这事儿已经定了,咱们也没必要再扭捏。但是就冲魏大人这番态度,老夫也要有所表示。” 定国公伸出手指在盒面上点了点,“这里面是他们先买下那家酒楼的契书,魏大人收下,就当老夫聊表谢意了。” 不料魏奇山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摆手道:“定国公言重了,此事乃下官御下不严,如何当得起这谢字!能得老公爷不计较,下官便是满足了。也请老公爷稍待,下官回去便让手下整理一份金玉阁的详情文书,届时再亲自给老公爷送来。” 定国公伸手虚指了他一下,笑着道:“世人皆言能做计相之人,惯会斤斤计较,但没想到魏大人竟如此豪迈,对老夫胃口!等手下人把这酒楼拾掇好,老夫亲自摆酒,咱们不醉不休!” 魏奇山心头大喜,“好,那下官就斗胆与老公爷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宾主尽欢之下,魏奇山略显为难地道:“老公爷,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定国公似乎心情很好,直接点头。 “下官还想去安国公那儿解释一二,否则恐有厚此薄彼之嫌,引得安国公不快啊!” “你说得也是,不过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这事儿你就不必亲自跑一趟了,管家。” 凌大管家走了进来,“老爷。” “稍后你去一趟安国公府,跟安国公说一下,就说我说的,这事儿就此揭过,魏大人是个敞亮人。” “是!” 吩咐完之后,定国公看着魏奇山,“等酒楼开业那顿酒,你再跟安国公慢慢言说便是!” 魏奇山大喜欠身,“多谢老公爷!” 又闲聊了两句,魏奇山便识趣起身,“时候不早了,下官不敢打搅老公爷休息,这就告辞了。” 定国公也没挽留,“好,那老夫就不远送了。” 待魏奇山的身影在下人的带领下走远,定国公回到椅子上坐下,闭着眼睛想了想,拿起那个盒子打开,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内,轻笑了一声。 “有点意思。” 而当魏奇山坐进马车,车帘放下的那一刻,他脸上那略显谄媚的笑容也缓缓收起。 今夜这一趟,成功确认了定国公的态度,化解了可能的麻烦,同时还拉近了关系,并且还用接下来的事情成功留下了再度拜访的钩子,定下了开业那顿酒,收获还是很够的。 “老爷,咱们回府吗” “去齐王府。” 当他走入齐王府,见到齐王和独孤先生,他的脸上便又熟练地重新挂上了笑容,“殿下。” 和楚王不同,齐王的性子粗豪得多,跟手下讲尊卑,但不讲形式规矩,颇有几分江湖气,见到魏奇山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下说话,然后道:“独孤先生说,你可能会去拜访定国公,看着架势,是拜访完了” 魏奇山也习惯了齐王这种待人接物的方式,点头嗯了一声,便将方才会面的情况,细细说了。 齐王默默听完,笑着道:“那盒子里装的东西,你就没半点动心” 魏奇山笑了笑,“比起能拉拢定国公的可能,区区几万两银子又算什么呢甚至下官觉得,那个盒子里有可能都是空的。” “哦”齐王诧异挑眉。 “殿下试想,此番之事,从道理上讲,的确是定国公占理,他有理由赔偿下官吗一旦真的赔偿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承认他不占理” “其次,下官去见他,以定国公之老辣,定然也能猜出来下官的用意,这个盒子其实就是试探。下官如果拿了,那就是说明下官心里还是觉得他不公平,想来找回场子的,那他有必要给下官好脸吗若是下官不拿,这才证明下官是真心想要解释并且拉近关系的。” 一旁的独孤先生笑了笑,“殿下,在下觉得,魏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齐王也听懂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缓缓点头,“不论如何,你这事儿办得漂亮。你先前家中遭窃,此番又损失不小,稍后拿十万两回去,稍作弥补吧!” 魏奇山欠了欠身,笑着道:“下官更希望能在拉拢定国公和安国公之后,殿下再行赏赐。” 齐王哈哈一笑,“好,你若能把此事办好,本王保证推你入政事堂!” 魏奇山略显夸张地一番致谢之后,轻声道:“殿下,此事已经传遍全城,恐怕楚王那边,会有些说法。” 齐王轻哼了一声,“他有说法不是正好吗” 独孤先生忽然道:“殿下,明日安排一个言官,弹劾魏大人吧。” 齐王闻言不动声色,平静地看了独孤先生和魏奇山一眼。 他并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身为上位者,他只需要装作理解,便自然有人向他阐述。 果然,魏奇山几乎立刻点头,“独孤先生说的有道理,殿下可以安排一个言官,弹劾下官。” 齐王挑眉,“你也这般觉得” 一旁的独孤先生笑着道:“殿下,楚王如果知晓此事,他很可能会派个言官来弹劾,好一探虚实,在朝堂之上,真相自然大白。可若只是他的人弹劾,难道是其余人看不见不知道吗还是将朝廷律法放在了派系之争下” 魏奇山接话道:“而且殿下弹劾下官,下官顶多是个御下不严之罪,无伤大雅,但对殿下而言却是一举两得,既能在陛的反应。如果定国公帮下官说话,咱们就可以顺势做些文章,让定国公和安国公百口莫辩,或许慢慢就能.” 听到这儿齐王彻底明白了两个手下的话,缓缓点头,看着魏奇山,“你们说的本王自是知晓,只是怕你觉得寒了心啊!” 魏奇山微笑道:“此乃下官主动提及,殿下言重了。” “那好吧,此事独孤先生去安排,明日朝会,咱们见个真章。” 夜色如慈母,安抚着世间人安睡之后,悄然离开。 等到天光亮起,众人便陆续从短暂的安稳之中醒来,忙碌起各自的“碎银几两”。 宫城前的广场上,已经站着不少的官员。 品级低的官员来得早些,站得靠边些,品级高些的,来得晚些,站得居中些。 权力从来就是这样,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乱中,偏偏又井然有序,这份井然而森严的秩序又给了身处其中的人无尽的欲望和动力。 他们向上走的每一步,都意味着可以晚来一会儿的松弛,意味着可以靠近中间几步的光芒,更意味着上面的屁股更少, 而在这些人群中,自老太师和老军神不问世事之后,政事堂的五位相公,自然是站在最顶端的。 当五顶轿子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先后在广场边缘停下,满场侧目,齐齐致意。这是属于朝堂巅峰的荣耀。 但今日参加朝会的人中,他们却不是最尊贵的。 真正的尊崇,属于在他们到后,前后脚抵达的两辆马车,和车上的人。 穿着打扮一丝不苟地楚王缓缓走下了马车,而齐王也直接从马车上蹦了下来。 楚王看着眼前这个弟弟,神色很是复杂。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每次见面,他都痛并快乐着。 他的快乐是看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弟弟不得不如此刻这般,朝自己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上一声【见过楚王兄】。 至于痛苦 在捏着鼻子行了一礼之后,齐王笑了笑,“楚王兄,你说这都中秋了,天怎么还这么热啊” 说着齐王便扯了扯衣领。 楚王嘴角一抽,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扭头离开。 齐王嘿嘿一笑,感觉找回了场子,迈步朝前。 而随着他俩的到来,几乎是立刻,殿前广场的人影们便分成了三块。 一块聚在楚王身边,一块聚在齐王身边,一块则围绕着几位国公爷和政事堂某位相公聚拢在一起。 但若是有心人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在这三块之外,那些零零散散未曾抱团的人,加起来,却并不比任何一块少,甚至还要多得多。 随着宫门缓缓打开,众人在楚王和齐王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大梁朝的又一场大朝会开始了。 排班、鸣鞭、行礼这些仪制上的事情不必多说,随着童瑞的一声高呼,奏事开始。 因为有政事堂的存在,也因为大事开小会的政治传统,朝会并不会真的拿来集中讨论什么军国大事,而是渐渐成了一种仪式化的象征。 政事堂将几件已经定好的事情拿出来汇报了一通,天德帝给相关的官员安排下去任务,在不少人眼中,这似乎又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朝会。 直到一道站在队伍末端的身影闪身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众人不由侧目,瞧见是御史也释然了,如今大家都讲规矩,除了御史,也基本没谁会不递折子就直接在朝堂上奏本的。 “陛下,臣弹劾定国公、安国公,御下不严,纵奴行凶,胡作非为,巧取豪夺!其管家,在城中强索金玉阁,占为己有!如此行径,有违律法,愧对君恩!” 这话一出,几乎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眉头都是悄然一挑,对眼神的,看好戏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各异。 天德帝却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定国公,安国公,你们有何话说” 二人迈步出列,定国公率先开口道:“启奏陛下,此事臣昨日已经详细了解,臣与安国公欲在城中开设一家酒楼,臣等深知自身身份不便张扬招摇,便从未对外声张,但不料,这酒楼便遭到了打砸,在臣等府上管家亮明身份之后,对方为表歉意,便将金玉阁赔给了臣等。臣等遭此无妄之灾,却不知如何承受得起这般罪名。” 安国公紧跟着开口,“定国公所言属实。”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楚王眼皮微垂,似在思量。 天德帝淡淡道:“中京令何在” 中京令,也就是世人口中的京兆尹连忙闪身出列,“臣在。” “此事你们中京府衙是如何认定的” “回陛下,事发之时,府衙都尉便已立刻赶赴现场,而后进行了取证,事实确如定国公与安国公所言,他们府上管家并未有违法之事,反倒是被人欺负。” 天德帝又道:“御史可还有话说” 那个御史身子一颤,“既然中京府衙作保,臣自无异议。” 众人看着这个身上并没有明确派系标签的御史,眼中都有几分不屑的冷笑。 这是哪儿来的傻子,难不成想靠着这么个事情,扳倒两位国公出名不成 他不知道以前那些以扳倒大人物而出名的御史,都是踩准了时机而不是抓住了对错吗 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随着这个御史认怂的话音落下,同样队伍末尾,又一个身影走出,“陛下,臣亦有本奏。” 天德帝似乎有些诧异,微微抬眼看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臣弹劾户部尚书魏奇山,御下不严,纵奴行凶,欺行霸市,胡作非为!发现有酒楼兴起,便派人欺压打砸,如此行径,有违律法,愧对君恩!” 这话一出,店中响起低低的哗然声。 既因为在弹劾了定国公和安国公之后,又弹劾起了这事儿的另一个当事人; 更因为,这人乃是亮明车马的齐王党,为何要弹劾同为齐王党骨干的魏尚书 楚王平静地看了一眼齐王,齐王默默挺了挺胸膛。 这一次,不等天德帝吩咐,魏奇山便连忙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乃是一个误会,此事的确跟臣府上家奴有关,但臣之家奴只是让人前去探听虚实,从未下达过打砸的指令。不料那些人胆大包天,此事臣也已经对府上家奴进行了惩治,并且对定国公和安国公进行了赔偿。” 等魏奇山说完,定国公也点头道:“陛下,魏尚书确实赔偿了臣等的损失,臣等除了财物也没损失,也已经不再追究。” 听见这话,齐王眉头一挑,楚王也深深看了一眼定国公。 天德帝依旧没什么表情,“中京令,可是如此” 中京令连忙道:“的确如魏尚书所言,这帮闲汉我们经过审讯,的确是跋扈惯了,在定国公府与安国公府不追究之后,府衙稍作惩戒,便将他们放了。” 一直斜倚着的天德帝忽然缓缓坐起。 而随着他的动作,朝堂众人的心跳便都为之一滞。 “前些日子,中京城的那个飞贼,中京府衙捉到了吗”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这枪口,怎么没对准定国公也没对准魏奇山,反而对准了中京令呢 中京令连忙道:“臣正竭力组织人手,定会尽快将飞贼缉拿归案。” “朕让你执掌中京府,首当其冲的便是要你保境安民,你这前脚飞贼大盗横行,后脚欺行霸市不绝,这还是不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 天德帝语气一重,中京令便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扑通一声跪下,“臣,臣定当竭力,以保中京平安。臣臣保证.” “朕不要你的保证,朕要中京的安宁!” 天德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朕乏了,就到这儿吧!” 童瑞当即鞭子一抽,尖声高呼,“退朝!” 当朝官们陆续走出了宫门,扬州的码头上,卫王的船队,也在苏州官吏、士绅的欢送下,离开了扬州。 和苏州不同,扬州的官吏士绅们,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即使昨夜,卫王一行没一人享用他们准备瘦马,但殿下毕竟如此和善,平日里哪儿有机会见到这等天潢贵胄。 卢雪松等盐商总会之人,更是眼带期盼。 虽然扳倒魏奇山看上去很不可能,但万一卫王做到了呢 毕竟在之前,谁也不相信卫王能够在江南集团的大本营,打出一场漂亮的仗吧 有那个齐公子在,不好说啊! 而楼船之上,卫王收敛了轻松,看着面前的凌岳和齐政,“过了扬州,就算正式踏上了归途,咱们得合计合计,回京之后的事情了。” 凌岳耸了耸肩,“这事儿你问他,别问我。”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更想知道的,是陛下会如何安排殿下吧” 卫王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我很好奇,父皇到底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第144章 船上论未来,京中争高低 第144章船上论未来,京中争高低 卫王轻声的一叹,引动了无数浪的共鸣,它们跃动着,将踊跃的附和声传进了安静的舱室。 “殿下说得不错,自离开扬州,我们或许的确无需再与地方上做过多纠葛,应该将心思都放在中京城中了。” 齐政先用一句看似废话的话接过了话头,听起来很无趣,但附和本来就是建议甚至反对的开始。 “在下倒觉得,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回京之后的位置。” “哦” 齐政这话一出,不止卫王惊讶,就连凌岳也忍不住诧异。 江南事毕,功德圆满,同时也露出峥嵘,无法再韬光养晦,此番回京,不担心回京之后的位置,难不成等死吗 抑或者,这位置已经定了 齐政微笑道:“按照我们先前的猜测,殿下此行,是陛下不能容忍自己治下江南势力的疯狂扩张和不守规矩,做下了许多错事,要敲打江南。殿下此行,圆满达成了目标,所以,殿下是立了功的。” “但是,殿下也该记得,陛下只是敲打江南,而不是要与江南决裂,所以,如果陛下重用殿下,这背后的态度就不对。” 卫王和凌岳都是在那种环境下耳濡目染长大的,虽然不像齐政想得这么多,但也都明白朝堂的微妙,一点就透,闻言皆是缓缓点头。 “我们方才是定下了调子,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合理的推理,如果陛下确如我们所想,那给殿下安排的宗旨便是:既要嘉奖,但同时又不能大肆褒奖。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把殿下安排在哪儿呢” 卫王缓缓道:“那地方可多了。” 凌岳掰了掰手指,“京畿几支中央军、城防军、甚至禁军抑或兵部,都是很适合的,也符合他的经历。” 齐政笑了笑,“地方多不怕,我们还可以缩小范围。但凌将军所说的军伍,在下觉得应该可以首先排除。” 凌岳和卫王再度皱眉,在他俩之前的猜测中,最可能的就是军伍了。 齐政轻声道:“一个有志争储的皇子,让他掌兵还是在京城掌兵,二位真觉得可能吗”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恍然之色。 对啊,皇子是他娘的能掌中央兵权的嘛 这不是鼓动卫王当唐太宗嘛! 齐政进一步解释道:“殿下之前在军伍之中历练过,虽未曾掌军,但对军旅之事亦是十分熟稔,如今在江南的作为也表露出了手段和能力,哪怕陛下有意让殿下掌兵,楚王、齐王,甚至于朝中诸相和勋贵大臣也都不可能同意。顶了天,让殿下去边军历练,但那样形同发配,陛下当不会如此对待殿下。” 卫王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等着齐政的进一步分析。 齐政笑着道:“我们不好去揣摩陛下怎么想,但我们可以来分析分析殿下的经历。” “殿下少年时便进了军伍,有着从军资历;从军队出来之后,又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受过太子教导;而后再度从军,直至此番下江南;此番在江南,又积累了与人斗争的经历。” 他看着卫王和凌岳,“如果,咱们说如果,陛下真的有想法让殿下成为争储的另一极,陛下会觉得殿下欠缺些什么呢” 卫王和凌岳几乎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政务。” 齐政点了点头,“很大可能,陛下会给殿下安排一个能够通盘熟悉政务的位置。” 卫王摩挲着下巴,“如果是按照这个想法的话,六部不大合适,只是单独一方面,而且需要轮换诸岗。政事堂不用想,楚王兄和齐王都进不去,我也不可能。那么想来想去,恐怕就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了。” 齐政嗯了一声,“在下的猜测,也是一样。” 事实上,还有些想法他并没有说,像北宋初年,皇子兼京兆尹便是储位之象征,因为这个位置其实很适合历练,一切又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如果皇帝真的愿意让卫王出任这个位置,那齐政对皇帝可能的心思,把握便能更深些了。 他看着卫王,“如果陛下真能将殿下放到这个位置,或许真的是有培养之心,殿下切莫觉得委屈,踏实干出成绩才是要务。” 卫王认真颔首,缓缓道:“如果按照这样的话,这沿途该停还是得停停,多听听看看地方官怎么做的才好啊!” 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笑着对齐政道:“你方才还附和我说无需跟地方官打交道了,原来也不是实话啊!” 齐政微微一笑,“这是殿下自己琢磨出来的事情,可不是在下反对啊!” 凌岳听着两人的言语,看着两个人一脸笑容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无语,“你们不会真觉得就这么就能推算出陛下的心思吧就不再做点其他的准备了万一不是呢” 卫王看着他,想了想,“你若是这么说了,那多半就是了。” 凌岳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在傲娇片刻之后,他扭头看着齐政,“你那酒楼,没有你坐镇,你确定能达到沧浪园的效果” 齐政笑着道:“在下觉得,我们要充分相信中京人民的骄傲和自信。” 事实上,就在此刻的金玉阁中,同样有人问出了和凌岳一样的问题。 询问的对象是齐政的“亲传弟子”宋徽,而开口问话的人,则是定国公府的凌大管家。 宋徽并没有如齐政一般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大管家何出此言” 凌大管家站在二楼的包厢门口,看着忙碌的阁中,缓缓道:“金玉阁在魏奇山手里,能成为享誉全城的酒楼,往来皆是权贵,但同样的地方,放在我们手里,可并不一定。” 宋徽点了点头,“大管家说得有道理,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国,不同的人管起来,就是不同的成效,不能说金玉阁以前生意红火,在我们手里也一定红火。” 凌大管家扭头看着他,“你很有信心” 宋徽微微一笑,“听说这两日,中京城在流传一本叫做牡丹亭的书” 听见这忽然转开的话题,凌大管家挑眉,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冒冒失失问什么很愚蠢的问题,只是面露询问地看向宋徽。 宋徽轻声道:“请大管家拭目以待。” 当时间来到上午,云集在宫中的百官已然散去,如一群飞鸟,没入了各自的林间。 齐王坐上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一进府,便扯了扯自己的朝服,让下人服侍自己换上一身舒适的衣衫,然后走入书房,靠在软塌上,愉悦地松了口气。 独孤先生笑着给他端上一杯茶,“看殿下的神色,似乎朝会的结果很不错” 齐王嘿嘿道:“定国公主动给魏奇山解围了。” 独孤先生眉头一挑,笑着道:“那楚王殿下恐怕会想很多了。” 齐王哈哈一笑,“他最好去敲打一下定国公,或者为难一下定国公新开的酒楼。” 独孤先生也笑了笑,“可惜楚王殿下绝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齐王叹了口气,“是啊,本王这个王兄,心思可深着呢!” 他看向独孤先生,“那你说本王接下来用不用亲自去与定国公拉拢一番” 独孤先生笑着摇头,“殿下出马,这事情就变了,陛下不会允许的。” 齐王面色微变,点了点头,“也是,定国公毕竟执掌兵权,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本王结交。” 独孤先生嗯了一声,“所以眼下这时候,让魏奇山去便是了。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定国公能站在我们这头,就够了。” 齐王点头,想了想,“那得给魏奇山栓好绳子。” 独孤先生微微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另一边,楚王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细细地洗过手,理了理衣衫,在府上慢慢地走着。 身后的随从,府上的下人,都安静地让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无声,不敢惊扰殿下的思考。 楚王的眉头微微皱着,就像是今日朝堂之上,那两场荒诞的弹劾激起的余波久久未平。 在园中渐起的秋色之中,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眉头,转过身来,“去春秋阁。” 一旁的亲随无声离开,当楚王走出府门时,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天德帝并没有给任何皇子开设文学馆招贤纳士的权限,但楚王这等贤王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江南有的是豪商愿意资助“贫寒”的江南士子,在京城中抱团取暖。 楚王殿下礼贤下士,时常去探望一下,也似乎没什么问题。 这春秋阁,便是楚王麾下,不似文学馆,胜似文学馆的存在。 政治就是这样,哪怕心知肚明,但只要没摆上台面,那大家都会耳聋目瞎。当楚王抵达,一路便是整齐的参拜之声。 楚王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礼,而后走入院子正堂。 房中的十余位年轻读书人立刻整齐而恭敬地朝他一拜,“参见殿下。” 楚王笑着说了一声不必多礼,然后挨个与他们一一问候,顺手还帮他们理了理衣冠。 看着殿下如此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众人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忙活完这一切,楚王暗松了一口气,在屋子正中的座位上坐下,“诸位这些日子,可有什么疑难之事” “多谢殿下厚爱,我等得以潜心治学,必当努力考中进士,以谢殿下深恩。” 楚王笑着摆了摆手,“都是父皇广布仁德与天下,本王何敢贪天之功。” 众人也反应过来,跟着改口,称颂起陛下仁德,但依旧在后面补上了对楚王殿下的,忠诚! 正说笑间,一道身影从门外匆匆走入,朝着楚王一拜,“下官拜见殿下!” 楚王笑着道:“顾博士面带喜色,想来必有好消息带给本王。” 那位国子监博士笑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殿下,江南又出了一本奇书,如今正在江南各地风靡传唱,亦被不少人带到了中京,想来亦会风靡中京,这大大有助于提升咱们江南士子在士林的影响啊!” 楚王伸手接过那本书,不露痕迹地在书角压了压,看着被卷起的书角恢复平整,才面露满意,缓缓打开。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还隐有交谈的房间内,悄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楚王,这书真的这么厉害吗让殿下看得这般入迷 过得片刻,楚王终于强忍着看下去欲望,合上了书,面带感慨,“不愧是天下文华荟萃之地,此文值得风靡天下啊!” 一众士子的眼中愈发好奇,并羡慕起此文的作者。 但站在堂中的国子博士和候在堂前的春秋阁管事,都听懂了楚王殿下话中之意。 凭借着本身过硬的质量,再加上某些人的有心推动,牡丹亭几乎是一传入中京城,便彻底风靡。 自士人圈子,慢慢溢出到了市民圈子。 国子监的课堂外,高门大户的高墙内,街头巷尾的茶肆中,到处都有人念叨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残垣】、【如美眷,似水流年】的句子。 瞧见这些,宋徽悄悄将小泥鳅叫到身边,“这些日子,准备得如何了” 小泥鳅嘿嘿一笑,“宋哥放心,我们已经搞好了不少的路子,散布点消息什么的,轻轻松松,要想蛊惑一些士子也是手到擒来。” “你小子还会用成语了!”宋徽笑着道:“不能牵扯到酒楼这边,更不能牵扯到殿下和齐公子身上。” “宋哥放心吧,我们只是江南来的普通富商之子,来中京游玩,结交了几个朋友而已。” 宋徽笑了笑,“如今时候差不多了,该你们上场了,可别让我失望哦!” 小泥鳅嘿嘿一笑,“行!你瞧好吧!” 中京城这等地方,要扬名不容易。 但一旦扬了名,那名头便会越来越响。 经历过士林传颂,市井闲聊,贵妇小姐抢购痴迷,当一支昆曲班子来到中京,开演牡丹亭,牡丹亭的声势便彻底如那军中的信号烟,直冲云霄。 就在这样的讨论中,却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些,让人意外的说法。 国子监,一群士子正聚在一起闲聊着。 都是文化人,自然少不了如今中京文坛最时髦的话题,牡丹亭。 “这书是写得真好啊,文辞典雅,又不失华丽。” “不错,想象瑰丽,如梦似幻,很难不让人沉醉其中啊!” 就在众人纷纷夸赞的时候,一个声音得意道:“诸位,瞧见了吧,这就是咱们江南的文华!随着江南之地的日益繁盛,这样的经典之作还会更多的!以前的天下文华荟萃之地皆在北方,如今只看江南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眉头一皱。 一些北方士子更是忍不住直接呛声道:“伯开兄,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这些年北方文坛就没出过好文章为何要作这等言语!” 那人哼了一声,“在下不是故作挑衅,而是真心这般认为。咱们都是在国子监中求学之人,眼界自当不同,当看深远。曾经江南之地为蛮夷不化之邦,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文华。但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随着如今,天下之繁盛首重江南,这士林文坛也自当随之荟萃于江南。这牡丹亭不是最终,只是个开始。” “哼!笑话!若论繁盛,这天底下哪有比得过京城的存在!你的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那人半点不惧,“事实胜于雄辩。如今江南家家户户,书声琅琅,在如此多的读书人面前,文豪大家自然会层出不穷!” “放肆!便是你江南大儒,也不敢如此狂妄,瞧不起天下士子!” “我哪儿有瞧不起天下士子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你们这些人,不会就喜欢听好话吧” “你说事实就事实吗这分明就是你个人的狂妄” “要听事实是吧那我就说个事实,晏夫子仙逝了,天下文宗就剩下江南的孟夫子了!” “我甘霖凉!” 安详的国子监中,霎时间打作一团!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讨论,这些日子也陆续发生在京城各地。 宋徽等人的推动,在这偌大的京城,只是小小的火星,但却燃起了熊熊的火。 因为,这本就是许多人心底的念头。 江南集团要占据文坛士林的高地,可其余各地又怎会容忍。 那些积攒的怨气与小心思,早就已经在暗地里,不知道汹涌过了多少回。 随着士林的讨论越来越多,这一番争执也蔓延到了市井之中。 市井的反应就比起士林要激烈得多了。 他娘的,什么狗屁江南,敢骑在咱皇城根下老爷们的脖子上撒欢 那绝对不行! 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知不知道什么是帝都,知不知道什么是煌煌天威不可冒犯! 亲眼看着这些吵闹,听着这些议论,宋徽忍不住感慨,“齐公子之智,神乎其神啊!” 小泥鳅站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我们就随便起了个头,没想到这声势能这么大,但政哥儿在江南就算到了算准了,太厉害了。” 宋徽深吸一口气,“那咱们也不能拖后腿,休息了几日,该动手了!” 就在民间的议论汹汹,北地文豪士子们纷纷动手,准备写出力压牡丹亭的文章时,那暂时闭门五日的金玉阁忽然抬出了一块木板。 木板上,贴着一张大纸。 好奇的人便立刻围了上去,然后眼睛一瞪,面露惊讶。 【《告江南诸君书》】 【尔等自诩江南文华,狂妄至极!】 【囿于低吟浅唱间,作些莺啼燕啭的脂粉文章,竟敢妄言天下文魁】 【蜷在二十四桥明月里,嚼着杨梅写些艳词,也敢妄称天下文枢】 【被秦淮脂粉泡软的笔锋,写不出吞吐四海的气魄!】 【用来衬托美人香肩的团扇中,画不出横扫六合的壮阔!】 【牡丹亭那情情爱爱的脂粉味儿,更盖不住天下兴亡的豪情壮志!】 【诸君若是不服,三日之后,便来此间,试听我北地文豪大作。】 【《三国演义》!】 第145章 临江楼中临江仙,二王面前说三国 第145章临江楼中临江仙,二王面前说三国 “我滴个亲娘,这是战书啊!” 围观的人群中,一位中年穷酸文士看着面前的文字,惊呼出声。 一旁不识字又爱看热闹的老百姓急得跳脚,“兄台,你先别忙着感叹了,快给我们讲讲这上面写了啥吧!” 那人清了清嗓子,显然为自己识字很是骄傲,摇头晃脑地给众人念着。 正沉醉着,其余人又连连喊停,“兄台,兄台,你直接说啥意思就行,别在这儿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那穷酸文士神色一滞,仿佛回到了在那些富户家里当西席的时候,听见他们那有辱斯文的言语一般,忍不住生出一股对牛弹琴的愤怒。 但就如他没办法在那些富户面前清高冷傲不为五斗米折腰一样,他同样舍不得现在这种难得的自我展示与满足的机会。 “简单来说,这酒楼的东家说了,江南人,那就是不行!只会写些脂粉气息浓厚的情情爱爱,没什么了不起的。而咱们北方爷们,就要大气得多,咱们写的,都是家国大义,写的是烽火狼烟,写的是帝王将相,写的是天下兴亡。他们压根就没得比!” 四周的人群连连点头,穷酸文士也捻须而笑,志得意满。 可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哪儿来的狂徒!就凭你,也敢质疑我江南文华” 几个年轻士子走了过来,冷面寒霜,为首之人寒声开口,怒目而视。 穷酸文士身子下意识地一缩,目光在众人衣衫上一扫。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在这种人面前,自己这个穷酸的中年书生,那就只有矮子放闷屁——低声又下气的份儿。 他连连告罪,“诸位勿怪,在下只是复述这酒楼之言,并非在下所想,告辞告辞!” 说着就连忙钻入人群,明哲保身。 但他怕,却并不代表别人怕,尤其是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那气质可是拉得满满的。 当即便有百姓冷哼,“怎么臭外地的跑到京城来要饭还欺负到主家头上了” “就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中京城撒野了不成咱们这是天子脚下,你哪儿来的狗胆瞧不上咱们中京人!” “咋的你江南人骂不得吗我就骂,我就骂,略略略” 老百姓的可不惯着,当即你一眼我一语,挤兑得这几个年轻士子耳根子都红了。 为首之人指着这帮百姓,咬牙切齿道:“大胆!尔等刁民!竟敢羞辱我江南士子!” 还不等百姓们回骂,另有几位士子从另一边走了过来,面带嘲讽和戏谑,“哟这不是仲远兄吗怎么,在国子监没讨着好,跑我们中京百姓面前抖起威风来啦” “周云卿!你休要血口喷人,明明是这无良店家惹是生非,这帮无知百姓助纣为虐!” 那几个中京和北地士子闻言哈哈一笑,“惹是生非我等怎么觉得人家这战书写得极好呢” “是啊,把某些地方那点小家子气写得很明白呢!” “牡丹亭那情情爱爱的脂粉味儿,更盖不住天下兴亡的豪情壮志!精辟,很是精辟啊!” “古人有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关中多豪杰,得中原者得天下,至于江南嘛,也挺好,江南多好臣嘛!哈哈哈哈!” 这双方都是国子监的读书人,自然听得懂江南多好臣这句话里的浓浓讽刺,江南士子登时暴怒,言语也立刻升级。 在双方对于彼此亲眷的热烈问候之下,彼此都感动得眼睛都红了,眼瞅着就要打起来的时候,宋徽带着两个护卫从酒楼中跑出,出声安抚。 “诸位诸位,咱们这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诸位也都是有大好前途在身的,切莫因为这些小事而闹将起来,以至于伤了和气,酿成大祸啊!” 看着赔笑的宋徽,江南士子的领头之人冷冷道:“你是” “在下宋徽,忝为此间掌柜。” “宋掌柜,你还好意思相劝这些事情不都是因为你你煽风点火,借机扬名,端的是用心险恶,还不速速将这东西给撤了!” 宋徽闻言,脸上笑容一敛,“撤不了。” “放肆,你知道我等是谁吗” 这气上头的士子正要报出自己的背景,没曾想宋徽压根就不听他的,“阁下是谁,小人没兴趣知道,小人也可以告诉阁下,不管你是谁,这板子也撤不了!” “好!你等着!你会后悔的!” 瞧见宋徽如此强硬的态度,这帮江南士子也只能恨恨地瞪了宋徽一眼,撂下一句狠话,灰溜溜地离开。 听着宋徽这番硬气的话,瞧见这嚣张的江南人离开,四周的百姓立刻叫起好来! “掌柜的,好样的,到时候开业了,我一定来捧场!” “就是,让这帮狂徒看看咱们京城爷们儿的豪横!” 宋徽当即笑着朝着众人拱了一圈手,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走进了酒楼。 此间的一场小小冲突虽然平息,但关于此事的消息却随着人们的津津乐道飞快传遍了全城。 齐王府,躺在软榻上享受着美婢按摩的齐王听了手下的汇报,一脸惊讶地坐起身,“当真” “千真万确!”手下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这是属下抄录的金玉阁门口的战书。” 齐王一把拿过来,认真看了看,越看嘴角越翘,“好好好!去,将独孤先生请来,你们几个都先出去!” 当独孤先生过来,齐王便立刻将那张纸递了过去,“独孤先生快看看。” 身为幕僚,独孤先生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卖弄自己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之类的话,接过信纸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面露惊喜,“殿下,这是好事啊!” 齐王仿佛考较般地坐回椅子上,笑着端起茶盏,“好从何来” “殿下您想,牡丹亭传入京城,传唱一时,为何会引得这么大的议论,就是因为有些人太心急,想要借着江南的势,涨他自己的威风,咱们识破了他这一点,正好市井里面有些议论,咱们便也顺便一推,搞得江南和北地士子对立,把有些人一下子整得骑虎难下了。” “他若继续帮着江南,便会失了中京城和北方的人心,若是不帮,又会让江南的人不开心,咱们这一手成效很不错,但缺少更多的人响应。” “这金玉阁背后,如今是谁是定国公与安国公。他们本身也是北地之人,如今这一番下场,那就是跟江南之人打擂台,日后他站在楚王那边的可能就更小了!” 独孤先生笑着道:“不管他愿不愿意投靠咱们,只要他不支持楚王,对咱们都是有好处的不是” “至于另一点,如今江南势力的确是强大,朝堂权势、金银财富、士林声望,样样不缺,哪怕卫王在江南一番敲打,对整个江南来说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若是金玉阁真的能打击一番江南士林的声望,对削弱楚王势力,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听了独孤先生的话,齐王点了点头,“这一切分析,最重要的,还是得看,定国公手里到底有没有能压过那个牡丹亭的东西。” 独孤先生赞许道:“殿下英明,一语中的。在下觉得,定国公既然这么做,多半还是有些信心的。” 齐王摆了摆手,笑容玩味道:“等这酒楼重新开业,本王也去捧捧场吧!还是要帮他们把声势造起来嘛!” 独孤先生轻声道:“殿下去捧场之事,待在下细细思量一番会不会有不好之影响,但有一件事在下觉得可以立马进行。” “嗯” “在下觉得,凌将军也参与了江南之行,定国公、安国公和江南那些人之间应该已经产生了很深的隔阂了吧” 齐王挑眉,对上了独孤先生饱含深意的笑容。 他缓缓点头,“本王觉得,先生的话,很有道理。” 齐王府中,一片喜色; 但距离并不算很远的楚王府中,此刻气氛却有些压抑。 尤其是当金玉阁面前的战书传入楚王府之后,这份压抑似乎更重了些。 楚王坐在桌前,姿态依旧端庄,那张抄录着金玉阁战书的纸就平平整整地摆在正前方。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文字,缓缓道:“你们说,这是何意” 在房间中,还站着两位被他招募到麾下的幕僚。 “回殿下的话,依在下之见,此事会不会是定国公倒向齐王的征兆” “是啊,这金玉阁之前是魏奇山的,经过那一番离奇的事情,到了定国公手上。在下打探到,在事发当晚,魏奇山还曾亲赴定国公府拜访,而那日在朝堂之上,当有人弹劾魏奇山时,定国公居然主动替魏奇山解围。殿下,凡此种种不得不防啊!” “殿下,咱们不能忘了还有一点,凌岳可是随着卫王去了江南的,虽然是奉皇命,但是也值得提防啊!” “还有,殿下,在下探听到,市井之中,有些传言,说是凌将军跟江南的人闹得很不愉快,定国公和安国公这是在帮孙子和外孙出头呢!” 听了二人的话,楚王却缓缓摇头,“你们错了。” “朝局之中,你看到的,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若是执着在这些表象之上,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权力、利益,才是背后的根源,定国公不会倒向齐王,以他的身份他不能倒向齐王,陛下也不允许他倒向齐王。” 他将面前的信纸认真地对折,再对折,然后放进了桌旁的一个小匣子中。 “准备一份厚礼,等定国公的酒楼开业之际,本王亲自去捧场。” 随着金玉阁面前的战书摆出,事关南北文脉之争的事情,便在各方有心无心的推动下,成了当下京城最时兴的话题。 江南人自然是不屑,觉得张口就说能超越牡丹亭这等佳作,纯属瞎扯,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而其余各地士子,尤其是北方士子,则是对那封战书的话深以为然,希望金玉阁真的能够狠狠灭一下江南人的嚣张气焰。 开业的头一天,在已经完全准备妥当的金玉阁中,凌大管家和岳大管家齐齐抵达,依旧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将整个金玉阁尽收眼底。 宋徽陪着二人站着,眼神平静,神态从容。 凌大管家看着宋徽,“你这一手,的确很妙,将酒楼的生意与南北文脉之争挂钩,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当中会有问题” 岳大管家点头,“隐患不小。” 宋徽欠身,“请大管家指教。” 凌大管家缓缓道:“既是南北之争,便有输赢,你如此行为,相当于先天便砍掉了酒楼一半的生意。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让生意真的红火起来,又如何能够达到暗中搜集情报的目的” 岳大管家附和道:“站队不是好事。” 宋徽笑了笑,“此事其实齐公子已有预料,他说,他相信,楚王殿下,会替他解决这个隐患,不会让江南的人,视此地如仇雠。” 凌大管家和岳大管家对视一眼,皆有不解。 宋徽解释道:“楚王殿下有志于天下,虽然背后是江南,但他背后不能只有江南。他若连这一点都看不清,那他也不足为虑,咱们酒楼就算损失一半的生意,又有何妨。”凌大管家忍不住哼了一声,“你口中这位齐公子,才只年方十六吧他真的自以为能算尽天下大事楚王何等人物,他远在江南,就敢如此” 岳大管家想了想,“略显狂妄。” 宋徽暗叹一声,若非一桩桩的事实摆在眼前证明,他也万难如此相信齐公子啊! 可偏偏人家真的证明了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江南多少大人物,都被人家算计在股掌之中。 他看着二人,“明日便是开业之时,二位大管家不妨拭目以待”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二人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说了几句别的,便齐齐告辞。 当凌大管家回府,将宋徽的话转告了定国公,定国公嘿嘿一笑,“这么说来,老夫倒是越发对那个齐小子有些好奇了。” 凌大管家惊讶道:“老爷觉得他说得对” 定国公叹了口气,“你们啊,便是在这京城,看事情的眼界也终究是浅薄了些啊!” 时间,在无数人的期盼中,终于来到了金玉阁重新开业这一日。 但当众人来到金玉阁前,却发现原本金玉阁的招牌已经被换下,换成了三个大字: 【临江楼】 一些赶来凑热闹的江南士子见状便直接嘲讽起来。 “临江楼哈哈哈哈,此地何处有江附庸风雅,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不错,原本的金玉阁虽然略显庸俗,但也不失一份坦荡,但这临江楼,却像一个附庸风雅的俗人,沐猴而冠不过如此啊!” “光是这三个字,便是笑柄了,可想而知那个三国演义是个什么成色了!” 北方士子闻言想反驳却找不到借口,心头齐齐生出几分不妙之感。 就这表现,确实很难让人有信心他们能拿出超越牡丹亭的佳作来啊! 带着几分忐忑走入楼中,众人瞧见这金玉阁,哦不,临江楼中,比起曾经,没有做太多的改变。 只是在一楼大堂之中,新搭了个台子,台子约莫半层高,一楼和二楼都能照顾到,同时也不觉得突兀。 台子背靠着一面大大的墙壁,此刻被红绸盖着,瞧不见墙上的内容。 以他们的身份,大多都是坐不上二楼雅间的,便在迎宾小厮的带领下,陆续在一楼大堂落座。 “你们说,这三国演义,是个什么故事”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汉末魏蜀吴三国的故事啊!” “这东西,不都有三国志了吗他还有什么好写的” “是啊,在下这些日也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能如何写就,还能超越牡丹亭。” 一旁便有不识趣的插话道:“就是妄言罢了,你们还真信啊” “你” 正待反唇相讥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扭头看去,接着便瞧见了让他们有些目瞪口呆的一幕。 这家酒楼曾经的幕后东家,户部尚书魏奇山,居然陪着定国公和卫国公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大家都是在京城混迹的,在片刻惊讶之后,纷纷有了自己的判断。 “能屈能伸,魏大人不愧是执掌户部多年而不倒的大人物啊!” “魏大人能来,就说明定国公和安国公并非巧取豪夺,否则魏大人怎么会如此!” “哼!分明是定国公和安国公已经原谅了魏大人,难不成魏大人还真敢跟二位国公爷置气” 众人在这儿讨论着,但这个消息,却让很多暗地里有些迟疑观望的人,松了口气。 他们早就想来给定国公和安国公捧场,但又怕因此得罪了魏尚书。 国公地位虽高,但魏尚书却是六部堂官之一,实权更大啊! 万一被魏尚书记恨上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此刻见魏奇山自己都去了,便也再无顾忌,纷纷前去。 而就在定国公一行走入雅间不久,一道声音便在门口高呼起来,“齐王殿下到!” 这一声呼喊,引得所有人都纷纷侧目。 这临江楼面子也忒大了吧,堂堂齐王殿下,居然会亲自前来捧场 还不等众人的惊讶缓解,又一声高呼紧跟着响起。 “楚王殿下到!” 这一下,整个酒楼都一片哗然。 楚王殿下也来了 齐王和楚王虽然都是皇子,但楚王殿下的名望和实力都是高出齐王一大截的。 更何况,很多人都知晓,楚王最是亲近读书人,跟江南关系也近,他居然会来到这给江南士林下战书的临江楼 “楚王殿下无愧贤王之称,这胸怀,常人难及啊!” “是啊,原以为楚王殿下会因此对临江楼有所不悦,没想到竟然能亲自道贺,佩服佩服。” “尔等这就不懂了吧,楚王殿下只是与江南较为亲近,但又不是只亲近江南,他对其余各地学子也多有照拂。人家是天下的贤王,又不只是江南的贤王。” “这倒也是,倒是我先前错怪楚王殿下了。” 齐王的笑容悄然一僵,扭头看着楚王,“见过楚王兄,楚王兄真是好兴致啊!” 楚王微笑道:“听闻此事牵动文坛之心,本王也好奇,来与王弟共襄盛举。” 齐王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一个果核随意朝地上一扔,“楚王兄真是有心了。” 楚王看着地上的果核,强行将目光移向别处。 好在这时候,定国公和安国公闻声也走了出来,和楚王与齐王见礼。 众人一番寒暄,接着便进了临江楼最大的雅间。 随着齐王和楚王的联袂到来,让朝中官员迟疑的最后理由也没了,于是又一波客流高峰出现,一顶顶轿子飘向了临江楼。 瞧见这一幕,站在门口的凌大管家和岳大管家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难掩的惊讶。 居然真的被那小子算到了 当整个临江楼渐渐坐满,一个年轻人走上了那个高台。 朝着四方一拱手,朗声道:“来者是客,在下宋徽,忝为临江楼之掌柜,在此谢过诸位客官的捧场。” 四周渐渐安静,宋徽笑了笑,“在下知道,诸位压根不想听在下在这儿说什么客套话,更想知道,临江楼凭什么敢放那样的话。” “那在下也不拖沓,咱们就直接请出咱们的人,开讲三国演义!” 说着,宋徽便朝着众人一拱手,转身走下了台子。 这番干脆利落的态度,也让众人生出几分好感,这掌柜的倒是懂事! 最大的雅间中,房门敞开,面对着高台。 楚王笑着道:“如此年轻,便落落大方,又干脆利落,定国公倒是找了个好掌柜啊!” 定国公欠身笑了笑,“殿下谬赞了,只是我们府上都是些大老粗,赶鸭子上架,大家别见笑。” 此刻的高台上,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便走上了台子,在一张案几旁坐下。 齐王好奇道:“本王还没想到,这三国演义,竟然是说书” “回殿下,有说书,也有书籍刊印,已经在准备了。” “那本王可就洗耳恭听了!” 随着齐王的话音落下,高台上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一声脆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在整个临江楼之中回荡。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纷纷住嘴,扭头看向高台。 雅间中,楚王端到嘴边的茶杯顿住; 齐王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 魏奇山活跃气氛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高台上,洪亮清晰的声音还在继续。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随着说书人的定场诗说完,那面大墙之上的红绸被数人合力扯下,露出刻满墙壁的诗句,赫然正是方才那首定场诗。 【临江仙】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说书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推其致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 偌大的整个临江楼,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一人的声音,久久回荡。 第146章 雄镇全场,声满京华 第146章雄镇全场,声满京华 若是此刻有人,从外面走入临江楼,一定会吓一大跳。 座无虚席的楼中,一个个人屏气凝神,目光皆望向那居中而坐的说书人。 整个楼中除开说书人那清晰又洪亮的声音在回荡,几乎雅雀无声。 端着各色茶点、菜肴的小厮,默默地穿行在各桌之间,场面安静得十分诡异。 每当说书人说到精彩之处时,便会熟练地稍作停顿,润一口茶,而下方也会猛地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喝彩。 历史,对这个时代的许多人来说,都是稀罕物。 虽然三国的故事,自唐以来便在民间有些流传,但那些故事往往粗陋不堪,只有一个人名似乎与历史相关,往往为读书人所不齿。 但这个说书人讲的,完全不同啊! 兼具正史的厚重、恢弘、严谨,偏偏又丝丝入扣,引人入胜。 哪怕今日坐在堂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科举入仕的官员,抑或国子监及周边书院的读书人,也都能听得如痴如醉。 “三人直赶吕布到关下,看见关上西风飘动青罗伞盖。张飞大叫:“此必董卓。追吕布有甚强处,不如先拿董贼,便是斩草除根!”拍马上关,来擒董卓。正是:擒贼定须擒贼首,奇功端的待奇人。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已经略显沙哑的声音落下,而后醒木一拍,满场登时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 见状那说书人心头也是长长一松。 一口气说五回,这么长的段落,光是记下就很不容易,更遑论其中的气口、节奏以及体力了。 但没办法,这是临江楼初亮相的第一战,必须得打好了! 好在自己终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不枉这些日子的辛苦联系。 看着台下激动的客人,听着他们经久不衰的欢呼和掌声,说书先生知道,自己的名气怕是彻底在中京城打响了! 想到了自己成角之后的美好未来,也想到了宋徽事先承诺的一千两现银奖励,他强压着心头激动,躬身谢幕,转身下了高台。 宋徽早在台下候着,和他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而后快步走上了高台,朝着四方一拱手,朗声道: “诸位,今日是咱们第一场,故而给大家说得久了些,自今日起,咱们临江楼,每日中午,晚上各说一回,欢迎诸位赏鉴。” “同时,若有心急想知道下文的,咱们临江楼合作的致和书局之中,三日后,便有正版的三国演义全册发售,请诸位留意!” “接下来,请诸位开怀畅饮,东家为感谢诸位到来,今日开业,全场酒水免费!”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传进了雅间,安国公挥手示意,门口值守的小厮主动关上了房门。 楚王面带感慨,“以正史为基,叙事引人入胜,二位国公能寻到这般人才,定然很费了些功夫吧” 定国公笑了笑,“如果老夫说,老夫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殿下信吗” 齐王呵呵一笑,“不管楚王兄信不信,本王肯定是信的,咱们这些人要开个酒楼,哪儿还会自己真的操心啊” 魏奇山意外地插话道:“这人能写就如此奇书,恢弘大气,下官知晓的一些北地大儒,恐怕都没这份胸怀和气度。” 楚王平静地看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一眼,就这脑子,没有那个姓独孤的和魏奇山这些人帮忙,你有何本事与本王争储。 定国公哈哈一笑,“此书作者是个声名不显的年轻人,用的也是笔名,原本老夫还不甚在意,没想到这故事竟这般好看,回头我得让人好生联络一番,可不能埋没了英才啊!老夫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世受国恩,也有为国荐才的义务嘛!” 年轻人 楚王和魏奇山都是一愣,以这首临江仙的旷达,居然会是年轻人写的 齐王直接抢先笑着道:“如果有消息,还望定国公务必转告一声,本王素来敬重读书人,能与这等人物结交,当为难得之快事。” 定国公笑着点头,“好说好说。”被齐王抢了先,楚王不以为杵,微笑感慨,“当初听人说起门口的那封信,小王还替二位国公捏了把汗,如今看来,这三国演义,若能一直保持前五回的水准,的确是不输牡丹亭的存在。” 他看着定国公,“我大梁天下,不能仅有莺莺燕燕,情情爱爱,也要有雄浑气魄,忠肝义胆,如此,方能百齐放,万紫千红才是春,不知定国公可否认同” 齐王正欲开口,魏奇山却抢先一步笑着附和道:“楚王殿下这话,说到下官心坎儿里去了,大漠孤烟,塞上草原,青天蜀道,秀丽江南,这方是我大梁天下的多姿多彩啊!” 定国公哈哈一笑,“殿下和魏尚书所言甚是,来来来,咱们喝酒。这第一杯酒,咱们一起敬陛下,没有陛下的御极有方,哪有如今的繁似锦,愿陛下万寿无疆,大梁江山永固!” 这话一出,众人哪儿敢有片刻耽搁,纷纷起身,一起饮了一杯。 这场酒局便也由此开始。 比起这处雅间的反复试探,暗流涌动,其余房间和大堂之中的讨论就要热烈而简单得多了。 “诸位,如何” “还能如何没曾想这三国演义竟是如此精彩啊,这段历史我也知道,竟能写得这般有趣。桓灵二帝之昏,十常侍之恶,董卓之乱,更没想到被不少人说为汉贼的魏武帝,还有如此慷慨报国的时候。” “我更欣赏季汉昭烈帝,已是那等低微身份,却志存高远,矢志不移,桃园一拜,名传千古,厉害啊!” “你们都在说故事,要依在下直言,今日最震撼在下的,却是那首定场诗。” “对对对,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只这一句话,气魄之雄浑,便让人浑身起鸡皮啊!” 众人不由侧目看向那面巨大的墙壁上,龙飞凤舞的字。 “原来,这临江楼,是由这临江仙而来啊!” “嘿!先前那帮江南的,不是还嘲讽人家附庸风雅,沐猴而冠嘛,咱们得好好骂回来啊!” “别急,等回去的,人家第一天开业,楚王齐王都来了,咱们可别给人家惹事。” “对对对,此酒暂且斟下,某回去便斩了他们来!” 一人模仿起关云长温酒斩华雄的经典句子,逗得同桌之人哈哈大笑。 比起他们的畅快,江南士子们聚集的桌子,气氛就多少有些低落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临江楼真的做到了他们夸下的海口。 一个士子叹了口气,“若是这三国演义后续都能有这般品质,他们在门口所写的战书还真的没有夸张。” 众人抿嘴不语,心头都对此深以为然。 若以这本书目前所体现出来的恢弘大气,还真的有资格说牡丹亭只是小门小户的情情爱爱。 另一人抬头看向那面大墙,轻声道:“这首临江仙” 众人跟着抬头,而后心头回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嘲讽,更是无奈地扶着额头。 人家这临江楼,哪儿用真的有江,这首临江仙,这本三国演义,那就是滔滔奔涌的文采之江! 旁人说起来,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人家附庸风雅,只会觉得这是一件极雅,极妙之事。 众人对视一眼,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吃饱了吗” “饱也!饱也!” “吃饱喝足,咱们该离去了!” 在这样的挽尊声中,一帮江南士子齐齐起身,朝外走去。 身后的挽留和笑声,就仿佛在他们身后驱赶的鞭子一般。 随着今日楼中食客们真正吃饱喝足,陆续离开,今日临江楼中的情况也随着他们,传开了去。 在引发了临江楼生意的持续红火之余,也将那首临江仙和三国演义传向更多人的耳中。 第147章 齐政之忧,文宗抵京 第147章齐政之忧,文宗抵京 临江楼中,凌大管家和岳大管家再度找到了宋徽。 不过这一次,两人眼中那份倨傲都少了许多,怀疑也不见分毫,看向宋徽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欣赏。 凌大管家感慨道:“没想到真的被你那位齐公子算准了,楚王殿下还真的来了,如此以来,临江楼生意上的隐患可以说都没了。” 岳大管家欣慰地笑着,“无忧!” 宋徽笑着道:“如今只是点燃了一把火,要想持续的红火,还需要书局那边的加把劲啊!咱们可不能在最轻松的环节栽了跟头。” 凌大管家点头,“放心,已经在催了,稍后我亲自再去一趟。” 宋徽欠身,“那就有劳二位管家费心了。” 二人嗯了一声,便动身离开。 走到临江楼门口,那块大木板还在,但上面贴着的大字已经换了。 【三国演义同名书籍,认准致和书局,精美正版,发售倒计时三日!】 凌大管家看着岳大管家,“服不服” 岳大管家挑眉,“厉害。” “那接下来” “按他说的办。” 二人一路来到书局,书局掌柜匆匆迎了出来,还没开口,凌大管家就直接道:“不必管我们,事情办得如何了” 书局掌柜连连点头,“二位大管家放心,这些日子,大伙儿都在夜以继日地忙活,定能赶上三日之后的发售。” 凌大管家又问道:“之前让你弄的精装版呢” “您二位的吩咐,小的怎敢怠慢,已经做好版了,明晚便能送到贵府。” 凌大管家终于点头,“好,切莫误了时间。” 岳大管家补了一句,“不得泄密!” 书局管事连忙应下。 等二人回府,将宋徽建议制作一批首发精装典藏纪念版,交给二位国公用以人情交际的提议告诉了定国公和安国公,二位国公都是连连点头。 定国公更是直接问是不是又是那个齐小子的主意。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位老公爷忍不住感慨道:“真想早点见见那小子,好好琢磨琢磨那脑子是怎么生的!” 三日时间转瞬便过,这三日中,临江楼的说书还在持续,已经从美人计讲到了刘皇叔北海救孔融。 随着故事的推进,三国演义的质量也再无人质疑。 先前被牡丹亭压制的北地士子彻底扬起了头,而江南士子的嚣张气焰也不由落了几分。 “瞧瞧,这就是我们中原大地的底蕴!你们绞尽脑汁出的一本书,我们随便灵机一动,便给你们镇压了。” “何止呢,咱们就是一家酒楼都有这本事,你们还叫嚣个什么!” “诶,咱们也别把话说得这么夸张,人家这牡丹亭据说也是在戏园子里扬名的。咱们真正厉害的还是在某些人只要一蹦跶,咱们立刻就有高人出来将他们拍死。这才叫底蕴啊!” “对对对,是我失言了,他们也没那么不堪,只是我们太厉害了。” 听着这些话,江南士子们想反驳却又张不开嘴,只能憋屈地默默躲远了些。 就在这些纷纷扰扰的市井讨论中,也有一些言语赞颂起了楚王。 “楚王殿下这胸襟的确厉害啊,世人都说他跟江南士子亲近,但没想到他却能够不计较临江楼先前的挑衅,亲临道贺。” “这还不止呢,听说在听见了那首临江仙和三国演义之后,楚王更是亲口夸赞,还说,这大梁天下,既要有温婉柔情,也要有金戈铁马,如此方能百齐放,万紫千红,这才是人君气度!” “楚王殿下不愧是一代贤王,这气度,比囿于南北之争的小家子气,要好多了!” 楚王府,楚王默默听着心腹幕僚来汇报自己暗中造势的成果。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舆论本就是他和他麾下势力的长处。 但你造势也好,鼓吹也罢,终究需要有东西才行。 这回,终究是输了一局啊! 而齐王府中,则是一派喜气洋洋。 齐王靠在躺椅上,笑着开口,“我那个愚蠢的王兄,自以为靠着江南就能无往而不利,这下子好了,不仅自己坠了江南的名声,还把好些北地其余个州府的人推到了本王这边。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独孤先生开口道:“殿下所言甚是,但楚王也绝非易于之辈。” 他看着齐王不以为然的模样,轻声道:“殿下不妨细想想他那句话。” 齐王眼皮子一抬,“什么话” 独孤先生叹了口气,“楚王说,这大梁天下,不能仅有莺莺燕燕,情情爱爱,也要有雄浑气魄,忠肝义胆,如此,方能百齐放,万紫千红才是春。” 齐王被这么刻意一提,也慢慢琢磨过来,“你是说他不仅是在给自己挽回颜面,更是在彰显他自己的气度” 独孤先生点头,“而且,还是在堵殿下的嘴,如果他亮明了自己这番高姿态,殿下还揪着南北之争不放,那在陛下眼里,在百官眼里,谁是更有人君之气度的”齐王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魏奇山会连忙开口,不让自己接话嘲讽呢! 独孤先生看着齐王的神情就知道他明白了,再度提醒道:“而且,最关键的是,定国公也是这般想的啊,您想想,他给他家的书局取的什么名字致和书局,他是朝廷的官,他站的是天下和睦啊!” 齐王缓缓道:“那你觉得,本王该为江南士子开口” 独孤先生想了想,“若是当日当时,殿下能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或许还行,但如今,却是没太大的必要。” 齐王嗯了一声,“先把定国公的事情弄好吧!” 翌日,天刚蒙蒙亮,当致和书局的伙计睡眼惺忪地卸下门市的门板,就被外面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在这个鸡都还没起床的时候,只见门市之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甚至还有京兆府的衙役前来维持秩序。 瞧见伙计,排在前面的人,登时叫喊起来,“快开门,快开门!” 整个队伍,立刻一片骚动。 宫城之中,天德帝吃过了早饭,在御园中走了一圈之后,回到了御书房。 靠在软塌上,他打开了那个昨夜定国公亲自送进宫来的精美匣子,从里面几本册子中,取出了第一本。 拿在手里,却没打开,而是笑着道:“童瑞,你听过这书吗” 童瑞躬身笑着道:“老奴倒是听 “那你觉得,是那牡丹亭好,还是这三国好啊” “老奴这点文墨,哪儿敢胡乱品评这些佳作。这得万岁爷您才能做主呢!” “士林的事,便是朕这个万岁爷也不好做主啊!” 天德帝面露感慨,嘴角却勾起一丝轻笑,翻开书看了起来。 随着三国演义书籍的发售,整个中京城也彻底为之疯狂,连带着临江楼的生意也变得愈发红火,甚至每天的说书都得加场才行。 好在宋徽等人早有准备,有四五个说书人轮流候命,也能撑得住。 每日入夜,宋徽都会叫来伙计,汇总今日情报,而后整理归档,直至午夜方歇。 又是一个夜晚,宋徽放下笔,望着眼前黑透了的天空,与天边那轮明月,忍不住想到,也不知道齐公子他们如今到了哪儿了。 而在同一轮明月之下,身在一处旷野之中的齐政,坐在帐篷中央的篝火堆旁,默默翻看着刚刚送来的京中情报。 “恭喜殿下,宋徽已经基本完成了咱们起初的构想,已经送来了第一批的情报,对我们如今之后,能有大用。” 这消息卫王自然已经先看过一遍,熟练地给面前火上烤着的兔子刷着酱料,笑着道:“该我谢你才是,都是你的谋划。” 齐政欠身,“殿下言重了,还是在下那句话,都得您信任才成得了事。” 凌岳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你谢他的信任,他谢你的聪明,合着就我没事呗” 卫王笑着撕下一个兔腿,“最该谢你,没有你,哪有这些啊!快吃吧,堵着点嘴。” 一阵笑声之后,齐政将情报看完,又聊了几句,便回了帐篷。 躺在帐篷里,他却久久没睡下。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他的算计之下,但让他意外的是,声势却比他计划的要大了太多。 中京城的士子之争,看似是他让宋徽挑动起来的,但那几乎波及整个中京的声势,却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天下南北之争已经这般汹涌了 可他在苏州并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啊 如果不是本身的民意,这当中又是有谁在推波助澜呢 这样的局势又对谁有好处呢 中京这潭水,果然够深够浑啊! 朝堂正殿,又一场朝会正在召开。 这一次,没什么意料之外的弹劾,也没什么横生枝节的争吵。 除了京兆尹因为还没抓到飞贼被陛下严厉呵斥了一顿之后,其余一切都称得上风平浪静。 就在众人即将走完这个过场的时候,一道身影匆匆从外面奔来。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得到准许之后,百骑司统领走到阶前一跪,“陛下,孟夫子和其孙女悄然抵京,目前已在京郊十里。” 原本慵懒斜靠的天德帝陡然坐直,面露惊讶。 在朝堂之中顿起的惊呼声中,楚王先是一惊,旋即心头大喜!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的齐王望见楚王那难压的嘴角,忽然心头一沉。 因为这位孟夫子,是三大文坛泰斗之中,仅剩的一个。 换句话说,他便是毫无争议的天下文宗! 而他,出身江南! 第148章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第148章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周山,就在中京西南的城郊,距离中京城不过十余里。 与孟夫子共称南孟北晏的北地文宗,晏夫子,在人生的最后十余年,都在周山上讲学。 而且不论门第,没有束脩,只要愿意,皆可上山听讲。 当然,要成为真正的弟子,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晏夫子仙逝之后,这山上的学堂涌来了很多人,比起晏夫子在世时多得多的人,甚至陛下都曾亲临吊唁。” 周山脚下,一个男人一边为孟夫子和孟青筠引路,一边替他们介绍着情况。 “只可惜,那也只是回光返照,晏夫子离世,这学堂终究没了以前的声势,如今已是愈发有些门庭冷落了。” 听着男人的话,孟夫子只感觉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悄然一紧,扭头看去,孟青筠已经眼眶微红。 她听着这话,仿佛看到了自己爷爷离世之后的日子,忍不住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孟夫子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开口对那个男人道:“晏夫子的弟子之中,难不成就没有能挑得起大梁的吗” 男人叹了口气,“晏夫子几个弟子虽然也算是有些才学名声,但比起晏夫子却差之远矣,在这藏龙卧虎的中京城,还是不够看的。” 他苦笑一声,“都说名师出高徒,但说来也奇怪,当今天下,三大文坛泰斗,早年的朱夫子,这儿的晏夫子,还有那个远在江南的孟夫子,弟子加一块凑不出一个顶级大儒。” 孟夫子嘴角一抽,想到了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子,心头对某位可能的关门弟子,渴望更浓了些。 山脚下,在山门处,有一个小小的集镇。 路过镇子时,孟夫子主动带着孟青筠去买了些祭奠的香蜡钱纸。 趁着摊贩拿东西的功夫,孟夫子主动问起晏夫子和他门人的口碑。 那摆着小摊的商贩一脸真诚,“晏夫子那可是没得说的,咱们这十里八乡的,有几家的儿郎没受过晏夫子的恩惠啊!人家那等神仙人物,周山上的学堂却不收一文钱,虽然是要远些,但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别的没有,就是能吃苦,能涨学问,不就走点山路嘛!” 他的脸上的回忆之中还带着几分自豪,“当初我家老大,就是在周山上听了晏夫子的学问,如今能在大人物庄子上管账,不用受风吹日晒,钱还不少,日子清闲,都是托晏夫子的福啊!我家那老二可就不好说了。” 孟夫子疑惑道:“为何” “晏夫子如今离世了,他那些弟子可不一定还能继续办这个学堂啊。” 那摊贩叹了口气,旋即笑了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已经受了晏夫子这么长久的恩惠了,也要知足不是,小儿子没那个命,咱们就努力挣钱给他送私塾去,一样做学问嘛!” 孟夫子笑着点头,“是这个道理。” 说着伸手接过稻草捆着的祭祀之物,让孟青筠给钱。 没想到摊贩却摆了摆手,“今日这些就不要钱了。老朽原不是做这个营生的,这摊子是我那妻弟的,但老朽受了晏夫子那么大的恩,便包了他几日摊子,凡是前往周山吊唁的,逢十免钱,也算给晏夫子谢个恩情。” 他讪笑一声,“实在是家底不厚,不敢全免,让阁下见笑了。” 孟夫子点了点头,“知恩图报又量力而行,善哉。那老夫就受了你这个礼了。” “诶,您走好!” 周山并不高,孟夫子虽然年纪大,但走南闯北,身子骨还很硬朗,爷孙二人,很快便来到了周山之上。 山顶上,一座新堆的坟茔,正有数人在祭奠。 孟夫子和孟青筠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待他们祭拜完了,才缓缓上前。 到了坟前,孟夫子规规矩矩地点了香,插在坟前那已经插得密密麻麻的香炉里,然后直接坐在了坟前。 从孟青筠身上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了两个油纸包。一个里面装着一盒糕点,另一个纸包里,装着一小坛酒,和两个酒杯。 “这是你上次来江南,最喜欢吃的马蹄糕,这么大老远从江南带来,多半是坏了,但你现在没所谓,吃了怕是也不会有什么。” 说着他便将糕点放在了摆满各种祭品的石案上,然后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浓郁的酒香便瞬间弥漫开来。 “这一壶酒还是三十多年前,先帝赠我的一坛御酒,我知道你觊觎良久,今日咱俩就把他喝了!” 说着他便将酒液倒了许多在地上,然后给自己满上一杯。 “掐指一数,咱俩认识已经快五十年了。这五十年里,咱俩也聚过几次,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有余。总是你的气性大,总是你在说,这回,你就只能听我好好说了。” “别觉得憋屈,我常说什么来着,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这下好了吧,走我前头了,后悔了吧” 孟夫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陈年佳酿几乎立刻在老人的脸上填上了一丝红晕。 “今日来的时候,我在山脚下,见了一个老人家。这么说好像又有点怪,他比我岁数可能还小点,算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我说了你的事,我听得出来,他对你很认同,也很感激,最后还将这些香蜡钱纸都免了钱。” “这东西应该也就几十文吧,但在我看来,却比什么赏赐都来得好,都有意义。咱们做这些事啊,最终青史上怎么留名不重要,但黎民百姓的认可,才是最重要的。你做到了,我恭喜你!” 说完,孟夫子又朝地上倒了些酒,然后将自己那杯,再度饮尽。 “你以前啊,就跟朱明道有过争执,他那个人气性比你还大,把自己气得早走了好些年。如今你下去了,碰见他,别跟他吵了,或者你再忍忍,过些年我来了,我给你俩当个和事佬。” “主要也是没什么好吵的,论学问,分不出个高低;论身前身后名,好像也没谁不行;比官职,咱们谁看那玩意儿啊;比徒弟哎,更别提了,方才我还听人说了,三个文坛泰斗凑不出一个好学生。你们也真是没用!” “别觉得不忿,你们没好徒弟这事儿已经盖棺定论了,我还有机会,这次在江南,我可是遇见了一个好人才。那才情,那见识,那长相,我若能收了他当弟子,今后必然能让我脱离你们俩这不会教学生的队伍!” 说着孟夫子得意洋洋地又喝了一杯,听得一旁默默烧纸的孟青筠想翻个白眼,又觉得于理不合,生生忍住。 “还有一点,就是青筠这丫头了,你啊,一直想让你那个孙子跟青筠结个亲,但现在我把青筠带到你面前跟你说,这丫头心气高,你那个孙子我看了,也算是知书达理,但是太老实,他俩真成了一对,那我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算了算了。” 孟青筠大窘,想反驳又不敢,又不好在敬重的晏夫子坟前施展自己的威风,只好将头埋得更低了。 孟夫子又倒了些酒在地上,给自己满上一杯,缓缓道:“至于这最后一点.最后一点.最” 强忍着的孟夫子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在老友的坟前,老泪。 缓缓恢复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兄弟,我是实在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走了啊!你这一走,我在这世间,就再没有能与我嬉闹的好友了。” “不会有人在论道之时气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子说无知之辈;不会有人在与我下棋的时候,下不过就耍赖皮;也不会有人偷摸拉着我,躲着小辈,多喝两杯酒老兄弟,你怎么就真的走了啊!” “方才登山的时候,我甚至都在想,如果我不来站在你的坟前,我是不是依旧可以如过往的许多年一般,只当你还没死,只是我们没见面而已” “算了吧,躲是躲不过的,你既然扔下我跑了,那就等着我下去再骂你吧。在这之前,我得帮你好好看看你的基业,你的心血,你开出来的那条路,放心吧,都有我在。” 孟夫子叹了口气,再饮了一杯。 而就在这时,数道身影匆匆走来,为首之人是个老儒生,瞧见坟前的样子,一个老头坐着,竟然还有一个女子在烧纸,登时勃然大怒。 “哪儿来的大胆狂徒,竟敢亵渎晏夫子墓地!” 正当他要带着人冲上去时,两个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现出来,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百骑司办事,诸位止步。” 听见百骑司的凶名,众人脚步一顿,为首老儒壮起胆子愤怒道:“百骑司又如何!这是晏夫子的墓地,你们知道晏夫子是什么人吗竟敢纵容这一老一少如此行径!” “那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怒斥,让这赶来阻拦的几人错愕回头,瞧见了一个朝他们怒目而视的年轻人。 接着便瞧见了年轻人身后,一堆穿着紫袍的官员,以及队伍中那明黄色的华盖。 第149章 人皇与文宗 第149章人皇与文宗 开口斥责的齐王冷冷上前,“本王问你,人家老先生在这儿祭拜,有何不可你凭什么去阻止” 那老儒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嗫嚅道:“回回王爷的话,在下只是见那老者坐在蒲团之上,还带着女子上坟,实为对晏夫子的大不敬,在下,在下,也是出于对晏夫子的尊重。” 齐王冷冷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不敬,不尊重了” 老儒听出了不对,连忙低头不语,但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却在瞥见了队伍之中的明黄之后,默默眼珠子一转,挺直身子壮起胆,争辩道:“不论是谁,晏夫子德泽广布,如今尸骨未寒,便是权贵也不能轻慢!”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这一句,便是无法当场得到那些大人物的青睐,未来传出,至少也能替自己赢得一个不畏强权,风骨傲然的名声。 不知道赢多少,但绝对不会输! 就在他心头暗自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时,在他的头顶,一个苍老平静却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定罪,还自以为风骨凛然,幸得你这等人未入朝堂,否则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 听了这话,队伍中的不少人都面露嘲讽地看着那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年轻人。 这句话从这位口中说出,这年轻人一辈子的仕途,大概率不用想了。 年轻人颓然跌坐在地,目光看着天德帝走远的背影,心头只剩下一个问题:这两人到底是谁 这不仅是他的疑惑,更是包括那位先前为孟夫子引路的男人在内,在场所有不知情人的疑惑。 那位中年男人只是接到上面命令说带路,还以为这两人只是某位大人物的亲眷,但眼下,这都能把陛下引来了,这还能是小人物吗 身为百骑司的探子,他比常人自然多知道些情报,看向墓前,忽地在心头升起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骇然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而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坟前的老者在那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转身站起。 而天德帝则亲自上前,主动先行见礼,“孟夫子自江南千里而来,朕当亲迎,失礼了。” 一句话,让所有不知情的人如五雷轰顶。 孟夫子 那位如今天下仅剩的文坛宗师! 那年轻人彻底跌坐在地,完了完了,全完了,士林声望也别想有了. 孟夫子带着孟青筠朝着天德帝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礼,“老臣孟谦,携孙女孟青筠,拜见陛下。” 孟夫子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否则又怎么能得到天下读书人的认可。 中进士,辞官归隐,开堂讲学,这也算是文坛扬名的标准操作,他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实力确实有些过于强悍,这才能坐稳一代文宗的位置。 “孟夫子快快请起。你能来到中京城,是朕和朕的子民们的荣幸。” 虽然在来路上,楚王和齐王都对孟夫子的地位和他来到中京城之后会受到的礼遇有过想象,但当真切地瞧见父皇对孟夫子这般礼遇,这般抬高,还是让二人都有几分咋舌。 同时,心头在疯狂转动着念头,想着能如何利用这位本就誉满天下,如今更是独步文坛的老夫子,为自己的大业,奠定坚实的筹码。 孟夫子听了皇帝的话,开口道:“陛下折煞老臣了。老臣风烛残年,本想着寄情山海,了此残生,但晏兄离世,老臣既然还活着,便自当前来。” 他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墓碑,“晏兄在此讲学十余年,有教无类,德泽广布,当为我天下文人之楷模,于私于公,都应该来祭拜一番。至于区区旅途,老臣如今不过一老朽,何敢兴师动众。” 天德帝摇头,“孟夫子此言差矣,如今天下文脉正统在我大梁,大梁文脉以你为尊,你是我大梁万千读书人仰望的高峰。此番不远千里,为晏夫子吊唁,此乃千载佳话,朕岂有不尊重敬佩之理。” 一旁的童瑞主动开口道:“陛下一得知您来了中京的消息,朝会都顾不上了,匆匆赶来,来时还在自责怎么能让您如此艰辛地翻山越岭而来,回程之时,您可一定得让陛下好生送送您。” 听着童瑞这句给天德帝“邀功”的话,一旁的楚王忽然心头一动。 他上前一步,“父皇,孟夫子年事已高,此番千里而来,返程也是劳顿,儿臣有个提议,不如请他坐镇周山,为晏夫子的学堂看护一阵,也可稍缓劳累,如此当为千古之佳话。”听见楚王这么一说,天德帝登时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楚王坦然而立,一脸真挚。 齐王眉头一皱,想要出言阻止,但却又无法开口。 楚王占据了高地,他根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反对。 天德帝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孟夫子,微笑道:“朕的儿子这个提议,朕倒觉得可行。孟夫子既然来了,不妨多待些日子,晏夫子离世,他这周山学堂,也的确面临着一些困难,如果有孟夫子坐镇于此,也算能全其功业,确实堪为佳话。” 他笑着道:“听说孟夫子也有多年未曾来到中京,正好也可看看中京风物与当年有何不同。” 孟夫子迟疑了一下,看了天德帝一眼,又看了楚王一眼,最后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孙女,“陛下之意,老臣明了,这样吧,老臣便在此地先停留半年。” 他笑了笑,“老臣一直有个心愿,想收一名关门弟子,中京城人杰地灵,看看这半年能否觅得心仪之人。半年之后,待晏兄的弟子们能撑起此间,春暖开之际,再回江南。” “那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天德帝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如此便说好了!童瑞,稍后你就留下,替孟夫子安顿好食宿用度之事再回宫,不得有误!” 童瑞当即应下。 天德帝说完,又看向晏夫子的墓,“朕既然来了,也当为晏夫子上一炷香。” 一旁的童瑞当即取出一炷香来,至于他为什么能有一炷香,这就是值得宫里所有内侍思考和学习的地方了。 当这边事毕,天德帝亲自将孟夫子送到了不远处的周山学堂,和孟夫子一番长谈之后,这才带着众人离开。 走在下山的路上,天德帝吩咐道:“准备一下,三个月后,朕要遍邀天下名儒,齐聚中京,开一场盛大的文会。” 随行的几个重臣面面相觑,知道这是皇帝要为自己的文治盖棺定论,谁也不敢阻拦,只能齐齐答应。 砰! 刚刚回府的齐王,便直接摔了杯子。 独孤先生看着那名贵的瓷杯悲壮地牺牲,轻声道:“殿下,可是在周山之上,出了什么变故” 身为统领齐王府情报系统的大幕僚,皇帝带着楚王、齐王和数名重臣前往周山的事情,他自然是不可能不知情,瞧见齐王这架势,便猜到一定是周山上发生了什么故事。 当齐王将周山上的情况说了,气鼓鼓又忧心忡忡地道:“本来楚王和那帮江南士子的气焰已经被我们打下去了,但这时候,那个孟老头居然来了,这不是一下子就又会让他们嚣张起来” 他恨恨地一拍桌子,“楚王留他在中京住下,这是何居心还用说吗这孟老头若在,咱们在文坛之上,还能有翻得起身吗” 独孤先生微微一笑,“殿下料敌从宽,是好事。但也无需太过忧虑。此事并没有那么难。” 在齐王诧异的眼神中,他笑着道:“第一,孟夫子如今备受尊崇,是因为在晏夫子离世之后,他是天下文宗,如果他屁股不正,他的尊崇自然也就没了,咱们也可以用南北之争将他赶出京城。在这样的情况下,殿下可以从咱们手上选些人,去拜师,去求学。他若看得清厉害,收下了,那不就能抵消楚王那头的影响了吗如果他不收,咱们就可以借南北之争攻击他,让他滚出中京。” “第二,楚王先前不是去临江楼,还吹嘘什么胸怀气度,殿下也可以去周山,去拜访,去结交,不也正好彰显殿下尊儒的气度么” “第三,殿下方才说,孟夫子有个孙女,如今正值妙龄,这上面,咱们不也一样可做文章皇后娘娘去看看这位年轻姑娘也很合理吧说个媒也很合适吧只可惜殿下已经有了王妃,否则,呵呵。” 听他这么一解释,齐王的眼前一亮,“妙啊!那我这就进宫一趟!” 在齐王风风火火进宫的时候,楚王也写下了一封信,交给了心腹。 “立刻将此信,亲手送到朱俊达手上,让他挑选一批江南优秀士子入京!” 看着心腹远去,楚王的嘴角缓缓翘起。 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老天爷竟忽然送来一份这样的厚礼,果然天命在吾! 他轻笑一声,关门弟子,如果本王亲自拜师,这位孟夫子会接受吗 中京城外,一百里的一处驿站,卫王和齐政一行刚刚抵达。 此刻距离他们入京,还剩两日。 第150章 关门弟子 第150章关门弟子 这两日的中京城,议论最多的消息就两个。 一个自然是三国演义热潮的持续,临江楼人满为患,致和书局一书难求。 另一个就是如今的天下文宗孟夫子抵达了中京,来为晏夫子吊唁。 前一个消息,让江南士子在北地士子面前丢尽了脸; 后一个消息,则让原本已经不敢抬头挺胸的江南士子,又重新支棱了起来。 他们纷纷跑去周山,拜会这位出身江南,从江南文坛泰斗“晋升”天下文宗的老人。 其余地方的学子,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孟夫子出身江南就对他不屑一顾,也纷纷前去。 周山一时间,人头攒动,人满为患。 周山学堂,几个人聚在一处房中,正在讨论着。 “咋办啊这咱们的地盘,都快成了人家的了,将来会不会有鸠占鹊巢之事” “你待如何这声势你能挡得住你又敢去拦吗” “可千万别乱来,人家可有陛下支持,你没看见还有宫里的内侍在伺候么给人找着机会,说不定真给咱们轰出去了。” 议论声中,坐在正中椅子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清了清嗓子,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都住了嘴。 他平静开口,“他早晚是要走的。” 他看着众人,“配合好他,不要让他逮到把柄,周山学堂的声势能继续,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面对这位晏夫子大弟子的决定,众人十分信服,齐齐点头,恭敬答应。 在周山学堂的一处核心院落之中,孟青筠给孟夫子泡了一壶茶,端到了面前。 孟夫子笑着道:“怎么不是酸梅汤了” 孟青筠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什么季节了!” 她看着爷爷,“那些人似乎不太欢迎我们,咱们非得要待在这儿吗” 她虽聪颖,但毕竟年轻,更多了几分心高气傲,觉得凭借他们爷孙两的才学,随便找个山头,那也是文学圣地,何必要背负一些可能的骂名,非得在这儿待着。 孟夫子笑了笑,“你晏爷爷的心血,爷爷还是想尽量给他保住。至于他那些徒弟,若看得明白自然好,看不明白,留着也只会毁了你晏爷爷的半生功业。” 孟青筠忽然道:“姜师兄是不是快到了” 想到自己那个大弟子,孟夫子嘴角一抽,“那个孽障要来了,那些不老实的可有得受了。” 孟青筠不知想到了什么,掩嘴偷笑起来,被孟夫子瞪了一眼,笑得更放肆了。 而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隔着门,恭敬道:“孟夫子,齐王殿下前来拜访。” 孟夫子朝孟青筠点了点头,孟青筠起身去打开了院门,对着门外的齐王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齐王虚扶一下,亲切道:“孟姑娘切莫多礼。” 他迈步走进,对孟夫子行了一礼,“冒昧来访,夫子勿怪。” 孟夫子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道:“殿下言重了。粗茶一盏,请喝茶。” 齐王顺势道:“知道孟夫子远道而来,轻车简从,小王带了些日常用具。” 说完他拍了拍手,身后一队护卫抬着几个箱子走进了院子,他接着道:“孟夫子坐镇中京,替父皇教化子民,小王身为皇子,亦是感激不尽,这都是些用具,还请孟夫子切莫推辞。” 孟夫子看了他一眼,并未急着表明态度,只是摆手道:“无功不受禄,在下也清贫惯了,殿下客气了啊!” 齐王笑着道:“夫子淡泊明志,这自然是好的,但是既来了中京,我等若无表示,岂不是显得皇室不懂礼数,不尊文教您不知道,得知您来到中京的消息,母后亦是十分欢喜,还说想来拜访,但她执掌六宫,出京不易,便说让小王请孟姑娘入宫叙话呢!” 孟夫子看了自己落落大方的孙女一眼,笑着道:“既如此,那老夫便谢过齐王殿下了。不过我这孙女,一个乡野丫头,不识礼数,后宫重地,岂容她胡来,殿下也替老夫谢过皇后娘娘好意。” 齐王见一个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强求,反正后面有的是机会,吩咐众人将东西在各处摆好之后,笑着道:“小王久慕孟夫子大名,如今孟夫子既来中京,不知小王可否有幸,聆听孟夫子教诲”孟夫子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夫已经让人贴出告示,明日便要开堂授课,殿下若是有心,明日前来便是。” 齐王的笑容带着几分深意,“夫子当知,小王之意。” 孟夫子扭头看着他,沉默地又喝了一口茶,并未急着答复。 而一个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老四,你怎么能强行拜师呢你这是把孟夫子当做你豢养的那些腐儒了吗” 楚王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撂下一句嘲讽之后,看着齐王的衣衫,伸手上前,“长者面前,须正衣冠,你也太不注意了。” 齐王想伸手拍掉他的脏手,但想到有个顶级大儒在侧,礼仪之事,也不敢胡来,却只能捏着鼻子忍住。 终于逮着机会收拾了一次齐王的楚王心头暗爽,而后板板正正地朝着孟夫子行了一礼,“小王见过孟夫子。” 孟夫子也笑着给楚王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 齐王终于回过神来,冷冷道:“楚王兄可不要血口喷人,向学之心,人人有之。如果说想拜孟夫子为师,就是看不起孟夫子,那楚王兄想不想拜入孟夫子门下呢” 他觉得自己的应对堪称完美,楚王若是说想,那方才就是在污蔑自己,自然让孟夫子不喜,如果说不想,那自己就少了个竞争对手。 但没想到,楚王直接没搭理他的话,而是看着孟夫子,“夫子,在下这个弟弟,平日里行事就较为浮夸鲁莽,想事情比较简单,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齐王: 孟夫子呵呵一笑,“楚王殿下言重了,老夫与齐王殿下聊得挺好。” 楚王接着道:“知晓夫子明日就将开堂授课,小王平日里便敬重读书人,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都想来聆听夫子教诲,还请夫子帮忙留几个座位,明日小王与他们同来。” 孟夫子看着楚王,又看了看齐王,忽然哈哈一笑。 “二位殿下的心思,老夫能够理解。自江南来中京这一路,走走停停,老夫见到了不少出众的年轻人,再加上晏兄的离世,自知命不久矣,确实萌发了收个关门弟子的心。” 一听这话,楚王和齐王瞬间心头一动。 如果自己人能成孟夫子的关门弟子,这文坛声望,就稳了! “中京城,人杰地灵,天下群英荟萃于此,老夫既然答应陛下留些时日,便干脆将此事办了。” “一个月后,老夫在周山,举行收徒之礼,届时二位殿下可以各自帮忙推举一位年轻才俊,大家同场竞技,在各方见证之下,保证公平公正。” 看着二人连声答应的样子,孟夫子呵呵一笑,“不过,老夫要提醒二位殿下,老夫已经有了一个心仪之人,若是二位殿下推举的人才学一般,届时小心比不过哦!” 在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楚王和齐王没坐多久,便先后告辞离开。 孟青筠走出来,给孟夫子换上热水,皱眉道:“爷爷,你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收的弟子了吗为何又要如此行事” 孟夫子叹了口气,“你知道爷爷为何一直不愿意来中京城吗这个地方,太复杂了,来了这儿,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咱们了。” 他看着孟青筠,“就像今日皇后请你入宫,你觉得你知书达理,才思敏捷,定然能应付。但那是人家的地盘,随便设计一下,让你犯个大错,然后威胁你爷爷站队齐王,爷爷又能怎么办呢” 孟青筠悚然一惊,她虽然聪慧过人,才学不凡,但毕竟成长环境单纯,对权力的任性与肮脏,还是缺少直观的认识。 孟夫子喝了口茶,“有这个东西,接下来一个月咱们能清闲点,让他们自己慢慢去争吧。至于收徒的事,若是没有傲视同侪的本事,成为你爷爷我的关门弟子,不一定是好事哦!” 另一边,齐王和楚王下了山,坐上马车,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眉头拧起。 好消息是孟夫子真的要收徒; 但坏消息是人家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了。 对于孟夫子临走前的那番提点,二人都很当回事。 到了孟夫子那种地位,不可能胡乱开口的。 如果是这样,自己手底下的人,恐怕就真的有些不够看了。 但是,就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一个才学出众的厉害人物呢 楚王叹了口气,拿起放在车厢内盒子里的三国演义准备解解闷,忽然看着手中的书,眼前一亮。 第151章 驿中偶遇 第151章驿中偶遇 当齐王回到府中,将情况跟独孤先生说了,独孤先生也陷入了思考。 过得片刻,独孤先生才缓缓道:“殿下,孟夫子这一手很妙啊!” “他知道他作为一个文人,虽然地位崇高,但卷进储位之争绝对没好处,故而选择了这样一个办法,来堵住大家的嘴。哪怕最后他真的选了殿下或者楚王的人当关门弟子,外人也挑不出毛病,毕竟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唯才是举。” “如此一来,咱们只需要找到一个足够有才华的人为我们所用,那就能够顺势拿下孟夫子了。” 齐王不耐烦地道:“这点本王当然看得清楚,可如今的问题是上哪儿找这么一个足够有才华的年轻人楚王在文坛的积累,可是远远强过我们!我们现在手上的那几个人,你觉得能力足够去竞争这个位置吗” 独孤先生被这么一抢白,也不生气,微笑道:“殿下忘了,如今的京中,什么事情最红火” 齐王一愣,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你是说三国演义” 独孤先生点头,“不错,在下也买了一本看了,其作者胸有乾坤,富有韬略,文采斐然,堪为一时之选。定国公不是亲口与您说了,此书作者是个年轻人吗您想想,这岂不是完美” 齐王猛地坐起,一拍大腿,“不错!这人论才学绝对是够格的!而且,就凭如今本王与定国公的关系,不说让定国公只告诉本王那人的身份,让他拖延几日再告诉楚王,给本王争取些时间去拉拢,总是可以的吧” 独孤先生点头,“殿下之智,令在下叹服。” 齐王嘿了一声,望向窗外。 楚王,你就等着看我一举逆转你引以为傲的士林名望吧! 虽然齐王和楚王,都没有刻意去宣扬,但孟夫子要收一个关门弟子的消息,还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了中京各处。 这一下,中京城中的许多读书人都疯了。 那可是天下文宗的关门弟子啊! 不说一步登天,那也差之不远了。 在这个消息的推动下,赶往周山的人更多了。 给暗中保护孟夫子的百骑司忙得够呛。 在这样的躁动中,另一个消息也让无数人疑惑。 孟夫子说他已经有了个心仪之人,那人到底是谁啊 “齐政,前面不远处,就是临都驿了。到了此地,距离中京就只有小半日的路程了。” 下午时分,卫王和齐政策马登上一个小土坡,亲自握着马鞭,替齐政介绍着。 齐政的目光中,已经可以遥望见那抹黑了大片地平线的雄城黑影。 那里,是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大梁权力中心; 那里,是让无数人流连忘返的天下第一繁华之所; 那里,同样也是让无数英雄豪杰梦断身陨的天下第一凶险之处。 “你在想什么” 卫王的声音轻轻响起。 齐政笑着道:“我在想,自此刻起,我们应该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卫王挑眉,“有趣” 齐政呵呵一笑,“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 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土坡下的凌岳不屑地哼了一声。 凌将军表示,跟嫉妒没关系,单纯就是看不惯两个大男人那么腻歪。 队伍重新启程,很快便来到了临都驿中。 身为皇子,又兼钦差,驿丞不敢怠慢,立刻安排喂马、食宿等。 稍作休整,卫王和凌岳、齐政、周坚四人一起,来到了楼下大堂之中用餐。 大堂里桌子不多,但好在也没多少人,刚好坐满。 卫王等人也没亮明旗号,故而大家都各自相安。驿丞亲自端来饭菜,众人还没吃两口,四个身影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四人样貌都很年轻,身着华服,一派飞鹰走狗的样子,似是京中某些权贵公子。 他们目光扫过堂中,没发现背对他们的卫王和凌岳,其中一个年轻人便直接来到一张只有一个书生坐着的桌旁,冷冷道:“你,起来!” 书生衣衫普通,头发上似还有尘土,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赶路人,但他却只看了这华服公子一眼,便自顾自地继续吃饭,压根没搭理对方。 那年轻人眉头一皱,伸手就将书生的菜盘掀了,“你他娘的聋了” 书生看着他,“重新给我叫一盘,然后滚出去。” 那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下书生的穿着,一声放心的冷笑,“你他娘的还没睡醒吧知道这是什么地” 书生直接起身便是一拳,果断而精准地砸在对方眼睛上。 年轻人痛呼一声,倒退几步,被身后三人扶住,愤怒地叫嚣道:“他娘的,敢打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书生缓缓一叹,“听说过有教无类吗” 四人一愣,这时候你他娘的拽什么文 “意思是,老子教训你们,不用管你们是谁!” 说着那书生便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那年轻人肚子上。 两旁的其余年轻人立刻动手,朝他左右夹击而来。 书生手底下功夫还真不差,左手举臂一架,挡住左边来的摆拳,右脚顺势横踹在右边人的胸膛,将他踹了个趔趄,而后整个人顺势一拧,右肘高抬,砸中左边人的脸颊。 在电光石火之间,左手五指张开,精准握住一只朝他打来的拳头,合住猛地一拉,将一个年轻人扯过来,为他挡住了一根砸来的板凳。 几个动作,四个年轻人就全挂了彩。 而书生毫发无伤。 但就在这时,从门外呼地涌进十几个带刀护卫。 一个气急败坏的年轻人冲上去,一把拔出护卫腰间的刀。 雪亮的刀身便让看戏的众人心头一寒。 书生站在原地,眯眼看着面前的情况,似在衡量进退。 年轻人抹了一把带血的鼻子,狰狞道:“你完了,老子会折断你的手脚,挖了你的眼睛,一点点地慢慢折磨死你!” 他的话音方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在一旁响起,“雷二郎,你真当朝廷是你家开的,王法是你家定的是吧” 几个年轻人齐齐一愣,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影负手缓缓朝他们走来。 队伍中,一个年轻人直接道:“没你的事儿,滚”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啪地挨了一巴掌。 打他的,却不是别人,赫然正是方才持刀放狠话的年轻人。 年轻人在一巴掌给同伴扇了个懵逼之后,将手中刀一扔,恭敬地看着对方,“小小公爷.您也在啊!” 一声称呼,让其余三人一愣,然后猛地一惊,咽了口口水。 这中京城有许多的小公爷。 但如果不带姓氏就能特指的,便只有一个。 定国公嫡孙,安国公外孙,一人身担两家之重的凌岳。 凌岳淡淡道:“方才一切我都看见了,你们惹事在先,挨打不冤,带上你的人,赶紧滚,别妨碍我吃饭!事后若敢报复,我去找你们老子问问王法!” 二代就得更大的二代才镇得住。 凌岳一句话,四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跑得飞快,仿佛生怕凌岳反悔。 书生看着凌岳,拱手道:“多谢兄台。” 凌岳耸了耸肩,朝着身旁的齐政指了指,“别谢我,谢他。” 齐政笑着拱手,“在下齐政,有礼了。” 书生也回礼道:“在下姜猛,多谢兄台援手。” 第152章 入京,十里相迎 第152章入京,十里相迎 “未曾想,姜兄一介书生,竟能有如此武力,在下实在佩服。” 姜猛的饭菜没得吃了,见礼之后齐政便将他请到了自己这桌同席。 当然这也肯定是征求过卫王意见的。 坐定之后,他便笑着开口,引导起了话题。 在没人招惹的时候,姜猛完全没有先前的暴躁,简直就像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欠身微笑道:“礼乐射御书数,乃我儒士基本之修养,不值一提。” 齐政笑着点头,“确实,如在下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便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姜猛摇头,“阁下一行身份不凡,却能坚持正义,不视平民如刍狗,此乃仁;能为在下这个陌生人站出来,主持公道,此乃义;不以我身份低微而邀我同席,言谈也不轻慢,此乃礼;人若能守仁、守义、守礼,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百无一用的。” 这话一出口,让卫王和凌岳都有些挑眉诧异,没想到路边随便遇见个书生,就能有这般水平。 周坚咽了口口水,中京城随便一个书生要是都这档次,自己这点本事就来中京求学,那岂不是光着屁股拉磨——转圈丢人 凌岳看着姜猛,“阁下既然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为何却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在下见过的读书人里,阁下这样的可不多。” 姜猛淡淡一笑,“道理,是要在对方愿意听的时候才讲得起;拳脚,是让那些不讲道理的能静下心来听我讲道理。” 凌岳默默点头,端起酒杯,“喝一杯。” 以凌岳的身份,能够主动敬酒,可见姜猛的言语是真让他深感认同。 姜猛也不扭捏,和凌岳碰了一杯之后,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站起身来,“今日之事,诸位高义,姜猛在此谢过!” 周坚连忙站起,齐政也起身,而后卫王和凌岳也跟着站起,五人饮了一杯之后。 待重新落座,周坚自来熟地好奇道:“姜兄,那有教无类,是你说的那意思吗怎么跟在下从夫子那儿学的不一样啊” 姜猛闻言神色微微有些尴尬,齐政主动道:“坚哥儿,书上说的,当然不是姜兄那个意思,你要考科举还是按照夫子讲的来。但是我倒觉得,姜兄说的不一定是错的。” 姜猛眼前一亮,“你不觉得在下是在曲解圣贤之意” 齐政笑着道:“怎么会,孔夫子身高九尺六寸,其父便是以勇武著称,当初孔夫子游历天下之时四处纷争,若无几分勇武傍身,岂能周游列国” 姜猛猛地一拍齐政的肩膀,“兄台,知己啊!我早就这么觉得了,可惜我师父那个糟老头子,迂腐得紧,动不动就骂我,他也不想想,要没我陪着他,就他那老胳膊老腿的,早没了,还说什么游历四方呢!” 卫王和凌岳听得嘴角一抽,面面相觑。 齐政却点头道:“不错,就像君子不重则不威,完全可以是君子动手就得下重手,否则立不了威信,也说得通嘛!” 姜猛听得异彩连连,一副苍天有眼,姜某独行世间多年,终遇同伴的样子。 当天晚上,齐政房间的灯都没灭过,两个人剪烛长谈,一旁的周坚开始还兴致勃勃,后面直接睡得嘴歪眼斜,口水横流。 翌日,当卫王和凌岳再见到齐政和姜猛,吓了一跳。 两人都顶着个熊猫眼,却偏偏又都神采奕奕。 瞧见二人,姜猛主动上前行礼,“二位,昨日之情,定当铭记,相逢是缘,有缘再会!告辞!”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拜别众人,起身上路。 站在驿站门口,凌岳啧啧称奇,“这脾气,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齐政微微一笑,“我昨夜问了他,如昨日那等情况,如果我们不出手,他能怎么办。” 卫王和凌岳都好奇地朝他看来,齐政道:“他说,他会跑。” “嗯” 齐政点头,“他说,他很能跑。” 二人猛地转头,看向姜猛离去的方向,只见一道人影卷起烟尘,已经飘然跑远。 “果然。” “猛人啊!” 两声感慨之后,卫王道:“咱们也该启程了。” 齐政点头,笑容玩味,“是啊,算算时间,得到消息的人,也差不多出城了。” 昨晚他请凌岳现身去震慑那些个京中富家子,固然有凌岳的身份最适合的缘故,另外,也有想投石问路的心思。 这帮富家子回了京,他们到达的消息自然也就会被带回去。京城各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齐政便能从中推断出一些事情。 凌岳无语道:“也不知道你小子一天天的,怎么就能一瞬间冒出那么多念头,你属藕的吧” 卫王主动给齐政解围,“没有齐政,咱们早都灰溜溜地滚回京城了,你呀,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走!入京!” 队伍一路前行,当来到城郊十余里,前方路上,一队人马候在道旁。 卫王挥手停住队伍,很快便瞧见了从一个身影从道旁山坡上的亭子里匆匆跑来。 “老六!” 齐王亲切地一把抱住翻身下马的卫王,而后双臂把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哎呀,一去半年,你可想死我了!” 卫王微笑道:“齐王兄还是风采如昔啊!” 齐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如你啊!走走走,去边上喝会儿茶!” 说完他又看向凌岳,“凌岳,走啊,一起啊!” 凌岳坐在马上没动,绷着脸道:“皇命所在,不敢擅动,二位殿下请自便。” 瞧见这一幕,队伍中的齐政不禁摸了摸嘴唇,强忍住笑意。 虽然这个形容有点不合适,但凌岳这样子真的很像一句话:人前高冷人后骚。 凌岳仿佛心有所感,扭头看来时,齐政已经恢复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另一边,齐王和卫王走进一旁的亭子。 亭子里早已被铺上柔软的毯子,摆上各式瓜果点心,一如齐王一贯的豪奢。 齐王主动给卫王倒了一杯茶,笑着道:“你在江南做得好大事情,为兄在京城听了,都替你开心啊!没想到那样的局面你都能翻过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实在是厉害。” 卫王谦虚地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糕点吃着,“齐王兄过奖了,皆赖父皇天威,何况还有凌岳因为当年沙场情分,愿意出手襄助一次,否则我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在江南对付得了那些人啊!” 齐王忽然身子微微前倾,挑眉问道:“听说你带人全歼了一大股倭寇” 卫王点头,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不瞒齐王兄,确实有这事儿,只可惜走脱了贼首中条三郎,否则定能立下一个大功。” 看着卫王那一脸懊恼的样子,齐王也没多说,呵呵一笑,“你后面抄家,总抄出来了些好东西吧” 卫王十分认同地连连点头,面带感慨,“确实,这些江南富商,真的是敛聚无数,光是那个苏州商会会长洪成一家,抄家所得加起来就有数百万两,这还只是个商贾啊!也就是我胆子小,不敢贪墨,否则今日定有厚礼送给齐王兄。” 见卫王始终不上套,齐王也没动怒,笑着从一旁拿起一个盒子,轻轻拍了拍,“这些日子你不在京城,京城可是出了一个好东西!” 他将盒子递给卫王,“这里面,是一本奇书,叫做三国演义。这是定国公亲自供给我的典藏版,以你如今的情况,恐怕搞不来,我便帮你多要了一份。” 卫王强忍着心头的笑意,惊喜地接过盒子,“如此,那就多谢齐王兄了。我都没给齐王兄准备什么礼物,却还要收你的礼物,实在是惭愧啊!” 齐王摆了摆手,“这书写得不错,回去好好看看。我尤其喜欢里面孙刘联军大败曹操的桥段,刘备就那么点势力,孙权却能审时度势,听取鲁肃的建议,和刘备精诚合作,双方在赤壁杀得不可一世的曹操大败,自此鼎足三分,孙权保住并扩大了基业,刘备也有了逐鹿天下的地盘与资格。这就叫战略眼光啊!” 卫王连连点头,郑重道:“如此我倒真是要回去好好看看了,多谢齐王兄。” “行了,宫里还有人在城门口等着你呢!我就不多耽搁你时间了!咱们回城再见!” “好,多谢齐王兄相迎,小弟告辞!” 看着卫王上马,队伍缓缓离开,齐王微微眯了眯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等队伍来到了城外三里,果然有一队宫中内侍,等候在此。 卫王下马,寒暄两句。 “殿下,陛下有口谕。” 卫王连忙跪下,便听见内侍清了清嗓子,挺胸道:“辛苦了,先回府好好休息,再去宫里见见你母妃,明日朝会,再上殿复旨。” “儿臣领命!” “殿下快快请起。” 内侍装完逼就怂,不敢丝毫怠慢,忙将卫王扶起,而后笑着道:“殿下此番为国事奔波,劳累辛苦,速速回府歇息吧。” 卫王有着齐政的提前吩咐,笑着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银票,“有劳公公了,那本王告辞。” 那内侍拿着手中的银票,看着卫王的背影,挑了挑眉,卫王殿下这是转性了,还是说不藏了呢 在他的身旁,齐政平静地打马而过,目光望向那仿佛还残留着战火痕迹的城墙。 中京,我来了! 第153章 帝心如渊,偏我能猜 第153章帝心如渊,偏我能猜 楚王府,楚王坐在房间中,面前一本书摆在案几正中,被轻轻地翻动着,翻动间不卷起一页书角。 “殿下,刚刚接到消息,齐王出城十里,迎接卫王,双方在城郊密谈了好一阵。” 幕僚恭敬的汇报在一旁响起,楚王却并不为所动,默默看完了一页之后,才缓缓开口。 “联刘抗曹,算盘打得是很好的,从结果上来说,似乎也很好。” “可孙权的目的是偏安,某些人的目的,难道也只是想鼎足吗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更何况,若是曹操没有骄傲,赤壁的那把火还能烧得起来吗” 听了楚王的话,幕僚也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缓缓点头,“殿下英明,是小人多虑了。” “你没有多虑。” 楚王放下书,站起身来,“从大事上来说,齐王联手卫王之事,无需惊慌。但不能真的不当回事。” “齐王有钱,有势力,卫王有脑子,两人如果能赤诚合作,我们还真是头疼。” 他走到窗前,站在临窗的正中,轻叹一声,“最关键的是,我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老六到底从江南抄到了些什么。” 幕僚被楚王一番话说懵了,一会儿说无所谓,一会儿又说得如此严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皱眉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殿下的意思是,要离间他们的合作” 楚王点了点头,“你还算不笨。” 得到楚王肯定,幕僚更懵了,“既如此,那殿下为何今日不去见见卫王” 楚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请殿下指教。” “决定我们三人胜败的根本是什么” 幕僚一怔。 “我与你们说过多次,不要被表相牵着走,要看到问题的根源。” 楚王缓缓道:“等着吧,看明日朝会,父皇会给老六安排个什么位置。然后才能决定我们如何行事。” 说完,他又挑眉,“如果卫王能来主动找我,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不必再担忧了。” 卫王府。 比起楚王府的井然有序,齐王府的豪奢无度,这座面积不小的皇子府邸,突出的就是一个词:寒酸。 好吧,毕竟是皇子府,中京百姓还是换了个好听的词:低调朴素。 入城之后,凌岳便带着禁军和流民军,一道离开。 这些人的安置,对于凌岳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天德帝的密信之中,也早有吩咐。 卫王领着几十个护卫,来到了府门前。 府门口,乔三和秦先生站在门口迎接。 卫王当先下马,和乔三和秦先生点了点头,便把着齐政的胳膊,向秦先生介绍道:“秦先生,这位便是齐政,我在江南苦求而来的奇才。” 饶是秦先生早有准备,但瞧见齐政那过于年轻的面容,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惊。 齐政率先打破僵局,“见过秦先生。” 秦先生连忙反应过来,“见过齐公子。” 卫王见状,点了点头,又将周坚介绍给众人,而后一起进了府。 安置的事情自然有下人帮忙,卫王便和齐政、秦先生、乔三一起,坐在了书房之中。 卫王看着齐政,“周坚呢让他一起来吧。” 一听这话,秦先生登时欲言又止,想要阻拦。 齐政已经直接摇头道:“知道得多了,对他没好处。” 卫王也不勉强,“行,你决定便是。” 瞧见卫王这番态度,秦先生的心头在再度震惊之余,也不免觉得有几分不忿。 他在卫王身边多年,何曾见卫王对他这般言听计从过。 不过终究见识过一两桩齐政的“神迹”,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心头的话。 “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也都是帮我良多的人,咱们议事有话就直说,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畅所欲言。” 先给谈话定了调子,卫王便直接问道:“乔三,你这边,与宋徽接洽得如何了” 乔三点头,“已经有了固定的联络人和联络渠道,临江楼的消息每日会汇总一次送过来。” 秦先生听得一愣,什么临江楼的消息 临江楼还和咱们有合作吗 那定国公岂不是被咱们拿下了 他浮想联翩,卫王已经接着吩咐起来,“好,稍后将这些信息全部汇总给齐政,今后所有的情报,你搜集好之后,都交给齐政处理。” 说完他看着乔三和秦先生,“我亲口明确一点,今后如果我不在,齐政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明白了吗” 乔三和秦先生都点头称是,但秦先生心头的不悦愈发强烈了。 说完这个,卫王又看向秦先生,“秦先生,你对中京府衙了解有多少” 秦先生微微皱眉,“回殿下,中京府衙主要维持中京及周边三县治安,跟我们没太多交集,我们平日里与他们勾连不深。” 卫王立刻道:“那就立刻去打听,有熟悉的人,熟悉的门路,都撒出去,务必要在今日之内,将整个中京府衙的情况尽可能地摸清楚。” 齐政轻声补了一句,“重点可以放在府衙内部的派系,主要官员的喜好,以及目前比较棘手的困难上。” 秦先生闻言眉头一皱,看了一眼齐政,又看了一眼卫王,“殿下,这是何意” 卫王缓缓道:“你先去办。明日,你就知道了。” 秦先生眉头皱得更紧,他能在卫王身边到底还是有些脑子,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看着卫王,“殿下莫不是觉得,陛下会让您接任中京令” 卫王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 “殿下,这是谁跟您胡说八道啊您此番立下如此大功,陛下定会重赏的,怎么会让你去当一个四方受气的中京令呢!”终于给他找到机会,秦先生当即便是一番夹枪带棒。 而后并未看向齐政,十分认真地看着卫王,“这些日子,在下也思考过,以殿下此番之功,当借着在江南的成果,一方面拉拢齐王为殿下出力,一方面以江南情报要挟楚王,让他至少保持中立,从而争取拿到神机营,禁军南军或者北军,以及巡防营的军权,方为正理啊!” “今日齐王已经向您表达了亲近,咱们可以顺势而为,而后再去与楚王谈判,咱们手里捏着江南那些人的把柄,楚王也会投鼠忌器,两相迭加,明日在朝堂之上,便能有所作为啊!至不济也要像楚王、齐王一样,拿到朝堂听政的机会,这才能向天下宣告您的实力,殿下切莫失了这般机会啊!” 看着一脸真挚的秦先生,卫王心头感慨,或许这也就是人才与天才之间的差距吧。 人才能看见一步,而天才所看的,是三步,五步,而且不仅看得更远,还看得更深。 “秦先生,此事不必多言,本王已经决定,你便需要倾力去做到,明白吗” 秦先生看着卫王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在下领命!” 秦先生旋即拜别而去,而后乔三也去整理情报去了。 待二人离开之后,齐政轻声道:“殿下今日是不是药下得有些猛了” 卫王摇头,“遇见你之后,我深深明白,真正的人才有多难得。秦先生也跟了我多年,他若能在心境如此波澜,且极度不认同我选择的情况下,依旧能好好做到我的吩咐,我就愿意继续给予他信任。” 齐政笑了笑,“殿下就不怕是在下推算错了吗” 卫王笑着道:“什么你推算错了明明是我自己推算出来的。” “行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我进宫去了。田七,寸步不离地护着齐政,但有闪失,唯你是问!” 齐政微笑点头,田七沉声答应。 长宁宫中,在时隔大半年之后,卫王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母妃。 宁妃伸手抚着卫王的脸颊,“黑了,也瘦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提前得了消息的她,早就准备好了儿子爱吃的糕点,牵着卫王坐下之后,便开口道:“母妃给你做了糕点,多吃些。” 卫王默默拿起糕点,把自己塞成了松鼠。 宁妃则挥手,挥退了房中的所有下人。 卫王顺了一口茶,低声道:“母妃,孩儿问您一个事儿。” “你说。” “当初江南那三位大贤,是您给我指点的吗” 宁妃微笑道:“你这孩子,失忆了不成,自是母妃亲自给你说的啊!” 卫王神色平静,目光直视着宁妃,“母妃,这很重要。” 宁妃深吸一口气,握着卫王的手,一字一顿道:“真的只是母妃的安排。”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力度,卫王接收到了宁妃的信号。 果然是父皇! 虽然看似宁妃的反应有些过于谨慎了,但是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都是这般谨慎过来的,卫王也没觉得有什么。 卫王缓缓道:“此番回京,孩儿也在想,如何继续为朝廷效力,为父皇分忧。” 宁妃担忧道:“你此番在江南的所作所为,楚王恐已视你若眼中钉。须得想想如何自保。” 卫王点头,试探道:“孩儿的一个幕僚说,父皇有可能让孩儿去做中京令,母妃觉得可能吗” 宁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这幕僚,似是有些异想天开了,有过皇子去做京兆尹的吗这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你父皇这是奖赏你还是惩治你啊” 卫王见宁妃这边似乎真没什么消息,和宁妃说了会儿母子之间的温情言语,吃了个饱,便拜别出了宫。 待卫王走后,宁妃却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卫王方才的言语。 以卫王在江南的情况,他的幕僚或许真的有些本事,但为何会认为陛下会让卫王去做中京令呢 这怎么想都不挨边啊 除非陛下是想培养自己这个儿子的政务能力 但陛下培养他的政务之能做甚呢 那也太费心思了吧,储君也不过就这待遇了。 想到这儿,宁妃陡然神色一顿。 御书房,天德帝斜靠在软榻上,听着面前的百骑司统领汇报卫王入京以来的情况。 “没见楚王” “没有,楚王也没派人去卫王府。” “那个叫齐政的少年,在何处” “进了卫王府后,便一直在府中。” 天德帝缓缓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待百骑司统领离开,天德帝缓缓起身,走到桌前,伸手按着政事堂送来的奏折,缓缓轻吟道: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童瑞,摆驾,长宁宫。” 长宁宫中,当皇帝惊喜到来,整个宫中立刻准备了起来。 宁妃摆上糕点,准备好茶饮,亲自在宫门迎接。 天德帝进殿,吃了块糕点,喝了一盏茶,便靠在宁妃的腿上,闭目又她帮自己舒缓着太阳穴。 “靖儿方才进宫了” “嗯,这孩子,回来也不知道歇歇。” “孩子有孝心是好事。他不止有孝心,此番江南的差事办得也不错,朕该赏他。” “为父亲分忧,本就是人子的责任,陛下不必挂念太多。” “一码归一码,百姓家办好了事情还得给颗果呢。” 天德帝摆了摆手,“此番飞贼案,中京令实在表现不堪,朝野都颇有微词,你说,让靖儿去做一任中京令,如何” 话音一落,宁妃的手悄然僵住。 —— 感谢【孤单贝壳】大佬的万赏,感谢【饭后开胃小橘子】、【木木不哭提莫会笑】、【文帝诛薄昭】、【老贼的粉丝郁金香】、【书友20230323111255781】等读者老爷的打赏。 第154章 打赌与打人 第154章打赌与打人 “跪下!” 定国公府,祠堂之中,须发皆白的定国公严厉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在外人面前孤傲高冷的凌岳闻言只能不情不愿地跪下,怂得跟个孙子一样。 “孽障!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惹了多大的祸!” 定国公一脚踹过去,将凌岳踹了个趔趄。 “说话啊” 凌岳抿着薄薄的嘴唇,跪直了身子,倔强道:“我惹什么祸了” “还不知错!” 定国公又是一脚,喝骂道:“我们武勋贵族,能得长久的根源是什么回答我!” 凌岳犟着不开口,在又挨了一脚之后,终于不情不愿地道:“爱国,忠君,不参与党争。” “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定国公呸了一口,“你写一封信回来,就让凌岳两家府上配合你,你好大的脸面!若不是怕你丢人,今后不好做人,你爷爷我当场就把你那破信撕了!” 凌岳终于彻底忍不住,开口道:“你懂什么我这么做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以前的皇甫靖成不了事,不代表现在的皇甫靖成不了事!” 定国公一声冷笑,“成事你告诉我,他凭什么成事楚王根深蒂固,党羽无数,还有江南支持;齐王财大气粗,又有嫡子身份,同样有关中大族支持;他卫王一个无根无基的庶子,凭什么能争得过他们凭他能上战场打架吗” 定国公哼了一声,“若是先前没冒头还好,如今冒头了,你看楚王和齐王还能容得下他吗他们会怎么对付他,你知道吗!” 凌岳既然选择了针锋相对的回应,也是情绪上了头,当即反驳道:“我说了,那是以前的卫王。如今的卫王,在江南那等虎狼之地,都能翻过天来,就这么点人就能压得整个江南不敢动弹,马有昌、林满身死,倭寇伏法,这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吗” “那是他有皇命在身,有护身符!这儿是中京,不是江南!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只要敢介入储位之争,便有的是人会设计他,有的是人会对他动手,这条路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定国公冷冷道:“最关键的是,我们武勋贵族,明明可以保持中立,权势不倒,有什么理由去掺和如此凶险血腥的事情!” 凌岳直接道:“中立你真以为咱们能中立如果能中立,陛下为何会暗示我陪着卫王下江南我下了江南,已经和楚王结了仇,除非你投靠过去,否则人家真的能不记恨吗储位争夺到关键时刻,你不帮齐王,不帮楚王,那他们上位了,也一样不会待见我们!” 定国公也毫不留情,“说一千道一万,就算要参与,那我们也该押注齐王、押注楚王!而不是什么半点根基都没有的卫王!” “毫无根基以前的卫王的确是毫无根基,现在的卫王可不” 说到一半,凌岳忽然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对自己极好的爷爷,面露狐疑,“不对劲,老头子,你是想诈我是吧想让我告诉你卫王到底有多少底牌,对不对” 定国公嘴角一抽,绷着脸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爷爷我就是看你小子莽撞行事,差点毁了家族,在教训你!” “行了行了。你们要真想保持中立,我那一封信顶个屁用,我亲自回来都不行。” 凌岳方才一回来,就被直接提溜到了祠堂,而后一阵狂风暴雨,有些懵逼,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聪明的大脑又占领高地了。 他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有话就问,我知无不言,让我跪着干什么呢!” 定国公这种老狐狸脸皮自然是够厚的,呵呵一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你就这么看好卫王” 凌岳想了想,“准确来说,是看好齐政。” “齐政” 定国公自然有他自己的情报渠道,听过这个名字,但还真没想到凌岳对齐政的评价能这么高。 凌岳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也没想到。” 接着他便将抵达江南之后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如何跟苏州知府、商会、倭寇这些斗争,如何化解流民危机,如何操盘生丝大战,如何一战歼灭倭寇而后顺势将江南的天翻过来,以及如何收尾,将苏州上上下下打造成铁板,并且说服江南商会会长朱俊达,圆满完成南巡任务等等,听得定国公一愣一愣的。 定国公想了想,“按你所说,此人倒的确是精于谋算,可要辅佐争储,年纪恐怕尚幼,不足以支撑争储。储位之争,需要有超凡的格局和视野,还要知国事,懂政务,至少要知道朝廷的运转方式。” 凌岳听了爷爷的话,忽然明白了当初在江南,齐政和卫王看自己大放厥词的快乐。 他接着便将沧浪园和临江楼背后的构想说了。 定国公惊讶挑眉,没想到此事竟然是出自这个年轻人的手笔。未雨绸缪,所虑深远,而且还真的做成了,把江南和中京这么多人都算计在了其中。 “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他的谋略高度和.” “三国演义就是他写的。” 定国公猛地一怔,“你说什么”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天天捧着看得津津有味的经典大作,居然是出自一个少年之手 先前凌岳只是在信中说了这书是江南一个年轻人所写,他以为怎么也得二三十岁了,现在凌岳告诉他作者才十六岁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胎 凌岳对定国公此刻这个状态很满意,得意道:“年纪大了,少吹胡子瞪眼的,你看你,耳朵都不清楚了吧” 定国公不语,只是默默出脚。 凌岳挨了一脚,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揉了揉胳膊,“那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齐政说,卫王回京,陛下会让他去做中京令。” 定国公眼睛一眯,“你觉得他连陛下的心思都能猜中” “你不是说卫王这一局没胜算吗我们就赌一赌,看他的帮手够不够厉害。你放心,你孙子又不是莽夫,肯定还是希望咱们定国公一脉和外公那边都能久远绵长的,毕竟我还等着你死了我好袭爵呢!” 定国公又是一脚踹过去,“你他娘的能不能盼你爷爷点好!” 凌岳咧嘴一笑,“那就这么定了啊!” 说完,他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定国公也没拦着。 但等凌岳走了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祠堂的的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赫然正是凌岳的外公,安国公。 涉及到两家未来的重大决定,定国公也没藏掖,直接请来安国公来旁听,突出的就是一个坦诚。 定国公看着安国公,“你怎么看” 安国公皱眉,“有点玄,有点悬。” 定国公轻轻地问了一句,“如果真的被他算准了呢” 安国公转头看着这位几十年的老友,沉默片刻,“卫王确实比那俩都合适。” 定国公长出一口气,“明日上朝便知道了。” 周山,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赶到了学堂的大门前,看着面前的学堂护卫,彬彬有礼地恭敬行礼,“敢问阁下,孟谦孟夫子可是客居于此” 护卫随意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孟夫子不见客,要听课明日赶早!” 姜猛依旧平和地笑着道:“在下是那糟老.孟夫子的弟子,名叫姜猛,劳烦阁下通报一声。” 护卫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姜猛压着怒火,再度沉声道:“劳烦阁下通报一声。是真是假,孟夫子自有定夺。” 护卫嗤笑一声,压根没搭理。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头怒目而视,“你他娘的想做甚滚远些!”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不学礼,无以立!” 一只拳头骤然在护卫的眼前放大。 砰! 第155章 姜猛荐才,三王鼎立 第155章姜猛荐才,三王鼎立 “快来人啊!打人啦!” 护卫的惨嚎混杂着其余护卫的呼救,瞬间惊醒了周山学堂。 看着骑在那个护卫身上猛揍的姜猛,暗处藏着的百骑司年轻探子对身边的头儿小声嘀咕道:“怎么说咱们拦不拦” “拦什么拦没听见人家说了,他是孟夫子的弟子吗” “他说咱就信啊” “你啊,还是太年轻。他既然说了,我们就有不插手的理由。而更关键的是,你不觉得这护卫的态度有些奇怪吗” 年轻的百骑司探子先是皱眉不解,接着悚然一惊,最后沉默不语。 大人的世界还是太复杂了,我想回山里。 这边的动静自然很快引来了周山学堂里的人,几个身影快步冲来,为首之人纶巾长髯,面相威严,登时怒喝,“哪儿来的狂徒凶人,竟敢在我周山学堂行凶!来人啊,给我将这个大胆狂徒擒拿!” 一帮人正要涌上来,而就在这时,一道上气不接下气的清脆嗓音响起,“大师兄” 姜猛停下手中的拳头,朝着赶来的孟青筠咧嘴一笑,“小师妹。” 跑得气喘吁吁的孟青筠连忙上前,“大师兄,你来了怎么不跟守卫说明一下,以你的身份,学堂的守卫还敢拦你不成” 姜猛嘿嘿一笑,“你觉得你大师兄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众人听得这话嘴角都抽了,你现在还骑在人家身上呢,你这讲的是哪门子的道理。 孟青筠闻言立刻扭头看着那个长髯男子,“明山先生,我昨日便与你说过,今日也曾提醒过,大师兄即将抵达,请你对守卫吩咐一声,你不会没告诉他们吧” 长髯男子神色一滞,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身旁人当即帮腔道:“这就算是护卫有些不对,但也不能打人吧这众目睽睽之下,行凶逞恶,有损咱们周山学堂的清誉啊!” “学堂护卫狗眼看人低,奉承权贵,刁难平民,就不有损清誉了” 姜猛的脸陡然一沉,“还是说,你们都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帮腔之人登时一慌,“你你.你不要诽谤我啊!” 队伍中,也有人立刻道:“你岂能如此玷污我周山学堂清誉!” 姜猛看向那个长髯男子,“如果周山学堂真的如这位所说这般,公正、刚直、平等,那是不是可以说,这人这番态度就是在这儿故意刁难我的那他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如果我不出手,是不是今夜就要在这儿站一个晚上,好好感受一下某些人的杀威棒明山先生,可否为在下解惑” 长髯男子忽然哈哈一笑,“姜兄这就言重了,这就是一场误会而已。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早些去见见孟夫子吧,想必他老人家已经等急了。” “既然明山先生都这么说了,在下自无意见,毕竟这儿你是东道。” 姜猛笑着起身,拍了拍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护卫,“方才我与他说,不学礼,无以立。诸位可知何意” 不等众人答话,姜猛就淡淡道:“学不会尊重人的,我就打到他无法站立!诸位觉得这个解释如何” 一片死寂中,孟青筠的声音无奈响起,“大师兄,走吧,爷爷等急了。” 姜猛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朝着众人一拱手,“多谢诸位迎接,在下先去拜见恩师。” 明山先生笑得十分勉强,“应该的,姜兄客气了。” “哦还有,既然明山先生说了这是误会,这位兄弟的伤会得到好好治疗的吧” “会的,会的。” 看着姜猛和孟青筠的背影走远,人群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咒骂,“太嚣张了,简直欺人太甚!” “曲解圣贤之言,就这一点,咱们就能鼓动士子攻讦他!” 明山先生轻捋长髯,神色阴沉,并未对众人的言辞发表意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哀嚎的人,深吸一口气,“抬下去,给他治伤。” 另一边,走出一段距离,孟青筠看着姜猛,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师兄。” 姜猛嘿嘿一笑,“还得是小师妹,配合默契,三言两语就把那什么狗屁明山先生架得说不出话了。” 孟青筠轻声道:“他毕竟是晏爷爷的大弟子,大师兄你还是莫要.” 姜猛哼了一声,“咱们行事只看人品,不看身份,哪怕他就是晏夫子本人,若是这个德行,我也照骂不误!” 孟青筠扶了扶额,索性也懒得劝了,这等好事还是留给爷爷自己来吧。 到了小院,孟青筠带着姜猛进去,然后进了房间。 “爷爷,大师兄来了。” “弟子姜猛,拜见师父。” 姜猛十分规矩地行起大礼,孟夫子叹了口气,“你又打了几个人” 姜猛抬头咧嘴,“师父放心,就一个。” 孟夫子听见这话松了口气,旋即又为自己竟然松了口气这事儿感到无比痛心疾首。 想要骂两句,却又在瞧着姜猛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时,开不了口,只好摆了摆手,“先下去好生洗漱,然后吃饭吧。” 姜猛却说,“不急,师父,弟子有要事禀报。弟子此番入京,在城外碰见了一个天下奇才,此人才智高绝,能力不俗,心性人品俱都不凡,你之前不就说要收一个关门弟子嘛,我看他就很合适,我改日将他找来你见见” 孟夫子淡淡瞥了他一眼,“他是不是认同你那套胡说八道的鬼话” 姜猛尴尬一笑,“那只是他众多优点当中,最为突出的一项。”孟夫子扯了扯嘴角,“你是真嫌老夫活得太长了吗” 孟青筠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大师兄,师父已经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关门弟子人选了。” 姜猛一愣,着急道:“师父,万万不可啊,你找到的,肯定都是些迂腐书生,老了就跟你一个样,那哪儿行啊!” 孟夫子默默开始脱靴子,姜猛连忙跳起来朝门外跑去。 孟夫子重新穿上靴子,对孟青筠道:“去给他安排一下食宿的事情,顺便告诉他,他若真的觉得那人可以,到时候带来一起参加收徒选拔。” 孟青筠点头出去,找到了院子里的姜猛,笑着道:“大师兄来了,总算是热闹些了。” 姜猛坐在院中的椅子上,同样笑着调侃,“行了,我知道了,这才刚来,就嫌我吵了。” “爷爷心仪的那个弟子着实不错,师兄回头看了就知道了。” “哎,我找的人也不差啊!” “所以,爷爷说了,他过些日子会在这儿举行收徒大典,你届时将那人请来,成与不成,与其余人一比就知道。” 姜猛闻言一喜,“老头子果然.还行,有点度量。” 孟青筠无奈,“我去让人给你准备洗浴的热水和饭菜。” 一个夜晚,在姜猛的胡吃海喝与呼呼大睡中,悄然而过。 姜猛的觉还没醒,有资格参加朝会的朝中官员们就已经站在了殿前广场。 众人表面上虽然一如往昔,但那窃窃私语的神态,那眼神里闪耀的八卦之火,都表露出今日这场朝会的与众不同。 因为,卫王回京了。 若是以前,区区卫王万不能引得满朝文武如此上心。 但此番卫王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已经清晰地向所有人展示了,他有那个能力,成为这场储位之争中的一方,而不是只能远远旁观的看客。 而他,似乎可能也有那个意愿。 不论是楚王党、齐王党,甚至前太子党,包括中立之人在内,都在关注着卫王的下一步。 这涉及到他们的前程,他们的利益,以及他们的选择。 卫王的下一步,在今日这场朝会上,便会初见端倪。 时间缓缓过去,当政事堂的相公们陆续抵达,一阵马蹄声也悄然响起,一道身影干脆利落地从马车上走下。 熹微的晨光中,身形挺拔如松。 “老六!” 卫王刚刚站定,身后齐王的马车也到了,齐王跳下马车,匆匆上前,一把搂着卫王的肩膀,“昨晚睡得还好” 卫王微笑点头,“有劳齐王兄挂念,尚可。” 齐王忽然声音一低,附耳道:“今日你就瞧好吧,哥哥我绝不亏待你!” 卫王正要说话,楚王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老六。” 卫王趁机转身,恭敬行礼道:“见过楚王兄。” 楚王上前,扶着卫王,顺便伸手抚平了他被齐王弄起的肩头褶皱,“知道你刚回京,事务繁多,故而未曾打扰,明日我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不许拒绝啊!” 齐王腆着脸上前,“那我也要去,楚王兄家别的不说,宴会还是可以的。” 楚王微笑点头,也没拒绝,“好。” 看着这一幕,许多人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出了许多故事和场面,心潮澎湃起来。 这些日子随着三国的热传,不少人都已经在心头用魏蜀吴来套起了这三位。 楚王自然是一统北方的曹操,如日中天,势力之大,无人能出其右; 齐王便是那坐拥江东之地的孙氏,财大气粗,割据称雄; 至于卫王嘛,就只能是那颠沛流离的刘备了。 江南一战,就仿佛是刚刚三顾茅庐寻得卧龙之后的火烧博望坡。 算是有了一场小胜,可依旧实力弱小,连个根基都没有。 而且,他的“卧龙”是何等成色,还依旧未知,前路更是茫茫。 不过,正因为有了这番演义,让很多人瞧见了刘备的潜力,莫名又对卫王多了几分信心。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 人群中,定国公和安国公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在文武百官的浮想联翩中,掖门打开,百官入宫,到殿中站定。 “陛下到!” 随着童瑞一声尖厉的高呼和群臣山呼万岁,这场许多人瞩目的朝会,拉开帷幕。 —— 感谢【老贼的粉丝郁金香】、【饭后开胃小橘子】二位读者老爷的打赏。 第156章 中京令! 第156章中京令! “父皇,儿臣奉命,巡抚江南,现平安返回,上殿复旨,将此行文书奉上,请父皇审阅。” 朝会一开始,卫王便直接出列,朗声开口。 那清亮的声音,挺拔的身姿,仿佛松林之风,在朝堂中,刮起一股往日少见的英武阳刚之气。 天德帝的表情不见喜怒,从童瑞手中接过卫王的奏本,打开看了几眼,便随手放在了桌上,淡淡道:“差事办得不错,此番辛苦了。” 瞧见这一幕,许多非楚王、齐王党的大臣都有些替卫王感到不平。 他这次可是只身入龙潭虎穴,替陛下拔掉了南京省巡抚和苏州知府两颗钉子,歼灭了一股数量不小的倭寇,从苏州向内帑输送了据说千万两之巨的财货,每一项,都足以大赏的,陛下竟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这些人中,前太子党众人更是心头悲愤难明。 对于太子的骤然薨逝,朝廷的最终定论是偶然风寒,但他们有着他们自己的猜测。 不论具体猜测为何,矛头都指向了江南。 对于卫王能在江南主动亮剑,最终还大获成功,扯下江南一条臂膀,他们都有种同仇敌忾的激动。 而对于卫王将主战场放在太子当初离开江南的最后一站苏州,虽然卫王从未说过其中的考量,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但他们心头也有几分沉默的感动。 所以,面对着陛下的不公,终于有一个前太子党的官员不顾可能得罪楚王而招来打击的隐患,忍不住出列道:“陛下,臣以为,卫王殿下巡抚江南,劳苦功高,江南涤荡,贪腐肃清,百姓皆颂皇恩,当以厚赏。” 天德帝淡淡道:“爱卿有何提议” 那前太子党官员讷讷道:“唯陛下圣心独断,臣不敢擅言。” 天德帝轻哼一声,仿佛在说,既是朕圣心独断,你跳出来说什么 就在这时,齐王却出列道:“父皇,儿臣也觉得卫王此番奔波半年,成果斐然,当有厚赏以彰显父皇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之意。儿臣觉得,以卫王之能,当可出任朝中六部的部堂官。”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暗自挑眉,心头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联刘抗曹的说法。 但旋即,曹操,哦不,楚王竟也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认同齐王的说法,此番卫王劳苦功高,江南清而不乱,官吏肃然,百姓归心,卫王当有大功。儿臣认为,卫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如让其做一任巡抚以历练,也算人尽其才,可为父皇分忧。” 朝堂上的都是人精,让卫王去做一任巡抚,看似给足了待遇,还是封疆大吏,但问题是,那就得滚出中京。 能力手腕势力强如唐太宗,争储的时候都得坐镇长安,不敢动弹,卫王如果离开了权力中枢,自然也就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定国公和安国公闻言默契地低头不语,心头却已经觉得,不管从陛下的态度,还是齐王、楚王的建议,凌岳所说的齐政的谋划怕是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了。 看着两个“喜爱”的儿子开口,天德帝的脸上也少了几分方才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严肃,“所以,你们二人都觉得卫王此番立了大功” 齐王和楚王齐齐答应。 天德帝笑了笑,“如此,倒确实显得朕有些小气了。” 他看着卫王,“卫王,你可有什么要求” 早得了齐政吩咐的卫王,神色平静,依旧身躯挺直,“儿臣身为皇子,替父皇分忧,乃是本分,身为大梁子民,为朝廷解难,亦为应当。不敢奢求。” 听着这样的话,不少朝臣的心头都暗自一叹,这心性,如何成得了大事! 但却有少数人,望向卫王的目光,悄然凝重了起来。 “为朕分忧。” 天德帝念叨一句,“说起来,朕眼下,倒还的确有个忧虑。”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向群臣,“中京令何在” 中京令这三个字一出,让定国公和安国公瞬间心跳都漏了一拍。 两个平日里不动如山的老狐狸都忍不住在朝堂上悄然对视了一眼。 不会吧 真的这么神 中京令连忙闪身而出,“臣在。” 天德帝淡淡道:“朕记得,你数日前便答应过朕,三日破获飞贼案。” 中京令扑通一声跪下,“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这个时候,皇帝公开提起这种话,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了,跪得麻利一点,姿势谦卑一点,还能少受点罪。 “你的确有罪,但念在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儿上,不治你罪了,让贤吧。” 天德帝挥了挥手,看向卫王,“齐王说,以你之能,可做六部堂官;楚王说,你之功劳,堪为一省巡抚。不知,你可愿替朕做一任中京令,还中京百姓一个安心之城,让朕躺在这城中也能睡个好觉” 定国公的喉头滚动,悄然咽了口口水。 他娘的,这东西,真的神了! 安国公也同样感觉到不可思议。 这就好比如果你看见一个人饿了,又捡到了二两银子,你猜他要去吃饭,这不稀奇; 但你若能猜到他不吃饭而是去赌场搏一把大的,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卫王挟江南之功而任中京令,这真的极不寻常的思路,偏偏还能被齐政算准,这份谋算心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看似平静的卫王心头,实则也充满了震惊。 他虽然已经对齐政言听计从,但靴子总是要落地才能安稳的。 当看着在他眼中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神秘不可揣度的父皇,居然真的被齐政猜中了心思,他心头在震撼之余,便是巨大的喜悦。 喜悦跟着便催生出了万丈豪情。 有这样的人辅助,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回父皇,儿臣没有异议,能为父皇分忧,为朝廷出力,儿臣万死不辞!” 卫王铿锵有力的话,在朝堂响起。 天德帝看向众人,“诸位爱卿呢,可有异议” 齐王看了一眼卫王,心头暗自琢磨着,如果卫王当了中京令,自己好生拉拢一番,也能是自己一大臂助,便没有再开口。 楚王微皱着眉,有些搞不明白父皇这一手的目的何在。 想不明白,他便不会擅自行动。 左右一个四处受气的中京令,又不是城防军巡防营统领,无关大局,也没说话。 至于政事堂诸相,他们哪怕心头有些倾向,那也是要等到关键时刻才出手,断不至于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胡乱表态。 甚至他们更关心的,是现任中京令接下来将何去何从,去取代谁,去帮助谁,或许这又将是一次暗流涌动的斗争。 在满朝的静默中,此事就这么顺利地定了下来。 “卫王,切莫辜负朕的厚望,你初接手,朕给你一旬的时间,破获飞贼案,让惶惶不安的中京百姓可以安心生活!” “好了,今日就这样吧!” 随着天德帝淡淡一语,童瑞高呼一声,“退朝!” 转身离开的百官队伍中,定国公和安国公如往常许多次一样凑在一起,对望的眼神中,都带着浓浓的震惊。 “怎么说”安国公低声道。 定国公深吸一口气,“跟那小兔崽子商量商量。” “你去便是。” “嗯” 安国公坦然道:“既然那人这般聪明,我没什么意见。凌岳那小兔崽子肯定会嚣张嘲讽,我就不去受那个气了。” 说完,大步走开,留下定国公独自在风中凌乱。 卫王府,齐政坐在房中,慢慢地翻阅着乔三送来的一件件情报,一个旁人看不见的中京城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乔三坐在对面,不时回答几句齐政的问题。 这些问题,对他这个久在中京的人来说并不是问题,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齐政问问题的角度。 比如看见一个官员私自养了一个小妾在府外,乔三能想到的是,夫人善妒,娘家实力强,顶多灵机一动,再能琢磨到小妾的身世,有没有什么哥哥弟弟可以拉拢当把柄之类的; 但齐政一开口问的便是这个官员的官声和升迁可能、家中子嗣情况,以及是谁操办的此事,这院子曾经和当前的户主是谁,常常把乔三问得下不来台,只能默默记下,回头再去查询。 就在乔三被问得汗流浃背的时候,秦先生走了进来。 齐政主动笑着给秦先生倒了一杯茶,“秦先生辛苦了。” 秦先生没有回答,径直在桌旁坐下,“你真的觉得搜集中京府衙的消息有意义吗” 听着秦先生有些不善的语气,乔三连忙打着圆场,“秦先生,这是殿下的意思,你不必.” 秦先生直接伸手一止,直勾勾地看着齐政。 齐政朝乔三示意他别着急,笑着看向秦先生,“其实秦先生真正的问题是,殿下是否能真的出任中京令,对吧” 秦先生点头,“对朝廷,我比你熟悉,殿下立下如此大功,怎么可能只给他一个品级一般且还四面受气的中京令” “四面受气的另一个角度,是不是与各方都能有牵扯” 齐政淡淡一笑,“秦先生或许懂朝廷,但你不懂陛下。” “黄口小儿,狂妄!” 秦先生忍不住动怒,拍桌怒喝。 房门口,田七的声音冷冷响起,“秦先生,注意你的态度!” 经过江南一行,现在的齐政,让田七拔刀把楚王或者齐王宰了,他都不带犹豫的,更何况还有卫王的亲口吩咐。 被以前对他十分恭敬的田七这么一吼,秦先生神色陡然一滞,生出一股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悲凉。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匆匆进屋,“殿下回府了!” 秦先生当即神色一振,看着齐政,哼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第157章 纵论未来,府衙赴任 第157章纵论未来,府衙赴任 房间中,乔三看着齐政,安慰道:“齐公子,秦先生他就这脾气,有时候连殿下都.”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走吧,咱们也得去恭贺一下殿下。” 府门口,匆匆赶出来的秦先生见到了进府的卫王。 他焦急问道:“殿下,结果如何” 卫王却没回答他,而是平静道:“进去说。” 秦先生这才连忙反应过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跟上。 一路上,他的目光悄悄瞥向卫王,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些支撑自己质疑的蛛丝马迹。 当卫王来到房间,齐政已经站在房门口,乔三和田七一左一右陪着。 齐政振袖一礼,“恭喜殿下。” 卫王哈哈一笑,上前把着齐政的手,走进房间,笑着道:“你就不怕你猜错了” 齐政笑着道:“殿下脚步虽快,但并不慌乱,神色之中也颇为镇定,显然是没有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 卫王忽然后退一步,朝着齐政郑重一拜。 齐政连忙扶住,“殿下这是做甚。” 卫王一脸郑重道:“我才疏学浅,根基浅薄,何德何能,得你辅佐。誓言说多了倒显得虚假,今日在场之人都可见证,今后若有兔死狗烹之举,人神共弃!” 齐政摆手笑着道:“殿下之心,在下了然,否则也不会尽心谋划。不过现在,殿下还是先说说朝会的情况吧。” 卫王点头,领着众人坐下,便将朝会情况一一说了。 当听见陛下果然将卫王任命为了中京令之后,乔三看向齐政的眼神充满了钦佩,田七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唯有秦先生如遭雷击般身子一垮,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他才十六岁啊,而且那可是陛下啊,他怎么能连陛下的心思都猜得到! 而且,中京令这是什么玩意儿,跟自家殿下半点不挨着啊! 就在他心头翻腾着各种念头,甚至幻想着此事会不会还有变数的时候,门外响起一声高呼,“圣旨到!” 卫王连忙起身,命人摆上香案,领着王府众人跪下听旨。 亲自来传旨的童瑞取出圣旨,展开念道: “天德十九年秋九月癸未,大梁天德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皇六子靖,忠君卫国,勠力奋勇,聪颖机变。歼倭寇于苏州,平祸乱于江南,肃贪腐之毒,足内帑之需,朕甚嘉之。迁中京令,即日赴任,钦此。” “儿臣谢父皇隆恩!” 卫王接过圣旨,对童瑞亲切地笑着,“童公公难得前来,不妨饮茶歇息片刻。” 童瑞微笑道:“恭喜殿下,不过宫中事务繁多,老奴就不多叨扰殿下了。” 卫王点头,从袖中滑出一张银票放进童公公手中,“母妃在宫中,多劳童公公襄助,昨日入宫还曾与小王提起,在此谢过公公。” 童瑞笑眯了眼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那老奴就多谢殿下赏赐了。” “童公公言重了。” 卫王亲自将童公公送出了府门,而后才回到了房间。 一坐下,他便看着彻底麻了的秦先生,开口道:“秦先生,昨日让你做的准备,如何了” 问了两声,秦先生才反应过来,连忙汇报了自己的所得。 他也在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失了智,自作主张地不去行动。 听到秦先生的汇报,卫王其实也暗自松了口气。 眼下秦先生心头有些想法,他是很能理解的,他也不想对这位也算尽忠劳心的旧人施展雷霆手段,但若是因此将情绪置于派系利益之上,他也决不能容忍。 汇报完毕,秦先生看了一眼齐政,斟酌着语气道:“齐公子,非是在下质疑你的能力,而是就算你猜对了陛下的心思,但这中京令却并非是个好去处啊” 齐政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轻声道:“秦先生方才有没有注意到朝堂之上的一个细节” “什么” “第一个站出来为殿下说话的人,是曾经的太子詹事。”秦先生皱眉,“意思是,前太子的人,会支持殿下” 齐政开口道:“不是支持,是有好感,可以支持。” 他站起身,“既然殿下已经确认将出任中京令,马上就要赴任,我们就趁机将事情说清楚吧。” 他看着卫王,“殿下以为,陛下当初让你出巡江南,是看重吗” 卫王摇了摇头,“准确来说,应该是考验吧。” 齐政点头,“不错,成了,那就值得进一步的看重,不成,那就说明扶不上墙。虽然江南情况很难,但以殿下当时的情况,是没有资格去嫌弃考验难度的,轻松的任务,那都是楚王、齐王这些受宠皇子的,殿下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卫王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一番话十分认同。 “当殿下在江南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大胜之后,陛下才会愿意倾注更多的心血,施加进一步的考验。而同时,殿下在江南的成功,也赢得了前太子余党的关注,他们不会立即聚拢过来,他们也要看看殿下的本事。” “总结起来,陛下的考验和前太子党的关注,都会聚拢在一件事情,那就是殿下能不能当好这个中京令。” “殿下能做好这个四面受气的中京令,那就能向陛下证明自己学习和处理政务的能力,能够获得陛下的进一步认可,同时也值得前太子党的押注。”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是谁都无可辩驳的事情。” “总而言之,便是一句话,这是殿下的考验,也是殿下的机会。当好这个中京令,陛下会进一步看重,前太子的势力也会前来投靠,殿下便能真正成为这场储位之争的一极。” 一席话,既解答了秦先生的疑惑,也让众人对前路彻底清晰,心潮不由澎湃起来。 卫王缓缓点头,“但要当好这个中京令,并非一件易事。比如,首当其冲的麻烦,就是那个让前任中京令丢掉了官帽的飞贼案。” 提到飞贼案这三个字,众人的神色都悄然一黯。 是啊,那飞贼三日之内连续作案八起,神出鬼没,前任中京令将近一个月大索全城搞得鸡飞狗跳都毫无线索,最终在陛下震怒之下丢官去职,如今卫王一上任就要直面此事。 如果破不了案,不说颜面,先前齐政所描绘的伟大宏图便都只是泡影。 齐政微微一笑,“诸位勿慌,此案,我已有线索。” “什么” 这下就连卫王都惊了,看着齐政,瞳孔巨震。 片刻之后,卫王走出了房间,脸上依旧残存着几分震撼。 乔三跟在他身旁,忍不住低声道:“殿下,齐公子莫不是天上下凡的神人” 卫王笑了笑,“那不正好” 乔三点头,“是啊,那不正好。” “去将秦先生请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片刻之后,卫王等到了秦先生的身影。 还没等他开口,秦先生就主动道:“殿下,先前是在下心胸狭隘,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请殿下放心,今后在下定不会再与齐公子争论长短。” 卫王微微一笑,“秦先生跟着本王,已经有五六年了吧” 秦先生轻叹一声,面露回忆,“是啊,在下辅佐殿下数年,未得寸功,如今齐公子只是初入殿下门下,便能让殿下之境遇有着天翻地覆之变,人与人,的确不能比啊!” 卫王转身看着他,“汉太祖麾下,需要有运筹帷幄的张良,但也需要有精于内政的萧何。又或者咱们更谦虚一点,刘备的帐下,需要有丞相那样经天纬地的天纵之才,但同样也需要有刘巴这样能踏实任事的贤者。” 他轻轻拍了拍秦先生的肩膀,“这是本王对先生的期许,不知先生可否认同” 秦先生躬身一拜,“在下多谢殿下指点,定当竭力,以全殿下信任!” 远远的,齐政站在一处墙角,和田七一起看着这边的情况,微微一笑。 田七笑着道:“还是公子厉害,这么快就让秦先生心服口服了。” 齐政转头看着田七,“一会儿与我去中京府,我如果给你一个眼神,你就帮我做一件事。” 田七当即胸脯一拍,“什么事儿,公子尽管吩咐!” 齐政轻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去抽几记耳光。” 一盏茶之后,一辆马车在十余名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卫王府。 在经过一段路程之后,停在了中京府衙的大门前。 在匆匆出门的中京令迎接下,卫王下车,领着齐政和其余护卫,昂首阔步,走入了中京府衙。 第158章 耳光战神的诞生 第158章耳光战神的诞生 皇宫之中,天德帝走在御园中,去卫王府宣旨回来的童瑞伺候在一旁。 天德帝负手而行,随意地开口问道:“卫王是何反应” 童瑞恭敬道:“卫王殿下给了老奴一千两的银票,说是感谢老奴在宫中对宁妃娘娘多有帮衬。” 天德帝挑了挑眉,“没说杨进的事” 童瑞欠身,“卫王殿下没提,老奴自然也没提。” “倒是长进了。” 天德帝笑了笑,“你觉得他能当好这个中京令吗” 童瑞躬身笑道:“朝堂大事,老奴岂敢妄言。” 天德帝哼了一声,“朕就要你说呢” 童瑞讪笑道:“陛下只给了卫王殿下十日时间,恐怕那飞贼案不是那么好破。” 天德帝点头,“你说得对,这飞贼案,就是他就任中京令的第一次大考。” 齐王府中,自从得知卫王竟然被皇帝委任为中京令之后,独孤先生的眉头就像是被锁死了一般,一直没展开过。 在他的要求下,齐王将整个朝会的过程一一跟他说了。 听完之后,他看着齐王,“殿下,你觉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齐王悠闲地躺在一张躺椅上,闻言不以为然,“一个正三品的中京令而已,蹊跷不蹊跷又有什么关系呢” 独孤先生摇头,“可问题是,陛下为何要让卫王担任这个中京令,朝廷那么多位置,为何非要是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中京令!” 齐王闻言微微皱眉,神色凝重了几分,“卫王又不受宠,虽然在江南立了功劳,但回京之后,父皇不想给他太大的权力,又觉得他还有几分用处,故而放在中京令这么一个眼皮子底下,同时又事务繁多,且没什么前途的地方,完全说得通啊!” 独孤先生叹了口气,“殿下,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能用任何可能的理由去勉强捋出一个答案来解释从而安慰自己,而是应该找出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去加以分析,从中找出真正的草蛇灰线。” “比如现在,让卫王出任中京令,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不合理。卫王并未有过处理政务的经验,同样,也没有过担任地方官的经历,陛下为什么会选择让他出任中京令” 齐王闻言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缓缓坐直,“有没有可能,父皇真的只是临时起意他今日原本是打算对老六轻拿轻放,但先有太子詹事出面,后有本王和楚王替卫王说话,再加上卫王的江南功劳确实不小,在赏罚制度之下,父皇被架住了。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给老六一个职位。而后正好中京令最近履职不力,飞贼案迟迟无法破,将中京城折腾得鸡飞狗跳,父皇估计也早有意换了他。”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至少飞贼案这个,与老六肯定没有关系。而且,这还是他上台之后,即将面临的最大难题。” 听了这话,独孤先生似乎也有些被说服,微微颔首,“这倒也是,陛下如果真的有意扶卫王一把,那就不会给卫王设置旬日破案的期限。这飞贼案,可不是那么好破的。” 齐王一脸认同道:“可不是么,如果父皇真的有心,怎么会让他十日破案,如果破不了案,那岂不是直接让他刚上任就颜面扫地,威信全无” 独孤先生叹了口气,“殿下说得确实有道理,卫王手底下可没殿下和楚王那么多人手,在各衙门也没什么底蕴,光是熟悉中京府衙的业务,恐怕都要上好几日。更别说还要收服那些滑如泥鳅的捕头捕快三班衙役。要想旬日破案,难度太高。从这样来看,的确很有可能是陛下临时起意了。” 齐王得到了鼓舞,“对吧父皇就从没把老六放在眼里过,江南原本也只是让他去送死,如果真的在江南出事了,就正好给了父皇介入江南的理由。只不过老六运气好,居然成功了,那父皇就让他再闯一次刀山,趟一回火海呗,所以本王觉得,这次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独孤先生嗯了一声,“左右不过旬日,那咱们就先拭目以待吧,正好也看看,卫王殿下手下人的本事到底如何,是凭什么能够从江南全身而退的。” 几乎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楚王府。 只不过变成了楚王担忧,而幕僚们觉得没事。 讨论来讨论去,也都觉得,此事对卫王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手底下没什么人手,恐怕连中京府衙都掌控不了,但维系中京府治安的任务却落在了他的头上。 也就是权力没抓到,黑锅却要背一堆。 这当中最醒目的,便是飞贼案了。 毕竟陛下亲口在朝堂上下了旨意,要求旬日之内破获此案。 如果卫王做不到,那可就算是一开场便栽了大跟头了。 这样的念头,不仅是楚王和齐王在反复思量之后的看法,也是朝中许多大臣的看法。 但这些人,肯定不包括百骑司的统领隋枫。 被召见入宫的他,陪着天德帝走在空旷的广场上,耳畔传来天德帝的询问。 “那个飞贼可看好了” “回陛下,臣一直将他藏得极好,应该没人能找到。”“应该” 天德帝诧异扭头。 隋枫轻声道:“陛下,这人是神偷燕小方的徒弟,叫窦小元,八年前被中京府衙抓过,微臣看他本事不俗就用了些手段收编当了线人,这次正好派上用场。臣只是个人与他联系,百骑司其余人皆不知,以免暴露与百骑司的关系,故而事后微臣也没有过多干涉,只是让他自己藏好,以他的本事,再加上好些年都未曾作案,中京府衙那些人都换了个遍了,肯定是想不到他的。” 天德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隋枫的说法,吩咐道:“等个七八日,如果中京府衙还没进展,就想办法给他们露点情报吧,毕竟是朕的儿子,还是不要让他太丢脸了。” “是。” 在百骑司统领隋枫应下天德帝的吩咐同时,卫王也来到了中京府衙的正堂之上。 前任中京令如解脱般和卫王交接了印信。 这他娘的受气包,谁爱当谁当! 卫王却没放过他,在吩咐秦先生主持账目交接的时候,又留着这位前任询问起了府衙的一些情况。 趁着两人聊得开心,以卫王幕僚的身份来到府衙的齐政,却悄悄带着田七,前往了捕快的班房。 刚走进班房,一个捕快就快步走出拦住去路,倨傲道:“干什么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政并未生气,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这位小哥,请问,温捕头在何处” 那捕快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什么人啊” 齐政依旧微笑道:“在下是卫王殿下的幕僚,来寻温捕头问个事儿。” 捕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知道,问别人去吧。” 齐政平静地看了一眼田七。 田七先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右臂抡起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响亮的耳光,扇得那个捕快晕头转向。 “问你话呢!聋了吗” 那捕快被扇了个趔趄,捂着脸愣在原地,似乎被扇懵了。 齐政淡淡道:“我只数三声,三声过后,不老实交代,你这身皮子也别穿了。一!” 捕快咽了口口水,目光却不由自主瞥向班房的某处。 齐政恍若未觉,“二!” 就在这时,那处房间的门打开了来,一个身影快步走出,面带怒容,“阁下是谁,竟敢在中京府衙,殴打衙门捕快,还有没有王法了” 齐政平静地站着,面露讥讽,“我还以为温捕头要继续在房间躲着呢!” 田七感觉今日的齐公子和平日那温雅从容的样子有些不同,言语之间,都夹枪带棒的,但他也无所谓,齐公子做事自有深意,自己听命便是。 果然,听了齐政的话,温捕头也眼睛一眯,“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但阁下无故殴打衙门捕快,总得给个说法吧” 齐政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默默看了田七一眼。 田七毫不犹豫,嘿了一声,一个箭步上前,便是一巴掌呼在了温捕头的脸上。 “齐公子代表的是我家殿下,给我立正说话!” 温捕头捂着脸,眼神中是和先前那个小捕快如出一辙的懵逼。 “你你竟敢打人” 齐政淡淡道:“你既知我来,却还故意躲着,还让一个小捕快来挑衅,你分明就是不尊重殿下,不尊重上司,我打你都是轻的。” “齐公子,你纵是殿下幕僚,但也只是个无官无职之人,在中京府衙之中,殴打府衙吏员,你就不怕给殿下添了麻烦吗” 班房之外,中京府衙都尉白胜沉着脸走了进来。 田七兴奋地搓了搓巴掌,期待地看向齐政。 只可惜齐政却并没有让他再来一记耳光。 他平静地看着白都尉,“白都尉这话倒让我有些不解,他们一天天的拿着朝廷俸禄,尸位素餐,连个小蟊贼都抓不住,白都尉不怕他们给殿下添了麻烦,给中京府衙抹了黑,却来怪我,这是何道理” “小蟊贼”白都尉冷哼一声,“连续犯案,震动中京的飞贼,在你口中就是小蟊贼,阁下如此大言不惭,那不妨将这小蟊贼抓捕归案试试。” “好啊!”齐政竟直接点头,“既然白都尉没什么本事,觉得这飞贼难抓,那不妨我们打个赌,我若五日之内无法将这小蟊贼抓获,我亲自给温捕头和这位捕快在临江楼摆酒道歉。但如果我成功抓获,白都尉就摆一顿酒,承认自己的无能,如何” 第159章 锁定 第159章锁定 齐政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 这些人都看着齐政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不禁在心头问起:他凭什么 白都尉虽然官阶不高,但执掌中京城治安已有好些年,为人刚直之余,又不缺手腕,这些年,中京城的治安还不错,很大程度上都得仰仗白都尉。 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卫王幕僚竟然一来就要跟白都尉打这样的赌,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有所倚仗 白都尉也是一声冷笑,“无知者无畏,我敬你身后的卫王殿下,不羞辱你了,请你立刻离开。” 齐政嗤笑道:“白都尉不会是不敢吧” “给脸不要脸!这个赌,我接了!” 白都尉冷哼一声,“五日之后,你若抓到了飞贼,我摆酒给你道歉,你若抓不到,便是卫王殿下当面,我也给不了你面子!” 说完,他直接拂袖而去。 齐政在他身后笑着道:“白都尉不会让手下人阻挠在下查案吧” 白都尉脚下一踉跄,扭头恨恨道:“你放心,我会让所有人都倾力配合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齐政淡淡一笑,“嗯,白都尉这样说才像话嘛!” 白都尉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没有搭理,快步离开。 目送着白都尉离开,齐政转头微笑看着温捕头,“温捕头,劳烦带个路,我要去看看卷宗。” 温捕头的脸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指痕,闻言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带着齐政去了放卷宗的地方。 等管卷宗的小吏将飞贼案的相关卷宗拿来,齐政便直接坐在座位上看了起来。 温捕头见状告了个罪,得到齐政准许之后,忙不迭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房间内,只有齐政安静地翻动着卷宗,田七默默在一旁守护。 等看着齐政将卷宗细细看完,田七好奇问道:“公子,有眉目了吗” 齐政笑着点头,“走吧,咱们去见殿下,一起说。” 中京府衙,前任中书令已经忙不迭地清腾出了自己的工房。 基本政务都交接完成,秦先生负责的账目也核对完成,这中京府衙在名义上,已经在卫王的掌控之中了。 卫王坐在房中,等到齐政进来,虽未直接开口询问,但目光之中也难掩几分焦急的期待。 秦先生同样期待地看着齐政,放平了心态的他,也希望齐政能再创奇迹。 齐政微微一笑,“殿下,不出所料。” 卫王长松了一口气,“具体怎么回事。” 四周都有卫王护卫守护,齐政也没有藏掖,他便将情况和盘托出,“和我们事先从咱们的渠道所了解的消息一样,这飞贼一共作案八起,都是大户人家。前面七起,每一家损失的财货都不少,但最后一家,却只丢了不到几百两银子,和一些自己写的字画。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中京府衙这边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依旧只是按照受害者的供述,去盘查赃物的去向、去挨家挨户地搜索飞贼,这样就走入了误区。” “而最后这一户的受害者,正是户部尚书魏奇山。” 听着齐政的分析,卫王心头大振,“那你打算从何处下手还是和方才在府中设想那般,从魏奇山那儿突破” 齐政笑着道:“殿下,在下不是神仙,之所以能猜到一些情况,是基于我们先前被验证了的推论。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陛下想让殿下做这个中京令,以陛下的心思,绝不可能不谋划什么,也绝不可能就是让殿下随意施为,殿下的一切应该都会在陛下的暗中计划之中,如此方能在考验殿下能力的同时,保证实现陛下的规划。” “所以,按照这个思路继续,这个飞贼案的背后,可能就有着一些隐藏的力量在助推。而中京府衙足足月余都无法破案,陛下却又对这个飞贼案这般关注,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佐证我们的想法。” “不过,知晓归知晓,我们可以明确魏奇山应该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应该也是陛下希望我们去针对的对象。但想要抓到飞贼,从魏奇山身上,恐怕是不行的。” 卫王的心情随着齐政的言语上下起伏,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我刚听说,你与白都尉打了赌,赌五日之内抓获飞贼归案” 齐政点头,“殿下要想掌控府衙,只能剑走偏锋,行非常之举,殿下勿怪。” 卫王立刻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岂会怪你,我只是担心,你输了赌局。” 齐政微微一笑,甚至还调皮地眨了眨眼,“殿下什么时候见在下做过没把握的事情” 卫王立刻心领神会,开心道:“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齐政点头,看向秦先生,“秦先生,在下想麻烦你一个事。” 秦先生连忙道:“齐公子言重了,有事你吩咐便是。” “在下想请秦先生带人,去大张旗鼓地在城中清查一个月前来到中京的外地人,当然,要注意手段,不要惹出事端。” 秦先生挑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齐政微笑点头,“秦先生高见。” “放心吧,你尽管去忙,这事交给我。” 齐政嗯了一声,朝二人拜别,带着田七走出了房间,再度来到拜访卷宗的地方。 “我要看中京府衙近十年所有盗窃案的卷宗。” 齐政一声吩咐,管事只好立刻照办,前去准备。 等待的时候,齐政在心里也在默默盘算着。 他没有什么天眼,也真的不知道这个飞贼到底是谁在哪儿,但他拥有的,是站在千年历史的厚重台阶上,以旁观者心态对皇帝心思的精准把握。 从中京令的事情来看,皇帝眼下,的确是要扶植卫王。 那顺着这条线展开,皇帝就需要做两件事,一是推高卫王的声望,夯实卫王的势力,二是削弱楚王、齐王的势力。 这两件事,都必须要十分隐蔽。 就如今日朝堂上,皇帝摆出的是一副依旧对卫王爱答不理的态度,最后“迫于无奈”“临时起意”这才让他出任中京令。 同样,这个飞贼案,很可能便是皇帝自己炮制的,目的就是既找一个理由让前中京令下台,同时又能将战火烧到齐王麾下大将户部尚书魏奇山的身上。 能操办这样事情的,没有选择,只可能是那直属皇权的百骑司。 正是摸清了这几点,齐政才敢跟白都尉打下这个赌。 大不了时间快到,直接去百骑司要人。 至于百骑司会不会给,齐政长着嘴巴又不是只拿来吃饭的,利益之下,哪有谈不拢的生意。 陛下既然要让卫王做中京令,会看着卫王一到任就颜面扫地吗 只不过,这是最后的保险,不到最后时刻还是不要用的好,因为后患很多。 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心思被揣摩清楚,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 百骑司做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暴露的,所以,应该是从他们能掌控的人中选择的。 此人明面上,却又需要完全与百骑司无关。 综上所述,这个飞贼,大概就是一位熟知中京城情况,身怀绝技,曾经因为某些情况被百骑司收编或者拿捏的偷儿。 又因为被百骑司拿捏,此人至少近一年甚至近几年不曾犯过事情。 否则也避不过中京府衙的搜查。 在这几个条件之下,其实人选的范围就已经很小了。 思忖间,管事带着两个小吏,搬来大大小小好几摞的卷宗,放在齐政的案头。 齐政也不客气,直接打开看了起来。 日头渐渐西斜,房间里,渐渐点起了灯。 田七撑着下巴,坐在一盘,像是在梦里听着儿时私塾先生的训话,不时点头。 齐政翻过了一本又一本的卷宗,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和一桩桩事迹,不时眉头皱起又展开。 在他手边的纸上,已经写下了四个名字。 而后,当他将所有卷宗看完,那上面的名字数量已经变成了六个。 当他看着这六个名字,又重新按照名字前写下的索引,将他们的卷宗找出来,一一细看,仔细比对。 终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窦小元。 第164章 彻底服气 第164章彻底服气 前来投案 飞贼案的元凶 这每个词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匪夷所思呢 飞贼案的元凶若真的能来投案自首,前任中京令至于狼狈去职吗 这不说是水往高处流的幻象,也能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景了。 田七的话音刚落,白都尉的脸上,表情瞬间凝结。 还真来了 自己带着人跑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快把整个中京城都快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丝毫线索的飞贼,就这么干脆地来投案了 玩呢 就在他刚刚当着三位皇子殿下放过狠话的情况下,事情的这般发展,简直是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齐政安然静立,并未真的动手,却仿佛是在白都尉的脸上,扇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大巴掌! 楚王默默看向齐政,看着他那从容却又不显丝毫得意张狂的神色,眼神悄然眯了眯。 困扰了中京府衙足足月余的飞贼案就这么破了,是卫王早有准备,还是说另有比中京府衙更多的凭仗 如果是早有准备,那这个年轻人跟白都尉的赌斗,莫非不是临时起意 如此说来,其心思是不是有些过于深邃了 有这样的人帮忙,卫王有没有可能真的成为一个大麻烦 一向思虑深沉的楚王,心头升起诸多念头,一个比一个让他头疼。 齐王倒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地懵逼。 今日他来,打着的算盘就是帮齐政调解赌约,从而再向卫王示好结交,一步步彻底将卫王收入麾下。 至不济也要完成独孤先生为他谋划的联刘抗曹的战略规划。 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卫王一方竟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 什么调解不调解的 那叫你拦着老子打脸! 一向有些混不吝的齐王殿下,这一刻忽然觉得有些臊得慌。 他看着来传话的田七,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齐政,最后望向卫王,“老六,这是真的” 他这话却提醒了还在茫然和惊骇中的白都尉。 对啊! 这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这个齐政看过此案卷宗,知晓案情细节,若是全无破案头绪的话,完全可以找个替罪之人来。 而且听说他还翻看了过去这些年所有的盗案卷宗,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去找凶手,而是在找合适的替身 白都尉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了!这是假的!” 他看着齐政,神色激动,“你先看了飞贼案的卷宗,又去翻看了过往府衙抓获的贼子,从中寻了一个合适的,而后让其冒充飞贼案元凶前来投案,如此便能破获飞贼案,也能赢了赌斗!你根本就没抓住真正的元凶!” 白都尉的话,让在场的包括中京府丞等在内的不少人都微微皱眉,这份指控不论真假,都有些太过不合时宜了。 齐政虽然无官无职,但就像衙门的师爷,权贵的管家,他所代表的是他背后的卫王。 你白都尉身为中京府衙的属官,还当着楚王殿下和齐王殿下的面,这么指责你的顶头上司,这合适吗以前的中京令顾念着你勤勉,加上确实有几分破案的本事,许多事都能容忍,但卫王殿下能忍吗 最关键的是,话已出口,不论卫王是否认还是如何,都会让卫王很难做啊! 但就在这时,齐政却开口了。 他没有回答白都尉的话,而是看向齐王,“齐王殿下,也认为白都尉所说的有道理吗” 齐王先是一愣,旋即猛地反应过来,当即大怒,一脚将白都尉踹了个趔趄,厉声斥责道:“狗东西!你说什么胡话!” “影响如此之大的案子,更是上达天听,谁敢如此糊弄” “你觉得你算哪根葱值得当朝皇子赌上自己的前途和脑袋,来赢下你那个什么狗屁赌斗你以为你是谁啊” “更何况,你有凭证吗还是说,你单凭自己的猜测,在这儿质疑你的顶头上司,当朝皇子!” 齐王的话,在院子中冷冷响起,落在白都尉的耳中,便如惊雷炸响。 他身子一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多犯忌讳,连忙膝盖一软,朝着卫王道:“下官一时口不择言,请殿下恕罪!” 瞧见齐政只是轻轻一句话,便借助齐王的势,将质疑消弭于无形,楚王的心头更是生出几分重视。 不见面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恐怕远非传言中那么简单! 面对白都尉的跪地求饶,卫王却并未搭理,而是看向楚王和齐王,“二位王兄,既然恰逢其会,不如与我一起去看看,瞧瞧这个飞贼到底是何方妖孽,能做下这么多大案” 楚王点头,“也好。我也对这个飞贼有些兴趣。” 齐王毫无悬念,也当即跟上。 他的行事风格很简单,我可以不赚,但一定不能让楚王赚,尤其是不能只让楚王赚。 楚王要去,那本王也定然要去! 待三位王爷离开,没得到卫王回应的白都尉依旧跪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齐政伸手将他搀起,“白都尉不必在意,卫王殿下性子直爽,今后拿出破案的真本事,相信殿下会对白都尉重新看重的。” 白都尉呆呆地看着齐政,任由他把自己扶起,“为什么” 齐政平静道:“我们只是打了个赌,又不是生死仇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他拍了拍白都尉的肩膀,迈步离开。 明明这是上司对下属,长辈对晚辈的动作,但此刻的白都尉心头,却没什么不悦,甚至还感受到了几分温暖。 另一边,按照齐政和窦小元的事先安排,窦小元抵达中京府衙之后,为防人多眼杂,就由秦先生亲自领着护卫直接带进了刑讯房。 此刻正由秦先生坐镇一旁,看着温捕头审讯窦小元。 刑讯和审讯房旁边,通常都有些地方,供大人物旁听。 在一般的衙门都有类似的布局,中京府衙也不例外。 三位王爷悄悄来到隔间坐下,默默听着里面的审问。 听着窦小元详尽且完全自洽的供述,原本其实心头多少有些迟疑的楚王和齐王都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 这个窦小元确实是飞贼案的元凶,还真不是卫王让人做的戏。 在窦小元十分配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供述下,很快,供状就被整理好,送到了三位王爷的面前。 卫王身为此间老大,自然先看了一眼,粗略扫过,目光在某处停留片刻之后,将供状递给了楚王。 楚王方才便在旁观着卫王的表情,接过一看,而后照着方才卫王目光停留的方位看了过去,而后心头微动。 他嘿了一声,笑容玩味,“没想到这堂堂户部尚书府,竟真的如此清贫,这等飞贼都只能搜刮出几百两银子,本王觉得,真该好好向父皇举荐举荐,当个清官楷模啊!” 齐王闻言眉头一挑,猛地反应过来楚王的用意,当即一拍桌子,怒道:“皇甫烨,你什么意思” 第165章 设宴赔罪 第165章设宴赔罪 面对着齐王的暴怒,楚王一点也不生气,淡淡道:“老四,你急什么” 齐王正待喝骂,忽地感觉自己的脚被人踩了一下,猛地一惊醒,怒火瞬间在警惕中退却,坐回椅子,语气也陡然平静下来,“我急了吗我就是问问楚王兄这是什么意思,楚王兄为何会觉得我急了呢” 楚王诧异地看了齐王一眼,以前这个棒槌只要身边没有帮手,都是一点就着,然后被自己套话或者占便宜,没想到此番这么快就恢复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卫王一眼。 卫王朝他露出一脸清澈而单纯的微笑。 楚王一想也释然,老六方才还用眼神提醒自己在此案中可以做文章的地方,没道理此刻又将齐王安抚下去。 这么说来,莫非老四这些日子还真长进了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魏尚书是你手下大将,你平日出手那般豪阔,竟然没给他什么赏赐人家那么一大家子,要生活也不容易,老四,你这样容易被人戳脊梁骨啊!” 齐王刚刚按下去的火气腾地又升起来了,但他能成为储位之争的一极,倒也没有那般不堪,强忍着心头的火,冷笑道:“无妨,我不像有些人那么沽名钓誉,谁想戳就戳吧!” 楚王眼见齐王不上当,只能微笑道:“我只是担心,戏太过了,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说完他站起身来,“行了,今日该看的也看了,老六,当哥哥的就不打扰你办事了,提醒你一句,既然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那就尽快结案,给父皇送去,不要让他老人家久等了。” 卫王连忙起身,态度依旧十分恭敬地道谢送别。 等卫王送走了楚王,回到房间,齐王便冷哼一声,“老六,你瞅瞅他那样,处处拿捏什么兄长的派头,当初太子王兄在的时候,也没他这么张牙舞爪的啊!” 卫王苦笑一声,“齐王兄,人家现在的确是兄长啊,我如今做了这个四面受气的中京令,更不敢得罪了,忍忍也就过了。” 齐王闻言,胸脯一拍,“老六,咱俩明人不说暗话,这次的事情谢了,今后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提!我帮你!” 卫王当即起身一抱拳,“那就多谢齐王兄了。” “自家兄弟,不说虚的!” 齐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就先回去了。” 将齐王送走,卫王回到房中,看着手上的供状,心头没有任何的喜意,只有深深的庆幸。 如果没有齐政,也不知自己将是怎样的境遇。 就在卫王感念着齐政的本事时,齐政正坐在一处临时的工房中,笑看着敲门走进的白都尉,“有事” 白都尉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双手奉上,“白某愿赌服输,方才赶去酒楼订下一桌酒席,特请齐公子赴宴。” 看着面前恭敬的白都尉,齐政并没有摆出胜利者的倨傲架势,当即起身接过,赞许道:“早就听闻白都尉是个铮铮铁汉,刚正不阿,破案良多,如今一看,传言果然不虚。白都尉放心,今晚在下一定到场。” 当时间来到傍晚,消息也已经在捕快群体之中传开。 中京城的捕快们,在遍地权贵的中京城里,是实打实的地位低微。但他们自认胜在一个见多识广,在面对那些大人物的时候,表面上腰杆弯得比穗子饱满的麦秆还要卑微,但心里都时常暗骂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什么没见过,你哪天别落我手里! 这样的精神胜利也导致了他们对权力看得颇为通透,同时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法子,来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权力威压。 齐政如果只是靠着卫王的权力和名声,便想要让这帮人服气,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换来阳奉阴违的结果。 但现在可不一样。 齐政只是随便出手,用了不到五日,不仅将困扰他们多日的飞贼案破了,还是以让飞贼亲自来投案自首这种非比寻常的手段破案,这便足够让他们信服。 那个挨了巴掌的捕快来到温捕头身边,低声道:“头儿,咱们要不算了吧” 亲眼见证过齐政如何抽魏府门房巴掌的温捕头嘴角一抽,故作不知,“什么算了” “就是他抽咱们巴掌的事情啊!” “什么巴掌!我怎么不记得了”温捕头一脸正色,“齐公子当日分明只是跟我打招呼,只不过力量大了点而已。” 捕快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头儿比自己跪得还彻底。 他正要说话,白都尉推门走进,看着温捕头,“今晚本官在鸿福楼设宴,向齐公子赔罪,老温,叫上弟兄们一起。” 说完,白都尉转身离开。 温捕头转头看着自己这个手下,捕快一脸严肃,“头儿说得对,是小的记错了,齐公子分明就是对我们表示亲切而已,哪有什么巴掌的事情。” 傍晚,南城,一间还算上档次的酒楼中,当齐政走入雅间,所有人齐齐站起,目光之中,有佩服,有好奇,也有敬畏,但统一地,都很老实。 白都尉推着让齐政坐主位,齐政好一番推辞,最终坐在了次席上。 感觉这东西从来都是如疑邻盗斧一般不讲道理,当心头有了倾向,你做的事情,便自然会迎来在那个方向的解读,助长好感和恶意,除非有什么外力,能让这个倾向发生转变。 就如同齐政这一番的推让,在他没有证明能力的时候,会被当做胆怯,但当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牛哔,这就是能人的谦虚与尊重了。 虽然这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多人的聚会,但齐政的酒局经验却半点不缺。 几个喜闻乐见的酒局段子,加上几个当下火热的三国小故事,气氛被他轻轻松松地活跃起来。 一顿酒喝得众人兴高采烈,对齐政愈发尊重。 在一杯杯的敬酒之中,中京府衙衙役捕快们的心,便被悄然收服。 就在距离齐政等人所在酒楼斜对面的一处民房之中,当透过酒楼的窗户,瞧见众人簇拥着齐政和白都尉走出雅间,百骑司统领隋枫淡淡吩咐道:“行动吧。” 一道身影点头退下。 几个呼吸之后,那间酒楼的二楼,一阵争吵声忽然响起,旋即碗碟砸落的声音与喝骂声接连大作。 而后一道身影撞破窗户,从二楼跌落,摔在地上,口吐一滩猩红的血,刚好落在走出酒楼的齐政等人面前。 第166章 哪有什么不敢抓的人!(二合一) 第166章哪有什么不敢抓的人!(二合一) 看着面前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中京府衙众人脸上轻松自在的笑容,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里的气,悄然散去。 齐政平静道:“咱们似乎没有理由当没看见。” 白都尉点了点头,沉声道:“还愣着做甚!别忘了咱们是做什么的!” 齐公子表了态,顶头上司也有了吩咐,两个捕快当即上前将人扶起,查看伤情。 温捕头也当即道:“属下这就上去拿人!” 说完他便点了两个手下,跟着自己腾腾腾地顺着楼梯冲了上去。 不过片刻,一阵喝骂声后,三个身影便顺着楼梯被人踹了下来。 竟不想赫然正是方才带队拿人的温捕头。 瞧见这一幕,齐政的眼睛悄然眯起。 几个捕快赶紧上前将温捕头三人扶起,温捕头正要说话,一行人从楼上下来,居中的乃是一个锦衣男子。 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政等人,“他娘的,吃个饭都能碰上府衙的狗,这南城真他娘的晦气,还不给老子滚开!” 嚣张的言语,面对的还是中京府衙的人,但这锦衣男子身旁的随从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这是家常便饭一般。 齐政不知道如果今日他不在场,白都尉会不会选择退让。 但在他在场且不吭声的情况下,白都尉选择了挺身而出,正面硬刚。 他上前一步,声音冰冷而严厉,“俞公子,你的人当街行凶,如今又殴打衙门差役,恐怕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锦衣男子闻言没有任何慌乱,反倒不屑一笑,“你既然知道老子是谁,还敢说这等屁话没睡醒还是活腻了” 他直接伸出食指,直指白都尉,“老子就把话放在这儿,那个蠢货是我打的,他是我踹的,你来拿我试试” 白都尉抿着嘴,似乎有些不敢决断。 齐政的声音平静响起,“白都尉,此人你认识” 见齐政出面,正左右为难的白都尉如蒙大赦,连忙道:“齐公子,此人乃是大通钱庄东家俞老爷的侄子,名叫俞铜,向来在中京横行惯了。” 大通钱庄,乃是整个北方最大的钱庄。 而且不仅仅是财大气粗,而且还承担了许多朝廷业务。 现任户部尚书魏奇山的一项重要功绩就是,与大通钱庄合作,折银收取北面边疆三省的税赋,并且由钱庄交付边军饷银。 据说光这一项,就为朝廷节省了数百万两的转运开支。 这也奠定了大通钱庄,在中京城的不俗地位。 听着白都尉的话,锦衣男子俞铜不屑地笑了笑,高傲地看着齐政。 没曾想,齐政闻言,却只轻笑一声,“也就是说,这个目无王法,人模狗样的玩意儿,其实就他娘的是个商贾的亲戚”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 俞铜勃然大怒,齐政的话虽然不能算错,但如今的中京城谁敢真的当他们俞家是商贾 嚣张惯了的他,两个大跨步,冲下楼梯,朝着齐政便是一脚踹来。 看着俞铜的接近,齐政面色如常,连眼皮都没跳一下。 始终守在齐政身边的田七一个箭步上前,一胳膊砸在俞铜伸出的小腿上,而后闪电般地探出大手,抓着他的手臂朝背后一拧,直接将他的头按在了一旁桌上。 被按在桌上,俞铜登时怒吼,“你们他娘的是废物吗给老子打!” 身后的帮闲和护卫闻言登时上前,大有围攻之势。 白都尉连忙厉声喝止,齐政淡淡道:“他们要敢动手就让他们来,敢跟朝廷对抗,就算这个货能侥幸不死,其余人我保证他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去地府和阎王说话。” 齐政这一句话,立刻震慑住了这帮护卫。 让他们跟着俞铜吃香喝辣欺男霸女的胆子,他们不仅有,还很大,但让他们和俞铜去跟朝廷对抗,他们却是完全不敢。 就如那个年轻人所言,中京府衙就算解决不了俞铜这个背景深厚的人,还解决不了他们 几个脑袋啊,敢朝衙门衙役出手 见手下被唬住,俞铜大喊道:“一群废物,中京府衙的狗打了就打了,怕个屁啊,老子给你们兜着!” 那张狂劲儿,就好像【嚣张】这两个字,是他帮仓颉造的一样。 “聒噪!” 齐政淡淡一哼,朝田七递了个眼神,田七当即会意,揪着俞铜的衣领就将他拉起,然后张开蒲扇般的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让在场众人齐齐傻眼。 真打了 这可是大通钱庄俞老爷的侄儿啊,就这么不给面子 俞铜也是被扇得有些发懵,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张嘴骂道:“你他.” 话还没出口,田七反手又是一巴掌,将他的话打碎。 俞铜神色怨毒地看着田七和齐政,“你们给老子” 田七直接又是一巴掌,不耐烦地道:“你他娘的怎么跟个傻子一样,不知道闭嘴吗” 温捕头和手下捕快们站在一旁,看着对他们不屑一顾,甚至还用狗这样的字眼来侮辱他们的俞铜,被齐公子治得老老实实的,甚至都不敢再开口,心头都忍不住升起一股快意和感动。 有这样的头儿,手底下人谁不愿意努力啊。 温捕头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还抹了抹眼角。 但感动之余,浓浓的担忧还是紧跟着出现。 那毕竟是大通钱庄啊,毫不夸张地说,和中京许多权贵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大通钱庄,势力可比一位当朝相公。卫王殿下虽然是皇子,但却不是楚王和齐王那种势力庞大的王爷,真的能挡住吗 思绪翻飞间,齐政已经看着白都尉,“白都尉,按照衙门的流程,处置吧。” 白都尉看着齐政平静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将俞铜捉拿归案,押入牢中候审!另外去两个人,将伤者送去医治!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而后一行人便就这么押着俞铜,扬长而去,俞铜的帮闲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去往中京府衙的路上,齐政招手将温捕头叫到一旁,“你去帮我办个事。” 温捕头连忙点头,“可是要去通知卫王殿下” 齐政摇了摇头,“这等小事,何须知会殿下。你去一趟户部尚书府求见魏奇山,不过你估计只能见到魏府的管家,但也没关系,你就跟他说飞贼案已经结案,如果他问起窦小元供述的内容,你如实汇报便是。而后将今夜发生的情况告诉他们,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听完了齐政的吩咐,温捕头有些不解,但齐政却只挥手示意他去就是了。 温捕头带着一颗忐忑的心,飞奔离开,很快赶到了魏府。 魏府的门房没有换人,门房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退干净,瞧见温捕头,他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身后,发现没有人跟上,登时气质便又拿捏了起来。 听见温捕头毕恭毕敬地求见魏大人,他冷哼一声,“你什么身份,也敢求见我家老爷” 温捕头欠身道:“在下是奉了齐公子的命令,来找魏大人汇报案情的,齐公子说,阁下应该会通情达理的。” 一听齐公子这三个字,门房只感觉脸上一烫,嘴角一扯,“等着。” 不多时,魏府管家亲自走了出来,没有让温捕头进去,而是就在门厅坐着奉茶,笑着道:“我家老爷公务繁忙,温捕头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便是。” 温捕头便按照齐政的吩咐开口,“飞贼案今日已经告破,贼人已经归案,案子已经了结,贵府也是受害者,齐公子命小人前来贵府通报一声。” 管家心头微动,抿了口茶,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他都供述了些什么啊” “和各家上报的情况一致,贵府丢的那几百两银子和字画他也都交待了,楚王殿下和齐王殿下也都在场见证着的。虽然加起来只有十多万两,但也是罕见的大案了,卫王殿下已经写好了结案陈词,估计明日便能送给陛下了。” 听到这儿,管家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如此一来,那个天大的隐患,就算是彻底消除了。 这个齐政,的确是个能办事的。 至于那两百万两的银票和地契,日后再说,甚至就给齐政当封口费也不是不行,比起自家老爷的官位,这点钱也就不止一提了。 想到这些,他嘴角的笑容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家大人一向是相信中京府衙同僚的,卫王殿下一到任便能破获这等大案,实在是可喜可贺。” 温捕头迟疑道:“今日齐公子让在下前来,是有另一件事,让在下告知大管家。” “哦”魏府管家挑眉,按照他当日对齐政的感官,齐政应该不是那般鲁莽的人,有些隐秘的事情不至于假借别人的口传话啊。 “是这样的,方才我们在南城的鸿福楼吃饭,偶遇了大通钱庄的俞铜俞公子,这位俞公子行凶打人,将一位受害者从二楼打得跌落街面,刚好落在我们面前。而后俞公子殴打衙役,还意图攻击齐公子,被齐公子缉拿归案了。在回府衙的路上,齐公子命在下前来贵府。” 魏府管家脑子自然不笨,稍稍一转,便明白了齐政的意思。 你的问题,我帮你解决了。 现在我的问题,你要不要帮忙解决 你如果拿不出诚意,窦小元也不是不能翻供。 想到这儿,他看向温捕头,“他还说什么了吗” 温捕头摇了摇头,“齐公子说,在下将这些告诉大管家即可。” 确认了齐政所想的魏府管家起身,“那好,你回去告诉齐公子,我知道了。” 温捕头起身告辞,看着他的背影,魏府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匆匆走进了府中的书房,将情况告知了魏奇山。 魏奇山沉吟片刻,“这俞铜也太猖狂了,这不是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嘛!既然齐政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你便去一趟俞家,告诉俞乾,这事儿俞家不要出面了,你过两日再去劝劝那个齐政,差不多出出气就算了,都是自己人,不要闹得我难做。” 管家领命而去,魏奇山长长出了口气。 这些日子,这事儿还真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如今巨石挪走,他也不介意卖齐政一个面子。 听说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如今既然愿意倒向自己,收下来也是件好事,或许还能帮着齐王殿下拉拢卫王,最终抵定大局呢! 中京府衙的牢中,俞铜因为身份的不同,分到了一个专门的单独牢房。 此刻的他虽然有几分狼狈,但并没有服软,眼神怨毒地看着隔着牢门站着的齐政,“我知道,你背后是卫王,但你只是卫王的一条狗,无官无职,连个师爷都不如,今日你闯大祸了,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时辰,你就得恭恭敬敬地请我出去。” 齐政微微一笑,“我觉得,你会在这儿,孤单地待着,无人问津。因为你已经成了你们家族的弃子。” “放你娘的屁!”俞铜不屑怒骂。 齐政轻哼,“脸又痒了” 俞铜登时面色一变,抿嘴不言。 这狗日的是真打啊,好汉不吃眼前亏,等翻盘了再收拾他! 齐政缓缓起身,“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横行霸道过来的,但我告诉你,这一次不一样,你惹到了你惹不起的人。” “就你一条卫王的狗便是卫王,我也不在意!” 齐政对这人的狂妄有些无语,但想到更大的计划,也懒得计较,“等着吧,时间会给你答案。” 说完,齐政便走了出去,留下一脸不屑的俞铜。 一开始,俞铜的确是信心满满的,他很清楚大通钱庄的背后有多么复杂的关系,不就是打了个跟自己有纠纷的蠢货嘛,这点小事,怎么可能算什么大事。 以前比这更大的事情也不是没犯过,不照样屁事没有么! 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始终不见牢门外有人过来,他的面色终于渐渐变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的他,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他猛地睁眼,瞧见一个狱卒从外面走过,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俞铜登时一喜,“我就说嘛!快点把门打开!” 没曾想那狱卒只是皱眉看了他一眼,“说什么胡话呢!早上了,给你送早饭!” 说着便从胳膊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掏了一个冷馒头扔了进去。 看着那个在地上滚动的冷馒头,俞铜傻了。 第167章 这不巧了嘛 第167章这不巧了嘛 时间倒回到昨夜。 当俞铜被带走之后,他的那帮手下便飞快跑回了俞府,将情况告诉了府上的管家。 管家闻言也是一惊,立刻告知了俞老爷。 当这位执掌大通钱庄的超级富商得到消息,登时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反了天了!中京府衙敢抓我俞家的人!” 他当即看向管家,“去把大少爷请来!” 不多时,俞家二代之中的领头人俞金匆匆而至,“父亲,孩儿都知道了,孩儿这就带人去中京府衙要人。” 俞乾点头,“好,你要记住,如果你三弟吃了亏,那就让中京府衙的人加倍还回来!不用担心,出事儿为父给你兜着。” 俞金嗯了一声,“父亲放心。” 说着他便转身离去,走出府门,府上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 他正要上车,另一辆马车却疾驰而来,停在了他的去路之上。 魏府管家从马车上下来,微笑道:“俞公子,这么晚了,这是上哪儿去啊” 俞家大公子俞金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和善且谦虚的笑容,“魏管家,父亲正在府上,在下有些小事,就失陪了。” 说完,转身吩咐府上人将魏府管家领进去。 没想到魏府管家却呵呵一笑,出言阻拦道:“俞公子,我家老爷吩咐了一件要事,俞公子还是一起听听吧。” 俞金深吸一口气,看着魏府管家,“魏管家应该知道在下要出去做什么吧” 魏府管家脸上笑容依旧,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俞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伸手一领,“请。” 当俞金的身影重新出现,俞乾眉头一皱,“不是让你.” “父亲,魏管家来了。” 俞金抢先开口,让俞乾一愣,而后立刻起身。 虽然管家从实际意义上来说还是下人,但管家这个位置通常都是大人物绝对心腹,在某种程度上是完全能够代表大人物的。 借着魏奇山的势爬起来的俞乾即使不尊重他,也必须尊重魏奇山。 “子明兄,好久不见啊!” 他朝着魏府管家拱手致意,魏府管家也笑着还礼,“元亨兄,叨扰了。” 各自落座,俞乾笑着道:“大人有何吩咐,子明兄,传旨吧” 这一句话,看似玩笑,且态度谦卑,实则暗藏着讥讽。 既讥讽魏尚书的手伸得太长,还把俞家当小弟; 也讥讽魏府管家拿着鸡毛当令箭,实则就是个传旨太监。 以魏府管家的脑子,自然听得懂。 他也在心头暗道:这俞家果然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容和煦,“我家老爷让我来,就是与元亨兄说一下,俞铜少爷的事情,俞家先不要管了。” 俞乾眉头一皱,“魏大人这是何意” 魏府管家叹了口气,“元亨兄知道江南商会吧” “那是自然。” 俞乾点头,他一直以来,都有建立起一个如江南商会一般势力的梦想,但中原和北方情况与江南不同,即便是有着大通钱庄这样的利器,进展也颇为缓慢。 魏府管家道:“元亨兄觉得,俞家之势比之江南商会何如” 虽然一旁的俞金有些不忿,但俞乾也不装逼,老实道:“那自是差之远矣。” “江南商会在卫王手底下栽了个大跟头,元亨兄若因为俞铜少爷与卫王交恶,划算吗” 魏府管家的用词很讲究,划算。 别管对方名头响不响,若能不费力简单收拾,那就叫划算。 如果收拾不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叫不划算。 别看这些人总是把什么血脉亲情,好友兄弟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总是要衡量利益得失的。俞乾闻言沉默,魏府管家接着道:“卫王如今刚刚接任,正愁没机会立威,咱们何苦往上撞呢俞铜少爷反正罪不至死,稍稍受点委屈,过两日,摆个酒,服个软,让他们把俞铜少爷放出来,这事儿就过了。元亨兄,觉得如何” 俞乾笑了笑,“既然魏大人都发话了,在下岂有不尊之理。” 魏府管家点头,“如此,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我送送子明兄。” 目送着魏府管家的马车园区,俞乾转身走入府中,俞金在一旁问道:“父亲,咱们真不管三弟了” “魏奇山说得没错,这个时候,咱们明刀明枪去跟卫王碰一场划不来。” 俞乾眯着眼睛缓缓道:“但是,我们不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跪着求卫王放人。你这样” 他看着俞金,低声吩咐了几句。 俞金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另一边,当齐政扔下了还在那儿做着春秋大梦的俞铜,走出牢房,正在督促着秦先生整理结案文书的卫王也得知了消息,让人将齐政请了过去。 房间中,秦先生也在,他看着齐政,有些紧张,“齐公子,你把俞家的人抓了” 齐政微笑,装作不懂,“怎么了俞家的人抓不得吗他当街行凶,致人重伤,还殴打府衙捕头,甚至还想袭击我,我抓他到案,合情合理嘛!” 秦先生叹了口气,“这当然合情合理,但是以齐公子的聪慧,就不怀疑一下,他一个商贾之家,凭什么敢这么张狂吗” 齐政自然是知道,闻言也不装了,轻声道:“那秦先生为何不想想,既然他就一个商贾之家,为什么能一直这么张狂呢” “要说他有背景,这可是中京城,有背景的人少了吗为什么他们就能嚣张这么久呢” 秦先生一愣,显然他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齐政微笑道:“秦先生养过猪吗” 秦先生又是一懵。 “养猪的时候,生病了给它治病,吃的还得费心,还得给它修猪圈,掏粪池,还得防着别的野兽吃了它,生怕它有一丁点问题,但养它的人,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杀它吃肉。” 齐政轻声的话语,在一旁安静旁听的卫王耳中,如同一道灵光的闪电。 他猛地看向齐政,“你的意思是,如今就到时候了” 齐政点头,“殿下,咱们刻意没有展开魏府的事情,为的就是将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大通钱庄本来就是咱们的下一个目标,你不觉得今日在下出去吃个饭就能遇见这样的事情,有些过于蹊跷了吗” 卫王点头,“确实,以俞铜的财力,也几乎不可能去南城吃饭。” 他看着齐政,目光登时凝重起来,“你是说” 齐政嗯了一声,“除了他们,似乎别人也不太容易办到。” 卫王深吸一口气,“那你打算如何做” 齐政笑了笑,“既然他们为我们选好了人,就从这个俞铜开始吧。” 卫王重重点头,“好。你放手去办!” 听见卫王和齐政说了几句自己没听懂的话,就把事情定下来了,秦先生有些着急,“殿下,齐公子,此事不可莽撞啊!俞家一向横行霸道,咱们抓了俞乾的亲侄儿,他很快就会来要人,届时咱们如何对付至少咱们要把这个准备做好吧” 齐政笑着道:“秦先生放心吧,越是张牙舞爪的,实际上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一旦表现出软弱,就会被蜂拥而来的敌人扑上来撕咬而亡,所以俞家的动作我压根不在意。他们的后手,我也有办法应对。” 卫王神色凝重道:“你也不要大意,这些年俞家确实积攒了些实力。如果他们讲规则,我相信你可以应对,但如果他们使阴招或者来硬的,咱们当下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齐政闻言也是微微颔首,的确,俞家实力确实不弱,如果使些不上台面的狠辣手段,自己倒还真有些难办。 正说着,一个意外的身影在乔三的陪同下,直接走了进来。 看着来人,卫王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凌岳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有些幽怨和无语。 下江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卫王也反应过来,笑了笑,“我是说你有事叫我一声,我去王府等你多好,府衙一团乱麻的。” 凌岳叹了口气,“有事跟你说。” 说完他直接坐下,“秦先生,麻烦你跟乔三他们回避一下,齐政就不用了,秦先生不要介怀,是我家的事情。” 秦先生连连点头,和乔三走出了房间。 等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凌岳便看着齐政,“楚王和齐王都找我爷爷了,想要结交你这个三国演义的作者,我爷爷猜,是想拉拢你,然后去参加孟夫子关门弟子的选拔。” 齐政眼前一亮,这解决办法不就来了嘛! 第168章 一鱼两吃 第168章一鱼两吃 回到京城这么多日,齐政自然是听过关于那位如今天下仅存的文坛宗师的消息。 不过卫王手底下没有什么士林势力,也没谁天天把这个挂在嘴边。 他得知孟夫子要收徒的消息,都还是从临江楼那边的情报中知晓的。 如果可以,他倒也希望能拜入这位大能的门下,走通自己的科举之路,至不济,带着坚哥儿去门下听听讲也好啊! 可他毕竟跟人家也不熟,想登门拜访既没身份也没由头。 再加上一回京事情就这么多,周坚暂时也有人指导学业,便还没往上盘算。 没想到楚王和齐王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他搓着手指,面露思索,琢磨起如何利用这两位在中京城实力雄厚的王爷,以及那位天下文宗的超然声望,看看有没有一鱼两吃的机会。 大通钱庄这一局,是陛下推着走的棋。 如何能从这一局棋里走出自己的东西,才是收获的关键。 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卫王已经和齐政颇有了几分默契,见状笑着对凌岳道:“你瞧瞧齐政那样子,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又憋着坏呢!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呵呵。” 凌岳平静且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卫王笑容一滞,“怎么了不好笑吗” 凌岳哼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带入京的那帮流民军吧,他们的本事都不错,身家也清白,成了不少人争抢的香饽饽,你若有心,尽早安排。” 卫王先是微喜,而后轻轻一叹,“难呐,如果没有齐政提醒,我或许还敢做,但如今我知道,我若敢贸然朝军中伸手,父皇恐怕会直接给我雷霆一击的。” 他看着凌岳,笑着道:“我只要有你在就行了,这军中的事情还用我操心吗” 凌岳闻言面色稍霁,傲娇一哼,“你想得倒好,齐政帮你打理文事,我帮你联络军伍,合着我们俩抬你进东宫” 卫王干笑两声,在好友面前也难得开起了玩笑,“那也不是不行嘛。” 凌岳翻了个白眼,想说一句那椅子能不能分我们坐一半,但家学渊源又制止了他说出这过于犯忌讳的话,好在这时候,齐政也终于开口了。 “凌将军,就先请定国公与那二位说,就说在下有个叫古平的朋友,近期出了事情,他家也不太平,惹上了不凡的仇家,在下正在帮忙想办法,暂时没空搭理这些事情,多谢他们好意。” 说完不等凌岳开口,齐政想了想又摇头道:“算了,还是在下直接写两张字条吧,不然定国公须不好做,容易得罪人。” 说着,他就走到一旁,写下两张字条,待墨迹干后折好交给了凌岳。 凌岳看了一眼,疑惑道:“这个古平是谁” 齐政叹了口气,“他是中京城中一个富户的儿子,他家祖上最高也出过三品官,不过近三代没能入仕,已经没了声势,数日前,他在青楼之中遇见俞家一个叫俞铜的人,发生了几句口角,直接被俞铜当众殴打一顿,而后捆在马后拖行一里多,当场毙命。” 他看着凌岳,轻声道:“他的父亲想要报仇,没想到俞铜也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打算强夺古家祖业。他父亲硬撑了一段时间之后,扛不住压力,在城南鸿福楼设宴想向俞铜求和,结果被俞铜从二楼直接扔了出去,就摔在我面前。” “在下与凌将军说这些,都是从古平父亲的口中得知,再结合府衙的打听得来的。” “畜牲!” 凌岳恨恨地骂了一句,而后目光凌厉地看着齐政。 齐政开口道:“我已经把俞铜抓回来了,就关在府衙。” 凌岳是知道俞家的,闻言当即大拇指一竖,“是个爷们儿!你放心,俞家要是真敢乱来,我给你撑着!” 齐政摇头道:“凌将军现在依旧只是以个人身份因为同袍的关系和卫王有些交情便够了,暂时不要将两家国公府牵扯进来的好,至于俞家的压力,我有计划化解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就靠凌将军手里的字条了。” 凌岳嗯了一声,“行!不过我可提醒你,这二位可不是一般人,你千万别玩脱了。” 齐政轻轻一笑,“放心吧,你看我这上面都没请他们做任何事,还是摆明了的拒绝,就算今后身份暴露,他们也拿不住我的把柄。” “行!” 凌岳也不扭捏,嗯了一声,直接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边,他忽然停步扭头,看着齐政,“能让那狗东西偿命吗” 齐政拱手一礼,“尽我所能。” 凌岳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 当天晚上,齐政和卫王都没有离开府衙,就在已经命人收拾出来的府衙后院歇息。天刚亮,齐政便匆匆洗漱一番,和早早赶来的白都尉、温捕头一起,提审了俞铜。 坐在审讯桌的对面,齐政的脸上没有挑衅也没有得意,平静道:“俞公子,认清楚形势了吗” 俞铜木然地坐着,垂头一言不发。 齐政继续道:“关于古广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俞铜依旧沉默,不言不语。 齐政缓缓道:“那古平呢” 俞铜看了齐政一眼,依旧没有开口。 齐政的声音陡然一冷,“一条人命都不能换得俞公子的尊口一开吗” 俞铜还是沉默,显然并不认为齐政的威胁有用,更是对俞家的实力充满自信。 这份自信,哪怕这一夜没见着俞家人,也没有被消磨。 “俞铜,我既然敢把你抓进这府衙,就有办法撬开你的嘴!我们拭目以待!” 放了一句狠话之后,齐政命人将俞铜押回牢中。 白都尉看着似乎有些无能狂怒的齐政,开口道:“要不咱们上上刑” 齐政摇了摇头,“暂时先不,先看看俞家怎么说。” 白都尉和温捕头诧异地对视一眼,白都尉好奇道:“何意” 齐政笑了笑,“他们一夜没来,难道不担心俞铜扛不住吗俞家昨夜碍于压力,没敢来,今日怎么都会先来探探口风的,到时候我再好好会一会俞家的人,给他们上点强度,刺探一下底细。” 齐政没有猜错,俞家的确坐不住了。 魏奇山让管家来打的招呼,让他们等了一个晚上,已经是极限了。 俞家二代核心,以金银铜铁命名,俞铜也算是三号人物,知晓许许多多的俞家内幕。 他要是真的扛不住倒了豆子,那可就真是整个俞家的灭顶之灾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先稳住俞铜。 哪怕不与府衙对抗,但好言好语前去探视一番总是可以的吧 俞家父子一番商议,俞金起身准备朝外走去。 但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而至,来到二人面前,“老爷、大公子,府衙那边传信,三公子无碍,并未开口。而且今日抓三公子那个齐政,正在府衙之中等着咱们过去,准备给咱们施压,打探底细。” 俞家父子对视一眼,俞乾忽然一笑,“大郎,既然魏尚书有吩咐,咱们就再等一日吧,相信中京府衙会秉公办案的。” 俞金也微微一笑,“父亲说得是。” 时间就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流逝,当齐政先在后院看完了乔三送来的临江楼搜集的俞家资料,又在府衙翻看完了关于俞家的卷宗,时间便已近天黑。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天色。 田七在一旁低声道:“公子,是因为俞家没来吗” 被卫王调来一起保护齐政的当初在苏州的护卫张先也小声道:“公子,按理说不应该啊,俞家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齐政皱眉想了会儿,“随我去牢里。” 在牢中,齐政再度瞧见了俞铜。 俞铜也看见了齐政。 隔着门,他毫不畏惧地和齐政对视,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齐政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走出牢房,田七和张先面面相觑,不知道齐政为何来了牢房,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到走回后院,进入房间,齐政才缓缓开口,“府衙之中,有内鬼。” 第169章 认怂,切割 第169章认怂,切割 内鬼 田七和张先都傻了。 但这话是从齐政的嘴里说出来,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齐政坐在椅子上,搓着手指,缓缓开口,既像是给他俩解释,又像是自己给自己梳理思路。 “我是请动了户部尚书帮忙压制俞家,但俞家不可能因为魏府一句话,就完全放弃俞铜这个核心人物,他们顶多只是不乱来,而不是直接不来。” “俞铜是俞家的核心人物,掌握了俞家大量的秘密,他们难道不怕他被我们审出什么来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俞家知道我们没审出来,甚至能掌握我们审讯的进度。” “而且,明明俞铜今晨的气势已经大不如前,基本已经蔫了,但方才我在牢中见他,却是重整旗鼓,信心十足。” “这显然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过了。” “基本可以确定,府衙之中有内鬼,还是能够精准掌握案情,甚至接触案犯的内鬼。” 齐政的话,让田七和张先的神色都齐齐凝重起来。 “公子,那我们怎么办去查查谁今天去过牢里” “这个可以查,但我觉得没太大必要,只是去过牢里并不能成为证据。” 齐政忽然微微一笑,“内鬼本身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有内鬼而不自知,但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察觉了,并不难办,甚至我们还可以利用一下这个内鬼。” 他站起身,看着田七,吩咐道:“这样,你去把俞铜提到审讯室,我亲自审讯,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牢中,心头大定的俞铜,睡意昏沉。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养尊处优的自己能够在这污浊的牢中,在和虫鼠为伴的情况下,产生睡意,心头对齐政的恨意再度攀上了顶峰。 正当他快睡着的时候,牢门却被忽然打开,他正要骂人,却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下,瞧见了田七那张杀意盎然的脸。 他登时嘴一闭,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默默任由田七将他提溜到了审讯房中。 瞧见坐在对面的齐政,他不屑地轻哼一声,闭目养神。 齐政竟也没开口,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卷宗和信纸。 不一会儿,俞铜的鼾声响起,和齐政的翻书声彼此伴奏。 这屋子里,岁月静好,但有些人可坐不住了。 子夜,一个消息便被送进了俞家。 匆匆披上衣服的俞家家主俞乾将大儿子俞金叫来,“大郎,老三被那个齐政连夜提审,并且拒绝任何人探视,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俞金皱着眉想了想,“应该不至于,就连我都只知道父亲在府衙有暗线,却不清楚那条暗线具体是谁,他凭什么知道而且咱们也没做出什么让他起疑的事情啊。” “不过父亲的担忧也有道理,如果府衙上刑,老三有可能还真顶不住。” 俞乾在房中踱步,片刻之后,眼神一定,“这样,你明日一早就去送请柬,请这个齐政面谈,按照咱们的原计划行事。” 俞金沉声道:“父亲不担心老三今晚上就顶不住” 俞乾深吸一口气,“老三如果今晚上就撂了,那就说明府衙上了大刑,到时候咱们让他翻供就是,咱们俞家也不是吃素的!” 俞金重重点头,下去准备。 俞乾一个人坐在深夜的房中,心头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俞家头上动土了。 来者不善啊! 当天色渐明,齐政让田七将俞铜直接带去了后院无人的房间看管。 而后慢慢地走出了审讯房。 很快,得知消息的温捕头和白都尉,以及府衙中的几名属官都上前来,好奇地问起情况。 齐政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还行,虽然没有全部招供,但也招了一些,要不是怕给他弄死了,昨晚就能让他全部招认。” 看着齐政那张英俊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又想到那个画面,不少人都打了个寒颤。 温捕头开口道;“齐公子,咱们这样刑讯,俞家会不会生气啊毕竟俞家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家。” 齐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案子,清清楚楚,纵有俞家又如何咱们有殿下坐镇怕什么!行了行了,大家各忙各的的,我得回去补个觉。” 他迤迤然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个护卫就敲门走进,将一本请柬放在了齐政的案头,“齐公子,俞家方才让人送来了一本请柬,邀您中午见面一叙。” 齐政嗯了一声,让护卫退下。 而后看着桌上那本极其精美的请柬,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时间临近正午,小补了一觉的齐政梳洗干净,和卫王汇报了一声之后,带着白都尉和温捕头,在田七与张先的护送下,慢悠悠地走出了府衙,去往俞家大公子俞金相邀的目的地,天香妙玉坊。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中京城的特色之地。 凌岳要是在这儿,不知道得有多激动。 此刻的天香妙玉坊二楼一处十分豪华的雅间之中,俞金悠闲地坐着,面前一个小厮匆匆来报,齐政已经出了府衙,正朝着这边过来。 俞金淡淡吩咐道:“那就按计划行事。” 当齐政来到天香妙玉坊外,一个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倨傲地看着他,“阁下找谁” 齐政神色平静,“俞金。”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颇为不屑,“有请柬吗咱们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二楼的雅间中,俞金站在窗边,端着杯子注视这这一幕,嘴角荡起微笑。 这人可不是他的人,而是与他交好的一个天香妙玉坊管事。 齐政不是喜欢让手下打人嘛,那就送一个人去给他打,等他打完就知道麻烦了。俞家可以帮忙与天香妙玉坊的幕后东家说和,便能从中扳回一些局面,再施舍一点狗粮,也足够这个外地来的乡巴佬满足了,想必就能把事情平了。 他看着齐政和他身后的护卫,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愤怒。 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齐政闻言,没有动手,也没有老老实实地拿出请柬试图进门,而是嗤笑一声,开口道: “告诉俞金,他让我很失望,晚上自己滚来府衙见我!” 说完,转身抬腿便走。 俞金见着这一幕,恨恨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放肆!” 离去的路上,温捕头迟疑道:“齐公子,咱们这么不给俞家面子,会不会不好收场啊” 齐政也装作露出几分愤怒,“俞家不识抬举,那我就只能用我的底牌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了!” 白都尉惊讶道:“齐公子还有底牌” 齐政哼了一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齐王府,齐王缓缓放下定国公的回信,然后将字条交给了独孤先生。 “先生,好事啊!定国公已经找到了那个作者了!” 独孤先生默默看完,嘶了一声,“这个古平,怎么感觉有点耳熟呢” 齐王精神一振,“先生知道” 独孤先生蹙眉细思,“容我想想,总记得最近在哪儿听过。” “那先生可要好好想,这些日子三国演义可谓是风靡全城,上半部讲完,所有人都等着下半部呢,这书的作者,要是能被本王收入麾下,哪怕退一万步讲不能成为孟夫子的关门弟子,也能大涨本王在士林的影响。” 独孤先生想了一阵,拿起手边的一个匣子,翻了翻,“找到了!” 齐王登时激动而期待地看来。 “这个古平,十余日前,和大通钱庄俞乾的侄儿在天香妙玉坊争风吃醋,而后被俞乾纵马当街拖行而死。俞家这些日子还在试图将古家家产吞没,斩草除根。” 齐王面色一变,又拿起那张字条低头看了看,“还真是,也难怪,如果古平真是这个作者的好友,他的确没心思做别的事情。” 独孤先生点头,“能写出三国这种英雄气十足的书,其人必也有忠肝义胆之心。殿下,说起俞家,还有个事。” 他看着齐王,“听说前两日俞铜犯了事,被卫王殿下身边那个齐政撞见,直接抓进了中京府衙。让人意外的是,俞家并没有前去要人。” 齐王一挑眉,“这俞铜破事还真不少啊!让人打探一下具体什么情况。” 齐王有令,手下自然立刻去办,很快便有了回信。 当听完手下汇报,齐王登时大喜,“竟然也是因为这个古家的事情” 他看向独孤先生,“若是本王将此人解决,是不是就能拉拢那位大才了” 独孤先生却是眉头微皱,“殿下,在下总感觉,此事有些太巧了。” 齐王对独孤先生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稍作琢磨,“也还好吧,你看这人也没提过什么要求,这是咱们自己查到的,而且他还能算到咱们如何行事不成” 独孤先生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齐王说的道理,“但是殿下,大通钱庄对咱们意义重大,会不会因小失大” 齐王沉吟片刻,“第一,俞铜只是俞乾的侄儿,不是亲儿子。而且只涉及这个俞铜,只要俞家把屁股擦干净,问题就不大。” “第二,储位才是本王最大的干系,若是不能迈出那一步,再大的势力,未来都是镜水月。孟夫子这次机会,是本王难得可以在文坛反超楚王势力的机会,不能放过。” 独孤先生也沉默了,确如齐王所言,一旦走上争储之路,那就没有回头路,瞻前顾后,什么都舍不得,可能到头来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想到这儿,他缓缓道:“那稍后在下亲自走一趟俞家,交待一下,让他们与那俞铜做切割,还古家一个公道吧。” 齐王点头,“那就有劳先生了。” 俞家,当俞乾忙完了钱庄的事情,正打算叫第十九房姨太太来讨论一下人际交流的时候,俞金却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俞乾一惊,也顾不得那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情,看着儿子,“怎么这么快” 俞金强压怒火,将情况说了,俞乾也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几,“给脸不要脸!” 俞金看着他爹,“父亲,咱们不能再进退失据了,这一次,必须给他涨涨教训!否则咱们俞家的威严何在他竟敢说让我滚去府衙见他,如果咱们真的照办了,谁还会怕咱们” “你说得对!咱们先前被魏奇山的传话弄得有些进退失据,现在确实不能再犹豫了!” 俞乾点头,面露几分狰狞,“一个不得势的皇子手下一条疯狗罢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自己能再中京城横着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正说着,管家匆匆抵达,传来了一个从府衙那边过来的消息。 俞金听完,只是冷笑,“他能有什么底牌当我们没调查过他一个破落军户出身,若非被卫王捡到,还他娘的是别人家的书童,晚上还得在床上撅着,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俞乾笑着道:“咬人的狗不叫,他越是这般放话,就越说明他没底气。这一次,咱们必须要好好找找场子!” 他的话音方落,门房匆匆跑进,一脸郑重,“老爷,大公子,独孤先生来了。” 俞乾和俞金父子二人应声而起,便瞧见了门房身后十余步走来的独孤先生。 一番毕恭毕敬的问候之后,俞乾亲自给独孤先生奉茶。 这位齐王的心腹,容不得他们丝毫的怠慢。 落座之后,俞乾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道:“独孤先生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啊” 独孤先生笑了笑,“元亨兄这可不是寒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愧是北地第一号钱庄的东家啊!” 俞乾心头一咯噔,知道接下来的话绝对没好事,只能紧张道:“小人家中一切都是殿下赏的,小人时刻都铭记着的。” 独孤先生微微一笑,“元亨兄,听说贵府三公子,近日被抓进中京府衙了” 这忽然的话题一转,让俞乾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暂时顺着话题道:“有这事。” 独孤先生淡淡道:“与他切割吧,将他交付中京府衙论罪审判。” “啊”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从父子二人的口中响起。 第170章 决断,求见 第170章 决断,求见 俞家父子压根没想到,独孤先生代表齐王而来,跟他们提出的竟是这样的要求。 切割 将俞铜交给中京府衙审判论罪 他娘的俞铜经得起论吗 你这不是要他去死吗 俞乾强压着心头的惊骇,哆嗦着道:“独孤先生,俞铜他乃是大通钱庄核心之人,如果他被府衙审讯论罪,恐怕.” 独孤先生缓缓道:“在殿下的大计面前,别说是一个俞铜,就算是整个大通钱庄,甚至是我,也都是可以牺牲掉的。” 俞乾的面色勃然一变。 独孤先生忽然神色一松,微笑道:“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们也不会让它发生。我们更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在未来殿下正位之后,以从龙之功,永享荣华富贵。” 他看向俞家父子,饱含深意道:“殿下依旧十分看重大通钱庄,看重元亨兄的本事,不希望大通钱庄和俞家出事,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俞乾的眉心陡然一跳,伸手示意想要开口的俞金闭嘴,看着独孤先生,低声道:“敢问先生,此事是不是牵扯到殿下的大计” 独孤先生微微一笑,“不然为何是我亲自过来” 俞乾当即点头,“请独孤先生放心,既然殿下有吩咐,又劳您亲自来传话,小人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殿下的安排!” 独孤先生也笑着点了点头,“你能把大通钱庄办得这么好,未来也一定能办得更好,担得起更重的担子。” 俞乾恭敬,“承蒙殿下恩赏,独孤先生抬爱。” 将独孤先生送走,俞家父子二人回到书房,俞金立刻道:“父亲,真的就这么放弃老三” 俞乾叹了口气,“独孤先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们想放弃,是我们不能不放弃。你能违拗齐王殿下吗” “可是,老三知道我们多少秘密我们放弃了老三,族人会怎么看我们外面的敌人又会怎么看我们中京府衙会不会.” 俞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俞乾伸手按住,“大郎,你是我的亲儿子,有些话,我必须与你多说两句。” “这大梁朝,官,永远比商更重要。” “官员登高,就如沿着梯子去爬那权力之塔,我们有时候感觉我们很重要,是因为我们就是那把梯子。” 他看着俞金,“可梯子是随时能换的。没了梯子,还能有飞索,还能有上面放下绳子。当梯子,就要有当梯子的觉悟,切不可觉得自己不可替代。” “那些官员常说,朝堂无对错,只有利害。对咱们而言何尝不是。” 他缓缓起身,慢慢踱步,“如今我们与齐王,就像是同乘一舟,舟若倾覆,落水便是一定的。我们必须待在这舟上不被推下去,还得和所有人齐心,保住这一叶舟。” 俞金深吸一口气,“父亲,我明白了。那孩儿需要如何做” 俞乾边走边说,“那个齐政既然让你去府衙见他,那就去。不过要做到三点。” “第一,尽量悄悄的,不要大张旗鼓,选个人少的时候,能遮掩一些就尽量遮掩一些吧,可以先派人去联络好。” “第二,你必须争取和俞铜见一面,届时不管是哄骗也好,威胁也罢,稳住他,让他多坚持几日,最好能只吐露古家的事情。我趁着这些日子,亲自去收拾首尾。” “第三,在方才所说的方针下,你要尽量与齐政谈和,让他允许你去见俞铜,从而为我们争取到时间。” 他看着俞金,“放 俞金认真点头,“好,父亲,我这就准备。” “嗯,为父亲自去给一些大事收尾。” 俞乾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俞金。 “去将老三的家眷暗中看管起来。” 俞金神色猛变,而后缓缓点头。 皇宫,百骑司统领隋枫陪着天德帝慢慢散着步。 深秋,已是满目萧瑟。 最近五年的秋天,御园都不准清扫落叶。 天德帝的每一步,都踏着凋落的黄叶,就像他漫长的权力之路上,凋落的故友和敌人。 “大通钱庄那一关,他们不好过吧” 天德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日暮秋山的苍老和疲惫响起。 隋枫轻声道:“卫王手下那个幕僚齐政,利用先前飞贼案的事情,给魏奇山卖了个好,让魏奇山暂时帮他压制住了俞家,俞家没有去府衙闹着要拿人,但是如今俞家实力不弱,魏奇山能压他们两日已经是极限了。” 天德帝闻言不屑地冷哼一声,而后缓缓道:“你说这个少年,有没有猜到这背后有你的手笔” 隋枫想了想,“有可能,按照此人的聪慧,显然在卫王入宫求见陛下之时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要进攻大通钱庄这个魏奇山的死穴,接着就撞见俞家人闹事,他有几分猜测是完全可能的。” 天德帝点了点头,“你关注着点,发现他们不行的话,就给他再透点东西。” 他淡淡道:“杀几头猪,别搞那么费劲。” 隋枫恭敬答应,陪着天德帝继续朝前走着,“陛下,还有个事,这几日,楚王和齐王二位殿下,都在找那位三国演义的作者。” 天德帝轻笑一声,“他们都被孟夫子那个关门弟子的事钓着了吧” 隋枫陪着笑,“孟夫子这等人物的关门弟子,那都是可以在天下读书人中横着走的,二位殿下岂能不动心。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都是陛下的安排。” 天德帝笑着摇了摇头,“这你还真错了,朕的安排在别处,还真不知道孟夫子要收关门弟子的事情。等人选定了,朕好好赏他一番,也算感谢孟夫子鼎力相助之功吧!” 隋枫一脸感慨的羡慕,“也不知道哪位幸运儿有这般机会了。” 中京府衙,齐政坐在房中,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接着便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听见齐政的答应,白都尉和温捕头敲门走进了齐政的房间之中。 齐政看着二人,笑着道:“二位这是有事” 白都尉身为上司,和温捕头之间有着官吏之别,于是当仁不让地先开口道:“齐公子,在下回去,思前想后,依旧觉得有些不妥。此番既然已经得罪了俞大公子,咱们须得做好防备,俞家的势力真的很不简单啊!” 齐政不置可否,看向温捕头,“你呢” 温捕头态度明显比白都尉要谦恭得多,“卑职也觉得,既然齐公子放了狠话,那咱们就要做好俞家乱来的准备。” 白都尉补了一句,“俞家在中京搞过不少的事情,如果真的在府衙闹将起来,很可能会伤及殿下的颜面。” 齐政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看得二人心头有些发毛,略显不自在地干笑了两声,显得更不自在了。 就在他俩忍不住要退出去让自己自在自在的时候,齐政终于微笑开口了,“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前提是俞家会乱来。万一那位俞家大公子想明白了,认清形势了,愿意向我们低头呢” 白都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齐公子,你觉得这可能吗” 齐政笑着道:“我倒觉得挺有可能的。” 白都尉和温捕头看着齐政那张笑脸,心头都忍不住有些无语。 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不能因为先前飞贼案侥幸赢了一回,现在就小觑天下英雄吧 正当二人斟酌着如何劝诫齐政这份盲目的乐观和愚蠢的自信时,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张先领着一个人走进,“公子,这位自称是俞家的管家,说奉俞家大公子之命,有要事求见。” 白都尉和温捕头懵逼对视,脑海中生出几分难以置信,不会吧 齐政却似乎丝毫不意外,淡然开口,“说吧。” 在张先身后的俞家管家上前一步,行礼恭敬道:“我家大公子想前来拜见齐公子,不知齐公子何时得空” 第171章 真正的杀招 第171章 真正的杀招 听见这句话,白都尉和温捕头都傻了。 这他娘的能是俞家管家说得出来的话 这他娘的能是俞家大公子办得出来的事 二人扭头看着开口的人,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齐政找人假扮的。 那可是俞家啊! 是曾经有族人在中京城当街杀人,被刑部总捕抓进刑部大牢,没过半天就乖乖放人,还是总捕陪着笑亲自送出来的俞家啊! 也是曾经的中京令在酒楼遇见,都得端着杯子过去敬酒,人家俞老爷坐着屁股都不抬一下的俞家啊! 眼前的齐政,只是卫王殿下的一个幕僚,在如今的府衙也就算个师爷而已,俞家大公子会主动求见 俞家这是疯了吗 可他俩再怎么瞧,面前这人也还是真的是俞家那位不可一世的管家! 更让他们二人无语的还在后面,听着这管家已经如此谦卑的话,齐政的神色却毫无波澜,坐在椅子上冷冷道:“既然你家大公子求见,为什么不是自己来” 听见这话,白都尉和温捕头都疯了。 大哥! 人家都把台阶递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拿什么份儿啊! 赶紧答应,然后赶紧敲定啊! 你就不怕人家气急败坏,选择硬来了吗 齐政不知道二人此刻的想法,但能猜个大概,可他也懒得解释。 按常理,俞家不可能认怂。 那既然发生了这种情况,就说明有不可抗力逼着俞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时候,别说就是嘲讽两句,拿捏一下,就是骑在俞家脑袋上撒尿,俞家不想死也得忍着。 当然,他不会做得那么过分,达成自己预期的目标才是关键。 所以在俞家管家又陪着笑解释了一句之后,他便点头,“一个时辰之后,我在府衙等他。” 得到齐政的允诺,俞家管家欠身告辞。 目送着俞家管家走远,白都尉和温捕头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久久无法恢复。 这怎么可能啊 温捕头看着白都尉,“都尉大人,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 白都尉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抽过去,“你痛不痛” 温捕头捂着脸,“痛。” “那就不是做梦。” 温捕头: 他很想问一句那为什么是你抽我,但对方是上司,只能憋屈忍下。 齐政看着二人的样子,摆了摆手,“二位如果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最近殿下在准备清理府衙积案,二位手上的任务可不轻。” 二人只好告辞离开,临走前,温捕头停步回头,“齐公子,希望你能真的为那些被俞家残害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齐政终于起身,认真道:“尽力而为。” 一个时辰之后,张先亲自到府衙正门,接到了俞大公子。 二人没有直接去见齐政,而是先来拜见了卫王殿下。 卫王不咸不淡地与他说了几句之后,张先才带着他穿过前衙,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房中。 房间里,摆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写着诗仙的将进酒。 但齐政的身前,却只摆着一个茶台。 铁壶在茶台旁的炭炉上烧着,红光将壶中的水催得咕嘟作响,仿佛战前密集而澎湃的鼓点。 当俞大公子走进房中,齐政站起身来,却并未迈步,简单一礼之后,伸手一领,“请。” 俞大公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感慨,“早就听闻齐公子在江南力助卫王殿下建立大功,还赢得陆巡抚青睐,没曾想今日一见,竟然如此年轻俊朗,无愧英雄出少年啊!” 齐政笑容玩味,“大公子的意思,这是第一次见在下” 面对齐政的嘲讽,俞大公子的面色如常,“这是自然,以前也没有机会,如今倒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齐政仙气飘飘地泡茶分茶,而后将茶汤推到俞大公子面前,“听说大公子如今已经基本掌管大通钱庄日常之事,想必挺忙的吧。” 俞大公子听懂了齐政的意思,暗自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今日在下是诚心想与齐公子结交一番,不料先前手下鲁莽,在下先向齐公子赔个不是。” 齐政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但并未吭声。 俞大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等气了,但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忍着怒气,主动道:“实不相瞒,在下那位堂弟,在下和家父一直只道他性子暴躁而已,但此番他被抓进府衙,询问他的手下才知,他平日在外竟是那般模样,还做下那等恶行,实在是天理难容,不仅败坏我俞家门风,还有损京城治安,更是给给卫王殿下和齐公子添麻烦了。” 齐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所以,俞家的决断是什么” 俞大公子吸气定神,“他既然触犯朝廷律法,自当交由府衙审讯论罪,我俞家绝不干涉,也绝不姑息。” 齐政挑了挑眉,看着俞大公子,“如果按照他犯下的事,死罪是逃不了的。” 俞大公子慨然道:“我俞家一向遵纪守法,竟出了这等败类,家父这两日已是痛心疾首,别说朝廷要判他死罪,就算是朝廷不判他死罪,我们俞家自己都要清理门户!” “好!” 齐政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但很快,他的笑容又收了起来,“按照我们的情报,俞铜在俞家的地位可不低,大公子如此处置,他的亲眷不会有意见吗” 俞大公子叹了口气,“齐公子,在下今日前来,是想与你坦诚一会。在下有个条件,希望齐公子能满足,在下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齐政不动声色,“大公子先说来听听。” “稍后在下想见一见我那堂弟,请齐公子准许。” 齐政稍作沉吟,“可以,但我会让手下旁观。” 俞大公子还想要说什么,齐政已经严肃道:“你应该知道,我如果让你在没有外人在场时单独和人犯见面,我会是什么下场。” 俞大公子点头,“那就多谢齐公子了。” 齐政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解答我的疑虑了吧” 俞大公子叹了口气,“既然已经与齐公子说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此事我们会与老三的亲眷言说,他们若能理解我们的苦心最好,如果他们不能理解,我们也只能很遗憾了。” 齐政眉头一挑,“你们也要顺带清理了他们” 俞大公子对齐政把话说得这么露骨有些不悦,但还是平静道:“齐公子既然追随卫王,想必也知道,慈不掌兵的说法。家族利益,终究是摆在第一位的。” 齐政啧啧称奇,“不愧是大族啊,倒是让在下开了眼了。既然大公子都如此决定了,在下还有个想法,不知道大公子可否答应” 俞大公子看了齐政一眼,略带防备,“齐公子请讲。” “府衙之中的温捕头,他的儿子,曾经因为一场争执,被俞铜的儿子打断了腿,如今都还有些微瘸,碍于权势,他也不敢去找俞铜理论。既然贵府已经做出这般决定,能否寻个机会,让温捕头的儿子,出出气” 齐政的话,让俞大公子登时面色一怒,“齐公子,过分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俞家的后辈!” 面对俞大公子的翻脸,齐政神色如常,淡淡道:“俞大公子方才还说了,家族利益为先,这会儿怎么又说这等胡话” 他看着俞大公子,“这俞家的案子,侦破还得衙门的捕头帮忙,他是多出点力,还是见好就收,都看大公子的决断了。一颗弃子,能再为家族发挥些自己的作用,那不是很好吗” 俞大公子缓缓深呼吸几下,咬牙道:“你找个时间,安排个隐秘的地方,我把人带去,让他报这个仇。” 齐政举起茶杯,微笑道:“大公子爽快人!今后必成大器!” 俞大公子端起桌上的茶汤一饮而尽。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间茶室的屏风之后,坐在田七身旁,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牢牢控制住的俞铜,已经听得双目赤红,目光噬人。 第172章 招,我全招! 第172章 招,我全招! 是的。 这场会面,就是齐政刻意引导出来的。 他事先就与俞铜言说,俞家准备放弃他。 俞铜自然是不信的,哪怕这足足两三日俞家都没人来探视,他也依旧不相信。 齐政便与他打了赌,并且给他一个亲耳旁听的机会。 在确定了俞大公子要来见面并且约定好时间之后,他便提前安排田七将俞铜带到了此间。 并且,因为他自打那一日深夜审讯之后,就没将俞铜放回去,府衙的内鬼无从知道俞铜的踪迹,通风报信的隐患也不复存在。 虽然俞铜一听这安排就知道,这算是齐政的阳谋,但谁又能拒绝得知真相的诱惑呢 此刻,当他亲耳听到,平日里和自己说着兄友弟恭的大哥,亲口对齐政表示要将他当做弃子,他一直以来的自信和信任都轰然崩塌。 当他亲耳听到,假仁假义的大哥,牺牲了自己还不够,还要将自己的父母妻儿都处置掉的时候,他出离地愤怒了。 而当最后,齐政用他的儿子试探,自己这位亲爱的大哥,居然愿意将他的儿子,交给一个卑贱的捕头之子折辱报仇,他大哥能不知道那样会面临什么吗但他的好大哥就是同意了! 曾经欺负过无数人的俞铜,轻易地便想到了那些可能的画面,当那场景具体而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承受者是他视若珍宝的孩子时,他恐惧了,他绝望了。 于是,他便怨恨了。 他将所有的怨恨,都投射到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家族之中。 是他们,放弃了自己! 是他们,还要残害自己的妻儿! 过往的一切信誓旦旦与温情脉脉,有多真挚有多深沉,此刻的他就觉得有多讽刺。 屏风之外的俞大公子,并不知道这些,虽然这些决定做起来很艰难,但说出口之后,他竟莫名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就仿佛丢掉了一个巨大而沉重的包袱一般,有种一念开,天地宽的感觉。 “齐公子,那你看,在下什么时候能见见俞铜” 听着俞大公子的问题,齐政微笑道:“大公子放心,咱们既然说好了,便没有反悔之理。此事还需与殿下汇报一番,你我同去,而后在下亲自领你去见俞铜。” 俞大公子点头,“那就有劳了。” 当二人走出房门,齐政将房门掩上,田七解开俞铜身上的束缚,带着他来到房中。 透过门缝,一身憔悴和脏污的俞铜瞧见了他的堂兄。 他依旧是那么风度翩翩,一身华服彰显着俞家的煊赫实力,但这些,都不再属于俞铜了。 当不再拥有这一切的俞铜看见依旧拥有着这些的俞大公子,眼中的一团火悄然烧了起来。 齐政带着俞大公子来到卫王面前,将俞大公子的请求说了,卫王闻言毫不犹豫,直接吩咐齐政看着办就行。 这让俞大公子对齐政在卫王那儿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 看来他们先前觉得齐政只是一个小小幕僚的判断,是有失偏颇的。 暗暗记下这一点,他跟着齐政来到了审讯室。 齐政吩咐一声,很快俞铜就被带到了二人面前。 让护卫退出房门,齐政看着俞大公子,“大公子,人给你带到了,不要太久,这毕竟是重犯。” 俞大公子欠身谢过,齐政退到门口,默默看着。 俞大公子的目光,落在俞铜凌乱的头发,憔悴的神色,和脏污的衣服上,看着他那几乎蔫了的精气神上,轻声道:“老三,你受苦了。” 若是以前的俞铜,听见这话,绝对是心头一暖,要么开始叫嚣出去之后复仇,要么故作大度地表示无所谓。 但现在,俞铜听见这话,就像是脖子上被一条冷腻的蛇爬过,心头升起一阵恶心与憎恶,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强行伪装出了几分生动的情绪,既有几分庆幸,又带着几分愤怒地看着俞大公子,“大哥,你怎么才来” 看见俞铜依旧和往日一样,单纯而莽撞,俞大公子的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叹息道:“你啊,这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情况有多不一样” “卫王殿下刚刚回京,被陛下钦点出任中京府令,储位之争的大局之中,齐王殿下打算联合他一起对付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又不想把卫王殿下彻底推到齐王殿下那边,也在向卫王示好。你得罪的这个齐公子,又是如今卫王殿下的第一心腹,一来二去,你相当于同时得罪了楚王、齐王、卫王三位皇子。” 俞大公子一摊手,“就算是咱们俞家,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能来见到你啊!” 俞铜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身子前倾,急切道:“那怎么办大哥,你们不会不管我了吧” 俞大公子扭头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齐政,转头低声道:“怎么可能,你是我的堂弟,是我俞家的核心,我们绝不可能放弃你的!我们正在想办法,你现在需要做好两件事情。” “第一,不要再嚣张,不要和卫王的人对着干,咱们有什么账,出去之后再来算。这样卫王殿下那边松口了,我们才好尽快救你出去。” “第二,千万不要招认什么,否则被卫王的人拿住了你的口供,那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只要做到这两点,家里就有信心,尽快把你捞出来。卫王再是皇子,也没理由一直把你关着不审不判。” 若是没听过之前的话,以俞铜的脑子多半会觉得这一番话简直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但在得知了族中真正的打算之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他娘的是想要让自己给族里挡刀,让族里好有时间把那些隐患都消除掉啊! 他的心头愈发愤怒,一直隐藏得极好的表情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俞大公子看着他的沉默和表情变化,忍不住开口道:“老三,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他并没有往俞铜能看透他们用意那方面想,因为他这一番话站在不知情的角度,完全没问题,俞铜是什么能力性格,他也再清楚不过。 俞铜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装出惶恐的神色,“大哥我不会在牢里等很久吧我实在是受够了啊!” 俞大公子十分认真地道:“你放心,为兄一定努力,尽快将你救出来!” 他目光中露出几分温情,“你脾气大,一定忍一忍,想想弟妹和象儿还在等你回去呢!” 不提俞铜的妻儿还好,一听见这句话,俞铜心头的憎恶与怨恨便瞬间达到了顶点,藏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握住,恨不得立马照着眼前那张温情脉脉的脸咋过去。 “好,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咬着牙的决绝,反倒让俞大公子觉得更合理了些。 “我稍后会请齐公子给你安排些好的吃食,好好保重。” 说完,他起身离开。 齐政一边让田七继续将俞铜带回后院,亲自守着,一边将俞大公子送出了府衙。 当他回到后院,张先递来一个食盒。 齐政接过,拎着走进了房间。 将食盒放在桌上,他看着俞铜,“俞公子,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俞铜看着他,依旧默不作声。 他对家族的忠心,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齐政并不生气,微笑道:“有一件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 “之前的飞贼案,那个飞贼,在户部尚书魏奇山的府邸之中,偷走的不是几百两银子,而是足足两百万两银子和一摞地契。而这个飞贼,是百骑司的人。” 俞铜瞬间抬头。 他当然知道魏奇山和大通钱庄之间的关系。 齐政继续道:“当日约你的古广盛,也是奉了百骑司的命令,把你约到南城,为的就是让你在我面前犯事。” 他轻声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俞家注定已经没救了。但是,你如果配合,我可以尽力救下你妻儿的性命。” 俞铜的头终于垂下,开口道:“我招,我全部都招。” 一旁的田七,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173章 天德帝:动手吧 第173章 天德帝:动手吧 中京府衙的后院,灯亮了一整夜。 被叫来帮着记录口供的秦先生手都抄酸了,终于将俞铜的供述全部记录在案! 天刚亮,稍作整理之后,齐政便和秦先生一起,找到了卫王。 “殿下,成了!” 一见面,秦先生就忍不住激动开口。 而后他才登时反应过来自己有抢功之嫌,连忙补充道:“殿下,齐公子这真的是神了,俞铜这种人的嘴巴他都能撬开,还不用刑,以前光听乔三田七他们吹嘘,今日算是亲眼见证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齐政微笑摆手,算是稍稍谦虚一下。 正在吃东西的卫王放下筷子哈哈一笑,“我从来没怀疑过齐政,他也从来没有辜负过我的信任!” 他看着齐政那张显而易见的疲惫面容,温声道:“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休息,你若身体垮了,十个百个俞家,对我而言都是不值当的!” 齐政笑着道:“今夜这事儿过了,在下就能缓口气,不过殿下就该辛苦些了。” 卫王点头,“责无旁贷。你俩都辛苦了,赶紧来吃点。” 齐政示意秦先生将口供递给卫王,趁着卫王看口供的时间,默默喝了两碗粥,感觉疲惫缓过来了些。 擦了擦嘴,他开口道:“殿下,这份口供是非常翔实的,也足以扳倒俞家和户部尚书,但要想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些,办成铁案,还不够。” 看着卫王询问的目光,齐政道:“因为缺少实质性的证据。所以,在下和秦先生,已经圈定了两个关键的证人,就写在末尾的案件综述处。如果能把这两个人找到,从他们那儿,便能找到非常齐全的人证和物证。” “所以,殿下进宫去吧,此事咱们以中京府衙的身份已经做得足够了,剩下的还是请陛下出手的好。” 卫王稍一沉吟,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当即拿着口供起身,“好,我这就进宫。” 皇宫,没有朝会的早上,天德帝往往会多睡上一小会儿,然后在宫里走走,传了早膳之后,便要叫政事堂和其余部分朝中重臣前来议事。 今日,他刚吃过了早膳,一个禁宫宿卫便匆匆而来,“陛下,卫王殿下求见,正在宫门外等候。” 以卫王的受宠程度,还没有资格自由出入宫禁。 天德帝闻言想了想,“宣。” 禁宫宿卫退去之后,天德帝看着童瑞,“去把隋枫叫来。” 童瑞立刻点头下去。 不多时,卫王大步走入殿中。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 天德帝挥手让殿中其余人都退下,淡淡道:“一大早的进宫,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对中京府衙推进此案的难度,他早有预计,又见卫王入宫,便自然地朝着那方面想了。 卫王道:“回父皇,先前大通钱庄俞家一名叫俞铜的人当街行凶,被府衙之人当场抓获,经审讯,俞铜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且吐露了许多其余犯罪之事,其供述之事,骇人听闻,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专,特来禀报父皇决断。”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供状,双手举起。 天德帝一愣,嗯不是来求援的 他连忙示意童瑞赶紧将供状拿过来,然后打开细细看着。 当他慢慢看完,忍不住问道:“这些确定是那个俞家之人供述的” 按照这供状所言,俞家的覆灭那是板上钉钉的,俞家核心族人死上好几遍都不够,俞家人会这么短视吗 齐政早就跟卫王讲过这一时期在天德帝面前的处事方针,于是卫王当即便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天德帝说了。 天德帝听懵了,眨了眨眼,“这一手倒是巧妙,也难怪。不过老四为何要派人让俞家放弃这个俞铜” 卫王迟疑了一下,“这三国演义是齐政写的,齐王兄欲拉拢齐政拜入孟夫子门下,故而如此行事。此事齐政与儿臣从未对外人透露,但既然父皇问起,儿臣便只能如实相告。” 天德帝心头猛地一惊,没想到他这些日子都时常翻看的三国演义,竟然是出自卫王幕僚之手。 同时,他也对卫王的态度十分满意,颔首道:“很好,你放心,朕这儿不会走漏消息。童瑞,你也不会吧” 童瑞连忙道:“老奴什么都没听见。” 给卫王安了安心,天德帝重新拿起供状,“此事你是个什么意见” “儿臣觉得,俞家有负圣恩,有害社稷,罪行累累,该当严惩。但如何定夺,何时严惩,请父皇示下。” 天德帝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沉默几个呼吸,缓缓道:“那就动手吧。” “儿臣遵命!” “别急。” 天德帝又道:“此案,交由刑部,以刑部为主。” 卫王懵逼抬头,天德帝没好气地道:“你是真想你四哥恨死你不成” 卫王猛地反应过来,“多谢父皇体恤。” “行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此事办得不错,待案子了解,朕自有嘉奖。” “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本分。”卫王唱了个高调,接着又道:“儿臣还有个事情,想请父皇恩准。” “嗯” “按照俞铜的供述,此案还有两个重要人证并且掌握了大量物证,涉及到俞家的关系网,但很可能会被俞家灭口,若能将这两人救下,对此案会很有帮助。儿臣手下力有未逮,不知能否请百骑司协助救人。” 天德帝看了一眼口供后面的案情综述,微微点头,“朕知道了,此事朕来安排。” “儿臣告退。” 待卫王出去,天德帝的脸上才浮现出几分震惊之色。 居然真的就这么破案了 这个叫齐政的年轻人,果然不简单啊! 三国演义,居然是他写的! 三国演义,临江楼,定国公,凌岳. 几乎一瞬间,天德帝便捋清楚了许多事情,也对卫王的坦诚更是满意。 老六能在江南找到这么个人才,倒是有几分天命的样子。 “童瑞,你说,一个能写出三国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书风靡中京,定然是文采极好之人。” 天德帝白了他一眼,知道这老东西问了也白问,淡淡道:“不要泄露此事,兴许卫王还能给朕一个惊喜。” 得到天德帝如此明确的叮嘱,童瑞连忙应下。 说话间,得到通知的百骑司统领隋枫来到了殿中。 “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 天德帝懒洋洋地开口,“今日叫你来,是因为俞家的案子。” 隋枫点头,“请陛下放心,微臣已经准备好了几个线索,时机合适便透露给中京府衙。” “不必了,中京府衙已经基本破案了。” 隋枫一愣,怎么可能。 天德帝拿起手上的供状,递了过去。 隋枫呆呆地接过供状,飞快地扫了一遍,发现这上面的许多情况,比他百骑司所掌握的情报还要翔实。 他忍不住惊呼道:“这俞铜是得了失心疯了吗他怎么可能招供这些东西” 看着隋枫的震惊,天德帝心头颇为愉快,故作从容道:“你做不到,不代表人家做不到。现在倒有个人家做不到的事情,就不知道你做不做得到了。” 皇帝这么说了,隋枫连忙跪下,“请陛下吩咐。” “这供状上,有两个人,是关键的人证,还掌握了不少物证,既然要把案子办成铁案,就做漂亮些,百骑司去把人救下来吧。” 天德帝没说为啥要救,也没说这两个人的情报,因为如果隋枫连这些都搞不定,那这个百骑司统领也当到头了。 隋枫当即沉声应下,领命而去。 俞家,临近中午,俞大公子终于等到了彻夜未归的父亲。 他匆忙迎了上去,“父亲,如何了” 俞乾疲惫地点了点头,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燕窝,漱了漱口,又端起另一碗喝了。 待丫鬟下去之后才道:“城里的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城外和外地的都已经安排了人,尤其是韩掌柜和刘掌柜两个,他俩我亲自安排人办的,只要他俩一死,基本上老三那边就牵扯不到咱们身上的。他知道的其余事情,都没有证据。” 说完他看着俞大公子,“你那边呢” “已经谈妥了,老三还以为我们都在努力帮他,答应得很好。” 俞金闻言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与此同时,城外的官道上,百骑司的黑衣人护送着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入城。 马车内,坐着两个身上挂彩,惊魂未定的男人。 二人的对面,百骑司统领隋枫淡淡道:“到了刑部,知道如何做吧” “请大人放心,俞家想要杀我们灭口,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他们的事情,我们都会如实招认。” 隋枫点了点头,掀开帘子看向前方的中京城。 他知道,他的这辆马车,就像是一块砸向中京城这方湖面的巨石,必将激起硕大的浪。 第178章 天德帝的期许 第178章天德帝的期许 体面。 什么叫体面 对此刻的魏奇山而言,那就是世间最残忍最无耻的要求。 你都要死了,他却让你要体面。 体面给谁看呢 给的是其余需要看到这一切,希望看到这一切的人。 你的体面,便是他们护身符。 你都被牺牲掉了,却还要榨干你的最后一份价值,便是在那只知弱肉强食的丛林之中,也没有这般无耻的要求。 但这人世间、权力场,偏偏就不一样。 魏奇山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上去清癯儒雅,但他毫不怀疑对方的心狠手辣。 如果自己不愿意体面,独孤先生或者齐王很可能会让自己体面。 而那样的情况下,他的妻儿家眷,恐怕就更讨不了好。 但他已经做到了户部尚书,在很多朝代都可以通过加官加衔进入最高权力中枢的人,心智早已坚硬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哪怕面临绝境,也不可能因为这三言两语便放弃! 他强压下心头的各种念头,思考着出路,看着独孤先生,沉声道:“如果要对付我的,不是陛下呢” 独孤先生听懂了他的意思,斩钉截铁,“我和殿下会尽全力救你!” 魏奇山伸出手,目光灼灼地看着独孤先生。 独孤先生点头,和他轻轻一击掌,“一言为定!” 当马车来到魏府,独孤先生看着魏奇山,“说实话,我很希望你能继续与我一道襄助殿下。” 魏奇山深吸一口气,“我尽力。” 独孤先生点头,“我就在附近等着,只要不是百骑司出动,我会立刻请殿下出面。” “多谢!” 魏奇山告辞下车,走进了府门。 车夫的声音传来,“先生,咱们去哪儿” “附近找条巷子等着吧。” 马车缓缓前行,魏府之前,恢复了平静。 但对门庭若市的魏府而言,平静便是不对的。 显然京城之中,从来不缺对风向敏锐的人。 魏奇山走入府中,对府上人看向自己,那依旧畏惧但同时也带着忐忑与担忧的目光置若罔闻。 他慢慢走回后院,看了一眼妻儿。 这时候,他的心头陡然生出些后悔。 其实平平淡淡挺好的,一家人和和美美,自己当初科举之前的梦想不也就是养家糊口而已吗 何苦要去折腾这些呢 但这样愚蠢的念头,在他的心里一闪而逝。 以自己的本事和能力,重来一百次,也只有细微的不同而已。 只不过,半生功业,很可能就要一朝丧尽了。 他慢慢走到府中正堂,让管家准备了一桌酒菜。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并没有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他只是将那倒满了的酒杯摆在手边,一口都没喝。 在满桌的佐酒小菜上,他用筷子专心对付着一盘炒黄豆。 当大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凝神看去,瞧见来人时,他的脸上,忽然露出释然的笑容。 来人,百骑司统领,隋枫。 他端起酒杯,微笑道:“隋统领有些心急了,天亮之后我也跑不了,何苦大半夜地兴师动众呢。” 虽然身为皇权的触角,有着将百官下狱论罪的权力,但隋枫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嚣张,认真道:“百骑司为陛下办事,一晚上不睡觉不算什么,却不能走漏了如魏大人这样的大鱼。” 魏奇山缓缓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隋统领饿不饿,要不一起吃点” 隋枫摇了摇头,“这就不必了。” 魏奇山轻笑一声,“有机会还是好好享受一下的好,否则不论什么功劳,依旧逃不过一念生死。隋大人,你觉得这样对吗” 隋枫没心思和魏奇山在这儿打机锋,平静道:“魏大人,差不多了。” 魏奇山点了点头,“是啊,时候差不多了,怎么还没来呢” 隋枫闻言,面色猛变,当即飞奔上前。 但魏奇山的口鼻之中,已经悄然渗出了鲜血。 “隋大人,这官,还真他娘的没啥好当的!” 看着魏奇山的尸首倒地,隋枫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不用管魏奇山就这样死了对朝局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知道,陛下让他抓魏奇山,他只能带个死人回去。 “抄家!”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便定下了整个魏家的结局。 魏府在黑夜中,喧嚣了一夜。 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山,骤然垮塌。 皇宫之中,百骑司统领隋枫连夜入宫,通报了具体情况。 天德帝靠在榻上,开口道:“明日早朝,魏府的事,让刑部来禀报,百骑司就别出面了。” 隋枫点头答应。 天德帝又问道:“楚王和齐王府是什么情况” “自俞家被围之后,楚王府信使出入不断。齐王府倒是平静,不过魏奇山死前,是被齐王的幕僚独孤庆送回魏府的。” 天德帝冷哼一声,忽然道:“卫王府呢” “卫王府安静了一夜,只有一名报信的使者,前往王府。” 天德帝轻声道:“你说,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如果给卫王如何他在江南,似乎对财货商贸之事,做得不错” 隋枫欠了欠身,开口道:“微臣只知为陛下解忧,军国大事,不敢置喙。” “嗯,下去吧。” 天德帝挥了挥手,隋枫潜入夜,离宫细无声。 天德帝半躺在安静的寝宫之中,手指轻敲着膝盖。 在江南,卫王能顾念民生,主动上交内帑,还能主动交权,配合自己的计划,做得的确不错。 但如今,户部加上大通钱庄,这块肉实在是太肥了,他能忍得住吗 天德帝呢喃道:“老六,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卫王府,睡了一整天的齐政慢慢悠悠地起了床,走出了房间。 刚穿戴整齐准备上朝的卫王看着他,微笑道:“你也着实心大,就昨夜这阵仗,整个中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你也能睡得着。” 齐政打了个哈欠,从桌上拿起热水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卫王,“早上起来喝杯温水,对身子好。” 卫王接过一饮而尽,齐政这才笑着接话道:“昨夜的事情,都是必然的结果,有铁证如山,有陛下推动,看与不看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倒是接下来的早朝,殿下需要慎重对待。” 卫王眉头一挑,当即问道:“有何说法” “扳倒这些人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填补他们留下的权力真空,才是斗争的焦点。如果不出所料,今日的早朝,定会是一场乱战。” 齐政这么一说,卫王自然是懂的,看着他好奇道:“你先前说过,我们暂时不需要去主动争取,那今日” 齐政笑着道:“殿下依旧不能去争,本来魏奇山和俞家的覆灭,咱们事后已经尽力且幸运地没沾染太多仇恨了,如果殿下今日朝堂上去争这个位置,既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同时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承受楚王和齐王的针对。” 卫王认可点头,“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猥琐发育的意思吧” 齐政尴尬一笑,“就是个形容,殿下别在意。不过殿下不争那个位置,却可以有别的做法,去争取另一帮人。” 卫王看着他,忽然灵光一现,“你是说太子党” 齐政点头,低声说着自己的想法,让卫王的眼中渐渐亮起了光芒,呼应着天边的那一抹将起的鱼肚白。 宫门前的广场上,今日有十万只苍蝇在飞舞。 便是政事堂诸相抵达,也没有谁喝止。 因为,大通钱庄俞家倒台,户部尚书魏奇山畏罪自尽的消息,已经在这个广场上悄然传开了来。 刑部尚书孙准的身边,更是围满了人,但奈何这位主导了昨夜这场惊变的大佬,就这么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事情发生的时间太短,就连政事堂的相公们,才得知这个消息没多久,难免心头震撼。 魏奇山可是毫无疑问的当朝重臣了,在前朝,户部尚书几乎必入中枢,便是本朝也时常有政事堂相公加户部尚书衔,或实任户部尚书的。 最关键的是,魏奇山此人执掌户部多年,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乃是齐王的得力臂膀,这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齐王,是什么反应 当齐王抵达,无数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齐王强压着心头的恼恨,故意绷着平静的面容,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然后就听见了一声极其不愿意听见的招呼,“老四,昨晚没睡好吗” 他一扭头,瞧见了衣冠楚楚的楚王。 本就烦恼了一整夜的齐王见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搂住楚王肩膀,将他平整的衣衫扯得乱糟糟皱巴巴的,“楚王兄,我心里苦啊!” 楚王嘴角抽搐,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一把将齐王推开,败坏着兄友弟恭的一幕,“老四,魏奇山的事情,你节哀,他也是罪有应得。” 齐王一愣,一脸被背刺的惊愕,“我心里苦的,就是这些人都以为魏奇山是跟我有关,他是朝廷命官,又非我府上家奴。楚王兄,楚王兄,没想到你也这么以为,我这更难受了啊!” 楚王也立刻道:“我这是提醒你,既然你知道什么是正道,那我也放心了。” 说完,默默挣脱齐王的怀抱,细心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衫。 双方的初次交锋,以互相被对方恶心一次为结果。 随着宫门打开,众人列队走入朝堂。 当众人在朝堂上站定,一道道目光都默默看向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楚王和齐王。 没有人在意,就在他们身旁的卫王。 “陛下驾到!” 童瑞的一声高呼,打断了许多人的思绪。 这场在中京一夜惊变之后的朝会,也就此拉开序幕。 第179章 外人看不透的大放异彩 第179章外人看不透的大放异彩 “诸位爱卿,昨夜可睡得好啊” 天德帝淡淡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疲惫,但在权力的加持下,又带着几分仿若暴风雨来临前让人心悸的平静。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无人敢应。 天德帝轻哼一声,“朕昨夜可睡得不好,朕的户部尚书,贪赃枉法,用心之恶,历时之久,数额之大,皆是骇人听闻!” 他的声音,没有多少显然的愤怒。 因为他的愤怒,从来无需用言语来彰显,甚至他的所有情绪,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整个殿中,一片死寂,众人皆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孙准,与大家说说你们刑部昨夜查到了些什么。” 刑部尚书孙准像是终于活了过来,应声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昨日接到受害者举报,举报大通钱庄东家俞乾及其家族不法诸事,臣不敢怠慢,立刻组织人手核查,在确认人证、物证无误之后,立刻组织人手,并请求巡防营协助,在亥时将俞家首恶及诸从犯缉拿归案。” “经审讯并整理口供,现已核实俞家利用为北疆三省代收税赋,并且代发军饷的任务,中饱私囊,贪污共计两千七百余万两白银,同时在大通钱庄的经营日常之中,犯下命案数十起,欺男霸女之事无数,待刑部详细整理之后,呈报陛下!” 孙准顿了顿,“另外,据俞家招认,其贪腐行为的主要靠山,便是户部尚书魏奇山,但魏奇山得知消息畏罪自尽,刑部在其府邸,初步查抄金银珠宝、银票字画、田契地契等,折合白银近五百万两。” 朝堂众人一听便都明白,这个消息,显然是百骑司假托刑部之口传出的。 从齐王到他麾下众人,闻言都暗自松了口气。 死得好啊,不然顺着这条线,指不定查出多少烂事儿呢! 天德帝闻言哼了一声,“好啊,好一个户部尚书,难怪国库日益空虚,原来管钱管到了自己兜里。” 这一句话,便算是给魏奇山定了性。 同时,也是在隐晦地告诉众人,此事他的追究,到魏奇山就为止了。 听得懂这表态的人不少,齐王一派的人,松了口气; 但楚王一派的人,虽然听懂了,也不愿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一个楚王党的御史便迈步出列。 “陛下,微臣以为,魏奇山掌管户部多年,其贪腐之事恐不尽在俞家,且其人交游甚广,或还有更多党羽,当调查清楚,公示天下,以正朝纲。” 天德帝沉吟不语。 见状,一名齐王党当即出列,“陛下,臣以为此言甚谬,如今无凭无据,便欲大兴牢狱,岂非重演武周酷吏之举魏奇山当时乃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同朝为官,有些交集无可厚非,若是魏奇山一倒,便要追索那些故旧,这天下岂不是人人自危” 另一名齐王党也跟着附和,“魏奇山位高权重,执掌户部,再往上便是政事堂诸相和陛下,你是说政事堂诸相包庇魏奇山,还是诽谤陛下识人不明” 那御史当即喊冤,“陛下,臣绝无此意,但魏奇山聚敛无数,祸乱朝纲,不惩前则无以毖后,不将此案查清,难为后人之鉴啊!” 天德帝看向政事堂诸位,“政事堂是什么意见” 政事堂首辅杨阶开口道:“如方才陈郎中所言,对魏奇山之事,政事堂有失察之责,当避嫌以证清白,朝廷任何决断,政事堂都将倾力支持。” 众人暗骂一声老狐狸,没想到这都能给他找到理由,高高挂起。 天德帝又看向楚王,“楚王,你怎么说” 楚王见天德帝的态度似乎不想扩大此案,便将重心放在了户部的争夺之上,开口道:“父皇,魏奇山如此罪孽深重,想必遗毒不浅,但国事为上,清查之事,可交刑部慢慢查办,如今已然入冬,为今之计,当尽快恢复户部正常运转为先。”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站出来附和楚王老成持重,一心为国,吹得那是团锦簇。 天德帝又看向齐王,“齐王呢” 齐王也早就在府中和独孤先生商量好了,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俞家作恶多端,魏奇山罪大恶极,但魏奇山之事,并不能简单视之,若将其严惩,大兴株连,恐边疆动荡,当只诛首恶,以安稳朝局,而后遣使宣慰边军各镇,社稷之重,才是首要。” 齐王的话,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赞许。 而且,确实也有道理。 天德帝清了清嗓子,“你们说的.” 他忽然一顿,看向卫王,“卫王,你有什么见解,也说说看吧” 随着天德帝这一句话,朝堂上的许多人,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齐王身旁的那道身影。 按照大梁的规矩,没有得到听政之权的皇子,除非被召见,否则是没资格参加朝会的。 但卫王却因为身兼中京令一职,而能以中京令的身份出席朝会。 同时,又因为是亲王爵,按照爵位高于官职的惯例,无需被淹没在人群中,而得以站在最前方。 当天德帝开口询问,他们才恍然发现,并没有得到皇子听政特权的卫王,在朝堂上,竟已经能够和楚王、齐王并肩而立! 乃是唯有的三个,能够在朝会上出现的皇子! 瞧见这一幕,让不少人的七窍玲珑心都是悄然一动。 卫王出列,身形如松,朗声开口,“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当分轻重缓急。魏奇山之罪行已经暴露,清算之事皆在父皇一念之间,最为和缓;户部有左右侍郎,可以暂代,选派新尚书也只需朝廷商议,并不急切;而边疆之变,不可不防,趁着如今事情刚刚发生,早做定夺,以免边军生变,确实急切,当尽快决定。至于最紧要的。” 他微微一顿,“大通钱庄乃是俞家产业,在北方分布极多,一旦造成恐慌挤兑,或将造成许多百姓血本无归,生出无数乱事。便如中京府的大通钱庄总部,待稍后天明开业之际,恐怕便会有无数得了消息的民众前往挤兑。当务之急,亦当针对大通钱庄之未来,拿出一个章程,是收归内务府,还是另寻可靠之人接手,都请陛下早作决断,以安民心。” 卫王的话,有理有据,轻重缓急皆讲得十分清楚,关键是还能关注到百姓,让不少人都暗自点头。 但却也有些人,心头不悦或者暗骂。 卫王想到的这些,并不是什么奇思妙想,同样也有许多人想到了。 但他们却都因为各式各样的算盘,不会开口。 比如齐王,便是打算趁着大通钱庄的客户闹起来,局面不可收拾之际,自己再出面将其平定,彰显自己对大通钱庄的掌控力,以及大而不能倒的实力,顺便还能在父皇那儿挣些印象分; 又如楚王,则是打算趁机煽动江南势力,再结合自己的手段,搞垮大通钱庄,为江南商会的钱庄大举进入北方,为他进一步掌控帝国经济命脉,迈出坚实一步。 他们的盘算里,都不会有那些无辜百姓的下场,但偏偏卫王的话,将这事儿摆在了台面上。 天德帝缓缓点头,“说得不错啊,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见地。看来在江南历练一番还是有用处的嘛。” 说完他看着群臣,“那大家就先说说,这大通钱庄如何处置吧” 随着天德帝的话,齐王和楚王,不得不提前开始在朝堂之上,围绕着大通钱庄,刺刀见红。 接下来的将近小半个时辰,双方的人马便用尽了各种手段,争抢着大通钱庄的控制权。 齐王麾下的关中势力,以关中为大通钱庄大本营,以及他们在北方的关系更深为理由,力主由齐王一系接管大通钱庄。 而楚王麾下则扣着大通钱庄以前的贪腐行为,力主由在北方关系薄弱的江南势力接管,以肃清遗毒,保证公平。 虽然总结起来,听得都想笑,但偏偏一个个都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直到天德帝一声轻咳,“既然讨论不出来,情况又紧急,那就让内务府先接管吧,后面再议。” 一句话,给双方都干懵了。 但天德帝说得也没问题,谁也不服谁,这事儿总不能拖着吧 都怪卫王,装什么大公无私,捅破这个窗户纸!显着你了! 接着天德帝,又定下了宣抚边疆得人选,也就意味着,对魏奇山案的追究,就到此为止了。 楚王一系的众人心头虽遗憾但也无奈,只能将目标对准了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之位。 不出意外,又是一阵争吵。 天德帝默默听着,忽然找了个间歇,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卫王,开口道:“卫王,你就没什么想法不想举荐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卫王,不知他会如何回答天德帝这饱含深意的话。 “回父皇,儿臣的确想举荐一人。” 霎时间,数道如剑一般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 天德帝的眼睛微眯,“哦说说看。” “儿臣先前在苏州,见苏州府同知蒋琰能力出众,在苏州知府林满出事之后,能将整个苏州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中京城事务繁多,又遇上此事,儿臣想举荐蒋琰,出任中京府丞。” 听到前半段,众人皱眉; 听完全句,众人懵逼。 甚至有笑声忍不住响起,有种鸿鹄错估燕雀之志的荒谬感。 便是齐王和楚王,也暗自松了口气。 唯有人群中,数位曾经勤恳任事,以经世济民为己任的太子党,朝他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 天德帝的嘴角荡起一丝微笑,那是满意的笑容。 它藏在群臣的哄笑之中,无人察觉。 第182章 舌战三杰 第182章舌战三杰 短暂的错愕之后,白圭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卫王,见卫王只是微笑不语,心头也有了计较。 他笑看着齐政,“齐公子此言,是想说卫王殿下的盛情虚伪,还是想说我等三人的行径是假清高呢” 听见这话,秦先生不由心头一紧。 齐政这一上来就给人家这样来一下,人家这言语显然有些不客气了,万一这几位气不过直接起身走了咋办 而且这般态度,人家定然心头有火,想要达成目的又该是何等艰难。 哎,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据理力争,劝住这位年轻傲物的齐公子。 听着白圭的话,齐政同样微微一笑,“白大人和二位大人,也觉得如果卫王殿下像起初那般盛情,想要和诸位结交,便是违背本心的虚伪,便是不值得三位看重的品行吗” 听到这儿,白圭和熊翰、孔真三人都明白过来,齐政这是要和他们论道了。 论的不是什么道法之道,而是为官为人之道。 看着齐政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容,三人心头难免生出些荒谬之感。 但如果卫王下江南和回京城那截然不同的面貌和成就,真的都是倚仗的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齐政倒也的确有些资格与他们说这些。 白圭决定应战,“齐公子觉得,我等应该如何觉得” 听见这一句,先前得了齐政讲述的卫王心也悄然提起来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捏着,感觉在沙场上对着北渊那些号称马背上长大的敌人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不知道齐政的惊世之才和三寸不烂之舌,能否为他再创奇迹。 齐政微笑,却没直接回答,“听说三位大人皆是翰林出身,在下着实仰慕得紧,想向诸位请教一下历史,不知三位大人,觉得曹刿此人如何” 白圭三人皆是一愣,没想到齐政会问这样的问题。 三人默默思考着齐政这个问题的用意,但三人的确是谦谦君子,坦坦荡荡,在这样的场合,白圭也没藏掖,直接按照心头所想道:“曹刿此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有短视而无远见,乃是鲁国衰弱的主因之一。” 齐政笑着道:“白大人的观点倒和许多人不同,在下愿闻其详。” 白圭缓缓道:“长勺之战,曹刿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论,率领较弱的鲁军大败齐军,在追击之时,也能冷静观察,最终确定战果,被许多人津津乐道,奉为传奇。但当是时,周礼尚在,两国交兵需尊周礼,其以诡道诈之,方得其胜,并非君子所为。” “及至两国会盟,其持刀剑挟持齐桓,为鲁国赢得会盟胜利及数座城池,看似又赢一场,却再度败坏周礼。齐桓大怒,管子却言其已自取灭亡,何也” “鲁国虽不大,却为周礼执礼之国,周礼为其立身诸国之本,曹刿之所行,虽确有常人难及之聪明创举,但究其成功之根源,在于败坏道德,败坏礼法,便如一人于光天化日之下抽刀抢劫,虽能让人猝不及防,一时得利,但终究损害的是自己的道义和根本。” “而后续鲁国之结局,便也证明了管子所言,鲁国迅速一蹶不振,再不复为诸侯所重。” 齐政闻言,轻轻鼓掌,“世人皆言白大人为官则良相,治学则醇儒,今日一见果然见解独到,所虑非凡,在下佩服。” 白圭的脸上没有丝毫自傲,平静地看着齐政,“齐公子,那你以为曹刿此人如何呢” 齐政开口,“在下的观点,和白大人一样,曹刿此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目光短浅,虽用兵得其法,但却让鲁国得小利而损根基,加速了鲁国的灭亡。” 听见这话,兵部车驾司郎中熊翰皱眉道:“齐公子这样,是不是有些占便宜了” 在他们看来,齐政开口问了,白圭答了,而白圭反问,齐政却只是重复对方的言论,说他占便宜都算是熊翰有教养,换个人可能就要说他耍无赖了。 从来没有亲自见过齐政行事的秦先生紧张地看着齐政,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这要是一个应对不好,可就糟了啊! 他看向卫王,用眼神询问自己用不用帮腔,卫王犹疑一瞬,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齐政笑着开口了,“熊大人所言甚是,如果就是这般,那在下的确占便宜了。这样吧,在下再问一个问题,而后诸位有问题也可以随便问在下。”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白圭,“在下想请问白大人,和二位大人,诸位以为孙武如何” 孙子 这还用问 任职兵部的熊翰轻哼一声,正要开口,话到嘴边,忽地面色一变。而后扭头看向两位同伴,发现他们的神色也已经悄然凝重起来。 见三人都神色凝重不开口,秦先生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有什么难回答的吗 孙武这么出名,他的厉害还用说吗 能被后世以【子】尊称的,说他厉害也没问题啊! 但为什么这三位都不开口呢 秦先生拧着眉头开始琢磨起来。 如果白圭等人回答说孙子厉害,那是因为善于用兵,那按照这个说法,曹刿为什么就不厉害呢 曹刿的用兵是诡道,那孙子兵法流传至今,其中计谋不计其数,比之曹刿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好,白圭等人可以说,曹刿之时,还未礼崩乐坏,故而曹刿所行是短视,是败坏了根基; 而孙武之时,天下纷争已起,各国已然摒弃了操守,打出了春秋无义战的氛围,孙武的所行,是对的。 双方同样是以计谋用兵,但评价天差地别,是因为时代背景的不同。 这么说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那么,齐政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做事情要结合时代背景,这也没问题吧 那这不就回到了最开始那个问题上了吗 你白圭恪守规矩不结党,自认为克己复礼,但你不是大儒,而是朝官啊,你有你自己政治诉求和利益,当前的朝堂情况和时代背景,能允许你这么做吗 楚王和齐王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太子都被偶感风寒而死了,你还守着那点可怜的规矩做什么呢 在周礼尚存的年代,你做曹刿,那就是短视而愚蠢; 但在礼崩乐坏,不择手段的年代,你要恪守不必要的清高和礼节,那你可能就是抱柱的尾生。 或可为一代名儒,却不可为一朝重臣。 在这一刻,秦先生面色悚然,终于明白了齐政的用意,一脸佩服地看向这个年轻人。 而白圭也叹了口气,“齐公子果然大才,在下佩服。” 齐政神色平静,没有半分喜色,只是微微欠身,“白大人谬赞了。” 白圭缓缓道:“不过,齐公子这个观点,在下并不十分赞同。” 他认真地看着齐政,“当今之世,虽有纷争,但君子之品行、君子之德操、君子之朋而不党,并非如周礼一般,为被时代摒弃之物,依旧值得我等坚守。” 一直没开口的孔真也道:“甚至无论何时,我等也不该为了那所谓的胜利和抱负,放弃坚守的东西,变得不择手段。” 熊翰缓缓道:“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以那样的方式,得来的胜利,还是胜利吗” 听见这话,秦先生原本眼中升起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齐政的劝说已经足够精彩独到,没想到还是没劝下来,这帮人也太倔了! 卫王也暗叹一声,准备开口,替齐政打个圆场。 没想到,就在这时,齐政却挥退了仅有的几个仆人,让乔三和田七守在门口,然后看着略显错愕的三人,轻声开口了。 “我明白了,原来是昭文太子麾下就是如三位这般,原则太硬,底线太高,操守太好的人多了,无力为殿下护卫,才让堂堂太子殿下,一国储君,竟能偶感风寒而亡,实在是令人扼腕。” 一句话出口,不仅白圭等人,就连卫王的神色都猛然一变。 熊翰猛地一拍案几,“齐政,你过分了!” 白圭和孔真,也双目喷火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第183章 三杰归心 第183章三杰归心 房间之中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秦先生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开口圆场,“齐公子一时失言,请三位不要介意。” 没想到齐政却并不领他这份情,淡淡道:“秦先生错了,在下不是失言,在下是真的这般认为的。” 秦先生无语,白圭语气已经骤冷,不复先前的友好,“齐公子,你最好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齐政的神色十分平静,“在下当然要给三位大人一个解释,不过在下更希望,这不是解释,而是提醒。” 他直接站起身来,走到堂中,以一种更近的距离看着三人,“在三位眼中,朋党就是错误的,就是有问题的,你们之间是君子之交,是因为共同的理念和德行,聚拢在一起,不屑于行那些互帮互助之事,便是一起拥戴昭文太子,也是因为他是储君,且德行得到了你们的认可,你们是人臣对君王正常的效忠,对否” 白圭等人冷着脸点了点头,“这难道不对吗” “历代天子,当朝陛下,皆不会容许朋党存在,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当然不对!而且简直荒谬迂腐至极!” 齐政声音一沉,“朋党就是没底线朋党就是不择手段就因为朋党互帮互助了,就要被君子所弃三位既是贤才,为何有这般粗暴而简单的思维而且,谁说历代天子都拒绝朋党的” 熊翰冷哼一声,“你若有道理,尽可言说,不必在此空谈!” “好!那就请诸位听好了!” 齐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吾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 他看着白圭三人,“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听见齐政这番话,白圭、熊翰、孔真三人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去,露出几分沉思。 齐政的声音一缓,“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 他的声音如一道缓缓流淌的河流,从尧舜,到商周,再到后汉党锢,再到唐昭之时,种种朋党之事,皆如浮光掠过众人心头。 好吧,这当中,卫王除外。 这种东西,的确有些为难这位沙场皇子了。 齐政缓缓道:“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齐政的声音缓缓落下,房间内,一片沉默。 白圭三人呆呆地看着他,没想到眼前之人随口便是这样一篇道理深邃,文辞厚重的雄文。 不过更让他们震撼的,还是文中所体现的意思。 朋党真的就完全一无是处吗 不对,朋党和朋党也是不同的,应该先分析,不同朋党的性质。 君子以志向为朋党,小人以利益为朋党。 君子之朋党,行得正坐得端,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大义为了家国; 而小人之朋党,只为追逐利益,利得则聚,利尽则散。 我们应该摒弃的是小人的朋党,而拥抱君子之朋党。 这样的论述,是白圭三人未曾思考过的方向,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齐政的这番话有他们无法否认的道理,更关键是有历史真实故事的佐证。 齐政看着他们,方才神色之中的骄狂已经消散无踪,恳切道:“三位大人俱是声名远扬之大才,在下浅见,班门弄斧,请三位大人见谅。” 若是齐政在一开始便这般姿态,白圭三人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当齐政随口便是一篇振聋发聩的雄文之后,一改骄狂,反倒执礼甚恭,三人心头的好感登时蹭蹭往上冒。 这和他们当过多大的官没关系,这是人性。 熊翰性子稍微直些,当即起身回礼,“齐公子言重了,这一番话,我等是否认可且不提,确为高论,在下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齐政连忙谦虚,孔真也附和地叹服了一句。 这般态度,让卫王心神一振。果然,就没有齐政办不到的事情! 白圭沉默许久,缓缓道:“齐公子朋党之论,值得深思,但方才齐公子论及昭文太子,却并非此文可言尽。” 齐政点头,“当然,这篇朋党之论只是一个引子,在下以此为引,是想与三位大人探讨后续的问题。” “那就是,在对待奸佞,对待穷凶极恶之敌时,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看着三人,“是坚守自身高洁,靠着一腔浩然正气与敌人周旋,只求一个无愧于心,青史留名,最后落得个身死族灭,一腔热血付与黄土的下场;还是以初心为核,用比他们更高明的手段与之作斗争,从而将他们斗倒,一展心头志向,为国为民,匡扶江山社稷” “便如昭文太子之事,天下形势已是暗流激涌,咱们守着那些规矩和操守,可别人不守这个规矩之时,咱们可有防御之能力,可有反制之后手” 白圭三人沉默,齐政的话,点中了他们的心,也点中了他们这些日子里时常说起的悔恨。 “三位大人若无抱负,只想独善其身,那自然可以,但若有所追求,真的能拒绝这些官场手段吗官场手段若是都能接受,为何又独将这所谓的朋党视若仇雠呢”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开口道: “说了那么多虚的,咱们可以说点实际的,三位大人皆是朝官,在下一介布衣,正想请教。卫王殿下如今执掌中京府衙,如果城中发生一起命案,府衙的告示该如何写” 孔真顿了顿,开口答道:“中京府城发生命案,府衙已经锁定匪徒,不日将缉拿归案,城中官民勿忧。” 齐政点头,“那请问若是殿下的政敌也需要针对此事发布一个告示,他会如何写” 不等三人回答,他直接道:“他或许会写,卫王管理下的中京府城发生大案,歹徒肆虐,残杀百姓,死伤惨重,匪徒至今未能缉拿归案。” 三人的面色微变。 两种言辞,说的都是真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孔真叹了口气,“齐公子所言甚是,在朝堂之中,这等手段都是很常见的,若是如书呆子一般,只知据实而言,的确没有生存之路。如此看来,我等先前的一些念头的确有些偏执了。” 他的话,算是正式开口认可了齐政的思路。 齐政趁热打铁道:“当初殿下下江南,面对着那样的对手,若是也如谦谦君子一般,他能斗得过吗他当初找到在下之时,只想着铲除那些寄生在国朝身躯之上的虫豸,还江南百姓一片朗朗乾坤,但那些人是喊口号就能喊死的吗” “如今殿下想引诸位为援,是单纯因为诸位是高官吗那他为何没有去拉拢旁人殿下所求,亦是志同道合,如此方能群策群力,共同为朝廷出力。” “所谓的君子之党,也并非是要结党营私,蝇营狗苟,而是要如那行军打仗一般,各部各队,互为倚仗,互为支援,如此方可抵抗某些人层出不穷的手段,不至于让某些事情重演,更有甚者.” 他停顿了一下,朝着卫王使了个眼色。 卫王心领神会,当即起身,看着三人,认真道:“我皇甫靖欲为太子王兄报仇,请三位先生助我!” 说完,他朝着三人郑重一拜。 白圭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孔真和熊翰微微点头。 白圭站起身来,同样一拜回礼,“殿下既有此心,吾等定当竭力相助!” 熊翰和孔真也跟着回礼,“吾等定当竭力相助!” 卫王大喜,连忙邀请三人重新入座,而后端起酒杯,“今日能与诸位相识,志同道合,携手将来,小王喜不自胜,诸位,为了那个我们心头共同的梦想,且饮!” “且饮!”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场中的气氛也立刻重新欢快了起来,比起之前还要更甚! 白圭一拍大腿,笑着道:“可惜了,方才齐公子所言的那朋党之论,没来得及记录下来,否则必为佳话啊!” 秦先生却哈哈一笑,献宝似地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几张纸,“白大人勿忧,在下已经抄录下来了。” 就连齐政都是一愣,这是什么时候抄的 秦先生笑着道:“这些日子在府衙录口供,倒是把写字的速度练出来了。” 众人齐声一笑,酒宴便在这欢快和憧憬中继续。 翌日,清晨。 天还没亮。 当百骑司统领隋枫起床,准备稍作洗漱,开始一日的工作时,一封情报,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检查了一下密封,打开一扫,登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睡意一扫而空。 啊 这就从了 第184章 天德帝设局,姜师兄造访 第184章天德帝设局,姜师兄造访 身为百骑司的统领,隋枫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了。 但瞧着这个从卫王府传来的消息,依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主要是卫王曾经所表现出来的面貌和能力,和现在出现的这个结果,连起来看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白圭、熊翰、孔真,那是以前昭文太子手下中坚力量啊。 白圭更是朝堂近乎公认的储相,家世好,科举出身好,为官官声好,为人品行好,还不缺为官之机变,昭文太子薨后,楚王和齐王多方拉拢,他都明确拒绝了。 但就是这样的人,会选择就见了一面,便对实力并不占优的卫王纳头便拜 他甚至一度怀疑起这份情报的真假了。 不会是白圭只是微笑举杯,眼线就说他当众掀袍就跪吧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以前在山西那边有个探子,报上来山西巡抚与其养子的夫人私通,当时隋枫恰好在山西办事,看见手下汇总上来的情报时就纳闷。 叫来那探子一问,探子说他瞧见这妇人一次跌倒,山西巡抚刚好路过扶住,山西巡抚面露欣赏,妇人娇羞致谢,那妇人生得又美,山西巡抚官位又大,肯定是碰了一次有二次,这次碰了手下次就会摸臀儿,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 看着那探子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当时的隋枫气得左右开弓就是几巴掌。 百骑司是搜集情报,没他娘的叫你编烂俗艳情段子!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隋枫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消息,匆匆穿好衣服,前往了百骑司。 在百骑司中,命人针对性地搜集了好些情报,一通忙活之后,终于,几份新鲜送达的情报让他眼前一亮。 两相对比,他才起身前往了皇宫,时间已经是临近正午。 宫城之中,午后小憩了一会儿的天德帝慢慢散着步,看着按例前来的隋枫,没有计较他比往日来得稍晚的事情,“看你的神色,似乎昨夜又有些出乎朕意料的事” 隋枫欠着身,“陛下慧眼如炬,的确有个事情。白圭、熊翰、孔真三人,已经答应替卫王殿下做事。” 天德帝陡然停步,看着隋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当真” 隋枫点头,“卫王殿下御下极严,府上又简朴,臣在卫王府只有一个眼线,此事便是他传来的,应该错不了。” 但他明白,身为百骑司统领,又是在君前奏对,应该这种词,是万万不应该的。 所以,他接着道:“臣得知此事后,又做了些搜集。今日一早,白圭前往了太子太傅宁启圣的府上,根据宁府之中眼线透露,他向宁启圣亲承了愿意辅助卫王之事,而且,他说,最终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隋枫顿了顿,瞅了一眼天德帝的脸色,“是因为,卫王承诺,要替太子殿下复仇。” 天德帝的心悄然一紧,面上却露出几分讥讽,“白圭会如此天真会因为卫王一句话就信朕记得他可是一向标榜不喜结党营私之事,如今就这么转性了” 隋枫道:“陛下说得极是,据臣查探所知,这当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卫王的幕僚齐政,当场做了一篇文章。” “一篇文章” 天德帝诧异挑眉,“朕记得那齐政不过一白身,白圭诸人皆是翰林,会为他一篇文章所倾倒” 隋枫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这是臣的眼线抄录的,其中颇有错漏,但时间紧急,请陛下见谅。” 天德帝拿过一看,扫了一眼,神色便悄然严肃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篇文章的立意,对白圭那种谦谦君子,的确能有很大的说服力。 但终究还是腐儒自卖自夸之言。 朝堂之上,永远都会有人攀附权贵从而形成各种利益集团,古往今来从未断绝。 但同样,天底下没有哪一位皇帝会愚蠢到公然允许朝臣结党,因为这代表着权力的失控。 真正的帝王,从不会在乎什么小人之党,君子之党,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用得上的党。 贤与奸,是天下人给他们的评判,却不是帝王眼中一个工具该有的属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篇文章放在昨夜那种场合,倒是极为契合。 这齐政,狠辣起来能在江南利用倭寇作乱的机会,悍然杀了林满和马有昌翻盘; 到了面对白圭等人的时候,又能做出这等堂皇文章,欺之以方,倒真是让自己愈发刮目相看了。 他沉吟片刻,“回头找找这篇文章的原版,寻个合理的由头,将它散布出去吧。” 隋枫闻言一愣,他陪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当然知道皇帝的逆鳞是什么。 但为什么陛下会允许这样的文章传播出去呢 陛下又不是刚登基的新帝,需要一些东西来向臣民显示自己的贤明。 不过,既然陛下有了明确的吩咐,身为陛下忠犬的他,也只能点头应下。 回去之后,再慢慢琢磨吧。 “另外,白圭三人的事情,尽量替卫王遮掩一二,朕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干事儿的儿子,还不想他这么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臣领命。” 隋枫点头,然后忽地心头升起一点灵光。 别人莫不是陛下让自己把这朋党论散布出去,是为了传给齐王和楚王 让他们找到道义上的支撑 但这有什么好处呢 满腔的疑惑之下,隋枫差点都忘了自己的另一个消息。 “陛下,据周山那边的可靠消息,晏夫子的弟子似乎打算邀请黎思源赶赴京城。” 天德帝闻言微怔,“黎思源就是那个号称北地第一才子的” “是的,正是此人。” 天德帝缓缓道:“此人虽然有些才名,但年纪轻,根基浅,不可能对孟夫子形成什么影响,除非” 他的目光陡然一厉,“盯住此人,有新情况,随时向朕禀报。” 隋枫沉声答应,又汇报了一些其余事务之后,离开了皇宫。 天德帝慢慢走着,思量了一会儿,缓步登上宫城的一处高楼,站在三楼的栏杆边,极目远眺,京城在自己面前铺开,群山仿佛朝着自己遥遥跪拜。 他将目光望向了卫王府的方向,欣慰一笑。 今日早些时候的卫王府。 年轻男人总是有精力需要消耗的,不是别人帮忙夹枪带棒,就得自己舞枪弄棒。 天才刚亮,没有王妃又习惯早起的卫王,已经在演武场将一杆大枪舞得虎虎生风,一身的酒气也在这样的过程中,随着汗水排干净了。 坐在一旁的棚子中休息时,瞧见了拎着热茶走来的秦先生。 “秦先生起得挺早啊!” 秦先生笑着给卫王倒了一杯茶,“殿下有了那么大的收获,依旧起这么早练武保持身体,没有懈怠,我们做下属的怎么敢懈怠啊!” 卫王端着茶杯一口灌下,吐出一口浊气,笑着打趣道:“也就齐政没在这儿,否则高低得反驳你两句。” 秦先生连忙摆手,“齐公子反驳,我可不敢还嘴,完全说不过。” 二人闻言都默契地哈哈一笑,笑声过后,秦先生感慨道:“事后想起来,齐公子真的是太神奇了。白圭、熊翰、孔真这三位,对之前的咱们来说,能拉拢一位都得偷着乐了,没想到齐公子一出手直接将三人一锅端了。” 卫王也深以为然地颔首,“尤其是昨日一开始,他们三位对所谓的朋党之说那般抗拒的情况下,我也没想到齐政竟然真的能让他们的态度产生那么大的改变,而且最终直接选择了加入我们,我连话都没说几句。” 秦先生连连点头,“是啊,老实讲,昨日一开始,齐公子叫停在下安排的时候,在下心头还是有些不快的,当然殿下您放心,您的吩咐在下是记得的,绝不会拖齐公子后腿。而后齐公子当着您的面,阐述的那些,在下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终究还是忐忑。可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佩服啊!” 他自嘲一笑,“在亲眼见证了他破获飞贼案,拿捏俞家,打垮魏奇山,以及昨夜的表演之后,在下终于明白为何乔三等人会对他那般奉若神明,而殿下也会对他那般信任了。相比起来,在下这么多年寸功未立,的确是惭愧。” 卫王如今经历了不少事,也能听得懂秦先生的以退为进,笑着安抚道:“我之前与你说了,你和他的职责不同,无需比较。” 甚至还调侃道:“就拿昨夜你拿出的那个手稿,齐政他就搞不来。” 有了卫王这句话,秦先生也安了心,笑着点头。 卫王站起身来,“行了,梳洗收拾一下该动身了,在蒋琰入京之前,府衙的事情,咱们还需要多上心。” 卫王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了田七,让厨房给齐政备上清粥小菜,等他睡醒了吃。 田七自然是连声答应,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齐政的房间外。 就在卫王带着秦先生走后不久,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在卫王府外一个帅气的人立而停,而后一道矫健的身影翻身下马。 门口的护卫瞧清对方面容,连忙上前帮忙牵着缰绳,主动道:“见过小公爷,王爷不在府上,在府衙处置公务。” 凌岳眉头一皱,“齐政呢” “齐公子倒是在。” “那就行!” 说完凌岳便大步朝里走去,那护卫看着凌岳的背影,伸着手,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喃喃道:“齐公子多半还没睡醒呢!” 齐政正做着梦,梦见自己遇见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好像瞧不清对方的身段儿,只知道那娘们儿长得,嘿! 对方好像对自己也颇有好感,和自己浓情蜜意,别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都做梦了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刚要牵起对方的手,打算和她讨论一下【个】字的组成结构,然后世界便是一阵摇晃。 一睁眼,面前出现了凌岳那张扑克脸。 你他娘的 齐政虽然机不可湿,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但终究理智拉住了他,没有骂出口。 “凌将军,你要想上青楼,也不是现在啊!” 径直闯入的凌岳看着他,淡淡道:“有人到我家,托我找你。” 齐政揉着眼睛,想骂又不敢骂,只好一脸无语道:“谁啊” “姜猛。” 齐政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 第185章 文宗的关门弟子? 第185章文宗的关门弟子 有临江楼的情报做辅助,齐政如今已经知道了姜猛的身份。 天下文宗孟夫子的大弟子! 那是什么概念 若在只谈文坛地位的场合,他姜猛当面骂几句国子监祭酒,对方或许都只能受着。 这就是如今天下仅存的文坛宗师的地位。 你可以说姜猛狐假虎威,那你也去当个文宗大弟子试试。 最关键的是,齐政着实喜欢这哥们的性格。 既有利益相合,又有志趣相投,那还有什么犹豫的。 他当即就要掀开被子起身,手按在被子上,忽然顿住。 凌岳皱眉,“嗯” 齐政尴尬道:“凌将军,我要起床了。” 凌岳眉头更皱,不解道:“难不成还要我服侍你穿衣” 齐政嘴角一抽,“有没有可能,是在下觉得不太方便” 凌岳终于反应过来,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娘们唧唧的。” 说完起身走出了房间。 齐政倒也不生气,一来他知道凌岳的性子,二来隔着这么多年,双方的细微生活理念有些差别这太正常了。 默默起身把衣服穿好,尤其是检查了一下两腿之间有没有什么美梦痕迹之后,齐政稍作梳洗,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凌岳正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动静出来的周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瞧见齐政,凌岳直接迈步,“走吧。” 齐政朝着周坚一挥手,“坚哥儿,走,一起去透透气。” 周坚当即一喜,跟着齐政就出了门。 入京这些日子,他换了个环境,也真切感受到了人与人的差别,更感受到了京城的权力氛围,心性的成长还是很快,学习起来也比之前用心刻苦了许多。 但是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一听出去玩,当即什么计划都抛到脑后了。 当一行人来到定国公府,正坐在府中等着的姜猛瞧见齐政,神色便是一喜。 他快步上前,先朝着凌岳拱手,“有劳小公爷了。” 凌岳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而后看着齐政,“我还要入宫当差,就不留你们了,自去忙吧,稍后帮我解释一句。” 齐政立刻明白了意思,带着姜猛走出了定国公府。 “哎呀,齐兄,让在下好找啊!若非知道小公爷的身份,怕是还不好找你。” 齐政笑了笑,“在下也一直想与姜兄再会,只是一直没机会,贸然登门造访,又恐给姜兄带来不便。” 姜猛一听这话,便明白齐政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了。 笑着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在下已经下了重手,让他们知道了在下的威风,他们明面上不敢造次的,齐兄尽管来便是。” 齐政一挑眉,哈哈一笑,“好啊,到时候,我和坚哥儿一起来造访。” 姜猛点头,“齐兄才华惊世,周兄额,才干过人,若能前来,在下和家师都会很欢迎的。” 周坚上前一把搂住姜猛的肩膀,“你俩这么文绉绉地,跟那酸儒一样,咱们朋友之间,就该无拘无束,喝酒吃肉啊!” 姜猛闻言一笑,“周兄果然通透,我和二位一见如故,这般客套倒是的确不合适了。” 齐政也笑着道:“那我就说个不客套的,坚哥儿,你闭门看书也有些日子了,不如让姜兄指点一下你的学业吧。”周坚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会儿难得开心,就不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而且我不是有你在嘛。” 在周坚的心里,谁能比得过我政哥儿! 程夫子厉害吧,江南名儒,那上起课来,我一觉能睡三节! 政哥儿给我讲课,我一泡尿能憋半个时辰舍不得离开! 高下立判! 齐政幽幽道:“姜兄的师父便是如今城外周山上那位天下文宗孟夫子,姜兄是他的大弟子。” 周坚一愣,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纳头便拜,“徒儿飘零半生,未逢明师,公若不弃,愿拜为恩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姜猛哭笑不得,齐政却也没将他架在火上烤为难他,一把将周坚扶起,“行了,跟你开个玩笑,以姜兄的身份,真要收徒,哪儿能如此儿戏。告诉你是让你知道有这个好事,等你未来真的有些本事了,再求姜兄指点一下你的学问吧。” 周坚看了看齐政,又看了看姜猛,“也就是说,姜兄现在不可能收我为徒呗” 齐政笑着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周坚闻言直接重新搂着姜猛的肩膀,“那别多说了,喝酒去!” 姜猛对齐政笑着道:“这性子,未来定是能成事儿的。” 齐政微笑点头,一行人一起去了临江楼。 但临江楼太过火爆,居然没位置,齐政还是暗中给宋徽提醒了一下,才勉强安排了一个雅间。 三人坐在房间中,齐政开口道:“定国公府一向不参与朝堂纷争,而且自我定位也很清楚,就是纯粹的武夫,所以姜兄到了,老公爷没有出面陪同,小公爷也没有挽留,姜兄见谅。” 姜猛这才恍然,笑着道:“原来如此,无妨,当初是小公爷出手相助,便是今日吃了闭门羹也万不可能因此怪罪。” “姜兄此番下山,当不是单纯的访友吧” 姜猛点了点头,“的确,下山是有些别的事情。” 他看着齐政,想着反正自己要举荐齐政当师父关门弟子,干脆便和盘托出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以你之才,应该也能猜到,家师自江南而来,坐镇周山讲学,有无数人欢迎,但也有很多人会不开心的。” 齐政点头,“比如原本该执掌周山的人,又比如那些局限于地域之争的人。” “是啊。” 姜猛叹了口气,“家师原本是计划吊唁晏夫子之后便离开,是陛下邀请,再加上当年感情,家师也希望帮晏夫子稳住毕生心血。而且家师说了半年之后便会离开,那些人却连这点时间都忍不了,私底下小动作不胜其烦。” 齐政轻声道:“姜兄可知,官场之上,有个说法。” 他看着姜猛好奇的神色,缓缓道:“别人的任何允诺都不算数,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算数。” 姜猛闻言一怔,他虽走南闯北,但于官场之上的事情知晓得不多,但到底是绝顶聪明之人,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过来,恍然感慨,“这就说得通了,原来他们要的是家师声名扫地,让家师再也不能靠着文宗的无上声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齐政悚然一惊,“竟至于此” 姜猛点头,“我此番下山入京,便是听说明山先生和其余晏夫子弟子,请了一位号称北地第一才子的年轻人入京。” 他看着齐政,“我原以为他们不过是想让此人拜入家师门下,再帮着他们说说话,但听你这么一说.” 他顿了顿,“如果到时候他被选中成为家师的关门弟子,又当中不屑拜师呢” 齐政皱眉,就连周坚都听出来了问题的严重。 届时孟夫子虽然依旧还会是天下文宗,但名声绝对会受损,也会灰溜溜地离开周山。 说不定这还会成为老人家一辈子的憾事。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实际上,文采高低,那都是做不得假的。” 姜猛叹了口气,以他的才学自然不怕什么狗屁才子,但这是选弟子,他又无法参与。 齐政点了点头,宽慰道:“所以,姜兄此来,是想亲自见见那位才子,或者叫他知难而退” “不是。”姜猛摇头,看着齐政,“我是想请你,去参加这场选拔,当家师的关门弟子。” 周坚当场一口酒喷了出来。 第186章 国子监 第186章国子监 临江楼的雅间关着门,隔绝了外面大堂的大部分喧嚣,只有齐政的错愕在房间中回荡。 你问他想不想当文宗孟夫子的关门弟子,他当然想了啊! 甚至刚才在姜猛说起那位北地第一才子很是难搞的时候,他心头就曾升起过念头,要不要自己毛遂自荐一下去帮忙搞定,然后让姜猛帮着举荐一下。 但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姜猛直接就提出来了。 这可真是慧眼识英雄,英雄所见略同啊! 心头臭美一下,齐政的面上严肃道:“姜兄的意思是,让我去阻止那位北地第一才子” “你要这么说,倒也没问题。因为如今家师放了话,要公开挑选弟子,即便是有我推荐,但你若是无法公开赢了那位,也成不了家师的关门弟子。” 姜猛缓缓解释,然后笑道:“不过我相信,以你之才,应该是没问题的。” 齐政苦笑一声,还没开口,有意探探齐政心智的姜猛便又接着道:“其实不止是他,你知道家师为何要提出这个公开收徒的请求吗” 齐政和周坚登时面露好奇,对这种大人物的事情,谁都会有几分窥探欲。 “是因为,他已经有个心仪的人选了,也正式那个人让家师动了收个关门弟子的念头,所以,才会搞这么一出。他很有自信,他选定的那个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赢得大家的认可。” 姜猛看着齐政,笑容玩味,“所以,你的对手,不止有那位北地第一才子,还有家师已经心仪的准弟子。” 周坚闻言登时面露浓浓忧色。 政哥儿虽然厉害,在苏州城的那场文会上也拿了文魁,但比起这等人物到底能不能行,那还是不好说啊! 就像自己,那是才华冠绝周家一家三口,谁都比不过,但出了周家,那就是跟盲流一般,同样谁都比不过。 齐政却反而笑了,姜猛若是只希望自己介入此事帮忙,就绝不该在这时候提起那个更厉害的孟夫子心仪之人。 他这时候提了,分明就是想试试自己的心态。 同时也是真心实意地想推荐自己去做他的小师弟。 “那姜兄是希望我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呢”他笑着开口。 姜猛微笑道:“这取决于你自己。” “按照姜兄的说法,这两人应该都称得上天才了吧” 姜猛挑眉,“怎么,齐兄怕了” “这倒没有。打的就是天才!” 齐政嘿了一声,“不是天才,赢了有什么快乐呢!” 姜猛挑起大拇指,“佩服!你也放心,家师绝不是那等徇私之人,你若真能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本事,他也会认可你的。” 既然事情说好,齐政也没磨叽,又问了一些可能的情况,比如届时会考较哪些东西之类。 但姜猛也不知道详细,只能按照一般天下大儒们收徒的情况跟齐政说了。 周坚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口道:“这哪儿用得着这么猜啊!姜兄你当时是怎么拜入孟夫子门下的,把那门道给政哥儿讲解一下不就行了” 姜猛笑了笑,“我啊,就见了个面,便拜师了,没啥可聊的。”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想到自己拜个程夫子都那么艰难的周坚嘴角一抽,“好了,不许说了。” 齐政轻叹一声,“如果照此看来,在下这些日子,还得多学习一番才是。” 姜猛想了想,“来路之上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请教,可以去国子监申请旁听,只要通过,就能去听大儒讲课,而且只要遵守他们的规则,来去自如,正适合你。” 齐政一挑眉,他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 临江楼的情报里,也没写。 “如此说来,这国子监倒是个好去处。” 齐政对自己的事情拎得很清,如果要走正道,科举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虽然殿试的文章他有把握,但春闱那一关,还是艰难,他必须要把基础打好,像孟夫子这种,能让他名实俱得的通天之路,他是绝不想错过的。 更何况如今还有了姜猛的帮忙。 对现在的他来说,国子监没开这个口子或许不好办,但只要有这个政策,进去旁听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听齐政做了决定,姜猛也点头,“我此番下山,主要是找你,顺便也是听说明日那位大才子要现身,先去看看。左右要等到明日,稍后便陪你一道去国子监。” 齐政连连点头,“好啊,坚哥儿一起,若能暂时在其中旁听,你也无需整日在府上看书了。” 周坚嗯了一声,小声提醒道:“政哥儿,你别忘了,还有跟咱们一道进京的好些个人,没安排呢!你是答应过的。” 齐政一愣,还真把这事儿忘了。 当初投入卫王麾下那帮年轻人,在经过筛选甄别之后,能力合格又愿意跟着卫王入京的,也有七八个,如今秦先生暂时帮忙安置着,得空还帮卫王处理着中京府衙的公务,没出什么乱子,但终究和当初的规划有些小差距。 “看来,这国子监,还真得去走一趟了。” 都是年轻人,说干就干,匆匆吃过饭,便离开了临江楼,直奔国子监。 至于说临江楼那令人咋舌的饭钱,宋徽虽然不得不收,但如今的卫王府,在江南富商们的慷慨“赞助”下,什么都缺,还真就不怎么缺银子! 站在国子监的门口,齐政仰望着眼前这大梁朝官方的最高学府。 心头并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因为在他的眼光下,这地方除了古朴些,确实没什么特殊的。 在齐政如今的生活里,最不缺的就是古朴了。 国子监门口,左右皆有一面平整的大墙,呈【八】字,拱卫着中间的大门。 这种墙,有一面拿来宣传,贴上各种告示,和优秀学子作品之类的自不用说。 另一面墙上,则刻着【明德至善】四个大字,据说是大梁太祖皇帝亲自题写的。 齐政看了看那个字的水平,觉得应该是,要结构有力度,要胖瘦有力度,要变化有力度,十分符合一个粗胚武夫的气质。 在这四个大字旁边,搭着一个小棚子,棚子里摆着一张书桌,案几旁放着一个小火炉,桌旁坐着一个穿着国子监制式衣袍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旁边立着一块牌子,写着【旁听报名处】。 瞧见这有些尴尬一幕,齐政也大致能想到国子监的纠结。 旁听的筛选只能在外面,否则不法之徒进去作恶怎么办 但旁听生又不是天天都有,可来了又不能没人,那便只能放个人在这儿,哪怕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打瞌睡。 反正对国子监而言,重要的不是有没有浪费一个人力,而是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这就跟后世某些单位专门养着一个一年上不了几次场的讲解员,或者体育队一个意思。 周坚很有自知之明,这种情况,肯定是他先去打头阵探路。 于是他走上前,来到棚子中,恭敬地朝着对方一拱手,“先生,在下欲申请入学旁听,不知如何行事” 中年男人从垂头瞌睡中醒来,抬头目光在周坚身上扫了一下,懒洋洋地指了指对面的告示墙,“自己去上面找,写得明明白白的,要是看不懂就自己回去吧。” 周坚也没生气,朝对方道了个谢,便去了对面,然后看遍了整面墙,也没瞧见哪儿写着旁听生申请的细则。 齐政也跟着瞧了一遍,也没找见,和姜猛对视一眼,互相都有了几分了然。 周坚回到那桌旁,依旧恭敬道:“先生,对面那告示兴许是被盖住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中年男人看着周坚的动作,瘪了瘪嘴,“那不巧了,你找懂的人打听打听吧。” 周坚一怔,他有想过自己来这儿会被拒绝,但还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拒绝法。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身旁伸出,递上一粒碎银子,齐政笑着道:“我等外乡人,确实不知道,也没个人脉,不知找谁询问,还请先生解惑。” 中年男人毫不避讳地将银子收起,甚至还掂了掂重量,笑着对周坚道:“你看,你这个同伴就比你听得懂人话嘛!” 第187章 威远侯 第187章威远侯 瞧见这一幕,周坚只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这可是大梁的最高学府啊! 以前的自己,不止一次地做梦,想要进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看着眼前那张公开索贿,还得意洋洋的笑脸,周坚气得很想一拳头给他砸开,但他这一年终究是成长了许多,生生忍住了,只是陪着笑站着。 在嘲讽了周坚一句之后,中年男人看着齐政,伸手点着面前的案几,高高在上地悠悠开口,“国子监什么地方那是我大梁的最高学府,虽然朝廷有政策,祭酒大人也仁义,给你们开了旁听的口子,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那进来了听不懂不说,扰乱教学秩序什么的,都很麻烦的对吧,我这个审核也是要担很大的风险的,明白了吗” 齐政从随身的钱袋里,取出两块稍大些的碎银,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明白,“您说得极是,我等潜心向学,还望您通融一二。” “倒是个知趣的。”中年男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两张申请表,“拿去填吧,填好了拿过来。” 齐政伸手接过,还朝对方道了个谢。 这一幕,看得随行的田七和张先拳头都捏紧了。 但他们知道,齐公子连当初魏府的门房都敢说扇巴掌就扇巴掌,岂会惧怕这么个小喽啰,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用意,便和周坚一样生生忍住了。 这国子监或者说那中年人也果真会做生意,申请处不提供笔墨,但就在那小棚子斜对面的一颗大树底下,有个小摊,不卖别的,专门提供笔墨纸砚。 使用笔墨的价格也堪比抢劫,二十文一次。 但人家挣的就是这个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的钱。 因为这小摊恰好就在那中年男人的眼皮子底下,你若不在这儿写,能不能过那中年男人那一关,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齐政同样没有计较,老老实实地带着周坚填好了申请文书,返回了桌旁。 此刻的桌旁,正站着一个穿着朴素,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穷书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准备似乎比他们俩要周全得多,将手中的身份证明连带一张申请文书递上去,恭敬之中带着几分紧张的结巴道:“先生,这是晚生的申请书,请您过目。” 中年男人抬头,目光上下在他身上扫过,缓缓道:“国子监,是很难进的。” 年轻书生当即站直,认真道:“请先生放心,晚生自幼苦读,学问还算不错,更有一颗潜心向学之心,定当珍惜机会,认真听讲,绝不给国子监带来丝毫麻烦。”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看都没看,直接拿起那张申请文书将其撕成几片,“申请不通过,回去吧。” 年轻书生看着那张同乡好不容易才帮他求来的申请文书,神色登时大惊,连忙下意识地收拢着那些碎纸,“大人,您都还没看!这不公平!” 中年男人冷喝道:“本官如何行事,岂容你置喙!再不退下,本官革了你的功名!” 读书人的功名自然不是他能革的,但并不妨碍他借此吓唬一下这些外乡来的土包子。 他正抖擞着威风,一旁响起一个声音,“哟,胡典簿,好大的威风啊!” 中年男人一愣,扭头看向棚外,瞧见露出的身影时,原本愤怒的脸几乎是瞬间一变,腰杆一躬,“哎哟,安管家,您怎么来了” 就这姿态,看得齐政和姜猛都是眉头更皱,本来对这位的评价已经够低了,没想到还能如此不堪。 这可是堂堂国子监的正式官员啊! 胡典簿的谄媚,却没换来安管家的笑脸,反倒是脸一板,侧身一让,“什么眼神,我家二公子在这儿呢!” 胡典簿这才发现安管家身后的一个锦衣公子,笑容愈发和煦,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朵菊,“下官见过小侯爷!” 田七这时候也适时对齐政介绍着,“公子,此人是威远侯梅正威的嫡子老二,名叫梅天赐,自小就有些纨绔。” 威远侯 齐政的心头一动,联想到最近整理临江楼情报时得知的一些消息,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而这位小侯爷接着的表现也证明了田七的消息不假,面对胡典簿的讨好,本就脸色十分不好看的他只是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甚至还面露几分不耐烦。 一旁的安管家便开口道明来意,“如今天下文宗驾临周山,中京城文风蔚然,我家侯爷的意思,是让二公子先来旁听一下,有感兴趣的就多学学。” 他的话音方落,胡典簿便立刻道:“小侯爷能来国子监,那是我们的荣幸,小侯爷,这边请。” 说着就要将梅天赐迎进去。 但就在这时,站在书桌旁的那个年轻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大人,你不能这么做。” 被抓着手的胡典簿都愣了,当即厉声呵斥道:“你他娘的给本官放开!”年轻书生的脸上,写满了决然,“我费劲心思求来的申请文书,你看都没看就给撕了,对面是权贵就可以连申请文书都不填,直接就进去,这是何道理国子监就是这样的风气吗你对得起我等学子十年寒窗吗你对得起圣贤教诲吗” 原本这事儿跟威远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安管半点没有要帮胡典簿解围的意思。 一个恰逢其会的典簿而已,国子监有的是能帮自己办事人,管他死不死。 但被父亲和姐姐强迫来国子监听课的侯府二公子梅天赐本就满心烦躁,听着二人的吵闹,心头愈发不悦,冷哼一声,“吵死了,你们告诉他是何道理!” 随着他的一声吩咐,身后一个护卫大步上前,一记掌刀切在年轻书生的手腕,让他吃痛松开了胡典簿,而后顺势揪住年轻书生的衣领,将他朝外一拉。 说着便一脚踹出,将年轻书生踹翻在地。 刚好倒在了齐政的面前。 看着这一幕,忍了许久的齐政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姜猛,低声道:“姜兄,不好意思,可能要让你卷入风波了,要不你先离开” 姜猛不以为然地一笑,“我之前就说过,有教无类,路见不平,要给对方教训的时候,不必在乎对方是谁。” 威远侯府的护卫不屑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穷书生,“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威远侯的二公子,侯爷为国浴血沙场,也是你什么狗屁十年寒窗能比的” 梅天赐淡淡瞥了一眼,完全没觉得这是什么事,就要迈步离开,但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威远侯的公子,就可以随便殴打无辜读书人吗” 他霍然停步,看向开口之人。 而后他便瞧见了一个面相俊美的年轻人,伸手将那穷酸书生扶了起来,毫不畏惧地看着自己。 梅天赐虽跋扈却不愚蠢,在这中京城,几乎所有他惹不起的人,他都记得对方的长相。 在仔细看了看齐政的面容,发现的确不认识之后,心头大定,而这时胡典簿这小人倒也机敏,小声凑到梅天赐身边道:“小侯爷,这小子没什么来头,方才还给我送钱来着。” 一听这话,梅天赐彻底放心了,冷哼道:“哪儿来的狗杂种,给人出头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那穷书生咳了两声,焦急道:“兄台,不关你的事,你快走吧!” “想走晚了!” 说完,他直接使了个眼色,随行的四名护卫登时上前,就要让齐政知道知道在中京城贸然装哔的后果。 这时候,无需齐政吩咐,早就按捺不住的田七和张先狞笑一声,便直接蹿了出去。 瞧见田七和张先出手,梅天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自己父亲是掌军侯爷,喝兵血这种事情那是自然,这些家奴护卫都是父亲从军中挑选的高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护院能比得过的。 安管家也好整以暇,二公子此番被逼到国子监学习,心头定然有火,教训个没长眼的让他发泄发泄也好。 至于那胡典簿则是心头大喜,这边闹得越大,自己就越能算是跟威远侯府并肩作战过的,今后巴结起来也好有由头些。 但就在他们的轻松快意和喜悦中,几声闷哼响起,倒地的,居然是侯府的护卫。 当田七一记撞肘将最后一名护卫撞翻,他忽然扭头看向了齐政。 齐政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 田七转头,看着梅天赐,狞笑一声。 安管家立刻心头一惊,怒喊道:“你要干什么!这是威远侯的公子,你敢动手,小心诛你九族!” 田七呸了一口,“你他娘的当你是皇族呢!” 说完,一把揪住吓傻了的梅天赐,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声音,让这个棚子内外,瞬间哑然。 在场之人,外加刚聚拢过来的几个路人都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堂堂侯府嫡子,居然真的被人打了。 扇了一巴掌之后,田七手一松一推,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侯府公子梅天赐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安管家和胡典簿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梅天赐暴怒道:“立刻调人,老子要打断这个杂碎的四肢,老子要让他生不如死!” 安管家到底是能在侯府做事的,心知如今的中京形势,贸然闹大了,可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眼珠子一转,连忙道: “二公子,如今卫王执掌中京府衙,户部尚书魏家才出了事,咱们先不要闹大了,不如直接上报府衙,让他们来抓人,这来历不明的狗东西。” 他看着齐政,面露自信,“别管这杂碎什么来路,他再厉害,能厉害得过皇子吗” 第190章 齐政之计,楚王之忧 第190章齐政之计,楚王之忧 齐政一行粗略地逛了一圈国子监,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各种情况,在国子监一些学子异样的目光中,慢慢朝外走去。 整个过程,国子监的管理者们,依旧没有人出现。 齐政也不在意,他看着身旁的朴素书生,开口问道:“王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范拱手道:“承蒙诸位恩情,能进入国子监旁听,在下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今后就在此潜心学习,静候春闱了。” 姜猛忽然开口道:“你为何没想过去周山听讲呢” 王范叹了口气,“周山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之前在下去过一次,要想入内聆听孟夫子的讲学,审核颇多,而且还要给不菲的银钱,在下囊中羞涩,便也只能望洋兴叹。” 姜猛闻言也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知晓此事,这个问题更像是在验证。 不过他们就三个人,有些事情,即使知道了能采取的办法也有限。 齐政也是暗自挑眉,没想到周山之上,还有这些事情,看来姜猛说的没错,那帮人是存了心要给孟夫子挖坑啊! 王范很快便调整了情绪,接着道:“不过也没关系,没有对孟夫子不敬的意思,以孟夫子的本事,自然可以微言大义,鞭辟入里,但那么多人旁听,他只能说些更浅显的内容。不能听孟夫子的讲学,其余人的授课收获就有限了,于如今的在下而言,国子监或许更适合些。” 姜猛微笑点头,“听说城中一些大儒正在联手选拔推举孟夫子关门弟子人选,明日在青云台,便是最后一场初试,你不去试试” 王范摇头,“在下自家人自家事,怕是没有本事入选的。” 齐政笑着接话道:“王兄是觉得国子监都是这般黑暗,那等场合,恐怕也难逃这些吧” 王范很坦诚地点了点头,“倒也的确有这等考量。” “王兄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想此事。” 齐政开口道:“今日若未曾经历过这些,你能知晓国子监的实情吗你或许还是单纯地相信着人间的美好。但那样的人,能够在朝中做好官吗依在下之见,只有多经历多了解,才能让自己变得更成熟更通透,也才有更多的手段去对抗黑暗。这个过程或许会多些坎坷,但却能让我们成长得更迅速。” 王范抿嘴,缓缓点头,“倒也的确是。齐兄之言,值得在下深思。” 齐政没再多说,开口与王范道别。 当王范听到齐政说,若有事可去卫王府寻他之时,这位来自府县乡野的年轻读书人,这才明白齐政真正的倚仗。 和王范辞别,姜猛轻笑道:“你很看好这个年轻人” 齐政笑了笑,“姜兄别这么说,他比我年纪大,我才是年轻人。” 姜猛摇了摇头,“就你的心性,谁会把你真的当个十五六岁的人,若不是这世上没有鬼神之事,我甚至都要怀疑你这躯壳里面是不是住着个五六十岁看透世情的老头儿了。” 虽然姜猛肯定只是玩笑而非试探,齐政还是忍不住心头微惊,悄然转移话题道:“我的确是挺喜欢那个年轻人,或者说,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这天下更多出身寒微的年轻人的影子,甚至如果没有遇见卫王殿下的我,也可能遭遇那些事情。当前的我暂时没有能力帮天下人,那便至少努力帮一帮遇见的人。” 姜猛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他若真有本事,我可以收他为徒。” 不经意间,一条青云大道就隐隐铺就在王范的面前,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人生的际遇,往往就是这么神奇,同时又带着几分让人不敢相信的随意和潦草。 你的峰回路转、柳暗明,抑或是急转直下,当头一棒,或许只是大人物的一时兴起。 但其中归根结底,又还是有着自己的本事与努力。 只能说玄妙而神奇。 当天晚上,齐政没有邀请姜猛住进卫王府,而是在城中最好的客栈给他开了房间。 姜猛也知道齐政并非冷漠而是好心,如果他以文宗大弟子的身份住进了卫王府,对卫王和文宗,或许都不是好事。 所以他也没有多说,和齐政、周坚一起喝了顿酒,约定好明日青云台再见,便分别开来。 当齐政回到卫王府,等在门口的乔三就迎了上来,一脸关切,“齐公子,您没事吧” 齐政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关心,有田七和张先,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殿下得知情况,很是担心,一直在念叨呢。” 乔三很聪明,说话也很有技巧,若是一上来就说【齐公子,王爷知道了今日之事,正在等你,快随我去】,那就带着几分问责的意味了,但这么一说,就只是殿下的关心,而齐政只要聪明,便应该能听懂这份关心。 齐政当然是聪明人,他点头道:“殿下在哪儿我去见见他。” “在书房。” 书房之中,卫王瞧见齐政,上下打量一番,“没事吧” 齐政笑着摇头,“多谢殿下关心,殿下调教出来的人,比威远侯的人厉害了不止一点。” 人皆有喜好和痒痒肉,就看你挠不挠得准。 显然齐政的这句话,就让卫王十分受用,略显自豪地笑了笑,而后才缓缓道:“你已经决定就从威远侯下手了”齐政圈定的下一步三个方向,自然是与卫王沟通过的。 卫王这般询问,齐政完全可以点头,但他却苦笑一声,“这等大事,在下岂敢擅专,只不过事情赶到了面前,正好威远侯爷是咱们的目标之一,便干脆顺势而为罢了。” 说完,他就将今日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而后拱手致歉,“鲁莽行动,还请殿下恕罪。”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自大和倨傲,给自己和卫王之间的关系,埋下任何的隐患。 卫王连忙起身扶着他,“你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早就沟通过的,何罪之有。” 重新落座之后,卫王看着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齐政笑着道:“方才在下就一直想,威远侯能够掌握一定的兵权,说明他在陛下那儿还是有信任的,陛下不能容忍的,是他和楚王的勾结。” “至于威远侯自己,他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他个人和他儿子家眷这两块。从他个人而言,有无喝兵血吃空饷这些问题,甚至一些更严重的事情。至于他的儿子家眷,以今日梅天赐的表现,若说他一贯遵纪守法,那可能没人相信,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搜集更多的信息。” “今日之事,算是造势,接下来我会以个人的身份,和那位侯府公子过过招,看看能不能挖出些别的东西。而且,如果陛下真的有这个心思,或许会让百骑司再给我们透露一些情报。” 他笑了笑,“有些东西,我们不知道,但百骑司肯定知道嘛。” 卫王闻言也是会心一笑。 在之前,他不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现在,他很相信,父皇和百骑司会给他必要的帮助。 这就是顺势而为的好处。 齐政缓缓道:“不过这个事情,就算是咱们以中京府衙的身份,也不能做得太明显。需要一个契机,来将这些东西点破,营造出一种必须查他威远侯的大势,否则很容易让人怀疑起咱们和陛下之间这场心知肚明的配合。” 他看着卫王,“如今马上就是文宗孟夫子的收徒大典了,在下现在有个想法,还请殿下帮忙参详一下。” 接着他便将自己亲自拟定的计划低声简单说了,卫王默默听着,不时结合自己的军旅生涯和对朝堂中京的了解,补充几句。 房间内,炭火微红,言语低沉,风儿好奇地从窗棱中钻进来偷听,却反倒让他们的声音变得愈发模糊。 距离卫王府不远的楚王府,则洋溢着浓浓的欢喜。 楚王端坐在桌前,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几张信纸。 信纸之上,是那篇百骑司悄然放出来的《朋党论》。 两个幕僚站在一旁,喜色溢于言表。 “殿下,这文章来得真是及时啊!平日里,不少官员都有朋党之忧,不敢过分向殿下靠拢,如今有了这篇文章的支持,他们便会放心得多吧!” “是啊,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也是,总说什么君子不党,如今这篇文章,倒要叫他们无话可说!” 听着幕僚的欢饮鼓舞,楚王却平静地摇了摇头,缓缓将这几张信纸迭得整整齐齐,“你们就没想过一个问题” 他看着面露疑惑的幕僚,“这文章,是谁写的为什么写又是为什么传开了的” 他轻轻点了点这几张纸,“第一,这文章读起来有些像是臣子写给陛下的,但近日朝堂并无这样的奏章,而且也没有哪个臣子会无缘无故上这么一个折子。” “第二,此文笔力雄浑,见解独到,不是普通人能写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作者” 听着楚王的分析,两位幕僚登时也有些沉默。 “不过,殿下,这终究是好事啊!” 楚王沉吟片刻,“是啊,终究是好事。” 这文章对他更好地凝聚手下,的确是大大的好事。 他本就是以君子自诩,麾下也以读书人居多,这些人,最吃这一套了。 不管这东西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只需要暗中帮着推开便是,也沾染不到自己身上。 就在他打定主意之际,又一个身影匆匆来到房间外。 来人恭敬行礼之后,开口道:“殿下,今日国子监外,发生了一件事情。” 楚王扭头,看着这个手下,安静地等着他的汇报。 他知道,如果是寻常的事情,对方不会大张旗鼓地来自己面前禀报。 果然当手下说完之后,听见事涉卫王麾下那个神秘的年轻人齐政,和威远侯府的二公子,楚王的神色悄然严肃了起来。 在瞧见了齐王麾下魏奇山和俞家的覆灭之后,心机深沉的楚王已经对卫王和齐政警惕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而当事另一方,又是他在军方刚刚拉拢的唯一一个够分量的人物,容不得他不郑重。 “殿下,今日之事,不仅有那位齐公子,和威远侯府二公子。咱们的人,还在现场认出了另一个和齐政同行的人。此人名叫姜猛,正是周山上孟夫子的大弟子。” 楚王闻言,面色霍然一变。 第191章 青云台前,好戏将出 第191章青云台前,好戏将出 “你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向本王复述一遍。” 楚王当即起身,神色凝重地看着传信的幕僚。 他一边听着对方的讲述,一边不时在关键之处,问上一句。 听完之后,他缓缓踱步,看着传信之人和其余两位幕僚,“你们怎么看” “回殿下的话,这个齐政,不过是卫王手下一个幕僚,他凭什么敢在威远侯的二公子面前这般张狂这当中莫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他盯上了威远侯” “不对,威远侯府的二公子去国子监这等事情,当是临时起意,他无从得知,该是恰逢其会才是。” “但他凭什么敢朝堂堂侯府公子出手呢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扇了对方巴掌。” “这倒也不难解释,他虽然是一介白衣,但威远侯的二公子看似身份高贵,但并未有爵位和官职在身,同样是白身,并没有伤害朝廷命官之嫌。你看他事后,并未对那位国子监的小小典簿动手,说明他十分拎得清轻重。更何况此事是威远侯公子行凶在先,他还占理,真要闹将起来,有心人煽动一番,威远侯怕是要被读书人的唾沫淹死。依在下之见,恐怕这姓齐的,是想在那位文宗弟子面前,逞个能,表明一下自己的勇气和心性吧” “这倒是有可能。但是这小子先前在江南让咱们的势力栽了好大一个跟头,一进京,又让齐王手底下折了魏奇山和俞家这两株摇钱树,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不得不防着点!” “殿下,还有一点不得不防,为何最后小公爷会出面保下此人他身后可是站着定国公和安国公,有没有可能在江南的时候,他已经暗中倒向了卫王” 默默听着手下的话,楚王缓缓开口,“定国公和安国公不用担心。这等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哪怕他们暗中投靠了卫王,也只会在有机会一锤定音时出手,否则顶天悄悄帮些小忙。只要我们一直保持优势,他们就会一直在表面上保持中立。” 他的话,没有额外不必要的焦虑,只有直击本质的清醒。 这就是楚王。 他没有顶级的幕僚,因为他不需要,他本身就是自己最顶级的幕僚。 他养着一群幕僚,不过是为了替他的思绪查漏补缺而已。 “至于这个齐政和姜猛” 楚王锁着眉头,“他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幕僚躬身道:“没有相关情报,按照江南汇总上来的消息,齐政曾在苏州的文会之中夺得文魁,会不会本身就与姜猛认识” 楚王看着他,“本王担心的是,如果他成了孟夫子的关门弟子,会如何” 几个幕僚面色悚然一变。 如果齐政成了文宗的关门弟子,那原本在文坛没有任何势力的卫王,很可能轻松便能聚拢起一大帮读书人,而且还能拥有极高的声望。 现在的卫王,在扳倒俞家和魏家之后,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手腕,在朝堂和中京城的声望已有不俗增长; 又因为曾经在军中历练,有些军伍之人也颇为看重他; 若真让他再得到文坛支持,虽然每一样都不算强大,但综合起来,这卫王怕不是真的能成为殿下争夺储位之争的强劲对手。 这一个齐王还没打败,卫王就又冒出了头。 “殿下,齐政只是与文宗的弟子有些瓜葛,距离成为文宗的弟子还差得很远吧” “不错,殿下曾经亲上周山,让孟夫子承诺会公开选拔关门弟子,这等场合,他齐政就算跟姜猛是亲兄弟,也没办法徇私吧” 楚王闻言,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念道: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看着面前的幕僚们,“你们觉得,能写出这些诗文的人,是没有才学的吗” 众人一片沉默。 楚王抛出了一个让众人心头沉重的话题之后,眼神渐渐变得冷厉,缓缓道:“我们不知道他与姜猛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成为孟夫子关门弟子这件事,是我们决不能接受的。” 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威远侯府,跟齐政闹将上了,那就借这个机会,断了齐政的文脉之路吧。” “暗中去见黎思源一面,告诉他.” 翌日,清晨。 青云台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子。 小摊贩们在沿街叫卖着,蹭着这难得的热闹,大把大把地赚着铜板。 但真正有实力有地位的,除非打算参加这次的选拔,否则都很少在这广场中站着。 在广场东西两侧的两家颇为高档的酒楼临窗的雅间,便成了他们的首选。 居高临下,俯瞰全场,充分满足了这些人的心理。这才是大人物的与民同乐。 这也让这些雅间,在短时间内,被哄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价格,甚至地位不够有钱都不一定拿得下。 但这些人当然不包括宁远侯府的嫡女,和那位致仕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老太师孙女。 两辆表面并不浮夸但用料极为考究的马车,停在酒楼的门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先后从马车上下来。 一个红衣飒爽,一个白衣飘飘; 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清冷如莲; 一个武将之女,一个文臣之后;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除了性别一样,样貌俱佳,其余都大不相同的人,会成为闺中密友。 当代宁远侯之女梅心竹、老太师孙女辛九穗,在护卫和婢女的簇拥和酒楼掌柜诚惶诚恐地领路下,走进了酒楼视野最好的雅间之中。 “心竹,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往日叫你来看这些热闹你都不来。昨日接到你的传话,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落座之后,辛九穗便笑着开口问道。 她的容貌也是极佳,甚至比梅心竹还要更好,不笑的时候,典雅大气,笑起来两轮弯月,让人忍不住沉醉在她的梨涡之中。 梅心竹也没瞒着,笑着跟辛九穗说了自己的好大侄昨日的遭遇。 辛九穗轻声道:“我听爷爷说过,卫王殿下这些日子仿如脱胎换骨,其中很可能就有这个幕僚的功劳,他应该不是那般莽撞跋扈的人啊!” 梅心竹点了点头,“莽撞跋扈的是梅天赐那个蠢货,哎,不管了,敢扇他巴掌,也是不简单,咱们看看是何方神圣吧。万一我那侄儿想不开,真跟别人闹起来,我还能帮忙劝劝。” 正说着,站在窗边的一个昨日在国子监见过齐政等人的护卫就连忙道:“二位小姐,齐政他们来了。” 梅心竹和辛九穗起身来到窗边,顺着护卫的手指看去,“那个穿着天青色儒衫,头上带着小冠的,便是齐政了。” 其实不用他多说,指个大致方向,二女便轻易地瞧见了那个容貌俊美,身形修长,气度从容的身影。 尤其是在才干过人的周坚和少修边幅的姜猛衬托下,简直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耀眼。 梅心竹面露惊艳之色,啧啧感慨,“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辛九穗轻笑道:“这话不是通常用来形容我等女子的吗” 梅心竹嘿嘿一笑,辛九穗调侃道:“这是看上他了” 面对好友的调侃,梅心竹缓缓摇头,“不过光有皮囊是不够的,这中京城,从来不缺少英雄豪杰,更遑论容颜俊美之辈了。” 辛九穗看着齐政的身影,“他今日既来此间,多半是有所图的吧,才学品行如何,便能一窥究竟了。” 当她目送着齐政一行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青云台的高台前不远处,笑着道:“看样子,你的好侄儿还真听你的话,没有乱来呢!” 梅心竹轻哼一声,“算他不蠢。” 她和辛九穗说得没错,梅天赐还真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此刻就站在与她们隔着两个包间的窗边,盯着齐政,并没有什么针对的安排。 当众挨了一巴掌,颜面扫地,一向跋扈的他当然心头恼恨。 但齐政背后有卫王,就算能赢也是难啃的骨头,还会平白得罪卫王,断不能贸然行事。 一个纨绔的二代,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审时度势,计算成本。 不会这一点的,早就埋进了土里,或者沉进了护城河里。 他让人去打听过,这小子虽然名头不显,但在苏州当地还得过一场文会的文魁,恐怕有点底子, 小姑说得有道理,今日先静观其变,看看此人成色如何再说。 如果是个草包,那就试着出口气; 如果真是人才,那就算了吧,为了还能继续欺负那些惹得起的人,这口气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就在这时,他雅间的房门被敲响,一个身影迤然走了进来。 瞧见来人,梅天赐一惊一愣,而后连忙拱手,“卢先生,您怎么来了” 他认得来人,此人乃是楚王殿下的幕僚,最近来府上见过他爹几回,他爹对此人都颇为和气,故而他的态度也是恭敬有加。 卢先生笑着道:“听说昨日梅公子和卫王的一个幕僚闹了些不愉快” 梅天赐听得心头一沉,此事竟然惊动了楚王殿下 看来自己的选择果然是对的,想到这儿,他连忙道:“卢先生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卢先生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在下是觉得,梅公子代表的是威远侯府的颜面,岂能让人如此欺负,自当反击回去才是啊!” 梅天赐闻言一愣,诧异地看着这位楚王殿下的幕僚。 第192章 齐政,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第192章 齐政,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平而高者谓之台。 愿登此台而上青云道,故称青云台。 站在这台前,齐政等人还在默默打量着四周。自来熟的周坚,已经轻松地跟身边人攀谈起来,而后拉来了一个同样自来熟的书生当介绍者。 “这个初选的玩法很简单,任何只要先前未曾参加过前几场的,都可以参加。” “每半个时辰,会出一个题目,所有人根据这个题目作诗,一盏茶的时间,评选出前三名。” “一共出题三次,就会有三到九人胜出。这些人来进行最后一轮的比试。” “最后一轮,还是作诗,选出最优者,便是这一日初选的胜者。” “这样的初选会已经进行了八场,有八位优胜者了,加上今日这最后一场,便是九人。这九人,便由大儒们商议后,推举其中最优秀之人,去参加周山上孟夫子的收徒大典,竞争那个关门弟子的位置。” “等等。” 周坚听到这儿不禁疑惑道:“怎么来来回回都是写诗没点别的东西吗而且到时候孟夫子收徒也不是只写诗啊!” 那书生怔了怔,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写诗快些吧,你要写文的话,这么多人你怎么选写出来就要一两个时辰,阅卷还要一两个时辰,而且还要摆上桌椅什么的,这么多人,哪有写诗来得简单。” 齐政和姜猛都笑了笑,这书生说得有道理,但组织上的难题却不是真正的关键。 真正的关键在于,文章太长太难背,写出一篇好文章的难度也比写一首还过得去的诗要大得多。 写诗既简单,又好背,传唱扬名还快。 只需要提前知道题目,让家里的文人给弄好,背下来就行了。 不错,在听完整个规则之后,齐政和姜猛就已经基本确定,这就是那帮大儒为黎思源合理走上周山参加收徒大典所搭建的舞台,前面的种种掩盖,都是为了黎思源出场扬名的那一哆嗦。 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没有收获,那些可以在这个场合借机扬名的城中权贵和学阀子弟们,就是最后那一哆嗦前的好处。 周坚闻言朝齐政挤眉弄眼,“政哥儿,写诗是你的强项啊,怎么样一会儿露一手,拿个第一来瞧瞧” 齐政还没开口,那个书生就瘪了瘪嘴,“你们也真敢想啊,听你们这口音,外地来的吧这初选会可不是单看文采,还得看家世。之前参与者甚多,但几场过后大家就明白了,我等普通人的出头之路少之又少。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姜猛闻言心头愈发不悦,这般行径,分明就是在借机败坏他师父的名声。 周坚嘿嘿一笑,“没事,咱们也有那么点关系。” 那书生摇头一叹,这些外地人啊,压根不知道中京城的水有多深啊! 正想着,一个身影穿过人群,来到齐政面前几步站定,隔着立刻挡在齐政身前的田七望向齐政,拱手道:“齐公子,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叙。” 齐政微微皱眉,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还是问道:“你家公子” “在下威远侯府护卫,奉我家二公子之名请齐公子借一步说话。” “不借!”周坚当即开口,态度坚决。 那汉子没搭理周坚,目视齐政恭敬道:“齐公子,我家公子说了,他只是有话想与你言说,你背后有卫王殿下,当不至于如此胆小吧” 田七立刻道:“公子,不必担心,此间人多,他威远侯难不成还敢在这儿动手不成” 齐政看着面前的汉子,心头压根就不紧张,他本来就要向威远侯动手,如今梅天赐采取进一步行动,正合他意。 所以,他对那汉子开口道:“好,带路吧。” “公子!”田七一惊,连忙劝阻。 齐政摆了摆手,“无妨。” 那汉子抱拳,“齐公子有胆识,请!” 当看着齐政一行在那个自称威远侯府护卫的人带领下走远,方才那个书生愣在原地。 不是,你们还真有关系啊 酒楼二楼的雅间窗边,梅心竹眉头一皱,“咦,他们怎么朝我们这边来了” 辛九穗看着齐政等人,轻声道:“六个人,最前面那个是领路的,而且姿态和其余人不太一样,像是过来叫人的,其余几个是跟着走的。所以,应该是被在这儿的某一位请过来的。” 梅心竹虽然跟威远侯府很熟,但也不可能记得每一个威远侯府的下人,凝眉不语。 而齐政等人很快也在威远侯府护卫的带领下走进了梅天赐的雅间。 看着齐政的身影,梅天赐的面上露出几分嚣张,冷笑道:“齐政,没想到你还敢来,倒还算个有卵子的。” 齐政不想跟他掰扯卵子到底是啥,淡淡道:“你这记吃不记打的都敢主动相邀,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站在齐政身后的姜猛闻言,眉头微挑,诧异地看向齐政的背影。 在他印象中,齐政可不是这么莽撞而睚眦必报的性子,见微知著,这位文宗大弟子从齐政的一句话中,便嗅到了几分异样。 梅天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心头的怒火在楚王的撑腰下,瞬间占据了心神,“姓齐的,你别嚣张,家父虽然不是卫王那等天潢贵胄,但我是他儿子,你却只是卫王的一条狗!” 齐政并不动怒,依旧神色冷淡,“你若是就想在这儿跟我掰扯一下谁的胎投得好,那就不要浪费我时间了,告辞。” 说着,齐政便转过身去,与他一起来的其余几人也齐齐转身,就像两股想向而行的潮水,忽地倒卷起了巨大的浪。 “齐政,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齐政停步,“有话快放。” 梅天赐没计较齐政言语中的攻击,沉声道:“今日是初选的最后一场,你若能赢了黎思源,那我愿赌服输,不仅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而且脱衣在广场上裸奔一圈,以示臣服。但你若赢不了黎思源,那在下方裸奔之人,便是你!” 他望着齐政的背影,“你不是张狂跋扈得很吗这个赌,你敢不敢!” “梅天赐,你皮痒了是吧!” 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抹火红点亮了众人的眸子。 听见这熟悉的“魔音”,梅天赐身子一颤,下意识就觉得腿软。 但来自楚王的支撑,让他强撑着没有认怂,只是别过头去,“小姑,这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走进房间的梅心竹眉头一皱,怒气几乎是溢于言表,语气一缓,带着咬牙切齿的温柔,“天赐啊,你说什么,小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梅天赐感觉后背上的冷汗瞬间便冒了出来,“小姑,你说了不乱来,我也没有乱来啊,我只是跟他打个赌,我们这是文斗。” 梅心竹还要说什么,但齐政清朗的声音却平静地响了起来。 “好,这个赌局,我接了。” 话音一落,在梅天赐的大喜之下,一道道错愕的目光齐齐望向了齐政。 第193章 天才?打的就是天才! 第193章 天才打的就是天才! 面对着众人的疑惑与诧异,齐政故作不懂地微笑道:“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姜猛扯了扯嘴角,这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吗 完全没必要啊! 梅天赐心头一喜,没想到齐政居然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果然激将法还是有用的。 为免夜长梦多,他当即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政,你放心,你若真有本事赢了,本公子绝对会兑现赌约!” 言下之意,也是在挤兑齐政,敢赌就要敢做到! 但齐政就当没听懂,淡淡一笑,“嗯,希望你做到。告辞!” 说着就朝门外走去,姜猛等人动身跟上,梅天赐赌约定好,也没有阻拦。 梅心竹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开口。 走出雅间,一行人正要下楼,身后却传来一声招呼。 “姜先生” 姜猛停步回头,瞧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正朝他看来。 “姜先生,小女辛九穗,久仰姜先生大名,既相逢于此,不如到雅间之中,稍作歇息” 姜猛诧异地看着完全陌生的对方,“你认识我” 辛九穗微笑道:“孟夫子高足,谁能不识。” 齐政低声为姜猛介绍了辛九穗的身份,他虽然不认识,但像这等家世的人,临江楼的情报上自然有写的。 得知辛九穗乃是老太师的孙女,姜猛心头大概明白了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他征询地看向齐政,这事儿还得他定夺,同时也是在变相提醒辛九穗,你只邀请我一个人,我很难办啊! 辛九穗蕙质兰心,笑着道:“距离初选开始还有些时候,诸位不妨都一起吧。” 齐政微微颔首,姜猛便也答应下来,他吃得苦霸得蛮,但也同样不拒绝在能享受的时候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众人一起走进了辛九穗和梅心竹的雅间。 梅心竹悄然凑到辛九穗的耳畔,低声说了句,“谢了啊!” 她方才就是在犹豫,要不要挽留齐政,为这场赌局留个转圜的余地,但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如何开口,她毕竟是女子,和齐政也素无瓜葛,但没想到辛九穗却能找到姜猛这个由头。 甚至她也没想到辛九穗居然认识姜猛。 辛九穗甜甜一笑,并未多说,招呼大家落座,便落落大方地引导着场中言谈,让在场五人都了然了彼此的身份。 当然,周坚对外的身份就是齐政的亲戚,否则单纯一个普通商人之子,恐怕是没资格在这个房间赢得一个位子的。 彼此攀谈几句,梅心竹也定了定神,看向齐政,“齐公子,我那侄儿向来鲁莽,得罪了。” 她也识趣,这时候没再说什么让齐政见谅的话。 齐政微笑摇头,“在下却觉得,梅公子今日并不算鲁莽。” 众人都是一怔,齐政轻声道:“梅公子似乎很确定那位黎才子今日会来。” 说完,他的神色平静,但目光却将面前的梅、辛二女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辛九穗若有所思,梅心竹先是微微皱眉而后几乎是立刻明显地露出了几分愤怒。 如果周坚站起来,那在座的四个人都是聪明人,很快便明白了齐政的话背后的意思。 梅天赐以黎思源打赌,但却压根没有提及如果黎思源没来会怎么样,这说明他笃定黎思源一定会来。 但以梅天赐的脑子和一位军侯在文坛的资源,应该是了解不到这等东西的,很显然,梅天赐今日如此行径的背后,有一些不好言说的东西。 三声锣响,惊醒了短暂沉默的雅间。 九场初选的最后一场开始了。 众人都纷纷将目光看向场中,准备看看那位号称北地第一才子的黎思源今日到底会不会出场,更想看看齐政到底能不能真的战胜这位久负盛名的才子。 想到这儿,他们又看向齐政,齐政微笑道:“不急,先看看吧。” 说话间,高台上走出一位老者,朝着下方拱了拱手,而后伸手一压,仿佛便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拂过躁动的场中,将声浪悄然压平。 “诸位俊才,天下文宗孟夫子驾临周山,将收关门弟子,此乃我大梁文坛盛事,亦是我中京读书人之幸事。我等八位大儒,欲简拔一出类拔萃之人,举荐给孟夫子。今日乃是九场推举的最后一场,诸位,青云台上青云路,众生扶汝至山巅,请洒潘江,各倾陆海!” 随着他极具煽动的言语落下,台前众人都躁动了起来。 老者退回座位,一个中年人站到台边,朗声道:“一应规矩,和之前一样,高台东西北三面各有六个棚子,棚中摆着笔墨,公布试题之后的一盏茶时间之内,诸位排队入内填写,将答案交上,台上八位先生,将共同评选,评出前三名进入最后一关。” “第一关,请以求学为题,作诗一首。计时开始!” 说着旁边便有小厮搬上了沙漏。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广场之上登时躁动了起来。 有急不可耐的稍作思量,便匆匆进了棚子。 周坚忽然道:“姜兄、政哥儿,你看,那不是王兄嘛!” 齐政和姜猛抬眼看去,果然瞧见了王范的身影。 二人都微微一笑,若是稍遇点挫折便不行了,那今后还有什么好说的。 梅心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齐公子不下场写一首” 齐政微微一笑,“梅姑娘稍等,那位黎公子还没出现,在下便是作了诗也不算。” 梅心竹不再催促,众人聊着一些闲话,很快时间便过去了。 虽然收上来了一大摞稿子,但是作诗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好与坏,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台上的八位大儒,经过一番飞速地阅卷,很快便汇总评出了前三名。 那个嗓门奇大的中年男人,便拿着三份稿子,开口念诵。 姜猛倾耳听着,心头松了口气,这第三名和第二名的稿子,都还算得上可以,这帮人倒也没有做得太过分。 “获得第一场第一名的是,抚州临川县学子,王范!” “其诗曰:家贫常借邻家光,夜半犹闻翻纸忙。莫道囊空无长物,满天星斗是文章!” “大儒评语,用词朴素,气象开阔,为我辈读书人当有之气魄!” 台下瞬间响起了一阵掌声,那声音比起先前两名都要热烈得多。 这天下,终究还是普通人更多,大家也更喜闻乐见这种寒门学子脱颖而出的故事。 事实上,台上那八位大儒也不傻,他们虽然如齐政和姜猛所猜想的那样,将这比试视作他们结交权贵,为权贵子弟扬名的舞台,但也没做得太过,每一场都有那么一两个普通学子冒头,这样也能最大程度避免一些诋毁。 周坚笑着道:“王兄果然有才,虽然比政哥儿的诗差些,但肯定比我的好!” 齐政嘴角扯了扯,觉得周坚后半句是废话,但仔细想想,前半句好像也是废话。 辛九穗悄悄看向齐政,似乎很好奇这位只是在中京大多数人眼中还寂寂无名的卫王幕僚,到底有什么样的才华。 接下来的两关,齐政依旧没有出手参与,梅心竹也没有再催促。 因为,黎思源依旧没有出现。 梅天赐此刻并不在自己的雅间中,而是在隔壁的房间,焦躁地看着卢先生。 “卢先生,这怎么办黎思源为何没来,这我还怎么赢那齐政” 卢先生微微一笑,“别急嘛,扬名是有门道的,你等着瞧好便是。” 随着他的话音,青云台上,中年男人站定,向众人介绍了通过前三关的七位年轻人。 之所以是七个,是因为有两人分别拿下了两关的前三。 梅心竹看着齐政,“齐公子,你方才的猜测,如今看来是不是错了” 齐政微笑道:“或许吧,但是在下也不能猜测梅公子只是单纯的蠢啊。” 梅心竹愣了愣,这话倒还真不好反驳,她便转换话题,“那齐公子今日可打算作诗” 齐政当然不会觉得梅天赐是单纯的蠢,所以黎思源肯定会来只是不知道是以何种方式而来,自己不作一首诗备用,自然是不行的。 “梅姑娘放心,便是不为了赌约,今日有劳梅姑娘与辛姑娘一番盛情款待,也当以诗相谢。稍后题目公布,在下便作诗一首。” 梅心竹眼前一亮,立刻吩咐人备好纸笔。 齐政却笑着道:“二位姑娘不如等他们都公布了之后再看在下的诗。” 性子直爽的梅心竹问道:“为何” “因为在下担心二位看完在下的诗,再看别的,就没兴趣了。” 梅心竹和辛九穗对视一眼,且不提辛九穗如何选,梅心竹已经对齐政的感官有了不少的下降,觉得此人有些太过狂妄。 她却不知道,齐政今日种种都是装出来的,黎思源到现在都没现身,显然是憋了个大的,自己不尽量做些铺垫,万一比不过那才是真的尴尬。 青云台上,中年男人开口,“让我们恭喜这七位俊才,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最终比选!” “最终比选之题,以物喻人,作诗一首,计时开始!” 随着他的声音传入房中,齐政只微不可查想了一两个呼吸,便直接提起了笔。 房中众人都好奇了起来,看着齐政不仅没有思考,而且落笔更是几乎没有停滞,对文墨之事更擅长写的辛九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要做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 等齐政写完,将墨迹吹干,而后迭好递给梅心竹。 有齐政那句话在先,梅心竹和辛九穗终究强忍着心头好奇,没有打开。 青云台上的七个人端坐在书案前,开始冥思苦想,喃喃自语,不时停笔落笔,也陆续交了卷。 和先前的流程不同,这一次,没等众人评比,中年男人拿着卷子,先向众人念起了这些人的诗作。 难得露脸的机会,这些在方才胜出的人,也希望自己能多一个展示的机会。 齐政等人也听见了王范的诗作。 【五更犹带雪声吟,劲节何曾易此身。纵使风摧腰不折,任他霜雪更虚心。】 姜猛微微点头,“心性倒是不错。” 以他的身份,这样的评语算是很好了。 就当几篇念完,八位大儒便要商议出个结果,评出最后优胜者之际,广场外,一阵马蹄声急促而至。 骚动便在众人瞧见一马当先之人面容的时候,迅速蔓延开来。 “黎公子!” “是黎公子来了!” “见过黎公子!” 黎思源利落地翻身下马,朝着众人拱手微笑,朝前走去,人群在他的前方,自动让开道路。 走上高台,黎思源爽朗的声音响起,躬身一拜,“诸位先生,对不住,方才正要入城,遇见一处民宅失火,便帮忙抢救了些被困百姓和财货,故而晚了。” 众人这才发现,黎思源身上的衣衫都带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他的随从更是明显。 于是,阵阵的赞扬声便立刻响起。 诸位大儒也是捻须颔首,“读圣贤书,便要遵教化,行道义,这等行径,正该是我读书人该做的。” “无妨,迟到便迟到了,想来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黎思源一愣,“这么说,在下是真的迟到了” 那个中年男人略带惋惜地开口道:“黎公子,方才最后的评比也已经交卷了。” 黎思源怔了怔,叹了口气,“罢了,迟到了便是迟到了,在下岂能不遵守规矩,说明此事与在下无缘。” 中年男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向几位大儒。 而台下已经有人大声嚷嚷起来,“黎公子,你是去做好事去了,这不能算!” “就是,以黎公子之才,若不能入选,那这个评比还有什么意思!” “我等今日聚集于此,就是等的黎公子!黎公子不比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对!黎公子!黎公子!” 听着下方渐渐整齐的声音,为首的一个大儒站起身来,走到台边,伸手按了按,而后笑看着黎思源, “子渊啊,你看看,群情如此,我等亦是两难,不妨这样,你且按照这最后一关的题目,作诗一首,如果显然能够比其余诸位俊才的大作强,相信也能服众。” 黎思源躬身道:“玉山先生既然吩咐,晚辈自当照办。敢问题目为何” 大儒开口道:“以物喻人。” 黎思源眉头轻皱,缓缓迈出一步。 齐政见状,眉头一挑,想到了一个可能,旋即嘴角露出几分冷笑,他也是真的敢啊! 又一步之后,黎思源面露沉思。 当第三步迈出,他缓缓开口,吟出了第一句,“锦霞初破洛阳春。” 第四步之后,第二句吟出,“独占天香第一人。” 众人深吸一口气,这气魄,厉害啊!不愧是北地第一才子! 第五步,他沉声道:“非是倾城偏傲世。” 第六步,他皱眉不语,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七步迈出,他眉目舒展,朗声开口,“本来金谷旧家门!” 当最后一句念出,满场皆惊。 居然只用了七步! “哈哈哈哈哈,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你黎子渊亦是七步成诗!善!大善啊!” “没曾想我等今日在此,居然能瞧见这等佳话!” “七步成诗,关键这诗还真做得极好,以物喻人,这中京牡丹名满天下,子渊,便是这人中牡丹,不负北地第一才子之名!” “今日之选拔,你当为第一,诸位,可有意见” 下方众人,纷纷鼓噪,“没意见!” “黎公子!黎公子!” 整齐的喊声,化作巨大的声浪,在众人的耳膜中回荡,带着黎思源的声望直冲云霄! 可以预见的,今日之后,在中京城的文坛,七步成诗的黎思源,声望将膨胀到一个何等夸张的地步。 而一旁的酒楼中,看完了黎思源表演的齐政微笑起身,“好戏看完,我等也该告辞了。感谢二位贵人款待。” 说完他朝二人欠身,便朝外走去。 梅心竹想说什么,被辛九穗悄悄拉了拉衣袖。 梅心竹也很快反应过来,若是齐政自惭形秽,那自己的阻拦必将让对方恼羞成怒,若是齐政觉得不过尔尔,那自己更没理由阻拦。 想到这儿,她和辛九穗忙不迭地展开了齐政的诗作,只看了一眼,便双双呆住。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这首诗,哪怕是对文墨之事不精通的梅心竹都能知道,远远强于黎思源的诗作。 忽然,梅心竹骇然地看着辛九穗。 黎思源七步成诗已经被那些人吹上了天,可她分明记得,齐政听完便直接落笔了啊。 第194章 这怎么可能?! 第194章 这怎么可能! 老实讲,在广场上起身高呼黎公子,齐政起身而走的时候,梅心竹的确是以为齐政怕了。 因为在旁观者看来,黎思源横空出世,七步成诗,技压全场,那声望和能耐,已经到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那一首诗也做得很是不错,本就是北地第一才子,外加大族出身的他,在曾经的神都如今的中京,以金谷园之牡丹自比,浑然天成。 但偏偏,还有齐政。 黎思源的七步成诗,在齐政提笔便是一首传世佳作的事迹面前,就像一个孩童拙劣的表演。 他的那句【独占天香第一人】比起齐政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差距仿如云泥。 梅心竹也终于明白,齐政那句【先别看,否则我怕你们看不下去别的】,不是张狂,而是事实。 一旦有了事实支撑,旁人眼中的嚣张便立刻转化成了胸有成竹的自信,让旁人的观感从地底升空。 “的确是我眼界浅了,没想到他的诗写得这么好。对比起来,黎思源此刻的万众瞩目,倒的确显得有些可笑了。” 梅心竹的脸上依旧残留着震撼,缓缓开口。 辛九穗托着下巴,眨了眨一双美眸,笑着道:“还有呢” 梅心竹一愣,“还有还有什么” 辛九穗看着这位闺中密友,“你忘了他与你的好大侄的赌约了他将这首诗留给你,分明就是看出了你想要帮忙打圆场的意思,卖你一个面子,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堪了。” 梅心竹猛地一惊,登时反应了过来。 在黎思源出场之后,卢先生便下场去了青云台,所以梅天赐此刻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正满意地看着青云台前的狂热与躁动。 当瞧见黎思源如天神下凡一般,七步成诗,瞬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和赞誉,傲立台前如一轮闪闪发光的太阳时,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齐政,这你还怎么赢! 砰! 就在他胜券在握之际,房门忽然被手下一把推开,“二公子,不好了,齐政那小子要跑!” 梅天赐面色登时一变! 要是老子输了,让你跑了也就罢了,现在老子赢了还能让你跑 “叫上人!追!” 酒楼之中,齐政压着步子,故意走得很慢。 姜猛压低声音,笑着道:“你这是想等那小子追上来” 齐政点头,“瞒不过姜兄啊。” “我看你今日种种,一直就在引他上钩,你这是盯上了威远侯” 还是那句话,跟齐政彻夜长谈过的姜猛压根不相信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那么答案也就很显然了。 齐政笑容玩味,“我只能说此事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至于细节,姜兄确定要听” 姜猛登时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那算了,哈哈!” 就这样,一行人走下楼梯,正要继续走出大堂,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暴喝。 “站住!” 随着喊声响起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楼梯的梯步上,发出擂鼓般的动静。 甚至有一个汉子身手矫健地撑着扶手一跃而下,安稳落地,快步冲到门口,反身堵住大门,拦住了齐政等人的去路。 一番变故,将大堂之中的食客都吓得一激灵,纷纷警惕而防备地看向门口。 也就是现在那边还未完全散场,还在看热闹,大堂人不多,而且大多都是楼上大人物的随从,也是吃过见过的,否则定起骚乱。 见齐政一行被成功堵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梅天赐也放缓了脚步。 当他慢慢喘匀了气,嘴角的冷笑和眼中的嘲讽,也渐渐升起。 “怎么输了就想跑” 他走到楼梯的倒数第三级台阶上停步,并未下去,因为这能让他保持居高临下的姿态,很符合他现在胜利者的身份。 齐政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田七默不作声地站在齐政的斜前方,护卫着齐政的安全。 梅天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的不屑更是浓厚。 “你方才和老子打赌时的嚣张呢你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连出去和黎思源比赛都不敢了” “不敢出去比,又不敢愿赌服输,你丢不丢人” “卫王殿下身为皇子,身份何其尊贵,沙场浴血,何等英雄,没想到竟然有你这等没卵子的手下,你简直是丢尽了卫王殿下的颜面!” 在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尽情倾泻着自己的嘲讽与得意时,齐政竟然笑了。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输了” 听见这话,梅天赐的心头并没有半分的警惕,因为在他眼中,今日的黎思源没有人能战胜,没有人! 也因此,怒火在他的心头猛地蹿起,他指着齐政,“来人啊,给我将这个输了不认账的东西衣服扒了,扔到广场上!” “我看谁敢!” 吼出这句话的,并非田七、也并非张先,并非齐政队伍中的任何一人。 而是来自楼道口的一个冷厉的女声。 威远侯府的手下停住动作,转头瞧见了从楼梯上沉着脸走下的梅心竹。 辛九穗并没有跟她一起,而是站着楼道口默默看着场中。 瞧见“魔女”驾到,梅天赐心头一紧,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占理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理直气壮道:“小姑,我可没胡来,这小子赌输了不认账,我这是在履行赌约!” 啪! 梅心竹直接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将梅天赐扇得一懵,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着小姑。 平日里,梅心竹虽然对他们也管教颇严,但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下不来台。 梅心竹寒声道:“看什么看在你爹没收回我对你的管教之权前,你就得受着!今日打你,打的是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行事,若是惹出你平不了的祸端,你要带着整个侯府一起给你陪葬吗” “我就想问你一句,谁告诉你齐公子输了!” 梅天赐本来就被打懵了的脸上,更懵逼了,齐政怎么可能没输 “黎思源是作了一首诗,但你怎么知道齐公子就没作” 梅心竹扫视一圈,目光在落向齐政时,柔和了几分,而后拿出手中的信纸,缓缓念出了齐政的诗作。 清脆的声音在酒楼的大堂中响起,掌柜的如梦方醒,一脚将账房踹开,拿起纸笔飞快地记录起来。 听见那【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时,众人从中听出了比起黎思源那生硬狂妄的【独占天香第一人】,更洒脱,更飘逸,更从容的心境。 纵品全诗,气度高雅,卓尔不群,咏物而不滞于物。 相比起来,黎思源的诗作,乍听还行,但细品之下,尤其是两相对比之下,太过刻意,太过雕琢,反而显得庸俗难耐,仅仅中品而已。 梅天赐呆呆地听着,他虽然不学无术,跋扈纨绔,但有这个家境,读书识字的基本功也还是有的。 不说这首词跟黎思源的孰优孰劣,但至少不会比黎思源的差了! 怎么可能 人生的大起大落,如果是好的结果,会让人觉得太刺激了。 但若是最终结果是坏的,便会让人很难接受。 原本以为胜利已经是太平公主的胸——板上钉钉了,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 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咬着嘴唇,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喊道:“不对,黎公子是七步成诗,比肩曹子建,便是最后作品上有些许差距,但也不能说他齐政就赢了!” 梅心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都带上了一丝怜悯,“齐公子一步都没走,听完题目直接提笔,一气呵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梅天赐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那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呆立着,喃喃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走” 梅心竹怒其不争地瞪着他,“人家是给你留颜面,没想到你这么蠢,主动把脸凑上去打啊!” 第195章 机关算尽,为人嫁衣 第195章 机关算尽,为人嫁衣 骂完之后,梅心竹也不再管自己这个愚蠢的侄儿,看向齐政,利索地行了一礼,“齐公子,今日之事,是他辜负了你一片好心,如何决断,你发落便是。” 梅天赐心头一颤,祈求地看向梅心竹,“小姑.” “你闭嘴!” 梅心竹哼了一声,目光诚挚地看向齐政。 旁观着这一切的齐政轻叹一声,“原本若是在下离开,此事便可悄然揭过。但如今这般闹得众人皆知,在下若是没个说法,恐怕也很难向殿下交代。” 梅心竹点头,“请齐公子明示。” 齐政故作沉吟,叹了口气,“承蒙梅姑娘招待,方才那一巴掌,也算是表明态度了。梅公子乃侯府嫡子,所谓裸奔之说,难登大雅之堂,在下也不想与威远侯府为敌。” 他看着梅心竹,“这样吧,让二公子答应在下一件事即可,此事保证不伤天害理,不害律法,如此我在殿下那边也能有所交代。如何” “好!” 梅心竹一口答应,梅天赐张了张嘴,不敢吭声。 但旋即,梅心竹又补了一句,“一个月之内,请齐公子示下。” 齐政笑着点头,“好。” 说完,便告辞离开。 当他转过身,才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满满当当的人。 那一道道看向他的眼神,有好奇、有佩服、有惊艳、也有嫉妒。 但在齐政朝他们走来时,都齐齐让开了道路。 这一幕,仿佛先前黎思源的场景重现。 虽然规模比之小了许多,但种子既然已经种下,成长便只是时间问题。 一首鹧鸪天或许还不够,可谁知道未来的齐政还会不会给世人更多的惊艳呢! 目送着齐政一行人的离开,梅心竹看向呆若木鸡的梅天赐,冷冷道:“现在知道我为何打你那一巴掌了吗” 梅天赐的脸已经悄然涨得通红,他不敢想象,如果齐政真的以赌约为要挟,让他去此刻人山人海的广场上遛鸟,那他今后该如何在中京城活下去。 他很真诚地朝着梅心竹一拜,“多谢小姑。” “回府上好好待着,晚上我去找大哥说今日的事,你最好做好准备。” 梅天赐只感觉屁股已经提前开始疼了,但也只能连忙点头,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那依旧热闹的青云台,暗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卢先生,什么狗屁黎思源,差点害死老子! 待他离开,酒楼掌柜开口喊道:“方才齐公子大作,十文钱一份,有需要的吗” 回应他的,是一只只拿着钱伸来的手。 黎思源并不知道酒楼大堂之中发生的那些变故。 他正站在青云台上,享受着大儒们的夸赞,听着其余读书人的祝贺与吹捧,如在云端,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一切,都和一开始的计划一样。 他来了,他赢了,他七步成诗,他声望高隆。 他的心头带着几分飘然,想起了楚王昨日的传话。 楚王殿下言之凿凿,说有什么很厉害的对手,让自己慎重,自己这才搞了这么一场戏,结果哪有什么不长眼的敢跳出来,害得自己白准备了半天。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屑,悄然地瞥向酒楼方向,然后微微一凝。 那边怎么一阵骚动呢 专程来到青云台旁边,负责查漏补缺以防不测的卢先生也发现了酒楼的动静,对此事知道更多的他,猜到多半是梅天赐成功了。 那他便要坐实此事,彻底斩断齐政成为孟夫子关门弟子的路。 于是他便朝着台上一个大儒使了个眼色。 这位被江南集团豢养的大儒提前便得了吩咐,立刻会意,装作忽然发现动静般笑着开口:“咦,那边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人被他这句话一带,都好奇地看过去。 “去个人看看,今日咱们一切圆满又生佳话,这等场合,可不能出现什么乱子!” 一个小厮便立刻被派了过去,没过多久,又折返了回来。 那位大儒站在台上,朗声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黎思源,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卢先生心头猛地一沉,不好,有问题。 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大儒就脸一沉,“让你说你就说,照实说,有什么好怕的!” 小厮一听,这可是你说的啊,当即竹筒倒豆子,将他看到的情况说了。 “听说威远侯的二公子跟一个叫齐政的人打赌看齐政能不能赢了黎公子,威远侯的二公子输了,方才就是在吵闹,现在两边的人都已经走了。” “等等,你这不胡说八道嘛!那齐什么的,怎么就赢了子渊了” “那些读书人说,那个叫齐政的做的诗比黎公子的好,而且黎公子七步成诗,那个齐政听完题目就直接写了,一气呵成。都是那些读书人说的啊,不是小的乱说的。” 黎思源面色陡然一沉,他不允许自己今日这般完美的荣耀时刻被涂上污点。 他当即沉声问道:“他作了什么诗” 卢先生瞅着机会,也顾不得那么多,登上了青云台,笑着道:“诸位,何必为了那些小事扰了兴致,今日诸事圆满,咱们就此散去吧。” 黎思源眉头一皱,卢先生此刻的表现,和楚王昨日的叮嘱,都让他心头一动,不再追问。 但他是识趣的,可这台上偏偏还有别人,偏偏还有不识趣的人。 一个大儒冷笑道:“这可不是小事,那些人敢这么宣扬,那就是在质疑我等的公平。你且把他所写的诗句念出来,老夫倒要看看,有几斤几两敢放这等狠话!” 卢先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娘的,怎么有这么蠢的人。 那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他们抄写的那个齐政的诗作。” 台下还未散去的庞大人群,此刻都悄然变得安静,默默望了过来。 大儒不屑亲自伸手,示意一旁的另一个小厮接过递给自己,而后一把拿过来打开一看,随口念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强撑着道:“不过是一个自认隐士之人的自命清高罢了,怎么就能比得过子渊的大作了”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中.” 大儒的声音一顿,神色当即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再是脸皮厚,也没办法将这样的句子贬得一文不值。 但他这一停顿,台下的众人就急了。 这等佳句听到一半,那感觉就像是在绮梦之中,似乎近在眼前偏偏又始终摸不着的佳人一样,让人抓心挠肝。 “章夫子, “章夫子,你快念啊!” 那大儒吞了口口水,看向身后的其余几人,但其余人都默默避开了目光,那姿态就仿佛在说: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章夫子又看向黎思源,黎思源也默默地抬头望天,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在这时,彻底看不下去的卢先生拉过那个与他交好的大儒,一番耳语吩咐之后,那人上前,从章夫子手中拿过了纸条。 扫了一眼,他呵呵一笑,“章兄果然爱才,瞧见这等佳句就神思不属了,那就由老夫为大家念诵吧。” 说完,他朗声将这首《鹧鸪天咏桂》念了出来。 念完之后,他笑着感慨,“的确是佳作,只可惜这等人才,并未参加我等的评选,实在是遗憾。不过今日的青云台,有诸位俊才和子渊的共同参与,也足够圆满。九场初选结束,诸位,咱们十日之后,周山见!”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地带着众人退场。 那脚步,怎么都带着几分匆忙。 至于台下那些骤起的议论,他们只当没听见。 反正此事坐实,那齐政就算是诗仙转世,也没法通过他们的举荐! 卢先生嘴角一抽,看向黎思源的背影,可叹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今日种种全给那齐政做了嫁衣。 他的声望有多高,踩着他登顶的齐政,声望就只会更高。 到这时候,卢先生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楚王殿下会对一个卫王的幕僚这般上心,甚至亲自布局对付。 若是此人真的上了周山,恐怕还真有可能竞争孟夫子关门弟子的位置,到时候,殿下平添一劲敌啊! 楚王府。 楚王今日散朝之后,便哪儿都没去,安静地坐在府里,一边处理着一些公务,接见一些客人,一边默默等待着青云台那边的消息。 他对卫王很熟悉,他对江南很看重,他对江南的内幕也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所以,他对齐政比朝中绝大多数人都要重视。 今日,前有梅天赐,后有黎思源,齐政总该是跑不掉了。 断了齐政在文坛上的登天梯,他才能睡得好觉。 时间悄然过去一两个时辰,一阵匆忙的脚步跑到了房门前停下,正了正衣冠,喘匀了气,这才敲门走入了房间。 “殿下,青云台传来消息,黎公子七步成诗,强势拿下今日比选第一。” 楚王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云淡风轻地点头,“知道了。” 待信使出去,他起身走到一个宽大的置物架旁,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鲁班锁。 熟悉楚王的人都知道,殿下只有在开心和放松的时候,才会玩这样的东西。 就在楚王玩得忘我的时候,卢先生走入了楚王府的大门。 第198章 有困难,找齐王 第198章有困难,找齐王 卫王和凌岳都好奇地看过来。 虽然凌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跟着好奇就对了。 齐政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是削弱楚王的好事,齐王刚折了一个魏奇山,损失了一个大通钱庄,我想他应该很愿意搭把手甚至冲锋在前的吧” 凌岳挑眉,“你们又在憋着什么坏呢” 卫王神色微动,“我倒忘了,还有你这么个熟悉军伍的人呢!” 他看着凌岳,“你对威远侯了解多少” 凌岳眉头一皱,“威远侯你们真要动他” 他看着齐政,有些吃惊,他以为国子监门前那场戏,是齐政对梅天赐个人有些计较,没想到居然是冲着威远侯本人去的。 卫王笑着道:“上次让齐王折损了一员大将,咱们总得一碗水端平吧” 凌岳听懂了卫王的话,左右逢源两头吃,这没问题,但需要的手段很高,同时,你的胃口不能太大。 威远侯就有点太大了。 他皱着眉头,“我说尊贵的卫王殿下,你忘了你之前去个江南都心惊胆战,现在张口闭口就是一个朝廷的实权侯爷,你是不是这些日子太顺,有点太自大了” 他伸手点着桌子,“禁军五大营:禁卫营掌皇城宿卫,巡防营掌中京城防,城外常备:马军营、步军营、神机营,掌管京畿地区的防务。威远侯身为步军营都督,与他同气连枝的宁远侯为副都督,相当于威远侯掌握着京师周边三分之一的卫戍力量,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张口闭口就敢说让他倒台你们怎么敢的啊” 听着凌岳这么说,卫王心头大定,眉宇也舒展开来。 瞧见卫王这般神色,凌岳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有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齐政轻声开口道:“凌将军,正因为他执掌着京师周边三分之一的卫戍力量,我们才敢算计他。” 凌岳皱眉不解,齐政看着他,“如果他是楚王的人呢” 凌岳面色猛变,身为军旅世家,他太知道皇帝对于皇子和掌军将军勾连的忌惮了。 也就是他和卫王的关系是摆在明面上的,当初下江南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否则他都不敢跟卫王有什么公开的往来。 威远侯若真的跟楚王有瓜葛,那陛下绝不可能容忍,卫王和齐政这般谋划便真有可能成事。 但前提是,这个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是真的。 “当真” 齐政点头,开口道:“小泥鳅他们曾经数次见到楚王的幕僚悄悄约见威远侯,有时候在威远侯府,有时候在城中。如果只是去侯府拜访,那可能是楚王在争取,但如果威远侯也愿意在其余地方见面,那就说明双方已经有所共识了。” 卫王也感慨道:“先前齐政那般谋划,坚持必须要先搞这个临江楼,我现在才发现,情报是多么重要,比我想象的还要更重要得多。” “只可惜临江楼成立时间太短,咱们的人发展得还不够多,否则或许能有更多的收获。” 听到这儿,凌岳也明白了,但他还是道:“你俩先别在这儿互夸了。我还是劝你们慎重,威远侯可不比魏奇山。简单说,朝堂之上,文官可能会看不起武将,但真要斗起来,武将比文官难缠多了!当一个人做些出格的事情都可以被原谅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腾挪的余地会大很多。” 他顿了顿,“我甚至觉得,你们不如使使劲,争取把这么多天一直悬而未决的户部尚书拿到手,也是迈出大步了。” “户部尚书,有心无力啊!”卫王叹了口气,“你放心,目前只是齐政对他们稍作试探,没有万全把握,我们不会贸然动手的。” 凌岳也跟着摇头,“你们啊,哎!” 卫王笑了笑,“你既然这么不看好我们,要不你讲两句” 凌岳“愤怒”地看着这个好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一会儿灌趴你!” 卫王府,好友相聚,欢声笑语。 但宁远侯府之中,却带着几分压抑。 梅心竹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父亲,有些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话。 父亲刚回家,她就将今日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然后说打算过府去跟大哥,也就是当代威远侯说一下。 但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在沉默一阵之后,竟然要求她不要再去管威远侯府的事情。 “这般看着为父做什么难道为父说得不对吗” 宁远侯缓缓喝了口茶,“为父早就想与你说了,我们与威远侯府虽然是同气连枝,但毕竟不是血脉姻亲,两家攀关系,人家孩子喊你一声小姑,你真当人家娘亲了啊你觉得这合适吗不行你直接嫁过去吧嫁给那个比你爹还大一岁的大哥。” 梅心竹如同遭受了几柄重锤的偷袭,带着错愕和痛苦,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陌生的父亲,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说这么伤人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对她和梅天宝、梅天赐之间的玩闹从来都是持着支持的态度。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 “爹,是发生了什么女儿不知道的事情吗” 宁远侯依旧面沉如水,“你只需要照办就是,其余事情为父都不拦着,但从今日起,你与威远侯府,就按照和其余公侯府邸一般来往,不要再做什么出格之事。” 说完这些,兴许他也终究有几分不忍,看着女儿,语气稍缓,“今日之事,你没发现吗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不是小时候你们过家家了。这一次已经是卫王的幕僚了,下一次如果牵扯到一些你也处理不了的事情怎么办就如你今日那一巴掌,你觉得是在帮忙,但那毕竟是别家的嫡子,他心里到底会怎么想,你真的知道吗” “好了,就说这些,你自己好生记得。” 说完,他起身离开,留下梅心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她看不到,已经走出房门的父亲脸上的愁容,和眉宇间深深的担忧。 宁远侯站在府中,望向旁边的威远侯府。 皎洁的月光,将整个侯府照得一片光明,但同时,在那光明的背后,同样有着大片大片的阴影,漆黑、深邃,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卫王府,这场酒最终并没有喝起来,因为白圭来了。 凌岳自然是沮丧的,但他也习惯了。 就如同他每次要去青楼,总会遇到各种各样奇葩的事情从而无法得逞一般,他摇了摇头,便起身从侧门离开了。 当白圭走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便直接道:“殿下,齐公子,今日在下前来,是想与二位商议一下,这空悬的户部尚书之位,咱们用不用做什么” 卫王沉吟道:“白大人是什么想法” 白圭道:“上次朝会,陛下说三日之后的朝会定夺,如今已过去两日,齐王和楚王的党羽都在四处串联,按照下官打听到的消息,目前楚王有意推举曾经担任过户部右侍郎如今为礼部左侍郎的章举出任户部尚书,齐王则有意推举户部左侍郎蓝正顺序接任。如果殿下有需要,下官也可以为殿下去争一争这个位置。” 卫王看着他,“有把握吗” 白圭摇头,“自然没有。眼下我们这些昭文太子的人,树倒猢狲散,比起之前的团结差太远了,如果需要下官去争,殿下可能得出出力。” 卫王心头暗暗叫苦,在下江南之前,他在朝堂上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回来也就捞了一个中京令,他在朝堂上,哪儿有什么能力推举户部尚书这个级别的官员啊! 但就在这时,齐政却忽然开口了,“殿下,不得不说,白大人还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如果能让白大人出任户部尚书,别的不提,对朝廷的财政和百姓的福祉一定是一件好事。” 卫王嘴角一抽,在心里暗道:这我能不知道吗我还知道我如果能够正位东宫,登基称帝,对百姓更是一件好事,但我做得到吗 不过,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忽然生出了几分期盼,看向齐政,目光之中带着期待和询问。 白圭也朝齐政看来,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在心里对齐政这个年轻人,已经没了任何的轻视。 齐政缓缓起身,“这样吧,在下去走一趟齐王府,看看能不能劝说齐王,支持咱们。” 卫王和白圭懵逼地对视一眼,啊 第199章 单枪匹马借荆州 第199章单枪匹马借荆州 齐王府。 在送完了信之后,齐王便又躺回了软塌上,懒洋洋地看着独孤先生,“先生,蓝正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独孤先生点头,“请殿下放心,各方都已经联络好了,明日蓝侍郎也会自己再准备一些殿上奏对的内容。” 齐王嗯了一声,“你觉得咱们还有哪些事情需要准备的” 独孤先生想了想,“第一,楚王必定也会争这个位置,他在朝堂上的势力,老实讲是强过咱们的,咱们要想赢下来,还得提防着他。目前传言他要推举礼部左侍郎章举,我们可以试着让咱们的人看看能否搜集到章举的不法行为,届时在朝堂上发难,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见齐王点头,他继续道:“第二,便是要尽可能地拉拢更多的人,到时候能够压过楚王的声势。” 齐王沉吟道:“比如呢” 独孤先生笑着道:“殿下之前说的联刘抗曹,在下觉得依旧可以施行,卫王如今已经有了些党羽,听说前太子麾下的太子詹事白圭,也颇为认可卫王,还带着熊翰、孔真主动拜访过。若能争得卫王的帮助,咱们的声势也能涨一大截。” 齐王缓缓点头,“那依你之见,本王是要走一趟卫王府” 独孤先生正要点头,门房却匆匆前来通报,“殿下,卫王幕僚齐政求见。” 齐王和孤独先生皆是一愣,等了一会儿,齐王回过神,“让他进来。” 很快,齐政便在门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在下见过齐王殿下,见过独孤先生。” 齐王倨傲地坐着,目光扫过老六这个幕僚,细细打量着。 当日在城外,他迎接老六回京的时候,此人半点声名不显。 可如今,此人帮着老六,先拿捏俞家,后掀翻魏奇山,如今更是在青云台大放光芒,倒让他闯出了几分名声。 也不知此人与自己梦寐以求那位,孰强孰弱。 “你让俞家倒,魏家垮,让本王损失惨重,还敢孤身来见本王” 齐王脸色冰冷,看向齐政的表情透出阵阵杀气,寒声开口。 齐政神色从容,“殿下身为皇子,为君父分忧,为朝廷解难,瞧见这等贪腐堕落之官,恶贯满盈之辈,定然比在下更痛心疾首,怎么会因此怪罪在下呢!” “你在嘲讽本王” 齐王的眼神彻底冰寒起来,“本王便是杀了你,老六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齐政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微笑了起来,“殿下自然是能杀也敢杀在下的,但是在下一个人头不重要,殿下的大计有损,就很重要了。” 齐王眯着眼,独孤先生适时站出来给了齐政台阶,“哦齐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齐政再度振袖一拜,“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请殿下,在后日的朝会之上,支持白圭白大人出任新的户部尚书。” 齐王和独孤先生都是一愣,齐王直接被气笑了,“齐政,你若是没睡醒,就赶紧滚,看在老六的份儿上,我不杀你!” 独孤先生皱着眉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觉得,按照最近的情报,齐政应该不是那么傻的人。 齐政平静道:“殿下不必急着做判断,不如听听在下的分析,若是觉得不对,殿下再赶在下走也不迟。” “敢问殿下,陛下知不知道魏奇山是殿下的人” 齐王没开口,独孤先生接话道:“自然是知道的。” 齐政又问道:“既然如此,陛下若还愿意启用殿下的人当户部尚书,何必要杀了魏奇山呢魏奇山在户部的能力,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齐政的话,让齐王和独孤先生都是一愣。 倒不是他们不够聪明,想不到这一层,而是一个人在一种游戏规则里待久了,会慢慢受限于这种规则。 在之前,朝堂上,天德帝基本就是随波逐流,你们争就行,谁赢了那个位置就归谁,不管你们谁的人,终究都是我的人。 但现在,被齐政这么一点醒,二人都瞬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陛下真的还愿意用齐王的人当这个户部尚书,对朝廷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用魏奇山啊。 贪腐又不是谋反,对皇权来说压根就不是多大的事,就算要解决,那就让魏奇山把赃款全部吐出来,戴罪立功不就行了。 齐政接着道:“所以,不管殿下此番如何准备,殿下的人都不会成为户部尚书的人选。” 齐王的声音冷冷响起,“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本王有什么理由支持你们的人” 齐政平静道:“殿下支持我们,总好过坐视楚王的人,抢下户部这块肥肉。” “听说殿下喜欢看三国,那殿下应该知道,当年的孙权为何愿意将荆州这么好的地方借给刘备” “第一是可以让刘备站在抗曹的前线,分担东吴的军事压力;第二是可以避免刘备一不做二不休,倒向曹操;第三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树立起自己的名声形象,赢得天下的声望;第四则是孙权只是借地,却不借权,江陵等要地还是掌握在东吴手中;第五则是约定好了未来的归还,如果东吴强盛,这荆州之地,自然还是他的。” “回到此事上,前两点咱们不用多说。陛下如果看到殿下大公无私,会如何考量要知道,东宫之位的最终决定权是在陛下手中,陛下是希望看到一个只为一己私利置国家于不顾的儿子,还是希望看到一个有人君气度,为朝廷天下考量的儿子” “同时,魏奇山在户部经营多年,此番魏家之案,并未株连,就算我们拿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殿下依旧可以依靠户部各位实权官员,在事实上掌控户部。” “至于最后一点,殿下的实力远胜于卫王殿下,只要曹操倒了,刘备如何抗衡得了孙权,届时天下都是孙权的,这荆州不还是他的囊中之物吗” 听着齐政的侃侃而谈,齐王震惊地发现,自己对这个仿佛天方夜谭,刚才还嗤之以鼻的方案,竟然真他娘的认可了,心动了。 齐政这张嘴,真的是可怕。 他连忙压制着心头蠢蠢欲动的心,冷哼道:“说得好听,归根结底,本王什么好处都没占到,全替你做了嫁衣。” 齐政微微一笑,“怎么会呢,卫王殿下为了感谢殿下的支持,愿意回馈殿下一个大礼。” 齐王眉头一挑,“什么” 齐政轻轻吐出三个字,“威远侯。” 齐王瞬间坐起,独孤先生也是面色悄然一变,“什么意思” 齐政缓缓道:“魏奇山和俞家之事,虽然卫王殿下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是让齐王殿下受损,卫王殿下为了表示诚意,愿意和齐王殿下携手,将和楚王暗通款曲的威远侯拉下马来!” 齐王震惊地和独孤先生对视一眼,楚王和威远侯有些联络的事情,他们也是最近隐隐听到些不确定的风声,没想到卫王的人也知道了。 老六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齐政开口道:“不知这个诚意,齐王殿下可还满意” 齐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需要细细思量再做决定。” “这是自然。”齐政微笑点头,“那就静候殿下佳音,不过后日就是朝会,还请殿下尽快决断。” 他没有做什么无谓的威胁,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对方也不傻,自然懂得如何考量。 等齐政告辞,迤迤然离开了齐王府,独孤先生望着他修长从容的背影,感慨道:“卫王殿下真是找了个好人才啊!” 齐王开口道:“他的事后面再说,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独孤先生想了想,“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前提是陛下真的是那般想的。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能把威远侯拉下马,让楚王在军方的谋划完全落空,我们不是不可以给他们一个户部尚书的虚位。只要楚王倒了,这东宫之位不就是咱们的,到时候,都可以拿回来。” 齐王面色凝重,“这么说,威远侯真的跟楚王牵扯很深” 独孤先生点了点头,“虽然他们做得很隐蔽,但咱们也有眼线,还是能瞧见些蛛丝马迹。”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老六所说的把威远侯拉下马,到底是真是假了。” “对,威远侯毕竟是步军营都督,一个深受陛下信任的军侯,想要让他倒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这些年,似乎也没听过他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齐政这些日子跟威远侯府那个梅天赐有些过节,会不会从他下手” 独孤先生摇了摇头,“顶多一个教子不严,而且梅天赐干的那些事情对中京城的权贵子弟来说,又不是什么稀奇的。” 齐王叹了口气,面露纠结。 而就在这时,一个手下兴冲冲地来到了房间外,“殿下,独孤先生,小的有要事禀报。” 得了允许之后,他单膝跪地,“殿下,我等今日在城中,遇见了一个上来问路的妇人,她问我们军营怎么走,出于好奇,咱们就多问了几句。得知这个妇人是陕西人,他的丈夫在从军,但是自打三年前,她就再也没有收到丈夫的书信了,也没有军饷寄回,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故而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中京城寻丈夫。” 听着这个消息,齐王皱了皱眉,这算哪门子要事 独孤先生却听出了蹊跷,解释道:“殿下,如果此人仍在军中,那不会没有书信和饷银,如果此人不在了,那家属也会收到阵亡的通知和抚恤,现在家属没有得到通知,却也没有书信,这当中就有问题。” 齐王虽然没从军,但基本的制度还是知道的,“你的意思是吃空饷” 独孤先生缓缓点头,然后看向报信的人,“她有没有说她丈夫在何处从军” “回先生的话,那妇人说,她丈夫就在步军营中,做百夫长。” 齐王和独孤先生震惊对视。 步军营 威远侯帐下 这么巧 第200章 齐王点头,楚王生忧 第200章齐王点头,楚王生忧 齐王和独孤先生对视的目光中,渐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太巧了。 都是朝堂上混迹的狐狸,虽然齐王被齐政当做提款机冤大头,但基本的斗争素质还是有的。 顺利到了这个程度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让他起疑。 独孤先生看着那个传信之人,严肃道:“你们是怎么遇见这个妇人的,细细说来。” 传信的手下连忙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听起来似乎的确没啥问题,他们坐着休息,妇人上前问话,后续的话题也是他们主动问起的。 “等等。”独孤先生忽然开口,然后看着传信之人的身材和衣袍打扮,“你当时就穿着这一身” 手下点头,独孤先生叹了口气,“知道了,你退下吧。把那一对母子仔细照看好。” 待手下离开后,独孤先生看着齐王,“殿下,这很可能是百骑司的手笔。” 齐王一愣,“百骑司” 由不得他不惊讶,百骑司那可是直属皇权的机构,如果此事有百骑司的影子,那就意味着此事是父皇在推动 瞧着齐王的面色变化,独孤先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也聪明没有表现出将齐王一切心思都看明白的样子,自顾自地说道: “不错,殿下不妨想想,虽然咱们的人都是刻意装扮得普通,但毕竟五大三粗,还是三五成群,等闲哪个妇人问路会挑这样的人她就不怕出点啥事更有可能的解释是,她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齐王也嗯了一声,带着几分灼热的目光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父皇” 若是父皇吩咐对付威远侯,那他就有底了啊! 独孤先生这才缓缓摇头,“殿下,是百骑司,但却未必是陛下。” 他解释道:“咱们先前不是怀疑咱们都才隐约听说威远侯跟楚王的勾结,卫王怎么也知道了嘛!有没有可能,卫王在百骑司中有人” 齐王闻言啧了一声,略作思索后赞同道:“有道理,百骑司也是人组成的,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各种心思,怎么可能真的铁板一块。咱们不也在百骑司有人嘛。” 说到这儿,他啧啧称奇,“没想到老六居然也能在百骑司都布下棋子,怪不得敢跟我提这样的事情。” 感慨完他却又神色渐凝地琢磨起来,“你说,老六这些年,有没有可能在藏拙” 独孤先生笑着道:“殿下,这个问题,咱们可以这样想。” “第一,卫王如果先前藏拙,他是为了什么当初昭文太子地位稳如磐石,陛下早早就已经开始领着他熟悉国政,卫王藏拙有什么意义他那时候就想争夺大位不成楚王是有江南势力支持,他凭什么” “第二,卫王就算是藏拙,殿下觉得他能有您和楚王如今的势力吗” “第三,联刘抗曹,如果刘备只是个废物,什么作用都起不到,那又何必联合他呢” 齐王闻言,深以为然,“你说得对,老六有本事不可怕,只要没有我有本事就行。这一回,若真能扳倒威远侯,我不介意帮他一把,让白圭当个挂名的户部尚书又能如何!” 卫王府中,卫王和白圭还在坐着,面前摆着一桌酒菜,但菜没心思吃,想喝酒又怕误事,也只能看着。 “殿下,这么久了,齐公子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白圭有些担心,齐王可不是什么好人,以粗豪之气,常行跋扈之举。 白圭甚至觉得,齐王一言不合将齐政砍了都有可能。 卫王的眉头也死死拧着,“齐政坚持说他能行,让我们放心,我只能相信他,相信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白圭有些后悔地道:“早知道下官就不提什么户部尚书的事情了,平白给殿下和齐公子带来这么多麻烦。” 卫王立刻道:“白大人这话就错了,你也非是私心,而且我等皆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自当荣辱与共,前路茫茫,唯各尽其力,各司其职而已。齐政既然这般决定,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他。” 话音方落,在大门口等着的护卫便飞奔而至,来到门口,“殿下,齐公子回来了!” 卫王和白圭瞬间站起,不约而同地出门迎接。 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瞧见了大袖飘飘,缓步走来的齐政。 卫王上前,一把把住齐政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没事吧” 齐政笑着道:“殿下放心,安然无恙。” “好好好!”卫王连忙带着齐政进屋,在桌旁落座,亲自给齐政斟了杯酒,“喝杯酒,压压惊。” 齐政知道,卫王和白圭更想知道的是今日会面的结果,也没端着,主动道:“殿下,白大人,在下方才已经将事情与齐王说了,他需要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白圭惊讶道:“齐王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要考虑一下” 齐政笑着道:“这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嘛,为什么要直接拒绝。” 白圭听见齐政这个回答,心头都懵了,但他毕竟是能被公认为储相之姿的人,当即按下心头所想,开口道:“齐公子,不知在下可否听听你是如何与齐王殿下说的” 齐政点头,“白大人客气了,当然。” 说着他便在卫王和白圭好奇的眼神中,将自己跟齐王的一通言论说了。 白圭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因为,他带入齐王的视角,发现他居然也被说动了。 就这样一个在他乍听起来觉得匪夷所思痴人说梦一般的东西,齐政嘴皮子一翻,居然真的能给他找到角度做成了。 他看着卫王,一脸感慨,“殿下,下官现在知道,你为何对齐公子那般有信心了。” 卫王强压着心头的喜悦,点头道:“我一直是无比信任他的。” 说完他看着齐政,“那依你之见,齐王最终会同意吗” 齐政笑着道:“等等看,我想齐王殿下应该不会拖太久。” 话音刚落,门房再度快步来到房间外,恭敬道:“殿下,齐王府独孤先生来了。” 三人精神一震,白圭主动道:“殿下,齐公子,下官这便告辞,回去好生准备一番。” 卫王想了想,点头让乔三带着白圭从后门离开,“委屈白大人了。” 白圭哈哈一笑,拱手告辞,临走前向齐政郑重一拜,既是佩服,也是感谢。 齐政回礼之后,默默将白圭的碗筷拿起交给下人。 很快独孤先生走进,朝着卫王拱手行礼,将一本请柬递给卫王,“卫王殿下,在下奉我家殿下之命,请殿下赴宴。” 对这等大人物而言,临时邀约,看上去颇不正式,甚至不礼貌,但独孤先生知道,当前的卫王不会计较这些。 果然,卫王接过请柬,打开一看,点头道:“齐王兄有邀,本王自当前去。” “殿下,在下与齐公子颇为投缘,不知殿下可否允准在下与齐公子闲叙一番” 卫王眉梢轻抬,微笑道:“当然可以,独孤先生请便。齐政,替本王招待好独孤先生。” 说完,卫王便带着人朝着府门走去。 齐政让人撤下酒菜,摆上茶水,笑着道:“独孤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独孤先生平静道:“我想,我们需要聊聊更多的细节。” 楚王府,一道身影匆匆走进,“殿下,齐政回到卫王府后不久,齐王府设宴邀请卫王,派人前往卫王府送信,卫王动身前往齐王府了。” 楚王缓缓放下手中书,眉头皱起。 一旁的两个幕僚闻言稍作沉吟,其中一人开口道:“殿下,马上就是新任户部尚书的推举了,齐王这会不会是想请卫王助力,届时好推举他的人,抢下户部尚书的位置” “应该是了,齐王虽然朝堂势力不小,但在折损了户部尚书魏奇山之后,还是实力受损,卫王又传言说交好了白圭等人,如果能联合卫王,齐王的胜算或许会大很多。” 听着两人的言论,楚王微闭着眼,安静地想着。 过了许久,他霍然睁开眼睛,“不对,你们的想法有问题。” 第201章 击鼓鸣冤,双王齐动 第201章击鼓鸣冤,双王齐动 楚王的声音响起在房间中,也回荡在两位幕僚的心头。 他们诧异地对视一眼,在谨慎审视一番后,发现自己的猜想并没有什么问题。 “还请殿下赐教。” 楚王也趁机再捋了一遍思路,缓缓道:“你们忘了,就在这个消息之前,我们收到的情报是齐政只身前往齐王府。” 幕僚点头,夺嫡事大,齐王府本就是楚王的重点监视对象,一切进出人等都在情报探查之中。 如今卫王也有起势的苗头,楚王前几日就将卫王纳入了监视范围,齐政的动向自然也瞒不过楚王的探子。 “他或许就是去与齐王商议一些小事的,双方商量好了之后,齐王才会开口邀请卫王做大事上的最后定夺。” 这也是常态,小问题 否则若是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大人物就没有回旋和商量的余地了。 同时大人物在那儿斤斤计较三瓜两枣的,也有失身份。 两位幕僚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问题,楚王也同样觉得这样的想法没问题,“你们说得不错,但你们忘了,在这之前,没有齐王府派人联系卫王的消息。所以,此事的开端,是齐政前往齐王府。” 两位幕僚皱眉,其中一位卢先生迟疑道:“有没有可能是卫王察觉到了齐王可能面临的问题,让齐政去探探齐王的口风,要点好处” 楚王点头,“有这个可能。但是去的是齐政,本王觉得,这种可能不大。” 他看着二人,“本王觉得,更有可能的是,卫王想请齐王帮他,他想要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 幕僚闻言,几乎是齐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楚王也不生气,“你们别忘了,在齐政离开府门之前,白圭是到访了卫王府的。” 他轻轻点了点面前的桌面,“白圭,有没有资格做户部尚书” 幕僚摇头,“白圭做个户部尚书自然没问题,可是齐王怎么可能同意,他怎么会放弃这么大一块肥肉” 楚王叹了口气,“这也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缓缓起身,轻轻抚了抚因为动作而有些褶皱的衣衫,缓缓道:“齐政这个人,实在有些本事,而且本王总觉得他与威远侯之子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站在堂中,负手望着门外,“不过,无论如何,我们准备好我们的事情,便是老四和老六联合起来,他们也没有胜算!” “这个户部尚书,本王要定了!” 说着这话,楚王的脸上浮现出强大的自信。 那是他积累多年,斗倒太子,所攒下的底气。 “现在的问题是,即使二位殿下联手,在朝堂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独孤先生端着茶盏,略带忧虑地看着齐政。 齐政观察着独孤先生的表情,发现他的忧虑并没有那么真实,心头便有了计较,点头道:“独孤先生说得极是,楚王觊觎户部之位已久,江南富庶,如果他再握住户部尚书之位,那更是如虎添翼。他在朝堂势力不小,咱们便是两家联手,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面对外人,他自然不可能将对天德帝心思的揣摩说出来。 独孤先生看着他,“齐公子既然与我家殿下提出这等要求,想必应该有所准备吧” 齐政微微一笑,“听闻独孤先生学贯古今,才识渊博,想必自然听过围魏救赵的故事吧” 独孤先生挑眉笑道:“不知楚王的魏在何处” 齐政轻声吐出三个字,“威远侯。” 独孤先生看着他,暗道一声果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卫王府莫非有威远侯的把柄” 齐政摇头,“但我想,齐王殿下在京中势力庞大,找出点这些东西应该不难吧” 独孤先生看着齐政的样子,心头轻哼,真是能装啊,年纪轻轻就跟个老狐狸一样。 “不错,我们的确有个东西,或许可以攻讦威远侯,但是这需要中京府衙的配合。” 齐政心头暗喜,这一步果然没走错! “独孤先生放心,但凡中京府衙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独孤先生笑着端起茶杯,朝前一送,齐政举杯,轻轻一碰。 清脆的声音,仿佛胜利的凯歌。 翌日清晨,中京府衙的大门才刚刚打开,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就站在了中京府衙的大门口,拿起硕大的鼓槌,奋力敲响了鸣冤鼓! 在卫王执掌下风气一新的衙役不敢怠慢,立刻领着这妇人进了府衙。 不多时卫王高坐正位,升堂审案。 妇人牵着六七岁的娃子跪下,“民妇曹小莲,陕西蓝田县人,民妇夫君从军多年,但三年前忽然断绝了音讯,又无饷银寄回,民妇家中难以为继,故来京中寻夫。但军伍森严,民妇无法接近,盘缠也消耗殆尽,走投无路之下,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替民妇寻得夫君音讯!” 卫王昨夜便在齐王府听齐王说了此事,已有计较。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军伍出身,对这种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极为憎恶,当即开口,“你可知你夫君在何处从军” “夫君当年说,他在禁军的步军营中,任百夫长。” “可有姓名。” “民妇夫君姓牛名宝。” “好!白都尉何在!” “下官在!” “速带几个手下,持本王令牌,陪着这对母子,前往步军营中,寻找百夫长牛宝!” “是!” 很快,白都尉便带着这对母子,出了府衙,寻了个马车安置二人,其余人上马,直奔城外步军营的营地而去。 当车子来到步军营外,白都尉一行人下马,留下两人看守马车和马匹,其余人护着这对母子,来到了营门口。 “站住!干什么的!” 两名披坚持锐的哨兵横枪挡住白都尉的去路。 白都尉抱拳一礼,“本官乃是中京府衙都尉白胜,奉中京令卫王殿下之命,前来贵军,查找一人,还请帮忙通传一二。” 一听是卫王殿下的命令,哨兵也不敢怠慢,温声说了一句稍等,便立刻转身进了营地。 不多时,哨兵回转,态度却陡然一冷,“军营重地,外人不得擅入,请回吧!” 白都尉闻言皱眉,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当即从怀中摸出令牌,高高举起,“这是卫王殿下的令牌,还请贵军协助办案!” 那哨兵的目光在令牌上扫过,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畏惧,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摇头道:“我家都督有令,军营重地,无关人等不得擅入,尊驾请回!” 白都尉的目光一沉,扫过面前披甲持枪的哨兵,和威严肃穆的军营,有些举棋不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众人扭头便见一道烟尘拱卫着卫王和数名护卫,疾驰而至。 在营门前,一身亲王蟒袍的卫王利索地翻身下马。 白都尉如蒙大赦,立刻行礼,“殿下!” 卫王轻轻点头,而后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两个哨兵,“还不给本王滚开!” 两个哨兵面露迟疑,但卫王已经无视拦在面前的长枪,直接迈步走入。 枪尖在皇子的威名下,终究缓缓挪开了来。 与此同时,齐王的车驾,也来到了兵部。 他笑看着迎上来的兵部尚书,“韩尚书,本王来查一下近年马军营的饷银册子,行个方便。” 第202章 强硬与决断 第202章强硬与决断 “卫王殿下,即便你是皇子,这般擅闯军营,也有些过分了吧!” 大营之中,步军营都督威远侯梅弘毅,沉着脸看向昂首阔步而来的卫王皇甫靖。 身为掌军侯爷,威远侯对卫王这个仅仅有着血脉名头,却没有庞大势力的皇子并不惧怕,言语间也是毫不客气。 但卫王既然敢来,倒也完全不虚,神色平静,“本王身兼中京府令,有权对中京府境内百姓诸事行管辖之权,倒是威远侯,无视本王官令,是觉得这步军营是法外之地,还是觉得本王这个陛下亲封的中京令无权管辖你这个侯爷呢” 不管正理歪理,甚至不管有理没理,先把气势拿出来,这是对峙的不二法门。 威远侯虽然强硬,但终究也不敢直接将卫王轰出去,只能继续沉着脸,“卫王殿下何必危言耸听,本侯治军,一向严谨,从无不法之事,岂容你胡乱污蔑!” “威远侯治军,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皆是有目共睹,但毕竟民情有需,本王身负陛下安民之责,也不能坐视不管。威远侯既然从无不法之事,想来不会拒绝本王来寻一个麾下士卒问话吧” 威远侯看着卫王的面色,眼睛微眯,杀气凛然。 但卫王坦然地与之对视,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 沙场血战的杀气,对别的皇子或许有用,在昂然而立的卫王面前,却没半点效果。 沉默了几个呼吸,他终于开口道:“卫王殿下要寻谁” “陕西一民妇,其夫君三年未往家中寄钱寄信,前来中京寻夫,其夫君在步军营中任职,名叫牛宝。” 听见这番说辞,威远侯瞳孔猛地一缩,旋即恢复了平静,若非卫王刻意留心,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表情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威远侯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兵,云淡风轻地吩咐道:“去找吴副将,让他去将这个牛宝叫来。” 亲兵抱拳应下,匆匆而去。 威远侯伸手一让,“卫王殿下,请入内稍歇。” 卫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被拦在门外的手下。 威远侯似乎突然转了心思,变得颇好说话,开口道:“殿下放心,本侯自会妥善安排。” 卫王便也收敛了些,点头道:“打搅了。” 说完,一起走入营中,来到主将的房间中座下。 因为是常驻的营地,也建设着有半永久的营房,条件不算太差。 落座之后,威远侯看着卫王,试探道:“殿下为了一民妇,竟不辞辛劳,亲自前来,实在让本侯佩服。” 卫王摆了摆手,含糊其辞,“父皇既然安排了这个差使,自当尽力,都是父皇的子民嘛。” 威远侯身子微微前倾,神色和缓地轻声道:“那若是今后又有人前来,殿下莫非还得跑一趟零零碎碎的麻烦,莫如一次解决干净如何” 他有信心,在江南能够将那帮人都斗倒的卫王,一定看得懂他这番姿态和言语下的意思。 但卫王却微微一惊,“威远侯的意思是,贵军之中,这样的情况还很多” 威远侯深深地看了卫王一眼,他明白,不管是卫王真傻还是装傻,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他缓缓坐直,也没了方才的笑意,淡淡开口,“殿下说笑了,本侯也只是管他们行军打仗,这些士卒的家事如何本侯从何而知。” 话不投机,房间之中,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好在很快,吴副将就前来禀报,“报都督,牛宝今日领着一队人马,外出操练去了。” 卫王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看来本王来得是真不巧啊,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步军营可以随意外出操练了” 有些东西,瞒得过不懂行的外人,却瞒不过熟悉军伍的卫王。 身为京营,没有兵部的调令,私自调兵乃是重罪。 威远侯却不慌不忙地开口,“卫王殿下可能对军伍还不够熟悉,步军营下个月有一场向兵部报备过的演练,他们都是提前去安排沿途诸事的,此事兵部可以查证。” 卫王也不争辩,只是笑道:“如此说来,本王今日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威远侯遗憾地叹了口气,“要不殿下过些日子再来吧。或者等牛宝他们回来了,本侯让他亲自去中京府衙。” 卫王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不知道齐王兄去兵部有没有结果,希望有吧,否则本王还得养着这对母子不成。哎!”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着面色微变的威远侯,“叨扰了,告辞!” 说完便起身朝外走去,威远侯将他送到了营门口,回到房中,便瞧见了副将担忧的脸色,“都督,卫王这是要查咱们的事儿啊!咱们该怎么办” 威远侯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查我们他有那个能力吗本侯在朝中人脉根深蒂固,如今又有楚王相护,陛下还需要本侯打仗,便是吃点空饷又能如何顶多罚酒三杯罢了。” 他挥了挥手,“放心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副将也长出了一口气,“末将遵命!” 但副将没看见的是,在他走出房间后,威远侯的面色登时便垮了下来,神情凝重得无以复加。 “殿下,不好了!” 楚王的幕僚卢先生匆匆来到书房,找到了正坐在炉边看着三国演义的楚王。 “殿下,卫王带人去步军营了!” 楚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将书签端正地嵌入书中,放在一旁,然后看着卢先生,“别着急,帽子都歪了。” 卢先生连忙扶了扶帽子,着急道:“殿下,不止是卫王去了步军营,齐王也同时出动,前往了兵部衙门。” 他的脸色颇为焦急,“依臣之见,他们很可能是冲着威远侯去的。” 楚王神色平静,“这么说来,昨日咱们的疑惑可以解开了。应该是你与威远侯暗中结交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于是开始联手对付威远侯了。毕竟本王若是能握住一股兵权,他们恐怕会寝食难安。” 卢先生都快把着急写在脸上了,“既然如此,咱们得努力想个法子护住威远侯啊!” 楚王淡淡道:“中京城其实没有秘密,许多事情只是摆没摆在台面上,有没有人捅破。我们若是出手襄助,那就是犯了忌讳,引得父皇动怒,那才是真正的错误。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看着卢先生,“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卢先生人都傻了。 “对。”楚王又确认了一遍,“等威远侯自己将此事处理好。你放心,一个吃空饷的问题,或许扳不倒这位根基深厚,战功不凡的侯爷。” 卢先生忍不住问道:“那如果扳倒了呢” 楚王沉默几个呼吸,“那就说明他没资格成为本王的盟友。” 冬日的天,黑得极早。 还未到酉时正,天色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步军营的大营中,已经点上了烛火,士卒们窝在营房中,百无聊赖。 威远侯亲自提着一坛酒,推开了副将的房门。 “侯爷”副将连忙起身。 “我看你心神不定,今日特意没回去,左右无事,找你喝点酒。” 副将连忙起身,从威远侯手中接过酒坛。 威远侯身后的亲兵,则从食盒中取出菜肴和碗筷,在桌上摆好之后,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自成天地,喧嚣隔绝。 副将连忙主动拍开泥封倒酒。 一边看着他倒酒,威远侯一边淡淡道:“本侯想与你说的是,不要担心,这只是小事。” “这天下啊,就像一个地主家,那些文人就像是地主手下的长工,咱们这些人,就等于是护院。地主会因为护院偷吃了一只鸡就把护院杀了吗除非这个护院的本事连一只鸡都不如,又除非有本事的护院太多了,少一个也没关系,否则地主才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你觉得本侯是没本事,还是这朝堂上能征善战的将军太多了” 他主动端起酒碗,自信道:“更何况,咱们是有人保的。” 副将连忙举起酒碗一碰,余光瞥见威远侯喝了一口之后,也一饮而尽,“有劳侯爷挂念,请侯爷放心,末将不会乱了分寸。” “这就对了,你以为卫王最后为什么要主动说齐王的事情,如果他真想打倒本侯,他自己藏着掖着一击致命不是更好他分明就是为了给我们压力,逼我们忙中出错。” 副将闻言重重点头,主动给威远侯满上,两人又碰了一碗。 威远侯笑着道:“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咱们俩人有些年没单独好好喝过酒了,今晚不醉不归!” 副将笑着点头,“是啊,末将还记得当初侯爷还未袭爵,我们一起在北疆驻守和北渊蛮子厮杀的场景呢!” 威远侯哈哈一笑,“可不是么,一晃都十几年了,本侯都还记得,当时本侯冲得兴起脱离军阵了,是你替本侯挡了一枪,本侯才侥幸活了下来。” “都是末将该做的,这些年承蒙侯爷提携,末将亦是感激不尽。” “哈哈,说这些就生分了,吃菜吃菜,这烩肚条是你最喜欢吃的,尝尝味道如何。” “多谢侯爷。” 副将笑着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嚼,笑着道:“这是金玉阁的口味啊,正宗!” 笑着笑着,他忽然感觉鼻中一股暖流流过,他伸手一抹,入目一片猩红。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剧痛紧跟着袭来。 他骇然地看着面前的威远侯,伸手指向他,喉咙里却只发得出嗬嗬嗬的声音。 而后颓然地仰倒在地。 威远侯神色黯然,看着副将的尸体,“你救过本侯一次,应该不会拒绝再救本侯一次吧。” 吱呀。 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面色凝重的威远侯从中走出。 “副将吴德,欺上瞒下,贪墨军饷,如今事发,畏罪服毒自杀,立刻收敛尸首,上报兵部。” 第203章 齐政的杀招,苦涩的楚王 第203章齐政的杀招,苦涩的楚王 深夜的卫王府中,当得知威远侯并未去联系楚王府,楚王也没有去齐王府或者自己这边谈条件时,卫王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他们的确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跟聪明些。” 他的言语颇有几分遗憾,如果威远侯真的按捺不住,暴露和楚王之间的关系,将这事儿摆到了明面上,那就赚大了。 齐政倒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笑着道:“这也很正常,咱们可以为敌人的愚蠢做好准备,但也要准备好敌人没那么愚蠢。” 他看着卫王,“明日的朝堂上,就看殿下的了。” 卫王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日的朝会,朝臣们都比往日要激动些。 大家都知道,悬而未决的户部尚书人选,就将在今日上午揭晓。 大家更知道,稍后的朝堂之上,恐怕是好一番龙争虎斗。 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站在队伍中的威远侯,那满脸凝重的肃然。 等众人在朝堂上列队站定,声音渐渐平息,天德帝在童瑞的高呼中,缓缓坐上椅子。 随着童瑞一声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群臣的呼吸悄然一滞。 但谁也没想到,率先站出来的人,居然是兵部尚书韩贤。 “陛下,臣有事启奏。” 人群中,威远侯的身子悄然一抖。 天德帝似乎在这冬日,精力愈发不济了,倚着龙椅上的凭几,开口道:“说来。” “陛下,昨夜臣接到禁军步军营禀报,步军营副将,昭勇将军吴德,在步军营中,服毒自尽。” 这话一出,大殿之上,顿起哗然。 一道道目光瞬间看向了威远侯。 谁不知道,吴德是他最信赖的副手。 不等天德帝发话,威远侯也当即出列,“陛下,昨日上午,卫王殿下带一民妇来营中寻夫,臣命吴德去寻人,吴德回禀说此人奉命前往勘察军务,臣当时便觉得有些蹊跷,当晚便没有回府,准备细细查明真相,但没想到吴德在得知卫王殿下和齐王殿下已经共同调查此事之后,畏惧之下,竟直接服毒自尽。” “臣连夜彻查,发现吴德此獠竟私下贪墨阵亡将士的抚恤和军饷,昨日案发,畏罪自尽。臣有失察之责,御下不严之罪,请陛下责罚!” 他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上身伏下,一动不动,静待雷霆落下。 四周的不少人,望向他那撅着屁股伏跪在地的样子,不仅没觉得滑稽,反倒在心头升起阵阵寒意。 谁不知道,吴德是威远侯最信任的副将,当初在北渊战场上还曾经救过威远侯的命。 没想到这样的,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威远侯说牺牲便牺牲了。 而且,很懂得陛下的心思,直接抬出卫王和齐王,试图将此事往党争上引,淡化其罪行。 这等心性手腕,着实是狠辣又老道。 至于说吴德敢瞒着威远侯搞这些事情,满朝文武完全不信。 楚王平静地看着威远侯,心头轻出了一口气。 不愧是威远侯,这决断,这魄力,配得上自己在军中的盟友之位,不枉自己的一番拉拢。 人群中,身为步军营副都督的宁远侯眼皮低垂,仿佛一些都与自己无关。 卫王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响起齐政的嘱咐: 【如果先谈户部尚书之事,殿下无需出手,静观其变。但如果先谈威远侯之事,殿下便要站在中京令的角度,主动开口陈情。】 “父皇,确有此事,昨日有一民妇,携幼子前来中京府衙寻夫,言其夫从军杳无音信三年,又无饷银寄回,儿臣曾在军中历练,顿感其中蹊跷,当即带着这对母子前往步军营,途中偶遇齐王兄,便请齐王兄帮忙查验兵部饷银册。但到了步军营,副将吴德言说其人外出操演,只能无功而返。” 天德帝安静地听着,嗯了一声,“威远侯且先起来,此事复杂,稍后再议。先将户部堂官定下,如今临近年末,诸事繁杂,拖不得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但转念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而随着天德帝这话一出,楚王一系的人便当即打响了冲锋的当头炮。 一个朝臣出列,“陛下,臣举荐现任礼部左侍郎,章举章大人出任户部尚书!章大人曾经在户部任职,对户部熟悉,如今在礼部任上,也同样成绩斐然,如此熟悉业务,又能贯彻圣贤王化之人接管户部,必能肃清魏奇山之遗毒,还陛下和朝廷一个风清气正的户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楚王党的不少人,都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声势颇为浩大,大有群情汹涌之势。 若是放在某些皇权极盛之朝,这般态势,必让皇帝动怒。 但天德朝一贯如此,朝臣们也不觉得有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意味着权力的更迭,也同样意味着风气和游戏方式的改变。 瞧见这样的架势,白圭也不由有几分心惊。 哪怕他知道齐政很可能已经跟齐王谈好了合作,但楚王一系这般架势,真的能抵挡得了吗 但楚王却眉头一皱,诧异地看向齐王。 若按照往日的情况,齐王麾下的势力不应该立刻站出来,与他的人分庭抗礼,然后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政事堂几位相公给出重量级意见,再由皇帝根据情况拍板么 为何齐王一党的人,现在没有任何动静 齐王一系的下层官员也有些懵逼,诧异地看着齐王的背影,难不成殿下不争了 不可能吧 天德帝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淡淡开口,“说了上折子,你们怎么就在朝堂上闹开了。” 他叹了口气,“罢了,当着大家定下来也好,齐王,你有什么意见” 齐王闻言,迈步出列,“回父皇,儿臣以为,户部尚书,最紧要的是要有德行操守,同时还需知户部职司。魏奇山执掌户部多年,若无一个够分量够资历的重臣出任户部,恐难镇得住。同时,户部经手的钱粮实在太过庞大,若是没有德行操守,恐怕又将重蹈魏奇山之覆辙。” 他深吸一口气,“故,儿臣举荐由前礼部尚书,现太子詹事白圭,出任户部尚书!白大人官声卓然,能力手段皆是不俗,资历也够,必能让户部重回正轨。” 这话一出,朝堂上登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很多人都没想到,齐王竟然会放弃户部这么大一块肥肉,支持昭文太子“死忠余孽”白圭出任户部尚书。 甚至不少不知道最新朝堂变化的人,还以为白圭已经投靠了齐王。 白圭则是暗自握了握袖中的拳头,齐王竟然真的这般决定了! 齐公子果然大才! 听见齐王的话,楚王的心头猛地一沉,糟了!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今日朝堂真正的杀招所在! 齐王和卫王的目标,不是威远侯,而是户部尚书! 可就算看明白了这一点,有威远侯的事情在眼前,他敢阻拦吗 阻拦的话,那户部尚书你拿去,齐王和卫王能把威远侯拉下马更赚! 而父皇方才的态度,也证明了父皇对这一点洞若观火。 不然为何威远侯的事情明明已经摆上桌子了,他却还要稍后再说。 这个稍后,就是要看自己的表现和选择! 果然,天德帝在听完齐王的话之后,微微颔首,满眼欣慰之色,“你能从大局着眼,以国事为重,很好!” 说完,他看向楚王,“楚王,你的意见呢” 无数双眼睛看向楚王,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早就回过了味儿来,或紧张或戏谑地看向楚王。 在这一双双让楚王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目光中,他迈步出列,强压着心头苦涩,面色平静地开口, “回父皇,儿臣也觉得,白圭白大人是最适合出任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 轰! 朝堂之上,仿佛一道惊雷炸响。 第204章 户部尚书,囊中之物! 第204章户部尚书,囊中之物! 当楚王的话音落下,整个殿中几乎是下意识地响起了一阵惊呼。 童瑞不得不喊了一声肃静,才让这帮躁动的朝臣安静下来。 齐王得意地看向憋屈认怂的楚王,眼神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但还没高兴几下,他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几分如临大敌的凝重。 他自认若是易地而处,恐怕没有这般地果断干脆。 这老二,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一看形势不对,居然能这么果断地认输止损,倒也真是个人物! 有这样的人物当对手,教他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政事堂的五位相公里,两位跟楚王交好或是直接是楚王党的,都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楚王聪明,看清了情况,没有犯浑,否则今日怕是要吃个大亏。 另外三个则是或遗憾或冷笑地挑眉,可惜了。 这些人算是能把局势看清楚的,剩下那些看不清情况的楚王党,则是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那微张的嘴唇,错愕的眼神,都有一种【臣等正欲死战,殿下何故先降】的懵逼。 明明我们不是已经群情汹涌起来了吗 怎么楚王殿下亲自给我们按下去了呢 白圭也在刹那间明白了过来,楚王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同时也知晓了齐政这一番谋划的真正杀招所在。 虚虚实实,光明正大,却又攻敌之所必救。 楚王不低头,那就牺牲掉威远侯。 你要保威远侯,那就拿户部尚书出来换。 但真正的关键,是陛下要认可这样的交换。 陛下会认可吗 白圭不敢抬头看向御座,只是在心头感慨:如果齐公子连陛下的心思都能谋划在其中,并且成功,那也太可怕了。 不过有这样的奇才相助,为昭文太子报仇的可能也更大了些。 但他不知道的是,齐政真正的想法却还要更深。 他要让楚王在皇帝和群臣面前,暴露出自己和威远侯的关系。 否则,威远侯是死是活,跟你楚王何干你凭什么拿来做交换呢 这一点,只有提前得了齐政通知的卫王才知道。 所以,卫王略显紧张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不知父皇会如何决断。 御座之上,听了楚王的话,天德帝啧啧感慨一声,笑道:“今日倒是难得,白圭,看来你是众望所归啊!” 白圭立刻闪身出列,“臣惶恐。” 天德帝又将目光扫向众人,“诸位爱卿,二位殿下之意,你们觉得如何啊” 白圭闻言心头大定,齐王和楚王联手,朝堂之上本就完全没有对手了,陛下如今又定了调子,还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唱反调呢! 朝堂上的许多人也都和白圭的心态一样,都觉得此事已定。 唯有平静沉默着的楚王,还在心头希冀着。 他希望自己手下中的聪明人,抑或政事堂亲近自己的那两头老狐狸,能看明白此刻自己的被逼无奈,从而跳出来领导着他其余的手下继续抗争,看有没有办法两全其美,击溃齐王和卫王的阴谋。 只可惜,他这个愿望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当听见满殿群臣高呼【臣等无异议】时,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转念一想,他也释然了,毕竟对这些人来说,跟着自己的方向走,是绝对挑不出毛病的事情,事后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可是冒险唱反调,虽然有可能建立奇功,但也有可能没选对没办好,从而把前途都埋葬进去。 五成甚至更低的几率能立大功,十成的几率不犯错,对这些已经足以位列朝堂的官员来说,十次选择,十一次都会选不犯错的法子。 冒险,那是没有本钱需要搏出头的泥腿子才干的事情。 随着众人的回话,天德帝也最终一锤定音,“既然众望所归,白圭,那户部朕就交给你了。一应流程政事堂安排吧。” “臣谢陛下隆恩!” “臣领旨!” 白圭和政事堂首相杨阶,先后答应,整个朝野关注的户部尚书人选,就这么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 而紧接着,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弥漫过了场中,众人都齐齐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悄然看向了威远侯。 一个事了了,另一个事还没说法呢! “关于步军营中的事情” 天德帝缓缓开口,众人的心也随着被提起,威远侯立刻出列,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如今事情不明,朕不便决断,杨阶。” “臣在!” “朕信得过你,此事便由你牵头,会同兵部、户部、工部,一起查吧,军饷、军需,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臣领旨!” 楚王闻言也松了口气,政事堂首相杨阶,正是他和他麾下的江南势力,在朝中最大的倚仗。 让杨阶来查,基本上也就表明了罚酒三杯的态度。 父皇果然是打着那个算盘,看来他还是不希望自己太早打破朝堂的平衡啊! 齐王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也知道,在威远侯“献祭”了副将之后,单凭这空饷案,已经扳不倒威远侯了。 不过既然确认了楚王跟威远侯的关系,未来有的是机会! 此番父皇如此配合,显然就跟齐政说的一样,他既不想自己再掌管户部,也不希望户部落入楚王之手,故而选了个白圭。 卫王则悄然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头,齐政真的做到了! 在这之前,白圭这样的人才,他是可望而不可即,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如今,白圭和户部尚书,竟都成了他的囊中物。 他平静地站在场中,眼底却燃起了雄心的火。 有齐政这样的人辅佐,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奋发。 天下万民,日月山河,你们且等着! 我会努力,步步登高; 孤将实现儿时的梦想; 朕也会带你们,开太平,致盛世! 卫王的雄心在胸中激荡,齐王的壮志在悄然谋划,楚王的想法在脑海中酝酿,三位皇子各怀心思时,朝堂依旧沉浸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之中。 天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威远侯,沉吟片刻,缓缓道: “不过,纵然事实未清,但御下不严,失察之责,却是逃不掉的。” “步军营都督,威远侯梅弘毅,罚俸三年,杖二十,食邑取消,在查清步军营所贪墨军饷后,限期十日内,补足所欠军饷,交还户部。” “其余若有罪行,待查明之后,再行论断!” 听起来很严重的惩处,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纯粹就是罚酒三杯。 罚俸和食邑的事,听着玩玩就行了,挨二十杖,对威远侯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而言,顶多就是在床上躺两天。 至于补足欠饷,其中的暗示意味比这笔钱本身重要得多。 明明是副将吴德的贪墨,让威远侯来补,简单说就是:朕知道怎么回事,朕不追究你,但你也最好老实点。 所以,威远侯当即恭敬地伏跪在地,“臣谢陛下开恩!” “好了,朕也乏了,都散了吧!” 说着他慢慢撑着起身,在童瑞的搀扶下,走下了御座。 百官山呼之后,在三位皇子的带领下,走出了大殿。 走在殿前硕大的广场上,齐王不出意外地再次搂住了卫王的肩膀。 卫王只能默默承受。 当卫王终于熬到了马车前,齐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肩膀。 “老六,我新得了两幅好字,明日到我府上,帮我鉴赏鉴赏!” “好。” 卫王只好答应,而齐王听见这话,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挑衅地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某人,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卫王朝着某人微微欠身,也上了马车。 而楚王则迈着方步,神色古井无波地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但就在马车车轮滚动之时,他猛地一怔,一直强忍着平静的面色终于变了。 糟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自己的选择,将自己和威远侯的关系,彻底暴露了! 这些人现在哪怕还没反应过来,回去一琢磨也会明白。 而且,关键是父皇。 楚王的呼吸悄然变得沉重,拧着眉头,开始复盘起了整个事情。 望着三人的背影,众人都忍不住想起了三国里的桥段。 孙刘抗曹,大势已成,赤壁之战,到底胜负为何 当胜负落幕,他们每个人又将是怎样的际遇。 身在局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涌出几分既心悸又刺激的感觉。 威远侯府,当威远侯刚刚在府中坐定,一个人便径直走了进来,目光平静而惋惜地看着他,“士达,收手吧。” 威远侯抬头看着这个不用通报就可以随意进出自己府邸的世叔,笑了笑,“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来收手一说。” 第205章 八方才俊汇中京 第205章八方才俊汇中京 没有人知道威远侯和宁远侯到底聊了什么。 只知道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宁远侯怒气冲冲地摔门大步离开,身为晚辈的威远侯竟破天荒地没有出门相送,十分无礼。 走到威远侯府门口,宁远侯依旧怒不可遏地转身,虚指着威远侯府的正堂方向,厉声道:“梅弘毅,今日我宁远侯府与你一刀两断!再无往来!” 听见这句怒吼的威远侯府下人都惊了,在面面相觑间,纷纷打听起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两家近百年的交情,付诸流水。 而宁远侯还真不是嘴上说说,回到自己府邸,立刻就吩咐下人,从今日起,断绝与威远侯府的往来。 这样的吩咐,听得宁远侯府的下人们也是一阵傻眼。 自发达时起就是同气连枝的两家人,如今都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了,怎么会一下子搞成这样。 你这样让宁远侯府的厨娘和她那威远侯府门房的夫君怎么办 你这样让威远侯府账房和他那宁远侯府婢女的夫人怎么办 这要断绝往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说两府下人的人心惶惶,当宁远侯的嫡女梅心竹回来,一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当即便风风火火地找到了父亲。 这一次,宁远侯没有如上次那般武断,而是将今日朝堂上的情况和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猜想,都说给了宝贝女儿。 听完了父亲的解释之后,梅心竹呆坐当场。 身为世家嫡女,本又聪明的她,瞬间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宁远侯叹了口气,“好孩子,记住了,变化才是这世间的本质。没有一成不变的爱情,自然也没有永远如一的友情,你爷爷将这个家族交给为父,为父自然要为家族的存亡考量,在这个条件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舍弃的。” 梅心竹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切,对她这个也不过二八年华的年轻姑娘来说,都来得太过凶猛。 她想不到那个威严却又对她很和蔼的世兄,藏在背后的,是那样的丧尽天良与狠辣凶残。 她更想不到,原本亲如一家的两府,可以如此简单又如此干脆地一刀两断。 向来都无比渴望长大的她,第一次对大人的世界,产生了畏惧。 深夜的皇宫,天德帝站在殿中,明亮的灯火将他的身子投出长长阴影,隋枫就站在这片阴影之中,恭敬地汇报着了解到的情况。 默默听完,天德帝不置可否,“你怎么看” 隋枫最怕这些要命的题,但皇帝问了又不敢不答,求助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童公公。 童公公倒没幸灾乐祸,只是有些遗憾地表示爱莫能助。 隋枫忍不住心头哀叹,命只有一条,要命的事情却不止一件,这狗娘养的人生啊! 他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开口道:“回陛下的话,臣觉得,合情合理,但又太过合情合理。” “哦” “微臣平日审案,有些案子,一切的证据都很完备,一切都说得过去,但就是太说得过去,就显得有些虚假。微臣只是觉得,宁远侯的决断似乎太合理,太容易,也太利索了些。”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当然,这是微臣执掌百骑司日子久了,遇见什么都会怀疑,也可能宁远侯为了保全自家,就是如此果决也未可知。” 天德帝淡淡一笑,“难得你竟然能表个态,比童瑞这个只会耍滑头的老东西好多了。” 童瑞欠身尬笑,隋枫连称不敢。 天德帝缓缓回到榻上坐下,“卫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如往常,卫王殿下回去之后,便去了中京府衙,而后便亲自和杨大人及兵部韩大人、户部白大人一起,商议了事情,而后便回了府邸。” “他那个幕僚呢就是那个叫齐政的。” 一听这话,隋枫登时心头一动,没想到陛下对此人竟如此关注,还好自己情报看得周全,看来百骑司得重点看顾一下了,“回陛下,此人今日去了国子监,在国子监旁听了一整日,傍晚方归。” 天德帝笑了笑,“你们说,此人有没有可能在周山夺魁” 殿中两人俱是一愣,没想到陛下对齐政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童瑞当即道:“陛下慧眼识才,想来这位齐公子不论能不能夺魁,定然都能在周山上扬名的。” 一听这话,原本还准备说点真实意见的隋枫立刻暗骂自己真是个蠢货,这种事情居然还要靠童公公给自己打样,立刻道:“陛下说得极是,这齐政与文宗大弟子姜猛交情匪浅,能得姜猛看重,想来才学定然不差。” 但隋枫不知道的是,童瑞还真没完全说假话。 童瑞可是知道齐政就是三国的作者,这样的一个顶级才子,在周山大放异彩是完全有可能的。 天德帝嗯了一声,“马上就到孟夫子收徒的时候了,说说周山的情况吧。” 回到老本行,隋枫的心情就松快了许多。 “临近孟夫子的收徒之日,天下大儒齐聚中京,而且还有各方年轻才俊,也纷纷赶来。” “四川铜山县那位十一岁童生案首,十六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的神童苏牧。” “江西吉安府的神童赵昊,十三岁中举,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名动天下。” “福建建宁府那位在十五岁年纪,作出《四海赋》的少年天才秦康。” “以及类似的诸多青年才俊皆齐聚中京城,再加上各方成名大儒,如今的中京城,称得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说着隋枫躬身道:“陛下治下,天下文华汇聚我大梁,大梁多年未曾有过这等文坛盛事,皆是陛下文治之功!” 天德帝捋了捋胡须,略显志得意满,显然对这阵仗也很满意。 但旋即他便轻哼一声,“光捡好的说,就没点不好的消息朕就不信,这等事情,北渊和西凉那些人,坐得住!” 隋枫一脸佩服,“陛下圣明烛照,这些番邦之心果然逃不过陛下法眼。北渊和西凉各有一支使团,在这两日即将抵达中京。据百骑司初步消息,这两支队伍中,都有他们年轻一辈的才俊,很可能是存着想要给孟夫子添乱的心思。” 天德帝脸色一沉,“哪怕他们不添乱,但若是孟夫子的关门弟子是北渊或者西凉之人,我大梁读书人的脸也被丢尽了。” 说完,他看向隋枫,隋枫连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届时可真就说不清了。” 天德帝也熄了心思,冷哼一声,“你在想什么,朕怎么可能行那等事。” 是是是,你清高,你光明磊落,那我算什么. 就在隋枫狗胆包天的腹诽时,天德帝冷冷吩咐道:“密切关注这些人的行踪,顺便告诉朕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们不是喜欢争吗喜欢聚拢读书人吗这次若是让孟夫子的关门弟子落到北渊和西凉人手里,他们两个就向天下人谢罪吧!” 隋枫一愣,心头旋即升起佩服,论起权责下放,还得是陛下您啊! 待隋枫领命离开,天德帝看着童瑞,“你说此番周山收徒,会不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童瑞笑着道:“陛下,您忘了,孟夫子是本就有了心仪之人才顺势提出的此事,咱们别的信不过,还能信不过孟夫子选人的眼光嘛” 天德帝这么一听,缓缓点头,“也是,你不说朕都差点忘了,如此朕倒的确可以放心了。” 周山之上,素面朝天却风华自盛的孟青筠坐在房间内的活路旁,就着灯火,帮爷爷缝补着衣袍,眉头却紧紧蹙起。 孟夫子放下手中书,笑看着宝贝孙女,“怎么了今日这补丁不好缝补不成” 孟青筠叹了口气,“爷爷,孙女今日听大师兄说,城里动静越来越大了,万一你没挑到心仪的弟子怎么办” 孟夫子笑容玩味,“能脱颖而出的哪个不是才高八斗之辈,对爷爷有什么两样呢” “你都给人家送了玉佩了!” 孟青筠下意识地焦急开口,瞧见爷爷饱含深意的笑容,登时脸一红,“爷爷!” 孟夫子捻着胡须,笑着回味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也难怪,换了我,我也会被这诗迷得神魂颠倒的。” 孟青筠当即不依了,作势就要跺脚出门,孟夫子连忙认输,呵呵笑着道:“你放心吧,爷爷是问过了他,知道他很快就要去中京,才会给他留下玉佩并且定下这收徒之约的。他只要到了中京,以他的才华,便一定会来的。” “那若是没来呢” “若是没来.”孟夫子沉吟一下,“那就只能说有缘无分了。” 孟青筠听得无语,“你说你,也不知道问人家一个姓名。” “补好了!”说完她麻利地打了个结,将线咬断,针线一收,衣服放进孟夫子怀里,迈步就出了门。 孟夫子抖开衣服,看见新补丁最后那满是幽怨的零乱阵脚,呵呵一笑,“女大不中留喽!” 卫王府,齐政躺在床上,手中把玩着那个玉佩。 光线从玉佩中透过,将玉佩上那个字,照得愈发明显。 【孟】 他眯了眯眼,脑海中那个狗胆包天的猜想,愈发强烈而清晰了起来。 第206章 西凉神童 第206章西凉神童 这玉佩的来源,如果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那这事儿就太有意思了。 但不管自己的猜测对或不对,就目前这个情况,总是要去周山上走一遭的。 若是在那儿表现不好,就算孟夫子已经看上了自己,那也无济于事。 齐政叹了口气,看来明日还得继续去国子监。 他的文学水平虽然称得上不错,但对上这些自小专攻经史子集的古代书生,还真不一定有太大胜算。 这也算是他唯一的短板了。 好在之前在钟玉阁和沈千钟有过探讨,又跟着程夫子有过一些比较深入的学习,对当下之人的学识水平有了认识,也算是心头有底了。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经义上输了,诗文上那些人还能翻天不成 无论如何,胜算还是有的。 至于说朝堂上的大事,暂时并没有太需要齐政操心的。 如今卫王手中,握住了中京府衙这个虽然两头受气,但实则权力颇为敏感的要害部门; 白圭又拿下了户部,同时也让那些还在迟疑的前太子党和中立者们,看到了卫王的能量。 接下来,就是低调下来,慢慢接纳人才,慢慢消化势力,打磨内功的时候了。 短时间内崛起太快,打击太多,朝堂各方又不是傻子,还能对卫王那般无视和放纵吗 便是齐王也会对卫王心生警惕,从而打压的。 至于说威远侯,从今日朝堂上的结果来看,显然陛下暂时不想动他。 这也可以理解,魏奇山刚刚倒台,如果军伍之中又倒了一个实权军侯,朝廷的体面的确有些挂不住。 所以,他目前的重心,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 上周山! 与此同时,城西的一处驿站之中,一支队伍住进了其中。 虽然这些人的打扮都跟中原人无异,甚至还有人操着极其正宗的中京雅韵,但若是有心,还是能从他们身上的饰物,和腰间的弯刀,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一队自西凉而来的队伍。 这些人虽然在服侍上作了调整,但也没刻意隐瞒,在一路驿站登记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出示了文书。 安顿下来,一个留着长髯的中年人,轻轻敲响了数间房屋中间的那处房门。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打开了房门,看着中年人,恭敬地依照中原礼节行礼道:“周先生。” 中年人进屋,笑着道:“睿王殿下,此来中原,可还适应” 年轻人微笑着看了一眼窗外,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有感慨,也有雄心,“中原风物,果然与塞上大不相同,沿途一观,心中感悟万千,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我欺。” 中年人点头微笑,“明日就要到中京了,殿下可做好了准备” 年轻人自信一笑,“这中原风物,我已经看了,就不知道这中京城的才子,会不会让我失望。” 中年人哈哈笑着,“殿下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才学冠绝西凉年轻一代,如今十年磨一剑,正是出鞘扬名之时,此番中京之行,殿下才名必将广传天下!” 年轻人颔首,对中年男人道:“这些年,也多赖周先生悉心指教,此恩仁孝必当铭记。”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去国二十载,让他最得意的不是成功在西凉的皇都中立足且有了不低的地位,而是教育出了这样一个聪慧博学的弟子。 他在心头暗道:好孩子,好好努力,为师此番亲眼见证你,乘长风破万里浪! 翌日,国子监,齐政没有再去旁听那些教习的授课,而是来到了国子监的藏书楼中。 原本如他这样的旁听生是没有资格去藏书楼的,但不知道是卫王如今渐渐起来的名声作祟,又或者是当初国子监门口的那场“闹剧”余韵,国子监让那位大难不死的胡典簿送来了许可文书,让齐政得以成功走进了这藏书楼中。 在楼里,齐政四处翻看着。 到了这会儿,已经没有时间一本本细读,就只能囫囵吞枣地看个大概。 看过的加深一下记忆,没看过的着重了解一下概况。 当他看着《尚书》之中,那些已被后世证伪的古文尚书依旧罗列其中,不由微微一笑。 时间就在一本本书的取出放回间,来到了傍晚。 齐政意犹未尽,但国子监却没法如钟玉阁那般让他整夜待在其中。 于是放下了书,走出藏书楼。 周坚和田七、张先,一起在藏书楼外等着,一行人一起朝着卫王府走去。 走在路上,周坚兴致勃勃地开口道:“政哥儿,明日听说他们上舍生,要去城外搞个什么辩经会,为周山的那场文会演练演练,王希文也要去,咱们去凑凑热闹呗” 辩经齐政想了想,这也算是自己的短板了,去见识见识也好。 “行啊,那就一起去吧。” 一听齐政居然答应了,周坚更是开心,“政哥儿,要不要把你那个炉子也搬上” 齐政无语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想去干什么” 周坚嘿嘿一笑,“两不耽搁嘛!” “不合适。等春暖开的时候,再说吧。” 齐政摆了摆手,“不过可以准备些酒肉吃食,不然到时候连饭都没地方吃去。” 张先闻言便主动道;“明日一早,在下就去临江楼多弄些瓜果冷盘。” 齐政嗯了一声,“有劳了。” 回了王府,齐政又和卫王讨论了一些最近的朝堂情况,回房看了会儿书,便早早睡下。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便在几名护卫的护送下,驶出了卫王府。 马车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先到了城南一处极其普通的客栈之外,将王范接上,才慢慢朝着城西的文会地点驶去。 马车上,如今的王范已经比起当初在国子监初见之时,少了几分自卑的拘谨,多了些从容之态。 看着齐政,诚恳地致谢道:“有劳齐公子了。”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问道:“希文兄过些日子要去周山走一遭否” 王范点头,“当日齐兄的指点,在下一直铭记,周山这等盛会,自当一试,不过并无奢求与执念。” 齐政轻笑一声,将话题转到今日的那个辩经会上,这种事,问周坚不靠谱,还得问王范才行。 “希文兄知晓今日这文会是怎么回事吗” “这不是如今周山盛会在即,各方贤达皆汇聚于中京,国子监身为大梁最高学府,自然要代表大梁最高学府的脸面,也难免会有各地天才前来求教。所以,以上舍生为首的国子监学生,便搞了这么一场辩经会,大家都尽展所学,演练一下,免得届时丢了颜面。” 听了王范的解释,齐政大概懂了。 如今的国子监,实际上实行的,有些类似于宋朝的三舍法,但又有所不同。 正规的学子,分为上舍和下舍,上舍生食宿全免,毕业即可相当于过了乡试,可以直接参加会试; 下舍生需食宿自备,每年成绩优异的前十名,可以升入上舍,如果无法晋升,毕业之后,免童生试,可直接参加乡试。 至于如齐政等旁听生,就相当于外舍,啥也不是,啥权利也没有,只能跟着蹭蹭课。 总结起来就是,正规的国子监学生,就是内舍生; 齐政这些旁听的,那就是编外人员,外舍生。 所以,当齐政等人抵达,下了马车,想要走到会场落座的时候,负责把关的两个教习问清情况,直接便朝着齐政等人摆手。 “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咱们上舍和下舍的学子自己都坐不下,去去去!” 田七当即就是一怒,想要开口却被齐政摇头拦住。 王范恭敬道;“先生,昨日说起此事时,并未言说旁听生不准来此,而且在下瞧见那边还有许多空座,我等只是坐在后排旁观学习,定不会扰乱辩经秩序的。” 那教习看着他,哼了一声,“你旁听上瘾了是吧什么都能旁听,你咋不上朝会大殿上旁听去没通知你来,那就是你不用来,这都不懂吗自己什么档次,心里没点数吗走走走,别在这儿挡着!” 说完,他面色一变,不耐烦的脸上瞬间露出笑容,看向一旁走来的两个锦衣公子,“刘公子、元公子,里边请,你们的座位在左边第一排。” 瞧见这一幕,齐政淡淡一笑,“坚哥儿,希文兄,走吧,咱们既然来了,就去一旁找个地方,自己聊聊。” 周坚哼了一声,“早知道这样,咱们今日就不来了。” 王范看了那谄媚地将两名贵族公子送去座位的教习一眼,眼中露出几分遗憾和鄙夷,“如此作风,国子监安能教书育人。”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教习面色一寒,“好胆,你说什么” 田七和张先当即怒目而视,那教习面色微微一变,又怂了回去。 齐政等人在河对岸随便找了块平坦而潮湿的地方,铺上草席,摆上蒲团。 而陆续也有几位被拒绝的旁听生,走过来加入,齐政也没拒绝。 在齐政的刻意引导下,众人吃着喝着,随口聊着些经义,也辩论了起来,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不远处,一支队伍缓缓经过。 领头的少年望向河岸两旁的阵势,好奇道:“周先生,那是在做什么” 周先生看了一眼,目光之中露出几分回忆,笑着道:“这应该是在文人聚会,就是不知道是诗会还是辩经了。” 少年郎闻言,眼前登时一亮。 第207章 《尚书》之辩,道心崩了 第207章《尚书》之辩,道心崩了 河岸东侧,来自国子监的上舍生、下舍生,以及数位博士、教习,齐聚一堂,言笑晏晏,讨论声、欢笑声、鼓掌声,不绝于耳。 河岸西侧,宽大的草席上,十余名没有资格列席,甚至没有资格旁听的编外人员,看上去孤单而潦草。 但在王范的主持、周坚不时插科打诨、和齐政的偶尔出言维系下,众人很快便扫清了颓丧,开始了自己的辩论。 众人从义利之辨,到王霸之辩,接着又开始说起了自己对经典的一些独到见解。 齐政默默听着,眉头微皱。 虽然见识了解到了当前读书人辩经的基本情况和方式,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于是,他悄悄引导起了话题。 “诸位,在下有一问,世人皆言孔圣删诗,三千而至三百,但先秦文献之中从未有过直接记载以佐证,这是否是汉儒为了推崇孔圣而刻意塑造之言” “虽《礼记王制》有载,【天子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但按照典籍所载,周代文书官守森严,平民压根无权参与文本修订,“采诗”之说,当是汉儒比附汉乐府制度所作推测,同样可以佐证在下的观点。” 这话一出,登时吓得众人一愣,瞠目结舌地看向齐政。 好家伙,连《诗经》都敢质疑了吗 《诗经》作为所有读书人的必学书目,齐政居然一开口就说它有问题。 这哪儿是辩经,这分明是要掀桌子了啊 看着众人的表情,齐政微笑道:“不必这么紧张嘛,这等说法,古来有之。据在下所知,王充在《论衡》之中,便曾揭露张霸伪造《尚书》之案。便是对于真《尚书》,孟子亦曾言:【尽信书,不如无书】。故我等的质疑,只要有理有据,都是对于先贤的效仿,何罪之有” 就在众人懵逼间,一个声音轻笑着道:“阁下真是好大的口气,按照你这个说法,《尚书》也有问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在一个长髯中年人的陪伴下,来到了众人身旁。 而后,那年轻人朝着齐政拱了拱手,“在下路过,听闻阁下之言,欲与阁下一辩,不知阁下可愿意” 齐政看了一眼距离这儿长达数百步的官道,腹诽一句:你这耳朵还真够好使的。 不过,他如今本就要锻炼自己这方面的本事,送上门的对手,不要白不要,反正输了也没关系。 他当即起身,回了一礼,“阁下想要以何为题” 年轻人直接开口道:“便如阁下方才所言,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其意在否定血流漂橹之夸,而称仁者无敌,阁下可认同” 齐政闻言,并没有惊慌,笑着道:“仁者无敌《韩非子难一》曾言【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古往今来之战役,从来都充满了诡诈与变数,何来一方占具道义之高点,便可无敌之说” 这番话,听得众人缓缓点头,在当今之世,兵者诡道之说早已深入人心,宋襄公已然沦为笑柄。 年轻人也意识到自己的立论有问题,并未受挫,微笑道:“《尚书泰誓》有言:【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仁者并非无敌,但是暴政必亡。《春秋繁露》亦言:【尧舜行德则民仁寿】,先贤之言备矣。” 齐政摇头,“《汉书刑法志》有载:【黄帝以兵定天下】,若仁者无敌,暴政必亡,是黄帝不仁还是八方非行暴政” “唐代敦煌变文之中曾有《舜子变》一文,禅让之间,血迹累累,何来行德一说” 他看着微微色变的年轻人,不想纠结那个简单的仁政暴政之论,主动改变论题,“更何况,《尚书》之作,多存伪篇,尤其是梅版尚书,便如泰誓一篇,便是伪作,何能以此为据” 这话一出,不仅与他辩论的年轻人惊了,四周围观众人也惊了。 就连准备悠然看着自己的得意徒儿小试牛刀的中年男人也傻眼了。 那可是《尚书》啊! 诗书礼易之中的书,是所有读书人必读之目,更是多少读书人立身之本。 便是在如今,也有无数人凭借治《书》而名扬天下。 齐政竟然开口就是此书有伪谁给他的狗胆! 李仁孝也懵了,这位饱读诗书的神童,这位西凉国的睿王殿下,不过是瞧见路边一个文会,打算试试中京城的深浅,没想到以来就遇见这样一个猛人,开口就说《尚书》存伪。 但他能被西凉国派来,作为此番西凉代表来中京城搅局,自然本事也不小,冷哼一声,“虽是辩经,但也容不得阁下这般信口雌黄,依据为何西汉鲁恭王拆孔子故宅墙壁,而得古文《尚书》,《史记》、《汉书》都记载,孔安国得《尚书》;及至东晋元帝,豫章内史梅赜献《古文尚书》及孔安国《尚书传》,脉络清晰,皆有记录佐证,来历明确,有何可质疑之处” 他这是要用传承有序和记录互证,来为古文尚书作保。 齐政半点不慌,古文尚书是伪作在后世已经是被证实过的。 尚书分文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古文尚书是东晋豫章内史梅赜给朝廷献上的,据说是西汉鲁恭王拆孔子故宅一段墙壁里面找出来的,实际上已经全部证伪。 当初他可是把这个瓜吃得明明白白,如今简直是信手拈来。 他淡淡一笑,“《史记》和《汉书》的确都记载了孔安国得尚书之事,但记录的却是孔安国得到的《尚书》多出十六篇“逸书”;而梅版的古文《尚书》却多出足足二十五篇的内容。这二十五篇的内容如果是经过后人修整的,那就不是“逸书”的原貌了,这当中难道没有掺假粉饰吗” 李仁孝一愣,这个篇目的问题的确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但这个点也的确无解,如果梅版《尚书》是真的,那为什么篇数不一样 假如梅版《尚书》只是被后人分篇调整了,那这样的改动,你怎么保证不掺假在里面呢 不等李仁孝回答,齐政接着道:“而且,梅版《尚书》的记载有疑问之处更多。” “《墨子非命下》曾引泰誓篇,【纣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而今尚书之文为【纣夷居不肯事上帝鬼神】。鬼神之说,乃战国阴阳家之创,为何出现在尚书原文之中” “《微子》篇有称呼【父师少师】,但【父师】之称谓始见于《周礼》,为何出现在《尚书》之中” “而且,《史记》皇皇巨著,距离先秦更近,但为何史记对其中二十九篇《尚书》引用极多,例如《夏本纪》引用《禹贡》、《皋陶谟》、《甘誓》的全文,却偏偏梅版《尚书》一次引用都没有” “凡此种种,难道还不能证明这梅版《尚书》乃是汉儒托名伪作吗” 齐政铿锵有力的话,在众人的耳畔回荡。 原本王范等人还在兴奋地准备好好听听齐政的高论,听了一半直接快崩溃了。 他们苦苦研读的《尚书》,居然有二十多篇都是假的 《尚书》都能是假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齐政的说法就成为学界定论了,但是也足以将这些人的心防击溃。 但比起失魂落魄的众人,西凉国的睿王李仁孝,才是真的麻了。 他只是带着一种见猎心喜,小试牛刀的心思,随便来找个人练练手,试试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喃喃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说不出一句辩驳。 他甚至都开始跟着怀疑起,这《尚书》是不是真如齐政所说,是汉儒托名伪作。 他拱了拱手,“敢问阁下,可是姓黎” 在他的心中,能有这等才学的,能将他辩倒的,也只有那号称北地第一才子的黎思源一人而已。 他也只能接受输给这样的高人。 “在下齐政,苏州人士。” 齐政,不是西凉国搜集的任何一位大梁才子. 咔嚓。 那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道心破碎的声音。 第208章 西凉睿王的奇妙经历 第208章西凉睿王的奇妙经历 一盏茶时间之前,李仁孝的心头,涌动着的是万丈豪情,勃勃雄心。 他从西凉而来,将以非凡的才学,让那些自大自傲的大梁人惊叹,为自己的母国,也就是中原人眼中的边陲和化外番邦正名! 他觉得,他的到来,一定能给大梁人当头一棒。 没想到,还没走进中京,自己就挨了别人给他的当头一棒。 齐政惊世骇俗又匪夷所思的观点,偏偏有着无可辩驳的证据,击垮了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信念,也击垮了他不可一世的骄傲。 这中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 随便路边一个年轻人,都有着如此的学识。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位号称北地第一才子的黎思源,有着怎样恐怖的学识和文采! 自己居然还想着要去横扫中京,镇压中京城年轻一辈,简直是得了失心疯了。 他看向齐政,发现对方的年纪似乎与自己也差不多。 年龄上的借口也没了. 这让他本就已经崩掉的道心,碎得愈发干脆。 但礼节和素养,还是让他拱手认输,“齐兄大才,在下佩服。” 齐政赢了人生第一场正式的辩经,心头颇为开心,笑着摆了摆手,“兄台也是学识渊博,承让。” 自来熟的周坚站起身,笑着主动邀请,“兄弟,相逢是缘,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点” 他看得很明白,这种能跟政哥儿来回过招的,绝对是有本事的,拉拢结交一下,绝对不亏! 可李仁孝哪儿还有心思吃饭,摇头道:“多谢兄台好意,不必了。” 就在这时,河对岸又响起了一阵欢呼,李仁孝忍不住问道:“齐兄,那边是” 齐政看了一眼,“哦,那边是国子监的上舍生和下舍生在举行文会,我们这些都是旁听生,没资格列席,就在这边自己聚了。” 旁听生! 李仁孝如遭雷击。 这等人才,居然只是大梁国子监的旁听生 这怎么可能啊! 他们这样的,要是都只能是旁听生,那真正的国子监学子,该是什么样了! 自己是怎么敢觉得自己能镇压天下年轻人的 他嘴角一抽,感觉道心已经被碾成了粉末。 “齐兄,诸位,告辞了。” 他一拱手,转身匆匆离开。 直到走回官道上,李仁孝才看着身边的周先生,“先生,大梁文华,竟恐怖如斯” 说实话,周先生打心里觉得,齐政这种文学素养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但方才齐政说自己等人是旁听生时,其余人的表情也确实可以佐证,的确不似作伪。 而且河两岸的人员和陈设差距确实比较大,大概率是真的。 可如果说大梁中京随随便便就有成百上千人比齐政还厉害,他是真的很难相信。 关键自己也有二十多年没回来过了,还真不知道如今的中京是个什么情况。 在这般矛盾又迟疑的心态下,他只好道:“殿下,咱们进了京城之后,再看看吧,这一个例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李仁孝想了想,也只好点头。 总不能现在就回去吧 北风萧萧,将一个少年的雄心壮志,吹得干干净净。 李仁孝等人离开了,但和齐政同坐的众人,依旧还在震撼之中。 不仅仅是因为齐政质疑了《尚书》的真伪,更因为这场辩论双方的水平着实让他们惊叹。 哪怕是落败的李仁孝,对经史的熟悉程度,也简直是信手拈来,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他们虽然没有资格旁听河对岸的辩论,但他们相信,齐政和李仁孝之间的这场辩经,多半是对方达不到的高度。 一个同坐的人忍不住看向齐政,“齐兄,你方才所说是真的吗” 齐政笑着道:“是真的,我自己真是这么想的,梅版《古文尚书》的疑点太多了。但是既然朝廷并未证实,士林也并未公认,咱们还是千万不要被影响,该背还是要背,该学还是要学。” 他笑了笑,“若是因为在下胡言乱语,而影响了诸位的科举,那在下可就是百死莫赎了。” 王范笑着道:“齐兄能给我们启迪,让我们多些思考,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若是因为这个就误了科举,那真是白做齐兄的朋友了。” 众人说笑一阵,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约莫正午时分,眼看大家肚子里的墨水和存货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齐政也不想再虚耗时间,便提议回程。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纷纷起身。 因为有着众人同行,齐政和周坚主动放弃了坐车,陪着众人一起步行折返。 这样的举动,也让同行的其余人心头大生好感。 回了卫王府,没多久,卫王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直接敲响了齐政的房门,带着一脸余怒未消的愤慨。 齐政放下手中书,一边拎起炉子上的茶壶给卫王泡茶,一边笑着道:“殿下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卫王压着怒火道:“步军营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步军营战死的士卒,不仅抚恤金被贪墨,而且还虚造兵册,领取空饷,前后时间达四年之久。而且,按照步军营中有人招认的口供,当初有不少伤兵,明明可以活,却不被施救,眼睁睁看着他们伤重而亡!” “那个妇人,听见丈夫的死讯,却无处寻觅尸首,连带他回去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看得人心有戚戚。这帮人真的是畜牲!” 军伍出身,有着浓厚军伍情节的卫王,说到这儿,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砰砰作响。 齐政慢慢倒了一杯茶,递给卫王,“殿下想要怎么做”卫王目光灼灼地看着齐政,“我想让威远侯付出代价!” 齐政点头,“可以,但不是现在。” 他解释道:“便是陛下,在昭文太子死后,纵然恨江南士绅恨到了骨子里,他可有大开杀戒” 卫王的情绪在这句话之后,缓缓平复了下来。 江南之行,他有着亲身的体验,故而最具备说服力。 齐政继续道:“在下知道,没有威远侯的首肯,区区一个副将绝不敢做下这么大的事情,但殿下需要等,等到时机成熟,再将等待过程中搜集好的证据,准备好的武器拿出来,一击致命。那时候,就是威远侯被清算的时候。” 卫王深吸一口气,也平复了下来,他知道,要走这一条路,快意恩仇就将不属于他了。 “好,这些日子,我慢慢搜集威远侯的罪证,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 他说完之后,终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稍霁,“你呢准备得如何了” 齐政淡淡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他这番姿态落在卫王眼里,却好像放弃一般。 卫王当即面色微变,一把抓住齐政的手,诚恳道:“齐政,你为我谋划那么多,却不计较自己的得失,那怎么行我要你也好好替自己谋划,一定要拿下文宗关门弟子的位置!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有了那个身份,再加上你的胸中韬略,你在文坛和朝堂,都将无往而不利!一定不能错过!” 看着卫王真挚的眼神,齐政展颜一笑,“好!” 与此同时,李仁孝一行人,住进了鸿胪寺的客馆之中。 稍作安顿之后,李仁孝便和周先生以及一名随行官员,在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城中。 沿路上,瞧见中京繁华,李仁孝和随行护卫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西凉毕竟是小国,便是国都,比起中京城也差了很远。 稍一打听,他们便直奔临江楼而去。 等他们来到临江楼,瞧见那红火场面,更是惊掉了下巴。 他们从来没想过一个酒楼能有这样的阵仗。 于是,那颗骄傲的心,愈发谦卑了起来。 泱泱上国,巍巍华夏,的确不是他们可以妄自尊大的。 于是,李仁孝制止了随行官员想要亮明身份索要雅间的请求,默默排队等候。 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他们。 走进临江楼,扑面而来的,是楼中的热闹与香气,更是那面硕大墙上,临江仙的文豪之气!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 李仁孝甚至看得痴了,一旁的护卫喊了几声才入座。 李仁孝呆呆地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周先生,“先生,你看这首词。” 周先生也是一脸感慨,自嘲一笑,“殿下,如今看来,你我都有些自大了。” 李仁孝也苦笑摇头。 点好吃食,众人慢慢品着,就在这时,一旁的桌子也换了新人,几个学子落座。 坐下之后,便开始交谈了起来。 “哎呀,仲德兄,今日你可是大放异彩啊!” “是啊,仲德兄不愧是上舍生,与明元兄那场辩经,让我等下舍生实在是大开眼界啊!” “可不是么,有仲德兄在,咱们国子监也无需担心那些各地而来的天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哈哈!” “诶,诸位谬赞了。这等放松轻快的场合再谈什么辩论的事情就不合适了。” 一旁的人立刻改口,“对对对,这等风雪月,纵酒高歌,就得配诗才行啊!仲德兄不知可有大作” 听见众人的谈话,李仁孝和周先生悄悄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国子监的上舍生啊!可得好好听听他们的才学。 “咳咳,既然你们都这么热情,我刚好也有所得,就随便作一首吧!” “仲德兄的诗才,国子监谁人不知,我等洗耳恭听!” 李仁孝也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佳作。 那齐政是国子监的旁听生都那么厉害了,这国子监的上舍生,不得厉害极了啊! “咳咳,那我便以今日雅集为题吧!” 那人缓缓吟道:“兰亭旧事岂堪夸独振天声破晓霞。” 李仁孝眉头一皱,又贬兰亭,又独振天声的,是不是有点太狂妄了 而且兰亭集会也不是辩经啊,你这用典生硬不说,还搬错了。 不过或许接下来会有反转也不一定。 自吹自擂的声音再度响起,“三寸舌摧公孙辩,更嘲董贾是井蛙。” 李仁孝猛地瞪大了眼睛,心头只剩下一个四个字:臭不要脸! 周先生也是眉头一皱,这国子监的上舍生,作的诗句怎生这般不堪 “好!” “好!” “仲德兄大才!” “此诗妙极!” 听见这骤起的夸奖,李仁孝懵了。 啊 第209章 李仁孝:道心又回来了! 第209章李仁孝:道心又回来了! 在这个所谓的国子监上舍生开口之前,李仁孝着实是很期待的。 有齐政的珠玉在前,又有临江仙这样一首绝世佳作当面,已经几乎是彻底服气的他,是抱着学习和聆听佳作的心思竖起的耳朵。 但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么一首末流读书人强行拼凑,而且还狂妄自大的诗作。 不过,齐政和临江仙终究做不得假,他对这位国子监的上舍生还未彻底绝望。 兴许人家只是作诗不行,人品不行,学问还是很厉害也不一定呢! 他想了想,主动起身,来到身旁的桌前,先朝着众人行了一礼,“诸位贤达,在下有礼了。”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不过除开那个神色倨傲的国子监上舍生,倒也都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了。 “是这样的,在下就坐在旁边,方才听闻诸位乃是国子监大才,在下自外地而来,久慕国子监高才,今日得见,欲向诸位求教一二,不知可否赐教” 他招了招手,周先生连忙递过来一壶酒,李仁孝笑着将酒壶摆在桌上,“在下知道打扰了诸位雅兴,如果诸位愿意,这一壶酒就算在下请诸位的,今日诸位的销也都记在在下账上。” 众人一对眼,最后都将目光看向了那位仲德兄。 那人打量了一下李仁孝,带着几分警惕开口道:“兄台怎么称呼” 李仁孝笑着道:“在下王睿。” 一听不是苏牧、赵昊、秦康那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妖孽,那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觉得李仁孝不过是个外乡来凑热闹的土包子,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指点你几句吧。那个谁,给他让个座。” 李仁孝笑着坐下,开口道:“多谢阁下,那在下就发问了” “说吧,你这一顿饭也就值三个问题,好生想清楚了。” 一旁的周先生听见这话,暗自皱眉,不论学识,就这人品就已经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但李仁孝仿若未觉,开口道:“在下想请问兄台,诗三百,为何独以关雎开篇” 那人一愣,皱眉想了想,“汉儒已有定论,此为正后妃之德,孔圣守周礼,强教化,故将此篇放在诗三百之首。” 李仁孝眨了眨眼,“没了” 这话已是公论,便是说这个,也要引经据典几句阐述自己对于后妃之德和孔圣守礼的看法,怎么能就没了呢 那人十分坦然,“没了啊,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仁孝嘴角一抽,“那请问,论语开篇为何是【学而时习之】” “你这人,问题怎么都这般古怪。” 那人嘟囔一声,开口道:“这是论语啊,是孔圣教化弟子之言,孔圣将此句放在第一位,是告诉弟子们,要好好学他的教诲,然后去实践,这样才能够变得优秀,这不就与我等上课,师长会说,都好好听讲,回去好生研读,化为己用,一个道理嘛!” 李仁孝强忍着扶额的念头,默默起身,“多谢赐教。告辞。” “诶,你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李仁孝嘴角再度一抽,“不必了。” 等坐回位置,他直接带着周先生等人离开了。 走之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临江楼那面巨大的墙壁上,笔走龙蛇的大字。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在没问这个所谓的国子监上舍生之前,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谈; 现在,问过之后,他更觉得自己是个笑谈。 自己这番求教的做派,那人也配 “殿下,您觉得方才那人” 李仁孝冷冷道:“不学无术,便是在我朝,也是个末流罢了。” 他看着周先生,“先生,我觉得我又有信心了。” 周先生也点头道:“在下一直便觉得,如昨日那位齐公子那般的才学,真不可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李仁孝眼前一亮,“咦对啊!我们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为何不去问问呢” 周先生也忽然一愣,他们自从听齐政说他是国子监旁听生后,就下意识地觉得肯定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但有没有名气打听一下不就行了嘛! “还是殿下聪慧,那咱们回去就找鸿胪寺打听一下吧。”李仁孝却摇了摇头,“咱们的身份,主动打听一个人,说不定反而给人家惹祸,就这临江楼就合适。” 周先生便自告奋勇,转身又走进临江楼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关于齐政的言语。 走进去,刚好便撞见送客出来的宋徽。 “掌柜的,跟你打听个事儿。” “客官您说。” “这中京城,有没有一个叫齐政的少年” 宋徽心头一惊,不动声色,“阁下打听这个做什么” “是这样,我家少爷从外地赶来,参加周山的文会,偶遇了一个叫齐政的少年公子,很是厉害,让我家少爷极为佩服,但他从未听过这位才子,就有些好奇,让在下来打听一下。” 宋徽想了想,公子肯定是要去周山参加文会的,这不给他好好吹捧一番! 他开口道:“要说这齐公子啊,那可就有得说了,齐公子才高八斗,起初是在苏州.” 然后,他直接把对面的周先生说傻眼了。 周先生消化了好一阵才道:“可是,为何这位齐公子说他是国子监的旁听生呢” 宋徽哈哈一笑,“齐公子没去国子监念过书,正好有个好友要去学习,就跟着一块去国子监看看罢了。” 解开了!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周先生如释重负,连忙向着宋徽道谢,还不忘很有礼貌地留下一锭银子,匆匆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宋徽淡淡一笑。 为公子造势,我等义不容辞! 从临江楼走出来,周先生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 找到等在外面不远处的李仁孝,“殿下,那齐政压根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旁听生!” 说着他便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跟李仁孝说了。 李仁孝先是越听越惊,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什么【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什么【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中第一流】,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这都什么妖孽啊! 但听完之后,他却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齐政越厉害,这不就证明了输给齐政的他没有那么不堪嘛! 他捂着胸口,抚了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梁中京,真的就是遍地才子高人呢!” 周先生也笑了,若是他的得意门生都这么不堪,那不反过来证明他也没本事嘛。 “殿下,那我们接下来” 李仁孝哼了一声,“那就按照原计划来吧!” 他迈步前行,脚步同样轻快了起来。 崩碎的道心,就要恢复啦! 翌日,齐政起来,继续去了国子监。 在国子监的藏书楼中,他一坐就是整整一日,直到天色擦黑才出来。 和周坚朝外走去的时候,前面几个国子监的学子兴奋地说着今日城中的事情。 “诶,你们知道吗今日城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叫王睿的,到处找人挑战。先赢了赵昊,后赢了苏牧,据说已经给黎思源下战书了!” “啊黎公子接了吗” “他怎么可能不接,他之前在青云台丢了颜面,这不正好赢一个天才给自己正名么!” “这倒也是。那你知道什么时候比吗” “听说就是明日。” 齐政默默听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而与此同时,另一支更庞大的队伍,自北方而来,也接近了中京城。 第210章 黎思源:我的道心也碎了 第210章黎思源:我的道心也碎了 当天晚上,李仁孝在周先生和护卫的陪同下,走进了黎思源的府邸。 站在院中,他看着出房门来迎接的黎思源,行礼之后,微笑着道:“明日上午人太多,今夜正好合适,黎兄不会介意吧” 虽然在青云台吃了一个大亏,但黎思源身为北地第一才子的气度仍在,闻言从容点头,“只要阁下想比,黎某什么时候都可以。” 若是普通人,黎思源自然不会接招,但是眼前这个“王睿”连赢了声名远扬的苏牧和赵昊,有资格与他一战。 同时,黎思源也觉得,正好靠着赢了此人,洗刷自己在青云台的“污点”,让自己的形象重新圆满完美起来。 双方都没有异议,李仁孝便和黎思源在桌旁相对落座。 李仁孝虽然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深处还是慌得一比。 北地第一才子的名头太大了。 也就是西凉和北渊虽然在北方,但终究不属于大梁,否则黎思源这个名头应该叫除南方外三朝第一才子,这得是什么概念! 他看着黎思源,深吸一口气,“黎兄名满天下,自不可简单比试。”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在下这儿有十二粒玉珠,各拿六粒,双方各问对方三个问题,如果答上来,且得到对方认可,就赢得两粒,如果答不上来,就输给对方两粒。同时,如果对方没答上来,出题人自己需要作答,并赢得对方认可才算数。” “最后再进行一场辩经,赢的一方,赢得六粒玉珠,最后玉珠多的人获胜。黎兄可同意” 黎思源略微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是公平,便点头道:“可。” 他没有约定什么规矩,因为如果谁出些诸如【我家有几口人】这种纯粹耍赖的题,坏的是出题人的名声。 “来者是客,阁下先请吧。” 他的气度着实拿捏得颇好,让李仁孝也暗自点头,不愧是北地第一才子之名。 严阵以待的李仁孝也没有推辞,他缓缓道: “那在下就抛砖引玉了,请问黎兄,《论语》为何以【学而时习之】开篇请结合经典给出三个方面的三个不同解释。” 听了李仁孝的话,黎思源眉头微微一皱,暗道一声难怪这个王睿能够接连打败苏牧和赵昊,果然有几分本事。 这题看似很简单,但需要三个方面的合理解释,这就对答题人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需要对《论语》和孔圣学说有着极深的理解,还要能够旁征博引,佐证自己的想法。 他脑海中一转,稍作沉吟便直接开口道:“其一,为定儒学之基。孔圣自述【十有五而志于学】,以【学而时习之】开篇,是表达孔圣认为好学乃是人格修养之首的态度。孔圣曾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这便能表明在孔圣看来,【好学】是比单纯忠信之类的道德品质,更具成长,乃是是成才乃至成就圣贤之基石。” “子夏曾【贤贤易色】,《中庸》曾有【尊德性而道问学】之言,皆可呼应此论。故而将【学而时习之】放在最开始。” 李仁孝点头,并未做何表述。 对于一位盛名远扬的才子而言,这样的回答是基本功。 “其二,此句乃论定知行之道。《论语义疏》云【学者,效也;习者,重也】。学者,是对六艺和先王之道的效仿与传承,晏夫子曾言,学之一字,为效法先觉,便是对圣贤之行的主动追求和临摹。习者,古字为鸟之振翅,《说文解字》有言【习者数飞也】,便如幼鸟习飞,须经大量练习方可圆润自如。与《荀子劝学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皆言明习之重要。” “至于时者,既表明学习皆需长期而行,同时也点出不同时候所学所习之不同。学,时,习,三者,共同形成了孔圣对后辈儒生在求学之事上的教导。” 李仁孝微微颔首,对黎思源能够答出这个答案也同样并不意外,同时心里对黎思源的评价也更高了几分。 答完第二问,黎思源的停顿和沉默要比之前更久了些。 他拧着眉头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孟子离娄下》有言:【君子深造之以道】,便是对【学而时习之】的继承与阐发,提出自得” 但话说一半,他却卡住了。 王睿的问题是,孔圣和门徒为何要将【学而时习之】放在《论语》开篇,而不是讲述这个对后世的影响,引用孟子学说来作为主证,就不对。 他的这个答案,偏题了。 他皱着眉头,脑海中浮现出种种想法,但心急之间,一时竟没有合适的答案出现。 这不是说他的本事仅止于此,而是被时间约束之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就像许多人吵架一急,脑海里就想不出别的,事后什么灵感都出来了,后悔没发挥好。归结起来,就是练习得不够,同时积累得还不够熟练。 若是给他时间细想,别说再想一个,再想三五个或许都行,但现在,他还真找不到那第三个合适的答案。 身为北地第一才子,虽然有被吹捧哄抬之嫌,但黎思源本事也不差,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叹了口气,“第三个答案,一时并未想到合适的。还请阁下解惑。” 李仁孝点了点头,“在下以为,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定儒门之用。” “道家之说,讲究超越,讲究【绝学无忧】;但孔圣之儒门,乃入世之说。将【学而时习之】放在论语开篇,便是指引后世儒生,以【学】为入世之始,以【习】为入世之基,合先贤【明体达用】之思。这便是所谓【入德之门,实始乎此】。” 黎思源默默听完,叹了口气,从面前拿出两粒玉珠,递给李仁孝,“此题,黎某认输。” 他并未沮丧,对方挑战他,有备有来,一个题没答上,算不得什么。 一人三个问题,他有的是机会能够扳回来。 但是,半个时辰后,他傻眼了。 因为,他问的三个问题,全部都被李仁孝答出来了,而李仁孝问他的三个问题,他却只答出来了一个。 最关键的是,那本来被他视作最后翻盘之机,挽尊之路的辩经,他也输了。 这王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怎生这般妖孽 而后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青云台先输了齐政,如今又输给王睿,自己这北地第一才子的名声,还能保得住吗 自己所设想的那些美好未来,还能有希望吗 看着呆坐着的黎思源,来自西凉的天才神童也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北地第一才子也不过如此。 还以为大梁个个都像齐政那么妖孽呢! 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已经重新圆满了起来。 至于齐政,开口就敢质疑尚书,而且还有理有据,引经据典,经史杂糅,让他无力反驳的,那已经是另一个层次的人了。 既然道心重归圆满,他也没有为难黎思源,拱手说了一声,“今夜多有叨扰,告辞。” 看着李仁孝以胜利者的身份飘然而去,黎思源心头那个恨啊,但却无可奈何。 他呆呆地坐着,想到青云台,想到齐政,想到王睿,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碎了。 第二天一早,周坚就兴致勃勃地找到了齐政。 “政哥儿,走啊,咱们去看戏去。” 齐政却摇了摇头,“不去了。” 嗯 周坚闻言一愣,他之所以这么提议,一来是真的喜欢看热闹,而且是这等大人物的大热闹; 二来是他最近观察和猜测出来了,政哥儿对辩经这些颇为感兴趣,估计是在为过些日子周山上的事情做准备,他别的忙帮不上,搜集消息这些事情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但他没想到齐政拒绝得如此干脆。 齐政看着他的表情,笑着道:“昨晚他们已经比过了。” 齐政从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一张今天一早临江楼那边送过来的纸条,递给周坚。 周坚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戌时初,王睿入黎府,戌时正离开,王睿胜】。 瞧见这个消息,周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黎思源这么废物的吗” 第211章 北渊天才,临江风云 第211章北渊天才,临江风云 没有人知道周坚是凭什么理直气壮地点评输了比试的黎思源是废物。 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街头巷尾的人都能臧否军国大事还说得头头是道一样。 这与周坚的才干过人无关,是一种隔岸观火,指点江山的本能。 但紧跟着,周坚就开始震惊起另一件事情。 他看着手中的纸条,自己这个自来熟,也算是消息灵通的,却都还在准备着去看看热闹,但政哥儿不仅知道了他们昨夜比试的事情,还拿到了具体的结果。 这就是一朝亲王的消息网吗 他进卫王府也有些日子了,但一直都在看书或者玩乐,没刻意接触这些。 在这一刻,他终于对一位能够介入夺嫡的皇子的能量有了些认知。 看着懵逼的周坚,齐政轻声道:“你知道这个王睿是谁吗” 周坚摇头,齐政缓缓道:“他住在鸿胪寺,按照初步打探的消息,乃是西凉国主的儿子,封为睿王,故而化名王睿。此人在西凉,名声极佳,自小便有神童之名。此番跟随西凉使团前来.” 说到这儿,齐政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头担心起来。 周山文会还未开始,大梁境内就已经是强敌环伺,如今西凉又来了高手,恐怕北渊也一样不甘寂寞。 自己这个文宗关门弟子的路还真不好走啊! 看着政哥儿难得长吁短叹的样子,周坚立刻感同身受地惆怅了起来。 不行,我得给政哥儿安排一下。 别的做不到,去天香妙玉坊好生放松一下还是可以,在嘶嘶哈哈和嗯嗯啊啊之间,保证什么忧愁都没了。 而且,这个年纪,也绝不会像那些白胡子老头逛青楼一样,走的时候,仰天大笑出门去,回的时候,归来倚杖自叹息。 什么我就是想趁机去女票 读书人的事情,能叫得这么粗鲁吗 不把脑子里那些纷杂的念头清空,灵感怎么出得来! 不过等他将这个想法跟齐政提了之后,不出意外地换来了齐政的笑骂。 周坚又道:“那不去天香妙玉坊,咱们去临江楼吧,听说今日临江楼说到关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了,热闹得很,咱们一起去听听” 齐政心头微暖,想着出去透口气也好,说不定还能碰上些高手免费切磋一下,便点了点头,“好,那就去听听吧。” “行,那政哥儿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傍晚我来找你。” 就在齐政和周坚商量好了晚上的行动之时,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汇聚在黎思源的府邸前。 但他们却十分意外地看见了大门紧闭的府门。 人群中,也就一个人不觉得意外。 那就是周坚。 在得知了黎思源和王睿已经比完了之后,周坚在稍作思量之后,依旧来到了黎思源的府邸前。 比完了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看戏,什么戏不是看呢! 更何况,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等闲可找不到啊! 身边的人群中,响起众人焦躁又疑惑的声音。 “什么意思不是说今日黎公子要和那个王睿比试吗” 周坚连连点头,“可不是么!” “这怎么还关了门呢又不是干别的事,还需要关着门怕人看啊” 周坚嗯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黎公子,你快把门打开,你要相信我们,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周坚赶紧跟着吆喝,“对,没错!” 就在周坚捧得兴起玩得高兴的时候,有人惊呼一声,“咦,你们没发现一个问题吗” 周坚连忙道:“怎么讲” “那个王睿也没来啊!” 周坚一拍大腿,“嘿!还真是!不过,你认识王睿长啥样吗” “不认识啊,对啊,我也不知道王睿长啥样,不对!那也没人登门啊!” 众人聊着聊着就发现了盲点,不仅黎思源这边没开门,而且说好登门挑战的王睿也没来。 就在众人情绪越来越焦躁,瞧见人群聚集赶来维持秩序的温捕头等人如临大敌之际,黎宅的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接着,从缝中缓缓探出一个脑袋。 “诸位,我家公子昨夜已经与那位王公子进行了切磋,诸位不必在此聚集。” 说完,脑袋又灵活地缩了回去,小缝重新合上,留下外面懵逼的众人。 瞧见这一张张傻眼的脸,周坚心头大呼不虚此行。 人群在短暂的懵逼之后,立刻有人开口,“比过了那谁赢了”周坚轻笑一声,脱口而出,“如果黎公子赢了,方才那人会不说吗” 身旁众人登时反应过来,面露震惊,黎公子居然输了 这王睿何方神圣,赢了苏牧、赵昊不说,连黎公子都赢了 那可是黎公子啊! 算起来,来了中京城的出名才子,好像就秦康还没比过吧 人群中,来自福建的才子秦康默默转身离开,带着一种下一个就是我的凝重。 瞧着这些人的样子,周坚又爽了。 但接着还有更爽的。 “还是兄台看得透彻,一语中的!” “是啊,兄台神色自若,不惊不乍,显然胸有韬略,才干过人,在下佩服!”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在下陆仁甲,欲与兄台结识一番。” 周坚暗爽地一一回礼客套,而后忽地心头一动。 自己之所以能说出这种让人惊讶的话,是因为自己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从而很轻易地看出对方言行的破绽。 在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为何政哥儿从来都是那般云淡风轻,一语中的。 他也仿佛触摸到了一些,为人为官,更高深的门道。 与此同时,中京城外,那支朝着中京前行的庞大车队之中,众人的服饰、语言皆与大梁不同。 那高高竖起的旗帜,向所有人肆无忌惮地宣告着:我等来自北渊! 队伍之中,有一辆极其豪奢的马车,安静行驶在众人的拱卫之中。 马车内,坐着一个年轻人。 年纪约莫二十左右,却是非常典型的汉人长相,面如冠玉,俊美不凡。 但他的神色之间,仿佛凝结北方凛冽的风霜,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块千年寒冰。 他的右手握着一本书,目光沉醉地扫着书上的内容。 “世子殿下,咱们已经过了黄河,晚上便能抵达中京城。” 回应他的,是一声漠然的嗯。 随从也没有任何的不满,笑着道:“世子,听说中京城的临江楼,还有三国的评书呢,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让临江楼一下子成了整个中京城最红火的酒楼。” 这一句话,终于引起了年轻人的注意。 他放下手中书,“那就明日中午抵达中京吧,晚上去临江楼。” 随从有些为难道:“有这么多路程,或许有点太赶了。” 年轻人淡淡道:“每人发五十两。” 对这番凭亿近人的操作毫无抵抗力的随从扯了扯嘴角,欠身退了出去。 看着帘子重新合上,年轻人伸手拿起了刚刚放下的书。 书封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三国演义】 当日头渐渐西斜,齐政和周坚一起来到了临江楼。 同行的还有王范。 既然打算好了结交这位有能力有品行的学子,那就好好加深感情,潜移默化地深化着自己的影响力。 因为提前让人订了座位,所以,他们虽然只有三人,但也要了一个雅间,慢慢地吃喝着,等待着说书的开始。 整个临江楼中,人满为患,不仅有凑热闹的士绅官员,还有不少书生模样的人,操着各地的口音,来来往往地互相攀谈着。 不多时,随着一声锣响,原本喧嚣的场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那如今已经成了中京城绝对名角,甚至有酒楼开出五千两重金挖脚的说书先生微笑着登上了楼中高台。 醒目一拍,他洪亮而清晰的声音响起。 “上回说到,关云长破了襄阳,围住樊城,魏使急至长安,于禁求做主将去解那樊城之围。于禁又求一先锋,问众将谁敢作先锋,一人应声愿往。” “曹操抬眼看去,乃庞德也。曹操大喜曰:“关某威震华夏,未逢对手;今遇令明,真劲敌也。”” 说书先生的话音,借着按照齐政提醒摆放的几个喇叭放大,在临江楼中响彻。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齐政也来到了雅间门口,凭栏而立,安静地听着。 知道说书先生一口气说到吕子明白衣渡江,才戛然而止。 众人这一次,破天荒地没有给予热烈的掌声,而是一片黯然。 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便是关云长败走麦城,大意失荆州了。 义薄云天的关公,那个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的关公,即将在生命最盛大之时,猝然遭遇人生的终结。 齐政叹了口气,却听见身旁一声冷哼,“傲气过盛,战略不当,既轻盟友又苛下属,贸然赌博,不识大体,如此之人,败亡乃是必然,有何可叹!” 齐政扭头,瞧见隔壁雅间门口,一个面如冠玉,气如冰山的男子,正略带鄙夷地冷冷看着他。 第212章 你要跟我比作诗? 第212章 你要跟我比作诗? 眼前的年轻人大概比自己大个三五岁,穿得很好,长得很好,仪态也很好。 但结合方才对方说出来的话,齐政大致可以总结一下就是: 有颜值,有逼格,有毛病 我他娘的叹口气也碍着你了? 你就算看不上关公,也不能不允许别人看得上关公吧? 他皱了皱眉,原本打算不予理会,但在瞧见对方身上极具北渊风格的饰物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阁下看不上关公?” 齐政的回应让对面的年轻人眉头微挑,身为北渊南院大王聂图南的嫡子,在北渊,已经很少有人敢当面回应他的斥责了。 但当他想起这是在大梁中京,聂锋寒便也释然,冷冷道:“本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狂妄肆意,我应该看得上他吗?” 齐政闻言轻笑,“哦?阁下如此标新立异,倒让在下有洗耳恭听之意,还请阁下赐教。” 聂锋寒的神色依旧如万年不变的玄冰,“三国演义的确是本好书,但其表关公之忠勇而近神,实在有些误人子弟,尤其是那些不学无术,只知道听些评书之人。” “关羽斩颜良没问题,但何曾诛杀过文丑?斩华雄的是江东猛虎孙坚,有他关羽什么事?还温酒斩华雄,不过话本之艺术,却迷了多少无知百姓之眼。” “更别说什么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之类的事情,若是他关羽真的能过五关斩六将,魏武帝治军如此无能早该死了,哪儿来的资格一统北方?” “关羽其人,刚愎自用,对内,与上司、同僚、下属关系紧张,苛待荆州士族,使其离心离德;对外,不识孙刘联盟之战略大局,侮辱孙权使者;为一己私利,孤军北伐,既无成都方面授权,也无法呼应汉中战场局势,贸然打破战略平衡。他死之后,季汉元气大伤,纵使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季汉也再无一统中原之可能。” 他看着齐政,“你若为季汉之未来惋惜,我尚能理解,但你居然为关羽惋惜,可惜了你这身皮囊。” 谢谢你夸我帅气. 本来对这冰山哥有些不悦的齐政,听了最后一句话,反倒没那么生气了。 但不生气归不生气,怼还是要怼的,不论是出于锻炼吵架能力的目的,还是出于维护《三国演义》的目的,这顿怼都是必要的。 看样子,这冰山哥是有些水平的,可千万不能浪费了这送上门来的好对手。 于是他笑了笑,“听阁下这意思,是熟读历史,通晓古今?” 聂锋寒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阁下之意是,品评历史人物,应当以正史为准,其余未经证实或者虚假的一切都应当摒弃,对否?” 聂锋寒继续一哼,无需言语,表情就好似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齐政淡淡一笑,“那在下请问,阁下真的知道始皇帝焚书坑儒,坑的是哪些人,焚的是哪些书吗?徐福东渡是否确有其事?到底带走了些什么,那三千童男童女是否确有其事?” 聂锋寒眉头一皱,看向齐政。 “在下请问,阁下真的知道霸王为何自刎乌江吗?淮阴侯死前到底说了什么吗?” 聂锋寒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 “在下请问,阁下真的知道玄武门之变,李建成到底怎么死的,李元吉又是谁杀的吗?唐太宗到底有没有篡改史书呢?” 聂锋寒神色微动,心头生出一个念头,似乎猜到了齐政的用意。 但齐政的话,已经如层层叠叠的潮水一般,汹涌而至。 “你怎么确定,你以为的正史,就一定是真正的真相呢?” “过去的故事是客观而无可改变的存在,但历史却并没有真相。” “我们无法去准确知道一件我们并没有亲自参与的事情的真实面貌,我们现在所做的,无非是从那些史书的只言片语中,尝试着去拼凑去还原一个早已在各方史家笔 “任何的事情,在形成文字的过程中,都会有自己的好恶加工,很难做到真实还原。就如你我今日之见,阁下方才对我说话,若旁人记录,可以说斥曰,可以说质曰,可以说问曰,一字之差,若后人读来便已是天壤之别。” “圣贤通过删改经典,微言大义,臧否人物,已是公论。太史公作《史记》,也会因为个人好恶,将始皇帝描写成一个残暴无度的暴君,将汉太祖写成一个流氓成性的气运之子。阁下能说《史记》所载便一定是本来之面目吗?” 他看着聂锋寒,“既然你所说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所信奉的就一定是对的呢?” 聂锋寒的心头悄然一动,看着齐政,旋即又冷哼一声,“照你这说法,历史的真相都不重要了?我等该与那些愚民一般听风便是雨?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齐政微笑,“探寻历史的真相,还原其本来面貌,是一个有学识的读书人的追求,这没问题,但同时,阁下有没有想过,我们看历史到底是在看什么?” 聂锋寒眉头一皱,他发现他有些跟不上齐政的思路。 齐政轻声道:“我们不是要去探寻对错是非,去知道当时谁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而是要去体会那些对错是非之间,教会给我们的东西。” “就像是有一天,阁下的长辈叮嘱你,年轻人在男欢女爱上要有节制,否则身体吃不消。我们应该做的,是去探寻那位长辈为什么知道这个,他是不是曾经有过亲身体验,他的身体是如何吃不消的;还是说我们应该记住,要节制,要养生,不要纵欲,去传承长辈的教诲,增长自己的认知?” 他的目光看向台下,“就如同他们看三国,董卓到底是西凉俊才,还是残暴权臣,重要吗?重要,但却不那么重要。董卓就化作了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残暴、贪婪、荒淫的符号,让这些看这个书的人,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能长久的,这就对了。” “又如丞相,三国写他,状其多智而近妖,在真实历史上,刘备的谋主是不是他,他的军略有没有那么厉害,这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同样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成了一个智慧、忠诚的化身,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对兴复汉室的执着,学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学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心境。这才是他更重要的意义。” 他看着身旁的年轻人,“阁下觉得,关公并没有做过那么多事情,那么他便不值得人可惜,但在下想说的是,他做没做过那些传奇的事情,重要吗?并不重要。” “你听见的是无知无觉的愚民被摆弄的愚蠢,而我听见的,是天下人心对文武兼备的推崇,对义薄云天的向往,对英雄末路的叹息,对无耻鼠辈的鄙夷。” “丹心赤胆照乾坤,义薄云天护汉门。这样的内涵,才是百姓们从中收获的真正珍宝。” 聂锋寒听得有些傻眼,齐政的话,与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观念几乎完全相左。 但身为北渊顶级才子,他却又从中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门道。 就如研习圣人经典一样,考据重不重要,当然重要,但若是眼里只有考据,却也是迷失了学习的真谛。 学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人克己复礼、知书达理,明对错、知得失、晓机变,而后胸怀韬略,经世济民,造福天下。 而不是成了皓首穷经,知对着章句研究的腐儒。 自己对这样的说法,一直是很推崇的,但此刻被此人这么一说,却骇然发现,在对待历史之事上,自己却也陷入了和腐儒一样的错误之中。 诚如此人所言,关羽到底有没有那么厉害,诸葛亮到底有没有那般计谋,曹操到底是奸臣还是忠臣,这些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人要从中理解到什么,学到什么,传承到什么。 知道忠义,知道忠诚,摒弃奸诈,向善向美。 观历史,虽是着眼过去,但目的却是为了将来。 想到这儿,聂锋寒看向齐政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由衷的凝重。 中京城果然还是藏龙卧虎,随便来一个人,便有这等见识。 不过身为北渊才子,此番又肩负着重任,他别的可以不硬,但嘴一定要硬。 他嗤笑一声,“不过狡辩之言罢了,这二者根本就不冲突,所谓正本清源,不厘清源头,不分析真相,如何能够从一段虚构的故事中得到自己的感悟。” 齐政淡淡一笑,“画蛇添足,刻舟求剑,掩耳盗铃,疑邻盗斧,守株待兔.” 聂锋寒脸上表情瞬间僵住。 好在他平时也是一副死人脸,倒没太被看出来。 但是齐政的话,却让他压根无从反驳。 这些寓言故事,都是假的,甚至人家明摆着告诉了你是假的,但妨碍我们从中吸取和传承智慧了吗? 他知道,自己这个话题,从一开始立论就已经输了,再纠缠便没有意义了。 于是他便直接地转移话题道:“阁下倒是有些辩才,就是不知文才如何,今日这首临江仙佳作在前,不如你我各抒诗情,也不枉今日偶遇一番,如何?” 他很自信,以自己的诗才,必然能扳回一城,挽回颜面,不至于在刚抵达中京城的第一日,便学了他不屑的关羽,来个大意失荆州。 但他不知道,齐政听了他的话,望向他的神色都不由有了几分古怪。 跟我比作诗? 你认真的? —— 感谢【左手一只喵】大佬的五千赏。 (本章完) 第213章 天德帝:齐政有这么厉害? 第213章 天德帝:齐政有这么厉害? “怎么?不敢了?” 聂锋寒轻嗤一声,微微挑眉。 既然你一意“寻死”,齐政叹了口气,“阁下欲以何为题?” 聂锋寒冷漠道:“你方才所言,的确颇有几分道理,但所谓那些温良恭俭让,不过是愚民之术罢了。只有这些芸芸众生,个个忍气吞声,温顺如羊,天下才能安稳。但欲成大事,自当堪破迷雾之下的本质,纵观历史,自商周以来,帝王将相,哪个不是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无所不用其极,方成宏图霸业?” 他盯着齐政,“刀兵与杀伐,才是历史真正的真相!因为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你听好了!”他缓缓吟道:“狼旗裂雾,鹰飞指路,寒枪敲断长城骨。战马怒,碎征途,天山雪淬弯刀处。白旄纛下射日弩。” 他深吸一口气,“成,万骨枯!败,万骨枯!” 充满杀伐之意的句子,在他冰冷的声音之下,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凛凛刀锋,让人遍体生寒。 而且聂锋寒的这一首词,并不是单纯和齐政比拼文采,还蕴含着与齐政进一步辩论的意思。 在他看来,那些温良恭俭让,实则都是愚民之空谈。 铁蹄之下的争斗,才是历史的真相。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当中,何来那些儒家挂在嘴边的仁义道德。 宏图霸业,功业永存,才是上等人真正的追求。 再配上他的身份,这当中的杀伐之意就更是明显。 我北渊,总有一日,要敲断你们的脊梁,入主中原。 齐政一听,便明白了聂锋寒的意思。 他淡淡一笑,“宏图霸业,帝王将相,固然是青史之上歌颂的主角,但对这天地而言,他们又是多么渺小,多么短暂。” “阁下既以一诗明志,在下也有一诗相送。” 他稍作沉吟,缓缓念道:“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 看着聂锋寒微微色变的样子,齐政轻声道:“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聂锋寒悄然愣住,没想到齐政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反击的角度和办法,同时做出了一首,明显比他的还要好得多的诗。 帝王将相又如何,胜也好,败也罢,数十年一过,都是一抔黄土罢了。 但齐政既然选择了和这位北渊来客比一比,又怎么会放弃这个诛心的大好机会呢! 这一看就是北渊的大人物,若是能给对方那残暴的思想里种下点和平的蛊惑种子,总是好的。 他平静道:“看得出来,阁下的身份应该很高贵,但越是高贵,就越不该眼中只有权术而视众生如草芥。唐太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言犹在耳,当初五胡残暴,骤兴骤灭之前车之鉴犹在。百姓,看似不起眼,却永远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角,唯有爱民,方得长远。” “相逢是缘,额外多送你一首诗。”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听了齐政的诗,聂锋寒愣在原地,脑海之中反复回荡着方才听到的诗句,连齐政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赢,都变做了土; 输,都变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聂锋寒麻了,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难道真的都是错的? 接下来的两日,齐政哪儿都没去,安心地窝在家中看书。 直到在周山文会开始前三天的晚上,得知白圭、熊翰和孔真三人联袂造访卫王府,他才走出了房间,和卫王一起见了这三人。 一见面,齐政便笑着问道:“白大人,户部的工作还顺利吗?” 白圭叹了口气,苦笑着道:“魏奇山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地方,齐王也尚在,那些人和事还需要慢慢来。” 卫王轻轻摆手,“白大人不必着急,按照咱们先前的计划,先慢慢熟悉吧。你是朝中老人,必然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们,我也不是那等心急之人。” 白圭拱手,“多谢殿下体谅。请殿下放心,下官既然占了这个尚书的名分,大势之下也由不得那些人,必不负殿下所托。” 众人又聊了几句朝堂之事,孔真忽然开口道:“听说齐公子三日后要去周山一试?” 齐政点了点头,“有这等机缘,自然要去碰碰运气。” 孔真嗯了一声,“以齐公子之才,原本应当没什么问题的。” 齐政一挑眉,知道这话后面必然有但是。 “但是,这一次,齐公子恐怕要多做些准备,多些小心。” 孔真神色凝重道:“单说咱们大梁,便有各地俊才蜂拥而来,更麻烦的是,西凉和北渊,也派了高手前来搅局。” 他看着齐政,“不知道齐公子可知道,先前连败苏牧、赵昊、黎思源,而后又击败了秦康的那位王睿,如今已经表明身份,正是西凉国主之子,睿王李仁孝。” “而与此同时,北渊南院大王聂图南之子聂锋寒,在两日之内,连败我大梁才子十一人,今日上午在青云台那场比试,一人单挑七位才子,压得七位才子心服口服,端的是厉害至极。” “因为这两个人特殊的身份,如今整个中京城的人都憋着一股气,没拜师成功都是小事,若是让这两人最后在周山夺了魁,那才是整个大梁文坛颜面无光之事。” 白圭也补充道:“所以,齐公子不妨慎重考虑一下,你虽然的确有才,但这摊浑水,其实不一定非要去掺和的。成功的可能太小,可一旦输了,尤其是被那两位拿了魁首,怕是所有前去竞争的大梁才子,都将被人咒骂,沦为笑柄。” 听到这儿,卫王不干了,开口道:“二位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如此,若是齐政最终胜出,岂不是不仅能够成为文宗孟夫子的关门弟子,还能为国争光,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卫王的话,并没有说服白圭等人,反倒让三人心头腹诽: 你懂什么,你个粗鄙的武夫! 这倒不是对卫王不尊重,谁都知道卫王的能力是军略和气度,对文采这些事情不能说是一窍不通吧,也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就这架势,齐政赢下文会的可能,比卫王殿下正位东宫的可能还要低得多得多。 齐政见状,并没有和他们争执,而是笑着点头,“诸位说得有理,此事待在下细细思量之后再做决定吧。” 孔真点了点头,“机会又不是只有一次,齐公子还年轻,定然前途无量,慢慢来。” 齐政嗯了一声,心头却否认了孔真的说法。 谁说机会还多,人这一辈子,逆天改命的机会,就那么一两次,抓住了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抓不住那就是继续在底层待着的份儿。 就在白圭等人苦口婆心劝说着齐政的时候,隋枫也进了宫。 当他将这两日中京文坛的风起云涌告诉了皇帝之后,一向云淡风轻,城府极深的天德帝也懵了。 他眼中略带几分惊讶地看着隋枫,“什么黎思源、苏牧、赵昊、秦康这些,都挡不住那两个孩子?” 隋枫点了点头,“至少在第一次的比试中,他们几个都输给了聂锋寒和李仁孝。” 天德帝皱起眉头,以他的目光,自然深知如果聂锋寒和李仁孝当中的任何一位夺得周山上这场文会的魁首,对大梁的打击有多么大。 你大梁自诩中原正统,看不起一个边陲小国和一个草原蛮子,但现在,人家就是在你大梁的中京城,踩着你大梁读书人夺魁,这不叫颜面扫地,这叫颜面扫地之后被吐了口水还踩了几脚。 他看着隋枫,“我大梁那么多读书人,难道就没有比得过这两个人的?” 隋枫开口道:“若是不算年轻人,自然有许多人都能比过他们的。” 天德帝忽然盯着隋枫,“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没说?”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条忠犬,今日的表现似乎有些太淡定了,完全没有往日那般急自己之所急的样子。 隋枫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明鉴,微臣并非刻意卖弄,而是还没来得及说。” 天德帝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你说的好消息能不能为你免罪。” “回陛下,按照百骑司打探的消息,西凉李仁孝和北渊聂锋寒,都曾与卫王殿下的幕僚齐政有过一场私下不为人知的比试。” 天德帝眉头一挑,“就是那个写出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齐政?结果如何?” 隋枫抬头,“两场比试,齐政皆胜。” 天德帝瞳孔猛地一缩。 (本章完) 第214章 帝王之计,江南之人 第214章 帝王之计,江南之人 天德帝的心,在这一句话之后也悄然放进了肚子里。 作为大梁的皇帝,他并不在乎帮他镇压这两个不怀好意外邦人的是哪门哪派哪家的人,反正都是他的人。 但再次从隋枫的口中听到齐政这个名字,还是让他有了几分错愕。 他记得,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江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里的只言片语。 他本不以为意,但在江南大局被卫王逆天翻盘之后,他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卫王的谋主,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少年。 而后便是齐政送给陆十安的那首北固亭怀古,让他见识到了这个少年的文采。 接下来卫王入京,三国演义,飞贼案,都让他多次听见这个藏在卫王身后的名字。 就在几天前的户部尚书推举上,在齐政的谋划下,卫王和齐王的忽然联手,以威远侯设局,打了楚王一个左右为难,措手不及,成功让白圭拿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既符合自己的心意,又让卫王和齐王都能接受。 他当时就感慨,这小子有几分本事。 但他没想到,这小子本事竟然这么大! 李仁孝和聂锋寒人还没到中京,他们的情况就已经摆在了他的案头。 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西凉和北渊精心挑选来坏了中京这场盛会的人,能力极其不俗。 方才隋枫禀报的横扫中京年轻一代的战绩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强悍。 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都跟齐政暗自比了一场,齐政还都赢了。 他在惊讶于世事的巧合之余,也不免对齐政生出了几分【你呀,总能给我玩些新花样】的感觉。 沉吟许久,天德帝终于开口道:“此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隋枫先前在皇帝面前胆大包天地试图装个逼被拆穿,现在完全不敢造次,连忙老实道:“回陛下,应该没有。” 他接着解释道:“李仁孝和齐政的相遇,是在城外。聂锋寒和齐政的相遇是在临江楼。都是我们一直悄悄跟着他俩一路盯梢的机灵探子才知道。齐政本人甚至都不知道他赢了的那两人是李仁孝和聂锋寒。” 天德帝起身踱着步,“你觉得该如何行事为好?” 隋枫开口道:“如今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了聂锋寒和李仁孝的身份,尤其是聂锋寒压根不掩饰自己是北渊人,且态度十分倨傲,以至于群情激昂,如果能将他俩输给齐政的消息公之于众,想必能大快人心。” 他当然知道更好更合理的答案,但若是他说了,陛下说什么? 天德帝淡淡一笑,“现在的大快人心有什么用,留着在周山之上,再给他们惊喜吧。顺便,你再添把火,既然民心可用,那就好好用起来。” 隋枫立刻点头,“陛下圣明。” “行了,起来吧!” 天德帝淡淡哼了一声,“今日之罪暂且记下,等周山之事过了,朕再一并与你清算!” “微臣遵旨!” 宁远侯府,后院。 勋贵之家,比起文臣强的一点就在一代一代的慢慢积累,以及稍稍贪一点皇帝也不会在意的特权。 所以,宁远侯府很大,匹配得上他们自开国便拥有的荣光。 一身红衣的梅心竹坐在池边的水榭中。 水榭左右都挂上了帘子,另外两面也有薄纱挡风,其中还摆着数个暖炉。 但给她带来温暖的,却是身旁的少女。 “事已至此,伤心有什么用呢?静观其变,看看有无转机嘛。” 辛九穗的安慰言语很寻常,但落在梅心竹的耳中,却很是贴心。 “哎,九穗,你说长大了,就得直面这些事情了吗?” 梅心竹的叹息幽幽响起,带着分明的愁绪。 辛九穗闻言微微一笑,“小时候,我们在玩竹蜻蜓还是拨浪鼓之间做选择,后来在穿红裙子和花裙子之间做选择,再后来我们在怡芳斋和奇香阁的胭脂中做选择,你看,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做选择的,选了一样,总是要放弃另一样的。” 她看着梅心竹,“其实你这次所面对的事情和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有一天,你我之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了呢。” 梅心竹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辛九穗,“你到底是来安慰我,还是来刺激我的啊?” 辛九穗哈哈一笑,“你安慰都听得多了,咱们换个不一样的嘛,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看着沉默的梅心竹,辛九穗摇了摇手指头,“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过的每一天,就算明天咱们的缘分就戛然而止了,也不会有遗憾没有好好珍惜,那么.” 她前倾着身子,略带调皮地看着梅心竹,“心竹姐姐,你觉得之前的日子,你可是问心无愧?” “当然!”梅心竹脱口而出,旋即也明白了辛九穗的心思,终于露出几分微笑,刮了刮辛九穗的鼻梁,一把扑进辛九穗怀中,带着几分撒娇般的放松和感慨,“九穗,你太好了。” 等梅心竹起身,辛九穗笑着道:“心竹姐姐这下没有不开心了吧?” 梅心竹却神色古怪地看了看辛九穗峰峦如聚的胸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燕赵大地,刚刚放松的心情好像又有了几分伤心。 辛九穗注意到她的目光,俏脸一红,伸手轻拧了拧梅心竹的胳膊,梅心竹伸出禄山之爪,两人笑闹成一团。 笑闹之后,辛九穗微喘着开口:“你这几日没出府,中京城可是很热闹呢!” 梅心竹心结稍解,有了兴致,好奇道:“热闹什么?” “打北边来了个世子,打西边来了个王爷,横扫京城年轻一辈,惹得群情激奋,中京震动。” 梅心竹眨了眨自己一双英气十足的丹凤眼,眸子里写满了懵逼:你在说些啥啊! 等辛九穗笑着给她介绍了情况,梅心竹终于懂了。 “城中这么多盛名远扬的才子,竟然没一个能镇得住那两个外人的?” 辛九穗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名声这个东西的水分有多大。” 梅心竹默然地点了点头,“也是,之前黎思源搞得那么声势浩大,比起齐公子却差得远了,咦?” 她好奇道:“那个齐公子有跟那两人比试过吗?” 辛九穗摇了摇头,“齐公子是卫王殿下的幕僚,又不是出名才子,他们没有主动挑战过。” “那你说齐公子会参加三日后的周山文会吗?” “有可能,拜师文宗是多么大的荣耀,齐公子既然跟文宗大弟子姜猛交情颇佳,且也是个有文采有抱负的,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是很难吧?”梅心竹皱着眉头,“登顶的好处自然是巨大的,但难度也是可想而知的,群贤毕至,整个中京乃至天下的年轻才子都云集于此,要想脱颖而出最终夺魁,谈何容易。” 和梅心竹不一样,听她爷爷分析过卫王江南之行的辛九穗反而觉得齐政还真有些可能。 但也仅限于有可能。 竞争的人的确有些多而强大了。 她轻叹一声,“若是写牡丹亭,和写三国演义的作者,能够参加此番大会就好了,可惜人家多半是有师承的。” 梅心竹笑着道:“你那么担心做什么,跟咱们又没关系,看戏就好了。走,出去走走!” 瞧见梅心竹终于愿意出门,本就是来劝解她的辛九穗自然也没有拒绝。 二人各自穿上自己一红一白的斗篷,出了宁远侯府。 上街一打听,局势居然又变了。 今日一早,不知道哪儿传出的消息,整个中京城都知道了聂锋寒和李仁孝的身份,原本仅限于部分士人群体的愤慨,迅速扩大到了整个中京百姓。 一时间,民意汹汹,一种我堂堂大梁,竟奈不何两个番邦鼠辈的愤怒和悲愤萦绕在中京城的上空。 许多平日里趾高气扬,鼻孔看人的读书人,如今都缩着脖子埋头走路。 生怕被人家嘲讽一句【你那么厉害,去把那两个番邦人收拾了啊!】。 齐王府,齐王看着独孤先生,“先生,如果咱们能想办法把这个北渊世子和西凉睿王收拾了,本王在士林的声望是不是可以一举超越楚王?” 独孤先生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但说完之后,他看着齐王,“可是咱们如何能收拾他们呢?” 齐王闻言叹了口气,是啊,苏牧、赵昊、秦康、甚至黎思源都输了,自己又能怎么赢呢! 但事关储位之争,他也不愿意没尝试就认输,当即命人将自己麾下笼络的最厉害的读书人叫来。 “你去把聂锋寒和李仁孝击败!” 那个读书人都听傻了,我? 击败聂锋寒和李仁孝? 我要有那本事,我在你麾下讨饭做甚? 看着这人的表情,独孤先生心头一叹,对齐王道:“殿下,虽然咱们没赢下,算是错失机会。但若是自取其辱,恐怕反而不美。” 齐王怅然一叹,可惜了,那位写出三国的大才子,没有被他收入麾下! 这一刻,他仿佛是虎牢关外,大将颜良文丑未至的袁本初,只能坐看华雄嚣张,无奈叹息。 而另一边,楚王府中,楚王听着幕僚的汇报,也是面露沉吟。 他知道,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一旦胜利,对他的声望是一个极大的增长。 若是如愿,再没有人能撼动他在读书人群体之中的地位。 可问题是,火中取栗,虎口拔牙,要靠过硬的本事。 他手下如今最能拿得出手的黎思源,已经输过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露几分惆怅。 这感觉,就像是太监看着千娇百媚的宫娥,有心而无力。 真正有力的人,此刻正在国子监的藏书楼里,做着最后的努力。 这些日子,藏书楼里的管事,都已经看他看熟了。 表面恭敬之下,心头却不由鄙夷。 这种人他见多了,平日不努力,事情火烧眉毛了才想起用功。 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你还能真的上了周山,成了文宗孟夫子的关门弟子不成? 时间来到傍晚,齐政走出藏书楼,看着来时尚明的天色此刻已经暗沉,甚至生出了几分沧海桑田之感。 但还没等他的情绪酝酿和发散起来,张先就匆匆迎了上来,“公子,蒋大人和程夫子到了!” 齐政闻言一喜,“走!” (本章完) 第215章 各方齐慌,文会终至 第215章 各方齐慌,文会终至 卫王府中,瞧见齐政大步走来的身影,曾经的苏州府同知蒋琰立刻笑着起身问候,“齐公子!” 齐政也没拿捏什么姿态,连忙回礼。 一旁的江南大儒程硕也微笑起身,但还没说话,齐政就抢先一步,主动致意,“齐政见过先生!” 程硕对这样的称呼自然很是满意,捻须颔首,“不必多礼,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啊!” 众人一番久别重逢的见礼之后,分别落座。 一番简短的攀谈过后,卫王便让乔三陪着程夫子先去稍歇,卫王、蒋琰、齐政、秦先生四人,来到了书房之中。 卫王看着蒋琰,“伯瑜,你来得太是时候了,这中京府衙,还得你来坐镇啊!” 蒋琰连忙道:“殿下有召,下官不敢耽搁。此番连升两级,皆赖殿下举荐,下官感激不尽,自当鞠躬尽瘁!” “诶,本王当初离开苏州之时,便向你承诺过的,又岂能言而无信!而且此事你还需感谢齐政,都是他替你谋划,否则也不会这般顺利。” 按理说上位者在这时候要尽量维持自己的神秘和强大,但卫王就不是那种性格,大方地讲述了齐政的功劳。 好在因此汇聚在他身边的人,也不需要用那样的方式来笼络。 蒋琰闻言,当即向齐政道谢,齐政微笑着谦虚道:“蒋大人今后切莫因为中京府衙事务繁琐,生在下的气才好。” 蒋琰连忙摆手,众人哈哈笑着。 “中京府衙虽然很多人觉得不是个好去处,但是对我们而言,却是能接触各方的好位置。伯瑜在府丞的位置上,要好生操持。” 听了卫王的提点,蒋琰严肃点头,以他的能力和本事,做好这一点,问题不大。 卫王笑着道;“好了,正事儿说完了,说说江南的情况吧,大家都如何了?” 虽然沧浪园每旬日都有信送来,但是路途遥远,以防不测,很多绝密的消息都不敢写在信中,此番蒋琰来了,自然要好生了解一番。 “高大人如今已经基本掌控了苏州府,那些士绅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表面上对府衙的命令,都不敢违背。他正和陆大人一起,慢慢打压着不尊朝廷的江南势力。” “沈先生坐镇沧浪园,沧浪园生意红火依旧,如今在杭州和南京,都开始筹备分店事宜。这儿还有一封沈先生托在下带给齐公子的信。” 说着蒋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齐政,齐政伸手接过,卫王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异样。 “在洪家倒下之后,沈家毫无悬念地成了苏州商会的会长,江南商会的人虽然怀疑沈家当初在殿下到苏州之时,与殿下勾连过深,但在水泥这门生意的诱惑下,还是松了口,如今沈家的水泥生意,已经在江南诸省铺开,沈员外让在下给殿下带句话,沈家的钱都为殿下准备着。” “周家如今在高大人的庇护和沈家的支持下,如今日子也愈发红火起来,成了苏州布行商会的会长和苏州商会的成员,在生丝、纺织、棉布、丝绢等生意上,都铺开了。” “说起这个,还有个趣事。” 蒋琰笑了笑,“周夫人的娘家,也就是苏州陆家,在周家发达之后,几度上门,威逼利诱还有宣扬周员外和夫人不守孝道这些法子都用上了,最后把周员外逼得没办法,去沧浪园求了沈先生。第二日,陆家就消停了,听说沈先生让人将一叠陆家父子三代的腌臜事摆在了陆家老太爷的案头。” “这事儿沈先生也告知了陆大人,陆大人得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今后这种外人的事情不用告诉他。” “说起陆大人,陆大人为官本事的确出众,但运气也是真好,之前有言官弹劾他,说他执掌南京省,寸功未立,结果折子才刚送往中京城,陆大人就带金陵卫和苏州卫指挥使,打了一场胜仗,当场剿灭数百名倭寇,救下数艘商船,堪比殿下之前在苏州的功劳。吓得那个言官赶紧又派出快马去追回奏折,一时间传为江南官场笑谈。” 听到这儿,齐政和卫王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此事正是齐政亲自安排的,汪直的存在蒋琰并不知道,卫王暂时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有汪直在,陆十安的位置就是稳的。 毕竟谁能架得住一个只要被弹劾,就能打个胜仗让别人闭嘴的巡抚呢! 把江南情况说完,卫王也让蒋琰先下去暂时歇着,晚上一起接风洗尘。 至于他在中京城的宅子,如今财大气粗的卫王自然早有安排。 送走了蒋琰,齐政又去找到了程硕。 瞧见齐政,这位远道而来的程夫子便主动关切地问道:“三日之后的周山,你会去吗?” 齐政点了点头,“打算去尝试一下。” 程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老夫相信,你可以的!” 出于某种维护面子和不想给齐政增加心理负担的考量,程夫子并未说出当初替他求过孟夫子的事情。 只希望这个他无比看好的后辈,真的能踏出那鲤鱼化龙的登天一步吧! 当天晚上,卫王府摆了一场酒宴,凌岳也赶来了,众人觥筹交错,共忆往昔,宾主尽欢,彻夜方散。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周山文会开始的前一天。 早晨,辛九穗起得很早,来到爷爷的房间,陪着他吃饭说话。 老太师面带调侃,“你这丫头,今日怎么这般殷勤?” “爷爷若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来了。”辛九穗狡黠一笑,让老太师立刻住了嘴。 “说吧,又怎么了?” 老太师理了理搭在膝盖上的薄毯,笑着开口。 辛九穗笑着道:“爷爷,你不觉得这两日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吗?整个城中百姓似乎都对北渊和西凉的人,有很大的敌意一样。” 老太师笑看着她,“都是敌国之人,这难道不应该吗?” 辛九穗跺了跺脚,“爷爷!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老太师缓缓收敛笑容,“你倒是敏锐,此事很可能是百骑司在背后助推的。” 听见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辛九穗的疑惑更甚,“不应该啊,百骑司为何会宣扬这种事情,难不成是为了刺激一些隐藏的高人出手?万一最后比不过,岂不是很难办?” 老太师轻笑道:“当你觉得一切都不合理的时候,你就要去找那个唯一合理的解释,那个解释,不论乍一听再怎么离奇,都很可能是真相。比如,如果陛下手中有一个人,能够稳胜这两人呢?” 辛九穗瞪大了眼睛,觉得难以置信,“如果有这样的人,陛下怎么会不让他现在出手?” 老太师轻笑道:“现在出了手,陛下还能看见那些平时看不见的事情吗?情况越是难,人心就越是清晰啊!更何况,在周山之上,再一举成功,岂不是更让人震撼?” 他看着自己的孙女,“此刻就是朝会之时,想必朝堂上,正有些人丑态百出,将心机暴露无遗吧!” “陛下,依臣之见,不如请孟夫子停止收徒,以朝廷之名,只开一个文会,便是让某些人夺了魁首,后果也不至于无法收拾。” 一个礼部官员出列,开口说出的话,让整个朝堂为之一怔。 齐王眼珠子一转,心头生出计较。 自己的人反正都没有任何可能成为孟夫子的关门弟子,如果是一个外人,自己拉拢对方的可能也比不过楚王,把这事儿搅黄了,对他还真是好路子。 于是他悄悄使了个眼色,一个齐王党的官员也出列道:“陛下,臣附议。此事如今闹得太大,又有北渊和西凉人有备而来,事发突然,一旦让外邦人成了孟夫子的弟子,对我朝颜面损失太大了。” 听见这一句话,不少齐王党的人都反应了过来,纷纷附和。 楚王也在心头悄悄琢磨着,如今他在文坛的声望是占优的,占优的人,是不希望局势出现变数的。 他麾下最能拿得出手的黎思源已经连续输给了李仁孝和聂锋寒,其余江南士子恐怕也难有非常厉害的,这关门弟子之位多半是竞争不过。 如果出来一个旁人在这样天下瞩目的场合成了文宗的弟子,他若不能将对方收入麾下,一旦对方投向齐王甚至卫王,那自己恐怕就难了。 对,卫王麾下那个齐政,一直是他的心腹之患,虽然此人成功的可能不大,但万一呢? 想到这儿,他也用眼神,示意着他麾下的官员。 那人震惊地看着楚王,在确认自己看懂了楚王的意思之后,带着满心的疑惑出列,“陛下,臣也附议,此番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稍作调整,以免骑虎难下,留下千古笑柄。” 齐王疑惑地看着楚王,而后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也没有改弦更张,只是在心头冷哼了一声楚王的谨慎与难缠。 一时间,朝堂之上,似乎都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但就在这时,卫王直接迈步出列,“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其一,孟夫子收徒之事,乃是他个人之举,只不过天下人仰慕其文宗之名,蜂拥而来,所谓人无信而不立,若是他食言而肥,天下人该如何看他?他的天下文宗之名又如何能让人信服?” “二者,这周山文会,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岂能未战先怯,如此行径,岂不注定令天下人耻笑?” 随着卫王的话音落下,白圭也立刻跟着道:“陛下,臣以为,卫王殿下说得极是,既然已经天下皆知,如何能够轻言改变。更何况,我大梁人才济济,谁说就没有能赢得过那聂锋寒和李仁孝之人!” “白大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真有人能战胜这二人,这人在哪儿呢?何至于让中京城整日在悲愤无奈之中?” “不错!白大人只靠着一腔血勇,压根不懂此间干系,未虑胜先虑败,此乃古训!若是此番真的被那两人之一成了孟夫子的关门弟子,我大梁正统之地位都将受到动摇,届时文人奔赴异邦,异邦强盛,影响的乃是家国天下!些许诽谤,如何能比得了真正的天下大局!” 众人看似在怼白圭,实则句句都将矛头指向了卫王。 太师府,辛九穗担心道:“爷爷的意思是,他们会阻止这场盛会?那陛下会怎么决断呢?” 老太师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着那位陛下的点点滴滴,“很简单,若是真如我们先前所想那般,陛下有把握,那就会照常开,若是陛下没把握,他才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一样会取消这场收徒大典。” 他看着孙女,“等着看吧,如果一切照旧,就说明周山之上,最后胜出的一定是我们的人。” “好了,不要吵了。” 天德帝淡淡的声音响起,吵闹的朝堂登时为之一静。 “孟夫子不能失信于天下,朕亦不能失信于天下!” “这场文会,照常举行,大梁若输了,便是朕的文治不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如何能未战先怯,留耻笑于后世!” 随着天德帝的一锤定音,朝堂之上,不管是抱着何种心思的,都只能无奈闭了嘴。 白圭扭头看着卫王,目光之中满是担忧。 殿下,你这般言说,若是最后结果不好,恐怕要被攻讦啊! 卫王深吸一口气,齐政,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可千万要赢啊! 算了,就算赢不了也没事,这都是我该回报你的! 齐王眉头皱起,孟夫子收徒无可避免,自己这注定得不到什么好处,该如何应对才是啊! 楚王也是心头纠结,黎思源和剩下的江南学子,有没有可能奋起余勇,给他一个惊喜,打败那两位呢? 只是他们不知道,聂锋寒和李仁孝,其实现在也很慌。 齐政对他们俩是彻底的碾压,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力的那种。 别看他们现在风光无限,但那是齐政没公开站出来。 而以他们的聪明,也能猜到,要么齐政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要么就是留着在周山上给他们当头一棒的。 如今,他们只能祈祷齐政不会参加这个文会。 但他们不知道,齐政其实也很慌。 诗文,他半点不怕; 对联,他以前刻意练习,而且背过无数的绝对; 玩什么别的花活,也没问题; 但经义确实是他相对的弱项,他胜在广博和后世诸多疑案的解决,若单论对某几部主流经典的熟悉,他比不过那些皓首穷经的古代书生。 若是比到了那种抠字眼,拼细节的环节,恐怕他就头疼了。 到时候,可别辜负了姜猛的一番好意。 此刻的周山上,姜猛也是眉头紧皱。 他仔细打听了聂锋寒和李仁孝跟众人比试的情况,对这两人的才学都有了深刻的认知。 如果是这样,齐政能不能比得过这两个外族人,还真是问题。 他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院子中走去。 院子里,孟青筠一脸不善地看着孟夫子。 孟夫子陪着笑,叹了口气,“爷爷也没想到,那小子真的不来啊!” 他无奈摇头,“爷爷也不想收一个不喜欢的徒弟当关门弟子啊!” 皇宫之中,天德帝站在御书房,望着周山的方向。 脑海中,闪过齐政的种种事迹和成就。 年轻人,朕算是陪你赌了一把,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就这样,一个让所有相关之人都很慌的情况,荒唐地达成了。 就在这样的心慌之中,时间无情而坚定地走过,周山文会的时间终于到了! (本章完) 第216章 王侯将相聚周山 第216章 王侯将相聚周山 大梁天德十九年十月初十,不是重阳,却也,益登高。 天亮得很晚,但人起得很早。 一辆辆马车,从中京城各处府邸,从城外各家庄园,缓缓驶出。 如血液汇入心脏,似百川终归大海,齐齐朝着周山脚下行去。 已经正式履新中京府丞的蒋琰,这两日已带着人连夜在山脚下开辟出了宽大的停车场地。 场地之中,他还按照齐政的吩咐,用生石灰划出了一个个长方形的方块,让车夫将马车按照统一的朝向停在里面。 白都尉及其麾下,以及协调而来的巡防营将士,则在沿途维持着秩序,有条不紊地指引着停车方向。 瞧见这样式,一众前来的达官显贵都颇觉新奇。 虽然来的人身份都不低,品行也各有不同,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陛下多半会亲临,真要在这儿惹了事,就算陛下不处罚,天下读书人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故而也没谁拎不清形势地嚣张跋扈,一时间秩序井然。 老太师坐在马车上,扫了一遍这整齐的场中,笑了笑,“九穗,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辛九穗点头道:“倒是颇有巧思,如此一来,不仅车辆停放会规整许多,而且进出也会方便许多,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混乱和拥堵。” “不要觉得这只是简单的小事,能想到这样完备的法子,说明这个人对实际情况有着精确了解和仔细思量。” 老太师呵呵笑着,带着几分看遍风云的从容,“不论是做事还是为官,拍拍脑袋很容易,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经世济民的大才,但往往想出来的法子都是错漏百出或者按下葫芦浮起瓢。你当以此为榜样,多多警醒。” 从小便接受爷爷这些教诲的辛九穗对爷爷的话并没有什么抵触,嗯了一声,看向场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然后,她便在审视中,瞧见了一个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却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身影。 一身青衫的齐政正和一位她不认识的从三品官员,在不远处聊着什么。 齐政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却没在一众马车中瞧见什么。 蒋琰笑着道:“看什么呢” 齐政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会儿要多准备些草料和饮水。而后等山上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道路的指引更改设置好,千万不能产生拥堵。这是殿下和蒋大人在陛下和百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一定不要出岔子。” 蒋琰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口道:“你今日还要参加文会,就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操心了,赶紧上山吧。” 齐政笑着道:“无妨,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只要不迟到,都无所谓。” 等车夫停好马车,辛九穗扶着老太师走下来,瞧见之人便登时一惊纷纷打起了招呼。 “老太师,您竟然也来了。” “学生拜见恩师!恩师身体可还安好” “下官见过老太师!” 老太师并没挨个答应,只是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诸位,老夫年迈,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先行一步。” 说着坐上肩舆,慢慢朝着周山行去。 今日登上周山的人里,坐得起肩舆的很多,但敢坐肩舆登山的,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其余人,不论是亲王还是公侯,不论是相公还是大将,不论你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还是不沾风尘的翩翩公子,都老老实实地步行登山。 他们比那些名山大庙的香客还要虔诚,因为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在今日,是大梁的根基之一。 以今日此山的象征,不尊重此山,就是不尊重自认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和天下读书人。 好在周山不算高,即使是这帮平日里除了人什么都不干的权贵,也没费太大的精力,便走上了周山,来到了山上的学宫。 学宫之中,硕大的广场上,已经布置一新。 三面都是搭好的棚子,用茅草搭配木架做墙,既符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读书人情怀,也能将风挡得严严实实,免得将这些权贵和公子小姐们给吹出风寒来。 至于主位那一面,那就不一样了,那是更为宽敞更为奢华的棚子。 棚子里,铺着毯子,椅子上垫着昂贵而暖和的皮毛,四周还有炭炉,保证在这样的环境下,陛下也不会受到寒意的侵袭。 在主位偏左一点,是孟夫子的位置,陈设和主位一样,只不过少了些明黄点缀。 两个位置一起构成了一个视觉上主位效果。 在它们的两侧,各有四个位置,留给了皇后、贤贵妃和宁妃娘娘,以及几位皇子。 至于其余的皇室宗亲、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则是按照各自的地位,在左右的棚子中排好。 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蒲团,留给同来的亲眷或者随从。 这种盛大的场合,也是众人结交走动的绝佳环境。 很多人都没有落座,三五成群地聊着,许多平时不好勾兑的东西,便在言笑之间悄然达成; 一些佳偶良缘,也在羞红的脸和发直的眼中,悄然酝酿。 至于最南面的那一排,座位便要密得多。 毕竟都是前来观礼的学子,正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时候,不能追求物质享受,这是政治正确,也是这番布置的底气,更是学子们眼里的深深羡慕和无奈。 人群在陆陆续续聚集,不多时,楚王、齐王、政事堂诸相都接踵而至,皇后娘娘也领着两位被陛下允许参与的妃子入座。 就在场面热闹到了极点时,一脸倨傲的北渊聂锋寒等人和换上了西凉国传统服饰的李仁孝一行,先后抵达。 瞧见这两个人,原本热闹喜庆的场中,登时为之一静。 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都看向两人,其中更多的恨意,对准了冷傲如极北冰川的聂锋寒。 聂锋寒忽然停步,环顾一圈,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对他充满着敌意的眼,扭头跟身边的随从说,“你看,他们像不像草原上那些被我们打败的部族,表情上充满了愤怒,行动上又充满了怯懦。因为他们太弱了,却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弱小,只能这样无能狂怒。” 他看似在跟随从私聊,但声音却坦然地传遍了整个场中,瞬间让四周的空气都沸腾起来。 随从人都傻了,世子殿下,你是真彪啊! 但聂锋寒却半点不惧,果然,虽然暴躁,但满朝文武没一个动手,甚至没一个动嘴的。 前来值守的巡防营将士,也将一些激动的学子给拦住了。 学子们只能激动地怒骂着。 “番狗!休得嚣张!” “欺我大梁无人乎今日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中原正朔!” “谁言我大梁无俊才,黎公子,收拾他!” 人群中的黎思源脸一黑: 你他娘的没事找事啊! 不仅是他,苏牧、赵昊、秦康等人,也都是神色凝重之中带着几分尴尬。 若是能比得过,他们哪儿会让聂锋寒如此嚣张,但的确是比不过,而且还是那种心知肚明再比十次也很难胜出的那种比不过。 俗称:碾压。 随着北渊和西凉国的人各自入座,场中的气氛悄然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一片吵嚷中,齐政默默跟着人群,和周坚一起,在无人在意中,来到中京府衙的位置上坐下。 卫王坐在皇帝旁边,周坚倒是想扮个随从去看看皇帝老儿有几根胡须,身子可还康健,扛得动金锄头不; 再看看皇后娘娘是不是白面馍馍吃的白白胖胖,但齐政果断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 在周山学宫的后堂,天德帝和孟夫子对坐着,天德帝主动笑着道:“今日孟夫子可有信心,收到满意的弟子” 孟夫子心里苦,但又不好说,只能微笑点头,“今日群贤毕至,大梁文脉昌盛,岂有不满意的可能。” 天德帝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当真” 孟夫子果断点头,“陛下文治昭昭,天下各处书声琅琅,贤才如过江之鲫,自然是当真的。” 天德帝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听说最近江南学子来拜入学宫的很多” 孟夫子点了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近十日,便有足足两百余名来自江南的学子,在学宫登记求学。听说,很多都是春秋阁资助的。” “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啊!”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郑重道:“有劳夫子了。” 孟夫子回以一个微笑,那是表示自己对于天德帝那个计划的了然和默契。 童瑞的声音在门口恭敬响起,“陛下,夫子,时辰差不多了。” 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那咱们就动身吧” 孟夫子起身,“陛下请。” 二人一起走出,守在门外的孟青筠连忙上前,扶着孟夫子。 天德帝笑看着这个虽衣着朴素,但端庄大气不输任何王侯之女的丫头,笑着道:“夫子对青筠的婚事,可有考虑” 孟夫子心头微动,苦笑着道:“孩子大了,不由人了。” 天德帝微微点头,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当二人来到场中,偌大的场中便齐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齐齐起身,朝着天德帝行礼。 就连聂锋寒也收起倨傲,老老实实地和李仁孝等人一起,按照各自国家朝见皇帝的礼节行礼。 天德帝摆手示意,“都平身吧!” 而后众人又立刻接着行礼,“拜见孟夫子。” 人群中周坚骇然地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儒衫老者,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政哥儿,这这这” 齐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记得,你当初就是这么拍他的是吧” 周坚看了看自己的手,欲哭无泪,很是由衷地觉得自己真的是狗胆包天。 谁他娘的能想到,那个袍子都打着补丁,还只带一个孙女同行的老头儿,居然是令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天下文宗啊! 自己当初叫他啥来着 好像是,老哥 第216章 王侯将相聚周山 大梁天德十九年十月初十,不是重阳,却也,益登高。 天亮得很晚,但人起得很早。 一辆辆马车,从中京城各处府邸,从城外各家庄园,缓缓驶出。 如血液汇入心脏,似百川终归大海,齐齐朝着周山脚下行去。 已经正式履新中京府丞的蒋琰,这两日已带着人连夜在山脚下开辟出了宽大的停车场地。 场地之中,他还按照齐政的吩咐,用生石灰划出了一个个长方形的方块,让车夫将马车按照统一的朝向停在里面。 白都尉及其麾下,以及协调而来的巡防营将士,则在沿途维持着秩序,有条不紊地指引着停车方向。 瞧见这样式,一众前来的达官显贵都颇觉新奇。 虽然来的人身份都不低,品行也各有不同,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陛下多半会亲临,真要在这儿惹了事,就算陛下不处罚,天下读书人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故而也没谁拎不清形势地嚣张跋扈,一时间秩序井然。 老太师坐在马车上,扫了一遍这整齐的场中,笑了笑,“九穗,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辛九穗点头道:“倒是颇有巧思,如此一来,不仅车辆停放会规整许多,而且进出也会方便许多,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混乱和拥堵。” “不要觉得这只是简单的小事,能想到这样完备的法子,说明这个人对实际情况有着精确了解和仔细思量。” 老太师呵呵笑着,带着几分看遍风云的从容,“不论是做事还是为官,拍拍脑袋很容易,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经世济民的大才,但往往想出来的法子都是错漏百出或者按下葫芦浮起瓢。你当以此为榜样,多多警醒。” 从小便接受爷爷这些教诲的辛九穗对爷爷的话并没有什么抵触,嗯了一声,看向场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然后,她便在审视中,瞧见了一个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却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身影。 一身青衫的齐政正和一位她不认识的从三品官员,在不远处聊着什么。 齐政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却没在一众马车中瞧见什么。 蒋琰笑着道:“看什么呢” 齐政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会儿要多准备些草料和饮水。而后等山上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道路的指引更改设置好,千万不能产生拥堵。这是殿下和蒋大人在陛下和百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一定不要出岔子。” 蒋琰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口道:“你今日还要参加文会,就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操心了,赶紧上山吧。” 齐政笑着道:“无妨,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只要不迟到,都无所谓。” 等车夫停好马车,辛九穗扶着老太师走下来,瞧见之人便登时一惊纷纷打起了招呼。 “老太师,您竟然也来了。” “学生拜见恩师!恩师身体可还安好” “下官见过老太师!” 老太师并没挨个答应,只是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诸位,老夫年迈,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先行一步。” 说着坐上肩舆,慢慢朝着周山行去。 今日登上周山的人里,坐得起肩舆的很多,但敢坐肩舆登山的,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其余人,不论是亲王还是公侯,不论是相公还是大将,不论你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还是不沾风尘的翩翩公子,都老老实实地步行登山。 他们比那些名山大庙的香客还要虔诚,因为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在今日,是大梁的根基之一。 以今日此山的象征,不尊重此山,就是不尊重自认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和天下读书人。 好在周山不算高,即使是这帮平日里除了人什么都不干的权贵,也没费太大的精力,便走上了周山,来到了山上的学宫。 学宫之中,硕大的广场上,已经布置一新。 三面都是搭好的棚子,用茅草搭配木架做墙,既符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读书人情怀,也能将风挡得严严实实,免得将这些权贵和公子小姐们给吹出风寒来。 至于主位那一面,那就不一样了,那是更为宽敞更为奢华的棚子。 棚子里,铺着毯子,椅子上垫着昂贵而暖和的皮毛,四周还有炭炉,保证在这样的环境下,陛下也不会受到寒意的侵袭。 在主位偏左一点,是孟夫子的位置,陈设和主位一样,只不过少了些明黄点缀。 两个位置一起构成了一个视觉上主位效果。 在它们的两侧,各有四个位置,留给了皇后、贤贵妃和宁妃娘娘,以及几位皇子。 至于其余的皇室宗亲、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则是按照各自的地位,在左右的棚子中排好。 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蒲团,留给同来的亲眷或者随从。 这种盛大的场合,也是众人结交走动的绝佳环境。 很多人都没有落座,三五成群地聊着,许多平时不好勾兑的东西,便在言笑之间悄然达成; 一些佳偶良缘,也在羞红的脸和发直的眼中,悄然酝酿。 至于最南面的那一排,座位便要密得多。 毕竟都是前来观礼的学子,正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时候,不能追求物质享受,这是政治正确,也是这番布置的底气,更是学子们眼里的深深羡慕和无奈。 人群在陆陆续续聚集,不多时,楚王、齐王、政事堂诸相都接踵而至,皇后娘娘也领着两位被陛下允许参与的妃子入座。 就在场面热闹到了极点时,一脸倨傲的北渊聂锋寒等人和换上了西凉国传统服饰的李仁孝一行,先后抵达。 瞧见这两个人,原本热闹喜庆的场中,登时为之一静。 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都看向两人,其中更多的恨意,对准了冷傲如极北冰川的聂锋寒。 聂锋寒忽然停步,环顾一圈,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对他充满着敌意的眼,扭头跟身边的随从说,“你看,他们像不像草原上那些被我们打败的部族,表情上充满了愤怒,行动上又充满了怯懦。因为他们太弱了,却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弱小,只能这样无能狂怒。” 他看似在跟随从私聊,但声音却坦然地传遍了整个场中,瞬间让四周的空气都沸腾起来。 随从人都傻了,世子殿下,你是真彪啊! 但聂锋寒却半点不惧,果然,虽然暴躁,但满朝文武没一个动手,甚至没一个动嘴的。 前来值守的巡防营将士,也将一些激动的学子给拦住了。 学子们只能激动地怒骂着。 “番狗!休得嚣张!” “欺我大梁无人乎今日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中原正朔!” “谁言我大梁无俊才,黎公子,收拾他!” 人群中的黎思源脸一黑: 你他娘的没事找事啊! 不仅是他,苏牧、赵昊、秦康等人,也都是神色凝重之中带着几分尴尬。 若是能比得过,他们哪儿会让聂锋寒如此嚣张,但的确是比不过,而且还是那种心知肚明再比十次也很难胜出的那种比不过。 俗称:碾压。 随着北渊和西凉国的人各自入座,场中的气氛悄然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一片吵嚷中,齐政默默跟着人群,和周坚一起,在无人在意中,来到中京府衙的位置上坐下。 卫王坐在皇帝旁边,周坚倒是想扮个随从去看看皇帝老儿有几根胡须,身子可还康健,扛得动金锄头不; 再看看皇后娘娘是不是白面馍馍吃的白白胖胖,但齐政果断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 在周山学宫的后堂,天德帝和孟夫子对坐着,天德帝主动笑着道:“今日孟夫子可有信心,收到满意的弟子” 孟夫子心里苦,但又不好说,只能微笑点头,“今日群贤毕至,大梁文脉昌盛,岂有不满意的可能。” 天德帝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当真” 孟夫子果断点头,“陛下文治昭昭,天下各处书声琅琅,贤才如过江之鲫,自然是当真的。” 天德帝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听说最近江南学子来拜入学宫的很多” 孟夫子点了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近十日,便有足足两百余名来自江南的学子,在学宫登记求学。听说,很多都是春秋阁资助的。” “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啊!”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郑重道:“有劳夫子了。” 孟夫子回以一个微笑,那是表示自己对于天德帝那个计划的了然和默契。 童瑞的声音在门口恭敬响起,“陛下,夫子,时辰差不多了。” 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那咱们就动身吧” 孟夫子起身,“陛下请。” 二人一起走出,守在门外的孟青筠连忙上前,扶着孟夫子。 天德帝笑看着这个虽衣着朴素,但端庄大气不输任何王侯之女的丫头,笑着道:“夫子对青筠的婚事,可有考虑” 孟夫子心头微动,苦笑着道:“孩子大了,不由人了。” 天德帝微微点头,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当二人来到场中,偌大的场中便齐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齐齐起身,朝着天德帝行礼。 就连聂锋寒也收起倨傲,老老实实地和李仁孝等人一起,按照各自国家朝见皇帝的礼节行礼。 天德帝摆手示意,“都平身吧!” 而后众人又立刻接着行礼,“拜见孟夫子。” 人群中周坚骇然地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儒衫老者,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政哥儿,这这这” 齐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记得,你当初就是这么拍他的是吧” 周坚看了看自己的手,欲哭无泪,很是由衷地觉得自己真的是狗胆包天。 谁他娘的能想到,那个袍子都打着补丁,还只带一个孙女同行的老头儿,居然是令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天下文宗啊! 自己当初叫他啥来着 好像是,老哥 第217章 什么?聂锋寒竟然输给了别人?
第216章 王侯将相聚周山 第216章 王侯将相聚周山 大梁天德十九年十月初十,不是重阳,却也,益登高。 天亮得很晚,但人起得很早。 一辆辆马车,从中京城各处府邸,从城外各家庄园,缓缓驶出。 如血液汇入心脏,似百川终归大海,齐齐朝着周山脚下行去。 已经正式履新中京府丞的蒋琰,这两日已带着人连夜在山脚下开辟出了宽大的停车场地。 场地之中,他还按照齐政的吩咐,用生石灰划出了一个个长方形的方块,让车夫将马车按照统一的朝向停在里面。 白都尉及其麾下,以及协调而来的巡防营将士,则在沿途维持着秩序,有条不紊地指引着停车方向。 瞧见这样式,一众前来的达官显贵都颇觉新奇。 虽然来的人身份都不低,品行也各有不同,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陛下多半会亲临,真要在这儿惹了事,就算陛下不处罚,天下读书人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故而也没谁拎不清形势地嚣张跋扈,一时间秩序井然。 老太师坐在马车上,扫了一遍这整齐的场中,笑了笑,“九穗,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辛九穗点头道:“倒是颇有巧思,如此一来,不仅车辆停放会规整许多,而且进出也会方便许多,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混乱和拥堵。” “不要觉得这只是简单的小事,能想到这样完备的法子,说明这个人对实际情况有着精确了解和仔细思量。” 老太师呵呵笑着,带着几分看遍风云的从容,“不论是做事还是为官,拍拍脑袋很容易,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经世济民的大才,但往往想出来的法子都是错漏百出或者按下葫芦浮起瓢。你当以此为榜样,多多警醒。” 从小便接受爷爷这些教诲的辛九穗对爷爷的话并没有什么抵触,嗯了一声,看向场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然后,她便在审视中,瞧见了一个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却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身影。 一身青衫的齐政正和一位她不认识的从三品官员,在不远处聊着什么。 齐政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却没在一众马车中瞧见什么。 蒋琰笑着道:“看什么呢” 齐政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会儿要多准备些草料和饮水。而后等山上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道路的指引更改设置好,千万不能产生拥堵。这是殿下和蒋大人在陛下和百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一定不要出岔子。” 蒋琰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口道:“你今日还要参加文会,就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操心了,赶紧上山吧。” 齐政笑着道:“无妨,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只要不迟到,都无所谓。” 等车夫停好马车,辛九穗扶着老太师走下来,瞧见之人便登时一惊纷纷打起了招呼。 “老太师,您竟然也来了。” “学生拜见恩师!恩师身体可还安好” “下官见过老太师!” 老太师并没挨个答应,只是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诸位,老夫年迈,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先行一步。” 说着坐上肩舆,慢慢朝着周山行去。 今日登上周山的人里,坐得起肩舆的很多,但敢坐肩舆登山的,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其余人,不论是亲王还是公侯,不论是相公还是大将,不论你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还是不沾风尘的翩翩公子,都老老实实地步行登山。 他们比那些名山大庙的香客还要虔诚,因为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在今日,是大梁的根基之一。 以今日此山的象征,不尊重此山,就是不尊重自认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和天下读书人。 好在周山不算高,即使是这帮平日里除了人什么都不干的权贵,也没费太大的精力,便走上了周山,来到了山上的学宫。 学宫之中,硕大的广场上,已经布置一新。 三面都是搭好的棚子,用茅草搭配木架做墙,既符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读书人情怀,也能将风挡得严严实实,免得将这些权贵和公子小姐们给吹出风寒来。 至于主位那一面,那就不一样了,那是更为宽敞更为奢华的棚子。 棚子里,铺着毯子,椅子上垫着昂贵而暖和的皮毛,四周还有炭炉,保证在这样的环境下,陛下也不会受到寒意的侵袭。 在主位偏左一点,是孟夫子的位置,陈设和主位一样,只不过少了些明黄点缀。 两个位置一起构成了一个视觉上主位效果。 在它们的两侧,各有四个位置,留给了皇后、贤贵妃和宁妃娘娘,以及几位皇子。 至于其余的皇室宗亲、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则是按照各自的地位,在左右的棚子中排好。 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蒲团,留给同来的亲眷或者随从。 这种盛大的场合,也是众人结交走动的绝佳环境。 很多人都没有落座,三五成群地聊着,许多平时不好勾兑的东西,便在言笑之间悄然达成; 一些佳偶良缘,也在羞红的脸和发直的眼中,悄然酝酿。 至于最南面的那一排,座位便要密得多。 毕竟都是前来观礼的学子,正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时候,不能追求物质享受,这是政治正确,也是这番布置的底气,更是学子们眼里的深深羡慕和无奈。 人群在陆陆续续聚集,不多时,楚王、齐王、政事堂诸相都接踵而至,皇后娘娘也领着两位被陛下允许参与的妃子入座。 就在场面热闹到了极点时,一脸倨傲的北渊聂锋寒等人和换上了西凉国传统服饰的李仁孝一行,先后抵达。 瞧见这两个人,原本热闹喜庆的场中,登时为之一静。 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都看向两人,其中更多的恨意,对准了冷傲如极北冰川的聂锋寒。 聂锋寒忽然停步,环顾一圈,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对他充满着敌意的眼,扭头跟身边的随从说,“你看,他们像不像草原上那些被我们打败的部族,表情上充满了愤怒,行动上又充满了怯懦。因为他们太弱了,却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弱小,只能这样无能狂怒。” 他看似在跟随从私聊,但声音却坦然地传遍了整个场中,瞬间让四周的空气都沸腾起来。 随从人都傻了,世子殿下,你是真彪啊! 但聂锋寒却半点不惧,果然,虽然暴躁,但满朝文武没一个动手,甚至没一个动嘴的。 前来值守的巡防营将士,也将一些激动的学子给拦住了。 学子们只能激动地怒骂着。 “番狗!休得嚣张!” “欺我大梁无人乎今日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中原正朔!” “谁言我大梁无俊才,黎公子,收拾他!” 人群中的黎思源脸一黑: 你他娘的没事找事啊! 不仅是他,苏牧、赵昊、秦康等人,也都是神色凝重之中带着几分尴尬。 若是能比得过,他们哪儿会让聂锋寒如此嚣张,但的确是比不过,而且还是那种心知肚明再比十次也很难胜出的那种比不过。 俗称:碾压。 随着北渊和西凉国的人各自入座,场中的气氛悄然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一片吵嚷中,齐政默默跟着人群,和周坚一起,在无人在意中,来到中京府衙的位置上坐下。 卫王坐在皇帝旁边,周坚倒是想扮个随从去看看皇帝老儿有几根胡须,身子可还康健,扛得动金锄头不; 再看看皇后娘娘是不是白面馍馍吃的白白胖胖,但齐政果断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 在周山学宫的后堂,天德帝和孟夫子对坐着,天德帝主动笑着道:“今日孟夫子可有信心,收到满意的弟子” 孟夫子心里苦,但又不好说,只能微笑点头,“今日群贤毕至,大梁文脉昌盛,岂有不满意的可能。” 天德帝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当真” 孟夫子果断点头,“陛下文治昭昭,天下各处书声琅琅,贤才如过江之鲫,自然是当真的。” 天德帝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听说最近江南学子来拜入学宫的很多” 孟夫子点了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近十日,便有足足两百余名来自江南的学子,在学宫登记求学。听说,很多都是春秋阁资助的。” “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啊!”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郑重道:“有劳夫子了。” 孟夫子回以一个微笑,那是表示自己对于天德帝那个计划的了然和默契。 童瑞的声音在门口恭敬响起,“陛下,夫子,时辰差不多了。” 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那咱们就动身吧” 孟夫子起身,“陛下请。” 二人一起走出,守在门外的孟青筠连忙上前,扶着孟夫子。 天德帝笑看着这个虽衣着朴素,但端庄大气不输任何王侯之女的丫头,笑着道:“夫子对青筠的婚事,可有考虑” 孟夫子心头微动,苦笑着道:“孩子大了,不由人了。” 天德帝微微点头,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当二人来到场中,偌大的场中便齐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齐齐起身,朝着天德帝行礼。 就连聂锋寒也收起倨傲,老老实实地和李仁孝等人一起,按照各自国家朝见皇帝的礼节行礼。 天德帝摆手示意,“都平身吧!” 而后众人又立刻接着行礼,“拜见孟夫子。” 人群中周坚骇然地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儒衫老者,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政哥儿,这这这” 齐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记得,你当初就是这么拍他的是吧” 周坚看了看自己的手,欲哭无泪,很是由衷地觉得自己真的是狗胆包天。 谁他娘的能想到,那个袍子都打着补丁,还只带一个孙女同行的老头儿,居然是令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天下文宗啊! 自己当初叫他啥来着 好像是,老哥 第216章 王侯将相聚周山 大梁天德十九年十月初十,不是重阳,却也,益登高。 天亮得很晚,但人起得很早。 一辆辆马车,从中京城各处府邸,从城外各家庄园,缓缓驶出。 如血液汇入心脏,似百川终归大海,齐齐朝着周山脚下行去。 已经正式履新中京府丞的蒋琰,这两日已带着人连夜在山脚下开辟出了宽大的停车场地。 场地之中,他还按照齐政的吩咐,用生石灰划出了一个个长方形的方块,让车夫将马车按照统一的朝向停在里面。 白都尉及其麾下,以及协调而来的巡防营将士,则在沿途维持着秩序,有条不紊地指引着停车方向。 瞧见这样式,一众前来的达官显贵都颇觉新奇。 虽然来的人身份都不低,品行也各有不同,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陛下多半会亲临,真要在这儿惹了事,就算陛下不处罚,天下读书人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故而也没谁拎不清形势地嚣张跋扈,一时间秩序井然。 老太师坐在马车上,扫了一遍这整齐的场中,笑了笑,“九穗,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辛九穗点头道:“倒是颇有巧思,如此一来,不仅车辆停放会规整许多,而且进出也会方便许多,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混乱和拥堵。” “不要觉得这只是简单的小事,能想到这样完备的法子,说明这个人对实际情况有着精确了解和仔细思量。” 老太师呵呵笑着,带着几分看遍风云的从容,“不论是做事还是为官,拍拍脑袋很容易,个个都觉得自己是经世济民的大才,但往往想出来的法子都是错漏百出或者按下葫芦浮起瓢。你当以此为榜样,多多警醒。” 从小便接受爷爷这些教诲的辛九穗对爷爷的话并没有什么抵触,嗯了一声,看向场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然后,她便在审视中,瞧见了一个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却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身影。 一身青衫的齐政正和一位她不认识的从三品官员,在不远处聊着什么。 齐政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却没在一众马车中瞧见什么。 蒋琰笑着道:“看什么呢” 齐政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会儿要多准备些草料和饮水。而后等山上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道路的指引更改设置好,千万不能产生拥堵。这是殿下和蒋大人在陛下和百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一定不要出岔子。” 蒋琰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口道:“你今日还要参加文会,就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操心了,赶紧上山吧。” 齐政笑着道:“无妨,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只要不迟到,都无所谓。” 等车夫停好马车,辛九穗扶着老太师走下来,瞧见之人便登时一惊纷纷打起了招呼。 “老太师,您竟然也来了。” “学生拜见恩师!恩师身体可还安好” “下官见过老太师!” 老太师并没挨个答应,只是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打了个哈哈,“诸位,老夫年迈,就不与诸位同行了,先行一步。” 说着坐上肩舆,慢慢朝着周山行去。 今日登上周山的人里,坐得起肩舆的很多,但敢坐肩舆登山的,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其余人,不论是亲王还是公侯,不论是相公还是大将,不论你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还是不沾风尘的翩翩公子,都老老实实地步行登山。 他们比那些名山大庙的香客还要虔诚,因为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在今日,是大梁的根基之一。 以今日此山的象征,不尊重此山,就是不尊重自认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和天下读书人。 好在周山不算高,即使是这帮平日里除了人什么都不干的权贵,也没费太大的精力,便走上了周山,来到了山上的学宫。 学宫之中,硕大的广场上,已经布置一新。 三面都是搭好的棚子,用茅草搭配木架做墙,既符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读书人情怀,也能将风挡得严严实实,免得将这些权贵和公子小姐们给吹出风寒来。 至于主位那一面,那就不一样了,那是更为宽敞更为奢华的棚子。 棚子里,铺着毯子,椅子上垫着昂贵而暖和的皮毛,四周还有炭炉,保证在这样的环境下,陛下也不会受到寒意的侵袭。 在主位偏左一点,是孟夫子的位置,陈设和主位一样,只不过少了些明黄点缀。 两个位置一起构成了一个视觉上主位效果。 在它们的两侧,各有四个位置,留给了皇后、贤贵妃和宁妃娘娘,以及几位皇子。 至于其余的皇室宗亲、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则是按照各自的地位,在左右的棚子中排好。 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蒲团,留给同来的亲眷或者随从。 这种盛大的场合,也是众人结交走动的绝佳环境。 很多人都没有落座,三五成群地聊着,许多平时不好勾兑的东西,便在言笑之间悄然达成; 一些佳偶良缘,也在羞红的脸和发直的眼中,悄然酝酿。 至于最南面的那一排,座位便要密得多。 毕竟都是前来观礼的学子,正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时候,不能追求物质享受,这是政治正确,也是这番布置的底气,更是学子们眼里的深深羡慕和无奈。 人群在陆陆续续聚集,不多时,楚王、齐王、政事堂诸相都接踵而至,皇后娘娘也领着两位被陛下允许参与的妃子入座。 就在场面热闹到了极点时,一脸倨傲的北渊聂锋寒等人和换上了西凉国传统服饰的李仁孝一行,先后抵达。 瞧见这两个人,原本热闹喜庆的场中,登时为之一静。 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都看向两人,其中更多的恨意,对准了冷傲如极北冰川的聂锋寒。 聂锋寒忽然停步,环顾一圈,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对他充满着敌意的眼,扭头跟身边的随从说,“你看,他们像不像草原上那些被我们打败的部族,表情上充满了愤怒,行动上又充满了怯懦。因为他们太弱了,却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弱小,只能这样无能狂怒。” 他看似在跟随从私聊,但声音却坦然地传遍了整个场中,瞬间让四周的空气都沸腾起来。 随从人都傻了,世子殿下,你是真彪啊! 但聂锋寒却半点不惧,果然,虽然暴躁,但满朝文武没一个动手,甚至没一个动嘴的。 前来值守的巡防营将士,也将一些激动的学子给拦住了。 学子们只能激动地怒骂着。 “番狗!休得嚣张!” “欺我大梁无人乎今日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中原正朔!” “谁言我大梁无俊才,黎公子,收拾他!” 人群中的黎思源脸一黑: 你他娘的没事找事啊! 不仅是他,苏牧、赵昊、秦康等人,也都是神色凝重之中带着几分尴尬。 若是能比得过,他们哪儿会让聂锋寒如此嚣张,但的确是比不过,而且还是那种心知肚明再比十次也很难胜出的那种比不过。 俗称:碾压。 随着北渊和西凉国的人各自入座,场中的气氛悄然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一片吵嚷中,齐政默默跟着人群,和周坚一起,在无人在意中,来到中京府衙的位置上坐下。 卫王坐在皇帝旁边,周坚倒是想扮个随从去看看皇帝老儿有几根胡须,身子可还康健,扛得动金锄头不; 再看看皇后娘娘是不是白面馍馍吃的白白胖胖,但齐政果断制止了他这个疯狂的念头。 在周山学宫的后堂,天德帝和孟夫子对坐着,天德帝主动笑着道:“今日孟夫子可有信心,收到满意的弟子” 孟夫子心里苦,但又不好说,只能微笑点头,“今日群贤毕至,大梁文脉昌盛,岂有不满意的可能。” 天德帝若有深意地笑了笑,“当真” 孟夫子果断点头,“陛下文治昭昭,天下各处书声琅琅,贤才如过江之鲫,自然是当真的。” 天德帝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听说最近江南学子来拜入学宫的很多” 孟夫子点了点头,“回陛下,确有此事,近十日,便有足足两百余名来自江南的学子,在学宫登记求学。听说,很多都是春秋阁资助的。” “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啊!”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郑重道:“有劳夫子了。” 孟夫子回以一个微笑,那是表示自己对于天德帝那个计划的了然和默契。 童瑞的声音在门口恭敬响起,“陛下,夫子,时辰差不多了。” 天德帝看着孟夫子,“那咱们就动身吧” 孟夫子起身,“陛下请。” 二人一起走出,守在门外的孟青筠连忙上前,扶着孟夫子。 天德帝笑看着这个虽衣着朴素,但端庄大气不输任何王侯之女的丫头,笑着道:“夫子对青筠的婚事,可有考虑” 孟夫子心头微动,苦笑着道:“孩子大了,不由人了。” 天德帝微微点头,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当二人来到场中,偌大的场中便齐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齐齐起身,朝着天德帝行礼。 就连聂锋寒也收起倨傲,老老实实地和李仁孝等人一起,按照各自国家朝见皇帝的礼节行礼。 天德帝摆手示意,“都平身吧!” 而后众人又立刻接着行礼,“拜见孟夫子。” 人群中周坚骇然地看着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儒衫老者,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政哥儿,这这这” 齐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记得,你当初就是这么拍他的是吧” 周坚看了看自己的手,欲哭无泪,很是由衷地觉得自己真的是狗胆包天。 谁他娘的能想到,那个袍子都打着补丁,还只带一个孙女同行的老头儿,居然是令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天下文宗啊! 自己当初叫他啥来着 好像是,老哥 第218章 缓缓起身的青衫 第217章 什么?聂锋寒竟然输给了别人? 第217章 什么聂锋寒竟然输给了别人 在慢慢消化了心头的震惊之后,周坚的目光又看向站在老头儿身边那位质若幽兰,落落大方的年轻姑娘,瞬间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了。 哪怕两情相悦也不行。 这等身份,怕不是得政哥儿这样的人才行。 等等! 周坚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扭头看着齐政,“政哥儿,那玉佩” 齐政微笑着从怀中掏出那枚孟夫子交给他的玉佩,晃了晃。 周坚眼前一亮,“政哥儿,那今日你岂不是板上钉钉” 齐政苦笑一声,将玉佩收起,“若是在苏州的清凉居前我知晓他的身份还差不多,如今这架势,你觉得可能吗” 周坚扫了一圈这宏大且热闹的会场,知道齐政所言非虚。 别说这些大梁的权贵同不同意,就算是那北梁人和西凉人. 他的目光扫过西凉人的所在,再度瞪大了眼睛,“政哥儿,那不是” 他的话音方落,一个身着精美锦袍的中年文士便走了出来,朝着天德帝和孟夫子行了一礼,而后朝着四方拱了一圈手,朗声道: “天德十九年,初冬之吉。承蒙陛下恩典,亲临周山,周山之上,王侯将相,群贤毕至,宿老俊才,少长咸集。洛水扬波,似献河图之瑞;邙山迭翠,如列云门之仪。” “兹有天下文宗孟公,举收徒之典,凡通《六艺》之要、明《五经》之奥者,皆可自告奋勇,以彰取材天下之心意。” 说完,他朝着天德帝躬身一拜,“请陛下圣训!” 一旁的姜猛看得啧啧称奇,不愧是久在中京的,别的不说,就这一板一眼的东西,就不是他这个浪迹天涯拳头说话的《抡语》爱好者能媲美的。 天德帝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全场,“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愿诸彦慎尔威仪,以彰华夏文章之盛!请洒潘江,各倾陆海!” 咚! 四周钟鸣三响。 中京百姓翘首期盼已久的周山文会,终于正式而彻底拉开了序幕。 而后,方才那锦袍文士,晏夫子的高徒,如今周山名义上的掌控者明山先生,便开口回应了众人最关切的问题:这场文会怎么玩,哦不,怎么办。 只见场地的中央,一队小厮麻利地摆上了七个蒲团。 明山先生的话也不再那么文绉绉的,开口解释,“今日场合郑重,自不可无序而行。此间七个蒲团,自认有资格占据其中之一的,便可在稍后锣响之后上前落座,而后其余人可以任意挑战,以辩经、作诗、对联三者为方式,胜者占据蒲团,败者不能继续。等没有人再上前挑战,或以一个时辰为限,定下最终七位入选之人。” “而后,七位入选之人,过对联、作诗、作文三关,三关由孟夫子亲自出题,最终优胜者,便为最终文魁,亦是孟夫子之弟子。” 话音落下,四周登时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有人惊讶于这别出心裁的初选方式; 有人震惊于第二场考验居然不考辩经; 有人则开始掰着指头算哪些人有资格占据其中一个蒲团。 而就在这时,一声锣响。 旋即便有数道人影起身,飞快地冲向了当中的蒲团。 虽然说,不自量力,可能招来耻笑,最终沦为笑柄。 但当利益足够,诱惑足够,又有几人可以理性地认清自己的能力和现实呢 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太阳,却总幻想有一缕光辉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七个座位几乎瞬间被抢完,坐在蒲团上的人,祈祷着自己能够一直坐下去,但看客们都知道,他们注定只是陪衬。 不等其余人行动,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便直接起身走了出来。 不少人还在不解,这等人物为何要现在出来,但百官的坐席之中,不少聪明人在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悄然面色一变。 这聂锋寒往那儿一坐,瞬间就给接下来的大梁读书人出了难题了啊! 他坐在那儿,后续登场之人若有胆识有本事,是不是应该直接挑战聂锋寒 聂锋寒如果输了就能将北渊人挡在门外。 但是,这些人敢吗他们有那个能力吗又有那个血性吗 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个人前程,他们怎么选 如果一个北渊人坐在那儿,大梁学子只敢内斗,却不敢挑战他,那场面太美,谁敢看啊 聂锋寒迈步来到场中,随便站在一个学子的面前,冷冷道:“你是直接走,还是要自取其辱” 那个学子面如死灰,犹豫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没有怂到立刻离开的程度。 他一咬牙,“敢问,《尚书大禹谟》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前朝文宗紫阳先生《中庸章句序》以【十六字心传】解之,其与存斋先生【心即理】之说根本分歧何在” 聂锋寒不假思索,淡淡道:“紫阳先生认为道心需通过格物显现,存斋先生则主张【发明本心】自足。其根本之差异在对工夫的理解,紫阳先生主张【道问学】渐进之积累,存斋先生看重【尊德性】的顿悟之功。”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问题对聂锋寒不过是一碟小菜,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在下认输。” 说完便准备离开,但耳旁冷冷响起一声,“我让你走了吗” 他身子一颤,聂锋寒看着他,“以你之才,问你个简单的。《孟子公孙丑上》【四端说】中“恻隐之心”与《中庸》“未发之中”有何内在关联” 那书生嗫嚅半晌,最终只能通红着脸,掩面而退。 望着这一幕,在场的大梁读书人,心头都是生出一阵愤怒。 但就如方才聂锋寒的挑衅一般,那是弱者的愤怒,更是弱者的无奈。 目光,从来都杀不死人。 不过,对于场中蒲团上的其余人而言,则是在心头暗自松了口气。 自己至少算是躲过一劫了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聂锋寒却并没有落座,而是看着一旁的另一个书生,“我也要挑战你。” 那书生闻言傻眼,诧异地看着聂锋寒。 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山先生也迈步上前,打算阻止。 哪有这样玩的啊! 但还没等他开口,聂锋寒就率先道:“明山先生放心,我对贵国与孟夫子还是尊敬的,不会乱了规矩,我只会多要一个座位。因为我在贵国都城,曾经输给过一个人,他的才情、见识皆令我佩服。我不知道他来不来,但这个位置,是我对他的尊重。” 他补充道:“他也是贵国之人,不算我多抢了名额吧。” 这话一出,满场议论声四起。 什么 聂锋寒竟然输给过别人 他不是横扫中京,无人能敌吗 没听过他输给谁的消息啊! 这人是谁啊 藏得这么深 辛九穗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竟然真的被爷爷猜中了。 老太师朝她递了个眼色,她登时会意地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周坚摩挲着下巴,“政哥儿,我以为你已经是天下无敌,你说这又是谁的部将” 人群中的齐政看着下方那个冷傲的年轻人,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带着好感的笑意。 明山先生皱着眉头,正要拒绝,但身后童公公却快步走来,“陛下说,由他去,大国自当有气量!” 天德帝发了话,明山先生便也只好点头,不再阻拦。 没了天降正义打断聂锋寒的“作恶”,那书生在犹豫之后,竟选择了直接离场,引得嘘声四起。 聂锋寒缓缓坐下,冷冷道:“这两个位置,想挑战的都可以来,我都接着。”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几日前,这位北渊世子在青云台一人对七人的壮举,再次敢怒而不敢言。 就在这时,西凉国的睿王李仁孝也缓缓起身。 比起当初在城外初见时,这位西凉睿王穿着打扮已经截然不同,一身典型的西凉服饰,慢慢走到了场中。 蒲团上剩余五人,个个如临大敌。 看台上的百官和众人也都屏气凝神,不知道这位同样才学出众的外邦王子,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有人甚至想着,若是李仁孝挑战聂锋寒就好了,两个人两败俱伤岂不美哉! 但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奢望罢了。 李仁孝缓缓来到蒲团旁,果然没有搭理聂锋寒,而是站在两个人的面前,微笑道:“方才北渊聂世子说,他在贵国都城输给了一个高人,所以,他要向那位仁兄表达自己的尊重和敬意。” “巧了,本王也曾在贵国都城之外,见过一个高人,其人之才,远胜于我,其人之德,更是高山仰止,那一场比试,本王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挑战你们两个,你们一起上吧。” 这话一出,全场轰然炸锅。 第217章 什么聂锋寒竟然输给了别人 在慢慢消化了心头的震惊之后,周坚的目光又看向站在老头儿身边那位质若幽兰,落落大方的年轻姑娘,瞬间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了。 哪怕两情相悦也不行。 这等身份,怕不是得政哥儿这样的人才行。 等等! 周坚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扭头看着齐政,“政哥儿,那玉佩” 齐政微笑着从怀中掏出那枚孟夫子交给他的玉佩,晃了晃。 周坚眼前一亮,“政哥儿,那今日你岂不是板上钉钉” 齐政苦笑一声,将玉佩收起,“若是在苏州的清凉居前我知晓他的身份还差不多,如今这架势,你觉得可能吗” 周坚扫了一圈这宏大且热闹的会场,知道齐政所言非虚。 别说这些大梁的权贵同不同意,就算是那北梁人和西凉人. 他的目光扫过西凉人的所在,再度瞪大了眼睛,“政哥儿,那不是” 他的话音方落,一个身着精美锦袍的中年文士便走了出来,朝着天德帝和孟夫子行了一礼,而后朝着四方拱了一圈手,朗声道: “天德十九年,初冬之吉。承蒙陛下恩典,亲临周山,周山之上,王侯将相,群贤毕至,宿老俊才,少长咸集。洛水扬波,似献河图之瑞;邙山迭翠,如列云门之仪。” “兹有天下文宗孟公,举收徒之典,凡通《六艺》之要、明《五经》之奥者,皆可自告奋勇,以彰取材天下之心意。” 说完,他朝着天德帝躬身一拜,“请陛下圣训!” 一旁的姜猛看得啧啧称奇,不愧是久在中京的,别的不说,就这一板一眼的东西,就不是他这个浪迹天涯拳头说话的《抡语》爱好者能媲美的。 天德帝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全场,“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愿诸彦慎尔威仪,以彰华夏文章之盛!请洒潘江,各倾陆海!” 咚! 四周钟鸣三响。 中京百姓翘首期盼已久的周山文会,终于正式而彻底拉开了序幕。 而后,方才那锦袍文士,晏夫子的高徒,如今周山名义上的掌控者明山先生,便开口回应了众人最关切的问题:这场文会怎么玩,哦不,怎么办。 只见场地的中央,一队小厮麻利地摆上了七个蒲团。 明山先生的话也不再那么文绉绉的,开口解释,“今日场合郑重,自不可无序而行。此间七个蒲团,自认有资格占据其中之一的,便可在稍后锣响之后上前落座,而后其余人可以任意挑战,以辩经、作诗、对联三者为方式,胜者占据蒲团,败者不能继续。等没有人再上前挑战,或以一个时辰为限,定下最终七位入选之人。” “而后,七位入选之人,过对联、作诗、作文三关,三关由孟夫子亲自出题,最终优胜者,便为最终文魁,亦是孟夫子之弟子。” 话音落下,四周登时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有人惊讶于这别出心裁的初选方式; 有人震惊于第二场考验居然不考辩经; 有人则开始掰着指头算哪些人有资格占据其中一个蒲团。 而就在这时,一声锣响。 旋即便有数道人影起身,飞快地冲向了当中的蒲团。 虽然说,不自量力,可能招来耻笑,最终沦为笑柄。 但当利益足够,诱惑足够,又有几人可以理性地认清自己的能力和现实呢 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太阳,却总幻想有一缕光辉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七个座位几乎瞬间被抢完,坐在蒲团上的人,祈祷着自己能够一直坐下去,但看客们都知道,他们注定只是陪衬。 不等其余人行动,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便直接起身走了出来。 不少人还在不解,这等人物为何要现在出来,但百官的坐席之中,不少聪明人在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悄然面色一变。 这聂锋寒往那儿一坐,瞬间就给接下来的大梁读书人出了难题了啊! 他坐在那儿,后续登场之人若有胆识有本事,是不是应该直接挑战聂锋寒 聂锋寒如果输了就能将北渊人挡在门外。 但是,这些人敢吗他们有那个能力吗又有那个血性吗 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个人前程,他们怎么选 如果一个北渊人坐在那儿,大梁学子只敢内斗,却不敢挑战他,那场面太美,谁敢看啊 聂锋寒迈步来到场中,随便站在一个学子的面前,冷冷道:“你是直接走,还是要自取其辱” 那个学子面如死灰,犹豫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没有怂到立刻离开的程度。 他一咬牙,“敢问,《尚书大禹谟》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前朝文宗紫阳先生《中庸章句序》以【十六字心传】解之,其与存斋先生【心即理】之说根本分歧何在” 聂锋寒不假思索,淡淡道:“紫阳先生认为道心需通过格物显现,存斋先生则主张【发明本心】自足。其根本之差异在对工夫的理解,紫阳先生主张【道问学】渐进之积累,存斋先生看重【尊德性】的顿悟之功。”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问题对聂锋寒不过是一碟小菜,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在下认输。” 说完便准备离开,但耳旁冷冷响起一声,“我让你走了吗” 他身子一颤,聂锋寒看着他,“以你之才,问你个简单的。《孟子公孙丑上》【四端说】中“恻隐之心”与《中庸》“未发之中”有何内在关联” 那书生嗫嚅半晌,最终只能通红着脸,掩面而退。 望着这一幕,在场的大梁读书人,心头都是生出一阵愤怒。 但就如方才聂锋寒的挑衅一般,那是弱者的愤怒,更是弱者的无奈。 目光,从来都杀不死人。 不过,对于场中蒲团上的其余人而言,则是在心头暗自松了口气。 自己至少算是躲过一劫了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聂锋寒却并没有落座,而是看着一旁的另一个书生,“我也要挑战你。” 那书生闻言傻眼,诧异地看着聂锋寒。 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山先生也迈步上前,打算阻止。 哪有这样玩的啊! 但还没等他开口,聂锋寒就率先道:“明山先生放心,我对贵国与孟夫子还是尊敬的,不会乱了规矩,我只会多要一个座位。因为我在贵国都城,曾经输给过一个人,他的才情、见识皆令我佩服。我不知道他来不来,但这个位置,是我对他的尊重。” 他补充道:“他也是贵国之人,不算我多抢了名额吧。” 这话一出,满场议论声四起。 什么 聂锋寒竟然输给过别人 他不是横扫中京,无人能敌吗 没听过他输给谁的消息啊! 这人是谁啊 藏得这么深 辛九穗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竟然真的被爷爷猜中了。 老太师朝她递了个眼色,她登时会意地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周坚摩挲着下巴,“政哥儿,我以为你已经是天下无敌,你说这又是谁的部将” 人群中的齐政看着下方那个冷傲的年轻人,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带着好感的笑意。 明山先生皱着眉头,正要拒绝,但身后童公公却快步走来,“陛下说,由他去,大国自当有气量!” 天德帝发了话,明山先生便也只好点头,不再阻拦。 没了天降正义打断聂锋寒的“作恶”,那书生在犹豫之后,竟选择了直接离场,引得嘘声四起。 聂锋寒缓缓坐下,冷冷道:“这两个位置,想挑战的都可以来,我都接着。”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几日前,这位北渊世子在青云台一人对七人的壮举,再次敢怒而不敢言。 就在这时,西凉国的睿王李仁孝也缓缓起身。 比起当初在城外初见时,这位西凉睿王穿着打扮已经截然不同,一身典型的西凉服饰,慢慢走到了场中。 蒲团上剩余五人,个个如临大敌。 看台上的百官和众人也都屏气凝神,不知道这位同样才学出众的外邦王子,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有人甚至想着,若是李仁孝挑战聂锋寒就好了,两个人两败俱伤岂不美哉! 但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奢望罢了。 李仁孝缓缓来到蒲团旁,果然没有搭理聂锋寒,而是站在两个人的面前,微笑道:“方才北渊聂世子说,他在贵国都城输给了一个高人,所以,他要向那位仁兄表达自己的尊重和敬意。” “巧了,本王也曾在贵国都城之外,见过一个高人,其人之才,远胜于我,其人之德,更是高山仰止,那一场比试,本王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挑战你们两个,你们一起上吧。” 这话一出,全场轰然炸锅。 第219章 齐兄,这边请! 第218章 缓缓起身的青衫 第218章 缓缓起身的青衫 什么 李仁孝也曾输过 咱就说嘛,煌煌大梁,堂堂中京,必是藏龙卧虎,怎么可能任由这些外邦之人兴风作浪! 高人隐士,笑看风云,只需略微出手,便让宵小折服的故事,总是符合大众的口味。 但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新的疑惑:不对啊,如果这隐士高人真的不问世事,那为何又会跟这两人比试呢 如果是聂锋寒和李仁孝主动上门挑战的话,那他们应该也是知名才子,为何没听过呢 各种问题汇总起来就一个意思:这两人都是谁啊 如果是某两位成名大儒自降身份出手,不可能赢得人家的佩服。 可若是年轻人的话,黎思源这样的北地第一才子都输了,谁又能比得过 除非,黎思源这个北地第一才子名不副实!他并不能作为参考,实际上比他厉害的人多得很! 嗯,一定是这样。 打死黎思源也没想到,这些人的言语能朝着个方向偏。 听着这些议论声,他只感觉自己像是被左右开弓地扇了几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反复在思考,自己这半个多月,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下子多年积累的声望都快要掉完了。 主位之上,天德帝看着孟夫子,“夫子,可有担忧” 孟夫子微笑道:“陛下之气度,若山海之广,老朽虽不及远甚,但也心向往之。” 天德帝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而童瑞则用余光瞥了孟夫子一眼,谁说读书人都是书呆子的,书读通透了,干啥事儿干不成啊! 场中,李仁孝都说出一挑二的宣言了,两个读书人虽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倒也不敢真的不战而逃。 那样的话,名声才是真的臭大街了。 他们只是一边后悔着自己为什么要来当这个出头鸟,一边咬牙跟李仁孝比作诗。 他们觉得,作诗这上面,总是需要些才情和急智的,比起经义,他们的胜算更大。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李仁孝能够横扫中京城,绝非浪得虚名。 结果也是毫无悬念,李仁孝也成功占据了两个蒲团。 当聂锋寒和李仁孝坐下,那醒目的两个空蒲团,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大梁众人的脸上。 一些朝中官员愤愤嘀咕:黎思源这些人还等什么,还不速速将这两个座位抢回来! 正想着,黎思源终于起身了。 虽然在青云台被齐政胜过,而后又连输给李仁孝和聂锋寒,但黎思源多年积攒的名声,还是让他拥有着无数的关注。 一道道目光,追随着他,一步步来到了场中。 然后就见他停在了一个大梁读书人的面前。 嗯 啊 一声声惊呼不自觉地响起。 身为北地第一才子,身为在此番李仁孝和聂锋寒横空出世之前,许多人心头最看好的大梁才俊,在外邦人耀武扬威的当口,他竟然没有去镇压外邦人,反而刀尖向内 看台上,天德帝微微眯眼,面色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似乎有几分冷意被吹进了眼眸。 齐王朝嘴里扔了一颗干果,笑看着一旁的楚王,“楚王兄,这黎思源倒是很识时务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风骨和道义都喂了狗了啊!” 楚王平静道:“你麾下可有人能镇这二人”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没人,那就闭嘴。 齐王嘿了一声,装没听懂的样子,“我是个粗人,又不像楚王兄在士林之中声望不凡,想必百官推崇的楚贤王必能有办法解决这两个惹人心烦的货色,替父王分忧吧” 楚王依旧不喜不怒,“你若有法子,你就去,你若没法子,那就等,冷嘲热讽,是还嫌局面不够乱吗” 见楚王始终不上当,齐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看着两个儿子吵闹,皇后淡淡看了一眼贤贵妃,“贤妃妹妹,你说这个什么才子,怎么不对付外人,反倒对付起自己人了莫不是欺软怕硬” 贤贵妃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皇后娘娘须知,这便如两军对垒,最终将这个胜利的名头留在大梁才是重要的,这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一腔热血,不懂迂回,不懂大局,岂不是鼠目寸光” 皇后一愣,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显然是存了等事情尘埃落定再算账的心思。 整个过程中,不论是齐王和楚王的争吵,还是皇后和贤妃的交锋,卫王与宁妃,都如同两个局外人一般。 无人在意,也不曾主动开口。 就像在当前这场天德朝最根本的储位之争上,他们也是被绝大多数人忽略的存在。 场中的对决没有什么悬念,名不副实的北地第一才子也是才子,黎思源轻松地战胜了那位大梁学子之后,抿着嘴在一道道略显鄙夷的目光中坐下,心中所想和贤妃所言的一样: 赢到最后的才算赢,现在去和聂锋寒、李仁孝搏命,有什么好处,至少进入终选了,再伺机争雄也不迟! 你们这帮愚蠢的货色,你们,什么都不懂! 人群中,望着黎思源举动,眉头紧蹙的赵昊忽然眼前一亮,“我懂了,原来黎兄不是怯战,他是想先尽量进入终选,而后大家一起给那两人施压,既是故作怯弱实则迂回向前,这便是兵法之中,示敌以弱,骄兵必败,迂回而战!” “黎兄,忍辱负重,实乃大才!” 说完,他也走下了场。 来到场中,直接站在一个大梁学子面前,“我要挑战你!” 围观群众再度一愣,但方才赵昊的话,已经悄然传开,众人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毕竟总不能说大梁才子个个都是不敢向强者出刀的废物吧 而有了赵昊的打样,并且消除了他们的顾虑,苏牧、秦康,以及一位同样声望不俗的年轻才子也纷纷下场。 但除了苏牧抢先抓住了最后一个普通学子,赢得了蒲团之外,剩下两人则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是瞄准那两个空蒲团,还是挑战苏牧或者赵昊呢 正所谓投共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在拔刀向弱者的道路上,他们是埋头苦干,一往无前。 “赵昊,我要挑战你!” “苏牧,我要挑战你!” 看着大梁才子互相厮杀,聂锋寒的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性子更平和些的李仁孝也微微摇头,眼中闪过几分不屑。 在他们的眼中,不管胜利与否,没有向强者拔刀的勇气,那便永远都只能是个懦夫,永远成不了强者。 带着一队禁军亲自负责皇帝和后妃安全的凌岳拄剑而立,低声呸了一口,“丢人现眼的废物!” 看台上,一些大儒和百官的面沉如水,性子暴躁的武将更是毫无顾忌地拍桌子骂了起来。 齐王和楚王也顾不得争执,黑着脸看着场中。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天德帝,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虽然知道齐政的存在,又有聂锋寒和李仁孝的行动验证,他不那么担心最后的胜利,但没想到这些个所谓的才子,竟然这般不堪,想到这些举动必然会成为一时之笑柄,为他的文治之功抹黑,他这个大梁之主的脸上便闪过了几分阴霾。 小小的混乱,甚至说是闹剧,很快便平息了下来,秦康和另一位才子输掉了比试,心有不甘地退出了最后的争夺。 七个蒲团如今的情况是: 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占据两个; 西凉国主之子睿王李仁孝,占据两个; 黎思源、苏牧、赵昊各占据一个。 就在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一袭青衫终于从人群中站起,缓缓走下了场。 看台上,一直悄悄观察着齐政动向的卫王眉头悄然一挑,眼底闪过几分亢奋。 辛九穗惊讶地张了张嘴,凑到爷爷耳畔低声说了句,“这就是齐政。” 老太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如果不出意外,这位恐怕就是陛下准备的后手了。 这个齐政是卫王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 看惯了风霜,看透了世情,看遍了浮沉的朝堂老狐狸,一瞬间便联想到了许多。 孟夫子身后的孟青筠,一双明眸几乎是在霎时间亮起。 他居然来了! 她连忙惊喜地确认了一遍,的确是那个在运河的船上,温润如玉的年轻郎君。 孟夫子的嘴角,一缕笑意悄然荡漾,望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年轻人,当初在江南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光不由浮现。 我就说嘛,他一定会来! 老夫选的弟子,不会错! 场中,李仁孝瞧见齐政的身影,不由得轻轻一叹。 但他也听见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从身边传来。 他扭头看向聂锋寒,对上了聂锋寒同样朝他望来的目光。 目光交错间,两人心头都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不会吧 第220章 这是齐政的诗? 第220章 这是齐政的诗 众人懵逼地面面相觑。 在亲眼见证了聂锋寒和李仁孝的强势之后,许多人对今日这场文会原本是心怀悲观的。 到场之后的情况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不错。 聂锋寒狂妄而嚣张,李仁孝平静而强势,一出手便是各自悍然抢下两个蒲团。 压得剩下的如聂锋寒等人,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竟然也只敢刀尖向内,惹出一堆让大梁人面上无光的笑柄。 可谁能想到,这个缓缓出场的青衫少年,竟然曾经分别赢了李仁孝和聂锋寒! 而这两人,对当初的对决竟也都是心服口服,还连带着对齐政尊敬佩服有加。 这大梁的局势,不就瞬间好起来了嘛! 一道道目光望向齐政,又惊又喜,瞬间便觉得这少年顺眼了几分。 不对! 细看之下的他们这才发现,这少年真的很顺眼啊!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完全当得起俊美二字! 周坚得意地环顾四周,那骄傲的胸膛,傲娇的神色,就仿佛在说:还有谁! 凌岳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他身处军伍,对敌我之念,更是分明,瞧见齐政居然能让先前还压得满堂无人敢言的两位外邦人如此尊敬,不由心生愉悦。 不愧是本公子看重的人,有本事! 孟夫子心头也是惊喜,没想到齐政暗地里还做下了这等事。 他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孟青筠炫耀自己的眼光,但那嘴角的笑意还是光明正大地荡漾开来。 这样的目光,瞧在天德帝的眼里,便是满意的象征。 “孟夫子觉得这个少年如何” “身若青松,从容大气,关键是长得好看啊,陛下看老朽门下,尽是些歪瓜裂枣,正缺这样一个门面啊。” 天德帝笑着道:“朕记得姜猛当初一人骑马仗剑,横穿荆楚巴蜀之地,那等风流恣意,连朕听了都觉得心向往之,他还不够吗” 孟夫子连忙摆手,一脸后怕,“陛下此言,可切莫让那孽徒听见,否则他那拳头便要更理直气壮几分了。” 天德帝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场中,齐政也朝着聂锋寒一拱手,“当日不知道是世子当面,在下这厢有礼了。” 面对比自己厉害的人,聂锋寒也收起了狂傲,起身一板一眼地向着齐政回礼。 不过毕竟不是同属一国,齐政也不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和二人过分寒暄。 简单致意之后,他便看着李仁孝和聂锋寒,“二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也请二位体谅,这蒲团在下是不能要的,不过,在下可以挑战你们。” 挑战你们,不是挑战你。 齐政一句话,瞬间就让方才被压抑得狠了的场面燃了起来。 黎思源等人的面上,登时火辣辣的。 凡是就怕对比,他们不敢挑战的人,齐政要一个人打两个,这是客观事实,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他们绞尽脑汁为自己找的蹩脚借口能够糊弄的。 聂锋寒和李仁孝二人都理解齐政的心思,同时,对这个挑战,瞬间心动了起来。 他们虽然当日输得心服口服,也佩服齐政的本事,但同时,他们在事后也曾经无数次地复盘过当日的情况,对能跟齐政再比一场这个事情,满怀着期待。 李仁孝率先道:“齐兄大才,在下愿先行请教。” 见李仁孝抢了先,聂锋寒也没去争,默默坐下。 齐政点头,“不知殿下想如何比试” “既是在这周山文会之上,又是贵国皇帝陛下和孟夫子当面,我等自将遵循文会之归程。” 李仁孝沉吟一下,“此关可比经义、作诗、对联,不如在下与齐兄讨教一首诗句” 齐政微笑点头,“好,殿下请出题。” 李仁孝站在场中,在众人的目光中安静地想了想。 随着他的思考,四周的声音悄然安静下来,只有风被光秃秃的树梢劈开的声音响起。 风声之中,李仁孝闭上了双眼,想起了临行前和父皇的那番问对。 【你此去大梁,既要彰我西凉风范,又要体现我西凉的诚意,你可知如何行事】 【先将他们踩在脚下,再在关键时刻保住他们的面子。】 【孺子可教。】 以西凉的国力,能够割据一方,既因山川地势之险,同时也是因为有北渊和大梁互相牵制,西凉才能左右逢源。 故而,既要彰显西凉的本事,却又不能过分刺激大梁。 原本这个计划已经就差临门一脚了,但没想到齐政竟然现身了。 有齐政在,他那先扬威再示好的计划,很可能便难以实现。 那他就要改变既定的思路了。 过得片刻,他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在下前往贵国的路上,专程去往过西京长安,而后一路东行,路过潼关,望见这历史上鼎鼎大名雄关,仿佛听见了古往今来的战争余响,豪雄之心的代价是生民之痛,心有所感,曾作诗一首,请齐兄指教。” 他缓缓吟道:“黄河九曲割秦川,铁马冰河几度眠。” 不少人缓缓点头,这个【割】字,和【铁马冰河】四个字,极见功底,瞬间渲染出了一副烽烟险恶的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缓缓睁开,沉声念出后两句,“愿攀崆峒求玉帛,不教烽火照祁连。” 听见这话,众人的眉头不自觉地微挑。 这两句话的意思可深了。 崆峒二字,显然是用的黄帝问道崆峒山的典故,指的是经世济民之法。 玉帛这个说法,其用意更是明显,化干戈为玉帛,联系前面,那就是想要求得一个止战之法,从而,不教烽火照祁连,让西凉国免于战乱之苦。 而崆峒山,如今正是在西凉的控制之下。 综合来看,李仁孝这一首诗,言志胜过文采,其用意便是向皇帝和大梁百官表明西凉的态度。 两国征伐不休,致使山河破碎,惨烈不可名状,愿两国能商议一个重归于好的办法,从而让两国都能得到休养生息。 以李仁孝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他这番表态背后,是不是西凉国主的意思。 看台之上,天德帝嘴角微微勾起,对西凉人的态度,显然颇为满意。 文武百官望着李仁孝,心思各异。 武将们多半不屑冷笑,认为绝不可容忍西凉裂土而存,同时让他们可能的军功少一大块; 但不少文官却暗自琢磨起了其中的利弊得失。 若能和西凉交好,朝廷在西北的军费就可以大大削减,更可以集中精力应对北疆的威胁。 至于其余的大儒、看客们,没有那么多小九九,他们只是看着齐政,想听听齐政如何应对。 老太师微微眯眼,有些替齐政担心。 他不担心齐政的诗才,却担心齐政因为回应而卷入一场本不该卷入的风波。 以李仁孝的身份,可以作这首诗,但齐政的回应,却需要避开诸多陷阱。 否则,很可能被对手抓住把柄,到时候一个妄议军国大事的帽子扣下来,恐怕齐政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政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慌乱。 若是李仁孝写一首别的主题的诗来表达同样的情绪,他或许还真要细细思量。 但若是这首诗,他或许正好有法子可以置身事外。 就看这位孤高冷傲的北渊世子,能不能做一个厚道公平的人了。 此刻的聂锋寒心头也是天人交战。 一方面,从北渊的角度出发,他们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大梁和西凉交好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违背本心。 李仁孝朝着齐政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齐兄,请指教。” 当李仁孝的话音落下,回答他的,却不是齐政。 聂锋寒最终选择了诚实。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他突兀地开口,让众人一愣。 但只一句话出口,四周原本嗡嗡的议论声便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聂锋寒,人家李仁孝和齐政比试,你出来插什么话。 但别说,这话还插得怪好的! 天德帝眼神微微一凝,以为北渊人想要跳出来搞什么事情。 唯有齐政心头长出了一口气,有聂锋寒开口,自己就算是能彻底消除那个隐患了。 有些朝廷官员正要起身呵斥,但聂锋寒已经接着念道:“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他深吸一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嘶! 众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少捻须摇头的文官或者大儒,甚至动作一僵,揪掉了几根胡须而不自知。 这诗作的水平,怕是有几层楼那么高啊! 聂锋寒叹了口气,“这便是当初我与齐兄比试之时,齐兄所写之诗。李兄,不知此诗可能比得过你方才那首” 啊 围观群众之中,猛地爆发出一阵下意识的整齐惊呼。 这竟然是齐政的诗作 第219章 齐兄,这边请! 第219章 齐兄,这边请! 身为此番挑动中京人心弦的“罪魁祸首”,李仁孝和聂锋寒对彼此的感官都是复杂的。 李仁孝虽然来自割据称雄的西凉,论及国力,远不及占据广袤草原,虎视中原的北渊,但他平和温润的外表下,也有一颗傲视天下的心,对北渊和大梁的人,从没有过丝毫所谓来自下邦小国的仰望。 但在亲眼瞧见了聂锋寒横扫中京的狂妄之后,他也很客观地认可了聂锋寒的本事。 只不过双方的目标都是给大梁添堵,才没有提前对决。 在听说聂锋寒输给过旁人之后,他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 难不成是当日那位叫齐政的公子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管他的,只要不是齐政,我都有信心,将他俩一起赢了! 而聂锋寒身为能与大梁分庭抗礼的北渊贵族,更怀着并吞中原之志,起初并未将李仁孝这个西凉小国的王子放在眼里。 但在亲眼见证了李仁孝的成就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是他此行的劲敌。 也因为同一个目标,并未提前开战,默契地将决战的舞台选在了周山之上。 同样在听见了李仁孝也曾经输给过旁人时,他心头的第一反应是: 总不会也是当日赢了自己的那位吧 管他的,只要不是那位,我都有信心,将他俩一起赢了! 心有默契且各怀信心的两人,在瞧见齐政一身青衫,飘然下场,听见了那几乎同时响起的叹息之后,聪明的他们知道: 这下好像要完犊子了! 齐政,似乎将他俩一起赢了. 看台上,瞧见齐政的身影,楚王的眉头一皱,心头登时警铃大作。 自打细细研究过江南的战报,结合各方信息明确了齐政在老六身旁的地位,并且亲眼见证了老六回京是何等的脱胎换骨,异军突起之后,他就已经将齐政列入了必“杀”的名单之中。 身为当朝亲王,手握整个江南集团和朝中许多文官、士子的支持,楚王想要毁掉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 但他目前的尝试,都宣告了失败。 反倒是目送着齐政,渐渐在这个藏龙卧虎的中京城展露了头角。 这已经足够让他警惕,可现在,当齐政现身,想到齐政如果成功之后的场景,他更觉得绝不能接受。 作为一个看局势从来都是直击本质的清醒者,他不会如齐王一般冲动上头,也不会如麾下那些平庸的幕僚一般被表相所迷惑。 他早已经看明白:此番文会,他可以没赢,但只要齐王和卫王也没赢,他就不算输。 他可以接受黎思源输掉,也可以接受聂锋寒或者李仁孝最终拿下这场比试,让整个大梁颜面扫地,因为这些对他在朝中争储的形势没有影响。 但他万万不能接受齐政成为文宗的关门弟子,从而带给已经隐隐有崛起之势的卫王,以泼天的助力。 于是,他的目光,看向那个自己提前安排过的官员。 一直暗中注意着楚王殿下动向的官员见状,立刻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战斗准备。 齐政刚刚下场,还没来得及说话,看台之上,便有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明山先生,在下知晓,此人乃是苏州一商贾之家奴出身,如何能登大雅之堂,玷污这等盛会,当将此人立刻驱赶出去为好!” 这话一出,远处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里,百骑司统领隋枫默默扶了扶额摇头,为这个胆大包天,利令智昏的家伙,默哀了起来。 天德帝不动声色,端起面前的杯子,身旁侍立的童瑞已经帮他默默记住了此人的长相和身份。 负责主持文会的晏夫子高徒明山先生并不知道内情,闻言皱着眉头,“竟有此事” 虽然孟夫子表态广收天下英才,但世间自有其规则。 这等陛下、后妃、王侯将相都参与的盛会,一个商贾之家的奴仆,迭着两层鄙夷,确实让他很难办了。 人群中,程硕当即起身,“明山先生,切莫误会!齐政乃是清清白白的镇海卫军户出身,当初江南倭乱,遭逢大变,后来南京巡抚陆十安陆大人亲自为他补办的身份文书,并已经亲口为其证明身份。所谓商贾家奴之说,纯属混淆视听!” 那人闻言嗤笑,陆十安的确算个人物,在南京甚至江南之地,说话或许还算数,但在这中京城,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一省巡抚就可以一句话压得所有人不敢开口了 本官身后站着的,可是楚王殿下! 在赢得楚王青睐,甚至未来从龙之功的诱惑下,他的脑子里已经压根容不下别的思量。 他当即一声嗤笑,“陆十安与他关系亲近,他说的话,如何能当真作数” “那么,再加上本王呢” 卫王的声音响起,平静中,带着几分你若要作死我可以成全你的冷厉,“齐政乃本王好友,本王查过他的身世,确如陆巡抚所言,难道本王的话,也不作数” 那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楚王,试图寻个章法,或者让楚王出马为他压制卫王,但却发现楚王压根就没看他。 还没警醒的他,只是骑虎难下地喃喃道:“便是军户,也不过一下等之人” 噌! 他的话还没说完,凌岳的冷哼几乎是霎时间响起,伴随着抽刀出鞘的森然之音,“你再说一遍” 随着凌岳这个勋贵中的顶级二代一开口,朝中不少武将纷纷动怒,拍桌子怒骂起来。 军户是下等人 或许很多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话却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这些军伍大将若是听见这种话也无动于衷的话,今后也别想带兵了。 局面眼看就要失控,天德帝呵呵一笑,轻轻开口,“好了。” 不大的声音,却立刻将全场的喧嚣抹得干干净净。 “既然查明白了,那就不要横生枝节了,继续吧。” 随着天德帝一锤定音,明山先生也立刻明悟,当即表示齐政的参加资格没有问题。 瞧见这一幕,人群中,一些学子不由嘀咕起来。 “若只是一个普通军户之子,如何能得这么多大人物替他说话” “呵呵,这就是人家善于逢迎啊,这世道,有没有才华并不重要,有没有人认为你有才华才重要。” “可不是么,你寒窗苦读十载,不如大人物替你一言。”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般狭隘,立刻有人为齐政分辨道:“胡说,之前青云台前,齐公子曾经力压黎公子,那首词还在中京传唱,你们岂能如此污蔑人家。” “呵呵,若是之前,我还觉得那是真的,但现在嘛,这么多权贵与他相识,那就容不得人多想了,找个捉刀之人,再容易不过了。” 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只会在自己的认知范围里,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在放浪的女支女眼里,天下没有人是不卖的; 在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天下没有人会不觊觎自己的权柄; 在凶残的军头眼里,没有用刀剑解决不了的问题。 在这些读书人眼里,在有这么多权贵与之结交的情况下,齐政的横空出世,就有着太多值得疑惑的地方。 这样的质疑,这样有心或者无心泼来的脏水,似乎会让齐政很难办。 除非有人为他正名。 “尔等之言,何其荒谬!” 蒲团之上,李仁孝缓缓起身,扫视一圈,目光盯住方才那几个发声之人。 “我辈读书人,面对不公,可以质疑,可以指责,但当以事实为准绳,而非肆意妄测,胡乱攀咬!” “你们说齐公子不学无术,只靠权贵,本王可以告诉尔等,齐兄之才,胜过尔等千倍万倍!” “尔等若是不服,可以先来与我一战!赢了我,才有资格质疑齐兄之才学!” “因为我李仁孝,对齐兄自愧不如!” 说完,在满场俱静中,他看向齐政,深深一礼,“齐兄,城外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齐政微笑回礼,“当时不知睿王殿下身份,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李仁孝摇头,“承蒙齐兄指教,让在下明悟了诸多道理,也收起了轻狂之心,何来怠慢之说。” 他伸手指着自己身旁的蒲团,“齐兄,请!此蒲团你自当坐得!” 全场瞬间一片哗然! 这齐政,竟然便是之前战胜了李仁孝的那个人 那可是连胜了十余名中京才子的西凉睿王李仁孝啊! 竟然曾经输给过齐政 自己苦苦等待的为大梁扬威的英雄,便是他 在四周看台上,骤然生出的欢呼声中,方才出言质疑的那些个书生,瞬间满脸涨得通红。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但年轻人的心,又岂是那般容易服输。 少年心性的一面是热血,另一面则是上头。 上头的后果,便是不计后果。 一个少年梗着脖子,大声道:“一个大梁人,和外邦人谈笑风生,外邦人的尊重,有什么好吹捧的!” 在一片赞誉声中,这样的话,尖锐而刺耳,带着几分毫无道理的愚蠢,让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 文武百官、各地大儒、甚至一些公正公道的年轻学子,都齐齐神色不善地看向那人。 那人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上头,闯下了多大的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一个大梁人,能赢得外邦人的尊重,不更应该让你这等扭曲嫉妒卑微如蛆虫的东西仰望吗” 聂锋寒的声音,冷然响起。 听见这个声音,众人一愣,旋即心头一动,在面面相觑之间,生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聂锋寒的面色,在如冰山般的冷冽之中,还带上了几分对那些诋毁齐政之人,深深的不屑。 “此乃天下文宗孟夫子的收徒盛典,大家所论的,便是文才二字。” “你若能在文才上赢了我,那不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我都以你为尊。这才是今日之要旨。” “我等尊重齐兄,不是因为你这等用心险恶的龌龊之辈所质疑的那样,只是因为齐兄用实打实的才学,赢了我!” “不论他是大梁人,还是我大渊人,抑或是什么旁人,都一样!” “我聂锋寒虽狂妄,但却不虚伪,齐兄之诗才胜我,齐兄之见识胜我,我便服气!我便尊重!” 他伸手朝自己身旁的蒲团一指,“齐兄,这边请!” 瞧见他的举动,整个会场弥漫的是一片死寂。 一张张瞠目结舌的脸,一双双难以置信的眼,共同烘托出同一种震惊: 聂锋寒竟也是输给了齐政!!! 第221章 第一关,这题也太难了 第221章 第一关,这题也太难了 震惊之后,众人也恍然大悟。 为什么聂锋寒会在这时候,忽然开口插话; 为什么聂锋寒会对齐政这么佩服和期待。 说实话,如果他们当中的谁跟别人比作诗,对方脱口而出就是这般水平的话,他们也得纳头便拜。 看客之中,也有人对齐政能做出这样的诗句表示怀疑。 但很快,随着旁人为他们讲述了青云台上发生的故事以及当初齐政在江南苏州文会上的诗作之后,他们的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而这样的解释,无意中又再度催涨了齐政的声望。 老太师笑着松了口气,没想到局势还有这样的发展,如此不论别人想怎么找齐政的麻烦,齐政都能置身事外了。 这首潼关怀古虽然是在回应李仁孝的诗作,而且倾向也很明显,但这诗句是早就作好的,还是聂锋寒念出来的,跟齐政的政治倾向又没关系。 但这样的结果,便让楚王觉得甚是遗憾。 他举起杯子,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有种预感,齐政恐怕这一次真的要扶摇而上,从而带动老六异军突起了。 李仁孝苦笑一声,朝着齐政恭敬一礼,“齐兄大才,我自愧不如,这蒲团,便输给齐兄了。” 待他说完,聂锋寒也开口道:“李兄,当日齐兄与你,可曾辩过经义” 李仁孝点头,“不错,齐兄与我辩经,见解独到,经史互通,我望尘莫及。” 聂锋寒叹了口气,“原以为可以在经义之上扳回一城,如今看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齐兄,我这个蒲团,也输给你了。” 听到这儿,众人算是听明白了。 齐政和李仁孝的比试,是比的经义,和聂锋寒是比的作诗。 然后这两人输了之后,都想找齐政再比一次,李仁孝想跟齐政比作诗,聂锋寒想跟齐政比经义。 都觉得在另一个领域的齐政或许没那么厉害。 结果一问,齐政的本事竟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厉害。 想到这儿,看台之上,登时生出了阵阵欢快轻松的情绪。 虽然人群中,有不少人都是怀着各种心思,但瞧见大梁人终于在周山之上扳回场子,自然是开心居多。 不过,如梅天赐这样跟齐政有仇之人,此刻的心境就很不美好了。 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耀武扬威光芒万丈而无能为力更让人难受的呢! 黎思源几人默默看着享受着众人目光崇拜的齐政,心头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而且齐政愈是风光,便衬托得他们愈发无能。 可偏偏他们又不敢去挑衅,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木头人一样坐在蒲团之上。 学子的看台上,王范正跟几名好友,坐在人群中,看着齐政风采无双,由衷替这位好友感到开心。 齐政看着那两个空蒲团,扭头看着那边的人群,朗声道:“诸位,此间蒲团还有一个,可还有俊才,与我等一道,共襄盛举!” 就在这时,王范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扭头看去,只见姜猛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下意识地立刻起身,朝着姜猛行礼,“姜兄!” 姜猛不语,只是瞧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王范渐渐察觉到了不对,扭头一看,众人皆坐着的场中,直挺挺地站着的自己,是那么的显眼。 齐政的言语也笑着响起,“王兄,请上台来!” 姜猛低声道:“既然起来了,那就上去试试,怕个球!” 说着,姜猛伸手一推,将王范朝前推了几步。 势如骑虎,王范无奈,只好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下了场。 瞧见姜猛的举动,一旁的学子眉头一皱,抱怨道:“你谁啊,这不是给希文兄添乱吗” 姜猛看着他,笑而不语,飘然而去。 看着王范下场,其余学子虽然也有蠢蠢欲动的,但却都生生忍住了。 毕竟齐政方才那句【王兄】清清楚楚,而先前那几个不自量力从而沦为笑柄的也是前车之鉴。 就这样,七个蒲团都坐上了人,分别是: 卫王幕僚,齐政; 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 西凉睿王,李仁孝; 名声存疑的北地第一才子,黎思源; 蜀中才子,苏牧; 江西神童,赵昊; 不知名学子,王范。 看着这跌宕起伏的蒲团争夺战终于落幕,众人在长出一口气之余,也目光炙热地看向场中,马上就要开始正戏了! 这前戏都如此精彩了,等真刀真枪的时候,那还不得上天了啊! 明山先生在问了三遍还有没有人下场之后,便亲口宣布,进入终选的人员确定,终选正式开始。 旋即他看向孟夫子,“请夫子出题。” 孟夫子颔首,扭头看着天德帝,“陛下,您既然驾临,不如此题便由您来出” 天德帝笑着摆手,“这是夫子你的收徒之典,朕岂能坏了规矩,到时候天下读书人可是要戳朕的脊梁骨的。” 孟夫子客套一句,便点了点头,笑看着场中,“诸位都是一时之选,世间才俊,能齐聚在此,是老夫的荣幸。” “不过,老夫在此,也要提醒诸位,学问之道,非富贵之道。圣贤之心,非名利之心。要入此门,当先明此意。” “这第一轮,老夫出一上联,请诸位俊才,试对。” 说完,他手一挥,已经回到了看台旁的姜猛手捧着一个卷轴走到场中。 对面看台上,方才怼过了姜猛的学子面色一慌,连忙打听起姜猛的身份。 一听对方乃是文宗大弟子,登时觉得天都塌了。 姜猛缓缓展开卷轴,朗声念道:“家师所出上联为:一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临古泉,喝十口白水;看,凤落梧桐梧落凤。” “以一盏茶为限,同样给出对仗工整之下联者,以用时最少者为胜。” 旋即,便有早就准备好的数名小厮,将紧急誊抄好的对联,给场中七人一人一份。 同时还用大字抄录了一张,贴在一张木板之上。 等众人看清楚这对联,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文宗出的题目啊! 一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 这一句,是顶针联,每个词的末尾是下一个词的开头,合起来还是完整的意思。 临古泉,喝十口白水。 这一句,是拆字联。 十口为古,白水为泉,同时餐风饮露,正合穷中作乐之意。 看,凤落梧桐梧落凤。 最后这一句,更是回文联。 凤落梧桐梧落凤,正着念反着念皆可,最关键的是,它还暗合今日收徒之场景。 收得佳徒,不正是凤落梧桐之意吗 而且,明明是一代文宗,却还甘愿以梧桐自比,而求凤凰来栖,这等心胸,如何不令人钦佩。 最后,这三句话连在一起,也是一个完整的意境。 说的是,孟夫子一生淡泊名利,安贫乐道,渴望贤才而教之的卓越心境。 这对联,太难了! 辛九穗默默低着头,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能对。 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无数自认通晓文墨之人,都蹙眉思量着。 天德帝轻笑看着孟夫子,“夫子,这对联怕是要让这些学子头疼了。” 孟夫子笑着道:“若无几分真才实学,如何能对得起陛下亲临。” 天德帝满意地笑了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他的目光瞥向齐政,不知道这位为大梁挽回颜面的少年,能不能续写传奇。 “太难了!” “确实太难了。” “我勉强能对出第一句,后面根本不行。” “拆开来每一句我都能对上,但连在一起,真的有点太难了。” 人群中,一声声的叹息接连响起,甚至招来了明山先生噤声的提醒。 周坚紧张地看着齐政,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心头默念着:政哥儿,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卫王、凌岳等人,都望向齐政,祈祷着这位他们阵营中的绝对天才能够再度大放异彩。 齐政也在皱眉沉思着。 这个对联的确很难,顶针、拆字、回文,关键还要合成一个意思。 如果流于形式,先去从形式上去对,恐怕很难,约束不了自己的思维,容易造成三个段落脱节。 那如果从意思上去反推呢 孟夫子的意思是自己求好弟子,那自己来对,应该就是求拜名师。 名师,师徒,淡泊名利的老师,爱徒,良才,璞玉. 他的心头猛地一动,伸手在怀中一按,摸到了那枚玉佩的形状。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有了! 第220章 这是齐政的诗? 第220章 这是齐政的诗 众人懵逼地面面相觑。 在亲眼见证了聂锋寒和李仁孝的强势之后,许多人对今日这场文会原本是心怀悲观的。 到场之后的情况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想不错。 聂锋寒狂妄而嚣张,李仁孝平静而强势,一出手便是各自悍然抢下两个蒲团。 压得剩下的如聂锋寒等人,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竟然也只敢刀尖向内,惹出一堆让大梁人面上无光的笑柄。 可谁能想到,这个缓缓出场的青衫少年,竟然曾经分别赢了李仁孝和聂锋寒! 而这两人,对当初的对决竟也都是心服口服,还连带着对齐政尊敬佩服有加。 这大梁的局势,不就瞬间好起来了嘛! 一道道目光望向齐政,又惊又喜,瞬间便觉得这少年顺眼了几分。 不对! 细看之下的他们这才发现,这少年真的很顺眼啊!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完全当得起俊美二字! 周坚得意地环顾四周,那骄傲的胸膛,傲娇的神色,就仿佛在说:还有谁! 凌岳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他身处军伍,对敌我之念,更是分明,瞧见齐政居然能让先前还压得满堂无人敢言的两位外邦人如此尊敬,不由心生愉悦。 不愧是本公子看重的人,有本事! 孟夫子心头也是惊喜,没想到齐政暗地里还做下了这等事。 他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孟青筠炫耀自己的眼光,但那嘴角的笑意还是光明正大地荡漾开来。 这样的目光,瞧在天德帝的眼里,便是满意的象征。 “孟夫子觉得这个少年如何” “身若青松,从容大气,关键是长得好看啊,陛下看老朽门下,尽是些歪瓜裂枣,正缺这样一个门面啊。” 天德帝笑着道:“朕记得姜猛当初一人骑马仗剑,横穿荆楚巴蜀之地,那等风流恣意,连朕听了都觉得心向往之,他还不够吗” 孟夫子连忙摆手,一脸后怕,“陛下此言,可切莫让那孽徒听见,否则他那拳头便要更理直气壮几分了。” 天德帝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场中,齐政也朝着聂锋寒一拱手,“当日不知道是世子当面,在下这厢有礼了。” 面对比自己厉害的人,聂锋寒也收起了狂傲,起身一板一眼地向着齐政回礼。 不过毕竟不是同属一国,齐政也不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和二人过分寒暄。 简单致意之后,他便看着李仁孝和聂锋寒,“二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也请二位体谅,这蒲团在下是不能要的,不过,在下可以挑战你们。” 挑战你们,不是挑战你。 齐政一句话,瞬间就让方才被压抑得狠了的场面燃了起来。 黎思源等人的面上,登时火辣辣的。 凡是就怕对比,他们不敢挑战的人,齐政要一个人打两个,这是客观事实,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他们绞尽脑汁为自己找的蹩脚借口能够糊弄的。 聂锋寒和李仁孝二人都理解齐政的心思,同时,对这个挑战,瞬间心动了起来。 他们虽然当日输得心服口服,也佩服齐政的本事,但同时,他们在事后也曾经无数次地复盘过当日的情况,对能跟齐政再比一场这个事情,满怀着期待。 李仁孝率先道:“齐兄大才,在下愿先行请教。” 见李仁孝抢了先,聂锋寒也没去争,默默坐下。 齐政点头,“不知殿下想如何比试” “既是在这周山文会之上,又是贵国皇帝陛下和孟夫子当面,我等自将遵循文会之归程。” 李仁孝沉吟一下,“此关可比经义、作诗、对联,不如在下与齐兄讨教一首诗句” 齐政微笑点头,“好,殿下请出题。” 李仁孝站在场中,在众人的目光中安静地想了想。 随着他的思考,四周的声音悄然安静下来,只有风被光秃秃的树梢劈开的声音响起。 风声之中,李仁孝闭上了双眼,想起了临行前和父皇的那番问对。 【你此去大梁,既要彰我西凉风范,又要体现我西凉的诚意,你可知如何行事】 【先将他们踩在脚下,再在关键时刻保住他们的面子。】 【孺子可教。】 以西凉的国力,能够割据一方,既因山川地势之险,同时也是因为有北渊和大梁互相牵制,西凉才能左右逢源。 故而,既要彰显西凉的本事,却又不能过分刺激大梁。 原本这个计划已经就差临门一脚了,但没想到齐政竟然现身了。 有齐政在,他那先扬威再示好的计划,很可能便难以实现。 那他就要改变既定的思路了。 过得片刻,他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在下前往贵国的路上,专程去往过西京长安,而后一路东行,路过潼关,望见这历史上鼎鼎大名雄关,仿佛听见了古往今来的战争余响,豪雄之心的代价是生民之痛,心有所感,曾作诗一首,请齐兄指教。” 他缓缓吟道:“黄河九曲割秦川,铁马冰河几度眠。” 不少人缓缓点头,这个【割】字,和【铁马冰河】四个字,极见功底,瞬间渲染出了一副烽烟险恶的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缓缓睁开,沉声念出后两句,“愿攀崆峒求玉帛,不教烽火照祁连。” 听见这话,众人的眉头不自觉地微挑。 这两句话的意思可深了。 崆峒二字,显然是用的黄帝问道崆峒山的典故,指的是经世济民之法。 玉帛这个说法,其用意更是明显,化干戈为玉帛,联系前面,那就是想要求得一个止战之法,从而,不教烽火照祁连,让西凉国免于战乱之苦。 而崆峒山,如今正是在西凉的控制之下。 综合来看,李仁孝这一首诗,言志胜过文采,其用意便是向皇帝和大梁百官表明西凉的态度。 两国征伐不休,致使山河破碎,惨烈不可名状,愿两国能商议一个重归于好的办法,从而让两国都能得到休养生息。 以李仁孝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他这番表态背后,是不是西凉国主的意思。 看台之上,天德帝嘴角微微勾起,对西凉人的态度,显然颇为满意。 文武百官望着李仁孝,心思各异。 武将们多半不屑冷笑,认为绝不可容忍西凉裂土而存,同时让他们可能的军功少一大块; 但不少文官却暗自琢磨起了其中的利弊得失。 若能和西凉交好,朝廷在西北的军费就可以大大削减,更可以集中精力应对北疆的威胁。 至于其余的大儒、看客们,没有那么多小九九,他们只是看着齐政,想听听齐政如何应对。 老太师微微眯眼,有些替齐政担心。 他不担心齐政的诗才,却担心齐政因为回应而卷入一场本不该卷入的风波。 以李仁孝的身份,可以作这首诗,但齐政的回应,却需要避开诸多陷阱。 否则,很可能被对手抓住把柄,到时候一个妄议军国大事的帽子扣下来,恐怕齐政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政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慌乱。 若是李仁孝写一首别的主题的诗来表达同样的情绪,他或许还真要细细思量。 但若是这首诗,他或许正好有法子可以置身事外。 就看这位孤高冷傲的北渊世子,能不能做一个厚道公平的人了。 此刻的聂锋寒心头也是天人交战。 一方面,从北渊的角度出发,他们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大梁和西凉交好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违背本心。 李仁孝朝着齐政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齐兄,请指教。” 当李仁孝的话音落下,回答他的,却不是齐政。 聂锋寒最终选择了诚实。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他突兀地开口,让众人一愣。 但只一句话出口,四周原本嗡嗡的议论声便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聂锋寒,人家李仁孝和齐政比试,你出来插什么话。 但别说,这话还插得怪好的! 天德帝眼神微微一凝,以为北渊人想要跳出来搞什么事情。 唯有齐政心头长出了一口气,有聂锋寒开口,自己就算是能彻底消除那个隐患了。 有些朝廷官员正要起身呵斥,但聂锋寒已经接着念道:“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他深吸一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嘶! 众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少捻须摇头的文官或者大儒,甚至动作一僵,揪掉了几根胡须而不自知。 这诗作的水平,怕是有几层楼那么高啊! 聂锋寒叹了口气,“这便是当初我与齐兄比试之时,齐兄所写之诗。李兄,不知此诗可能比得过你方才那首” 啊 围观群众之中,猛地爆发出一阵下意识的整齐惊呼。 这竟然是齐政的诗作 第221章 第一关,这题也太难了 第221章 第一关,这题也太难了 震惊之后,众人也恍然大悟。 为什么聂锋寒会在这时候,忽然开口插话; 为什么聂锋寒会对齐政这么佩服和期待。 说实话,如果他们当中的谁跟别人比作诗,对方脱口而出就是这般水平的话,他们也得纳头便拜。 看客之中,也有人对齐政能做出这样的诗句表示怀疑。 但很快,随着旁人为他们讲述了青云台上发生的故事以及当初齐政在江南苏州文会上的诗作之后,他们的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而这样的解释,无意中又再度催涨了齐政的声望。 老太师笑着松了口气,没想到局势还有这样的发展,如此不论别人想怎么找齐政的麻烦,齐政都能置身事外了。 这首潼关怀古虽然是在回应李仁孝的诗作,而且倾向也很明显,但这诗句是早就作好的,还是聂锋寒念出来的,跟齐政的政治倾向又没关系。 但这样的结果,便让楚王觉得甚是遗憾。 他举起杯子,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有种预感,齐政恐怕这一次真的要扶摇而上,从而带动老六异军突起了。 李仁孝苦笑一声,朝着齐政恭敬一礼,“齐兄大才,我自愧不如,这蒲团,便输给齐兄了。” 待他说完,聂锋寒也开口道:“李兄,当日齐兄与你,可曾辩过经义” 李仁孝点头,“不错,齐兄与我辩经,见解独到,经史互通,我望尘莫及。” 聂锋寒叹了口气,“原以为可以在经义之上扳回一城,如今看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齐兄,我这个蒲团,也输给你了。” 听到这儿,众人算是听明白了。 齐政和李仁孝的比试,是比的经义,和聂锋寒是比的作诗。 然后这两人输了之后,都想找齐政再比一次,李仁孝想跟齐政比作诗,聂锋寒想跟齐政比经义。 都觉得在另一个领域的齐政或许没那么厉害。 结果一问,齐政的本事竟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厉害。 想到这儿,看台之上,登时生出了阵阵欢快轻松的情绪。 虽然人群中,有不少人都是怀着各种心思,但瞧见大梁人终于在周山之上扳回场子,自然是开心居多。 不过,如梅天赐这样跟齐政有仇之人,此刻的心境就很不美好了。 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耀武扬威光芒万丈而无能为力更让人难受的呢! 黎思源几人默默看着享受着众人目光崇拜的齐政,心头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而且齐政愈是风光,便衬托得他们愈发无能。 可偏偏他们又不敢去挑衅,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木头人一样坐在蒲团之上。 学子的看台上,王范正跟几名好友,坐在人群中,看着齐政风采无双,由衷替这位好友感到开心。 齐政看着那两个空蒲团,扭头看着那边的人群,朗声道:“诸位,此间蒲团还有一个,可还有俊才,与我等一道,共襄盛举!” 就在这时,王范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扭头看去,只见姜猛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下意识地立刻起身,朝着姜猛行礼,“姜兄!” 姜猛不语,只是瞧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王范渐渐察觉到了不对,扭头一看,众人皆坐着的场中,直挺挺地站着的自己,是那么的显眼。 齐政的言语也笑着响起,“王兄,请上台来!” 姜猛低声道:“既然起来了,那就上去试试,怕个球!” 说着,姜猛伸手一推,将王范朝前推了几步。 势如骑虎,王范无奈,只好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下了场。 瞧见姜猛的举动,一旁的学子眉头一皱,抱怨道:“你谁啊,这不是给希文兄添乱吗” 姜猛看着他,笑而不语,飘然而去。 看着王范下场,其余学子虽然也有蠢蠢欲动的,但却都生生忍住了。 毕竟齐政方才那句【王兄】清清楚楚,而先前那几个不自量力从而沦为笑柄的也是前车之鉴。 就这样,七个蒲团都坐上了人,分别是: 卫王幕僚,齐政; 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 西凉睿王,李仁孝; 名声存疑的北地第一才子,黎思源; 蜀中才子,苏牧; 江西神童,赵昊; 不知名学子,王范。 看着这跌宕起伏的蒲团争夺战终于落幕,众人在长出一口气之余,也目光炙热地看向场中,马上就要开始正戏了! 这前戏都如此精彩了,等真刀真枪的时候,那还不得上天了啊! 明山先生在问了三遍还有没有人下场之后,便亲口宣布,进入终选的人员确定,终选正式开始。 旋即他看向孟夫子,“请夫子出题。” 孟夫子颔首,扭头看着天德帝,“陛下,您既然驾临,不如此题便由您来出” 天德帝笑着摆手,“这是夫子你的收徒之典,朕岂能坏了规矩,到时候天下读书人可是要戳朕的脊梁骨的。” 孟夫子客套一句,便点了点头,笑看着场中,“诸位都是一时之选,世间才俊,能齐聚在此,是老夫的荣幸。” “不过,老夫在此,也要提醒诸位,学问之道,非富贵之道。圣贤之心,非名利之心。要入此门,当先明此意。” “这第一轮,老夫出一上联,请诸位俊才,试对。” 说完,他手一挥,已经回到了看台旁的姜猛手捧着一个卷轴走到场中。 对面看台上,方才怼过了姜猛的学子面色一慌,连忙打听起姜猛的身份。 一听对方乃是文宗大弟子,登时觉得天都塌了。 姜猛缓缓展开卷轴,朗声念道:“家师所出上联为:一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临古泉,喝十口白水;看,凤落梧桐梧落凤。” “以一盏茶为限,同样给出对仗工整之下联者,以用时最少者为胜。” 旋即,便有早就准备好的数名小厮,将紧急誊抄好的对联,给场中七人一人一份。 同时还用大字抄录了一张,贴在一张木板之上。 等众人看清楚这对联,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文宗出的题目啊! 一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 这一句,是顶针联,每个词的末尾是下一个词的开头,合起来还是完整的意思。 临古泉,喝十口白水。 这一句,是拆字联。 十口为古,白水为泉,同时餐风饮露,正合穷中作乐之意。 看,凤落梧桐梧落凤。 最后这一句,更是回文联。 凤落梧桐梧落凤,正着念反着念皆可,最关键的是,它还暗合今日收徒之场景。 收得佳徒,不正是凤落梧桐之意吗 而且,明明是一代文宗,却还甘愿以梧桐自比,而求凤凰来栖,这等心胸,如何不令人钦佩。 最后,这三句话连在一起,也是一个完整的意境。 说的是,孟夫子一生淡泊名利,安贫乐道,渴望贤才而教之的卓越心境。 这对联,太难了! 辛九穗默默低着头,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能对。 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无数自认通晓文墨之人,都蹙眉思量着。 天德帝轻笑看着孟夫子,“夫子,这对联怕是要让这些学子头疼了。” 孟夫子笑着道:“若无几分真才实学,如何能对得起陛下亲临。” 天德帝满意地笑了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他的目光瞥向齐政,不知道这位为大梁挽回颜面的少年,能不能续写传奇。 “太难了!” “确实太难了。” “我勉强能对出第一句,后面根本不行。” “拆开来每一句我都能对上,但连在一起,真的有点太难了。” 人群中,一声声的叹息接连响起,甚至招来了明山先生噤声的提醒。 周坚紧张地看着齐政,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心头默念着:政哥儿,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卫王、凌岳等人,都望向齐政,祈祷着这位他们阵营中的绝对天才能够再度大放异彩。 齐政也在皱眉沉思着。 这个对联的确很难,顶针、拆字、回文,关键还要合成一个意思。 如果流于形式,先去从形式上去对,恐怕很难,约束不了自己的思维,容易造成三个段落脱节。 那如果从意思上去反推呢 孟夫子的意思是自己求好弟子,那自己来对,应该就是求拜名师。 名师,师徒,淡泊名利的老师,爱徒,良才,璞玉. 他的心头猛地一动,伸手在怀中一按,摸到了那枚玉佩的形状。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有了! 第221章 第一关,这题也太难了 震惊之后,众人也恍然大悟。 为什么聂锋寒会在这时候,忽然开口插话; 为什么聂锋寒会对齐政这么佩服和期待。 说实话,如果他们当中的谁跟别人比作诗,对方脱口而出就是这般水平的话,他们也得纳头便拜。 看客之中,也有人对齐政能做出这样的诗句表示怀疑。 但很快,随着旁人为他们讲述了青云台上发生的故事以及当初齐政在江南苏州文会上的诗作之后,他们的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而这样的解释,无意中又再度催涨了齐政的声望。 老太师笑着松了口气,没想到局势还有这样的发展,如此不论别人想怎么找齐政的麻烦,齐政都能置身事外了。 这首潼关怀古虽然是在回应李仁孝的诗作,而且倾向也很明显,但这诗句是早就作好的,还是聂锋寒念出来的,跟齐政的政治倾向又没关系。 但这样的结果,便让楚王觉得甚是遗憾。 他举起杯子,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有种预感,齐政恐怕这一次真的要扶摇而上,从而带动老六异军突起了。 李仁孝苦笑一声,朝着齐政恭敬一礼,“齐兄大才,我自愧不如,这蒲团,便输给齐兄了。” 待他说完,聂锋寒也开口道:“李兄,当日齐兄与你,可曾辩过经义” 李仁孝点头,“不错,齐兄与我辩经,见解独到,经史互通,我望尘莫及。” 聂锋寒叹了口气,“原以为可以在经义之上扳回一城,如今看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齐兄,我这个蒲团,也输给你了。” 听到这儿,众人算是听明白了。 齐政和李仁孝的比试,是比的经义,和聂锋寒是比的作诗。 然后这两人输了之后,都想找齐政再比一次,李仁孝想跟齐政比作诗,聂锋寒想跟齐政比经义。 都觉得在另一个领域的齐政或许没那么厉害。 结果一问,齐政的本事竟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厉害。 想到这儿,看台之上,登时生出了阵阵欢快轻松的情绪。 虽然人群中,有不少人都是怀着各种心思,但瞧见大梁人终于在周山之上扳回场子,自然是开心居多。 不过,如梅天赐这样跟齐政有仇之人,此刻的心境就很不美好了。 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耀武扬威光芒万丈而无能为力更让人难受的呢! 黎思源几人默默看着享受着众人目光崇拜的齐政,心头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而且齐政愈是风光,便衬托得他们愈发无能。 可偏偏他们又不敢去挑衅,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木头人一样坐在蒲团之上。 学子的看台上,王范正跟几名好友,坐在人群中,看着齐政风采无双,由衷替这位好友感到开心。 齐政看着那两个空蒲团,扭头看着那边的人群,朗声道:“诸位,此间蒲团还有一个,可还有俊才,与我等一道,共襄盛举!” 就在这时,王范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扭头看去,只见姜猛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下意识地立刻起身,朝着姜猛行礼,“姜兄!” 姜猛不语,只是瞧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王范渐渐察觉到了不对,扭头一看,众人皆坐着的场中,直挺挺地站着的自己,是那么的显眼。 齐政的言语也笑着响起,“王兄,请上台来!” 姜猛低声道:“既然起来了,那就上去试试,怕个球!” 说着,姜猛伸手一推,将王范朝前推了几步。 势如骑虎,王范无奈,只好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下了场。 瞧见姜猛的举动,一旁的学子眉头一皱,抱怨道:“你谁啊,这不是给希文兄添乱吗” 姜猛看着他,笑而不语,飘然而去。 看着王范下场,其余学子虽然也有蠢蠢欲动的,但却都生生忍住了。 毕竟齐政方才那句【王兄】清清楚楚,而先前那几个不自量力从而沦为笑柄的也是前车之鉴。 就这样,七个蒲团都坐上了人,分别是: 卫王幕僚,齐政; 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 西凉睿王,李仁孝; 名声存疑的北地第一才子,黎思源; 蜀中才子,苏牧; 江西神童,赵昊; 不知名学子,王范。 看着这跌宕起伏的蒲团争夺战终于落幕,众人在长出一口气之余,也目光炙热地看向场中,马上就要开始正戏了! 这前戏都如此精彩了,等真刀真枪的时候,那还不得上天了啊! 明山先生在问了三遍还有没有人下场之后,便亲口宣布,进入终选的人员确定,终选正式开始。 旋即他看向孟夫子,“请夫子出题。” 孟夫子颔首,扭头看着天德帝,“陛下,您既然驾临,不如此题便由您来出” 天德帝笑着摆手,“这是夫子你的收徒之典,朕岂能坏了规矩,到时候天下读书人可是要戳朕的脊梁骨的。” 孟夫子客套一句,便点了点头,笑看着场中,“诸位都是一时之选,世间才俊,能齐聚在此,是老夫的荣幸。” “不过,老夫在此,也要提醒诸位,学问之道,非富贵之道。圣贤之心,非名利之心。要入此门,当先明此意。” “这第一轮,老夫出一上联,请诸位俊才,试对。” 说完,他手一挥,已经回到了看台旁的姜猛手捧着一个卷轴走到场中。 对面看台上,方才怼过了姜猛的学子面色一慌,连忙打听起姜猛的身份。 一听对方乃是文宗大弟子,登时觉得天都塌了。 姜猛缓缓展开卷轴,朗声念道:“家师所出上联为:一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临古泉,喝十口白水;看,凤落梧桐梧落凤。” “以一盏茶为限,同样给出对仗工整之下联者,以用时最少者为胜。” 旋即,便有早就准备好的数名小厮,将紧急誊抄好的对联,给场中七人一人一份。 同时还用大字抄录了一张,贴在一张木板之上。 等众人看清楚这对联,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文宗出的题目啊! 一心守道,道无穷,穷中有乐。 这一句,是顶针联,每个词的末尾是下一个词的开头,合起来还是完整的意思。 临古泉,喝十口白水。 这一句,是拆字联。 十口为古,白水为泉,同时餐风饮露,正合穷中作乐之意。 看,凤落梧桐梧落凤。 最后这一句,更是回文联。 凤落梧桐梧落凤,正着念反着念皆可,最关键的是,它还暗合今日收徒之场景。 收得佳徒,不正是凤落梧桐之意吗 而且,明明是一代文宗,却还甘愿以梧桐自比,而求凤凰来栖,这等心胸,如何不令人钦佩。 最后,这三句话连在一起,也是一个完整的意境。 说的是,孟夫子一生淡泊名利,安贫乐道,渴望贤才而教之的卓越心境。 这对联,太难了! 辛九穗默默低着头,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能对。 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无数自认通晓文墨之人,都蹙眉思量着。 天德帝轻笑看着孟夫子,“夫子,这对联怕是要让这些学子头疼了。” 孟夫子笑着道:“若无几分真才实学,如何能对得起陛下亲临。” 天德帝满意地笑了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他的目光瞥向齐政,不知道这位为大梁挽回颜面的少年,能不能续写传奇。 “太难了!” “确实太难了。” “我勉强能对出第一句,后面根本不行。” “拆开来每一句我都能对上,但连在一起,真的有点太难了。” 人群中,一声声的叹息接连响起,甚至招来了明山先生噤声的提醒。 周坚紧张地看着齐政,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心头默念着:政哥儿,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卫王、凌岳等人,都望向齐政,祈祷着这位他们阵营中的绝对天才能够再度大放异彩。 齐政也在皱眉沉思着。 这个对联的确很难,顶针、拆字、回文,关键还要合成一个意思。 如果流于形式,先去从形式上去对,恐怕很难,约束不了自己的思维,容易造成三个段落脱节。 那如果从意思上去反推呢 孟夫子的意思是自己求好弟子,那自己来对,应该就是求拜名师。 名师,师徒,淡泊名利的老师,爱徒,良才,璞玉. 他的心头猛地一动,伸手在怀中一按,摸到了那枚玉佩的形状。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