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传说》
1. 第一章
申国皇城中央街道,车水马龙。
灰发童颜的老头儿双手拢在袖子里昂首阔步,嘴里却一刻不停地发着牢骚:“咱们南国好歹也是三界三国鼎立的泱泱大国,怎么出使他国拜寿国君,一不乘战车,二不配坐骑,多损我大国风范!”
嘴里说着,眼刀子笔直地射向前方,像是要把前面两个谈笑风生的南国使臣后脑勺给戳个窟窿!
与鹤妄老头儿随性散漫的打扮不同,他旁边的年轻男子却是正装出行。
头顶玄冠银簪束髻,只余额前两道直发分垂至下颚,窄袖墨衣罩轻纱,簪星曳月,腰悬素雅白玉坠流苏,佩长剑一柄。
面若月华,文质彬彬,时而埋头行路,时而以针为笔在袖珍小本上刻字,纵使牢骚灌耳、街道纷扰也丝毫不受影响。
贺云璋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刺针,嘴角含笑,解释道:“鹤老你有所不知,申国申游君勤政爱民,崇尚节俭。此次我随同他俩出使申国,拜寿为次,办事为主,是该入乡随俗,一切从简。顺便瞻仰申国皇都风光,听听‘傅贼’的‘丰功伟绩’。”
“节俭?一国之君能节俭到哪儿去!”鹤妄嗤之以鼻,戏谑道,“那傅明镜虽是咱南国叛徒,却是申国的开国功臣。既然到了申国要入乡随俗,是不是得叫上一声明侯,或者傅圣?”
贺云璋面不改色:“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鹤妄老头儿呵呵一笑,他若“无述”无所成,还用得着你来为他著书立说?
说他不尊兄长,可他的亲弟弟,三界大国公认的商道鬼才,却为他奔走于三界之间,呕心沥血,这才奠定了申国繁荣昌盛的根基!
前面那个对秦姓小子爱答不理的富国公,若不是想和这边的傅家扯上关系,以他南国元老会成员的尊贵身份,用得着年年出使申国,精心准备厚礼来讨傅明镜欢心么?
贺云璋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让步,道:“傅贼创‘朝露’祸害三界,所谓的镇国组织不过是他傅明镜一人的走狗窝!窝里尽是穷凶极恶。傅老狗号称‘除他先除天下奸’,万恶之首,当世毒瘤!还圣侯,我呸!”
“亏他还是‘天下器宗’栽培出来的,正统器道的脸被他丢尽了!”
鹤妄纠正道:“不是他叛出器宗,而是器宗宗主请他滚的。”
贺云璋道:“滚得好,老宗主英明神武、独具慧眼,一眼看出傅贼骨子里不是个好东西!”
鹤妄叹道:“请他滚以后,器宗就倒了。”
贺云璋:“……”能别提?
鹤妄继续说着贺云璋不愿听的过往,道:“傅明镜离开器宗,力挽狂澜,救人族于水火,被尊为傅圣。而天下器宗却倒了,正统器道也跟着倒了。”
他神色悲凉,露出几乎所有器宗前辈面上惯有的颓废面相,长叹道:“倒了就是倒了,再也起不来……”
贺云璋心道:“起得来!还有我!”
器道博大精深。
刀枪棍棒叉剑戟,雕像书画弦饰衣……人之工具,皆为器。
他这个古往今来微不足道的南国器院第一人,参与角逐战,轻轻松松就走到最后,成为下任南帝候选人之一,和仙道五百年一出的天才秦逸正平分秋色。
只是这……对于复兴器道,还远远不够。
所以他得往上走!尽一切可能!
贺云璋道:“你说过的,如果我能完成这次任务,你们,会服我!”
“光我们服你有什么用,器道,傅明镜一人顶了半边天。”鹤妄挤眉弄眼,老不正经地道,“你懂我的意思吧,来了申皇城,借此机会,接近他,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你就竭尽所能的怎么怎么样他……”
贺云璋呸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傅贼不能继任器宗,也不担重任,庇护奸邪干尽道德败坏之事……我着实想不明白,像他这种人,怎么能尊圣!”
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
圣这个称谓,何等崇高啊。
鹤老头沉默了,突然又一笑,道:“人人都试图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可当真正的圣人出现,人们反而认不出来了。可见这天下,是俗人的天下,所谓圣人,也只是俗人的抬举罢了。”
贺云璋严肃地道:“真圣不知己圣,知己圣者皆自以为圣。天下是俗人的天下,但这至圣,还是有过的。”
“昔日老祖宗开创器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威而各族自慑,有夺天造化之力,却自甘受任于皇权,聚百川于平地起建‘天下器宗’,为‘恒王朝’国教效力,造福天下苍生,致使人界安泰,天地清明,老祖宗在世五百年,却始终不敢为天下先,乃至圣。”
“器宗历代宗主历经重重考验,各个德高望重,境界虽未及老祖,但也算半圣。他们在位之时,恪守宗规,牢记祖训,以德育人,以理服人,仁以为己任,从不居功自伟。”
器宗,从古至今唯有“天下器宗”这一个器道道统能简称“器宗”。
天下器宗之后,世间再起器道道统,只能名器院,器门,器堂……而如今更是越发少有了,器道荒凉后期无人,已经到了濒临没落的时候。
“时至今日,纵使器门没落,但器道依旧是万道中最完整的道统,如今最受推崇的仙门武道,依旧得先利用器宗传承下来的法门炼体塑身,仍是难挡岁月侵蚀,但早在千年前,器道弟子炼器术大乘,便可增寿百年,乃至容颜不老……而这些全都是老祖宗及历代宗主及祖祖辈辈创下的功劳!
“‘能者多劳’更是历代器宗弟子铭记之本分。他傅明镜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一点委屈都忍不了,德行尚不及老宗主,何德何能为圣?
“古人云,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做到这三点,便是我拜服的至圣!”
鹤妄琢磨着他最开始的那句话,道:“有点意思。”
鹤妄道:“那你可知他为申国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二分妖界,领着申初的弹丸之地,打得妖王后裔呼天抢地败退万里,不得不收敛霸道血性,甚至学起了咱们南国老祖宗的修身养性之道,时至今日求仙问药觅长生荒废朝政,被咱们南国后来居上……你说他在别国名声差也就罢了,却在申国也如此不受待见,原因为何?”
贺云璋不情不愿道:“何?”
“嘴笨呗。”
“……”
鹤妄吹嘘道:“换我在他那个位置,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管他牛头马怪,君臣之礼,百姓之口,我都能说得他们哑口无言!不只怨不到我头上,还得心甘情愿尊我敬我拜我,甚至求我称皇作帝!老子退而求其次当个权臣,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哈哈哈哈……”
贺云璋自幼和鹤老相识,深知鹤老头与人争辩不管占不占理都非得争赢不可,唇枪舌战之战绩,上至八十岁老叟,下至三岁顽童,未逢敌手。于是干脆就此打住。
还没出半刻,前面那头戴白玉冠的年轻男子便脚步微顿,侧身落后于富国公一步半,神情略带苦闷。
贺云璋主动上前,试探道:“秦兄这般胸有成竹,想必对于手头任务已有了万全的把握!”
秦逸正郁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胸有成竹了。
同为南帝之位竞争者,秦逸正甚至没正眼瞧贺云璋一眼,道:“别来套我的话,我眼下的难题比你的写字任务耗时耗力得多,时间也不如你充裕……”
贺云璋可听不乐意了,道:“秦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交际甚广,情报遍布三界三国各地,不会不清楚早有确切消息称‘重阿帝印’就在傅贼的明侯府。傅贼贺寿离府,府邸守卫空虚,岂不正是你乘虚而入的好时机?以你的身手,想必那‘帝印’,不费吹灰之力就手到擒来了吧!”
“早有确切消息,却至今未能得手,可见没有你说的这般轻巧。而你要为那祸害著书,到目前为止都快写完半本了,”秦逸正道,“据传你器院掌门人赵大宗师就曾为傅明镜写过传记,传记孤本就收录在傅府藏书阁中,你只要弄到书对照着写一本就近乎大功告成,能难到哪儿去?你不也在等他离府么!”
贺云璋啪地一声合上手头的袖珍小本,似笑非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你认为我的简单,我却觉得你的任务更简单,不如咱俩交换?”
秦逸正拒绝道:“我对毫无挑战性的任务没有半点兴趣。”
贺云璋道:“我不同,我就对毫无挑战性的任务特别感兴趣。”
南国元老会公证的任务经随机分派,只有接或者不接,一旦确认接下,不可更改,这点两人心知肚明,不过是针尖对麦芒。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贺云璋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些内部消息,南帝候选人并非只有你我,其实还有第三人。这富国公对我不热情也就罢了,可他却对你也不冷不热,莫非……”
秦逸正不胜其烦,道:“不错,富国公大力支持的正是这第三位。”
贺云璋心里一震。
秦逸正觉得不能他一个人紧张,至少得找个垫背的,道:“那人潜藏在申国皇都已久,身份神秘,能得富国公鼎力相助,在元老会乃至其他两国的助力想必不小,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胜他。那才是我此番最大的对手,至于你,你器门颓败,能给你提供的支持少之又少,你挣扎着图谋南帝之位,最终必然会以失败告终,不如趁早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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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路。”
贺云璋笑着说:“既然秦兄坦言至此,那么我也明说了。”
秦逸正道:“愿闻其详。”
贺云璋道:“你一路青云直上,最终目标无疑是下任南帝,而我与你相争的却只是这次南帝候选人任务。”
秦逸正不信:“你这是以退为进么?”
贺云璋反驳道:“非也,我这叫‘欲谋半山,势取高地’。”
秦逸正觉得新奇,总算正眼看他。
贺云璋道:“我若不争,在器门也是走到顶了。但只要我完成此次任务,我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器院掌门人,也将是南国元老会成员之一。纵使你费尽千辛万苦过了此关,成不成得了下任南帝还需要元老会过半数成员支持,视我为敌或为友,当然选择在你。”
秦逸正一顿。
或许因为贺云璋虽是人间界南国子民,其母却没没给他在官案登记,而来历不名的孤流按照器院内部规定,是没有办法正常晋升成器院掌门的。
当年鹤老头为了让他进神州道院器门分院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甚至以签“卖身契”受命于道院作为条件,这才换来了他的深造机会。
如今贺云璋炼器术已臻至大乘之境,乃是唯一一位参与到了“天罚”铸造的器院学员,若非竞争者自是很值得拉拢为靠山。
秦逸正抱拳赔礼道:“好一句‘欲谋半山,势取高地’,不愧为器院第一人。我早已知晓你身份不明,所以从未视你为对手,今日听君一席话,方知是我小瞧你了!”
贺云璋还礼:“秦兄不愧为通盘无妙手之善弈者也,如此通权达变,下任南帝舍你其谁!”
鹤妄老头儿竖着耳朵听到现在,不愧是他随便养大的,贺云璋是个成大器的料,可惜了,器道倒得扶不起来……
贺云璋趁势又问:“不过话说回来,这第三人究竟姓甚名谁,有何任务?”
可没等秦逸正回答,阵阵呼声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秦逸正道:“终于来了!”
中央大道连接皇宫与御花别院,尊贵显赫的皇族才会去那儿举办宴会,接待各方使臣。
车仗徐徐驶来,声势浩荡,人群如破土般迅速分向两旁,驻足观望,想一睹君上英姿。
那辇车华盖高约两丈有余,广轿如平地起楼阁,四周更有廊腰缦回,轿子四周精美纱帘随风轻晃,隐约可见锦绣华袍,那顶上悬挂着的一排排珠玉环佩锒铛作响,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鹤妄嘶道:“美玉作饰,黄金为顶!作风如此奢靡,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申君崇尚节俭?”
贺云璋改口:“百闻不如一见。”
秦逸正同样神情凝重,看向那位元老:“早知如此,何必步行?”
“秦逸正也就罢了,亏你们二人还是器院有名的大乘炼器师,怎么眼力如此不济,只看得到远处却忽略了眼前呢。”傅改指正道,“申游君所乘的是前面那辆!”
那是一辆四方小车,以精木纹铁打造,浮刻雕饰古朴简约,左右大轮,唯有申国国君独站其中,连个挡风的车盖都没有,随着独角天马拉车慢行,风呼呼刮得他灰发乱飘。
此车以上乘炼器师刁钻的毒眼来看,此车确实简朴、做工方面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便是那拉车的天马。
寻遍南国都难见一匹的雪翼天马,此时却一下子出现三匹,彰显车主身份尊贵。
这位申国第三任国君姓游,年方半百,须发泛灰,身着国君的冠冕、蟒袍,国君战车宽度仅后方宝辇的一半,由于是坐着的,露头的位置刚好和后方拉车战马上的战将等高,从正面看已然和盛大车仗重合。
鹤妄嘀咕道:“远看还以为前边车上坐的是替后边车辇开道的车夫……”
雪翼天马拉着小车轻松飘过大道,紧接着便是马蹄狂奔的踏地声,掺杂着滚轮轧地的轱辘声轰隆震地而来!
十六匹独角赤血马并满大道,卯足力气却也只能让宝辇车轿悠悠前行。
但凡炼器师在审美上都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比如该平的必须平整、弧度必须圆润等。
而那辇车远看浩大且华丽,无论是做工还是选材都是上上等,整体更是精巧,细节各方面都巧夺天工,很好地满足了在场两位炼器师的喜好。
车轮隐藏于里,就像飘浮在地面上一般,华盖、柱石、回廊、滚轮、方台、地板……各边、各面、各接口几乎都精美得无可挑剔,很是赏心悦目。
在申国能有这等规模的车仗,赤血马背上、轿边廊上更有“朝露”大将侍候。车主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啧……”贺云璋扫了鹤妄一眼。
2. 第二章
鹤妄像是忘了先前所言,严肃而认真地伸出手来指着宝辇道:“你有没有发觉,这辇车做工精妙是精妙,就是哪里不太对?”
贺云璋一眼便被他的手吸引了注意,那手秀柔细嫩如少年,百看不厌。
所谓炼器高手,面老手不老。
外行只当炼器师最得意的作品是他生平所炼的最强道器,但唯有内行明了,炼器师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他自己的手。
器师以手断器,观手识人。
贺云璋道:“器门造车讲究轻巧精良,忌赘余厚重,这车太沉,行动不便,耗资耗力。而且旁边的纹路不美观,像是败笔。”
富国公傅改压低声音冲一旁的秦逸正说:“听听,明侯的车辇有败笔,多狂的口气!”
鹤妄却点头道:“旁侧多出来的纹路恐怕不只是装饰,严密丝缝得很,你看此撵上方轻便,底座却如此沉重,里头很可能暗藏玄机。这唯一解释不通的纹路也许与这有关,可惜只能看到一边。”
“你的意思是,另一边也有?”贺云璋顿时来劲了,“如果另一边也有同样的古怪纹路,会不会是折叠翼的新隐藏方式?”现如今南国能飞的战车都不能很好地隐藏战翼!
傅改听得云里雾里,见那宝撵一米左右的底座,旁侧的壁面光滑可鉴人,并没有纹路。
他对秦逸正说:“炼器师傲人的三觉便是听觉、触觉、视觉,眼力便是其中之一。这两人一定是因为我刚才嘲笑他们眼力不济,所以故意卖弄,甚至借故走开。你看到纹路了吗?”
秦逸正点头道:“纹路呈楔形,线条细若发丝,不知有何深意。我想他们的意思是,如果两边壁面都有同样的古怪纹路,也许此车底座内藏折翼……”
“折翼!!”傅改两眼放光,像发现新商机似的,跳起来扒开人群往前挤,比前面两位炼器师还要激动得多。
宝撵刚过,人群聚拢来,往前挤着走得十分不易。贺云璋见他们跟了过来,也就暂时打消了立刻前往傅府找那传记孤本的念头。
突然,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有三名黑袍刺客接连跃出,纷纷杀至前方车仗,喊道:“杀昏君!”
暗器四散开来,而被两名刺客掩护的中间那人势如闪电,手中利剑只取申游君后心!
“护驾,快护驾!”
战马长嘶,人群惊乱不已。侍卫军纷纷拔刀,但他们护驾的速度远不及那刺客。
“保护君上。”一道无精打采的嗓音从上方纱帘中传出。
贺云璋怀疑自己听错了,那语气很是颓废,但音色却十分年轻。
可傅明镜的年纪,分明比申国国君“申游君”还要大得多!
几乎是傅明镜话音刚落,嗖——
立在宝撵战车上的九尺男子一跃而出!
这位“朝露”猛将几步跳到申游君战车近前,猛地发出一声怒吼,空气似乎有刹那静止,抱头鼠窜之人纷纷抱住脑袋痛苦地佝偻身体,朝申游君杀去的刺客也不受控制地遏住身形。
就在他停顿的那一刹那,丈半长戟便杀至近前!
那刺客身法鬼魅,以一种刁钻的方式绕过战戟的雷霆攻击,却还是被割破了手臂,手中暗器偏离了方向,只射中车轮,但恐惧已经让他方寸大乱。
那九尺大将左边脸上有半块青色蛇皮纹,双肩以下手肘以上的部分也有是青麟皮,此人目光凶悍,杀气滔天,有股久经杀伐、锐不可当的气势,远非寻常刺客能及!
贺云璋惊道:“青麟皮,高九尺,铜筋铁骨,力拔山河,刀枪不入。‘朝露’首领麾下二圣使并称‘光怪陆离’,他就是其中之一的陆怪?那他手中战戟,竟是名器‘逐鹿’!”
“逐鹿”长柄上有游龙缠绕,原是天下器宗历代贤者联手打造,为恒王朝先帝所有,乃帝器之一!此器遗落在外,被“朝露”所得,想必也已经被傅明镜重新淬炼过了。
可贺云璋听音辨器知道这战戟尚有一缺,但那陆怪出手招数变动太快,刀光剑影之中,他一时找不出那一丝缺陷具体在何处。
秦逸正目不转睛地观摩陆怪自成一派、浑然天成的战法,道:“陆怪皮糙肉厚,天赋异禀,‘朝露’组织里,他不算最强,但他是最忠心的,据传傅明镜要他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赴死。”
贺云璋暗恨本国宝物旁落他国,遭贼人荼毒,以至好好的名器没了好名声,压低声音道:“傅贼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高超,真不知道他哪里好。”
陆怪猛地挥动血纹战戟,战戟破空携着滔天威势,朝那刺客胸口刺去,戟尖划过此刻身着在外的盔甲,火星四射。战戟陡然转向,趁机袭向他后背的刺客躲闪不及,被洞穿咽喉,血溅当场。
不消片刻又战死一位经验丰富的此刻老手,此时仅剩的那刺客像是被吓到了,单刀拖地,三步一回头地侧身飞遁,窝身钻进小巷。
陆怪杀红了眼,一怒之下果然追了上去。
贺云璋道:“强是强,可惜有勇无谋,不像是久经沙场之辈。这若是还有后手,大将不在,诛傅贼可不就在此时么!”
给傅明镜车辇拉车的十六位朝露大将,早在遇袭开始之时便解开束马的鞍绳,纵马挥鞭来到申游君左右,将申游君所在战车严密保护起来,谨防变故。
原本华贵的宝辇四周只剩弱仆二三。
秦逸正同样嗅到了空气中不安分的意味,问:“你剑法如何?”
贺云璋握住剑柄,警惕四周,道:“在炼器师里算是上等水平。”
秦逸正懂了,袖中短棍滑出至掌心,微微握紧,蓄势待发,道:“你们都到我身后来。”
这是秦逸正十八般兵器之一,原名“竹杖”,后被他改名“一蓑”。
此器原也是天下器宗之珍藏成品,但在两界大战中损坏,后被器院宗师们联力修复至更佳,可自由伸缩,最长一丈,最短三寸,缩至最短时近乎无缺,伸至最长时仅有一缺。棍体厚度均衡,奇重无比,世间唯此一根。
贺云璋参与此宝精修时,还曾笑称这种武器塞进袖子里,抡起袖子就能把人砸死!
贺云璋见状,还是坚持道:“多谢秦兄了,但我其实,还是挺能打的。”
以前炼器时代,炼器师们主要炼手、炼眼,致力于将力道与尺寸精微到个位以下的分、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极尽钻研,力求炼制更完美的道器,卯力激发人体潜力。要求炼器师目力不求太远,越细越好,力量不必太大,越小越好。
如今修仙时代,修仙者讲究炼体炼手,往上催动人体潜能,修炼至可发千钧之力,万钧之力;目力往远处便是十百千万米……甚至以里为级。要能看得越远越好,力量越大越强。
简直两个极端。
炼器师创道器,也是道器克星,破“微”级缺口,用“忽微”之力佐以炼器手法足以断之。
但修仙者对上有微级缺口的道器,需以三千钧巨力方可断之,若是借器击之,手中道器须得承得起如此巨力,才不至于自废兵器。
因此,寻常修仙者若没有炼器师的本事,没有极品道器在手,想断敌人神兵几乎是不可能的。
各道各有所长,自会取长补短。
比如天才如秦逸正之流就会二者兼备,在力量大的基础上炼体至精控力量入微,千米之外还能眼力入微,可以说相当可怕了!
南国神州道院包罗万象,虽分仙院、器院等,但身为学员,想学什么都行。
贺云璋好不容易才进的器院,自然得充分利用资源,再者炼器术至大乘境后,炼器一通百通,因此他涉猎古籍万千,不只局限于剑谱。
雄韬武略,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只是战斗经验不足,拳脚功夫跟仙道大家的秦逸正暂且不能比。
但再怎么不能比,他代表的是炼器师,他若露怯,丢的就是器院的脸面。
秦逸正道:“希望此次能见识炼器师的真正手段!”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明面和谐暗里较劲地将武艺不精的傅改给护了起来。
鹤妄撸袖子以英勇无畏的表情率先撤退道:“好说好说,我们炼器师战斗主要不靠花花拳脚。秦小子,你今日有眼福了。”
“你们,别见识了!保命要紧!”傅改来不及扶稳帽冠,慌不迭地踩着自己的衣摆,找了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抵着墙大口喘气,无比悔恨今年没有配战车,出门没带随从……等那三人过来挡在自己前面,傅改道:“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在我面前称老骨头,你还太嫩了,”鹤妄嫌弃地扫了傅改一眼,幽幽道,“要小心了。”
“杀!”门破瓦裂,大片黑衣人破屋而出,如雨点般自四面八方闪现,铺天盖地般无声无息地杀向宝辇上方亭轿,跳起的近百名刺客瞬间将那宝轿围得水泄不通。
“斩万恶之首,成万世功名!”
“不成功,便成仁!”
“果然声东击西,攻敌所必救,”贺云璋压低声音道,“刺客穿着各异,舞刀弄枪各施手段,不成一派,却必是有备而来。”
秦逸正道:“冲着傅明镜来的。申游君窝囊是窝囊,但并不昏庸。”
转眼热闹的街道上空空如也,货物翻倒,四处滚落。
有和傅改一样哆哆嗦嗦地躲在屋角,见这伙人穿着考究、神色并无惧意,都下意识地往傅改那边挪,主要想寻求那三位高人庇护,战战兢兢地道:“该不会今日他要葬身于此了吧!”
“都是来找死的。”鹤妄两眼迸射出锐利的寒芒,沉声道,“正所谓‘将欲灭之,必先学之’,知己知彼,乃不败之基。你俩既然都是冲着他来的,接下来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什么是器道魁首的手段!”
三界器道魁首,傅明镜。
贺云璋瞳孔猛缩,大乘炼器师的眼力之下,空气中的尘埃纤毫毕现,时间流动速度慢了下来,飞沙走石破菜叶,眼前的万事万物慢得仿佛静止,刺客们目光狰狞,动作夸张地停在半空中,摆动的衣袍维持不变。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神技。
没有一丝的风,无形气浪分开无处不在的灰尘,无柄利剑以辇车上的那人为中心凭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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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道,而是数百道!
数百道无柄利剑剑锋对准了那些扑杀而来的刺客们!
傅明镜是登峰造极的炼器师,那剑自然不是普通的剑,每一道都是极品!
剑身薄得近乎透明,散着凛冽寒气。
纵使贺云璋目力精确至尘埃之间,那么多极品剑却依旧凭空出现!没有凝聚的过程!
器宗史籍有载,长度单位小到肉眼再也无法捕捉的程度便是以时间来算,比如须臾、刹那等。
在他放慢了无数倍的眼力之下,依旧看不见成型过程也就意味着,无数柄剑近乎同时凝聚并发动的时间,比尘埃级还要短暂……短暂得多!
辇轿纱帘无声飘起,利刃自内而外粉碎,无柄利剑速度破空,同时杀向四面八方的刺客们!
但不知有意无意,那几百把无柄剑如浮光掠影、笔走游龙,分派到每个刺客,刚好一人三柄,剑尖刚刚好都从类似的颈项、腰带、裤|裆三个位置一划而过。
身经百战的刺客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也无法同时躲开三道快到极致的攻击。
眨眼间,剑阵已过。
那近百号气势汹汹满腹杀气的刺客,要么衣衫不整,要么成了开裆裤,身上至少一道血痕深度近乎半寸,鲜血淋漓,好不凉快。
这还不是结束。剑刃自动,一道道绕至身前,阻挡他们向前。
而他们身后,更有无柄剑刃形成两圈球环,一层剑尖朝着刺客们的背心,一层剑尖向外,震慑隐而未出之人。
但这极尽复杂又井然有序、干净漂亮如行云流水般的一招,在常人看来不过是一瞬间!
就好像是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本就密密麻麻地布置着这几百道无柄之剑,近百位刺客找死一般扑向了剑尖,艰难地停下却发现,自己已身陷三重剑笼绝地!
“杀!不过是进也死,退也死!”胡子拉碴的刺客头子哐哐哐拼命砍身前身后的剑刃,砍得手上暗器满是伤痕,高喊,“杀啊!”
没人回应。
更没人敢往前或是后退。
裹紧破洞紧身黑袍蔽体并腿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后挣扎。
伴随着不知是哪位胆大看客的一声噗嗤,壮士破口大骂之:“泼皮孬货不要脸,扮刺客也不把裤腰带绑紧点,一跳就掉!腌臜眼!”
好好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到此为止。
那些凶横可怕的刺客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大笑话,众目睽睽之下都恨不能挖个地洞钻。
而那三重球环状的无柄剑刃放慢速度以一定规律缓缓旋转,没了凛然寒意,在光下熠熠生辉,就像绚丽而高级的杂耍。引得无数看客齐声喝彩。
女童咿呀道:“娘亲,好漂亮的剑舞。”
“囡囡莫看。”妇人挡住女童的眼睛,阁中女子纷纷娇笑掩面,皇城百姓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指指点点,骂那些当街衣衫不整之辈不知廉耻,欣赏那难得一见的奇技,原先那紧张气氛在欢笑声中一扫而空。
傅改脖子往前伸也想凑热闹,鹤妄眼疾手快挡住了他,喝道:“别动。”
最外圈指向各方屋舍的无柄剑刃以某种规律旋转着,转瞬便有一道利剑转至眼前,剑刃削铁如泥,能将那些刺客身上防御颇高的衣袍轻易割破,更何况他脆弱的脖子,傅改惊出一身冷汗,感激地朝鹤妄看了一眼。
此时,贺云璋缓缓抬手,指尖触及那冰霜般的剑刃某处,屈指一弹。
清脆裂响,好似从灵魂深处传来,贺云璋微微眯了下眼睛。
无所不破的剑刃以他所击的一点为中心,裂纹蔓延到剑面,而后砰然粉碎!
傅改恰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心惊肉跳——傅明镜攻无不克的剑刃竟断于贺云璋这个年轻小辈之手!傅明镜炼剑术独步天下,终于要遇到敌手了么?!
傅改不由暗道:“我小瞧他了,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看穿傅明镜所炼之剑的破绽,并轻松断之!天赋惊人却毫不张扬,很有可能会是那位的强劲对手。”
贺云璋却没有半分断剑的快感——断了这一剑,其他剑依旧在!可想而知如果他对上这招,就算能断一剑,也会在一瞬间被其他几百道剑捅成筛子!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而且正因为他这一手,似有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他的头顶。
鬼使神差,贺云璋抬眸望去。
四面帘子没了,稳坐宝辇之上不可一世的权臣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贺云璋倒吸凉气:“这是,傅明镜?!”
这位权臣似乎生得过分年轻了些。
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模样,浅褐色的眸子黯淡无光。
虽浓墨重彩似的罩着金丝绣龙白袍,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颓废。
过长的刘海遮住眼帘,发梢随风轻动,在略深的眼窝投下浓密的阴影,两边耳际分别分出一缕墨发松松箍住其余长青丝,拢至脑后打成结,以宽约一厘的镂空雕花银环环住发结,便是头上唯一的饰物了。
……长得倒挺人模狗样的。
3. 第三章
实力也是强大得过分,从遇刺到现在,甚至连坐姿都没变过。
贺云璋从他那颓废得好似心不在焉的样子上,甚至不能确信,方才,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而他所施展的神技变化多端,能推出来的仅有“千重听音辨位”,“百重飞剑”,全都是大乘剑法大家经过多年苦修和实战才可能拥有的绝招!而此人,竟全都运用得炉火纯青。
可这些,跟真正可怕的、无迹可寻、无法看破的那些招数相比,又几乎不值一提。
要知道,就像世间没有两片相同树叶、也没有两片完全一致的雪花,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同种方式炼制出的道器也不可能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再怎么发挥稳定也会有细微差别。
但眼前这几百道无柄剑刃,全都真实存在,外形乃至缺陷的位置竟全都别无二样!
这种诡异的现象,贺云璋也是头一次见,足以颠覆他以往的认知!
秦逸云则震惊于剑刃离手后灵活多变的轨迹,远胜过剑法里的弧光剑影,不知其发端,不知其终结,就像一瞬间复制出来,一瞬间全部收起……高妙得叹为观止,令他久久无法回神。
“我眼力还是不行,看不出那么多剑是以何种方式突然出现的,”秦逸正神色黯然,不耻下问道,“不知身为大乘炼器师的贺兄弟,可曾瞧出端倪来?”
贺云璋也是语塞,他能看出来的战斗招式,仙道大家秦逸正不会看不出来。
傅改道:“难得秦逸正这般谦虚,贺小友可莫要藏私,我亲眼所见,方才你徒手断剑,必定看出不少细节!”
贺云璋万分谦虚地道:“那是因为这些极品剑均有一缺,从小鹤老就告诉我,断剑比炼剑要容易得多,是个炼器师都该会的小本事,不值一提。”
傅改对炼器一窍不通,但他做这个买卖的,也知道行话是断剑难,断极品剑更是难上加难,更不用说断傅明镜的极品剑。那点破绽必定极其细小极其深藏入里,找到不易,准力击之更不易。
“这跟器院宗师讲的可不一样……”秦逸正不由对鹤妄更高看了几分,转而躬身行礼,规规矩矩向鹤妄请教。
鹤妄瞄了贺云璋一眼,这小子三言两语就把鞠蹴到他这儿,于是顺势摆出高人风范,正儿八经地解释道:“他有怪器名‘心灯’,是他的成名之器,此器攻守兼备,攻乃攻城级,守乃守城级,有‘心灯’在手,他一人可抵百万雄兵!不是浪得虚名。”
“‘心灯’?灯形道器?”秦逸正皱眉道,“闻所未闻。”
“有所耳闻,却未见其形,”贺云璋目光微烁,“佛语有云,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想必此器器名便源自于此。”
鹤妄道:“心灯非灯,照妖非镜,说的都是它。”
“照妖!”秦逸正这下能对应上了。
天下器宗传承至今的史料怪器篇,近百年来只添过两件,其中之一便是“照妖”,大凶,乃是傅明镜所炼,尚未被毁,威力无穷。
秦逸正暗叹道:“他有如此实力,谁能杀得了他?难怪为斩万恶之首,得举南国之力铸‘天罚’,不是没有道理……”秦逸正扫了贺云璋一眼,只因贺云璋是参与“天罚”监制的重要成员之一,若将来傅明镜能顺利入网、死在即将竣工的“天罚”之下,那么贺云璋有此功绩,在元老会的位置必定也能水涨船高……
贺云璋问:“话说回来,那位与我们竞争的第三人究竟何方神圣?”
傅改转到一边去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而秦逸正难得没卖关子,略愉快地道:“告诉你也无妨,那人不知姓孟还是什么,名讳暂时不明,但他的任务是,弄到傅明镜的鲜血。”
贺云璋:“鲜……咳咳。”
两人相视良久,几乎同时撇开视线,再也不说自己任务难的话了。
侍卫队赶到时,那刺客头子已经被杀出重围回返的陆怪一戟洞穿了头颅,少数刺客服毒自杀,还有大半刺客选择束手就擒。
而那些无端出现的宝剑,又无端地消失无踪。
气势汹汹的刺杀,轻描淡写地结束。
转眼间,空荡荡的街道已然恢复平静。
在屋里、楼上观望的百姓只觉看了场好戏,很是开怀,见地上残留的血腥,似乎与平时集市上鸡、鸭、猪、羊、牛血无甚二样,洗洗也便恢复光洁。
一切照旧,好似遇刺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到底是耽误了时辰,由于宴会在即,陆怪领命为申游君驱车。不原处的雪翼白马展翅,拉着申游君的战车离地而飞。
待国君离地不多久,一阵奇异的机关转动声响起,宝辇两侧突兀地伸张开来,形成两道宽约三丈的双翼,双翼底部固定,延伸部分如鸟翼般顺风上下挥动,载着一众侍从,轻松地腾空而起,飞向御花别院正门。
“果然有折翼!”傅改拍腿惊叹。
贺云璋在见到两边对称的古怪纹路后就已经确定,此刻反应很平淡,或者说见识到了方才那神乎其技的招式,这区区折翼已经无法让他兴奋起来了。
贺云璋隐在衣袖里的拳头微微握紧。他暂时不想和傅明镜多做接触。
据传傅明镜本人有种别样的魔力,与他接触之前,还能骂他几句,可一旦真正和他接触了,便再也骂不出来……
眼下,天大地大不如手头任务大!
鹤妄拍了下贺云璋的肩,道:“我还有事儿,散了散了。”
声音似乎还留在耳际,手拍打肩头的触感还没散去,而老头儿却已然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逸正再度大惊:“忘尘子前辈这身法……”
鹤妄,自号“忘尘子”。秦逸正一旦开始佩服,开口连称呼都变了。
鹤老头快得像能隐身似的!贺云璋每每见识到鹤老头施展这招都会惊为天人,便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习惯就好。鹤老深藏不露,怪招很多,不只这一手。”
贺云璋自幼跟随鹤老头在外漂泊,见鹤老头炼器就学会了炼器,见他出招便看会了一些招式,才能防备危急时刻独自被落下时自保。
但唯独这手绝活,他是怎么也看不会!
而鹤老头坚决跟他平辈论交,闭口不教,贺云璋只能眼红又眼红。
突然,贺云璋眉头一皱,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衣袖怎么被割破了,一定是方才不小心,如此赴宴着实无礼,傅元老,我去趟裁缝店,你们不用等我,不用等。”
“站住!”秦逸正袖中短棍伸出半米,挡在他身前,道,“裁缝店在另一头,你走错边了,你去的是明侯府方向。”
“那边也有裁缝店的。”贺云璋道。
“我突然想到我也有宝物要买。”秦逸正也跟上。
“那哪行,咱俩既然以道院的名义来了,怎么也得有位学员陪傅改元□□赴申游君寿宴。”贺云璋道。
“怎么不能是你?”秦逸正道。
贺云璋微笑:“那咱们还是一起去赴宴吧。”
两人拂袖分开走,各自在心里咒骂对方。毕竟无论目标终点定在何处,完成此次任务的先后顺序很影响评定结果,他们当然都希望能抢在对方前面完成任务。
傅改见他俩斗来斗去,面上笑嘻嘻,心想斗吧,等你们这边忙完,另一边也许已经结束了。
及至别院门口。傅改整了整衣衫,负手走在前面,便有侍从上前来殷勤引路。
礼官朗报:“人间界南国使臣到!”
申国文武官员立刻驻足观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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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晏晏,等他们入门,便殷勤上前攀谈。
呼呼风声由远及近,又一辆飞天战车风驰电掣从云边驶来,转眼便降临到别院外。
战车降下云梯,走下一位身披黑袍连着黑兜帽、以孔雀翎遮面的高大男子,身着羽衣的侍从垂首,亦步亦趋。
礼官又报:“澜沧界靖国使臣到!”
那位不露脸的高大男子携众迈入宫门之中。
这些官员原本都热情地围着傅改,此时都纷纷追着那黑袍男子而去:“什么风竟把您吹来了!”
“大祭司,多年不见,雄姿英发一如往昔……”
“三界三国重臣同聚一堂,此次寿宴隆重胜往昔,想必更是精彩纷呈!”
傅改啧啧道:“这老鬼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澜沧界医道盛行,莫非晏淮兼顾‘澜沧器门’的同时还给那老锦皇寻到了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顺便自己也讨了好?”
“晏淮?”贺云璋尽管没看到那人的正脸,但见那身复古盛装以及古老妖界贵族彰显地位的孔雀翎饰,便有所猜疑,竟真是此人!
当年妖王后裔败给申国后,退守半壁妖界,命名“澜沧界”,改国号为“靖”,取自“清靖寡欲,与物无竞”之意,欲守锦绣河山,图岁月安好,以示好于“申”。
澜沧界靖锦皇荒废朝政以来,朝廷大事事无巨细都落到靖国国相头上,但靖国最有权有势的并非国相,而是这位大祭司,名晏淮,乃昔日妖界统帅妖王麾下四护法之首,如今靖锦帝的“亚父”,虽也是权臣,但有国相制衡,在澜沧界靖国上下倒是备受尊崇,深得靖皇器重。
晏淮大祭司生得俊秀书生相却从不着白衣,而其他颜色的狐裘貂绒都和他的戾气相冲,怎么穿都透着一股子阴森邪气,据器院文库所载,此人正是他们南国正统器道的死对头,所炼多邪兵血器,乃另类道器的领头人。
若是器院掌门人赵宗师在此,见了此人定会大动肝火有所抗争。
贺云璋暗自留心:“靖国大祭司亲自来拜寿,此行很可能不简单!”
一场小小寿宴,竟能惊动这位靖国权臣亲临,这就好比靖皇寿辰,傅明镜代申游君出远门拜寿一样不可思议。
不过正统器道死对头来了,他很有理由避嫌!
到了寿宴上,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齐聚一堂,礼乐齐鸣,歌舞升平。
傅改理解他的难处,便任他掉队,贺云璋顺势在后方找了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和一众士子大夫坐在一起。
秦逸正与傅改临席,位居前排,幽怨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后排来,贺云璋故作认真地听歌看舞,准备找机会开溜。
突然,他嗅到一股清香,神清气明,视线似乎也明朗了许多,不由好奇地朝前方望去。
各方献贺礼,现下轮到靖国使臣了。
晏淮大祭司奉上锦盒,打开道:“这玉浆仙露乃是御前圣品,服一滴便能养颜美肌,服十滴可延年益寿,分一个月服上一瓶,至少延寿十年!在靖国,目前唯有靖帝能享用此宝液。”
四下皆踊跃:“这等至宝!一滴万金,有价无市!”
商贾赞叹道:“若能知道配方,可以发家了!”
“此等至宝若能普及,乃是三界万民之幸!”
以前只有炼器一条独木桥,修炼至大乘境便会寿元翻倍。现如今各道欣荣,但也唯独那些有修炼天分的人可以通过修炼道法来延寿,而绝大多数凡人就只能望洋兴叹,有权有钱也得有宝物可买才行。
贺云璋太靠后了,还是没瞧见大祭司正脸,也不知那盒子里装了什么有如此提神又好闻的清香,听到这话才知道装药液的白玉瓶一大一小,不禁想:“这……有点阴险啊。申游君会如何抉择呢?”
4. 第四章
申游君大喜,道:“明侯护驾有功,这两瓶仙露便赐予明侯吧。来人,快快替孤将此宝液呈上!”
傅明镜的位置在国君之下,皇子之上,接受几乎与国君等高的礼遇,却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颓废模样。
按照常理,这时候国君赐厚礼,为臣的就该谦让不受,三推而就,再拒大瓶而选小瓶。
但权臣,不讲究这些虚礼。
傅明镜像是刚回神,坐着道:“谢陛下。”说完便拔下雪丝手套,单手从礼官手里取过那大瓶仙液,打开瓶盖,倾倒瓶身。
众目睽睽之下,他倒了滴仙液入手,于掌心化开,见还行,便又倒了小半瓶涂抹手心手背手指,一门心思地按起手来。
四下骤然一片静寂。
申游君倒是习以为常,泰然处之,抬手示意歌舞起。
晏淮冷哼一声,拂袖回到座位上。
其他文武百官纷纷撇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贺云璋无比艰难地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傅明镜相互纠缠的手指上移开,见其略下首的位置一左一右并排长案处坐着的两位皇子,对此反应很有意思。
一位皇子堪堪舒展皱起的眉头,另一位皇子牙关咬紧冷哼一声,愤愤地将酒杯往桌面上一放,神色依旧郁愤不平。显然都对傅明镜此番大不敬之举有所不满,只是前者藏于里,后者形于外。
其实,如果呈上同样规格的两瓶,反而显得靖皇不人道——刻意抬举傅明镜,有意轻视申游君,将君与臣同等对待。
所以,送上一大一小不同规格的玉瓶仙液,其实是合礼数的。
可为什么说当众呈上一大一小俩瓶仙液贺寿很有诡呢?
如此珍贵的宝物,肯定少不了明侯的份。申游君若将小瓶直接赐给明侯,会令明侯及其麾下“朝露”众心生不满——陆怪可就在前排坐着呢;而给大瓶,明侯和“朝露”满意了,势必会惹百官心生各种不好的想法,传出去必定又是漫天唾骂。
无论申游君如何抉择,最终都会加深君臣嫌隙。
贺云璋见申游君如此忍得,心道:“还好还好,若为此闹起来,傅明镜愤然离场,那我可就没机会潜入明侯府了。”
宴会之初还有人进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开溜的时候底气要足,偷偷摸摸反而引人注目。
贺云璋起身正色稳步走出,原路返回出了宫门,一路奔至皇城边的醴泉山。
明侯府与醴泉山相连,这山也是明侯府所有。炼器少不了淬炼,淬炼不可缺好水,依山傍水之地的确是炼器师会看中的住所。
醴泉山上有枯井,枯井内的隐秘小路是鹤老头告诉他的,也不知鹤老头是怎么知道的,总之多亏了这手情报,贺云璋进来得很轻易。
“坊间传闻明侯府比申国皇宫大十倍,这顶多也就大一倍,果然谣言并不可信。但在天子脚下,所住府邸比皇宫还大一倍,果然也很乱臣贼子。”贺云璋换了身行头,悄然入内,贴墙飞奔,心道,“但这在我们南国就很普遍了,南帝兼任神州道院院长才有俸禄和住处,多得是比他财多业大的教主元老……”
府内格外空旷。不同于皇宫的红砖绿瓦、富丽堂皇,明侯府围墙、别院均以灰黑色为主,有三重墙,内中外三种规格和级别的别院,供“朝露”组织成员和府内侍者、厨子等混居,而傅明镜平日居住和炼器之地的便在最里层。
相比于中外围重重守卫,内围本该是空空如也,但今日例外,时不时就会有侍卫巡视。
贺云璋在地下躲了半个时辰,算准了时机,便悄无声息跳上来,他轻功了得,提前准备好了内府大致分布,这才有惊无险地进入书房。
刚进门,贺云璋傻了眼。
四四方方的屋子,正面是一堵大白墙,墙上铺了层细细的晶沙,光下闪闪发亮。
左边以梅红绸帘分隔,绸帘朝左右拉开,有一级台阶,靠里中央便是一条沉木长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后置软椅坐垫,再后面靠墙的左右两大木架,格子里盛放着精铁雕塑、玉石雕塑、花瓶等普通摆饰,看上去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只是,别说一本书没有,连一个字都没有!
贺云璋悄悄出门抬头看,牌匾上书“倦闲斋”三个字,乃是傅明镜的亲笔,确实是书房无疑。
只是屋子从外面绕一圈,面积很大,里头却窄了一半有余。
“暗藏玄机啊!”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此房中玄机,但贺云璋身为炼器师,自然懂炼器师布局的门道。
就比如架上那些普通饰物,摆放得极其讲究,外行或许只是觉得看了舒坦或者好看,内行却能看出哪里好看,为什么好看,以及怎样才能更好看。
这间屋子里的布局已经是简约至极,无可挑剔。贺云璋目测格局,心算片刻,又以手算了下,这才确定,他径直走向正前方与门相对的那堵空白的墙上,站定于某处与窗户光源交融的妙处,眼力骤然展开,整面白墙大变模样。
竟是一幅荡气回肠的山水图!
群山雄奇险峻,海水波澜壮阔,又因作画的线条深浅不同,光线经细白水晶沙后变幻莫测,使得整幅平面上的画竟是呈现出立体的、五彩斑斓的效果,仿佛能在那青山碧海,听到山间猿猴嘶吼、海上怒涛汹涌……如此壮丽恢弘,大得近乎无穷无尽。
贺云璋沿着那条条入微的线,一点点还原整幅图的全貌,终于在这幅隐藏着的画作上,于山间草地,找到了唯一有字的东西——
那两页纸摊开在地,本该出现得突兀,却莫名和谐。
贺云璋卯足眼力,方才看出,一页一字,分别是“明”和“阔”。
两页纸统共就只有针眼般大小,贺云璋一手挡住累得发痛的眼睛弯下腰来,一手按着那个针眼似的小书位置,聚丝毫之力于那针眼似的一点,轻轻一按。
整面墙以左右绸帘处为界往内翻转。
贺云璋一个趔趄,脚下顿时踩空,跌下去,滚了两圈,头撞在墙壁上才停,他按住额头,发觉脚下旋转向下的楼梯,一直延伸至不知何处!
底下别有洞天,不知光从何处来,里头明亮得如同白昼。
贺云璋一抬头顿时被四面八方无数个自己给吓了一跳,只见那墙壁、屋顶、地面,全是一块块朝向不同、形状不同的镜子,只要人一动,无数个人头齐动,似乎无论走到哪个地方,总有那么些个镜面对准自己。自然而然会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十分没有安全感。
不过,只有他自己的倒影,也就意味着,这间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贺云璋平静下来,赞叹道:“这布置也是绝了。”
整个藏书地往下深入三丈,四周环形台阶旋转向上,一排排大书架,每一排都有半米宽的横栏,每排横栏以斜梯上下相连,可以轻易取到书架上的每一本藏书。
这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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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数十万本,纸质线本、皮卷、竹简应有尽有,而且几乎全是原本,一本誊抄的都没有!这些或新或旧的珍贵书籍错落有致地盛放在木架上,分门别类妥当,四处纤尘不染,极尽周全之至。
贺云璋在来此地之前原本还有所怀疑,但看到这藏书量和藏书质量,若说傅明镜的孤本传记能藏在哪,除了这里,放眼三界真没别处了!
贺云璋压下内心的喜悦,迅速浏览起来:“传记,传记。”
他找到传记相关的那小片藏书,一本一本翻开看,翻完后又塞回去,保持和原来一样整齐洁净。
可等他翻完所有,却并没有找到有关傅明镜的任何传记相关书目。
贺云璋道:“奇怪,难道他的传记没被放在这一排?”
突然,有道黑影自书架末端一晃而过。同时数块镜面同时闪过黑影。
“谁!”贺云璋浑身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响。
直至此时贺云璋才发现这个满是镜子的书房之精巧,只要眼角余光扫到那几块镜子倒影,几乎能在一瞬间推算出具体方位。
贺云璋握紧剑柄,缓缓逼近那人藏身处,道:“出来!”
“是我!”一到熟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贺云璋惊讶:“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鹤妄只得从角落阴影处走出,没好气地说,“你小点声,在这里大声说话很容易被外面巡逻的侍卫发现!”
贺云璋听他声音也不小,奇道:“是吗?你怎么也来了?”
鹤妄翻白眼:“进府邸的小路都是我告诉你的,你都能进来,我怎么进不得?”
贺云璋质问道:“我是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鹤妄道:“我这不是看你被秦姓小子牵制住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担心你任务完成不了,特地过来帮你探探路吗!”
贺云璋上下打量他,狐疑道:“你能有这般好心?少瞎扯,说正经的!”
鹤妄叹道:“我来找折翼战车的造图。”
贺云璋道:“找到了吗?”
鹤妄道:“……没!”
贺云璋道:“你肯定找不到的,那造图被傅明镜当成寿礼送给申游君了!”
鹤妄沉思道:“看来我得去皇宫走一遭了。”说罢便要离开。
“慢着!”贺云璋大喝一声。
鹤妄后脑一僵,回头瞪了他一眼,动作夸张,却无声道:“不一惊一乍会死吗!”
贺云璋仔细打量了他全身上下,没发现任何异常,回嗔作喜道:“寿宴没结束呢,结束了再去也不迟啊。”说着便一把拽住他衣袖,大步向前,“既然来了,快帮我找找赵宗师写的那本传记,只要找到就大功告成!”
鹤妄佯装大惊:“关系到下任南帝的候选任务这么严肃的大事,不是不能让外人直接插手么吗?”
贺云璋黑脸道:“那你刚才还说帮我,难道是想让我完不成任务?”
鹤妄严肃道:“说正经的呢!不跟你开玩笑!”
贺云璋更严肃地说:“整合编写我来做,不过是找本参考史料罢了,远远算不上直接插手,不就是找本书而已,你一个劲地拒绝,莫非……”贺云璋顿住眯眼。
“莫屁!少跟我来这套,自己都顾不好还想管我闲事,”鹤妄说完,脸色陡变,“有人!”他一手搭在贺云璋的肩,猛地一拉,跳到后方某处角落蹲下。
5. 第五章
贺云璋静下来才听到明显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心想这老头果然机警,跟自己争辩的同时还能“耳听八方”,到底是老一辈过来人,他想忽悠这等老狐狸还有得历练。
鹤妄道:“你矮一点,再矮一点。”
贺云璋道:“低头有用吗?这里这么多面镜子,总有几面能照到……”声音戛然而止。
当身体弯到难受得地步时,贺云璋惊奇地发现,他的身影从数面镜子里消失了!可见如果把这藏书室内的精妙构造看成器,那么此地就是它的一缺,即盲点。
鹤妄道:“不要动!”
贺云璋一动不动。
“此处正是我推算出的唯一不会被镜子捕捉到的死角,”鹤妄略得意地道,“只要对方不走到这附近,也就不会发现。像你刚进门就没看到我其实藏在里面哈哈……噤声。有人来了。”
门口转进来一位锦衣公子,个头和鹤妄挺直背时差不多,比自己矮大半个头。样貌俊朗中透着老实,右眉眉头处有一点褐痣,头顶古钱金镶玉,高马尾以发绳缠绕,马尾末梢仅至后颈以下两寸左右,随着轻快的步伐左右晃动。那人刚进来也没左右看,就近找了个台阶往下走。
贺云璋眼神示意:“这谁?”
鹤妄瞪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鹤妄无声嘲笑:“不像你刚进来时吓一跳的傻样,这人就很淡定地照镜子。”
贺云璋板起脸:“府中人,不是贼?”
鹤妄:“这可说不准,你且看他。”
那人的手从一排排书籍上轻轻划过,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那手,行家一看就是没炼过的,富贵人家的公子,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但也有厉害的仙道大家双手返璞归真,所以仔细观察下,也只能说此人不是炼器师。
不是炼器师,怎么进来的?
而且显然不是第一次进了,很是轻车熟路。
没多久,那人便绕到两人藏身处附近。
不妙。贺云璋屏息随时准备出击。鹤妄一手按在他肩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就怕没法一击打晕以至惊动外面的守卫,一旦此地加强防守,再想进来,可就其难无比了!
好在那人只是沿着台阶向下,停在了某个书架前,凑近细看,半晌才抽出一本线装样式的书籍,一翻,立刻合书藏进怀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间藏书室。
只听楼梯口传来关门的声音,贺云璋立刻起身,奔下一层去:“他拿走了什么?”
鹤妄大开眼界,若不是最后得手时那一藏,就连毒眼如他都要以为此人就是奉命来取书的!不由数落起贺云璋来:“你看看人家怎么做贼的,再看看你!丢人呐!亏你还跟我混了这么久,一点都没学到我的精髓!”
那人取书的地方,分类是“奇异怪谭”。
贺云璋回头问鹤妄:“你说,傅明镜的传记有没有可能收录在‘奇异怪谭’里?”
“……”鹤妄道,“不慌,慢慢来。”
过了一会,贺云璋道:“我找遍了,也没有!”
鹤妄道:“野史呢,翻过没有?”
“有道理!傅明镜多半也会觉得别人写给他的传记都不符合他‘光明磊落’的形象,所以收进野史……野史分类,”贺云璋翻来翻去,沮丧地放回原位,道,“怎么没有,还是没有!”
鹤妄耸肩,没耐心地道:“都找找吧。”
突然,贺云璋吸了吸鼻子,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鹤妄一呆,道:“着了……”
贺云璋呛得一阵咳嗽,道:“什么着了?”
“下排的书全着了!!”鹤妄跳起来叫道,“叫你轻点轻点,不要心急,慢慢找!你是不是一不小心打着火了!”
贺云璋看到下方火舌四窜,顿时头皮发麻,道:“不可能!以我的实力,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炼器师炼手到一定境界后,手指堪比火石,摩擦发热的热度可以熔炼精金,炼器状态下若与易燃物接触急了很容易碰出火花,甚至起大火。
所以,绝大多数控制力还不怎么稳定的中下乘炼器师出门,都会带特制的手套,但上乘炼器师控制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戴不戴手套都无所谓。
当然,不排除有的炼器师戴手套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比如鹤妄这样面老手不老,外出尤其是做贼时肯定要全副武装。还有的可能就像美丽女子出门以纱遮面一样,名字就不提了。
他现在就在人家的藏书室里。
贺云璋为了方便翻书这才光着手,但他双手冰凉没道理打火,大乘炼器师不小心打着火烧了什么贵重物品,传出去是会贻笑大方的。
再说他只是装得很急想把鹤妄留在这儿给他当参谋,并不是真着急,更不可能干这种自断后路的傻事。
所以,难道是先前开溜的那个?
“还没特别燃!还有时间!”贺云璋不愿放弃。
怎么能就此放弃,就差临门一脚!只要找到那本传记,他任务就完成了!怎能放任孤本在眼前化作飞灰!
鹤妄火上浇油道:“我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了。”
贺云璋在摇晃不稳的踏板桥上狂奔,眼力提升至极致,迅速扫荡那些书目,也不管整齐不整齐了,乱翻速看:“帮帮忙,麻烦了!”
鹤妄飘飘然掠向出口台阶,事不关己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被抓了,就干脆自报姓名,再向你们器道魁首讨饶,也许能逃过一劫也说不定呢。”
贺云璋大怒:“我报你名!”
鹤妄得意道:“老夫纵横三界这么多年,籍籍无名!”
这时,半阙书架轰然倒坍,火舌向四方蔓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鹤妄。
“小心!”贺云璋喊道。
鹤妄艰难地冲出火海,骂骂捏捏地拍灭衣袖上的火焰,闪身消失在楼梯口:“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自烧孤本,煮熟的鸭子飞了,接下去可如何是好呢呢呢——”
幸灾乐祸的尾音在回荡,贺云璋咬牙道:“我若逃不出去,今晚就让你出名!”
火焰很快霸占了大半间藏书室,眼看着那些珍贵书籍葬身火海,尽管不是自己的,贺云璋也心疼肉疼,咳嗽了几声,心想:“这样下去,就算火烧不死我,烟也要呛死我。还是先出去,一定还有转机。”
“此地架构精巧,又这么明亮,必定有光透进来。燃烧的烟飘出屋外,才会引来侍卫……”贺云璋迅速往上,留心观察,果然看到烟雾飘出的缺口。
缺口共有八处,分别位于八个方位,贺云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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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辨位,通过外面的脚步声判定最少人数的方位,迅速向上跳跃,拔出手中剑,两剑挥出十字,那块和镜面类似的出口轰然破了个大窟窿。
若是有明侯府的强者亲眼看到这一幕定会大惊,铜墙铁壁般的镜壁屋檐竟抵不过一剑之威!
贺云璋收剑借力跃出,跳上屋顶。屋顶受力后接连坍塌,贺云璋矮身速奔,如他所料,这个方位便是“倦闲斋”正门,正门口刚刚好是守卫最少的地方!
“快救火!”侍卫打扮的“朝露”成员有半数赶往内府救火,有眼尖之人见滚滚浓烟中似有人影一闪即逝。
“屋顶有人!”
“什么人!?”
贺云璋背对着侍卫军们一跃而下,借在半空之际,眼力骤发至极致,大半个明侯府内府尽收眼底。
细到空气中的尘埃,大到那四合院般的房屋,假山古树,亭台楼阁……细微之处,纤毫毕现!
贺云璋心头一喜:“是他了!”
第二个逃出去的鹤妄不见踪影,但最先出去的那个锦衣公子就在假山后的一处幽居前,鬼鬼祟祟地露出小半个身影,正拾阶而上,脚才刚刚抬起。贺云璋发现他的瞬间,一眼便被他头顶上那块做工精美的古钱状金镶玉吸引了注意。
而那处别院隐在竹林绿水间,人迹罕至,进去的路也采用炼器师独有的格局之道。
虽说屋外布局门道和书房内部布局大有不同,但这难不倒大乘炼器师贺云璋,以他的速算力,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便已经知道了具体通往那人所在处的最佳路线。
再加上那间隐藏着的竹林雅居周遭布局精妙,常人难入,因此,贺云璋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去到那附近,便能甩开全部守卫!
说时迟,那时快,贺云璋脚步一转,侧过身来,眼里的喜色还没散去,一道绚丽的刀光当头斩下!
贺云璋脑弦一紧,立刻抬起剑鞘抵挡,便被巨大的冲击力压得后移半米。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竟笔直地站在屋檐上,身穿铮亮银甲,弯刀入鞘,犹如腰上多出来的两角,正冷眼俯视着他,如看死人。
而贺云璋单膝触地以剑撑地,身后更有数位侍卫齐齐持剑砍来!
这些侍卫全都是朝露组织成员,为朝廷、或者干脆说为傅明镜效力,全都是不折不扣的恶徒!
贺云璋神情凛然,猛地拔剑,剑芒夺目,如长虹扫过。
铛铛铛!残剑接连落地。
那些杀来的侍卫军刚被刀芒闪到,只顿了那么一下,便发现手上一轻,手中剑只剩半柄。
太强了!
几乎没有断剑之声,竟被对方连断十多把!
断好剑需用巧力,但自身剑品级够高,足以轻松碾压低级道器。不止如此,炼器师的手本身便是利器……
“这这……”有人畏缩不敢上前,却被身后之人一剑戳穿胸口,“朝露没有不战则退的怯弱者!”
“敢在明侯府逞凶,找死!”这些朝露成员本就凶残成性,自然未被吓到,反而更有力地反击。
贺云璋随意地一抬手,掌心挡住袭上他颈项的剑,那持剑的侍卫肥头大耳如同肉山一般,可任他卯足力涨红脸,却无法进那掌心薄皮半毫,反而见剑尖发红变软,有融化的迹象,而他烫得尖叫,只得放手。
6. 第六章
贺云璋手指一转,一把将剑捏得扭曲变形,甩手落地成了一滩烂铁。
那位本想偷袭他却被烫伤手的肥侍卫嗷嗷叫声戛然而止,颈项鲜血狂喷,仰面倒地。
贺云璋手持宝剑,所过之处,连人带兵一切阻碍全被一剑劈成两半,简直如闲庭漫步般,出入无人之境,这些寻常侍卫完全不足为惧,他唯一警惕的便是屋檐上那位作壁上观的将领。
那将领身穿银甲,容貌清绝,薄唇凤目,飘飘长发中掺杂着数根细长的三股辫,乃是纯色丝绦与自身墨发编织而成,分别有朱红,明黄,墨绿三色,鼻梁高挺,目光深邃,颇有异域风情,始终冷眼睥睨贺云璋,眼神极尽薄凉冰冷,别具威慑力。
“都退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屋檐上的那位总算大开尊口,飞身而下,挡住贺云璋的去路,道,“你们正统器道的炼器师,不是都滴血不沾的吗?”
贺云璋嗤之以鼻:“这是什么陈旧想法,早就过时了!”
银甲将领拔出腰间双刀,道:“既然如此,那便会你一会!”
他不拔刀,贺云璋还不认识他,此刀一出,光彩绚烂,贺云璋道:“离光圣使!”
“朝露”二圣使“光怪陆离”之一的离光!
万恶排名前十,死在他手上的穷凶极恶排名靠前的极多,以至于他的排名也很夸张,在朝露中仅次于陆怪。
可怕的不只是他入道的刀法,可怕的还有他手中双刀。
这双刀同样是原天下器宗珍藏的极品名器,后遗失在两界大战中,刀名本身便是“离光”。
两刀几乎一模一样,背直、刃弯成弧,聚于尖锋一点,刀刃极薄,能分离无色之光,使其绚丽多彩,挥动寂灭无声,刀芒如流光溢彩,染血时也煞是好看。
而离光此人,人如其刀,刀法出类拔萃,乃是一军之将,有勇有谋有实力。
刚出来便撞上这位大将,不知该说倒霉还是运气好。
“看来炼器师阁下,认得出我的刀。”离光沉吟道,“你的剑法还未成气候,主要是你的剑……”
贺云璋得意道:“怎么样?是否和你的刀不分伯仲?”
离光盯着他的剑看了又看,道:“你的剑,可是仿的首领的‘不传’?”
傅明镜有佩剑名“不传”,昼夜不离身。比起神秘莫测的“心灯”,“不传”剑却是耳熟能详,近乎人尽皆知,但同样很少有人见过。因为,见过的人几乎全都丧命于朝露之手。
贺云璋瞬间恼怒:“你敢说我不入流!?”炼器师最忌讳被说仿别人,尤其是大乘炼器师。
离光解释道:“绝无此意,我的意思是,普天之下,断器如砍菜切瓜的剑,我只见过‘不传’。而你这把剑,无论是外形还是威力,都太像‘不传’了!”
天地良心,贺云璋从未见过不传剑,这是他的巅峰之作还没来得及命名,怎么就像不传了!
贺云璋顿觉自己高估了对方的眼力。
两人来回过了几招,贺云璋以拼命的气势,抱着开溜的心思。可渐渐的,贺云璋盯着离光手中双刀,脸色愈发古怪:“你的刀,可是被重新炼制过了?”
离光道:“好眼力,正是被首领精炼了。”
贺云璋脸上笑意瞬间放大:“我记得,原先的离光双刀,乃是一对无缺之器,怎么现在,各有了一缺啊?”
离光脸色一沉,道:“首领炼器术冠绝天下,精炼的刀自然更佳!”
贺云璋也解释道:“不不,一缺和无缺,天壤之别,人尽皆知。买卖道器时总知道价格差吧,一缺有价,无缺无价,可见高低。傅贼只是炼剑术冠绝天下,没说炼刀也如此,虽说到了大乘境,炼器是一通百通,但他把无缺宝刀炼成一缺了……”
贺云璋绝大多数时候很沉得住气,就是笑点略低,尤其是这种错误出在器道魁首傅明镜身上,眼前这位离光圣使还不知道被坑了,就很好笑了。
贺云璋道:“我说句实话,他简直暴殄天物。”
离光最恨旁人嘲笑他的刀:“你看得出这一缺!?”
贺云璋道:“不才,堪堪大乘。”
离光脸色一变,语锋一转,道:“想不到正统器道没落至此,堂堂大乘炼器师难得大驾,竟是做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
贺云璋道:“逼不得已,见谅见谅。”
“你剑法不如我,真拼起命来,你不是我的对手!”离光视刀如命,宁可对上仙道大家,也不想惹大乘炼器师,如今这世上大乘炼器师比宝刀还稀缺,不过他效忠的就是器道魁首,道,“到此为止,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再拖下去,就凭你火烧书房之罪,今日断不可完好无损地离开!”
“一击,就一击!一击不中我说走就走!”贺云璋打定主意要试刀,非得给乱来的傅明镜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离光双刀上的那一丝微级缺口在他眼里实在是太刺眼,这种残品放在外面简直有损原天下器宗威名!
看了若不断它,他回去睡觉都会惦记着睡不安稳!
“你们炼器师真是疯子,荒谬!让你走,你还找死!”离光额上青筋直冒,此地这么多属下在,他堂堂万恶前十、朝露圣使、申国大将、朝廷重臣!若是真被个小鬼追着跑不敢应战,传出去笑掉大牙,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一刀,心惊肉跳道,“我不信你的剑能胜过我的!”
“断了你赫赫有名的离光双刀,有了战果,我的无名剑就该有名字了!”贺云璋目光熠熠,刀剑交接处火星四射,直接接触下,炼器之力极其精准地传递到离光刀那唯一的一缺处!
世间之器必有缺,或露于外,或藏于内,或大或小,或多或少。
器兵按照缺口的个数和缺陷大小来分级。
整体只要有一道缺口在毫以上,都是不入流的凡兵。寻常铁匠穷其一生借天时地利人和也不一定能打造出一把道器。
因为道器,需要将所有缺口完美控制在毫以下!
接下来就看缺口个数分级了。缺口即缺陷,好的器自然是缺陷越少越小越好。
有一千以上缺口的道器为不入流;缺口数量在三位数则为下乘道器;两位数为中乘道器;一位数则为上乘道器。
三缺及以下道器统称极品道器!唯有炼制出极品道器,方可称之为大乘炼器师!
传说中的无缺之器合于道,会消失在天地间,因此人为规定,一缺道器,一缺最大尺寸在“立方微”以下,方可称作无缺道器!
比如说,一柄长一米,宽五厘,厚五毫的剑,若以微为单位,此剑长百万微,宽五万微,厚五千微,这把剑共计超过两千五百万亿立方微体积中,有且仅有一处个位数立方微的缺口,即为一缺微级道器。
若缺口比一立方微要更小,则此剑可称为无缺剑。
个位以下单位,分、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
而贺云璋手中这柄剑唯一的一缺,乃是“尘”级近“埃”,无缺剑中的极品!
极品无缺剑对上微级一缺刀,由上乘炼器师亲自操刀,毫无疑问是碾压似的一击必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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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是你!”离光慌了,目光一凛,一刀被阻,另一把刀闪电般袭至贺云璋胸膛!
离光擅长使双手刀,贺云璋当然得防他下死手,按理说,断了刀再抵挡不会出差错。
但奇怪的事情,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贺云璋以无缺剑对上那把刀,力道尽掷于那一微缺处,刀剑互相震颤个不停,可那缺口处像是有无形的壁,硬生生将无数炼器手段造成的可怕攻击,彻底消弭于无形!
要知道,高明的炼器师炼器断器既快且准,几乎是接触的片刻,成千上万道攻击直中那一点微缺,若是寻常一缺刀,必定承受不住。
可这把缺口如此明显的刀,却不可思议地承受住了全部重击。
纵使他调动全部炼器技巧,于那一缺处狂轰乱炸,那处明显得刺眼的微级缺口,依旧保持原样!
那刀,从一开始的轻晃到后来,竟是纹丝不动。
反倒是他的剑,扛不住他自个的炼器之力,整个震颤不停,反震到手臂上,麻得快要失去知觉!
贺云璋几乎是接触的半秒内,察觉到对方刀的不寻常之处,心头大震,转眼额上热汗涔涔,他不敢相信对方的一缺刀竟然隐隐胜过了他的无缺剑!
顿时一个巨大的困惑挤满了他的大脑——
傅明镜炼制的一缺刀,和其他所有的一缺刀,究竟哪里不一样?
难道他的巅峰之作当真不如对方炼“残”了的一缺刀吗?
眼下容不得贺云璋多做思考,断不了刀,离光的另一把刀便刺向他胸口。
贺云璋心慌地抬起左手去挡刀,掌心滚烫猩红如血,离光刀无愧为器宗珍藏的极品名器,刀柄乃是用特殊材料秘制而成,刀身再烫也不会传至柄处。
他的手本身堪比无缺之器,若碰上不如他手中剑的任何利器,几乎是触之即卷,弹之即断。但此刻对上这把傅明镜淬后的离光刀,他心里没了底。
刀刃割破手掌,尖锐的疼痛从手心处传来,贺云璋瞳孔猛缩,猛地挥剑,大喝一声试图分摊他左手上的力道,一滴鲜血顺着掌心滑下,鲜血烧焦的味道涌出,更雪上加霜地是,一道细微至极的裂声从他的剑上传来。
——被他自己给玩缺了。
贺云璋的手都被割破,更不用说这手所炼之兵了,也是情理之中、情理之中啊!
离光也乱了方寸,他攻敌所必救,都没敢想刀在对方剑下保全,更没指望他的刀竟然能破开对方的手。
对方可是名副其实的顶级大乘炼器师,最大克星莫过于此,可他的刀竟稳稳胜过对方的无缺剑一筹!
离光又惊又喜,脱口而出:“多亏了你小子坚持要断我刀!否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宝刀竟如此锋利,配合我的刀法简直所向披靡!看来首领实乃天人,炼器术的确顶级!”
贺云璋再次呕血,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离光,问:“不传剑又是怎样的?比你的刀又如何?”
离光道:“若是真的不传剑,一剑就能断我两把。但你的剑,真的很像不传!”
贺云璋暗暗呕血,眼前阵阵发黑,他已经是南朝首屈一指的大乘炼器师,可傅明镜,傅明镜炼出的一阙刀在他之上,不传剑还在一阙刀之上,诡器心灯还在不传剑之上,而傅明镜本人或许还在心灯之上……
此时一阵狂风卷起他额前的两缕长发,只听得似有机关相互摩擦的细微声音从天际传来,远看有个小黑点。
正是那折翼车辇!
傅明镜回来得未免太快了!
7. 第七章
离光抬目望去也很吃惊。贺云璋不再恋战,顺势后退数百步,提刀闪身没入竹林中——与离光对战交谈之际,贺云璋便不动声色地将战地转移到了这处雅居附近。
此次没入竹林,他没有回头,而是一把握紧受伤的左手,沿着之前看穿的唯一正路,快速前往那处幽居。
离光见他逃走的方向,眼皮一跳,道:“真是哪里都敢闯!”
侍卫眼皮狂跳,躬身道:“将军,贼逃往禁地,可要进去追捕?”
离光因为伤了炼器师的手而烦闷着,道:“先灭火!禁地自有禁军看守,不必声张。府邸经常遭贼,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首领回来之前,必须灭火!”
竹林诡秘,风声似鬼哭狼嚎一般,很是瘆人。
贺云璋心情不好,此地阴森氛围完全分散不了他的半分注意,他早已算准路线,没出什么差错便来到那间陋室门口。
这是一间矮圆柱状的老式建筑,占地面积较大,隔段距离便有一扇门。
大门是从两边拉开的。
哗地一声大开其门,阴风刮起贺云璋的衣袍,穿堂而入。
正在屋里踱步的那位锦衣公子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人,长发狂舞,衣袍乱飞,面目阴沉如鬼神,大惊失色:“啊!!!”
贺云璋单手关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刚用力竟然就将对方给提了起来!
锦衣公子这才发现他是大活人,猛拍他的手,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你对谁动粗,放手!快给我放手!”
此人毫无反抗之力,竟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贺云璋冷着脸一言不发,在他怀里摸索了一阵,抽|出一本书来,确定是这人在倦闲斋藏书室里拿的那本,这才将他扔在一旁,单手翻看书中内容,一目十行,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
贺云璋再次将他拎了起来按在地上,恶狠狠地道:“这就是你偷的?你可还偷了别的什么书没有,仔细想一想!”
锦衣公子厉声道:“贺云璋!你不要太过分了!”
贺云璋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锦衣公子仔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战战兢兢到现在发现并不是自己的,他顺着血迹看到贺云璋的左手,见那狰狞的伤口和半袖血印,愕然:“你的手受伤了?”虽是以略带关怀的口气,但昏暗的房间里,贺云璋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喜悦的微光。
贺云璋道:“你找死吗,我问你是谁!”
“我姓乔,咳咳,乔……乔孟迁。”
贺云璋想到秦逸正透露的信息,回神:“莫非你就是……”
呲嗞——尖锐的仿佛指甲划过墙壁后翻折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贺云璋本就自己的血腥味焦糊味刺激,再被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刺激,几乎反胃。
接二连三的破土声,沉闷的脚步声凌乱地朝这儿涌来。
之所以不说是走、奔,而说涌,是因为那声音太拖拖拉拉,完全没有规律。
乔孟迁跺脚:“你声音太大,吵醒‘他们’了!”
“你跺脚声比我说话声还大。”贺云璋道,“什么他们?此地有活物?”
“不算活物,半死不活吧。”乔孟迁含糊不清地说,似乎很畏惧的样子。
门外有诡异的黑影,扑在门上,咚咚砸门,乔孟迁打着哆嗦:“快走吧,快走!再不走他们就进来了。”贺云璋神色自若,道:“走去哪儿?”
“往里走,我找个东西,但好像遇上鬼打墙了。无论从那个门进去,最终都会回到这间屋子里。你来得正好,炼器师眼力非凡,而你学识渊博、学富五车,反正特别有才华,这里要怎么走才能进到最深处?”乔孟迁牙关打颤,从地上捡起那本书重新收进怀里,不自觉地抓住贺云璋的衣袖,道,“这间房在外围,全部的外围房间,他们都能拉门进来。必须往里走,你伸手做什么……”
贺云璋眼神示意,道:“拿来。”
乔孟迁反应过来,再次从怀里掏出那本书,缓缓朝前递。
贺云璋一把夺过书,揣进自己怀里。
整间书房都被烧了,只剩对方手头这本破书,所谓奇异怪谭大多荒诞、离奇、不合常理,这本也不外如是。而他却一无所获,这书虽然没什么用,但难得当贼总不能空手而归。
哗啦一声,门开了。
一排排身着盔甲垂头的“人”站在门口,推推囔囔地往前涌进来。
“啊啊啊啊!”乔孟迁迅速躲到贺云璋身后,“鬼鬼鬼鬼啊……”
贺云璋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无非都是些装神弄鬼的人罢了,要不是担心这屋子里有什么珍贵的宝物,他一个响指打过去,就能把这群装神弄鬼的通通烧了。
贺云璋见他怕得跟什么似的,一时不太能确定连秦逸正都忌惮的第三位神秘的南帝候选人是不是他。
“你真不说?”贺云璋道。
“我说我说,说啊啊啊我发誓!”
贺云璋不耐烦地抖了抖肩膀把他抖到一边,眼力瞬间催发到极致,几乎没有停顿地往正对着门的那堵墙走去。
乔孟迁六神无主,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却见他抬起完好无损的右手打了个火,伸手在空空荡荡的墙壁某处轻轻一敲,墙壁应声朝左右拉开,就如一扇合门。
但他俩进去以后,那堵墙并没有关闭,那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死人继续跟进,乔孟迁战战兢兢:“进来了他们又进来了,可见我们还是在外围,路会不会不对……”
贺云璋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如法炮制地借光观壁,叩墙开门,动作快速而熟练得让乔孟迁有种错觉——他就好像此屋的主人。可见炼器师的手笔果然只有炼器师能解!
这间房子从里面看又是一种布局,因为是矮圆柱形,最深处九成是在圆心,可无论在不在圆心,进去的路也就一条。没他想得那么简单,这处屋子内外阴气极重,空气中水雾弥漫,倒是不容易起火。
贺云璋借着米粒之光看清了墙壁上的壁画,这里的壁画比倦闲斋的要简陋得多,门也明显得很,但找准路却不太容易。
但这难不倒贺云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注意力总会特别集中,几乎完全不受外界影响。而此刻大概是他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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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心情最差的时候。
贺云璋破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慢吞吞的活死人来不及跟上,终于只剩下面前最后一扇门,他的手指指节停在距离门半寸处。
乔孟迁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此地左右后方仅是空回廊,很快那些东西会从三面围过来,道:“走啊,怎么不走了?”
贺云璋看他这久未锻炼的模样,可能还真是个富家公子哥,但此人能进出明侯府,能开书房,甚至能通过迷局走到这里,若没有藏拙,那思来想去,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申国傅家有了位新当家,虽是外姓之人,但得了傅明镜的鼎力支持,一举成为那位已故的商道鬼才庞大基业的后继者。恐怕就是眼前这位。
贺云璋脸不变色心不跳,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乔孟迁着实着急,道:“这里的傀儡兵,不老不死、不会说话、没有意识,乃是当年申国第二任女君留下的死侍!现如今只听一人号令,死守此禁地,诛杀擅闯者。”
贺云璋对申国死侍也有所耳闻,以剧毒炼就的活死人,不怕疼不怕死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曾是申国最神秘莫测的禁卫军,原以为女君死后,她的那些诡兵全都化灰了,却没想到,竟还活到现在!而且这看似山清水秀、平静无波的明侯府中竟然就有!
看来傅明镜所拥兵力远超过他明面上的那些……
想到这里,贺云璋陡然惊出一身冷汗,傀儡兵本身不可怕,但他们是带毒的!全身剧毒!
贺云璋顿觉这小子阴险,道:“你怎么早不说他们有毒!”受伤忌毒!他的手!
谁知乔孟迁比他还吃惊,脸色惨白如纸,道:“带毒!?我不知道啊!难怪我四肢无力,头重脚轻,我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贺云璋冷哼一声,还好他破门的速度够快,否则一旦被抓伤或者被碰到,也许他这手就不仅仅是伤口了,而是中毒至残,今后再想达到今时今日的炼器本领都难。
贺云璋收敛笑容,将干净的里衣扯成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
此时,熟悉的拖地声、摩擦声传来,见傀儡兵真从左右后三方涌进来,乔孟迁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大叫道:“他们又又又来了!”
贺云璋不再犹豫,立刻轻叩墙壁。
面前的墙壁如一扇寻常大门般朝里而开,里头光线柔和明亮。
但这个禁闭的房间中央,停放着一口灵柩。
贺云璋看清里头的布置,瞬间一个激灵,头一次感觉到背脊发凉。
“就是这儿了!”乔孟迁倒是一改之前的胆怯,欣喜地跨入门中,冲向那新棺。
有那么一瞬间,贺云璋脑中警铃大作:“站住!”
此屋如此巧妙的选址,精妙的布置,诡异的环形楼阁,各个房间都有各式各样的机巧暗道,房间全都空空荡荡可通成回廊,唯独最深处的这里,停放着一口棺。
他自诩胆大但在看到棺材的瞬间还是头皮发麻,可这个胆小如鼠的人竟然笑了。
自己找这人做什么的,又是为什么帮这人进到这里,这间房,这口棺是做什么的?
棺里又有什么?
8. 第八章
灵柩崭新并不反光,乍看很是古朴简约,但眼力催发到极致,便会看到截然不同的一面。
棺材各个面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纹,宫阙星桥、玄龟朱鸟、丹鹤祥云栩栩如生。只是小部分精微雕刻似乎……并没有刻完。
有的极密,有的还有空缺只余框架,但整体的确是巧夺天工。
但无论怎么看,这也就是个棺材而已。
还是个没雕刻完成的半成品。
既然对方都不怕,那他怕什么?
“棺材里有什么吗?”贺云璋站在门口问他。
“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乔孟迁朝着他憨厚一笑。
贺云璋刚一进门,那裂开的墙壁轰然关上,整个屋子里犹如灵堂般静谧得出奇。
可等他再回头一看,原本站在棺材旁的乔孟迁竟不见踪影。
奇了。绝了。贺云璋快步走过去一看。
棺材盖开了一条缝,棺材里是空的!
这乔孟迁究竟什么来头!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普通人而已,竟然能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也不是没有征兆。
贺云璋看向这棺材,棺材不可能平白无故打开一条缝,必是有人推开,但还没来得及关上。
难不成出口便在这里面?
如果真在这里头,那得是何等巧妙的构思,超出他所掌控的知识范畴……
“禁卫军被惊动,必定是有人闯入,倒是有本事,竟然到最后这间密室来了……这里头可不能进啊。”
方外传来明显有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贺云璋心如擂鼓。
这最后一间房,四面空空荡荡没有半个多余的字画,只有这一扇门进出,贺云璋看疼了眼睛都没发现其他通道,算来算去能藏身的地方也只有棺材。
没办法了!贺云璋翻身进入棺材中,从里面轻轻合上盖子。
几乎是跳进去的一瞬间,似有无尽狂风呼啸而至,他的身体猛然下坠。
眼前由黑变白,铺天盖地的光充斥着他的眼眶,天旋地转。
等到他回过神来,竟是躺在一块青石板上!
贺云璋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这样反复几次,眼前景象依旧如此。
此处是个别致的四合院中央的天井处,旁边有个大水缸,他正躺在井盖上,头上桂花树开得正好,几朵小花正好落到脸上,痒得打了个喷嚏。
“你是谁?”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贺云璋突然一手挡眼,一会大笑,一会咳嗽:“我是谁,我什么也不是。”
他不得不承认,傅明镜实在是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远远超出了能理解的范畴!难怪能让那么多人倍感绝望,难怪能凭借一己之力镇守申国,震慑四方,杀他一个得倾一国之力还不一定能成。
可如果这样就能让他挫败或者认清现实,那也太小瞧他的决心了!
“你的手受伤了。”那少年继续道。
“我身心俱疲。”贺云璋道,“伤痕累累。”
那少年冲着屋外大喊:“爹!又有个被打残的人来咱灵曜山避难了!”
贺云璋:“……”
灵曜山?
他们南国有个强悍的仙门大教就建在仙雾缭绕的灵曜山。
他不是在申国皇城明侯府么,怎么突然到灵曜山了?
等等,现在是桂花开的时节吗!?
“啊……”贺云璋一顿,只觉剧烈疼痛无端地袭上胸口,像是被无数根针扎齐扎一般,让他恨不得立刻撕开衣襟看看。
好在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紧接着,贺云璋的目光落到白皙的胸口处,眼睛顿时直了。
只见左侧心脏跳动的地方,多了个火焰、水波等纹结合的圆形黑色纹路。
纹路擦不掉,就好像生在肉里,和皮肤血肉紧密相连,生来就有的一样。
这个纹路他在器宗史料上见过详细记载,方才还从乔孟迁手上多来的聊胜于无的杂书里翻到过大致内容。
甚至都不用再看一遍,他都能还原其意义。
并非是棺材里通向外界,他会到这儿来,还真不全是傅明镜的功劳!
那棺材顶多只是一扇门,而且那扇门会依附着棺材却是多种意外因素所造成的某种巧合。因为……
贺云璋内心的万千郁闷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脑骤然清明,精神为之一震。
若说“照妖心灯”是近百年才添上的两件怪器之一,那么数千年来第一件怪器,器宗千载史籍怪器篇为首的便是一个名字,不知其发端,更不知其是何物,名为——
时空之门!
大陆的历史极其悠久,上古年间曾有庞大而恢弘的盛世湮灭于滚滚历史长河中,而器宗祖师爷当年正是凭借“时空之门”,来往于过去,这才开创了器宗这一庞大道统,造就千年盛世太平。
据传“时空之门”只会在极尽动荡中诞生,就像是大陆不堪重负后的一声喘息,曾依附于塔。天下器宗标志性古筑的“慈垣塔”,在创建之初便是时空之门的承载物,后天下太平,此门消失无踪。
现如今竟然又出现了!
能见到传说中成就了祖师爷的“时空之门”,不枉此生。
但可能穿过此门的不只他一个,所以他也不太确信能不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第一怪器的真形,贺云璋深吸一口气,唤道:“尹真。”
半晌没有回应。
就在贺云璋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的时候。
“你好啊,有缘人。”一个清雅脱俗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同时有个青衣人的背影于蒙蒙大雾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个虚影并未回头,恍惚间贺云璋仿佛看到了某个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强悍存在。
“能穿过时空之门的活人有资格担起重担,目前有资格的一共有三人,你是其中之一,我会根据你们的所作所为,择主而事,待事成之后我会满足主人的心愿,望慎待之。”
“何事,还有两人分别是谁?”贺云璋问。他知道其中一个是乔孟迁!至于另外那个,会不会是傅明镜!?
名为尹真的青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道:“你胸口的纹路就是时间纹路,又名大限纹,指形于外的大限。它会随着回返之际的到来渐渐缩小至无。忌杀生。杀生会加快时间纹路的消失速度。”
话音刚落,眼前的虚影便消失了,声音很是客气,没什么人情味,但祖师爷留下的手记里尹真分明是个很有情趣的家伙。后世甚至有野史称不可一世的器宗祖师爷之所以没有娶妻,就是因为心有所属,所属的正是这青衣人,而且好像还是单相思……
炼器师和器谈情说爱,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贺云璋就是炼器师,他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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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心情,在他的无名剑还没被打败之前,他也以为自己能喜欢这把剑一辈子,只是现在断了念想罢了。
还有比如现存的就有傅明镜和心灯、不传的各种画本,只是画本里心灯、不传都是美人,有男有女,口味还是很重的。
不过世间之器几乎都是死气沉沉,不像传说中的时空之门尹真如同活人。
暂且不谈什么天下大事,仰慕于尹真的名头,他倒想听听尹真叫他主人。
有时空之门在手,何愁不能振兴器道!
那蓝衣少年再次进来时,贺云璋已经站起身来,抬手折断了一根桂花枝。
蓝衣少年循声望去,只见月桂树下站着个长发飘飘、仙风道骨般的年轻男子,尽管身上有血,衣袍有损,却不见狼狈之色,唇角含笑,眉宇间略带的沧桑和忧愁颇有大家风范。
现如今妖界入侵、恒王道落败、天下器宗垂危,在这样的世道生存若没有点忧患意识都不像活在乱世了。但此人气息如此绵长沉稳,眉眼之中似有浩渺星辰,是他生平头一次见,不由得一下子看呆了。
而此时屋里的人正在商议着什么,贺云璋大致能听出些门道。
有人道:“……护法押着兵器支援圣居山,援兵必会经过此处峡谷。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若能借助地形战败妖军,得到那些道器,必能守住此山,成为开宗立教之基,之后咱们养精蓄锐,可再做图谋。”
又一人道:“寻常妖兵不足为惧,但妖界四大护法乃妖王麾下得力战将,一人堪比千军万马,战法高超,又有那等可怕的剑在手,我等都不是对手。必须有人将之引开,计谋才有五成胜算,否则必败无疑!”
有个年迈的声音沉声道:“我儿如何?这里唯有我儿的轻功最高、实力最强!”
“徐老丈有心了,但徐小公子年方十二,天赋力强,但经验不足,再给他几年时间必成大器,可眼下不是他牺牲的时候……”
圣居山,傅明镜的圣居山,原名蜃山。在两界大战中他独守一山,一战成名后,被尊为圣居山。之后仙门崛起也纷纷效仿他择良山而立大教。
看来他是来到了数十年前,两界大战时期。
当年妖界入侵人界,两界大战中恒王朝落败,天下器宗炼器师只擅长炼兵,力气有限,并不能发挥出所炼兵器的十分之一,反而成全了敌方战将。
其实离光圣使说的没错,以前的炼器师的确是手不沾血,不能杀人的,因为心纯则器正,他们不只平时不能杀生,炼器之前还得沐浴焚香,很是庄重。他们炼手练眼都专精细,不重强大,大多手无碎石之力,上了战场也几乎只有被屠戮的份。
王朝统治土崩瓦解后,各大仙道势力这才纷纷兴起,占山为王,庇护一方百姓,和深入腹地的妖界大军分庭抗礼。
乱战持续了二十多年,恒王朝治下的盛世在战败过后便是彻底的破败,国家不复,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贺云璋听着听着,便觉得这计谋很不怎么样,想法虽好,但没有可行性。领兵作战主看大将,若连大将都无人可敌,再看似精妙的计谋,也会被打得丢盔弃甲。
不过论大将,也不知道他的实力在这边属于什么层次?
贺云璋抬起食指在唇边比了比,让他噤声,指了指门里边,问:“除了我以外,你可还看到别的什么人来过?”
9. 第九章
蓝衣少年快速掠来,落地才道:“我守着门,没见有人闯入,你怎么会进来!”
“你的身法有破绽。”贺云璋开门见山地点破。
“哦?”蓝衣少年不信,“我这身法,就连大师都赞不绝口,你怎么看得出破绽?”
贺云璋道:“你脚抬三分,背脊不必太挺直,用力过猛反而会让身体僵硬,身心放松才能留意四方波动,人一旦动起来必有风,你感受风,踏风而行试试。”
蓝衣少年见他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实在控制不住地原地活动身子试了试,眼睛不由亮了几分,但他还是喊道:“师父,师伯,各位师叔长老!有高人闯进咱们灵曜山了!”
门户大开,几个老家伙拎着破铜烂铁杀了出来,为首的乃是一名武将,道:“你是何人!来灵曜派有何贵干!?人呢!?”
蓝衣少年目露憧憬之色,道:“在上面。”
贺云璋飘然站在屋顶之上,衣袂翩飞,他居高眺远,这山势走向极佳,的确是他熟悉的赫赫有名的灵曜山。
只是这山上荒凉,只有茅屋几间,木屋几栋,青壮年们挥舞着木槌木棍木剑哼哈地练着粗糙不堪的功法,老弱病残在此休养生息,好不凄凉。
贺云璋看向那少年,又看向屋外那些人,想起他们说的那番密谋,以及提到的妖界几位护法,这么点人去劫兵器,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嫌命长了吗!?
咻!贺云璋闻音望去。
一支强劲的箭弩自山外射来,猛然从天而降,裂石破地,没入地面之下。
“小心!”“是妖兵,妖兵杀上来了!”四下一片慌乱。
操练功法的青壮年们纷纷聚拢来,护着村民进屋躲避。
其中一位老道士喟然长叹,哀声道:“我们还没去埋伏他们,他们倒是杀上来了!灵曜派灭门便在今日!”
被尊为掌门的那位也是个拿不定主意的,神色惨淡,叹气摇头:“灵曜山地势虽佳,但离傅圣镇守的圣居山不远,妖界投入大军围攻圣居山,久攻不下,自然会连同周遭大山一起清缴,我们新派初建又没有根基,想来是到头了。”
“还是下山躲避吧!正是新派初建,妖界大军恐怕都不知道我们在此开山立教,不如早降,绝口不提灵曜派名号,或许能保全性命。”
“万万不可啊,妖界恶徒屠戮山林,不留活口!我们逃了,山上百姓如何自保!?圣居山的诡异力量影响太远,不能深入,后退又仅是妖界地界,我们被逼上山已经是骑虎难下!一旦下山,唯有死路一条!”
徐小公子眼巴巴地看向贺云璋。
贺云璋问:“不知上山来的是哪位护法?”
“别危言耸听!”几位老者吓得大跳,“莫要乌鸦嘴。”
“希望来的不是护法!只是妖兵倒还可以抵挡一番。若是护法亲自带兵,就真是大难临头了!”
有人跌跌撞撞地爬上来,道:“不好了,掌门!”
“是第三护法!妖界第三护法带人上来了!”
门派众人全都脸色惨白。唯有贺云璋神色如常。
徐小公子问他:“你不怕吗?”
贺云璋执剑道:“怕什么,不过是将来将挡,兵来火挡。”
徐小公子瞪大了双眸,道:“你的伤?”
“不碍事。”贺云璋一笑,很随意地握了握重新包扎好伤口的左手。
对一个单纯的炼器师而言,割破左手手心几乎是废了半条命,但对于贺云璋来说,这点小伤根本无关痛痒。他的炼器术已经很难提升,可以暂时搁置。正好养伤期间,他可以好好磨砺一下剑法,顺便提升修为。
咻!
又是一支箭弩射上山顶来,呼啸而下,弩尖斜对准掌门身体射去!若是命中必死无疑!而那掌门神情严肃,只护着一位老妪和小孩,让他们先走。
“爹!”徐小公子撕心裂肺地喊道。
贺云璋脚尖点地,一跃而上,挥动手中长剑,朝着那只箭弩中段某处,轻轻划过。
咔嚓一声脆响。
约手臂粗细的箭弩被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老家伙们目瞪口呆。徐小公子顿生无限敬仰之情。
不得不说炼器师战斗时的姿态确实很优美,他们讲究以柔克刚,借力打力,能省一分力,绝不多用一分,控制力精准到变态的地步。
“你们留在原地,我去会会他。”贺云璋提剑下山。
“前辈小心,那第三护法的剑,非常古怪!”徐小公子领着那一众大开眼界的青壮年,不由自主地往那方向看去,“前辈可要回来啊!”
贺云璋迅速下山,所过之处,斩妖兵如屠狗,但大多数他都是只断手脚,还是留了性命,希望能延长自己的停留时间。毕竟他得在纹路消失之前会会那位妖界第三护法……的剑。
妖界四大护法个个都非同凡响,如那大护法晏淮,靖国大祭司,正统器道死对头;二护法更是不得了,申国第二代女君,那位炼制傀儡大军的毒女子。
唯独第三护法不怎么出名,但他有一把惊艳一时的剑。
山腰处。谋士小心翼翼地道:“孔三护法,咱们不去帮忙围攻圣居山,却在这四方空无一人的大山上晃荡,若是大护法知道了怪罪下来……”
“败军之将罢了,他该怕妖王怪罪。为杀一个所谓的人族圣人,围剿小小圣居山,损兵折将近十万,还没有胜算,我又何必去凑热闹。”妖界第三护法姓孔,戴着黑羽面具,声音清越冷静,手成虚握之势,手里无剑,但他一挥之下,草木一分为二,地面上留下一道深约数寸的沟壑。
那谋士顿时闭嘴。
有士兵满脸伤滚落下来,在他脚边抱拳道:“回禀三护法,上头有个硬骨头,不好对付,杀了咱们好多弟兄!”
孔三护法轻飘飘地道:“没听说圣居山附近千里范围内,也有门派崛起。看来运气不错,这不是有事可做了么?”
他眼角一抬,又道:“来了。”
那倒戈的人族谋士硬着骨头呵斥道:“来者何人?”
“山野隐士。”贺云璋见他手中无剑,“特来见识一下你主人的剑!”
贺云璋道:“听说你的剑代表着现如今妖界炼器最高水平,纵使见过了器宗的珍藏,也没让你生换剑之心。”
孔三护法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如同看着最钟爱的情人,道:“此剑名‘空流’。”
贺云璋道:“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阁下想必是在追忆什么人?”
眨眼间那人侧步,手臂微抬,破空声袭杀而来,贺云璋立刻抬剑抵挡,着实也是奇妙了点,他虽然看不见对方手中的剑,但可以听见,通过听音辨形甚至能还原那把剑的长短。
两剑交锋,火花四射,可怖的气浪席卷四面八方,那位来不及逃窜的谋士抱住一棵歪脖子树,脸皮子吹得如波浪滚。
孔三护法转瞬和他过了几十招,无论他如何攻击,对方都精准地砍在了他的剑刃上,语调不由拔高了些:“能砍中我剑锋之人均是炼器师……”可他的目光落到贺云璋左手上,道,“而你,废了手。”
若是寻常炼器师被戳中痛处必定会有所情绪波动,而贺云璋却完全不为所动,他的无名剑在和离光刀全力对砍后,多了一微缺,原本是拼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在和对方硬拼。
但对战之下,贺云璋愕然发现对方的剑虽然很奇异独特,但也有一缺,这一缺比他的缺口要大一些,只是这个缺口比较怪异,如水游走,随着不同受力而改变位置,以至于战得旗鼓相当。
贺云璋道:“炼此剑之人,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莫非是晏淮?”
孔三护法嗤笑道:“我师尊炼器术独步天下,岂是他能比的。”
贺云璋心道:“这世上能称炼器术独步天下的又有几人?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此人的剑法和离光不是一个级别,和他不相上下。但对方这把剑却是杀人于无形,就算炼器师能听出来,也挡不住对方密不透风的攻击……
“找到了!”贺云璋神情一变,无数道微妙的攻击正中那处似水流动的丝级缺口,炼器之力倾泻而出,两把剑同时震颤个不停。
呲地一声细响,孔诤脸色大变,意识到剑裂,竟是毫不犹豫地移剑侧身,以背去挡!
哗啦,无名剑划破盔甲,割开血肉,鲜血溅出,落到手臂之外,无影无形的空流剑遇血显形!
黑羽面具系绳断了,露出真容。
竟然很是年轻,小脸柔美胜过女人,错愕中透着屈辱,尽管个子不算高,但配上这张脸也算是合适至极。
孔三护法怒不可遏:“穷乡刁民,竟敢放肆至此!”
贺云璋并非什么怜香惜玉之人,难得见到这等狠人,莫名的竟然觉得此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他有生之年似乎早就见过……但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孔三护法猛地抬起另一只手,指缝间夹着两枚黑球,甩手间,黑球落地,毒烟升起!
贺云璋几步掠到树梢上,脚尖轻点叶片,身体纹丝不动,心想对方手头保命底牌不少,他这一剑下去,不一定能要了对方性命,但他可能会当场消失,而山下妖兵虎视眈眈,一旦他不在,山上百姓无力自保,必定会下场凄惨。
“这样吧,”贺云璋道,“看在你是爱剑之人的份上,跟你商量件事。这座山由我镇守,你就此下山,我不对外宣扬你战败之事,就当没有见过你。你若遵守约定,咱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三护法惊他本领高超,草莽藏龙卧虎,怒道:“你敢断我宝剑,也知道我真容,若我下山,他日必扫平此山!”
贺云璋喜道:“甚好甚好,成我威名,只在朝夕!灵曜派横空出世名动天下之际,就在灭你之时。省得我走南闯北碰运气,我就在此恭候阁下大驾,三护法可千万要率众前来啊!”
“你……”孔三护法不怒反笑,“灵什么鬼门派,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你们小门小派通通别想崛起!”
“以我的本事,何愁崛起不了,”贺云璋一本正经,俨然高人风范,语气不容置喙,“可敢打赌?”
“你且等着。”孔三护法收敛神情,重新戴上面具,甩干剑上鲜血,手中再次恢复看似无物的状态,将那人族倒戈的谋士给斩了,就此下山去。
贺云璋却也收敛笑容,转身脚不沾地地掠上山,他胸口的时间纹路只剩下拇指大小,生怕踩死一只蚂蚁就回去了。
山上的老老少少见他如见神仙,敬佩得五体投地,同时又很担心妖界第三护法卷土重来。
可事实就是,这三护法当真就让他等着了,再没来过。
贺云璋则在山腰处住下,为安众人心,挂了个客卿长老的虚职,指点那些青壮年们修炼剑法、棍法。
他并没有直接抛出功法秘籍来,而是以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杂家水平,以及入埃级的眼力,根据个人的筋骨不同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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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以引导和纠正的方式进行有效指导。
短短一个月后,这些毫无章法的青壮年们便打拳踢脚虎虎生风,很有一套了。而这些人中,最有潜力的,莫过于灵曜派少主徐有泰,徐小公子。
徐有泰很是倾慕这位不报姓名的世外高人,几次想拜师,贺云璋都拒绝了。徐有泰泫然欲泣道:“你是因为我曾师从他人,所以你才拒绝收我为徒吗?”
贺云璋道:“并非如此,我本闲云野鹤一只,你能从我这儿学到什么,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无需挂怀。”这话是鹤妄当年说给他听的,贺云璋铭记于心,很是感激。
要知道,仙道一向自由奔放,师父一堆徒弟,徒弟一堆师父。器道却是一位炼器师生平只能收一位亲传弟子,师徒之间规矩颇多。贺云璋两边都沾了,却是不敢妄自称师。
但他不把别人当弟子,别人却在心里认他这位老师。
这无心之举,引得方圆百里之人闻讯前来求教,这其中甚至还有千里之外的人慕名投奔,天赋比之徐小公子的也有两手之数。
贺云璋只说姓贺,自号出云子。请教之人对他景仰有加,尊称他为贺先生,或出云子前辈。
只是这位贺先生什么都好,除了一点,不说起傅明镜,他几乎是个完人!
一旦周遭之人夸起傅圣傅明镜,这可不得了,饱读诗书气自华的贺先生顿时就横眉冷对,开口闭口统统都是:“这傅明镜就不是个好东西!”
当世人都感激傅明镜独守圣居山,抵挡妖军十万,给他们造就了难得的喘息时间,才有了仙门的萌芽。可以说天下器宗太不经打,可以说器宗宗主目不识珠,但唯独傅明镜,他们是心服口服,最是听不得傅圣的半句不好的话。
有位器宇轩昂的中年将领道:“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傅明镜天纵奇才,十二岁初入器宗便不同凡响,三年入流,十年磨一剑,一剑定乾坤!乃是器宗近百年来数一数二的惊世天才。”
器宗每半年便会有全宗弟子炼器等级排名,傅明镜自从第一柄剑出,便是入流道器,之后便是一骑绝尘,便再未落下过第一。外界关注器宗消息的平民百姓几乎都知道这个天之骄子。
贺云璋挑眉道:“这又为什么,他会被赶下山呢?”
“这……”在场之人都不愿多说。
“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徐有泰道:“傅圣刚被赶下山时,祝将军当初好像还说过他活该吧。”
那位才反驳过贺云璋的中年将军辩解道:“又不是我一个这么说,主要是听说由他负责炼制的剑,才买到手没多久,突然凭空消失……如今想来还真是神技。”
傅明镜竟然把会消失的剑,卖给前线作战的将士!
贺云璋道:“战争岂是儿戏!”
“其实本来妖界举族入侵的鎏金之战就没有一丝胜算,器宗能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炼剑之事也是看重他的能耐。”
“我们抱怨着,哪知道天下器宗会把责任全归咎到他头上,”那中年将领慨叹道,“而且那宗主也是个拎不清的,遣他下山时说了句非常有名的鬼话。”
贺云璋问:“什么话?”
“他说——”那中年将领神色威严,突然又目露讥诮,“先生自诩博学多识,竟连这众所周知的事都不知道,就妄加断言,未免有失偏颇。”
后世史籍不曾记载,贺云璋好奇也没再多问,冷冷道:“那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奉劝在座的诸位还是不要对傅明镜抱有太大期望,他这时候搞不好已经和妖界暗通了。求人不如求己。”
“突然没什么可说的了哈哈。”
“傅圣在山上抵御妖兵生死未卜,先生久不问世事,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若不是知道先生的能耐,我都要以为先生贬低傅圣,是故意哗众取宠了!”
“这乱世还不够乱啊,真应该多几个像先生这样靠嘴救世的能人。”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有人更是当场离席,气氛很是尴尬。
贺云璋明知被针对,却也依旧神态自若。
讨教大会结束,贺云璋走下台来,徐有泰跟在他身后,道:“先生心忧天下,必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崇尚傅圣,我只崇敬先生。”
“崇你自己即可,”贺云璋哪会生气,他只是痛心,道,“我有事需要出趟远门,云游在外,再见也不知是几时,你可别荒废了修炼。”
徐有泰突然睁大了眼睛,只听他话音未落,身体竟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四顾无人,徐有泰目光灼灼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
申国皇都明侯府,梦环楼最深处密室。
几乎是一晃神,贺云璋便出现在原先放置棺木的密室,脚步还没站稳,细微的划痕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贺云璋紧张地转过僵硬的脖子,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有个人端坐在棺材旁,正低头雕刻着什么。
那人身着轻薄的白衣,晃动的手腕白皙纤瘦,盛装出行的绣龙纹华袍被胡乱地扔在地上垫着坐,在他身旁有着九层木架,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刻工具,头也不抬地伸手去取,手如柔荑,肤若凝脂。
傅明镜!
棺材,棺材是他雕的!?
这时,墙壁外响起了叩门声,离光的声音传来:“首领,该用膳了。”
贺云璋身体一下子贴着墙站稳大气不敢出,冷汗瞬间就掉了下来。
10. 第十章
贺云璋暗道糟糕,回来得太过迅速,他的剑遗落在过去,现在身上什么防身之物都没有。
陡然,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他的手腕,猛地拽到冰凉的布之下,嘴巴就被捂住了。
饶是贺云璋心理素质够高,也不由心惊肉跳,好看的眼睛瞪向身旁,只见老者表情冷峻,无声地叫嚣:“你怎么神出鬼没!”
“鹤老!”贺云璋吓得够呛,他方才环视一周,这空空荡荡的棺材房里多出一个傅明镜就已经够可怕的了,却没想到身边就藏着一人!但看到老者的一瞬间,心里的恐惧便少了一半。
那位年轻权臣还在棺材旁,一门心思精心雕琢。
门外的人又敲了敲,喊了两声,里头依旧没人应,似有暂且作罢的迹象。
贺云璋不由一脸古怪。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两个人藏着看傅明镜雕棺?
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注意力极其集中,但傅明镜这未免也太……非人了点。
面前似乎被一层布挡着,但眼前视线毫无阻碍,可以清楚地看到棺材旁坐着的年轻权臣。贺云璋再次长见识:“想不到你还真有隐身衣这种东西!?”
贺云璋横看竖看,道:“但这里怎么破了,很不规则的样子。”方才鹤妄的手就是从这个不规则洞里伸出去捞他的。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半截袖子里伸出去,透过这层布能看到此处空角落凭空多出来半只手,惊得他赶紧又收了回去。
鹤妄心疼肉疼:“别提了!昨天书房那场火,烧了我半截衣袖,这宝贝衣袍,世间仅此一件,真是得不偿失!”
贺云璋:“昨天?”
鹤妄:“一天不见你,听说你被困到这儿了,我特来寻你。谁想到会被困在这儿!”
贺云璋暗惊,他在过去待了一个多月,这边竟然才一天。
整间书房数十万藏书都被烧了,傅明镜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来雕棺材!
“世上还有地方能困住你!”贺云璋一个高帽戴到他头上,如果对方真是为了他来的他确实感激,但可能实情并非如此,贺云璋心照不宣,对方也很自觉地没问他怎么突然进来的。
鹤妄眼神示意:“他不走,我也走不了。”
贺云璋:“除了我以外,你还看到谁出来过吗?”
鹤妄:“没有。”
贺云璋若有所思,所以那小子是早就出来了,还是仍在过去?
一直蹲着不是办法,贺云璋:“现在怎么办?”
鹤妄:“等呗。”
贺云璋:“等多久?”
偌大的密室里只剩下细微的刮刻声,转眼又过去一夜,到了第二天,鹤妄饿得发昏,整个人都快阴郁了。贺云璋难以置信地看着房间中央稳坐如钟的那人,问:“他不吃不喝的吗?”
鹤妄面目狰狞:“吃喝算什么,有的人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贺云璋怀疑:“他该不会发现咱们了吧。”
鹤妄敛容,让他屏息凝神。
嘭地一声巨响,墙壁应声而开,离光收脚,躬身行礼,抬高嗓音道:“您无恙,属下鲁莽,还请首领责罚。”
傅明镜动作依旧流畅,全身心沉浸在雕琢中,那哐当巨响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离光一脸复杂地站在门口,略绝望地抱臂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等候在外。外面回廊上空旷无边,竟有光透下来,清风徐入,带来些许芳香。
暖风刮过傅明镜散落的长发,撩过如玉的鼻梁,如梦似画。
离光轻声道:“首领,南国使臣前来拜访。”
没反应。
“您若实在没空,属下会替您回绝。”
傅明镜一顿,道:“让使臣在‘倦闲斋’等候,我随后便至。”
离光大悦,立刻招呼下人准备洗漱更衣,于梦环楼外竹亭间茶水膳食伺候,
话虽如此,傅明镜却还是雕好了以后才起身,临出门前顿了下,看向角落处,道:“你还是出来吧。”
贺云璋心头一紧,便被鹤妄一脚踹了出去。
!!!!!
贺云璋险些跌倒,俊面上青红莫辨,原本伶牙俐齿,此时此刻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简直头皮都要炸了。
可就在他寻思着该如何先发制人时,却见傅明镜的视线缓缓越过他,落到角落处。
鹤妄一脸无赖地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借着拍手的动作让贺云璋赶紧滚。
贺云璋从小到大都没得到过这等待遇,不能辜负好意,他闪身离开了这间密室,原路返回,来到空旷的广场上,正好碰上了前来拜访的南国使臣。
贺云璋收起隐身衣,迎上前去:“秦兄,幸会幸会!我已在此等候你多时!秦兄可是要去拜访明侯,不妨同往。”
秦逸正见了他倍感意外,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贺云璋,道:“你来得倒真是时候!你提前离场以后,我便觉得寿宴无趣至极,想不到竟在这里碰上。”
贺云璋道:“天涯何处不相逢,一日不见,我也甚是想念!”
秦逸正道:“此事你占了先机,难不成失了手……”
贺云璋严肃道:“秦兄哪里的话,明侯府守卫森严,我也只是提前过来探路罢了,哪来的先机可占。”
秦逸正掩饰不住笑意,压低声音道:“听说你不小心烧了书房?”
贺云璋正色,摆手道:“没有的事。书房是被烧了,但不是我干的!”
秦逸正脸色微沉,笑道:“所以你就打算穿这身去见明侯?未免太随便了,不太懂你们炼器师埋汰人的法子。”
贺云璋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古怪,这身洗得发白的蓝袍干净是干净,实在是扎眼得很,和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亏得鹤老没有多问。欸,怎么就没多问呢!
秦逸正大抵也是想他同行,好在还有时间,便命属下出去给买了一身庄重点的。贺云璋很是感谢。
书房设计巧妙,后方庞大的藏书室被烧,但前面的倦勤斋却依旧干净整洁,一如初见。
离光守在门口,见到贺云璋却只是稍稍皱眉,借着转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若你不提手伤,我便不提你火烧书房之事。”
贺云璋:?
其实到了这里,贺云璋心里有点虚,不知傅明镜把会客地点安排在此处究竟有何深意,但听离光的意思,似乎并没有上禀,不由稍安。
书房内光线明亮,正对着门的那面白墙上显现出色彩斑斓的画卷来。
傅明镜一身白衣,坐在左侧的长案边,长发随意地挽起搭在肩头,披着长袍,衣摆铺地,长发散落于其上,他实在生得太过俊秀,也年轻得不像话,哪怕是很寻常的穿着,也颇有种隆重之感。
秦逸正开门见山地道:“我受命于南帝特来拜会,不知傅圣,何时方便归还南国至宝‘重阿帝印’呢?买也不是问题,只要傅圣开价。”
傅明镜道:“帝印无价,不必买。自两界大战以来,人界帝制不复,各教大兴,帝威渐衰,为联合各方一同制敌,末代恒帝想以帝印为号,一印既出,四方教主响应,但原先的重阿帝印本身并没有这等威力,因此末代恒帝托我重炼帝印,要求帝印既重且大。二位乃南国当代数一数二的人杰,不知二位可有想法?”
贺云璋顿住。
秦逸正道:“您是器道魁首,您若没有想法,我们又怎么会有……”
贺云璋道:“若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你若是重炼成功,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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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还了,只是现如今还没能成功是吗?”
傅明镜不由抬眸看向他,道:“正是。”
贺云璋道:“不知您是遇到什么难题?”
傅明镜道:“比“明”重,比“阔”大的字还有什么?”
贺云璋对这两个字有印象,这不就是藏书室的入口机关么,正面墙上完现了一副地貌图,唯有地面上写着两个字,莫非他的确一直都在琢磨着要怎么重炼重阿帝印么。
能难倒器道魁首傅明镜的问题!
秦逸正脸色难看,只觉对方在戏耍他,这跟重炼帝印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不知这两个字,大在何处,重在何处?”
贺云璋细细想来,道:“明者,日月之重。阔者,众生尽在门中。的确是很重,很大。”
傅明镜将目光转向他。
莫名的竟让他有种雀跃之感,贺云璋暗暗鄙视了下自己,放稳呼吸,正色道:“比明重的字一时想不出,但跟阔差不多的字倒是有两个。”
傅明镜:“哦?”
秦逸正也不由自主地被贺云璋吸引了注意。
贺云璋道:“昔日异族大举入侵人界,所谓反常必有妖,故取名妖界,天下分两界。妖界战败了恒王朝,嚣张地说同为人族,为何他们为妖,我们为人,因此迫使末代恒帝改名,人界不能为人界,末代恒帝忍辱负重,添了个‘间’字于其中,改人界为人间界。而妖界不甘落后,添‘天’字于妖前,改名为天妖界。”
贺云璋道:“所以正是,间和天。”
后来傅明镜叛出人族去了天妖界,建立申国,天妖界二分为“圣合界”和“澜沧界”,而人间界生南国,修生养息至今才堪堪恢复昔日国威,与其他两界并称三界。
傅明镜微微弯起眉眼,道:“这个间字,倒是和明字有异曲同工之妙。你的确有能,倒是提醒我了。”
“有能的是末代恒帝,”贺云璋道,“这段过往,明侯应当更加清楚才是,我只是班门弄斧了。”
“你叫什么名字?”傅明镜问。
“在下姓贺,名云璋。”
“贺云璋,”傅明镜道,“云居于天,璋产于地,又经人手雕琢而成,先生之名占天时地利人和,将来必有所成。”
贺云璋怔然,自嘲一笑,略一拱手:“借您吉言。”
秦逸正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稍稍扯了下贺云璋的衣袖,提醒他莫要被此人蛊惑,换言之此人之前嘴上说他俩是人杰,事实上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傅明镜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轻扯贺云璋衣袖的那手,又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贺云璋道:“同砚席。”
秦逸正道:“所以明侯准备什么时候归还重阿帝印呢?”
傅明镜略不快,道:“我将重炼此印,一个月足矣,你一个月后便可来取。”
贺云璋一脸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秦逸正大喜,殷切道:“不急,可以三个月,重阿帝印乃南国国宝,您若能实现末代恒帝遗愿,是南国之幸。”
傅明镜道:“这三个月,两位可暂且住在府上。”
秦逸正立刻躬身行礼:“多谢明侯美意,君上有为南国使臣准备专门的住处,还望明侯见谅。时候不早了,我们二人就不打扰明侯休息。云璋,我们走。”
傅明镜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贺云璋身上,拧眉道:“你的手受伤了?”
离光霍然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向贺云璋。
贺云璋道:“旧伤而已,不碍事。”
“我这儿有瓶药,你若不介意,可拿去用。”傅明镜拿出玉瓶来,那玉瓶还挺大的。可不就是才在寿宴上得到的那瓶么!
11. 第十一章
贺云璋惶恐:“不用如此。你若是真想谢我,倒不如给我一本你的传记,不是野史。”
傅明镜持玉瓶的手还搁在案上,目光缓缓下移,长睫掩住了里头的黯然,道:“仅有孤本,被烧了。”
秦逸正微微弯起唇角,心里长舒一口气,转身拍了拍贺云璋的肩膀,以示安慰。
贺云璋喟然长叹,觉得自己太悲惨,本该手到擒来的任务怎就如此坎坷,他面色凄楚地告辞,紧随秦逸正身后离开。
出了门,稍微走远了些,秦逸正低头沉思。贺云璋上前问道:“你怎么还会给他多点时间呢,一个月时间对于重炼至宝而言虽然不长,但多出了两个月,总不会是你良心发现想让让我吧……”
“我可不敢小瞧你,以你的本事哪还需要我让!”秦逸正很感谢他方才仗义执言,打从心底里很认可了他,道,“只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而已,帝印就是帝印,根本无需重炼,五日内,我必来夺帝印重阿!”
贺云璋惊愕:“就你一个人?怎么夺?”
秦逸正道:“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武学院的交际范围遍布三界,可比你们器院……”
贺云璋顿时想到了靖国大祭司,你们这些狠人!是准备搞大动作了!他道:“好了行了言尽于此,怎么不见傅改元老?”
秦逸正脸色青了许多,道:“我正是打着傅改元老的名义来的,他回去交差了。”
“交差?”
“你不知道吗?”秦逸正道,“第三个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已经拿到傅明镜的血让傅改去交差了。而我才打听到他的名字……”
贺云璋说了个名字:“乔孟迁。”
秦逸正一笑:“果然你并非一无所知!跟你说话就是轻松!我真是越来越看好贺兄你了。”
贺云璋顿觉强中自有强中手!那个乔孟迁比他更早进入时空棺中,应该是回到更早的过去,找到了傅明镜,弄到了鲜血!而且比自己还早回来。
傅明镜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搞成现在这样的!
贺云璋顿觉时间宝贵,他在过去呆了一个月,这边不过才一日,秦逸正准备五日内动手,也就是说他有五个多月的时间回到过去,去找傅明镜传记,或者干脆找到器院掌门人赵宗师再要一本!
那时候可不是人人禁口不谈傅明镜的,那时候人人开口闭口都是傅明镜!
想到这里,贺云璋便按捺不住了,他一出明侯府,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和秦逸正分开,披上隐身袍,快速赶往梦环楼所在处。
此时的梦环楼外亮堂了许多,没有可怖的傀儡兵,看守的仅是朝露守卫。
说来也奇怪得很,傅明镜深谙取名之理,怎么就给自己的势力取了个如此短命的名字。
贺云璋小心翼翼地窜进门去,门内倒是空空如也。
按照正确的方法进门也就不会惊动那些禁卫军,一转眼,贺云璋便来到最深处的密室。
密室外的回廊里来往的虽一脸凶相,说话却挺有意思:“一定要小心防范,里头放着首领的心血,这次可不要再让贼人给砸了!”
贺云璋拿出几枚石子,丢了出去吸引注意,这才快速点在开门机关处,等门才开一条缝,便立刻闪身入内。
却见屋里正中央有个人,扬起手,手中疑似有什么东西。
鹤妄闻音眼角一扫没见到人,手中钉锤嗖地滑进袖子里,垂下手臂,面不改色地道:“你小子,把老夫的隐身衣拿过来!”
贺云璋顿了片刻,只觉对方抬高手又放下的这个姿势有哪里不对,正想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但被这话打断,感激对方先前仗义相助,也只能先脱下袍子,露出真容来。
鹤妄夺过衣袍,眉眼弯弯,披上身就要出门去。
贺云璋还是好奇,心想你怎么从傅明镜手头脱身的呢,还有刚才外面说什么砸棺材的,该不会是您老吧。
鹤妄临出门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且记住了,所谓著书立说,重点就在心灯。你以为南帝及元老会对傅明镜是什么人感兴趣吗?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心灯”而已!”
“傅明镜的成名作、令各大道统望而生畏的绝世之宝,究竟是如何炼制的,必定和傅明镜的生平经历有关。你若把重点放在分析心灯的成型上,知道它的缺点和发作机理,到时凭借这个倚仗,就能胜过‘重阿帝印’了!”
贺云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相比于鹤妄怎么脱身又是到底来干什么,他果然还是更好奇这个。他始终难以理解傅明镜究竟为什么要用“心灯”来给怪器命名。
贺云璋道:“心灯究竟什么样?”
鹤妄道:“我现在没法告诉你,你若有幸亲眼目睹某件记载之外的器物,上面有着傅明镜的字迹,你不知道它是如何运作,但它的威力却令你叹为观止,到那时,以你的敏锐洞察力,定能一眼认出!”
贺云璋内心暗暗期待。
可此时的他怎么也没料到,他见到心灯的时机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贺云璋再次来到过去,降临在一处古怪的小镇上。
“奇怪了,此次降临的时间点距离上次已经过去十几年,这十几年正好是修真时代起步阶段,能人辈出,各个道统争相出现,庇护四方百姓,按理说这段时间修仙者扬名立万,百姓生活得还算安宁,怎么这里……如此奇怪!”
这小镇不大,最多方圆一里,房舍整齐有致,也有庄园府邸,看起来似乎是个还算富饶的地方,可他行走在大街上,只听得一阵咳嗽声、哭泣声,入目只看到老弱病残。
各个看起来七老八十,走都走不动路的样子。
有的匍匐在地缓慢蠕动,但他们身上大多穿着鲜嫩的衣袍,老妪头上还作未出阁女子散发的打扮,有的挎着篮子,篮子里放着新鲜的果蔬,只是跌倒后篮子倒了,果蔬滚落在地。
屠户摊子上的猪肉还好好地摆着,糖人儿摊上还有未做完的糖人,可整条街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瘟疫肆掠过一般,各处都传来哭声。
贺云璋蹲下身来,试图扶起那位挎着篮子的老婆婆,道:“大娘,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位身穿嫩粉色长裙的老婆婆本在抹眼泪,闻言顿时嚎啕大哭,但她到底是上了年纪,哭声也显得格外粗犷,她似乎是被自己的声音给吓到,推了推贺云璋,忸怩地抽泣道:“你才是大娘……”
贺云璋拾起这位老婆婆的手,为她把脉,却发现脉搏微弱得很正常,就是正常老人久病缠身该有的脉搏,心道:“没有中毒的迹象。莫非这不是剧毒所致?妖界尤擅使毒的二护法所有作恶之事都记载得很是详细,但这种事却没有任何记载。怪哉!”
旁边有位面黄肌瘦的大爷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被他碰到的那老婆婆的枯手,咳嗽着说:“大……哥你快放开我表妹,快救救我们!”他实在是苍老得厉害,说话一字一喘,贺云璋如此精的耳力,硬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贺云璋转到这边,握住他的手臂,把脉发现也很老迈的正常,道:“老伯,您莫急,慢点说,我在听。”
老大爷顿时一阵气闷,恨不得捶胸顿足,说:“你快去灵曜山!去找山上的仙人道士,来救人啊!”
原来这里便是灵曜山附近,想必也是灵曜派管辖范围,而他名义上还是灵曜派客卿长老,只是不知这里的人还记不记得他。
贺云璋一跃而上,站在屋檐上方,很快便看到了不少身穿青袍的弟子背着老人往村外狂奔。
聚集的地点更有灵曜派的掌事者,其中一位正是掌门徐茂林,贺云璋一眼望去看到他面上的皱纹,显然是上了年纪,比上次见到老了几分,但比起这镇中心的这些老人却又年轻了不知多少。
贺云璋见了他便稍稍安心,在屋顶飞跃,快速赶往灵曜派高层聚集之地。
可他还没靠近,便被粗眉毛的弟子给拦住了。粗眉毛弟子见他身法高超,而且竟然是从柳镇中心掠出,面皮还没衰老的迹象,不由怀疑道:“你不是灵曜派弟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贺云璋瞧着粗眉毛小弟子机灵,也不恼,道:“说来话长。我确实不是弟子,去禀报掌门,就说出云子拜访。”
此刻,灵曜派高层有一半下山来,聚集在一处茶铺处,焦灼地想办法。
长老道:“把村民搬到村外来,果然没再衰老,但也没有好转,这可如何是好?”
弟子们小声议论道:“掌门多半不知如何是好。灵曜派最靠得住的还是少主,可惜少主不在……”
“掌门夫人擅医,此次连夫人都请下山了,可却还是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不知病因,又如何医治?”
再加上弟子们进进出出于镇上救人的,也都衰老了不少。
若是找不出病因,想不出办法,眼看着就是赔进去整个灵曜派。
掌门徐茂林眉心皱成川字,道:“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病,这可如何是好!这灵曜派受四方百姓供养才有今日,若由着此病继续蔓延下去,让我怎么向四方百姓交代。”
这时有个小弟子来禀报:“掌门,有位自称是出云子的年轻人前来,说要求见掌门。”
“年轻人?这时候来此地作甚,说没空……”长老本就恼火掌门拿不定主意,不想掌门被别的小事分心,眼下重事每拖一分,灵曜派上下都有老死的风险。
可话音刚落,又有人道:“出云子,这不就是那位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但是大言不惭说过傅圣诸多不是的……”
那位出云子前辈,论本事确实是世外高人级,灵曜山记载的大多是他的褒赞之辞,但说实在的名声其实不是特别正。
徐茂林却是大喜:“当真是出云子!?这位活神仙可算是云游归来了,天不亡我灵曜!”
徐茂林大喜过望,恨不得倒履相迎,随那弟子走到镇外,果真看见那位年轻的世外高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朝着他长揖到底:“多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让茂林自惭形秽!先生真乃灵曜福音,次次都赶上灵曜危难之际,还望先生能施以援手,再次救灵曜于水火,茂林代灵曜上下和四方百姓感激先生大恩大德。”
“不必多礼,快快起身。”贺云璋立刻上前,扶住徐掌门,道,“我是灵曜派客卿长老,为灵曜分忧,本是分内之事。”
徐茂林不由说出肺腑之言:“以先生的本事,就是禅这灵曜掌门之位,也是屈尊……”他本想说退位让贤之事,但见这位高人这般光彩照人,必是有一番机遇,如今世上比灵曜更大的门派不知凡几,他就是想退位让贤,也怕对方瞧不上,况且高人总在临危之际出世,事后又总是飘然归去不带丝毫俗尘,绝不是醉心于名利的俗人。
“掌门快别这么说,在下愧不敢当。”贺云璋说起自己经过此镇的见闻,道,“此等怪病,我也是头一次见,能否解决也毫无头绪,不知究竟是何情况?”
徐茂林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但闻高人也没有把握,方知事情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他立刻唤来长老及内人,介绍这位灵曜派不世出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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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长老,并让人把此间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和贺云璋说了一遍。
贺云璋问:“此病当真是从柳老爷宅邸最先传出的?谁是第一个发病的?”
这柳老板乃是镇上乡绅,祖上有积蓄,开有一家当铺,年纪虽老,美妾众多。
“起初正是柳宅出事!突然病倒是柳老爷的爱妾,老爷奉上黄金千两,十八抬大轿抬着一位美妾来我们灵曜派求助,但打开轿子一看,那哪是美人,满脸尽是褶子和老年斑!”
贺云璋微微皱眉,是说街上老人倒得很是违和,那一个个老人竟然都是年轻人突然老化的?
“抬她上山的担夫却是各个老迈,问来才知道柳宅出事了!”
徐掌门让人把那奉命抬美妾上山的管家请过来再细说此事。
贺云璋问:“在怪病发生之前,可还有什么怪事?比如有什么怪人前来,只要是觉得奇怪的,都说说看。”
管家想了又想,还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
管家犹豫了下,道:“柳家当铺得到了个宝贝,那宝贝是金子做的,怎么称重量都不对,一会儿多一会儿少。那东西手里掂着不怎么重,但当铺的百年老秤竟称出千两重量!后来那宝贝到了柳老爷手里,老爷爱不释手,只是没多久,月姑突然就感染了怪病,被送上山去一直没有好转,老爷郁郁寡欢卧病在床,紧接着柳宅上百仆从全出事,等到我们下山来,怪病蔓延到镇上,半个镇上的人都遭了秧!病得最严重的正是柳宅附近!”
贺云璋问:“卖那东西的人呢?”
管家眼色有些慌乱,道:“……走了。自然是走了!”
贺云璋道:“当铺给了多少才从那人手里买到的这件古怪玩意儿?”
“这……”管家低着头,眼珠一转,道,“我虽是当铺管事,但当铺人来人往的,生意那么多,哪里全部都记得!”
贺云璋道:“就这一件怪事,使得百年老秤出问题,当铺的信誉受损,传出去之后生意还怎么做?对于用此物来害你们当铺做不下去的罪魁祸首,你们居然就放走了?”
管家脸色铁青,道:“放不放走,柳家当铺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贺云璋问:“好吗?”
徐茂林和长老们相视一眼,道:“非常好,最近当铺生意比以前还要好很多。”
当然是在镇子出事之前。
但这也是奇了怪了。镇子虽不大,但也不只一家当铺,尤其是这里民风淳朴,什么小道消息都流通得特别快,有热闹可看时,消息都能传到灵曜山上去!
而柳家当铺出了点糟心事,连他们都知道了。
百年老秤不准导致信誉受损,对当铺来说可谓是沉重打击。
可生意不降反增,却是稀奇古怪至极!
这就好像都知道某酒楼吃了上吐下泻,还有一堆当地人乐此不疲地奔着上吐下泻花大价钱去吃一样……
贺云璋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有种摄人心魂的意味,道:“那东西,长什么样?”不等管家开口,他又道,“也不用告诉我了,我亲自去看。”
管家赶忙道:“那物在老爷身上,老爷在柳宅,柳宅附近最为危险!”
贺云璋问:“柳老爷也出事了?”
管家道:“老爷是第二个病倒的,起初还不太严重,很快就开始看着老去,老爷本就上了年纪,而今已经病到昏迷不醒的地步,我们送去内宅的竹鸟都没有回音。”
贺云璋道:“我去看看。”
徐茂林道:“不可,先生万不可冒险!这病诡异就在于看看就会传染,一旦染上便无法逆转。修为高的人会染病慢一些,可时间长了还是扛不住,一旦染上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
贺云璋本就是从镇上过来的,但并没有被怪病影响。
徐茂林见拦他不住,道:“我已派门下弟子过去接老爷出来,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
“出来了!师兄们出来了!”
粗眉毛弟子慌忙上前:“掌门,出事了!”
“到底是出来了还是出事了……”徐茂林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众人齐齐往声源处看去。
只见数十个老得不成人形的老妪老头抬着简易床榻,无比艰难地挪出路来,他们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目光已经浑浊。而离床榻最近的两位身着灵曜派弟子袍,也已经垂垂老矣。
柳老爷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得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贺云璋快步掠去,顺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挑起盖在老爷身上的被子。
柳老爷骨瘦如柴的手里还牢牢握着一样东西。
“是这东西吗?”贺云璋问。
史上不乏怪器作祟的情况出现,若是灵耀派长老掌门阅览过器宗典籍就会知道,一些无法解释的可怕现象,极有可能是器被滥用所致。
“太远了看不清,总之是个金子做的,像杯子,上面还有、还有……”不知为何,管家没有说下去。
那是个小巧玲珑的镂空金樽,纯金打造,原样式就是富贵人家喝酒时用到的金杯,本身样式普通,但被精心雕刻了字,全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字拼接而成的镂空花纹,花纹骨架上还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小字。
字迹风格独特,意蕴隽永,过目难忘。
“傅明镜的字迹。”贺云璋眯了下眼睛。
在场老弱病残一听傅明镜三个字都不由抬起头来,投去朝圣般的目光,满脸希冀。
12. 第十二章
灵耀派上下弟子及长老掌门的眼力自然高过管事不知凡几,纷纷道:“应该不是,傅圣的字,千金难求!这多半是无良商捣腾的活字印刷。”
贺云璋眼力外放,在这小杯子上看到了更加细小的字,这绝非寻常人能够写出来的。
想到了鹤老的话,贺云璋缓缓吐出两个字:“心灯。”
可若是真的心灯,能让傅明镜镇守百里蜃山,退妖兵十万,区区一个小镇只怕转眼之间便能灰飞烟灭。
贺云璋心脏狂跳,喊道:“通通远离此地,全部退到五百米……不,千米开外!快!!”
徐茂林从背后见他头发开始转白,整个人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嘴唇哆嗦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先生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如果是这东西引起的灾祸,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贺云璋几乎是不受控制伸向那镂空金樽。
心灯,又名照妖,乃是人性的照妖镜,任你道貌岸然、装模做样,满口仁义道德、贤者能臣,心灯一照,原形毕露。
可它力量强大耸人听闻,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住它的诱惑,无数强者想要将它据为己有,但也有无数强者莫名敬畏着它。史料没有记载敬畏的原因,但“照妖”二字,或许足以说明了一切。
此时此刻,就连贺云璋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但除了毁掉这东西,他没别的选择。
徐茂林寻思道:“莫非那金杯正是解决病症的关键所在?”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目望去。
出云子手持金杯,莫名地顿在那里,而他原本变白的长发也没有继续变白的迹象。
“贺先生,情况如何啊?”徐茂林大喊道。
那位从来胜券在握的出云子前辈缓缓抬头,茫然地打量周围,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镂空金樽,惊讶凝固在脸上,眸光也变得几分黯然,整个人颓废不堪。他的容颜并没有变老,但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压垮了一般,再站起来,也如风中残烛,隐约不如先前高大了。
徐茂林见他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并不顾长老们阻拦,只身上前去,担忧道:“出云子先生,我若把你一人留下,简直枉为灵曜掌门!也愧对您多次救命之恩、教导之情!您此等高风亮节的世外高人,尚且不惜性命,我不过名不副实的小小掌门,又岂是那苟且偷生之人!就算要老死,那也罢了!”
被他牢牢抓住手臂的人见他如此这般热情,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不安,一边把手臂从对方手中取出,再一手指着自己,不大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先生,您的头发!”徐茂林惊讶道,“渐渐变回黑色了!”
对方摸了下自己束好的头发,更加困惑了。有点重,所以他从来都是散发的啊。
徐茂林从对方眼眸中瞧见自己的面容,竟是没见到自己继续变老:“方才见您的头发变白,我这心都快吓停了,生怕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半个镇的人都遭了秧,老的老死,年轻的也老了,莫非镇上这可怕的衰老病,真是您手中的这东西,是这古怪的金杯搞的鬼?”
徐茂林伸手去摸,对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手将心灯收入袖中,徐茂林刚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再抬起头来和那颓废的高人四目相对,后者这才略慌乱又郑重地解释道:“不要碰,这个东西它,很危险。”
“好,我不碰不碰,一切由您做主!”徐茂林隐约觉得眼前之人好像和之前不同,一副受惊的样子看他,不太像他熟悉的贺先生,但转念一想他十多年前才见过贺先生,现如今第二次重逢。
事实上,傅明镜确实不认识他,周围也实在陌生得很。
他万不得已才下山,此刻应该在店里等伙计,可人还没等到,就一眨眼的工夫,便来到了村外荒郊,而原本遗失的心灯却又明明白白地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只是这双手,绝非他自己的手,左手上还有绷带未拆,能感觉得出碍事的伤疤。
这里哪儿,这个身体又是谁的?
世外高人?说的是他这个身体的主人吗?
“咳咳……”躺在床榻上的柳老板艰难地咳嗽出声。
“柳老板您醒过来了!”徐茂林赶忙去扶他,“造孽啊,这可如何是好!”
“我来了,就不会有事。”傅明镜道。
唯恐对方不信,傅明镜又道:“情况绝不会再恶化了。”
的的确确被救到此地的人都没有了继续老化的迹象。
“可惜不会好转!”徐茂林只听他笃定的语气,便多了几分底气,心想不愧是世外高人,尽管看起来颓废了些,却更加可靠了。
“会好的。”傅明镜说。
“去取清水来。”傅明镜说完,掌门立刻命弟子们去附近的井边打了桶清水,傅明镜舀了瓢水,将心灯洗干净,他又从掌门和长老手中要来水囊。
这水囊里乃是山间清泉,有活血化瘀之效,又被称之为灵泉水,平日里号称强身健体,其实也就解渴用。
傅明镜凑满了一瓶灵泉水,也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半晌之后,他把水囊递给掌门,道:“每人一滴,喂给村民们。喝了一定药到病除。”
“竟不知先生也会行医开药!”众人不禁错愕,掌门夫人已经被请回山上去了,不然若是夫人在这里,或许还能看出些门道,他是完完全全看不出来。
傅明镜俊脸微红,微微颔首。
徐茂林将信将疑地问:“一滴,一滴就可以了吗?即刻便愈?”
“大概不能即刻,”傅明镜又问,“山上可有大钟?每天三遍钟音,敲上一敲,提醒村民药效会配合钟音发挥作用,一个月内定能恢复如初。”
长老道:“我们灵曜山上的确有钟,但钟音最多传到山下,传不到此地。”
傅明镜想了想,道:“灵曜山是在此地的何方?”
徐茂林抬手一指,快人快语道:“先生口口声声说是灵曜的客卿长老,竟是连灵曜山在何方都忘记了。”
那山离此地并不远,山上仙雾了然,是一座好山。
傅明镜又是一顿:“我只是……”他也解释不出什么来,又问,“那钟有多大?”
长老不解其意,便说了下尺寸:“若用得上,我们现在就回山上去,想办法把钟搬下来。”
如今弟子都老迈,这上山下山只怕浪费时辰,徐茂林担心百姓安危,不由道:“先生脚程最快,力气也大,可否劳烦先生走一趟?”
傅明镜犹豫了下,他原身的那位可能有如此神通广大,但是他,他恐怕不行。
傅明镜道:“此地还有哪里可以买大钟?”
柳老板哑声咳嗽道:“当铺里有个大钟,老薛,带他们去当铺里。”
“那钟,还能敲响吗?”薛管事很是怀疑。
当铺乃是百年老店,很是雅致,却不怎么透光,看起来颇有古朴之感。
大钟就在当铺里头搁着,太过笨重,但外表的饕餮纹却很美观,敲动的声音很是沉闷,传得不够远,想必是有所损坏,尽管用料极其珍贵,却没有灵曜山上的钟那等洗涤心扉之妙用。
“这里头裂纹太多了,做工也很粗糙。”傅明镜看到这钟,颓废的气质一扫而空,然那钟超凡脱俗的气质却让他一下子空灵了不少,他用手抚摸钟上纹路,轻轻扣指敲击,一敲之下,听出了不少微妙之处。
“还是上山去搬吧!”徐茂林小声提议。这钟废器,一般炼器师都束手无策,更不用说他们了,那柳老板不愧是奸商,见缝插针地想谋好处。
“那太慢了。你们去外面等我。”傅明镜盯着这钟,用左手指节敲击,右手抚平糙痕,速度极快地围绕大钟以震音法进行挪位补缺。
震颤音持续不断,还没走远的掌门和管事等人一会听得畅快一会听得烦闷,就在他们实在难以忍受时,声音骤然停了。
然后咚地一声重响。
无形的波动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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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出,清越的钟音响彻整个小镇。
这是那废弃的钟能发出的声音吗?
徐茂林愣在那里,一旁的薛管事也不由张大了嘴巴,都忍不住快速回到那大钟所在处,刚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不敢去打扰那位超然于世的高人。
傅明镜左手有伤疤,只能动用右手,而且也不知道这手有没有炼过,他怕烧伤了这么好的手,不太敢贸然用别人的手打火,所以炼器的方法很有限,修改到这钟程度,他其实是不太好意思的。
“这钟,这改过的钟?”薛管事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不知先生这一改需要多少金?”
傅明镜脸色不太好,道:“这钟本就是你们的……”
徐茂林赶紧道:“天下器宗不在了,这钟价值连城,想买都买不到,你去跟柳老板说,这钟就算先生给你们了,但那金杯,先生得带走。”
傅明镜感激地看向徐茂林,他正愁不知如何要走心灯,心灯虽然是他的,但被人捡到就又是别人的了。
薛管事目光灼灼地打量那似乎焕然一新的大钟,上去摸一摸,道:“好说好说。只要老爷能活下来。”
出了门,镇上也就这一条大道,来往都是灵曜派弟子在忙碌,徐茂林实在好奇,对一旁的年轻高人道:“经由这一钟鸣激发药力,我门中弟子竟然就有恢复的征兆,眼看着年轻了不少!不知先生是怎么开的药?这若是内人见了,定会问起个中缘由。”
傅明镜只得道:“秘方,不可说。”
要说是药,其实他们怎么看也就是清水罢了。可确实有效,实在令人叹服。掌门夫人的医术已经很高超,而出云子能解决掌门夫人解决不了的怪病,其本事不可谓不高超。
原先对贺云璋不太满意的长老们也一改对他的印象,大为赞赏。
“早知道贺先生武艺高超,什么都会,却没想无所不能至此!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先生不会的呢!先生还会寻医问药、治病救人,这可是连傅圣都不会的啊!”
傅明镜再次垂眸。
又有长老道:“以前我还因为先生对傅圣有偏见,很是误解了先生,现如今才知道是我狭隘了,以先生之大才,又怎会为博众人眼球随便贬低傅圣呢!”
傅明镜蓦然抬眸,眼眸微微睁大:“我对傅……傅明镜有偏见?”
那长老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想不到高人也会装健忘啊,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难道不记得了?
徐茂林催散长老,维护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的!十多年前的谣言罢了,不过庸人自扰,鸡蛋里挑骨头,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圣居山脚下小镇。
掌柜摸了摸八字胡须,从伙计手中拿过叠得整整齐齐的包裹,规规矩矩地递到一位精神恍惚的年轻公子面前,说:“傅公子,这是您半年前来本店定做的衣裳,您清点清点。”
贺云璋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那装衣裳的包裹上大大的“寿”字,道:“你叫我什么?”
“您只说您姓傅,见您这般年轻,所以冒昧称您为傅公子……”掌柜看他也不由殷勤了几分。
傅家山庄,富甲一方。这话可是当世人人耳熟能详的。
虽说此人行事低调,不像是赫赫有名的傅家人那般财大气粗、趾高气昂,但怎么也姓傅。
就是傅家外门的小辈,随便拔根毛都能压死不少小掌柜。
他可不敢怠慢。
贺云璋囫囵接过那包裹便要往外走,转身的那刻,视线落到一旁的等身铜镜上。
里头那个半熟不熟的人也在打量着他。
贺云璋猛地顿住,吓了一跳,镜子里面和傅明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戴着纤薄的手套,缠得十分随意的头发滑落肩头,稍稍遮住颤抖的脸庞。
傅明镜!
他成了傅明镜!?
13. 第十三章
贺云璋头皮发麻,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难不成傅明镜恶名昭彰的过去有他一部分“功劳”?
另一边心灯作祟,都火烧眉毛了,傅明镜竟然有闲心来取定做的衣袍。
何等不知轻重、贪恋享乐之人!
他甩手扔了手中包裹,走了两步又捡起来拽在手里。
走出了寿衣店,见着车水马龙的大街,风和日丽,恍然如隔世。
贺云璋转过身来,一看牌匾。
寿衣店?
贺云璋拎着寿衣包袱,茫无目的地在热闹的大街上来回闲逛,阳光刺眼,没多久便有汗珠顺着眼角滑落,这副身体好像终年没见过光似的,走几步被太阳晒晒,就一阵发虚,头晕目眩要歇息。
他找了个又显眼又相对阴凉的屋檐下,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坐了下来,看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认出他的人。
贺云璋盯着自己那戴着手套的手,好几次都想扒下来看看这双手究竟是怎样的匠心独具,巧夺天工,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好看好用,但又担心他扒到一半,傅明镜刚好回来……
炼器师最宝贝的就是一双手,戴了手套若是不经同意脱下来,有种强行脱女子衣裳的负罪感,贺云璋自诩正人君子,自是不能胡作非为。
他眼放幽光,就像饿狼盯着近在咫尺的食物,几乎要把纤薄的手套盯穿,连缝制手套的细线多少根都数清楚了。
贺云璋闭上了眼,默念清心经,念到肚子饿了,便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去人多的摊子上吃了碗面,喝了盏茶。
他都成傅明镜了,竟然都不能看看自己的手长什么样?
对方是君子,当以君子之礼相待,但傅明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脱个手套而已,也就炼器师有这个讲究,不是炼器师若进了一副新躯壳,发现自己戴着手套不方便,不也得摘下来吗!
说服了自己,贺云璋两眼放光,两根手指刚捏着手腕处的薄丝边沿,还没来得及拨开。
眼前陡然黑了许多,姿势也换成了另一个,竟是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心脏感受到情绪波动开始剧烈跳动起来,贺云璋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端坐在静谧的房间,既阴凉又有阵阵清风,很是舒畅,透过窗外能看到山外青山。
是灵曜山。
面前一条朱木长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方条镇纸压在光滑的纸张上。
其上有字,墨迹未干。
贺云璋屏住呼吸双手持着纸的两端,举到眼前来细看。
其实不用仔细看,那字迹太过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是谁的笔迹。
“致贺先生书,我在原地等您,劳您带它同来,镜不胜感激。”
回来没多久就弄到了一幅傅明镜的墨宝……贺云璋迅速掐灭了脑子里这点不争气的念头。
桌面上还放着一个白木圆球,所谓白木便是一种特殊处理后没有树特有纹路的纯白木头,这种东西可以制成木锁,技巧娴熟的木匠或者炼器师,可以做到毫无拼接痕迹。
贺云璋拿起白木圆球来,发现重量较单纯的白木要重了许多,稍微掂了掂,心里就有了数:“好你个傅明镜,用白木锁心灯,严密丝缝,当真以为我打不开吗?”他左右抛了抛,到底是没有拆开。
傅明镜的意思和他猜测的一样,似乎只要不直接接触心灯,就不会触发。
贺云璋心道:“意思就是说让我带上心灯去方才那处城镇,傅明镜等我作甚,等我还心灯,还是等我自投罗网?”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傅明镜是否已经和妖族勾结,暂时不急。贺云璋将此书信对折,塞进衣袖——单纯对字不对人,字还是难得的。
“不知镇上百姓怎么样了。”贺云璋推门而出,当年山上仅有几处茅草棚和木头堆成的小院子,而今已经大变模样,别院清雅,练剑场宽阔,有亭台隐于山林间,颇有了仙山的雏形。
“先生出来了!”
“晚辈见过长老!”院门外悄无声息地站了不少灵曜派弟子,有的手捧食盒,有的手持朱果,各个无比亲切,见他出门,争着抢着把手里的好吃的好玩的送到他面前。
“出云子前辈,这是镇上百姓送来的,还有这些是弟子们谢谢您的……”
贺云璋虽和灵曜派交好,但他一副世外高人范儿,为人再和蔼可亲,也有种无形的距离感,连灵曜派掌门都不敢随意待他,而倾慕他的弟子也大多远观,做不出太过亲昵的举动。
不过跟傅明镜交换了大半日,怎么这么多人觉得他很好亲近的。
“您真是太神了,竟然三两下便解决了燃眉之急,百姓都有好转的迹象!”
“而且您那么短时间便修好了破钟,太厉害了!”
“还有白木,您要白木,都不用尺子,仅靠目测和小刀,刀功好到叹为观止……既会剑法拳法掌法轻功了得,还会炼器,还能行医,前辈真是无所不能!”
贺云璋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治好怪病的,但听起来这些人也不清楚缘由,但确实是有好转,傅明镜竟用他的伤手,修复好了一件器物!
贺云璋按捺住心切:“带我去看看那钟。”
贺云璋下了山便听到了钟音,道:“这钟音,是不是过于微弱了?”
跟来的弟子们大惊:“有钟音?应该是隔得太远了吧,长老耳力惊人,晚辈望尘莫及!”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贺云璋大概知道原先那钟损坏得比较严重,而傅明镜几乎只耗费了几盏茶的工夫,便修复了大钟。
只是这修复得未免过于敷衍,钟音覆盖面太小。
那当铺管事看到贺云璋便热情地迎了过去,一口一个活神医,活菩萨地叫他。
那钟被搁在铺子中央,进进出出的人都能看到那件器物。
沾了这宝物的光,当铺的生意并没有衰败,百姓们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发病,但知道救命之物有这口钟,没事便会过来看看,甚至还会用手触摸。
现在那口钟四周已经被封了起来,当铺掌柜是个机灵的,甚至立下规矩,只有给香火钱,才能靠近了拜,若要摸还得另外加钱。
贺云璋亲手抚摸上面的饕餮纹,用指节轻叩,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傅明镜的问题,傅明镜并没有用他的手打火了炼器,直接通过震动来修复,方法不难但也绝不简单,尤其是在极短时间内造就,修复度如此之高,可见手法极尽熟练。
只是这个时期傅明镜的锻造手艺,似乎不比他高明多少,但傅明镜早早创出独门秘器“心灯”打破常规,而他的技艺都来自于前人经验,炼制已有的刀枪棍棒等道器不在话下,但也仅此而已,没有新颖之处。
贺云璋看了看自己绑着绷带的掌心,稍稍握紧,心情有些发堵。
傅明镜知道他的手受了伤。
对于炼器师而言,最尴尬莫过于手伤。
手伤也就意味着存在比他的手更高级的道器,同样也意味着存在比他炼器术更高超的炼器师。
贺云璋自觉没脸在这个时代自称炼器师了,他心道:“我的剑法刀法身法等在这个仙道起步的时代,算得上出类拔萃,还是以隐士身份自居为妙。”
管事见他绕着古钟走来走去,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舒展开,神情变幻莫测,心跳也随之起伏:“不知活神医此来,是觉得此钟存在什么缺陷吗?”
贺云璋看不惯这铺子掌柜的做派,尽管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但全镇发病和柳掌柜误用心灯脱不开关系是事实。
全镇百姓遭殃,病发老死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就他这个罪魁祸首从头到尾讨好,不只生意兴隆,事后还能靠这铜钟继续财源广进,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贺云璋佯惊道,“这钟,你们是怎么敲的?坏得比我预计的要快。我正欲云游,临走前过来看看,发现你们暴殄天物啊,不出两日,此钟就要被你们撞坏了。”
管事被他这话给吓到了,忙道:“我们都是轻轻敲的,怎么会撞坏呢!”
无奸不商啊,就因为撞得太轻,以至于钟音覆盖面较小,那些还未痊愈的老人们耳朵不好,都得过来当铺附近细听,使得这里门庭若市。
“钟就是要大力去撞啊!若是这样轻轻敲……”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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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璋用左手屈指一弹,那钟面上便出现了一条裂纹。
有了一道裂纹以后,越敲越裂,像蛋壳似的,更别提发声了。
管事汗如雨下,道:“这可如何是好!此钟关乎到全镇百姓的性命,不容丝毫闪失啊!还请先生帮忙!”
贺云璋略苦恼道:“我可以再修复,只是比较费力,你们恐怕要付出一定报酬才行。”
“您请稍等!”管事禀报了掌柜,掌柜想要一劳永逸,报酬就报酬吧,他通知镇上百姓都来围观,算着这高人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使坏,这钟得了高人再造,日后再涨价就有名头!
等人到齐,贺云璋这才当众说:“灵曜山上还有一口道钟,那是真正的道器,可以洗涤心扉,让人头脑清明,效果更佳。”
众人心驰神往。管事赶紧道:“只是那口钟传不到山下来,声音还没有我们这响亮呢!”
“确实如此,诸位只需要每日按时听钟音,跟是什么钟无关。”贺云璋意思是到位了,他按照同样的手法当众重炼此钟,将内部部分裂纹扩大,又将部分裂纹缩小,表面上越发光亮,普通人的肉眼看不出问题来。
修缮过后,这钟音更加清越响亮,但无论怎么敲,不出五日,这口钟便会报废。
柳掌柜觉得他也没多费力,但口头上千恩万谢,奉上一小袋金子作为谢礼,贺云璋忙说客气太客气,已然收入袖中。
他动用身法,迅速上了山,得了掌门徐茂林的许可,重新修缮了灵曜山上的道钟,让最响亮的钟音足以传遍四方小镇。
这样一来哪怕当铺的破钟被敲坏了,也有山上的钟音顶上。
安置好了一切,贺云璋背上包袱,向灵曜派众人告别。
徐茂林含泪相送,说自己儿子时常惦记先生,外出办事不成回来,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贺云璋倒是觉得不会太久,他有任务在手,会在这边待上不少时间。那本传记没找到,他琢磨着万不得已,直接找傅明镜再弄一份也未尝不可。
此次赴约,对象是傅明镜,贺云璋十分慎重,带上白木锁心灯,在路上磨蹭了两日,总算把近来的情况打听了个大概。
傅明镜和傅家山庄九年没有往来,他爹娘早丧,近段时间傅家也没有丧事发生。
什么人的丧事,需要傅明镜亲自订寿衣,半年前订好,再亲自去取?
以及心灯怎么会流落在外?让他很讶异的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傅明镜下山来,众人都理所当然以为傅圣当然还在圣居山。
圣居山在妖界举族入侵之下,稳立九年不倒,已然成为了人界人族心理支柱,似乎只要圣居山还未被攻克,只要傅圣还在山上,那么人界还有翻盘的机会,人族依旧还有安稳日子。
终于来到了寿衣店所在的锦衣镇,贺云璋不紧不慢地往那地方走去,心道:“我当时出了茶铺,就站在炎炎烈日之下,按照傅明镜的说法,他应该就在这处锦衣镇上,这都三天,不知他在哪间客栈下榻,或者那间酒楼吃酒……”
贺云璋骤然想到他怀里不过几枚铜板,心想不会吧,应该不至于。
可他刚走到茶铺附近,只见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真有个年轻男子站定不动。贺云璋停下脚步,眼睛都直了。
就在他三天前离开的地方,傅明镜颓然而立,顶着炎炎烈日,好像隔绝了尘世喧嚣。
“这是哪家公子?”
“他都站了三天了,也不知是丢了什么贵重之物,还是在等什么人……”
傅明镜脚步虚浮,额上一层薄汗,光下他的皮肤像是透明一般,微微眯着眼睛,神色颓然,唇瓣干得没了血色。
一辆马车横冲直闯,马夫挥动鞭子,抽得骏马狂奔,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个直立着的身影:“让开,快让开!”
眼看着马车将近,而那人却像失了魂似的不知道躲,贺云璋轻嘶一声,纵身上前一把拉过他的手臂,傅明镜脚步趔趄,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发出一声闷哼。
本就没有束得多牢的墨发倾泻而下,挡住了大半张脸。贺云璋的下巴触及他头顶,只觉发丝被晒得滚烫。
14. 第十四章
照着往常,贺云璋见了这等纵马驱车乱撞行人的情况,必定会给那车上的人一点教训,破坏个轮子,弄翻个车什么的,但被撞的是傅明镜,他脑子一乱把傅贼给救了,再回过神来那装备精良的马车已经跑远。
贺云璋强行打起精神来,见那扎眼的“寿”字包袱还在傅明镜肩上挂着,便要扶他到树荫下歇息。
谁知这人不识好心,腿脚都挪不动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他身上,还勉力摆手,道:“不、不了,我在等人。”
贺云璋戏谑道:“等什么人需要挡在路上,不知道让车。”
“我等的人可能不认识我,所以我……”傅明镜抬起头,视线落在贺云璋面上,那双如明月倒映幽潭般灵气逼人的眼眸里,竟透着一次难以言喻的欣喜,道,“先生,您来了!我,我是……”
“鼎鼎大名的傅圣傅明镜,我还是知道的。”贺云璋当着他的面也不介意告诉他,我知道你,但对你并无好感,自报名号道,“我姓贺,自号出云子,灵曜山隐士,闲云野鹤一只。随你怎么称呼。”
傅明镜顾盼左右,生怕惊动旁人:“若先生看得起,不妨平辈论交,唤我明镜便是。”
贺云璋眉头一挑,还真是叫不出口,道:“阁下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实不相瞒,我冒昧让贺先生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傅明镜恳切地描述了镂空金樽的具体细节,道,“那的确是我之物,它很危险,还只是个半成品,希望先生能交给我。”
“你让我过来,就为了要回心灯?”贺云璋拿出白木锁心灯来,道,“傅圣好大的派头。”
傅明镜道:“你怎么知道它叫心灯?”
贺云璋心头一紧,脑子里瞬息闪出好几种说法,包括灵魂互换在对方身体里听到心声的屁话,以及假装神算子神机妙算……都不大靠谱。
傅明镜目光如炬:“我才取名没多久,从没对外说过,应该没人知道。”
“佛语有云,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如你的明镜二字,高风亮节,颇具禅意。”贺云璋到底是老江湖带出来的,从不怯场,他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我亲眼见到此器显威,实在想不到除了心病之外,还有什么样的怪病能突然发作,又很快得到遏制。和念想有关,我看到它,便想到‘心灯’二字。”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傅明镜竟是丝毫不怀疑,很轻易就被蒙混过关,贺云璋一身虚汗,只听他惊喜地道,“原本我叫这镂空金樽为许愿灯,只是人的念想瞬息万变,心灯发作太快,回过头来,甚至根本想不通究竟是哪个深埋心底的想法还是一时冲动的想法发挥了作用。知道为什么我叫它灯吗,因为雕出的镂空花纹透光,我掏空了杯柱,若是灌上些许灯油,加上灯芯,还是可以勉强当灯用的,虽然它并不是灯……”
所以,当心灯被当成普通金杯送进当铺的时候,卖的人希望它重,收的人希望它轻,使得百年老秤忽高忽低测不准。
掌柜的得了它,当铺生意兴隆,但他自己年迈多病,他爱妾突然年老色衰,全镇人接连苍老,其实都是那掌柜心术不正所致。
那他呢,他心有何愿,才会跟傅明镜灵魂互换?
贺云璋尴尬得不愿深思。
傅明镜说起他的器来就滔滔不绝,回过神来见贺云璋默然不语,他略带羞赧说:“抱歉,我在山上待太久了,有时候一个月也说不上一句话,难得碰到像先生这般睿智的,不知不觉就话多了。”
贺云璋纯粹是被惊到了,他莫名有种,如果直接问,这人能在口头上把心灯怎么造的,过程一步步告诉他的错觉。
炼器师是很不介意分享的,或者说是非常喜欢分享的,好到可以成群结队共炼道器,但炼器术的提升只能靠自己钻研,所以器道又是枯寂孤独的。
原来顶了器道半边天的傅明镜,也曾有过强烈的想要和人倾述他的理念、他的炼器术的时候啊。
何其珍贵!
忽略傅明镜这个人,单论他的炼器术,确实是值得被载入史册的,这点贺云璋承认。
贺云璋神情严肃,道:“无妨,我炼器本事不高,但我对炼器很有兴趣,听你说的也很有意思。”
傅明镜还想说什么,贺云璋却不敢继续听下去了,怕陷进去出不来,道:“它是半成品残器无疑,但依旧逆天,该不会用过后会有后遗症吧?”
按照器宗规定,成型之器,必须用法清晰明了,否则一律残器。
“先生神机妙算!有的,但具体是什么后遗症,我也说不准,大概因人而异吧。”傅明镜惊喜道。
贺云璋突然不想说话了。
傅明镜担忧地看向贺云璋:“不知先生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贺云璋感受了下,一路上除了时不时胃痉挛,没什么异样之感,道:“你有过后遗症?”
傅明镜松了口气,点头笑道:“我的还好。”
“是什么?”贺云璋好奇。
“折寿。”
“……”
修道之人的寿命是可以靠卜卦算出来的,是指不包括意外事故在内的,人体自身的寿命。
就比如器师炼手臻至大乘后,卜卦出的寿命便在两百岁上下。
“折了多少年?”贺云璋问。
“大概一百五十年,”傅明镜道,“我的身体状况,只有你清楚,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为好。”
贺云璋信了他的邪,竟有点痛心,转移话题:“既然这东西这么危险,你不好好揣着,怎么让它流落在外了?”
傅明镜:“被盗了。我山上住处被洗劫一空,连棺材都没留下。”
贺云璋:“……”
傅明镜道:“别的丢了不打紧,只要能找回心灯就够了,也许心灯实现的是我的心愿,最终也会报应到我身上。我活不久了,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让心灯彻底成型。
“到时我会找个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我已经想通了,其实我给自己建的陵墓空了也罢,墓碑也不用立,只要不知道我的死活,或许会对妖族起到些许震慑作用。谢谢你把它送回来,就此告别吧。”
你都给自己建陵了!
棺材,寿衣,陵墓,全套啊……
鹤妄那点颓废不算什么,颓废的鼻祖在这儿呢!
贺云璋道:“你的残器遗失在外,你就不管了?不要这么不负责吧!”
“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不可以说我不负责!”傅明镜呼吸不稳,涨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
其实哪有被盗的受害者负责遗失之物的道理。
贺云璋道:“你就不好奇是谁偷了你的东西?被欺负到这份上,你还能忍?”
傅明镜平复了心绪,道:“如果是人界人族勘破心灯上了山,我会很欣慰。否则就麻烦了。若是先生愿意帮我,我也不至于这般苦恼。”
贺云璋端着:“你可以找其他人帮忙。”
傅明镜道:“不好麻烦他们。”
贺云璋道:“你就好意思麻烦我??”
傅明镜脸色白得吓人,突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干脆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发抖,后颈尽是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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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贺云璋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又怎么了?”
傅明镜有气无力地道:“头晕,四肢乏力,我怕是真的大限要到了。”
贺云璋:…………
贺云璋问:“冒昧问一句,你……几天没吃喝了?”
傅明镜伸出四根手指,想了想,又伸出一根,又伸出另外一只手,看着双手苦思冥想,说不出准话。
饿不死你!
虽说修道,哪怕是器道,体质也非常人能及,几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有问题,但贺云璋切身感受过傅明镜的体虚,感觉到饿但也没吃下多少。
也就是说多少天了,就吃了他那天那顿,紧接着又是三天不吃不喝,在光下暴晒,没倒下已经算是老弱病残里体质不错的了。
“你以为你是仙女,还不食人间烟火!”贺云璋扶起他就走,“撑着点,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说。”
傅明镜摇了摇头,纯粹是没有胃口。
贺云璋就近去了个面摊,傅明镜只看了眼那粗细不均的面条,粗陋的桌椅板凳,有气无力却态度坚决:“能不能不吃?我不想吃这家。”
“那你想吃什么?”贺云璋耐着性子问。
“都行。”傅明镜道。
就这个“都行”,可折腾死贺云璋了。
说他嫌弃小摊上脏乱吧,贺云璋接着带他去镇上最贵的酒楼,他看了眼菜肴,竟连坐都不往那儿坐。
连换了五家店,傅明镜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忍不住道:“要不然,找个可以下厨的地,我来做吧。”
贺云璋:“…………”我的老天爷,傅明镜要做菜给他吃。吃不起,吃不起!!
贺云璋瞄了他一眼,鄙夷道:“你怎么做,难道要我抱着你做?你都瘫了,还拿得起锅铲吗?”
“我稍微歇息一下应该就有点力气了。”傅明镜缓了口气,道,“先生心忧天下,古道热肠,本领高超,淡泊名利,还不被心灯所惑,我实在想不出比先生还适合的帮手!”
“我避世多年,不晓世事。”贺云璋道。
“我也是,同道中人!”傅明镜道。
贺云璋一阵无语,胃疼得难受。
奇怪,他身体好得很,路上不是没吃过,以前饿急也从没胃疼过。莫非真有后遗症?
最后两人终于停在街道口一家还算气派的酒楼门口,从正门口一眼就能看到正堂内摆放着的一道果蔬拼盘。
一只收起翅膀站在梧桐树枝上的凤凰,脖颈修长,羽毛瑰丽整齐,一片片薄如蝉翼堆叠而成,造型华美,栩栩如生,吸引了不少看客驻足赞叹。
“就这儿吧。”贺云璋一眼就被这刀工吸引,几乎是拽着他往里走,“你爱吃不吃,饿死算了。”
傅明镜落座后始终盯着那凤凰拼盘,贺云璋叫伙计上菜,还是多嘴问了他一句。
傅明镜看了眼邻桌上的菜,露出一脸菜色,目光又落到那凤凰拼盘上,一脸无法形容的纠结,贺云璋不理他,囫囵点了不少。
傅明镜实在忍不住拦住那伙计,道:“能不能借我一把不用的小刀?”
伙计赶紧跑去后厨,拿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看起来不太干净,但其实是洗过了的,不知这位公子有何用?”
傅明镜道:“那凤凰没雕好,有三个地方整体厚了几丝,我修一修,保证好看。”
贺云璋眼力入微,仔细一看,发现确实有很明显的瑕疵,平滑的面上突出来了几块,就像光彩夺目的凤凰羽毛下,多长了三个瘤子。
他看向傅明镜,却见傅明镜已经开始挽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