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她要反》
1. 假的
崔令晞是被疼醒的。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镜中陌生的一幕。
红色的帷幔下,自己穿着金线镶织的大红喜服,斜斜躺在床榻上。
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除却嘴唇微微泛白,略带红晕的脸上看不出惊惧,甚至带了一点不谙世事的平和与纯粹。
如果不是胸口插着的刀反射了月光,没人会觉得镜中娇俏的女孩遭遇了不测。
她不是死了吗?
冲天的火光里,热浪阵阵袭来,焦灼她的肌肤。
作为被万民唾骂的太后,按悠悠众口所说,她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女子垂帘执政,越俎代庖,可不就是不得好死吗?
她一人死不足惜,只是不知道她死后的兮国最后怎么样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宕机的大脑在这时传来声响。
【恭喜宿主获得一次续命奖励,将由本造反平天下系统为您兑换】
【按照规定,宿主必须造反登基,平定天下动荡方能永久存活,否则将被永远抹杀】
【现在播报规则,宿主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由此获得精力值,注意,低于60分将进入娇弱模式】
【当前精力值初始化0分,该分值十日清算一次,下面,请完成第一关——成功嫁入王府】
【本关卡分为三个任务,现在开启第一个任务——朝堂风波】
冷冷的电子音滴滴两声后彻底消失不见,还没回过神的崔令晞脑里瞬间涌入许多陌生的记忆。
她占用的是大临国一个公主的身体,公主从小被一个叫云嫔的妃子下药弄傻了,在京城闹出不少笑话,待到成年,立马被推出来去云昭国和亲,更不幸的是刚刚公主还被一刀毙命了。
容不得她多想,门轻轻扣了两下后,丫鬟小杏走进来了。
“天色要亮了,公主可起来准备一下,宫里的车马上来了。”
崔令晞愣了一下,回过神才惊觉身上的伤和刀刃早已销声匿迹,连血迹都无影无踪。
她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由丫鬟摆弄后扶上车。
在路上,她才慢慢回过神,她葬死在蓄意的火海里,然后被这个系统奖励所谓的续命机会,所以穿过来了。
既然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轻易放过背叛她的人。
在宫女的指引下,崔令晞踏入殿堂。
堂里金碧辉煌,玉砌的砖石平整地陈列满厅堂,九龙盘旋的金柱屹立两方,大臣们分列两侧,由此顺阶而上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巅,金色的龙椅上,君主端坐在上面,即使年稚,身上还是有帝王的威严。
她瞥见独占右边第一排的人,整个人挺拔地站着,下颌锋利,眸光冷峻,华贵暗金的衣袍衬得人很白。
看到人的那一刻,崔令晞顿时呼吸都停了半拍。
她前世死于漫天火光,就是拜眼前的人人所赐!
她努力放松握紧的拳头,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冲动。
抬眼对视上的一刻,即使面上掩饰得再好,崔令晞还是看到了墨色眸子深处的惊涛骇浪。
这下吃惊的不仅是对面的人,她心下也有点疑惑。
按理说她现在是临国公主,元无赦应该没见过才是,怎么这么惊讶?
稚嫩的帝王开始谈婚事,一幅义正严辞的样子,眼睛却有些发虚地撇向摄政王。
这门亲事元无赦本不同意,是他降旨强迫的。
谢家和李家都有意和元无赦联姻,如果那样,党派势力结合,摄政王一家独大,不可不防。
据说这公主脑子时而不好,算是个不二人选。
年轻的帝王问摄政王的意见,元无赦一时没回话。
崔令晞没想到这么巧,害死她的仇人竟然是公主的和亲,不过严谨点说,现在是她的和亲对象。
呵!
他们也算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了,何苦凑成成双入对的鸳鸯!
曾经那一厢痴情有多深,现在看来就有多讽刺!
元无赦缓缓松开握紧的手,静静看了崔令晞半晌,撤回目光时眼帘下垂,一时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下一刻一句略带沙哑的话抛出,炸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陛下,公主远道而来,臣此前担心公主路上出事,一路派人跟随,据下人来报,公主两天前在路上遭遇匪徒,已不幸身亡,此下公主公然立之朝廷,定然是冒充,还请陛下圣裁。”
崔令晞看着两步开外的人,脊背挺直,侧过头看着自己,平静无澜的眸子里一片坦然,丝毫不见刚刚的诧异。
她心里想,确实是冒充,两个都是被你杀死的,还能站在这儿,也是意外使然。
“本公主听闻,云昭国律法严明,凡事讲究公平,一切罪责均需由证据佐证,王爷今日此番言论,可有证据?总不能王爷一张嘴就定本公主的罪吧。”
“公主说的,凡事讲究证据,那现在公主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真的?”
崔令晞看着面前的人,步步紧逼的语气尽显不善,偏偏那双眼睛很黑,像平静的湖面,让人觉得真诚。
当年她就是被这双眸子蒙了双眼,信了那连篇的鬼话!
不过显然,今日不同往日,再有十双一样的眼睛,她也是不信了,微微一笑回了那双令人信服的眼睛,声调微微提高,她缓缓开口:“这话说的,本宫不是真公主?那王爷就是真王爷吗?”
“本公主曾听闻,摄政王年少时不慎从崖上落下,幸得落入水中方可保命,民间传言,王爷已死,是有人易容取而代之,那现在站在面前的你是真的亲王吗?”
“请问你如何自证?”
带有玩味的尾音绕了一圈宽广的大殿,消散在一阵窃窃私语中,原本喧嚣的朝堂随之静下来。
有几双好奇的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向摄政王脸上瞟去,不过多数人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倒是当事人像没事人一样,拂平衣袖轻微的褶皱,然后缓缓掀起冷色的眸子。
“本王自是真的,倒是姑娘你,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没有一点公主该有的端庄,反倒一副刁妇模样,为争得一时口舌之快,胡乱攀扯。”
风晃得不多的烛光一闪,影子在墙面上诡异地跳了一下。
崔令晞看着容色严峻的人,不禁觉得好笑。
民间传言这位摄政王手段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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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佛祖心肠,最是爱戴天下苍生,六年前的大战为救一城,孤军奋战,只身引敌人进埋伏,自己落入山崖,不幸重伤,他一人为万人挡劫,是现世佛陀。
现下这位心肠慈悲的佛陀偏偏就是容不下她一介弱女子。
两国交战,怎么可能是牺牲她一个人就能保全的,无非是延迟爆炸罢了,何必自欺欺人!
“如果王爷确是本人,那民间说王爷不能人道,王爷为何还要求娶本公主,毁本公主后半生?”
这下坐在上面的皇帝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容色姣好的公主。
这事本是六年前元无赦落崖后坊间传闻,那时先帝还没去世,顾念他功绩显著,特下令不得再传,知道的人基本都要忘了这事,没成想今日又提起。
元无赦这时才仔细看向穿着大红喜服的人,皮肤雪白,眉梢微翘,瞳仁极浅,水灵的眼睛很无辜,似乎真的很好奇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不过细看,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没完全恢复。
崔令晞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当时说好的一世一双人,如今是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娶?
“本王—”
话头还没说完,就被年少的皇帝打断,“皇叔,公主今日刚到,不想你们二位这样合得来,话都一样一样的,不过你们夫妻间的小玩笑还得分场合,这是朝堂,如果有心人听去,传回临国,难免说我们云昭仗势欺人。”
元无赦知道这话的意思,这是提醒了,这婚事关系两国和平,如果他再找茬,那临国就有理由开战。
到时候民不聊生,受苦的还是百姓。
他看着鎏金花钿下熠熠生彩眸子,顿了半晌,缓缓低头:“是微臣失言了,公主远道而来,本王无据之言,只听手下一面之词,误会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崔令晞看着拱手作揖的人,弓下的后背笔直,衣衫下紧绷的躯体很有刚健之美。
就是过于虚假。
那杀意都要从抬起的凉薄眼尾里溢出来了。
“那就照婚约所言,摄政王明日迎公主入府,尊位正妃,公主可有意见?”
她还真有意见,这婚约能不能作废!
只不过不能提罢了,就系统任务来说,这是她保命的前提。
就时局来说,她不嫁大概也是死路一条!
等等,系统为什么还没反应,不会是要圆房才算成功吧?
不会吧!!!
沉浸在圆房的打击里久久不能自拔,直到最后帝王叫了两声,她才缓过神。
“任凭皇上定夺。”
【恭喜宿主,顺利渡过朝堂风波,获得帝王口谕,当前关卡进度为三分之一,奖励精力值加5】
【接下来开启任务二—迎亲意外】
机械的电子音说完便遁地而逃,崔令晞想问一句都来不及。
回过头,那位摄政王只留下一个坚阔的黑色背影,迎着殿外吹来的风,衣袍翻飞中逆风而上,带了一点绝世英雄的孤寂。
心里下意识有点沉闷,自己刚刚是不是过分了点,太伤人自尊了?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自己的善良,第二天的大婚,她那夫君可是眼睛都不眨地把她往火坑里推。
2. 落轿
次日一早,天色晴朗。
天才放光,宫里和摄政王府之间的路便堵得水泄不通,人们都想来看看这场盛大的婚礼。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路上穿过,引来一声声叫好。
崔令晞坐在八人抬的楠木镂空鎏金轿里,听着一声赛过一声的高呼,看着前面红色喜服的侧影。
传说中天资聪慧又英俊无比的摄政王,侧肩阔拔,骑在马上,走在队伍前方,垂在两侧的白皙手背上泛起淡淡的青筋色,修长的手指随意搭拢着。
不过再英俊绝伦,一想到那颗要弄死她的心,她就什么也欣赏不起来了。
外面不寻常的喧嚣真是刺耳,这人还真是做戏做到位,这样夺眼的喜庆,她哪一天意外死在后宅,他还能落个爱妻的好名声,大临也不好怪罪。
坐在马上的元无赦容颜愉悦,向两边祝喜的人抱拳回礼,已是将死之人,生前的繁荣算是他的补偿。
况且,几日后人死了,他总是好交代一点。
殊不知,为着上一世的仇,崔令晞真再也做不来忍气吞声的事。
她正想着添个乱,下一瞬。
变故陡生——
原本热闹熙攘的大街两侧,人群本是有秩序的站在两侧观礼,谁知一把向天上飞的金瓜子一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黄澄澄的金色抛到阳光下,到达最高点后落下,人群一拥而上,争相做那个幸运儿。
马受到拥挤止不住嘶鸣,矫夫也被混乱的人群挤着,轿子在晃晃悠悠中落下。
这可是大不祥,新娘子在进夫家前落地,会把晦气带进夫家,云昭国可忌讳这个了。
崔令晞用手扶一下歪了的凤冠,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冷着脸的摄政王。
这么心急,她还没行动。
都等不及她入府了!
下一瞬,元无赦大步行至轿帘旁,一把掀开。
一眼看去,穿红色喜袍的新娘歪坐在软塌边缘,盖头滑在边缘欲坠将坠,正好露出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公主,你没事吧!”
小杏急忙检查她的身体,并无大碍,不过在这个时代,柔弱一点,名声立住了,舆论才会靠向自己。
更何况,这人十分讨厌娇弱的人,既然她现在不能弄死他,总是能恶心他的。
起码外人面前,她应该这样“夫君,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你的敌人吗?”
元无赦看着传说中痴傻的公主泪水将落未落,下垂着眼帘。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等着对面把手搭上来。
这是街上,这女人再如何作妖,他也不能动怒,否则悠悠众口难堵,只待进了王府——
崔令晞在元无赦带有虚假的期待中,缓缓递过自己的红色帕子,害羞的低下头:“夫君,我们还没有行过礼,贸然帮你擦汗不合适,还请夫君见谅!”
昨天的大殿上步步相逼可不是这幅样子。
他没说话,顺势捏起帕子的一端,拉一下,没动。
面前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确实是一个娇妻该有的样子。
可惜对错人了,如果换个人,说不定真就怜香惜玉上了。
眼角迅速略过的狡黠,很快,却也雁过留痕。
用力一拽帕子,却不想面前的人这样会装。
一声惊呼传来,软塌上的人一下摔到轿底,引来敛完财的群众目光。
“哎,这摄政王表面请大家来观礼,没想到私底下这么残暴!”
“没想到表面受人尊崇,私下却连自己的夫人也不放过,人心不可貌相呀!”
交头接耳的声音传来,元无赦看着面前的女人,目光很深,似乎要把眼前的人吸进那一潭黑水里。
百姓倘若不信大臣,那这个国家只怕会分崩离析。
这女人果然别有用心。
但一直僵在外面不好动作,早早入府,生死总是他说了算的。
他走近这位寓意和平的公主,附在人耳边缓缓道:“公主,行事小心!”
自导自演落轿,再装装可怜衬托自己的凶残,离间臣民。
再这样,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给个痛快的死法!
轿辇一路抬回摄政王府,厅堂里站满了人,元无赦和崔令晞两人站着,一起面向上面两个灵牌。
礼官正要开口,被赶来的太尉一句话打断。
太尉是元无赦的亲舅舅,膝下子女不多,妹妹去世多年,只留下一个侄子,他自是要多多照看一下。
“且慢,我听说公主刚刚不慎落轿,想来今天的日子不吉利,依我看,这婚应该择日再议。”
崔令晞听见旁边的新郎官开口,叫了众人口中的白太尉一声舅舅,此后闭口不言。
她心想是够晦气的,你那害死我的侄子着人一把金瓜子毫不犹豫,要我带晦气进来,不然你以为我想吗?
她巴不得平平稳稳的进来,进入下一关来的好,这个结婚游戏玩得真的有点累人。
旁边的人没说话,似乎对这个提议挺心动的。
也许这就是两人计划好的,等她上钩呢!
“太尉,本公主确然不慎落轿,可吉利一词实在荒谬,吉不吉利倘若凭几句话定论,那本公主大婚之日,天降金雨,造福百姓,可不是天佑国运,这应是大吉。”
“倘若说不吉,本公主不慎跌轿,只能说,上天选中我为云昭的百姓受福运而受难,国运在上,我愿意自己受难换百姓安宁,我想换做王爷也愿如此。”
太尉大概习武习多了,听这话一愣一愣的,一瞬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倒是元无赦着一身红衣,冷冷地开口:“本王自是愿意。”
元无赦是愿意,回过神的太尉舅舅就不愿意。
“公主仗着自己是大临来的,便如此不守云昭的礼仪吗?大婚当日,如此逼迫未来夫君,倘若将来真进了王府,指不定如何凶悍!”
太尉是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李家说了,他如果帮着李纤酥扶正,那利益可是足够诱人的,何况李家那孩子平时也怪会孝敬人的。
眼下李纤酥还没扶正,公主怎么能轻易进门。
“太尉也知本公主是皇上钦点,临国过来和亲的,如今太尉百般阻拦,可是要抗命不尊?”
此话一落地,议论纷纷的人群一下闭了口。
太尉虽然面色露出不善,可面子拉不下:“在场的谁不尊称我一句太尉,你一个……”
元无赦知道他这舅舅什么德行,空有一身蛮力,头脑却不中用,如果不是母亲进宫,此人今日怎会有如此殊荣。
他开始确实想过借机延婚,先把人处理了,谢家自然好斡旋,可眼下皇命难违,再闹下去必然少不了朝中弹劾,大不了以后另做打算就是了。
被打断的太尉面色不悦地看着一对新人行礼,待到礼成后由小丫鬟远远引着,慢慢消失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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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里。
如果注意一点,小丫鬟白天还在街上穿着朴素,却不寻常地在人群中撒出一把金晃晃的瓜子。
人影快速闪过,消失在曲曲绕绕的庭院里。
崔令晞在最后一声“礼成”后由丫鬟扶进婚房里,坐在床塌上,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完成第二任务——迎亲意外,精力值加5】
【现在开启最后一个任务——洞房花烛夜】
所以最后一个任务真的是洞房?
她上一世还真痴心妄想过,平定一切,隐入人海,和这个人真真正正地成一次婚。
现在想来,确实是异想天开了!
拽下头上的红布,她向桌子走去,现在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刚拿起一块糕点,已经送到嘴边又急忙停下。
会不会有毒?
心里的猜想还没结果,门吱呀一声开了。
“夫人饿了?那先吃糕点垫垫。”
元无赦一袭大红喜服,慢慢走进来,看着她手里的糕点不放。
“怎会,我想着夫君劳碌一天,肯定饿了,这是为夫君准备的。”
崔令晞挤出一丝笑容,将手里的糕点连盘子递过去。
元无赦也没拒绝,浅浅看了一眼面前的新娘,顺手接过后将盘子摆在一边。
传闻这个公主痴傻,近两日的作为又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难道这真是冒充的?
大临见真公主已死,顺势找人顶替,潜入王府,传递信息,刺杀自己?
这糕点被下毒了?
崔令晞见人没动糕点,心道这糕点果然有问题!
大红喜烛在案前静静燃烧,一晌没人发言,凝固的气氛让人产生一丝静默的尴尬。
幸好片刻后,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李夫人说现下身体不适,想请王爷过去看看。”
今天是王妃入府的日子,李夫人此举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把戏。
虽然已经心死了,但一想到自己死后,这人美人在侧,她心里还是不可名状地难过了一下。
可现下命最重要,纵然她真的不想和这人同床共枕。
元无赦还没开口,崔令晞为了能苟活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
元无赦不懂眼前这女人的善变,刚刚还大家闺秀,现在直接扒衣服。
大临找的假冒公主也太假了,没教过礼仪吗?
他用手抓住那一双乱抓的爪子,岂料毫无作用,闭着眼的人只知道勾住衣襟不放,那利爪仿佛和衣襟连在一起了,扯也扯不开。
余光撇到旁边的剑,他余出一只手拔剑,岂料面前的人手更快。
回过头,一把雪白的刀刃已经抵上脖颈。
冰冷的眸子中,他诧异的眼神倒映在里面。
就像一场轮回,上次这样的场景,还是眼前的公主遭难呢!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让暗处的人直接动手一瞬,面前那张容颜又变成了笑颜如花,温柔的说:“夫君放心,我只是想要你这个人,没想过要你的命。”
“乖一点配合,免得受罪。”
元无赦用手势示意暗卫放下武器,眸中神色莫测,片刻后挤出一个难得和善的笑颜。
“王妃真心急,我们合卺酒还没喝呢。”
清亮醇香的酒水递过来,悬在空中,崔令晞没接。
嗖——
一支利箭划破空气,直逼她而来。
3. 药粉
她反应迅速,侧身避过。
力道十足的箭矢射空,箭羽擦着红色的杯身划过,酒杯应声落地。
瓷白的碎片中,酒液溢出,许多白色泡泡迅速冒起,传来刺耳的腐蚀声。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不待反应,提剑的黑衣人破门而入,直奔崔令晞而去。
崔令晞自知在武艺上的真才实学少得可怜,打不过就只有躲。
虽说是个仇人,可好歹会一点武功。
迅速拉了一把面前的人,她向后躲去。
指望一心想要弄死她的人救自己,她也是没路了。
元无赦本来打算顺势而为,借刀杀人。
可面前的女人很会抓时机,一声尖叫引来不少人。
可笑的是这么多人,也没人敢上前帮忙。
一帮懦夫,朝廷的蛀虫!
他有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临国结仇。
护在崔令晞身前的剑十分迅速,灵活,锋利。
招招拆解又招招致命,数个刀光剑影的回合下,男人似乎被逼急了。
不顾生死,刀锋的防守改为直逼崔令晞而去。
利器刺进血肉的声音传来,即使身受重伤,黑衣人刺向崔令晞的刀锋丝毫未偏。
眼看刀锋已经到眼前了。
千钧一发之际,元无赦用力拉了一把身后的人。
一阵天旋地转后,崔令晞闻到淡淡的香味,好像雪中春信的味道,冷冽中的生机,伴着有力的心跳声。
等等,心跳声?
【恭喜宿主,完成第三个任务,成功嫁进王府,第一关圆满结束,精力值加8,您将有三天休息时间,三天后,开启下一关】
电子音播报完后消失不见,房间里的声音愈发清晰。
燕回带了侍卫进来,黑衣人见局势不利了,从窗边一跃而出,燕回派了几个人去追,自己跪在原地没动。
崔令晞愣了一下急忙从元无赦的衣襟上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感谢。
抬头对上意味深长一眼,然后她看着自己的新婚夫君头也不回地带着侍卫走了。
她不知道人去了哪儿,看着迅速离去的背影,她想事态应该很严峻,宾客来不及安抚也就罢了,刺客都不追了。
好好的大喜日子就这样过去,两日后摄政王悍夫的名声可算在京城里传开了。
“唉,我可听说大喜的日子,王爷新婚夜动手打了新妇,夺门而出。”
“何止,落地了,那可不吉祥了。”
“还有说王爷的洞房花烛夜是在软红居过的,这岂不是一夜红烛数娇娥?”
崔令晞坐在花丛后,听着丫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她的悍夫怎么凶残风流,抬手从小石桌上的白瓷盘里拿了一颗葡萄喂进嘴,很甜,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不用做任务的心情就是爽!
“看着不像,王爷对李姨娘就宠爱——”
“都在这儿偷什么闲,李姨娘到了也不行礼!”
脚步声渐近,李姨娘的丫鬟云儿脆生生打断话头,扶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粉衣姑娘缓缓走来。
只见李姨娘一张鹅蛋脸上眉如远山伸展,尾部上挑给人以妖媚,狭长的桃花眸下鼻梁高挺,额间的粉色花钿照应头上金凤步摇中艳丽的大牡丹,好看的是那张嘴,真真假假什么都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美人兴许是因为丈夫房里进了新人,眉头微蹙,尽显愠色。
小丫鬟不敢说谎,巧妙道:“我们听说王爷不喜欢新来的王妃,昨夜并未留宿府里,可见王爷最喜欢的还是姨娘您。”
李纤酥语气不显,面上肉眼可见地柔和起来,自己父亲身居要职,后院大权也还在她手里,可见王爷心里还是重视她的。
“王妃毕竟是的主子,不可乱嚼舌根,都下去忙吧!”
崔令晞看李姨娘一副知书达理,温良恭让的样子,心想这元无赦真是大权在握,她不是没听说过云昭的朝政。
本以为李家肯定会站稚帝那边,想不到李家宁可自家女儿委屈做妾,也要和元无赦捆在一起。
女子是楔子,亦是弃子。
在小丫鬟要下去时,她及时现身,满嘴谎话的人就该受到一点点惩罚。
小杏也很会做表面功夫:“王妃到,还不快行礼!”
李姨娘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心里一下没底,这人什么时候到的?听到多少?所幸刚刚没说什么。
她脸上堆起笑容,浅浅欠了下身子:“姐姐安,昨日姐姐入府,我等本该今早前往请安,可听说姐姐昨夜伤着了,便没去叨扰,还望姐姐见谅!”
伤着了?
是说她被元无赦打了?
崔令晞想这谣言,面前的粉嫩娇人应该有一半功劳,王妃新婚就不得夫君喜欢,她自己好独揽大权?
李姨娘欠着身子,迟迟不见崔令晞叫起来,久了身子微微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崔令晞才轻启朱唇:“妹妹见怪,姐姐刚刚看着这小丫鬟脸色青的厉害,行礼也站不稳,一时出了神,害得妹妹蹲许久,还望妹妹原谅。”
柔声说完,崔令晞还嫌外人见着不够温婉,亲自上前扶李纤酥起来。
李纤酥看着笑意盈盈的人,心里的火一下也发不出来,她甚至看不懂这女人是装的还是真的?
要说装的,她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演技,要说真的,这也不现实。
不是说这女的是傻子吗?
这么想着,刚刚的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去,连求饶命:“王妃,今日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无意冲撞了王妃,还望王妃责罚。”
崔令晞看着小丫鬟白净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心说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元无赦听见这样乱嚼舌根可不是要乱棍打出去。
她不是很在意所谓的恩宠,否则上一世也不会一直不侍寝。
现在只要能好好完成任务,顺便报一下自己的仇,她就心满意足了。
“无妨,今日我初入府,就当听个乐子,下次注意就是了,要放王爷听去,肯定好一顿罚的。”
崔令晞见小丫鬟听到王爷两字,脸都僵了,心里不得不感慨元无赦狠厉。
她余光突然扫到走廊元无赦穿一身黑衣,后面跟了一个笑容婉约的姑娘。
抬眼,李纤酥站在自己不远处,脚背外翻,已经准备好摔倒了。
这么心急?是在担心内宅掌权?
她刚伸过手来,还没下跌,崔令晞猛地一拉,两人双双倒地。
还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趴在崔令晞身上的李纤酥就看见身下的人一脸委屈,眼睛湿润的问自己:“妹妹,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有意的,可你能不能先起来,我的腿好疼。”
回头,元无赦的脚步停在一步开外处,看不出表情,只是盯着眼前的画面。
崔令晞似乎才发现来人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说:“王爷,你不要怪罪妹妹,她也是无心的,我的腿宣太医看看也就无碍了。”
她作势拉了拉元无赦的衣袍,本以为这人会顾着后面的姑娘,没成想他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在众人的惊诧中将她扶起来。
“怎么会无碍?你刚刚进府腿就伤了,本是我的不是,怎么会叫你病情加重!”
“燕回,宣太医,本王亲自陪王妃看诊。”
崔令晞靠在软榻上,能闻到独属于这人身上淡淡的香味,除了雪中春信的味道,房里丝丝缕缕的中药味盘扣而来。
安静的诊断中,崔令晞听到对面传来问句:“王妃可是迷恋上本王的被褥了,这么入神。”
崔令晞感慨这人不仅演情真意切逼真,还风流,后面跟着两个美娇妾呢,还这样正大光明的调情。
要不是形象不能崩,她真想甩一巴掌过去。
放柔声音,崔令晞作势往元无赦身上靠:“王爷疼惜妾身,妾身受宠若惊,在想如何报答王爷的好。”
元无赦看怀里温顺的妻子,眼角还残留一丝没散尽的恼怒,自从知道这人可能和母亲生前有关,他杀心没那么重了。
不过这幅娇柔做作的样子,确实很难令人舒服。
本着深情夫君应有的样子,他回到:“王妃真的想要报答,早日给本王生个孩子,那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崔令晞看着那张笑意的脸,真的有点忍不住想上去撕了。
那么想要报答,就送你一份大礼。
指甲搭上后脖颈,白色的药粉无声无息落进被褥,她对着那张好看的脸娇羞地笑回去。
一旁的李纤酥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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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今日说话怎么如此温柔,她本以为王爷会厌弃这女人,谁知疼爱有加不说,竟还想和她早生贵子。
她入府这许久,王爷都不曾和她这样说过话。
太医站起来拱拱手,面向元无赦说:“王爷,王府的脚腕只是轻微扭伤,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按时服药即可。”
挥挥手让人送太医出去,元无赦似乎才想起来旁边站了两个人。
李纤酥对上元无赦的视线,心里有点没底:“王爷,都是妾身的不是,看着王妃摔倒想去扶一下,没料想自己没站稳,反倒害王妃重伤,妾身愿意领受惩罚。”
元无赦没定论,把处决权让给崔令晞:“你既伤到的是王妃,那还看王妃怎么想?”
崔令晞看这人说得真切,眼含愧疚的看向自己,倒不忍借机重罚,都是利益的牺牲品,何苦彼此为难。
况且当下她才进府,借机重罚肯定引起不满。
“妹妹有心为姐姐,姐姐怎好罚你,如果真要罚,就罚妹妹多来陪陪我,免得我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
李纤酥没想到这样容易脱身,只是温婉地说:“姐姐大人大量,妹妹感激不尽,以后自当常来陪姐姐,还望姐姐到时候莫嫌妹妹烦。”
一场小小的风波在两人的虚假笑容里落幕。
只是没成想还没到晌午时刻,摄政王夫人被推倒的风声不胫而走。
“摄政王真是心狠手辣,这王妃刚来不过半天,腿就伤到了。”
“不是李夫人推倒的吗?听说摄政王还陪王妃看诊了,依我看摄政王没传说中那么残暴!”
“你懂什么,陪着看诊不过是怕落一个悍夫的名声罢了,况且这李夫人背后是谁?不正是摄政王吗,这样明目张胆地伤人,不是摄政王授意的,她敢吗?”
元无赦停住脚步,在宫里的甬道上听着不远处小宫女的窃窃私语。
今日本来还是新婚告假,他不该上朝的,谁知他的新王妃摔了一觉,不过一天半,满朝文武皆知他凶妻。
这婚约本来就是两国和睦的代表,如今这局面,怕不是临国来信质问?
昭明殿中,冰块散出的冷气让温度降得很低,元无赦一时感觉周遭有点凉。
“皇叔,今日是你新婚期,本不该贸然召你入宫,可今早上朝各大臣纷纷上议,说皇叔……”
小皇帝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人,心里没由来的有点没底。
可还是表面镇定道:“谢丞相午后来说皇叔苛刻新妻,致使新王妃腿部重伤。这本是你的家事,我不便插手,可这场婚姻本就代表两国交好,皇叔这样做,只会让临国以为我们没有诚意。”
“皇叔贵为一国权臣,一举一动都代表国家,享天下食禄,就该为天下思虑,做好榜样,不可行止荒诞,叫天下人耻笑了去。”
窗外的阳光很明,照得花草很蓬勃,元无赦站着没说话,冷着脸。
小皇帝看得心慌,但又拉不下脸。
父皇去前把自己托付给这位传说暴戾的皇叔,本是希望有一位好的辅佐大臣,可近年来摄政王的权力越来越大,有时候他的话还没有摄政王有用,不可不防。
元无赦表面面上没表情,倒不是有意晾着稚嫩的帝王。
只是他突然发现背部有一点点刺痛,起初只以为是错觉,现下愈加明显,肌肉小片小片的抽疼,像是刀锋滑入的感觉,冰凉,刺痛。
末了,他没听进去多少,面色隐忍不善的留下一句:“谢家之言,皇上少听的好。”
疼痛在身,元无赦脑子还不算太糊涂,谢家什么算盘他一眼便知,拉拢他不成,离间他和皇帝,这样的把戏未免拙劣了点。
嘶,背后就像火烧着一般,灼烧感蔓延而来。
好不容易挨到府里,躺上榻的一瞬,针扎似的刺痛袭来。
他伸手一摸,沾了女子清香的被褥上,细微的药粉滑腻柔软。
宣太医来一看,确定是药粉在致痛。
不过下一瞬,太医顿了半晌,最后只是低头道:“微臣未曾见过这药粉,还请王爷恕罪。”
尽管太医的话没多大作用,但元无赦想到了外人口中被他苛待的新妻。
着人去宣王妃,等了一柱香时间,纤细柔弱的身影才缓缓进来。
4. 俘获芳心
“王爷安好,恕妾身腿伤着,不能行礼,还望王爷见谅。”
崔令晞低眉顺眼地坐着,刚刚抬眼又红着脸垂下头,因为摄政王此刻衣衫外敞,露出结实光滑的白皙脊背,叫人不好直视。
元无赦看着面前乖乖坐着的人,要不是大殿那日他的王妃咄咄逼人,他有可能真的会被这期期弱弱的表象瞒过去。
“本王怎么会怪王妃,现在宣王妃来,是因为听闻王妃未出阁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医术更是了得,现在本王身上有点小毛病,还请王妃来看看。”
崔令晞看这人转着瓷杯的修长手指微微颤抖,不忍好笑。
医不医术她不知道,不过毒术熟念一点,这药上身会是什么症状她再清楚不过。
最初只是微微的刺痛,后面就会如蚂蚁啃噬骨节一般,痛不欲生。
她也没太铁石心肠,不至于那么不饶人,疼两天长个教训,她解气了,自然会解毒。
可现在,还没解气呢!
“王爷病了?是妾身不好,人说妾身不详,没想到刚进府就给王爷带来病症,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每天为王爷烧香拜佛,祈求佛祖降罪妾身,不要降罪王爷。”
“王爷,你千万要好好的。”
元无赦坐在椅子上,本来半拉的袍子被纤细的手指攥住一坠,袍子滑到腰部,连带着人往前踉跄一下,手上的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新做的衣服湿了不少。
看着面前哭得凄惨的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命不久矣。
他试图停下那引人驻足的哭泣,可新王妃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出不来。
影影绰绰的声音溢出,几位主子还没出来,府里就传遍了——王爷又打王妃了。
元无赦忍着疼,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人,太医更是低头不语,只恨自己不能即刻消失。
不知多久,面前的人似乎终于哭累了,慢慢抬起红肿的眼睛,捏帕子捂着鼻子,眼含关切,但也不开口提医治。
最后谁都没提,元无赦没放人,服了一点没用的止痛药懒懒躺下。
崔令晞原本委婉的拒绝说:“王爷,妾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与其在您身边没用的守着,不若妾身去帮你磕头上香,只要妾身心诚,佛祖会听到的。”
元无赦躺在床上没说话,但伸出拉住的手说明一切,半晌咬咬牙回绝:“王妃在这里陪着。”
这人是在赌她担不起寡妇的命吗?
料定了她不会对他下死手,可她现在可是敌国公主,万一大义当前,真就下了毒手。
不过也是难得,元无赦竟然不质问降罪于她。
天色很快暗下来,床上的人裹着丝绸被子躺着,面向床里侧,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微微颤动的被子,还是能显出主人的疼痛。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看摆盘是还没动过。
崔令晞坐在床边看一本经书,纸业翻页的轻响在静谧的房里额外明显,不亮的灯火跳了一下,她站起去关窗。
回眸看到俊美的五官上呈现痛苦色,不知是痛得头脑不清还是梦魇,嘴里迷糊不清的呢喃着“母亲”。
月光锁在窗外,没能锁住虫鸣,低声传进来,更凸显房里频繁的翻书声,主人的烦躁似乎不昭而明。
终于,经书被放回架子上,一袭蓝衣走近香炉,片刻动作后回到床边。
凛冽的严寒迅速蔓延开来,深雪和傲梅的味道纠缠在一起,涌向每一个角落。
不一会儿,床上欣长的身躯似乎终于安静了,只是眉头更紧了,只是豆粒大的汗珠冒得更急了。
虫儿不懂房里的景象,只是察觉到寒冷已至,便不再歌唱,徒留天地一片寂静。
崔令晞看着那张记忆中的脸,慢慢拉上门,把门槛处小片的月光白移出。
不能怪她下毒手,既然看着这张脸还会心疼,那就只好让这张脸平平静静的!
毕竟,是他先对不起她的!
次日一早,摄政王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甬道上不少宫里的太医脚步匆匆,面色忧愁。
“王妃,看太医的样子,王爷好像真的病得很严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小杏也知道自家王妃不喜这位王爷,可如果王爷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王妃怎么办?
总不能才嫁进来就守一辈子活寡。
崔令晞没说话,这一个个看着匆忙,但至于是赶着去替小皇帝探听病情虚假,还是向摄政王医治邀功,那就不得而知了。
人群路过间,崔令晞看到后面那张脸时心猛的一缩,瞬间感觉血液都停止了。
二十多岁的人很白,清秀的眉眼和五六年前笑起来只有一双白牙的人判若两人。
可生在酒窝处的那颗小痣却又明明白白告诉她,那个十一二岁遇事只会哭的小少年还活着。
纵容他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那一两年的彼此维护,也见证过他们的情意。
“王妃,没事吧?”
小杏看着自家公主红着双眼,心里慌了一下。
“没事,我们也去看看。”
小杏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为什么态度转变那么大?
好像王妃自从出嫁前两天变化就很大,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只会玩娃娃了?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还是扶着王妃走了。
中药味缠绕的屋子里站了六七个太医,本就苦涩的房间夹杂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即便床上是个好人,也该病了。
这还要除去床榻边娇柔的哭泣声。
“姐姐,你可算来了,王爷一直醒不过来。”
崔令晞站在床榻边,看着李纤酥哭得真切。
看来这是真担心了,她是想着元无赦如遭不幸,自己后半辈子就毁了。
夫家不能倚靠,母家更不可能接收一颗弃子。
女子的命,从来如此,向来由不得自己!
就如同她,即使兢兢业业听政批奏两载,还要被天下人骂一句牝鸡司晨。
“放心,王爷会好起来的。”
崔令晞拍了拍李纤酥的手以示安慰。
她不见得真要元无赦一命偿一命,即使真的要,现在也还不是时机,好多事情还没弄清楚,他怎么能死。
不过是给他一点苦头吃,这些比起火海的焦灼可轻松多了,还是她太仁慈了。
李纤酥显然不放心,在一旁哭得凄切。
清瘦的背影转过身,举止有度地向崔令晞抱拳行礼。
崔令晞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刚想上前扶一下对面的人,却不想还没碰到,床榻上传来微弱暗哑的声音。
“阿遥……你在哪……”
风遥,这是崔令晞的小名,她尚在闺阁时母亲为她取无拘无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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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希望她能如风一样逍遥于天地间。
可事实无常,才色双绝的倾城夫人早早病逝,再深的情感也没能经过时间的考验。
一年后父亲再娶,昔日慈祥的父亲也变得偏心幼子。
年少天真的她觉得进宫就是唯一的出路,可上天偏偏在圣旨下来前遇到眼前的人。
偏偏最后一片痴心错付,如今美人在侧,倒是惦念起她这个故人来了。
付允听到这动静,动作迅速地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小心地从一包蓝色香料取出少许,片刻后缭缭烟雾升起。
见效很快,床上的人很快平静下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匀长起来。
崔令晞想,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恋旧,一包自制香料也能留几年。
“王妃,王爷身体抱恙,似是中毒的症状,不知王爷近来可是沾染了什么毒物?”
付允弓着身子,纤细的骨架不显羸弱,反倒有一种坚不可摧的韧劲。
崔令晞心想这少年真是长大了,如今遇到这番情况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噬骨蚁主痛,冰无觉主寒两味毒皆是出自兮国岳家。
流传不广,可付允是学过的,不会不知道。
如今能这样自然地隐而不显地守着秘密,可见这些年经过不算太美满。
成长总是痛苦的!
她捏了捏帕子:“我也不清楚,不过王爷昨日从宫里回来后就说身体疼,为此还宣了张太医,不知是不是……?”
张太医今日也来了,本来听皇上的话,过来确认一下摄政王的病情,情况这样他也好回去复命,心里自然松散不少,可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激灵了:“王妃
担心王爷安危,这是理所当然的,可话不能乱说,皇上一向体谅摄政王……”
话还没说完,张太医就被周边的人制止了。
崔令晞饶有意味的挑了一下眉,这么说,那位小皇帝也下手了?
难怪昨天还没上榻就疼了,时间也比她预想的提前了。
【休息时间结束,现在进入任务模式】
【第二关——俘获芳心】
【因情字难解,不知由何生起,故本关卡无具体提示,需宿主自行发挥】
【为期两个月,截止时间检测到对方心动即可过关】
这次的电子音还是冷冰冰的,要说有点细微的不一样,那就是语速慢了一点,让人感觉系统有点迟疑不定?
没有动心的经历,所以无法具体指导?
崔令晞心里嘀咕一下,回过神看向床榻上唇色发紫的人。
心动?
上一世都没心动过,如今她心灰意冷了,还要被迫去勾引前任。
系统真会派任务!
不过现在确实不失是一个好时机,天下不说其他的,毒她还是了解几分的。
“是我说话口无遮拦,还请张太医莫怪。”
崔令晞并未理会张太医面色不喜的敷衍,只是向前一步上榻,搭出手替人诊脉。
“王妃这是何苦?知道您心疼王爷,可您不会医术,再搭百年的脉也没用呀。”
脉动慢了,人也冰冷,看面色的惨白,这崔令晞还是有点数的,冰无觉就是这般效果。
从脉息再看不出其他,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房子里隐隐约约有一股腥味。
5. 刀刃
崔令晞突然灵感一闪。
塞外广阔的天空下,小株的绿植在风里摇曳出淡淡的腥味,转瞬又销声匿迹。
干燥的种子更不会留存有味,除非提取的浓度太高了。
她心里大概有点方向了。
站起来走向床尾的置衣架时,她也没忘记回嘴:“您有用?昨日就没研究出个解药来,今日何苦多跑一趟,就是再跑一百趟,您也不会成功的。”
轻轻拽起华贵的黑色衣袍,她凑近闻了一下。
果然。
研磨而成的莨菪子粉末附着在衣袖处,按这样高的浓度,不出半日就能要了人性命去。
看来她无意中还救了他一命。
冰无觉会降低人体温度,也无意降低了浪荡子的毒发速度。
想来这人欠自己两条命了,一条他的,一条她自己的。
平复好心情,她从袖子里掏出解药,在众人的诧异中走到香炉边。
须臾,炉里升起浅灰色的烟雾,一瞬间青草的清香缠绕着百花的芬芳奔涌而出,覆盖住苦涩的药味,似乎整个死气沉沉的屋子都充满了生机。
元无赦也是好福气,这样解百毒的药有价无市,如果不是他还不能死,她才舍不得。
张太医绷着嘴角,正想说话时,床上的人传来响动。
元无赦刚刚有意识,就迷迷糊糊听到了一阵哭声。
慢慢睁开眼,李纤酥正红肿着一双眼看着自己:“王爷,您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不奇怪,反常的是床塌下的新王妃。
从前能感觉到,这女人只是在他面前做做娇柔的深情王妃,今日反倒不装了。
心虚?
他把手从李纤酥的手里缓缓抽出,给了付允一个眼神。
“王爷,近来天气多变,您得注意身子才是,这次风寒不算严重。”
“难得您昏昏沉沉地还记着王妃,这不王妃一味香就把您唤醒了,可见二位真是佳偶天成。”
付允目不斜视说着,一板一眼的样子很真实。
张太医本来还想说两句,但直到最后也没吭声。
元无赦沉默片刻,叫下人送太医和李姨娘出去。
李纤酥似乎整个人沉浸在元无赦醒来的消息中,没什么表情,只是由丫鬟扶着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倒是张太医的面色始终没善起来,不过好在他也不想待在这里,脚还算麻溜。
倒是走在末尾的付允回了两次头。
崔令晞原以为他是担心元无赦,毕竟刚刚进来时脸上的忧愁十分明显,却不想他两次都看向了自己。
“王妃在看什么?”
崔令晞收回视线,看向床上脸色苍白的的人,没正面回答,只是挑了一个话头:“王爷还有其他事吗?”
元无赦没说话,也没追问下去,就这样抬眼看了面前的王妃一会儿,直到崔令晞忍不住想开口告退时,这位病人才缓缓开口:“王妃好医术,让本王好生敬佩。”
“王爷谬赞了,不过是治好一场小风寒,何来医术不医术的,况且能为王爷分忧,也是妾身的福气。”
崔令晞心里想着付允的事,不欲久留。
元无赦也没留人,只是视线一路随到门口。
床褥上,锦被下的手摸了摸细滑的粉末。
随后细长白皙的手指摸出刀来,随手一抛,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光弧,哐当一声落进旁边敞开的小匣子里。
崔令晞永远不会知道,她口中的小风寒让成功她躲过了一劫。
两日后,扬京。
即使边塞烽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但这丝毫不影响城里的繁华和喧嚣。
软红居作为扬京最大的青楼,就坐落在南边,三面环街,背面临水。
穿过雕梁画栋的楼阁就是广阔的湖面,岸边有小船载着客官美人去到星罗棋布的亭楼。
“林小姐。”
崔令晞回过神,从窗口处收回视线:“岳先生继续,刚刚看到一位故人,一时愣了神,还望见谅。”
桌对面的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纵然年华已逝,看着倒还是精神矍铄,只是相比从前,还是苍老了不少。
如果按前世来算,除却她死去的这几年,她认识岳明也已六年有余,如今再见,却也只能以自己朋友的身份来见他。
他不似从前那么爱刨根问底了,听罢也只是笑笑:“这位付太医四年前由元无赦荐保进了宫,医术斐然。”
“可能因着政局原因,一直未得重用,可至于为什么元无赦会看中这样一个人,还把人放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这就不得而知了。”
风从水面上吹来,晃起轻纱在地上投出移动的影子,老人呷了一口酒,随后又喃喃补了一句:“不过有传言,这付太医是元无赦心上人的幼弟,心上人已逝,他代为照料。”
崔令晞看着对面的人说完后撒然一笑,她松开捏皱的帕子。
老人显然不愿多谈,放下酒杯告辞。
临出门,那人停下脚步:“林小姐,用情得用对人,否则美人在怀游湖是小,葬身万劫不复才真真是叫人悔不当初。”
脚步声渐渐远去,夹杂在男男女女的欢笑中,衬得孤寂。
崔令晞坐在窗边,总觉着有点冷,水上的风吹着,心里空荡荡的。
不多时,风风火火的步子声掩盖了刚刚沉重的步伐,老鸨推开门。
“林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奴家一定包您满意。”
老鸨头上别了好些金银钗环,随着脸上笑出了花,头上的碰撞叮叮当当响做一片。
她可不傻,虽说她没见过女人逛窑子的,也不赞成一个小姐在外寻欢作乐,可耐不住对方给的太多,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妈妈可否帮我在楼里找一个拢得住男人心的姑娘,只要平时说说话聊聊天能勾得住男人就行,不用床上有太多花样。”
毕竟要靠床上功夫去套住元无赦的心,她自觉没有那个本事。
老鸨听完怔了一下,自古青楼女人多是靠床上功夫留住男人,这位客官?
不过看到女人从袖子里另外掏出两锭金子——
“小姐稍等,奴家这就去给您找人。”
老鸨接过金子,行高彩烈地扭着腰挎出门。
崔令晞望向窗外,泠泠月色下,湖里那张小舟已经不见了,只有远处的湖面上船传来女人娇俏的笑声。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会对元无赦的仇一笔勾销,可她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心里还会为这人的浪荡生活泛酸。
不一会儿,老鸨领着一个身着白素轻纱的女人上来。
女人长得不是那种妖娆妩媚的艳杀,在青楼这样的地方,还能留有清冷素雅的感觉,可见是真有点本事的。
“小姐,这是采薇。”
随后她又拉了拉女子:“采薇,快见过林姑娘。”
女人半蹲,算是见过。
老鸨自是不满意姑娘这样不听话,虽说是楼里得宠的人,但也不能太傲。
正想口头说两句,崔令晞开口了:“那劳烦妈妈先下去,我想和采薇姑娘单独聊几句。”
门关上,女人也不拘束,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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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椅子上坐定,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崔令晞也不恼,向来有才华的人都有点脾气,比起朝里只会阿谀奉承的无脑废物,她还是更喜欢有脑子的人。
傲气一点是应该的。
“今日找小姐来,是想向小姐请教一下,怎样才能俘获男人的心?”
采薇抿了一口茶,刚刚还是不显喜怒的脸,听到这句,神色一瞬变得不屑一顾,冷哼一声,嘴上却是留了情:“难得小姐还会如此尊重我一介青楼女子,那我也好心奉劝小姐一句——”
采薇抬起头看向崔令晞,随后缓缓接出下一句:“男人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他们才不会整日惦念情情爱爱的,只有女人才会想着怎么走进男人的心,不过这样痴情的女子,下场大多都很凄惨呢。”
崔令晞浅浅笑了一下,这女子怕不是和她一样,早年被人骗了,后面伤心欲绝?
不过再怎么说都比她好,至少还活着。
“多谢小姐提醒,不过采薇小姐多虑了,家里姨娘作歹,我母家又无依无靠,只能凭靠夫君的宠爱方能活下来,否则也只能葬身于后院,至于男人,我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心里可不会有他。”
采薇对对方的通透还是愣了一下,随即才真心实意地笑笑。
她也不说废话,起身灭了两盏蜡烛,刚刚灯火通明的房间瞬间晦暗了许多。
一下子,房里的物件瞬间就多了绰约未知的轮廓,轻纱后明明只是简单的桌椅,在暗淡摇曳的烛光中变得隐秘起来。
“男人呀,劣性就是这样,不能给的太多,也不能完全不给,迷离朦胧是最好的。”
“猜不透,得不到,只能你看到他,不能让他看清你。”
“要让他为你付出,越多越好,同时又不能得到回报。”
“鱼儿呀,总是要勾着的。”
崔令晞听完,不得不感慨青楼女子的本事,上一世她就是给得太多。
她的喜爱显得太廉价了,反不被珍惜。
回去的路上,崔令晞一直计划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却不想在进门时遇到了元无赦。
“王妃这大半夜去哪儿了?”
崔令晞半只脚已经跨进门槛,听到后面暗哑的声音才缓缓回头。
“那王爷去哪儿了?”
元无赦性子刚硬,从小独立一些,最是讨厌哭哭啼啼的娇弱样,从前是为着恶心他,也为了外人看来好看一点。
如今要俘获这个人的心,策略还是要变一变的。
至少不能是李纤酥那样的深闺世家女子,恪守女德,举止有度但从不逾矩,乖巧温柔不是元无赦喜欢的类型。
“本王有事去了一趟宫里,回来晚了,没想到这半夜还能在门口遇见王妃。”
元无赦两步踏上台阶,在崔令晞面前站定。
崔令晞缓缓退了两步:“我刚刚在街上逛了一下,遇到一个手艺人剪花纸有趣,多留了一会儿。”
春末夏初的草丛里传来虫鸣,月色皎洁的门槛上没人说话。
许久,崔令晞才听到一声轻笑,随后那人悠悠说:“王妃这是怕本王?站那么远。”
“王爷身上脂粉味太重,妾身闻着有点不舒服。”
其实倒不是元无赦身上的脂粉味,是她担心自己身上也沾染了味道。
元无赦没想到他的新王妃这样直白,不留余地地戳穿他的话,他还没开口,台阶下跑过来一个小厮。
“小姐,您的玉佩刚刚落在软红居了,老鸨叫小的给您送来。”
元无赦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的新王妃,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6. 世书誉立
崔令晞顿了片刻,对那小厮说:“去回你家老鸨,说本姑娘下次去的时候,定然提前通知她,免得她还要费一番心力时刻盯着本姑娘的动向。”
“至于玉佩,就送你家老鸨了,回去吧。”
崔令晞不得不承认和元无赦在一起是有好处的,至少说话比较省事。
看对方的神色,她就明白他已经知晓了幕后黑手。
她不欲多言,告辞后向门里走去。
走出几步,后面传来男人的声音:“王妃下次出门,记得带上丫鬟和侍卫,不然本王会担心的。”
话随风而至,又随风而散,一泻而下的满天清晖里,留下的只有两个人异样的心思。
为了完成系统的俘获任务,崔令晞这几天颇费了些许心思。
不能太主动,也不能不动。
但眼前她还有一事要探明——元无赦对他的李姨娘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还在想,可以借什么事达成这个目的时,小丫鬟来报“江姑娘求见。”
还真是天赐良机。
“王爷,王妃差人来请,说有要事请王爷帮忙拿一下主意。”
元无赦丛书案里抬头,看着面前的小厮欲言又止的神色说:“什么事?”
小厮低下头,盯着地面说:“丫鬟说王爷上次带回来的江姑娘无意冲撞了李姨娘,李姨娘气不过叫人好一顿打。”
“江姑娘觉得冤屈,告到王妃那儿,王妃说内宅掌权在李姨娘那边,她也没法管,叫人来请王爷过去。”
小厮尽量放平呼吸,心里暗叹运气不好。
平时都是燕回侍卫守在王爷身边,大小事也是他汇报,近日他出去了,这个苦差就轮到他身上了。
平时的大小事还好,可听说新王妃一入府便和王爷不睦,府中又是李姨娘掌事。
这样的后宅牵扯,他也害怕被殃及。
顷刻,面前的人影一动。
元无赦不明白崔令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临走时,他吩咐小厮去叫李姨娘。
“王爷安。”
“起来吧。”
元无赦抬了一下手,径自坐上主位的梨花椅子里。
除却大婚当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轩蕤阁。
临近夏季,屋里放了冰消暑,柑橘的清香缭缭生起,许是开窗临了风,他总觉得这处比他的书房凉爽不少。
他抬眼望向下方哭哭啼啼的女人,再对比旁边站着的崔令晞。
还真是变了,按从前的情况,他的新王妃指定哭得更凄惨。
“王爷,您可要替沈玉做主呀,李姨娘仗着自己执掌内宅大权,便不把我放在眼里,对我施以刑法。”
“我自知地位低微不得宠,可我也是王爷带进府的,如今遭此蒙难,只想求一个公道。”
江玉掀起袖子,手上尽是累累伤痕,淤青遍布,看得人心惊。
元无赦看着面前喊冤的人,突然有点后悔带人入府了。
原只是心疼这女人在楼里遭人欺凌,好心带她出来,却不想这样会做戏。
当然,他的新王妃也很会策划。
“王爷安。”
李纤酥稳步进来,看到江玉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本王叫你过来,是因为江姑娘说你对她不满,上刑于她,可有这事?”
李纤酥不可置信地望向沈玉,随机又看向旁边的崔令晞。
沈玉一个青楼出来的,耍一些心机正常,而这位正妃她从前只觉得对方会一些装疯卖傻的本事,如今怎么也要淌一下浑水。
她定了定神,说:“王爷,绝无此事,沈姑娘自从入府,不服礼仪教条约束,更是不分尊卑,屡次冒犯妾身。”
“妾身实在不能忍受,就叫人训斥了几句,可从没动过刑罚,还请王爷明察。”
崔令晞对这样的辩词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比她设想的还无力了点。
李家要李纤酥拢住元无赦,却不教女儿如何谋划,要做成一件事却连路都找不对,这怎么会成功?
沈玉显然也不是一个消停的,跪着向前膝行几步,用沾满血迹的双手紧紧拽住元无赦的衣袍下摆,用力得导致衣料都皱了。
眼里晶莹的泪水滚花了脸,接着是几个响头:“王爷,沈玉明白自己行事粗鲁,不免惹得姨娘不快,可姨娘也不能因公报私。”
“就因为我发现姨娘窃赀济亲,用元府的钱财去替她弟弟还债,姨娘就对我怀恨于心,让人对我拳脚相加。”
李纤酥明显没料到她看不起的青楼女子会知道这事,心里一沉,脸色都惨白下来。
云昭律法并未规定女子不得擅用夫家财接济母家,可大家族里一般都看不起这样的女人,重母不重夫,有违女德。
“王爷……妾身错了,妾身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李蕴那孩子您也知道,他好赌,还不上—”
面对诚心认错的枕边人,元无赦也只是居高临下地坐着,不带感情地撂下惩罚:“王妃入府已经有些日子了,你这段时间也累了,内宅的掌权就先放一放。”
崔令晞对上元无赦看过来的双眼,面上还是维持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因为她压根不相信元无赦会轻易把这内宅掌权交给她一个敌国公主。
这人就是疑心病!
好在她也能乐得清闲,这管家累死累活还不能捞点好处。
“内宅的事以后由王妃说了算。”
崔令晞的自信一下被人打了一巴掌。
很响亮。
她觉得这人就是有病,明明被魂穿的是她,怎么这人看着更像被穿了一样。
崔令晞谢过,还没起身,元无赦坐在上方,慢悠悠抛出新问题:“那王妃以为,沈姑娘应该怎么安置?”
“王爷平日事务繁忙,怎可为这样的小事分心?”
“您刚刚说了,这算内宅事物,妾身定会处理好,让王爷高枕无忧。”
元无赦难得笑了一下,放下手里把玩着的玉佩,站起身离开。
临近崔令晞身边时,他忍不住低声留下一句:“王妃可真心狠。”
不正面回答他,已经昭示了哭哭啼啼的沈姑娘今后的路。
注定不会那么平坦。
崔令晞眼见元无赦对李纤酥的态度,心情还算好:“和王爷比,妾身还是太心软了。”
她要真心狠,两天前就该让他疼死在床上。
他要心软,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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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一件小事不能饶恕李纤酥,对枕边人还要行军里那一套,不能求情不能辩解,可不是心狠吗?
看来李纤酥也就是李元两家中的棋子了。
她庆幸的同时又有点悲哀。
庆幸元无赦无心姨娘,她以后要俘获他的心可能没那么困难。
可悲哀她也是个女人,在这样的背景里,她和李纤酥本质上是一样的,联姻笼络的棋子。
转过头,元无赦笑着出门,房里徒留几个神色各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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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的电子音响起,崔令晞就知道自己没赌错,元无赦还是没变,相较哭哭啼啼的美人,他还是喜欢有头脑一点的女人。
前世她那一心落尽权谋里的父亲其他方面不说,看男人还是很准的。
次日,天色明朗。
崔令晞刚刚醒,小杏急匆匆地跑进来说:“王妃,李世书来了。”
一句话把崔令晞仅有的瞌睡冲得无影无踪。
李家是云昭的难得的清流诗书之家,这个家族出过不少太傅,历代人才辈出。
可要长时间稳坐朝堂,而不因帝王忌惮和佞臣谗言而亡,这就比较少见了。
李家到这一代虽说子弟中有不成材的,可嫡出那几个就没有养坏的。
他家的掌权人李誉立从前也是先帝的太傅出身,后封世书,小皇帝对其即使再不满,也不能奈其何能。
“王妃,这可怎么办?”
小杏满眼担忧,对比下她家王妃淡定多了。
“王妃,王爷来人传话,请您尽快去正殿迎贵客。”
小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下本就皱着眉的小杏,嘴角也弯了。
传令传的是尽快,可崔令晞到时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光线明亮的正殿里,元无赦坐主位上,下边端端正正坐了一个青墨色的背影,看着瘦削,可不显苍老羸弱,倒有种说不上来的仙风道骨之感。
难怪崔秀林经常念叨,死前还遗憾着没能见上这人一番。
“王爷安,李世书安。”
“不知王爷唤妾身前来,所谓何事?”
李誉立坐着,心里还是有点惊讶,他原以为这位来和亲的公主会像其他公主一般,文弱不堪或者刁蛮无礼,却不想如此的不卑不亢。
元无赦随意坐着,对崔令晞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把话抛回去了:“王妃觉着,是为何事?”
崔令晞心想,我要知道还问你?
不过她直觉应该不是李纤酥那事,李家也算世家大族,为这种事来质问她未免太没有脸面。
况且,崔秀林那老头对面前这太傅的评价可是——刚正雅直,烛照数计。
“妾身以为,内宅之外,不是妾身能左右的,故以王爷问了也无济于事。”
元无赦见人耐心不再,也不再打哑谜:“今晚宫中合宴,本王想让王妃陪本王前去。”
崔令晞心里疑惑,元无赦大费周章叫她来就是为这样一件小事。
可为什么要当着李誉立的面?
她回去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坐在宫里的合宴上,她才知道其中缘由。
7. 做局
灯火明亮的殿堂里,座次等级森严的位子上坐满了人。
悠悠丝竹声传来,也没能松动胶着的气氛。
“皇叔觉得,今日这舞怎么样?”
方桌围出的空地上,一个个轻盈的舞女手持杯盘,翩翩起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舞是为谁而跳。
杯盘舞,前朝霍将功高震主,皇帝在庆功宴时赐酒,舞女着杯盘起舞,看似欢庆褒奖,实则是敲打霍将。
如今幼帝这一出,只能是做给元无赦看的。
崔令晞抿了一口杯里的清酒,心想这小皇帝真是翅膀硬了,这才几天,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明明前几天还一副诺诺不敢言的样子,这谢家也不知喂了他什么药?
元无赦拢了拢衣袍,也不起身,淡淡回了句:“这舞倘若陛下喜欢,那肯定就是极好的。”
“可说话不同,好听的话总是让人欢喜,可那不见得就是好的。”
崔令晞放下手里的酒杯,若无其事地拿起桌案上的果子,心里却惊了一下。
帝王忌惮臣子并不少见,被忌惮了还一副张扬的模样,说来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可她映像中元无赦不是这样的,不说谦顺恭良,但该有的臣子本分还是有,如今这是怎么了?
十六岁的小皇帝显然也没料到,今日的摄政王言语如此不留余地。
愣了一晌,随后他语气放松,玩笑似地说:“皇叔说的是,先帝在世时也时常教导朕,说李世书从前也是这般教导他,且要朕好好敬重世书。”
“世书年纪上去了,平日也不大出门,倒是听说前两日去了皇叔府上,可见先帝说的不错,所有学子中,世书是最喜皇叔的。”
在坐的大臣心里都明白,小皇帝这是说李元两家交往过密。
这还牵扯出一些陈年旧事来。
从前先帝与摄政王同时求学,时间长了,老师心里自然也知道学生各自的资质如何,后来封太子,李家也是站元无赦一边。
小皇帝这是要捅了这层砂纸?
元无赦撇了一眼旁边摆弄果子的人,淡淡说:“陛下误会了,前几日家中姨娘和王妃起了点争执,李家家教严厉,故到府上说教了一番家中姨娘,关于这件事,摄政王王妃可以作证。”
崔令晞被点到,抬头时与元无赦沉沉的目光对上,心里突然明白了为何元无赦要用一件小事召见她,不过她不明白这人。
刚刚还一副奈我何的张狂,现在又为了这一件小事大费周章,这是做什么?
“王妃,你说本王说的可对?”
面对元无赦骤然间握上的手,崔令晞差点下意识甩了出去。
稳了一下气息,她面向小皇帝恭顺地回道:“陛下,王爷说的确实其事,是妾身脾性不好,扰了元李两家的安宁,妾身知错了。”
小皇帝面色还是依旧,一笑而过。
崔令晞却觉得不公,那小皇帝握紧的手,明晃晃地彰示着主人的不满。
为着这样一件小事动怒,可谓不帝王。
她不说自己有多大功绩,可执政两载,也从不会这样不稳重。
终究因着一句女人,遭了天下一片骂声。
“王妃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元无赦突然凑近,在崔令晞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温热的气息浮过耳旁,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耳朵爬上来,崔令晞本想把头偏远一点,眼睛却瞟到了对面。
该是宫眷和大臣妻眷,眼神若有若无地看向这边,嘴里还低声议论着。
元无赦带她出来不是没道理,皇帝忌惮元李的姻亲,她这个正妃倒是正好可以拉出来装一下恩爱。
皇帝觉着摄政王喜爱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公主,心里多半是要放心一点的。
纤细的手指被温暖湿热的手掌包裹着,崔令晞用力抽了抽。
没抽出来。
旁边,元无赦一脸认真看舞的情态,似乎丝毫没注意到这动作。
崔令晞也不强求,末了懒懒开口:“王爷是觉得上次没疼爽,想再试试?”
元无赦闻言一哂,看到他的新王妃脸上少有的微愠,松开手,嘴上却不饶人:“王妃真是偏心,对本王下毒手,对那个小太医却是如此痴情,一眼看不够,还要一直盯着。”
崔令晞猛地回头,对面那双漆黑的眼里一片戏谑样,深处是诡谲莫测的深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镇定下来也不否认,拢了拢衣袖:“没有明文规定,只许王爷寻香软红居,不许妾身寻欢作乐。”
“况且,倘若我一心扑向王爷,王爷却心有所属,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言论可谓十分大胆了,云昭男子为尊,崔令晞这样说,可是触了社会风气的。
元无赦反倒没动怒,兴高采烈地笑了一声,可见真的兴奋。
好久没遇到这样张狂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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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晞没心思顾念其他的,因为这短短的回头后。
符允不见了。
她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不说别的,在深宫内,随意一条理由都能成为死罪。
符允前两日给元无赦看诊,这无意中激怒了皇帝,暗中找人做局也不一定。
元佑吉这混蛋!
心胸狭隘的小人!
元无赦怎么不早点反了他?
她刚准备起身离席就被元无赦拽住,玄色的衣衫下的手臂很有力量,她竟挣不开。
“放开。”
这一声呵斥音量大了点,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除却不绝的丝竹声,空气尤为安静。
好在元无赦解围:“王妃不必害羞,我们是夫妻,拉拉手不用避讳的。”
众人听了这话,神色方才正常一点。
酒席依旧,一片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凑作一团。
靠于上方的元无赦看着崔令晞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上不去,下不来,压在心里有点闷闷的,最后也只是口头上低低说了两字:“晚了。”
崔令晞还想问这人搞什么,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衣衫凌乱地跑进来。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呀。”
“爱妃,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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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上前,亲自扶谢元蕴起来。
李世书没到席就罢了,谢士林也没到。
崔令晞本来还疑惑这谢家做什么去了,原来是安排在这儿呀。
谢元蕴似乎委屈到了极点,一字一哽咽地说明缘由:“陛下,臣妾刚刚从花园过来,半路遇到一白袍男子,本以为只是迷路,却不想他一个劲向臣妾扑来……”
“臣妾……臣妾没脸见人了。”
崔令晞看着面前娇柔妩媚的女人,心想真真是人间尤物。
眼眸清澈而眉间妖艳,脸蛋小巧,五官立体,本是几种别样的风格,放在一起竟然不违和,反倒显出一种和谐的美感。
难怪当时元无赦提过些许次,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人议过亲。
谢元蕴下垂着眼帘,紧紧地靠在元佑吉怀里,俨然一幅落雨小鸟寻找靠山的样子。
元佑吉皱着眉,显然动了怒,呵斥下人去找人。
果然,崔令晞猜的不错——
转眼符允就被带上来了。
这样短的时间,不是计谋都说不通。
元佑吉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也不顾安抚谢元蕴了,上去一脚踢中符允的肩膀。
这一下肯定是用了十成的力气,地上的少年苍白着一张脸,向后仰倒在地。
崔令晞心里绞痛,差不多的年纪,几曾何时,符允也贵为一国君王,如今却要受此等羞辱。
“松一下心,再恼怒也无用。”
元无赦低平的声调传来,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让崔令晞心冷,她再次想,自己从前看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比起刚才等待屠刀落下的紧绷,现在她心里倒是镇定了许多。
抬眼望去,元佑吉不顾皇家形象,上前又给了地上纤细瘦削的人侧脸一拳。
鲜红的血液落在地上,崔令晞的心一下被烙了一个洞。
她想不顾一切起身求情,却被旁边的人摁住。
“王妃这么聪明,会想自投罗网?”
殿里人人自危,低着头不出声。
殿里沉闷的空气压的人不舒服,崔令晞堪堪坐着,等着皇帝最后的判决。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救符允。
提心吊胆中,那狗皇帝轻轻一句“秋后问斩”就要了人性命。
符允被人带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崔令晞总觉得符允在出殿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许久,她一直想着那若有似无的一撇,未能回过神来。
突然,元无赦伸手过来,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扳开她攥紧的拳头。
刺痛微微传来,她才察觉刚刚太过紧张,指甲嵌进手里,出了血痕。
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刚刚还一副委屈的贵妃由小丫鬟搀扶着,慢慢步过走廊,秀气的双眉紧蹙,不知在担忧什么。
远远撇了一眼灯火明亮的屋子,不知看到了何许人,担忧的神色瞬间夹杂了厌恶,一双清澈的双眸里满是恶寒,连带着神情都多了一丝憎恶。
娇瘦的背影着一身华服远去,却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
那双眼睛直到送了她拐过角,方才慢慢收回。
8. 松山子岳
一场风波过后,宴会似乎终于达到了它想要的目的,元佑吉带着人离席,末了还不忘远远看一眼元无赦。
眼神间自是收揽不住的得意。
崔令晞和元无赦回去的路上落了雨。
静默的车厢里,崔令晞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听到突如其来的揣测后也没睁眼。
“王妃心里有策略了?”
面对崔令晞的不搭理,元无赦显然也不动气,语调懒散地问出心中所疑:“王妃既肯对本王下药,为什么不对那小子动手?”
崔令晞睁开眼,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反问元无赦:“你怎知我没有?”
“因为本王是你的夫君。”
崔令晞哼了一声,不再接茬。
马车晃过冷清的街道,在一片零星灯火里驶回元府。
临分手,崔令晞想起什么似的,关心地询问了一句元无赦的情爱史:“王爷和贵妃看起来交情不浅呀。”
她记忆中,这两人是议过亲的。
可笑她当时愚蠢,竟还为着这事难过许久。
“王妃想知道,一会儿来本王房里,本王自然慷慨解答。”
崔令晞眼神都没多分元无赦一下,自己走了。
黑色的雨夜里,雨水从屋檐滴落,在水洼里打出一个个小坑,溅出一片晶莹。
碎散的水面把黑色的衣袍分割成数块,照映着他信步走出长廊,最后消失在濛濛雨雾中。
次日,太阳高悬,百花萌动。
崔令晞起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她借口腿伤未愈,免了大家的请安,也留自己一份清净。
房里本该无人,此刻榻上正端端正正坐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小桌上的果盘撤下,精致秀丽的棋盘已经摆好。
本来还站着伸懒腰的崔令晞一僵,小丫鬟没通传。
面容姣好的摄政王似乎不在意这样的小细节,只是淡淡说:“王妃起了,有兴趣下棋吗?”
“没兴趣。”
“不过可以下。”
懒懒的语调过后,崔令晞走过去坐下,她执白棋,落子轻而慢。
涩味清醒的柑橘味伴着茶香在空中缭缭而上,没人说话。
不知几时,手执黑子的人缓缓说:“从前是我不对,一直把王妃误认为是假冒的临国公主,多有冒犯。”
“如今王妃既入了王府,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以后还要携手半生。”
“不知王妃可否放下从前的嫌隙,以后外人提起本王,也能有一句夫妻恩爱两不疑,举案齐眉伉俪情的佳话。”
白子悬在半空,阳光照着,很白。
本是圆润光滑的圆子,此刻崔令晞却觉得有点硌手。
白棋久而未落,一时没人说话,空气里浮着的尘埃都静下来了。
许久,元无赦看着崔令晞很轻地笑了,随后一双眸子认真地望向他:“我与王爷何时有过嫌隙,不过是下人们的闲言碎语,王爷何须放心上。”
元无赦心里的石头刚刚落地,下一瞬却又一下悬空。
阳光下,肤色白皙的美人撤回视线,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盒子里,碰出一声轻响。
“没劲,王爷想下棋可以去云揽殿,李姨娘会乐意陪您的。”
崔令晞也不管身后的人,转身进了寝殿。
元无赦不懂,刚刚还笑着的人,如今嘴角的弧线一瞬就压了下去。
他也不懂自己,明明目的已经达成了,应该即刻回去的。
可看到眼前的人一下冷下去,心里莫名闷闷的。
崔令晞出来时看到元无赦还坐着,不免有点吃惊。
这人最是要面子的,现下被人损了也不走,可见人当真会变。
“王爷还有事?”
元无赦坐了一会儿,本打算就走,经崔令晞这么一问,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弯:“本王今早留在葳蕤轩用早饭。”
崔令晞听后不置可否,吩咐人下去准备饭菜,转身出了房门。
元无赦脚步一顿,随后跟了出去。
当时接到指婚圣职,元无赦想也不想便把人往最偏远的殿里安排,从前也未细细观察过这方,如今才得了全貌。
门外的右手边有一方不大的水池,里面矗着一小片开得极艳的睡莲,下方游了几鳍鱼,不同一般的金鱼,倒像是可以食用的,长得丑。
左边的花圃里花叶疯长,不少漫出四四方方的栅栏,争着爬向远方。
最奇特的是这院子里零星分布了不少树,枝桠高大的树枝给夏日的炎热带来凉爽,却不争夺房屋的采光,难得。
崔令晞站在花圃边采花,手边的篮子里花花绿绿已经收集了不少,她也不在意元无赦看着,自然也不主动开口搭话。
最后还是元无赦受不住这沉默的氛围,挑了一朵花在指尖,主动问:“王妃要制毒呀?”
“王爷您又知道了。”
“不过王爷可以猜猜,这美丽的花花草草最后会用在谁身上?”
玩味戏谑的语气悠悠传来,元无赦捻着红色瑰丽的花站起身。
“本王以为,定然不会是本王。”
掷地有声的话语中透露出主人公的自信,语气里甚至有一份掩藏不住的上扬。
崔令晞沉下去的心情总算慢慢升起来,摘完最后一株药材,侧身从圃里出来。
此时,正巧丫鬟云玲来报:“王爷,可以开饭了。”
阳光从窗子落进来,明亮温暖的光线衬出菜肴的精美。
可见比往日是用了心的。
崔令晞自然是不会怀着这种心思的,只怕有人心存侥幸。
“王爷,这道什锦粥对身体好,您多尝尝。”
崔令晞看着刚刚通传的丫鬟一脸谄媚,在看看头上的珠钗,心思再明显不过。
她心里替对方惋惜了一下,毕竟样貌生得挺标致的,可惜太心急了——
采薇姑娘说得对,越是得不到的越勾人,给得太多,结果只会输得一塌涂地。
“王妃就是这般规训下人的吗?”
元无赦放下瓷白的勺子,语气平平,嘴角却噙着一抹看戏的弧度。
崔令晞也不辩解,在元无赦趣味的目光中,慢悠悠尝了一勺那色泽鲜美的粥。
一口下去,崔令晞的神情都亮了。
“王爷尝尝,果然色美味香。”
元无赦嘴角上扬的弧度放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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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令晞:“王妃这是在纵容下人勾引本王吗?”
“做主家的,王爷不该浪费下人的一番心意,寒了下人的心。”
“况且,王爷有资色,下人觉得赏心悦目,想对王爷好一点也是情理之中,我为何要阻拦,她无非是想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有何过错?”
崔令晞这话可完全是她心中所想,身处卑贱,谁不想求一个荣华富贵的命。
元无赦抬起一双寒潭似的眸子,冷冷问了一句:“那依王妃的意思,是要本王收了她?”
崔令晞还没发话,云玲猛地一跪,紧接着磕起头来:“奴婢谢王爷大恩,今后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侍奉王爷。”
元无赦再无心吃饭,眉头蹙着,就这样看着崔令晞,也不说话。
末了,眉头缓缓舒展开,叫来小厮。
“这个丫鬟以下犯上,德行低下,把人送到南寺山庄去,好好反省。”
崔令晞看着元无赦嘴角的笑意,心里感慨这人还真是——背后长眼睛了。
沈玉就在那里。
算算日子,她也该抽时间去看看那女人了。
在两人早饭的尾巴时间,小杏回来了。
“王爷安,王妃安。”
小杏对于元无赦的存在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在原地怔愣了一下,才缓缓看了崔令晞一眼。
从小杏的眼神中,崔令晞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黄昏时,崔令晞命人备了车,她则站在拐角处,目送马车走了许久。
果然,转眼间白色的背影已经策马跟了上去。
届时,她才悠悠转身从身后的小巷离开。
夜里的软红居,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人神鼎沸,欢笑一堂。
崔令晞到包间时,岳明已经等着了。
“林小姐来了,快来尝尝老夫新酿的松子酒。”
崔令晞听了这句,心里的褶皱才被慢慢抚平。
她想元无赦就是有病,她出个门还要穷追不舍,偏偏又不挑明了说。
一口酒下肚,崔令晞感慨这酒还是这样香甜。
她的思绪一下回到好多年前。
映像中,两人初次见面时她尚未入宫,还是崔家的嫡女。
她和元无赦本约好在莲池见一面,却不想天公不作美,那日下了雨。
她最后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人,可不想还没出莲池就被人盯上了。
一路迅急奔逃没顾方向,再抬头已是一片绿林。
彼时她不过年十六,看到两个不怀好心的浪荡子也多是心生惧意。
松林里的风吹得树叶晃得厉害,雨水混合叶子的声音席卷而来,她还记得当时心中唯一的遗憾——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元无赦了。
毕竟如果她贞洁有失,她不确定崔秀林会不会让她活着。
就在万念俱灰之际,岳明出现了。
这人彼时也不过三十多,身手敏捷,一招一式都十分有力量。
就是那个雨天,她第一次喝上松山子岳的松子酒。
夕阳西斜时,两人靠坐在一棵崖边的松子树上,旁边是一座建造精巧的小屋。
后来很久,久到这人获罪,她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9. 士林往事
岳明是越家的独子,也是崔秀林那老东西的眼中钉。
她映像中的崔秀林,虽说一心弄权,可为人还算端正,赏罚分明。
可他对岳家那位文官就是看不过去,连带着看不惯人家的儿子。
可见他是真的很不喜欢岳家那位,都恨屋及乌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力排众议保了岳家,她和岳明似乎也是那时候才有了真正的生死交情。
说来也奇,天下人憎她却怕她,只有这人,不论她身至何位,永远是那副豪迈不羁的爽朗样。
松山子岳,她就是登上那至高之位,还是会想起它的酒。
那酒偶尔悠悠梦中来,也是香得醉人。
今而再饮,已是阔别了经年岁月后。
“林小姐可还喝得来?”
崔令晞想,这人还是没变,和当年那个大大咧咧的人没什么两样。
“先生这酒妙,可见酿酒的人也是个妙人。”
岳明笑笑,提起酒瓶灌了一口,随即才问崔令晞:“林小姐今日找老夫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崔令晞也不别扭,直接说了此行的目的:“今日来是想请先生帮个忙,上次向您打听的符公子入狱,已经定了秋后问斩,我要救他。”
岳明听说是皇家的事也不忧惧,直接问道:“那小姐需要老夫做什么?”
看着面前势在必得的容色,岳明心里断定,这位林姑娘一定有对策了。
“我想请先生帮我找个人。”
灯盏里的灯油似乎见底了,微弱的光在窗上闪动,挺拔的人影从微黄的窗上走过。
岳明临出门时,听到崔令晞悠悠的声音传来:“先生也才四十多,不老的。”
沉沉的脚步转而变轻快,几步就没了人影,崔令晞仿佛又见到了从前飒爽的姿影。
她本欲走,不料还没下楼,便在拐角处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软红居还真是热闹,男人的醉生梦死之地!
她眼见那人揽了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上船,随即也叫了张小船跟上。
琴笛声混在一片娇笑中,从脂粉味满溢的风中传来。
湖面上船只不断,她掩在其中倒也不突兀。
不只几时过去,船终于停靠在一座满是荷花的小亭楼前。
比起刚刚的通行大道,这片荷池许是来的人少,一片静谧,除却天上一泻而下的月光,连灯火都不曾有一个。
崔令晞上了岸,轻步跟上前面那对男女,转眼人进了房间。
灯火晃动的窗户上,她想的果然不错。
太尉这一职虽说位置不高,可若是看中了这些青楼女子,大可叫人想办法弄府里去,偏偏自己出来,可见是和她一般,趁着浑水好摸鱼。
逛花楼这事,被查出来最多也是一个不务正业、寻欢作乐的罪名,说好听一点无非是男人风流,两句打笑也就过去了。
勾结权臣妻眷却不同,那可是会被抓成谋逆的辫子。
平日循规蹈矩的姨娘此时也不柔弱,音色虽是温温和和的,语气却一点不怯懦:“舅舅,您也知道,李蕴那孩子糊涂,欠下不少债,如今祖父不让管。”
“可他终究是李家的血脉,祖父总有心软的一天,如今我不便插手,还要多劳烦舅舅,毕竟王妃入府后,我是说不上话的。”
细听的话,这端端的话里还带着一股幽怨的意味。
崔令晞心想,感情这人说不上话还成她的过错了?
这太尉舅舅也是个没脑子的,一口酒下肚涨了脑子,只是一味附和:“你和无赦之间的小打小闹不打紧,他那孩子就那样,不懂得体谅你的辛苦,这事你不必放心上,我会帮你好好说教他的。”
“至于李蕴那孩子我知道的,是个好孩子,一招不慎被人蒙了心窍,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希望到时候能替我在你祖父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烛火摇曳下,喝高的太尉出门搂着娇艳的美人走了,一段时间后李纤酥才慢慢出来,由一个小丫鬟扶着出来。
后面跟了那夜王府门口报信老鸨的小厮,只是对那小丫鬟崔令晞觉得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苦想一阵无果,崔令晞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
意料之中,元无赦端端坐在葳蕤轩等她。
“王妃回来了,这又是看哪个手艺人看入迷了?”
崔令晞顺着递过来的话接回去:“一位手艺极佳的老人。”
元无赦坐在软塌上也不恼,还有几分玩笑的心思:“那王妃下次出门带上本王,否则王妃半夜不归,让有心人听去,不知道的以为王妃出去寻香觅爱去了。”
笑意未及眼底,崔令晞知道元无赦此刻什么心情。
未知的,才是挠人心肺的。
但人心总会往坏了去想,不过这坏的也大差不差。
甚至比元无赦想的还糟糕一点。
她去那楼子也就算了,毕竟受了那权利至上的老头影响,她没觉得逛窑子的只能是男人。
可没想到那位看似乖乖巧巧的李纤酥也去。
可怜今晚就这府里的男人没去成,反倒追了一辆空马车去城郊坟冢,看了满山的土包野草。
听尽乌鸦声嘶力竭的元无赦也不刨根问底,他知道再问下去,他这王妃也不会说真话,还不如换个抓得住人的问题。
“本王明日打算去牢里,看看王妃心心念念的符太医,不知王妃可有时间同行?”
元无赦本以为是十分把稳的事,这话也就过一下场面,没成想崔令晞会回绝。
崔令晞抿了一口泡好的茶,慢悠悠出口:“府里事物繁忙,走不开人,我就不陪王爷前去了。”
她眼见对面的人挑了一下眉,心里发笑,该打点的她早打点好了,等到这人念起,怕是人尸体都凉了。
况且,明天她还得好好准备准备,近来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两日后,京城暴雨如注。
天黑压压连城一片,直到傍晚时分,太阳才从墨色的西边露出一个脸来。
雨后的街上湿漉漉的,行人不多,故而碾过水坑的车轮驶得迅速,从城郊一路向北,最后在一座森严巍峨的府邸侧门边停下。
片刻后,一双满是老茧的手从帘子里伸出,紧接着是一位身着粗麻的妇人。
即使容色衰败,也能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年轻时的韵色,艳而不娇。
何况一双眼里尽是野心。
元王府里,崔令晞在灯火下翻书,她想看看兮国后来的事。
明明事情就发生在几年前,不曾想,她找了再多的人打听,也没有任何成效。
街上的说书人,一个个尽是扯一些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的,叫人不能信服。
她想看看史书是怎么说的。
不过翻开书,她也不尽信这书上所说:兮国太后崔氏,执政两载,昏庸无德,兵败后自知无力回天,携幼帝自焚,云昭摄政王心怀怜悯,接受降书后,不曾伤百姓一人,力主朝廷收纳兮国,安民心所想……”
这野史纵容离奇,可好歹让她知道了兮国后面的命。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这个小国变为云昭如今的附属国?
心怀怜悯,也就是写给那些世人看的罢了。
这套说辞她还真不信。
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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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小杏进来了。
“王妃,有信来。”
纸上龙飞凤舞的字彰显主人的豪放不羁,崔令晞一眼便能认出这字迹,毕竟她周边,也就那么一个人会这样写字。
“人已进京。”
这人难得在后面多补了四个字“静候佳音。”
这人这么多年了,写字这点上还是没变,多写一个都嫌费劲,可见科举无望。
难怪岳家那老子恼怒他这儿子,家门不幸,因为后继无人。
青绿色的信纸在窜动的烛火上引燃,瞬间燃起的亮光把人照得很亮。
执信的手指纤细修长,一团火跳动在一双眼里,像一团火燃在一湖深潭上。
明亮只是一瞬的,唯有深不见底的彻骨寒冷才是真的。
她要做的,也是静候佳音了。
灯火通明的大宅里,谢士林听到下人的禀报,匆忙站起身,脚步飞快地赶往偏殿。
小厮难得见丞相这样紧张,临进门前还整了整衣衫,屏了一下呼吸才推门,像是要见一位敬重无比的人。
可这殿里不就一介粗布妇人吗?
门带上,女人缓缓起身行礼,却被谢士林一把扶起。
女人也不意外男人的举止,暗暗估计了自己的赢面,心里不得不赞叹那小姐识人心的本事。
“缘娘,你信上说的可真?”
谢士林语气激动,额头上筋脉凸起,面颊跟着红了一片,眼里尽是真挚的期待。
“大人不信我一介低微的妇人也罢,只是可怜溪苑孤苦一人去了,最后也得不到一丝慰藉。”
缘娘紧跟着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感慨那女子的不幸。
看谢士林还存有疑惑,缘娘也知道还差一点火候:“溪苑走的时候,身上连买棺木的钱都没有,只能素衣下葬。”
“到临前了,她还念着和大人见一面,何奈天意弄人,幼子在怀不能哺,只能撒手人寰,终究是命呀!”
谢士林听着,心已如刀割,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叫人安顿好缘娘,他方叫人顺着缘娘给的线索去查。
不过几刻,谢夫人带着丫鬟赶来。
脆生生的语气响起,径直打断谢士林的沉思。
“官人,您要仔细,这妇人既知道此事,为何不早早来说?”
“偏偏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才来说这事。”
“要我看,她分明就是来打秋风。”
谢士林本也这样想过,可偏殿里的对话历历在目:“大人疑我也是情理之中。”
“可昔日我与溪苑最是交好,她的意愿我必须尊重,她临终前未得见心上人,心意已冷,不愿再与大人有牵连。”
“她叫我对此守口如瓶,可我也知道她心里还挂着大人,无非就是嘴硬罢了,何况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人,从小没了爹娘,也不知后来是否捡得一条命?”
缘娘抹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尽力把颤抖的语气顺直。
“大人,我是身子埋进黄土的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再不说,只怕此生没有机会了。”
谢士林不说全信,可心里又担心唯一的希望落空。
想起那个满腹诗书的才女,再看看眼前的女人。
成天心怀恶意,容色枯老的面颊更是让人倒进胃口。
“夫人可别忘了,当年自己做下的孽。”
“如今溪苑去了多年,你还不放过她的孩子,就不怕天道报应呀。”
愤恨的声音远去,离开的背影冷漠得无情,徒留青春已逝的女子僵在原地。
月光孤冷,颜色易衰。
可恨他的心为何不易冷呢。
10. 父子
夜深了,书房的烛火还没熄。
桌案后面的脚步踱来踱去,紊乱的声响踏出主人的焦躁。
谢士林近几日都没睡好,心里一直念着那个孩子。
他叫人按着缘娘给的线索去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也不知那孩子是死是活?
据说他是被放在一家农户地里的,后面农户发现他了吗?
也不知待他好不好?
能有多好,家里肯定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了冬天也没厚衣服!
都是他大意了,当年竟然没察觉到溪苑竟有了孩子。
廊檐外,黑影身影轻盈地转过拐角,不一会儿就进了书房。
“你说什么?”
谢士林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险些碰倒旁边的烛台。
“大人,属下也觉得巧合,可……可查了三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那户人家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隔壁的人家也说,那孩子后面赶考去了,自后一直没回去过。”
谢士林听这话也明白,那孩子不能回去,自己也有手笔在里面。
黑影下去,谢士林一个人坐了许久。
烛火已经暗下去,不几时,门外的仆人被叫醒。
一辆马车在夜里疾驰,马蹄声在清冷的夜里踏出急促的风声,一路向北。
月亮爬至中天,一声喝令扰醒了睡着的人。
狱卒皱着眉,抬头正想破口大骂一句,看到面前的人神色一下变了。
“丞相大人怎么来了,小的有眼无珠,未能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谢士林没在意狱卒的谄媚,直问了心中所想:“符太医关押在哪里?”
狱卒赶忙点了火把,在前方带路。
夜里的牢狱不比白天喧嚣,可鼾声夹杂着磨牙声从腐臭的空气中传来,还是让谢士林心里倒寒一番。
他心想,那孩子这段时间过得肯定不好。
狱卒经过七拐八绕,终于在一间牢房外停下,借着火把的光,谢士林看清了牢里的人。
不过几日,本就消瘦的人此刻看起来只有皮包着骨头,嘴角已经起了干皮。
“丞相。”
清瘦的人眼里毫无惧色,只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弓着腰,抬手行了礼。
“快起来。”
谢士林欲上前扶起人,才刚刚抬手,那双冻红的手已经放下。
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手,他也不尴尬,缓缓放下。
望着面前的少年模样,他欲发觉着他的眉眼处像极了溪苑。
清冷自持,傲骨铮铮的不屈服劲。
谢士林屏退了狱卒,在铁硬的干草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符允也坐下。
符允虽说满腹疑惑,还是轻步走过来坐下。
“丞相前来,所谓何事?”
谢士林愣了半晌,也不答,许久才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被困,元无赦也不想办法弄你出去?好歹也该找人罩着你才是?他怎么做事的。”
符允还没弄清楚这人在干嘛?
倒是谢士林突然坐直,似乎想到了什么?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
一瞬间,谢士林突然明白,为何元无赦要把符允举荐为官,明晃晃地昭告所有人,符允是他的人。
这样一来,元无赦所有敌人的靶子都会对准这个人,包括自己。
再然后,然后……一个不小心,他差点害死了自己和溪苑的孩子……
元无赦那个烂人!
没想到心计这么深沉!
幸好,他发现的早了,不至于着了道。
“这是符某和摄政王之间的事,丞相如果是来冷嘲热讽符某的,那大可不必。”
“毕竟符某是个一只脚已经踏进黄泉的人,再听这些话,等过了奈何桥,也是不会留在心间的,何必白白费了您的口舌。”
符允的话音刚落,谢士林便怒气冲冲地接上:“什么叫黄泉里的人,元无赦那个烂人不救你,我会放着你不管吗?”
“是我疏忽大意,才让你你从小在农户里吃尽了苦头,可以后的日子,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谢士林看着符允,眼里尽是懊悔。
符允怔怔半晌,想起了饭团里的字条,慢慢恢复了平日的疏离,酝酿好情绪开口:“丞相何出此话,家中务农是清苦,可父亲母亲也从未因我是捡来的薄待了我去。”
“丞相羞辱我便也罢了,如今为何要折辱我的双亲,堂堂丞相也如此俾孽吗?”
谢士林眼见人动了怒,只能把语气放缓:“当年是我大意,才让你流落在外受苦多年,幸好那户农户收留你,我得好好谢过他们。”
“虽说他们去了,改日我会叫人重新择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好好重葬他们,我也不求你能在短时间接受我,只要能让我补偿你少许就好。”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洗清你身上的冤屈。”
谢士林看着一双愤恨交加的双眼,心里也有点愧疚地发虚,缓缓把视线移开。
许久,谢士林站起身,把自己身上的暖袍取下,披在符允身上才出门。
“我们……我们真的有关系吗?”
站在横栏外的谢士林听着忐忑颤抖的声音,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放心,我很快就来接你回家了。”
失去光亮的牢房瞬间暗下来,里面的人立了许久,方悠悠躺回已经凉透的草堆上。
翌日,阴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太阳拨开云雾爬起来。
阳光刚刚进院子,崔令晞正打算睡下,元无赦就来了。
“王爷安。”
崔令晞行过礼,几步上软塌坐下,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眼尾的涩意。
“王妃看着精神不佳,可是昨晚没睡好?”
崔令晞听着这话挑了一下眉,伸手拿过元无赦手里的青瓷杯放下,方缓缓说:“王爷猜得不错,故而我现在正要小憩一下,王爷知道自己该如何出门了吗?”
她余光中,这人笑了一声,随后紧接着一句把崔令晞瞌睡都弄没了:“我与王妃是夫妻,谁说王妃小憩时本王不能陪着。”
【系统检测,云昭摄政王情话加1,奖励精力值加10】
磨磨蹭蹭的音响过后,那份别扭感似乎还残余在耳边。
这系统?
怎么像个未经世事的深闺女生,这话也要羞涩?
想到这,她嘴角不由得觉得好笑,这系统可是要抹杀她的,她还觉得它可爱,也是脑子坏透了。
崔令晞回过神时,就见元无赦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
“王爷刚刚说了什么?”
元无赦刚刚还扬着的嘴角落下,眼里的笑意也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掩下:“王妃当然不知道本王在说什么?只听见了符允两字就开始笑,怎么,符太医给王妃下药了?”
崔令晞对这样的质问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已经恼上了,可事关符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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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想知道一下进度如何。
勉强牵起嘴角,她放软语气:“王爷多想了,妾身刚刚想到一份极佳的礼物送给王爷,不免有点高兴,喜露于色,不想还被王爷误会了。”
“至于符太医,他是王爷这边的人,妾身想多关心一下也是为王爷好。他若安好,妾身也替王爷高兴。”
元无赦听完,沉默着看了崔令晞片刻,心里觉得崔令晞这幅样子别说,还真独有一番风味。
笑意还没上脸,又想到这人这幅样子的缘由,眼里又换了神色。
“那王妃还是多关心关心本王,这样效果才来得最快。”
崔令晞见人不肯说,为数不多的耐心也耗尽了,站起身往床塌走去:“王爷不肯言说也罢,我困了,就不送王爷了。”
虽说不困了,可昨晚实在熬久了,身体还是疲惫,何况她也不想陪元无赦继续扯嘴皮。
软塌处传来一声笑,崔令晞直觉这人才是有病。
她好不容易夫人合格化一下,这人不领情,反倒她辣上来了,这人倒笑了。
夏初的太阳升得快,清晨的水雾很快蒸发在空气里。
鸟在树枝上鸣着脆响,崔令晞爬起来时热气已经浸入了屋。
她堪堪走出去,才发现花圃边站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是元无赦还没走。
元无赦也似察觉到了崔令晞,回过头,指间还拎着一片紫色的干花瓣。
崔令晞直觉不好,疾步上前一看,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竹篾里的花已经全翻了个面,本来就好的花药一下全不成了。
元无赦看着崔令晞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起初他以为崔令晞是被他感动住了,可后来眼见人捏起了拳头。
“王爷莫不是觉着自己办了天大的好事吧,不过王爷想错了,是天大的坏事也说不定呢!”
崔令晞把拳头捏得作响,努力忍着不打出去。
她想,要不是院里还有丫鬟,她真的想与这个坏人拼了。
半个月的心血,她起早贪黑不假人手侍弄了数十天,马上就要成的药,被一双该死的手直接毁了。
该死!
元无赦看崔令晞面色实在不好,心里不解其中缘由,还是尽量把声音放低:“我本想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符允,可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帮你晾晒一下这花,是哪里错了吗?”
崔令晞愤愤了些许时间,最后才幽幽憋出一句:“王爷下次别乱动,小心万一被毒死了,我还真是有口说不清。”
这药的制作方法向来不传于外世,她能得知也是机缘,没道理和这人说,晾晒这一步才是最为关键的。
算了,改日一定要给这人找点绊子,不能她栽跟头,这人还一脸无辜地看着。
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她方想起来符允的事,按说谢士林已经去见了符允,行动也该不会慢。
早上元无赦来时可能就有点动静了,如今她都一觉醒了,也该有结果了才是。
“王爷久等了,既然如此,我们出门吧。”
元无赦撇了撇嘴角,黑着脸上了车。
崔令晞心想被符允下药的合该是元无赦才对,一提这名字就拉着脸,下毒了吧。
她本以为车会向着谢府去,不济一点就还是牢里,直到车拐向光门神街,她才心里起疑,这不是去宫里的路吗?
元无赦看着撇着嘴的人,忍不住逗弄一下:“怎么,事情败露了,王妃这是怕了?”
11. 纸条
崔令晞掩着眉,对元无赦翻了一个白眼,这人就是没事找抽。
倒不说害怕,可她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始至终她不过就找人把饭菜弄好点,不要上重刑,最越界的无非是张小纸条。
其他还好说,那纸条要落在谢士林手里,那后面就难说了。
马车很快进了宫,崔令晞落后元无赦一步进殿里。
明明外面还是炎热的天,进来就仿若落进了深井的冰水,凉意一下从背后窜上来。
崔令晞还觉着奇怪,这殿里冷得真不寻常。
突然被元无赦拉了一把,眼神示意她行礼。
她低着行过礼,自然没注意到元佑吉打量的眼神。
平身后,她惊觉这殿里人不少。
左手边,符允站在谢士林身后,旁边多了一个贵妃,对面单独站了一个孤零零的李世书。
上面元佑吉正了正身子才开口道:“皇叔,今日请你带王妃来,是因为谢丞相说。”
独具少年感的音色顿了一下,随后才悠悠开口:“狱卒在监狱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元无赦衣袍微微一动,崔令晞看着稳如泰山,心里还是轻轻啧了一声。
那字条上不是上了药水吗,按说字迹也该消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现在顶着临国的公主头衔,云昭眼下无意开战,至少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符允怎么办?
“纸上说,王妃看不惯符太医和皇叔形影不离,所以设故让符太医获罪,王妃对秋后问斩还不满,要符太医在狱里自戕。”
这话一出,左右几双眼睛皆看过来。
元无赦也侧头投来疑问的眼神。
崔令晞虽然心里存疑,不过好在脑子反应快,瞬间一个下跪:“陛下,妾身……妾身知错了,妾身刚从临国嫁进王府不久,王爷虽对我宠爱有加,可时间久了,王爷总是与符太医一处,妾身……妾身是昏了头,才出此下策。”
“是妾身肆意妄为扰,妾身知罪。”
对上谢士林嘲讽的一瞥,她想这看来这人是真恨上自己了。
也是,他还不容易找回个儿子,可不心疼吗?
元佑吉看着前面的人哭得伤心,又自知这公主不能妄动,心里不免烦躁。
可这确实是一个打压元无赦的好机会,他刚想开口,侧眼瞟到了下方的李世书。
心里的烦躁再度翻上来,这师傅分明不是他的师傅,为什么被念叨的是他?
敬重?!慈爱?!仁政?!
狗屁!!!
“陛下,既然王妃错了,也说明本王约束无方,还请陛下一起责罚。”
元无赦抱着拳,语气铿锵有力,倒显出一点担当的丈夫样。
元祐吉默了一阵,直到看到下方的贵妃。
“虽说王妃事出有因,可最后受害的还是贵妃,皇叔还是问问贵妃的意思。”
崔令晞看元无赦转了个身,面向谢元蕴躬身问礼。
她还真想看看旧情人见面,元无赦喜欢又得不到的样子。
“贵妃,本王向您替王妃求罚。”
谢元蕴稍稍往前一步,轻轻蹲了一下身子算回礼,而后轻启朱唇:“王爷严重了,王妃自他国而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心里难免依恋王爷。”
“事出有因嫔妾也不好怪罪,王爷以后也当多陪一下王妃。”
话确实好听,人美心也善。
崔令晞前世在后宫几载,虽说不争宠宫斗,可看深宫里的人还算准。
一瞬间,她看谢元蕴多了几分喜欢。
话是这样说,最后元祐吉还是下令罚了静壁思过一月。
至于符允,有谢士林在,也只是罚俸半年。
崔令晞走出殿堂才慢慢明白,元祐吉这皇帝当的有多不行。
朝野结党,元无赦一边,谢士林一边,中间的元祐吉离了哪边都是空的。
“王妃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崔令晞不能说十分满意,毕竟还被抓了纸条。
可要说不满意,符允以后有谢士林护着,安全多了,这样一想也不枉费她一番心血。
她步履未停,提了裙摆踏上马车才说:“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满意吗?”
元无赦在车上坐定,低头笑了声,应道:“果然,还是王妃懂本王。”
【云昭摄政王欣赏加1,奖励精力值加5】
他不会真的不管符允,可若他直接动手,一定会被皇帝有所察觉,其他不说,祸乱宫闱以下犯上,再进一步就是他谋逆了。
况且,崔令晞一直惦念着那人,不妨让他在里面多住上两日也好。
这时候,没想到他的王妃会出手,一个元祐吉无法奈何的公主,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在接到探子来报,崔令晞买了狱卒时,他一度以为崔令晞会策划符允越狱,没成想会搭上谢士林。
“本王好奇,王妃是怎么蛊惑谢丞相的?”
谢士林作风向来独我,不轻易听信他人之言,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他昏了头?
“倘若我说是美人计,王爷信吗?”
只不过是个死美人,在丞相心里好多年。
“本王信。”
嘴上这么说着,崔令晞却知道那双眼睛是不信的。
不过无妨,她又不在意。
马车驶回府中时,天色已经黑了。
后半夜,府里的灯火都熄了,也不见人的动静,崔令晞才换了衣衫出门。
刚拉开门,就见横卧在树枝上的元无赦,门口的丫鬟看样子被迷晕了。
“王妃要出门呀,带本王一个。”
元无赦轻巧地从树丫上跳下,几步行至崔令晞面前。
眼看崔令晞要回屋,他一把握住要拉门的手。
“本王自认有事求王妃,贴心帮王妃清了路,备好了车,王妃不妨带上本王?”
“况且禁足期间——”
崔令晞听罢,面上瞬间恍然大悟:“王爷说得对,我还在禁足,应该好好待在府里的。”
面对崔令晞一下转过的身子,元无赦急忙中抱住了。
崔令晞面对突如其来的身躯也是一愣,随后面色都扭曲了。
“松手。”
“王妃松口。”
崔令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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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被磨得没性子了,抬脚用力踩在元无赦左脚上。
元无赦纵然吃痛,手上的禁锢也一点没松开。
“王妃不是想知道本王和谢元蕴的事吗?”
崔令晞静了片刻,她确实好奇,而且这几日出门不便,有元无赦掩护的确会好很多。
慢慢抬了脚,她叫元无赦松手。
皎洁的清晖下,崔令晞走了两步,后面的人还没跟上来。
“王妃,本王脚痛,王妃过来搀扶一下?”
崔令晞头也不回的走了,元无赦见没戏也不装了,垫脚走两步。
他心想,还真有点疼。
马车绕了城边一圈,最后在北边的街市停下。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守备森严的丞相府墙头多了两抹身影。
元无赦想着,地方应是那种极致的偏僻或者人与人混杂处,直到站在谢士林家墙上时,他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崔令晞对爬别人家的墙,心里没什么负担,她还有点庆幸带了元无赦,本来她打算走狗洞来着,这下省了一点事。
她顺着小杏打探来的路,一路行到偏月阁,里面的烛火已经熄了。
不过门前的两盆花已经说明了房主人的意思。
崔令晞和元无赦放轻脚步进去,屋里的人借月光坐着。
缘娘看见多了一个男子,也不惧,崔令晞感叹不愧是风尘里出来的人。
崔令晞在缘娘对面的软枕上坐下,几人也没点蜡,只是静静地坐着。
缘娘佝偻着背,许久才悠悠开口:“我是在临国遇到溪苑的,那时她只身一人流落在外,我见她可怜,便留了她在身边服侍,平日也有个吃饭的地方。”
“可不成想她肚中已经有孩子了,这事放在烟花地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找药堕了就是,她坚持不肯,妈妈也不肯她再留在楼里,叫人把她赶出去,在那后我时常去看看她,一次我去见她时,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我才抱起孩子,岂料外面传来动静,溪苑要我赶紧带着孩子走,我只能匆匆送孩子离开,再回去时人已经去了,那孩子确实是我送去农户的,可至于后来怎样?我也就无从知晓了。
缘娘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令晞听完也没问什么,只是告诉面前年色枯老的女人:“您什么时候走?我叫人准备行李。”
缘娘一瞬没说话,久了才低低问出心中所想:“小姐不怕我说谎?”
崔令晞这次倒回答得干脆:“我相信,娘子肯冒险北上,不该是看中我的几个铜板才是,倒是心中侠肝义胆。”
缘娘脑子一激灵,四十多年了,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再听一遍这话。
只可惜,上次说这话的人,在那个夜里凉透了。
她老了,野心什么的,算了吧!
夏夜里的风吹得树叶作响,两个人在茫茫月色里赶路,返回府里时星子已经淡了,天边云彩起了亮光。
似乎一切都是新的。
上面可明明白白说了那农户的信息,她还对符允直言,该怎么扮好偷来的身份。
不能太刻意,要怀疑加惊讶,在一点爱答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