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躺赢法门》 1、第 1 章 “城南那边新来的娘俩,你晓得不?” 北原燕山城一处店门紧闭的裁衣店内,有位妇人正在油灯下穿针引线,忽开口同自家姑娘谈起来。 姑娘蹲在她脚边梳线,闻言眼一抬低声回,“那两怪物?娘小声些,慎言。” “自打她两来了,城外大雪是越下越大,听说城东已是被雪埋了,好在有城主派人去清扫才没出什么人命,要我看……”妇人却是自顾自接下去。 “这雪灾就是她们引来的!” 言之凿凿一句,惊得姑娘心也慌了,忙停手下温斥道,“娘!” “当初见她们娘俩可怜,我还送去过一些衣裳,现在想想可真是晦气,怎么不把她们赶出城去,再久点大雪要是埋到这儿城北可怎么办……” 妇人正心烦,没听她劝阻,眼里端得厌恶出声。 百姓大多如此,只消得别影响自己过日子,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若动了她一亩三分地,那再多邻里温情也是假的,心头早不知咒过对方多少回,盼是死了才好。人性薄凉而已。 姑娘听她如此说,暗叹一声也不好回应什么,忧心往窗外望去。 外头街道萧索,这段时日雪下太大,已经无人敢上街了,门口一竖幡旗被北风裹挟着雪屑挑开,烈烈作响,最后还是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脆折,与风扬长而去。 不多时没了气劲,轻飘飘倒插在城南一座茅草屋前。 “咳咳……”虚弱两声轻咳自屋里传来,没能震去幡旗上一丝雪碎。 茅草屋内虽烧了炕,但比起外头也暖不了多少,幸得几摞干草堆叠,稍稍留存一些热气罢了。 “阿娘,你还好吗?”有只小姑娘蹲在床边搭着,顶头略糙的银发,翘起一两根毛边,像朵柔白略有褶皱的蘑菇。 她水汪两只眼软软盯着床上女人,眸色竟是暗红的。 说是床,其实不过干草编制成张草席,铺在黄土垒的炕上用以休息,简陋得很。 女人艰难支起身,银发色泽较小姑娘的暗淡许多,甚至有些发灰,这会她又被灌进来的冷风激到,抵唇轻咳,但依旧柔和道,“阿乐,上来娘亲这儿。” 小姑娘乖巧爬上草席,却只是跪于她手边,没有再动。 女人无奈笑笑,把孩子抱进怀里。 掂量掂量了这一小只的份量,她神思有些恍惚,心中觉着还是太瘦了,不免自责。 因着样貌太过奇异,她们常常被其他城池驱逐,好不容易来到北原,这处城主愿意收留她们,还给了一小块院落和草屋。 虽不大且残破,但对她们娘俩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了。 她本想是定居此地,接些女工讨生活,可才过完秋,便莫名来了一场雪灾,城中的流言蜚语愈发严重,不少也传到了这间小破屋里。 骂得当然难听,可这些年类似的话听得多了,倒也不会太影响心情。 不过她还是选择离开,自己无所谓,可小孩怎么能忍受这些辱骂,“阿乐,等雪停了,我们便收拾家当吧。” 小姑娘唇抿得紧了些,揪住她的粗布衣裳,贴进她怀里小声道,“阿娘,我们又要走了吗?” 她们已经走过许多次了,分明天大地大,却好像找不到一处属于她们的容身之所。 女人没有回答,只把她抱紧,声音压得低轻,转而说起别的,“正巧近日无事,娘亲继续教你写字可好?” “……好。” “我想学阿娘的名字。”小姑娘认认真真瞧看过来,抓着她的袖口,像在说什么人生大事。 祝余心头软和,揉揉她脑袋,“来,阿娘教你。” 往日只有祝余得了空闲,都会给她讲些故事,大多是些神仙事迹,妖鬼精怪一类,并借此教她识字,最近却不再讲了,似乎是有些急切,只教她如何书写。 “娘,今日没有故事了吗?” “……晚些再讲可好?” “……好吧。” 大雪厚重,像块大石,不仅压在燕山城百姓心口,也同样压在祝余心口,她估算雪再下个三两日也得停了,彼时离开,寻一处山野停留作罢。 可这大雪足足下了半月有余。 太久了,久到燕山城如同死了一般沉寂,久到祝余心有所感。 她望着外头不见收势的大雪簌声,心口也隐有闷痛,本有所缓和的肺疾再度发作,又忍不住重咳两声。 一手殷红。 它……果真找到自己了。 祝余收回视线,悄无声息擦净手上血沫,浅笑喊来炕上的银发小人儿,“阿乐,今日娘亲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来了阿娘。”小孩跟在她身边经历太多,性子较一般孩子早熟些,下地也是慢条斯理的,走过来步子不急不缓。 可惜那头银发实在耀眼,再如何沉静也像只毛茸茸的雪兽。 祝余愈看愈觉得她可爱,愈觉得可爱心口便愈发酸涩,悄悄缓了一口气,等她过到自己跟前才一把将小人儿抱进怀里轻揉她发丝,声音温柔,“就叫……祝卿安,要这般写……” 她拿着烧剩的木炭一笔一划示范。 小屋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干净之处,这些天被用以练字,大多都被炭粉糊得灰黑,写过擦,擦过写,层层叠叠,最后只剩下那个承载着祝余所有牵挂的名字。 ——祝卿安。 此后漫漫流年,惟愿卿安。 祝卿安只是抬头用额间蹭蹭祝余下巴,清粼粼的眼神落在她日渐红润的面上,“阿娘,您的病是要好了吗?” “您近来咳的少了,瞧起来也比之前精神。”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最后偏头来弯眼,露出个稚气的笑,抱紧了祝余的脖颈,“阿娘要是好全,日后就不用再那般痛苦了。” 她所过的短暂年岁里,也曾得过几次风寒,深知那滋味不好受,于是推及娘亲身上,总是心疼,这会娘亲终于好了,她实在高兴。 好了吗? 祝余勉力笑笑没答,只是继续教她。 大雪又下了三日,在第四日——正月初一之际,彻底停了。 时和岁稔,瑞雪兆丰年。如此大雪,又在岁旦停下,想必来年定是丰收之年,各家各户都高兴出门来迎春,互相贺喜。城主府也摆开宴席,请各方入座辞暮迎新。 燕山城终于脱出半月来沉寂的死气,重新活络起来,真似早春抽芽,生机自雪下勃发,峥嵘地长出满城欢声笑语。 好一派阖家欢愉的热闹景象。 但祝余死了,死在祝卿安八岁那年深冬,大年三十晚。 死得悄无声息。 祝卿安守了阿娘一夜,双膝都跪得僵硬,她还牵着娘亲的手,脖子上是祝余留给她的一小块温润的红玉,阿娘让她妥帖戴好,永远不要摘下来。 她神情有些迷茫,静默了许久,才起身爬到炕上,昨夜烧的柴火还剩点余温,让娘亲身上好似也染了点暖意,她窝进阿娘怀里,像往常一般握住祝余的一根指头。 “阿娘,我腿疼。”她小小声抱怨道。 没有想象中娘亲抱过自己揉腿的画面出现。 “阿娘?” 屋里静静的。 祝卿安撑起身子,疑惑地摸了摸娘亲微冷的脸,有些僵硬,按下去没能像平日那般回弹。 “阿娘你困了吗?”她喃喃自语,又躺了回去。 “阿乐也困了,要和阿娘一起睡。” 耳边再没熟悉的呼吸声,唯有未熄的柴火时不时弹起点裂响。 祝卿安躺得有点冷,她抱了抱祝余,自顾自道,“阿娘,柴火好像快用完了……” “……” 屋外是新年伊始的欢庆,白雪上铺天的红火。 “阿娘,外头好热闹啊,我听见了炮竹声。” “……” 屋里依旧冷清,仿佛被大雪掩埋。 “阿娘,雪停了。” “阿娘……” 一地缟素。 祝余的死讯对旁人而言无足轻重,短暂在人们心口轻滑过,留下些唏嘘,就被雪停与新春的喜悦冲淡,不消四五日便再没有人提起。 像弹去衣角一点微尘,没有谁会在意。 不然该如何呢?非亲非故一个女人,活着时是谈资,死了好像也不会对燕山百姓有什么影响,或许日后提起只会剩一句, 可惜了死得太早,就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是命苦,这么小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不定会有哪家人愿意收留她。” “说什么晦气话呢,雪灾那事你忘了?” “走走走,别说了,那孩子过来了。” 人群喧闹止在银发孩童的跟前,大家都默契地绕过她行走,不愿给自己的新年沾上死气。 “节哀。”倒还有一人说了点温情的话,是燕山城的城主。 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为官清正,十分体恤民情,不然也不会收下流浪而来的祝余母女,如今也是念着祝卿安年纪尚小,帮忙将祝余下了葬。 不风光,也算不上体面,简陋拿布一裹,放进棺木里,便在城外随意找了处地方埋下,好歹是入土为安。 祝卿安料想自己应当是要难过的,可直到祝余下葬后,她都没能找到阿娘离去的实感。 阿娘……死了? 怎么会呢? 她抱腿蹲在阿娘墓前,失神看着竖在土堆上的小木碑,咂摸不到什么情绪来。 怎么会,阿娘那天夜里分明还温柔同自己讲着故事。 祝卿安沉默如一朵瑟缩的蘑菇,死死扎根在埋葬娘亲的土里。 怎么会? 她蹲了许久,终于在眼前阵阵发黑时慢腾腾想起娘亲留下的嘱托。 好像,是叫她去一处叫上清宗的地方。 祝卿安有些艰难地回想,可脑中关于娘亲的记忆却愈发模糊,唯有点只言片语能捡起来,凑不成完整字句。 宛若有人在她心口蒙了层纱,雾蒙蒙的,隔去了她所遭苦痛。 倒像是种保护。 “祝卿安?”城主找到了她,“你阿娘同我拜托过后事。” “明日你便顺道跟着出城的商队,启程去上清宗吧。” 于是她就这样坐上商队颠簸的马车,孤身一人出了北原。 远处连绵山峰脱了雪衣,露出大片大片青黛之色,山腰处还轻飘飘缀了段凄清云雾。 祝卿安沉闷的心口好像突然被这云雾破了道口子,冷风倒灌而入,激得她全身颤抖起来。 鬓角隐隐有些蜿蜒凉意滑落。 祝卿安恍然抬手摸了摸,手心冰润。 她哭得也是这般悄无声息。 同娘亲的死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 2 章 心头愈发难受,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 祝卿安揪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呼吸,哽咽不能言语,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如同钝刀下肚,划出尖锐的痛意。 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 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 “阿娘,阿娘……” 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很快被吹散,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 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过了这道关口,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 轰隆—— 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祝卿安止住泪水慌忙起身,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浓合凝聚,如倒吊重山,往她们压来。 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反头扯喊,“快!加快脚程,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 她一抽马鞭,催促着车队前行。 祝卿安心跳如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 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再无人声,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在山谷中回响。 轰——又一道雷显出。 一瞬闪一瞬灭,在云层里翻涌,终争出了胜负,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 映亮了整座山谷,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 沉啸而后才至,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 啪嗒……第一滴雨打在祝卿安额间,起了头。 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 祝卿安心头预感越发明晰。 她下不得马车,只好奋力大喊,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上山!快上山!” 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没空多言,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但山体实在陡峭,马匹跃不上去。 她主动跳下马大喊,“下马!别管货物了!” “这怎么行!这些货不能没!”商人显然不买账。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脸色吓得煞白,什么也不敢说了,弃车而逃冲上山去。 祝卿安也怕,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也颤巍巍爬下来,拼尽全力往山上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她往后看,是方才那个镖师,女人一把捞过她,健步如飞向上,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 也就几息的功夫,水声越来越大,仿佛在耳边呼啸。 祝卿安正要回头,身子却被抛了出去,她惊骇后望,只见那个镖师手还揪着草根,眼底是殷切,满脸泥水吼道,“快跑!” 轰——巨大水声彻底吞没了她,只一眨眼人便已消失不见。 忽的,那些嘈杂的,咆哮的雷声雨声还有洪水过境的轰鸣,嗡一声就安静了。 祝卿安脑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山腰上,离她脚尖一寸远的地方。 ——是滚滚而流的泥水。 天边浓云未散,方才的商队却再无踪影,雷雨劈头盖脸落在祝卿安身上,将她那身城主送的青白锦袍染得脏污。 真的真的,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耳畔声音渐渐恢复,祝卿安缓过了些神,死死捏住阿娘留给自己的红玉,像是失去了一切感知,麻木往后爬了几步,但因为力气太小,蹭得滑落下来,差点掉进水里。 好在方才那儿是处小平台,还能站稳,但手脚和脸上都被沙石划破了许多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身下是广阔洪水,镖师被水刺穿的画面还停留在脑中,她把自己抱紧,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不住抽泣,“娘……我好痛……” 忍了许久的委屈,恐慌,还有莫名的心悸,都在此刻混着泪与疼宣泄出来,她抖得厉害,也哭得厉害。 但都悄无声息。 直到有人忽至,为她挡去了小片雨水。 “嗯?这儿居然还有个孩子?” 有道柔媚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朦胧的阴影随之落在祝卿安脸上,她听见动静乍然止住哭泣,偏头往上望去。 先是瞧见了一把纹着金丝祥云的红纸伞。 雷光闪烁中,红得并不刺目,反倒挡去了大半光线,也让她得以看清伞下—— 墨发披肩,眉间一抹金纹的女人。 纵然如此大风大雨,也没能沾湿她一缕发丝,同自己这一身狼狈差别实在明显。 女人稍稍低了头,一双懒散美目半垂,随意打量她几眼,在祝卿安那头少有的银发处多停了一会,但很快便默不作声移开了目光。 “你怎跑到这儿山洪边上来的?” 祝卿安愣愣看着她,疼好像都缓了些,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索性便闭嘴了。 “怎的不说话?”见人呆愣愣的,女人眉梢扬了一丝,撑着伞蹲下来,浅红绫纱如水般垂下,落在祝卿安手边。 红伞将两人拢在一处狭小空间,宛若结界一般,引得周遭噪声忽止。 祝卿安心神免不了都集中在她身上,视线不由自主落于她眼尾。 那儿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不太重,也不太轻,浓得恰到好处,正正巧滴在眼尾下方,有如美人在她眼角啄了一吻,还残存了点胭脂红未拭净,只随她眼微弯一带—— 鲜活生动的颜色便柔柔满溢出来了。 女人半天不得她回应,叹了口气,挥手也不知用的什么仙法,把人提溜了起来,“且带你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祝卿安便这样被一个未曾见过的执伞女人带走了。 她们倒也没去多远,只翻过了几个山头,最后落在一处小山尖上,此山青竹广布,葱翠竹林间有一座小竹屋,被栅栏围起,像处隐居之地。 落了地,祝卿安还在迷茫,但看着身旁女人如画的眉眼,又抿了抿唇。 她本也无处可去,好过在那儿等死。 女人正收伞,手一翻那把红伞便消失在掌心中,好不神奇。 “您……是仙子吗?”这等神通,祝卿安只能想到娘亲所说那些志怪故事里出现的仙人。 “原来不是哑巴?”红衣女人闻言转过头来,好玩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凤眼半弯,笑得柔和,吐出的话却是没多客气。 “不,不是嘶……”祝卿安含糊开腔,才说几个字就被她碰到脸上擦伤处,冷不丁痛呼出声。 “真是可怜。”女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打趣她的话,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扫过,泛起点细微的暖意。 她们如今挨得近,祝卿安又忍不住瞧女人眼角那颗小痣,仿佛能见有淡香自红痣扬出来,悄然拂过脸庞……不,她好像的确是闻到了点若有似无的檀香。 祝卿安小心翼翼嗅了嗅。 那点子檀香轻轻浅浅,稍稍压下来,落在鼻尖,起初还不太引人瞩目,等真正发觉时,香气已然是裹住自己满身。 祝卿安鲜少闻香,也只有在娘亲身上有嗅到过一点特有的温馨香气。 与现下缠紧她的檀香大不相同。 她有些慌乱,只晓得屏住呼吸。 “憋气作甚?”女人屈指敲在她脑门上,好笑道。 不痛,痒痒的,祝卿安被她敲回神,才敢小小呼吸,再抬手去碰了碰眼角。 那点子一碰便疼的破皮擦伤已经消失了。 “谢谢……”虽是小伤,但她还是忍着身上痛意开口道谢。 “嗯?”女人没收手,而是往她身上滑去,慢道,“谢早了。” 她指尖光芒亮起,而后祝卿安便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疼皆是慢慢消失了,也就几息,伤势好全,女人停了手,目光对上她,慵懒笑笑, “现在还要再谢一声。” 祝卿安又呆住了,往日在城里多见旁人都是谦虚拒绝答谢,一时没料想到女人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仰首顺从道,“谢谢您。” “挺乖。”女人满意笑了笑,似乎是想抬手揉揉她脑袋,但是见着她发丝沾那点泥水,又把手放下了,回身往竹屋里走,“先随本座来吧。” 祝卿安连忙跟上。 她如今身上无伤,才有闲心去观察身旁这个陌生女人。 仰首看过去,依稀可见这人浅红绫纱下软柔的身段,腰间挂了只巴掌大小的玄色雷纹葫芦,另只手因着撑伞,袖口柔顺滑落下来,露出那戴着墨色玉镯的半节皓腕。 玄红相配,单看一身行头,不像是什么仙人,倒像是一城之主。 祝卿安没见过仙人,只从娘亲口中听过什么仙风道骨,清风朗月一派,可惜也没瞧见过真的。 她胡乱想着,目光已往上移到女人的眉心。 那抹金纹凌厉一竖,似剑痕刻在其上,有铿锵锐意,好似还含了些别的什么气息,但祝卿安瞧得眼睛疼,没敢再细看。 “好看吗?”女人突然开口。 祝卿安一惊,心头生出被人抓住偷窥的羞耻感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我,仙子……” 女人哼笑,斜睨她一眼,“这么紧张作甚,本座又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修士,想看便看吧。” 可惜经此一遭祝卿安再没那个胆子,垂着头随她进了竹屋。 想了想,她轻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见人回头才略带讨好道,“谢谢。” 女人莫名受了她一声谢,看着心情不错,“你这小孩,话倒是挺会说,叫什么名字?” “祝卿安。” “祝卿……安,倒是个好名字。” 祝卿安见她问了,也没想过什么仙人名讳不能为外人所道,毫无顾忌反问她,“仙子又叫什么?” 女人沉默了会,瞧她一眼轻悠道,“越尔。”说着牵过她手心写过一遍。 “记住了?” 祝卿安蜷了蜷指尖,点头。 越尔,祝卿安默念了一遍。 ……越尔,她又默念了一遍。 奇怪,明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怎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 3 章 回了竹屋,越尔顺道问了她一些境况,祝卿安年幼太单纯,只觉这女人救下自己,应当是好人,轻易就将她此前短暂的人生和盘托出。 “依你方才所说,你是要去上清宗?”越尔柔问。 “正是,仙子可知上清宗在何处?”祝卿安点头,虽然娘亲说过上清宗在南野,可她们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去过什么南野,根本没听说过那是何处。 本来跟着商队应当能安稳去到,可才出北原商队便没了,她都不知要往哪儿去。 “你去上清宗作甚?” 祝卿安还茫然着,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娘说那儿会有人收留我。” 越尔浅笑散去,终于认真端详她几眼,“你娘亲?” “阿娘说只要拿出这块红玉,对方就会明白的。” 她从胸口把红玉取出来,温润的圆玉小小一截,只要指头大小,却泛着柔和的光。 此物才一拿出来—— 一点冰冷伞尖便倏然吻上她的下颔。 祝卿安被冻得一抖,乍想起在谷中被风雨摧残的痛感,惊抬头。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算温和的女人此时声音发冷,那双凤眼不弯时分外凌厉,正死死看向她脖颈上的红玉,眉间剑痕压迫感也愈重。 越尔手腕一抬,那柄替她遮过雷雨的红伞便将她脸挑起,使了点力,伞尖抵在喉间。 压下一点软肉。 祝卿安眸中迷茫,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只能被迫迎上这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如此相近,她才发现红伞红得似乎不那么纯粹,有些地方略深,有些地方略浅,通体沉暗。 那时所见温和之色不过是被雨水浸润出来的假象罢了。 祝卿安忽然才感到害怕。 “……”不敢出声。 伞尖又往肉里嵌入一点,祝卿安觉得自己脖颈处似乎被针扎了下,而后有一丝温热的液体慢慢爬下来,痒,也黏腻。 她抖得更厉害了。 巨大恐慌下,眼底也徒生出点酸意。 “祝余,我阿娘叫祝余……”祝卿安瑟缩着将眼一闭,眼角淌下些被吓出来的热泪,颤声道。 伞尖顿住,往后退了退。 祝卿安泪眼朦胧望向伞后人,模糊里似乎听见了一声低叹,那个女人终于把伞撤下,红影动了动,走近她。 “哭什么?” 一只手搭上她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也太能哭了,本座才与你待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就哭了两回。” 越尔蹲在她面前,指尖抹过她脖颈处那点刺出来的红,替她修复了伤口。 “别哭了,嗯?” 声音压得软,虽然说出来的话仍是不大中听,但的确是在哄她。 祝卿安吸了吸鼻子,缓过劲,收了声响。 她只是被吓到,也没真想哭,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音里还带了点未尽哭腔,“仙子作何要如此?” 越尔却不答,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你说,” “你阿娘已经死了?” “……嗯。”祝卿安不想多提此事。 “本座便是来自上清宗。”越尔与她平视,眼下红痣淡淡,声音也淡淡,隐隐带了点悲怜,“你往后,就跟着本座吧。” 一只手忽然牵上了她的。 手被柔软掌心包裹,祝卿安怕极她,忍住抖,不敢挣开。 她方才被雨淋了许久,手凉得厉害,越尔突然握过来,太过温暖,甚至有些烫,那阵暖意自祝卿安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暖得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祝卿安忽又想起与娘亲的从前,她自小体寒,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受不得冻,回春也不觉暖,反倒更易害病,娘亲总给她烧柴火取暖,再添衣。 那时也是这般—— 暖进心口,烫烫的。 正想着,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她身上,温柔替她蒸干了身子,祝卿安不太适应地瑟缩了下,发觉自个衣裳发丝上所沾的泥也被消去。 她现下银发披散,眉目也粉,又变回一尊雪白的小蘑菇。 “这样顺眼多了。”越尔牵起抹笑。 祝卿安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好再道,“谢谢。” 之后祝卿安便跟着越尔在竹屋里住了几日,那女人不常出门,大多在竹屋里待着,留了一间偏房给她,时辰到了会喊她过来,从手上那只墨玉镯子里拿出点吃食给她。 睡前也要给她丢个术法,祝卿安不知这术法叫什么,但根据用法猜测这是洁净身子的,只消一个法术下去,身上就会干净。 比沐浴还方便得多。 祝卿安对此处好奇,但外头日日下雨,还劈雷,实在可怖,所以只能窝在屋里。 越尔有时候会突然喊她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瞧她好一会,又把她叫回去,平时也不愿理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祝卿安不大懂,但她觉得,这位仙子大概就是娘亲所言那个会收留自己的人,不过因着那把红伞,她总还是对越尔有些惧意,这些天里都是敬而远之。 待了几天,那女人似乎是处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终于把祝卿安喊到跟前。 她神色恢复如初见那般懒散,看向祝卿安的眼神也不再悲戚,让祝卿安莫名松了一口大气。 被人那般看着,的确是不大舒服。 “走吧,本座带你回上清宗。” 越尔又牵过她的手,带人出了竹屋。 如今雨停了,云雾潮尘皆散尽,天光丛生,照破山河,她们凌空而行,入目满是朦胧青山,黛色连绵至千里不见尽头。 祝卿安心下震撼,看来娘亲给她念的话本不假,仙人所见之景实在瑰丽。 “好看?”越尔瞧见她眸光清亮,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轻笑问道。 “的确从未见过,很新奇。”祝卿安被她牵着,胆子也大了点,伸手去探旁边滑过的浮云。 凉丝丝的,有些阻力,但太过轻盈,除却手被沾湿外,再无旁的实感。 越尔不再说话,只放慢了步调,让她慢慢欣赏。 “仙子,上清宗有成仙的法子吗?”祝卿安看多了慢慢也倦怠,突然开口问道。 “成仙?”越尔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想成仙。” 祝卿安喃喃道,脑中闪过的是娘亲破碎的话语,这几日无事可做,总记挂着阿娘,梦到了点那晚模糊的回忆。 娘亲留下的遗言里头,好像有一句是要她求仙问道。 越尔偏头若有所思看她,“看不出来,” “人小小一只,口气倒挺大。” 祝卿安根本不知如何成仙,只从阿娘口中听过,仙人个个都有排山倒海之威,轻易就能做到似的…… 但越尔如此语气,让她不禁迟疑,“很难吗?” 这话问出口,越尔兀的笑出声,轻飘飘落进祝卿安耳朵里,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刚想发问,越尔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点傲气倒很适合上清宗。” 这位仙子似乎误会了什么——尚且什么也不懂的祝卿安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了。 念着她还是凡人,越尔卡着半日的脚程,终于赶在日落西山时飞回了上清宗。 眼前六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极大的圆坛,山峰间又有交错相间的吊桥相接,祥云腾绕,好不气派。 祝卿安又一次惊叹,这便是仙境吧。 “也算得上半个。”越尔忽就回了她。 祝卿安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忍不住磨了磨脚跟。 被人听了显得自己好没见识。 “你若要进宗门,还需找掌门记名。”越尔悠悠提着她往东边一座峰飞去。 “记过名可以告诉我成仙的法子了吗?”祝卿安歪头问道。 “你这小孩,哪儿来的对成仙如此深的执念。”越尔扫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记过名只是外门生徒,要想修炼还得先入内门。” 什么内门外门,祝卿安听得头晕,只道是,“那怎么入内门呢?” “问东问西,先记过名再说,到了。”女人淡淡敷衍她。 眼前是座恢弘大气的三层木阁,结构精巧,雕梁画栋,屋顶有四小只脊兽躺在飞檐上,懒懒散散。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祝卿安心想道。 越尔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一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祝卿安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等祝卿安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光看也就罢,偏生还要发出些怪笑,余音在大殿上回旋。 祝卿安一时被这大场面镇住。 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这位是? 白衣女人看到精彩之处,正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原来是掌门。 好没架子,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不过,老祖? 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祝卿安悄悄往越尔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越尔一抬手拦住掌门的靠近,“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祝卿安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越尔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 4 章 咚——话音刚落,掌门就被弹了道灵气,一个后仰,跌回了宝座,哎呦一声揉揉自己的老腰。 “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越尔垂眼冷道。 祝卿安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这宗门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本座怎么会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只是路过见她遇上山洪,顺手救下而已。”越尔捏了捏祝卿安的手,笑吟吟道。 “看这孩子也无别的去处,便捡了回来,”她目光落回祝卿安身上,“你说是不是?” 祝卿安手被她钳制着,又想到那把暗红色的纸伞,抿唇识趣道,“我无处可去,便求着仙子收留了,可会麻烦你们?” 掌门很难相信,但见小姑娘如此说,也只好不再坚持,转而去低头去看她,“小家伙,你唤作什么名字?” 祝卿安初来此地,又见不熟之人,很是拘谨,只乖巧回她,“祝卿安。” “祝卿安?” “挺好,是个寓意美满的名字。”掌门听了念叨一句,朝她友好笑笑,祝卿安不免对其多了点好感。 掌门看着似乎也是位好人。 白衣女人手一翻取出本册子,正要落笔,却停了,望向越尔,“老祖,她?” 越尔得她视线,又将这份目光落回祝卿安身上,笑道,“你可要做本座的徒儿?” 祝卿安茫然与她对视,迟疑道,“做与不做有和不同?” 若有其他门生听见这话,怕是要捶胸顿足骂她傻子,上清宗唯一一位仙尊开口要收人,她居然犹豫。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成仙?上清宗唯有内门学子可以修炼,做本座徒儿便能直接进入内门,若不做,就从外门当起吧。” 祝卿安如此一听便应了,连忙点头,“好,我跟你。”她也没听懂,但仙子这么厉害,想来应下是不会出错的。 越尔轻盈一笑,捏捏她脸颊,“答应得挺爽快。” “就记本座名下,”她回头对掌门道,“亲传。” 掌门惊诧看她,“老祖,确定吗?” 亲传?祝卿安不明觉厉,只能靠掌门的表情分辨是非好坏。 “嗯。” 她抬头看,是仙子没什么犹豫地应了。 那本记录了上清宗所有门生籍贯兼之师从何处的册子,就这样多了祝卿安的名字。 落在道元仙尊名下的一片空白之处。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之后越尔本要带祝卿安走,但掌门拦住她,说是有要事商议,她便先找殿外学子将这孩子送了回去。 祝卿安走前还往后看了看越尔——她如今师尊的背影,但越尔瞧也没再瞧她,可见这女人根本没有目送她的意思。 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说不上为何,只好沉默跟着那位师姐离开。 “作甚?”越尔寻了大殿一处交椅坐下,斜靠在椅子上懒问。 “这孩子来路不明,您直接收为亲传未免太……”掌门蹙眉斟酌道。 她瞧这孩子外貌太过奇异,心中隐隐有不安,但不好对着人孩子当面直言,只好拦下老祖商讨。 “她是本座这三百年来见过唯一一个银发血眸,如此样貌的人,”越尔凤眸里盈着复杂神色,缓抬眼,直对上掌门忧虑的目光。 “三百年往前,也只有一个。” 掌门周身一震,不敢说话了。 半晌,她低头呢喃,“难道真是那位?” 越尔没再多说,她知晓自己将这孩子带回来最重要一个原因,其实是那块红玉。 * “小师祖,我叫莫辞盈,是掌门座下首徒。”在外头听了全貌的青衫女子牵着祝卿安出门,柔声同她介绍。 她心里暗叹这世道实在诡异,身旁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摇身一变竟是她的师祖了。 祝卿安没发觉她的心酸,怯怯点头,“辞盈姐姐。” 小人儿个子不高,才过莫辞盈的腰间一点,抬眼认认真真瞧看过来,还甜甜喊人。 喊得莫辞盈心也要化一半,顿生怜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软白的发丝,早将方才那点子说不上来的苦涩丢至九霄云外去了。 “道元仙尊住在南边的朝眠峰,离此处也不算远,日后若是得空,小师祖可以来找我,我带您去四处转转游玩一番。” “好,谢谢辞盈姐姐。”祝卿安又点头。 其实她有些害怕,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应好。 朝眠峰的确不远,大约是流云殿偏南一些的位置,莫辞盈一来是想带她看看上清宗的景致,二来也怕她年纪尚小不惯御空飞行,于是带人沿着吊桥过去,一路上给她说了些上清宗的趣闻,倒也不枯燥。 “上清宗有六大峰,剑、乐、器、药、兽五大阁,长老有四人,加之掌门一位,正好掌管这五种修行方向。” “那第六座山峰呢?”祝卿安抬脸问。 莫辞盈笑笑回她,“就是您师尊的朝眠峰呀。” 师尊?日后要这般称呼仙子吗? “道元仙尊所修符箓,但她从未收徒,不像其他长老那样能一代传一代,故不算在内。” “原来是这样……”祝卿安恍然大悟,没懂。 如此闲谈着,很快也便到了通往朝眠峰的吊桥,祝卿安踩在桥上望。 眼前高大青山从中开裂一半,山涧底经久汇聚成河,冲出陡崖,在天边挥洒出一带银白瀑布,水雾伴着云雾缭绕葱林,朦胧可见两片山崖中横亘一方粉墙黛瓦的院落。 她们光是站在吊桥上,就已被水汽扑了满身,耳畔皆是轰鸣水声,嘈杂喧嚣。 祝卿安抹了抹脸上的水,还心有余悸。 “到了。”莫辞盈领她来到院落前,“小师祖在此处等上片刻,仙尊应当很快回来。” 祝卿安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回头四顾。 这儿水声小了很多,没有吊桥处那铺面而来的喧闹水汽。 院落门前有一块大石,上有剑刻几字,祝卿安凑过去看,辨认出来写的是 ——出世间。 绕过石头往里,便是院门了。 或青或白的素净里,唯有门口红灯笼暗淡,随风微动。 祝卿安尚小不懂警惕,想这种府上应当都有侍从,敲门定有人应,于是毫无防备上前。 才一靠近,她心口却差些停了。 无它,眼前红灯笼竟化作女子身形落地,脸上贴了张宣纸,将面庞全然盖去,上用浓墨书就贪欢二字。 大概是当初书写时,墨汁未干就贴了上去,字尾的墨淌下来,纠缠沾在一起。 活像是沉得发黑的血浸染而成。 不知是否在看她,总之是将宣纸—— 正正对来。 祝卿安手脚发凉,那句救命浆糊般锁在嗓子眼。 她这是…… 撞见鬼了? 良久寂静中,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呆在门口作甚?” 祝卿安一激灵缓过神回头,果然见一身红纱的越尔款款走来,正收起那把红伞。 伞上颜色深了些,隐有润意,应是方才路过那阵瀑布被浸湿的。 虽算不上多熟稔,但好歹也是相处过几日的人,在这偌大的上清宗里,也只有这个女人能作自己的熟识了。 祝卿安下意识退去她身旁,心颤颤直揪住她衣角才有实感,方觉自己早被吓得脚软手软,再站不住,整个人都跌在她身上。 越尔才回来,就得一软白团子撞进自己怀里,这团子撞过来也就算了,还站不稳,水一般贴着衣裙滑下去,感觉下一瞬就要滑进地里。 她只得伸手把人捞起来,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 “尊上。”红灯笼温声开口,破了这等诡异气氛。 祝卿安闻言抖了抖。 红灯笼开口说话了? 越尔与她相贴,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动静,再抬头看看贪欢,心下了然,但—— “那便进去吧,”越尔对她的害怕不甚在意,只随意揉揉她脑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尾洇出点水色,“奔波这么久,想必你也累,早些休息。” 言罢没再管她,自顾自进了院落。 真不知到底是谁累。 那片浅红绫纱就这样自祝卿安身边潇洒离去,连带淡淡檀香也远了,没有半分留恋。 晚风微有凉意,吹过小姑娘单薄的衣裳,把方才从越尔怀里沾来的热气都吹得一干二净,唯剩点萧瑟贴在肌肤上。 她免不得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主,请随我来。”贪欢却适时开口,喊住了她的步子。 祝卿安心头作了好几番建设,才颤巍巍随她入内。 一人一灯笼踏进院里,这会子夜深人静,祝卿安有点儿心头发毛。 她抿唇跟在贪欢身后,犹豫片刻还是问,“贪……贪欢姐姐,您是……” 听师尊说的,好像叫贪欢。 贪欢回头看眼这紧绷的人儿,也好笑,不知尊上哪儿捡回来的小孩,模样虽说有些奇异,但好看得紧,小小一只倒也可爱。 好心慢下步子解释,“我本是门前悬的红灯笼,幸得尊上点拨化了人形,为报恩便留于此服侍尊上,不会伤人,小主放心。” 小主不知信没信她,但好歹点了点头。 “小主先随我选个住处吧。”贪欢方才见二人氛围,私想这孩子应当很讨尊上喜欢,声音愈发柔和。 祝卿安跟在她身后,小心把那只被她轻拍过的手在衣摆处蹭了蹭,才低低应过一声好。 贪欢又回头打量她。 孩童的声音大多朝气,小主却不是,她音色有些冷淡,音量也不高,若不是贪欢惦念着她,怕是会错过。 祝卿安倒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心情大起大落,实在疲惫,不想言语。 屋子也是胡乱选的一间,瞧见一排排大差不差的屋子,中间那座最大最精致,便下意识伸手往那一指。 贪欢无奈拦她。 “那是尊上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 5 章 “……那隔壁这间吧”祝卿安脸有点发热,咻一下把手缩回身后,终于说出句长点的话来。 贪欢笑应下,“这儿每日都有打扫,小主直接住下就行。”她言罢不多留,很有分寸离开了。 等进了屋,祝卿安终于放松,竟油然生了一股总算是寻到家的感觉。 这念头才一冒出,她本还平和的情绪瞬间跌落下来,心底慢泛起些空落。 阿娘…… 她眼尾一耷拉,沉默往屋里走,鼻尖却忽然沾到丝缕香气。 嗯?祝卿安抬头,望见屋内进门先立一座楠木屏风,上画有一片青黛山河。 她蹙眉寻着香气而去,绕过了屏风,得见里头是床榻,对面则是安置着一张紫檀木香几,几上寡摆了一尊鎏金兽首香炉,自兽口中缭缭盈出一片云纹般的香线,缓缓而上。 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 祝卿安离案几三步开外,细嗅几下,思索了会才惊觉。 这好像是师尊身上那阵子檀香。 她又往后再退了一步,可那股子香还是萦绕在周身,簇拥着朝她滚滚而来。 祝卿安屏息,苦了脸,其实她不太喜欢这股香气,与师尊无关,单纯是她鼻子比常人灵异些,受不得太浓厚的气味,如今整间屋子都充盈那般味道,闻得人发晕。 但她绕看了几圈,也不知如何熄了这香炉,只好揉了揉鼻尖作罢,转而四下打量。 这屋里陈饰的风格也很是奢靡,这儿一张古朴桌椅,那儿摆一坛青瓷花瓶,还插了几根桃枝,艳艳开了点花蕊。 嗯…… 同师尊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祝卿安粗略看过一番,只觉着这檀香非但没能清心镇神,反而是更惹人心烦意乱。 香熏人暖,合之夜色静谧,她只是躺在床榻上胡乱想些东西,没成想困意突袭,竟这般昏睡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想起点儿要紧事,好像还没问师尊,如何成仙呢? 翌日,卯时。 天微亮,尚且带点薄雾,墙上乌瓦沐在如丝云烟里,浸透了水气,于瓦沿坠下几滴清露。 祝卿安不惯这儿床榻,醒得很早,此时已茫然起身,胸腔仿佛都被檀香灌入,微微发闷。 她摸摸眼角,指尖稍润。 又梦到娘亲了。 朝眠峰的早晨很静,祝卿安待在屋里也无聊,斟酌着出了门,想起昨日贪欢那话,她往隔壁屋瞧了一眼,屋门禁闭。 也是,师尊应当没醒。 她有些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四处走走。 初入院落时祝卿安担惊受怕,且正好绕了另一道廊桥走,所以没经过这儿内院,现下走来方瞧见院中如此景致,又愣了神。 只见这方小院正中栽着一棵桃树,树干峥嵘向上,瞧着有几人合抱粗细。 桃花染遍枝头,将那白墙也映出影影绰绰的粉,树枝上挂着些木牌,被风吹起相撞,发出脆响。 树下是一方小石桌,上面还落了些未清扫完的桃花瓣。 忽有片桃花瓣打着旋斜滑过她的眼前,没等她接住,身后响起那道熟悉的慵懒女声。 “据说这桃花曾是上清宗祖师娘娘的武器,每掷出一朵便是一个人头落地。”是越尔。 祝卿安一个哆嗦,从如梦似幻的美景中回过神来,猛然撤步,离那朵花瓣远远的。 她可不想自己血溅当场。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越尔被她逗乐,“种这树的人早已飞升,这桃树如今也只是普通桃树,” 话至此,她神色染上点落寞,“不会再有人懂得如何用它了。” 祝卿安敏锐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由凑上去小声喊她一句。 “师尊?” 越尔只是收了话头问,“起如此早,可睡好了?” 不大好。 祝卿安很委婉,“不太习惯。” 越尔只是客套一问,没真在乎她睡得如何,自如地在石桌前落座,手一挥拿出套烟青冰纹茶具,准备煮茶。 瞧着的确惬意。 祝卿安到底记挂着心头大事,见人便问,“师尊,我已拜入您门下,可否告知我那成仙的法子了?” “得亏你还记得。”越尔茶才啖上半口,只得放下,无奈回答这小豆丁的追问,“真是从一而终。” “凡人十岁时根骨初现,那时修行资质自然见分晓,有根骨之人方能迈入修行之道,你还有两年,且先等着吧。”她面色淡然续一口茶。 “若我那时根骨不好,亦或是没有根骨怎么办?”祝卿安听她说完却没能放心,反生出些忧虑。 “没有根骨?”越尔笑了一声,“那你成仙的念想便只能当作大梦一场了。” 祝卿安听了这话,小脸登时煞白,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让越尔心软了些,安抚道,“不必担心,就算你只是个凡人,本座也有这财力养多个你,左右不会短了你吃穿用度。” “不是的,我一定要成仙。”祝卿安有些急了。 说完,她瞧见越尔眉梢一扬,神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心头犹如灌了盆凉水,顿时冷静下来。 听师尊所言,根骨应当是天定的,自己这样对着师尊吼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娘亲从小教她对人需得有礼有节,方才自己又没做到。 “对不起……”祝卿安懊恼起来,气焰立马消了,小声道歉。 越尔倒也没生气,还笑她,“孩子生性。” 祝卿安头更低了。 不知到时境况如何,若真是没有根骨怎么办? “也罢,”越尔沉吟片刻,“本座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这法子又苦又累,饶是寻常人都难以坚持下来,你可以吗?” 祝卿安闻言眼一亮,只消有法子就行,她坚持不下也会咬牙挺着,“我可以!” 她那时还不知师尊恶劣的性子,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很久以后才是晓得,这女人早猜到她的真实身世,不过是想逗人玩。 让她白吃了许多苦头。 “这头一步需得锻体,那日我替你疗伤探查过,体质不算好,要用药物辅助改善一番。” 她慢条斯理把茶满上,眼一抬柔笑道,“宗门灵药皆出自沉青峰药阁,你且去那儿找到药阁长老,要这几味草药回来。” 说罢,石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张宣纸,上写有几行字,祝卿安见惯了她的神仙手段,如今已不会奇怪,拿起来读了读,字都认识,可连在一块就都是她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认真叠好收进袖口,才抬头,“要如何去?” * 沉青峰不同于朝眠峰,没有什么山涧瀑布,漫山是大片灵田,郁郁葱葱,再往上望去,快到山顶才有稀疏的林子。 走出吊桥便是四五条小道,都不知通往何处。 虽说各峰间有吊桥相通,但祝卿安依旧走得微喘,停在原地边歇息边思忖,决定随便选一条,遇着人再问路。 可现下时辰尚早,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唯有些雾气还凝在路边灌木上。 她蹙了眉,有些担忧,自己不会五条道都走上一遍也遇不见人吧。 忽的,小道前传来一阵骚动。 “前面那位小友!快把它拦下!”一道清亮的女声飞来,带着极具穿透力的音色,成功引得祝卿安疑惑抬头。 只见远处有一个黑球边飞边发出点诡异的哇声,不等她反应,就已炮弹一般扎进她怀里。 祝卿安被它猛然一撞,撑不住倒退三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尾椎顿时如裂开般刺痛,疼得她龇牙咧嘴,浑身发软,但念着刚刚那道声音,还是下意识把罪魁祸首死死抱住。 什么东西?! 她垂头去看,发现怀里这黑球还顶了两根细长嫩绿的草,一摇一颤,似乎在害怕。 祝卿安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是痛,只能咬紧牙关免得自己疼哭出来。 “小友!谢——诶?凡人?”清亮女声很快赶至她身边,才谢了一半就多了几分慌乱。 “小友你没事吧?!” 祝卿安含着泪望去,就瞧见个珠圆玉润的白衣姑娘满脸忧色地刹在自己跟前,大抵是跑得急,鬓发略显凌乱。 “小友你等等。”白衣姑娘很快蹲下来,先是提走那颗黑球,才拾起她手,指尖泛起青亮的光,放出一缕丝状灵气钻入她腕间。 体内有股清凉气息滑过,祝卿安不由抖了下。 白衣姑娘抬头歉道,“别怕,只是疗伤。” 那道凉气落入身子各处关窍,最后汇聚于尾椎之处,果真不再痛了。 “我叫商陆,是向长老的门生,妹妹你一个凡人怎的会在这儿?” “向长老……是药阁长老吗?”祝卿安先注意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虽说造了一罪,但若能遇见个认识长老的人,找起来就容易多了,不算亏,如此想着,她撑身起来,揉了揉屁股。 “你是来找师尊的?叫什么名字?”商陆有些疑惑,她瞧祝卿安年纪不大,估摸着也还没测过根骨,应当在掌门峰上住着才是,怎的自己一个人跑来沉青峰了。 还要找长老,真是奇怪。【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 6 章 而且这小姑娘一头银发瞳色深红,着实少见,商陆愈发好奇,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这发色可是天生的?” 祝卿安闻言一顿,有些害怕起来,她每每被人谈起样貌,得来评价总是怪物,可怖一类,如今听见这话都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挣开她。 可下一瞬,却听见商陆乐道,“像莫辞盈养那只雪兔,还挺可爱的。” 祝卿安被她一句可爱镇住,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舒意,还带了点酸涩,鼓鼓囊囊挤在心口,闷得疼。 “谢谢。”她抬脸对上商陆,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颊单有一只小梨涡。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害怕她这身样貌,或许仙人总是见多识广,对她的特异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祝卿安来到上清宗之后一直紧绷的心神慢慢松懈,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点笑,主动道,“我叫祝卿安,是……” 她思索了下,才从记忆里挑出来莫辞盈说过的话,“是道元仙尊越尔门下的,今儿奉师尊的命过来取药。” 商陆本还被祝卿安乖巧的笑容暖得心揪揪,一句仙尊就趁其不备入了耳,她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谁,谁?” “道元仙尊,怎么了?”祝卿安歪歪头。 商陆手一松,恍惚地远离她一步,低头颤颤瞧了下自己的手,又看看祝卿安的脸,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刚刚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商陆姐姐?”祝卿安见她脸色苍白,没了刚刚的生气,不免有点儿担心,往前一步扯住她衣角,“你还好吗?” “不好——不是,还好,还好。”商陆喃喃说了句心里话,就一激灵回过神,忙修正过来。 她实在不能相信,忍不住上下端详了祝卿安好几眼,才艰难道,“你真是仙尊的徒儿?” 祝卿安点点头,自己名字被掌门写在那本册子上了,应当错不了。 她一个小孩,又知道元仙尊名讳,应当是真的,商陆只得接受了这事实,不太适应喊道,“行……那小师祖随我来吧,师尊在阁内炼药。” 真是看见驼峰当肿背——少见多怪,她暗自嘟哝一句。 有她带路,祝卿安也放心了,想到刚刚她说的雪兔,多问了一句,“商陆姐姐也认识辞盈姐姐吗?” “嗯?”商陆还沉浸在自己比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辈分低一大截的悲痛中,被问得一怔,才道,“我们都是长老亲传,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辞盈她是掌门座下的,也算是我们同辈的大师姐了。” 祝卿安若有所思点头。 药阁倒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这处山顶像一片世外桃源,有许多沟渠错落流淌,上面搭着小桥,水边杨柳依依,松散分布着许多木制小楼,最顶那座是处恢宏的木阁。 水边楼前都聚集着三两白衣女子,偶尔有一两个从她们身旁经过,会对商陆喊一声师姐。 但都没对她露出过什么异样的目光。 祝卿安愈发放松,慢慢才敢从商陆身后走出来。 “师尊炼药时不喜她人打扰,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小师祖在这儿等我就好。”商陆领她到了木阁大门前,嘱咐了一句才进去。 祝卿安只好在外候着。 不多时,里头传来商陆一声喊,“小师祖,快进来吧。” 阁内很清静,陈设也少,有些纱幔作隔,还带一些浅淡的草药味,这味道祝卿安倒不介意。 阿娘常常生病需得喝药,每次都是由她熬煮,闻了这么些年自然熟悉,但去了北原之后,阿娘的病渐不显,熬药也就少了。 本以为……祝卿安只一想起心便抽痛,停了思绪,也就过去月余,而今闻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感。 她心口酸涩,好不容易放开些的性子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位,”略沙哑的女声自她不远处响起,语气很意外,“小师祖?” 祝卿安闻言看去,白衫女人打扮随意,眼底青黑,乌发随意甩在身后,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走向她,活像只要来吃人的僵尸。 祝卿安寒毛一竖,什么怅然,什么悲痛瞬间就吓没了,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你……” “你跑什么,不是要来找我?”女人停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长老?”祝卿安反应过来,寒毛服帖回去,弱弱问。 “是,仙尊有什么要事吩咐?” 祝卿安一听正事便冷静下来,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方子,递于她,“这是师尊让我来抓的药。” 向善生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停住,目光狐疑落在这孩子身上,“你确定是这些?” * 祝卿安拿过药便离开了,商陆本想送她,但祝卿安不想麻烦别人,遂婉拒。 商陆将逃跑的黑球——祈明草递给师尊,不经意问道,“师尊,你方才收了小师祖的方子时,为何惊讶?” 向善生垂眼干脆利落地拧断黑球头上两根嫩草,不顾黑球的刺耳尖啸把草震成粉末,随意道,“那药性太烈,用在这孩子身上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暴毙。” “这也不一定是要用在她身上吧?”商陆忽噤了声。 师尊懂得比她多,如此说想来是明白了什么。 想到那孩子乖巧的性子,商陆拧了眉,“那您怎么还要给她。” 向善生只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这是仙尊的要求。” 商陆忽就沉默了。 * 祝卿安这趟奇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朝眠峰时不过晌午,艳阳高照,热出她满身汗意,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温润。 她想师尊应当是在屋里,打算把药交过去。 今儿贪欢姐姐好像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祝卿安边想边走,被日头晒出来那点燥意也渐渐冷了,步子慢下来。 越尔房门虚掩着,没有关实。 祝卿安冒出点疑惑,师尊出去了吗? 她轻敲一下门,现下安静,里面若有人定然能听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是心情实在不错,又或许是越尔自捡回她就一直十分和善……大部分时候和善,总之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底气,抬脚便走进去了。 屏风后,竟有人。 祝卿安步子一停。 纱帘悬垂间,美人衣衫半褪,有露一片精致蝴蝶骨,正随其动作微耸,晃晃如引动案角线香,窗棂挡不住日头照耀,浸她满身光跃。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懒慢回头。 那双凤眸微垂,眼角红痣不甚明晰,漫不经心出声。 “回来了?” 越尔墨发柔润落于身后,有些沐浴后的潮气,沾了几缕在背上,衬白更白,浓更浓,愈发突出她优越的体态。 祝卿安却没有欣赏的心思,猛然往后一转,磕磕绊绊道,“师,师尊,您穿好衣裳。” 这屋里也燃了檀香,但经由一晚腌制后,祝卿安竟闻习惯了,不再觉着闷呛,或许她自己没发觉,但一身味道已同越尔相差无几。 哼……一声若有似无的笑,淡在满屋檀香里,随后被越尔的话掩盖,“忘了你腼腆的性子了。” “药给为师。” 祝卿安把药包揪在怀里,支支吾吾的,“您,您穿好了吗?” 她自小如此,似乎是天生地对女人身子十分羞涩,渐渐就发展成不惯她人接近,也不敢亲近她人,加之自己从来只有被谩骂的份,更别提有什么伙伴能到互看身体的地步了。 面对师尊也是这般。 但越尔似乎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当然她或许有,可那也该是对着同龄女子,如今面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她难道还担心一个小屁孩对自己图谋不轨不成。 “行了,转过来吧,该害羞的也应当是为师,你羞涩什么。”越尔披好衣袍无奈道。 她方才画完符,身上有残留些朱砂同硫磺的气味,太难闻于是去沐浴了一番,回来换件衣裳的功夫就听见敲门声,若是贪欢和无忧,都会在门外候着,她便没有理会。 结果回头一瞧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就跑进来,还说这说那的,好似她怎么她了一般。 糟心孩子。 祝卿安这会也发觉是自己无礼了,把药包递过去还低着头,温吞出声,“抱歉……” “还低着头作甚?”越尔落眼看她,轻悠道。 两人间静了一瞬,祝卿安才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觑她面色。 女人尚未描眉染唇,眉色淡淡,唇色也淡淡,唯有一双丹凤眼美得恰到好处,眸光流盼,含一寸秋波,徒添几分柔意。 眼尾那处红痣天生的艳红,被人揉显了一般,楚楚颤颤一点,太瞩目,夺人心神。 祝卿安怕她生气,逼着自己与这女人对视,药包给过去,“那位向长老说,每日只需放一颗,用三停三,不可擅自多加。” 越尔一挑眼,那点红痣也跟着动了动,害得祝卿安心口也一样动了动。 她恍然发现,师尊于世俗目光而言,的确是极美的,只是自己鲜少去评价她人样貌,认识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觉。 祝卿安回想自己短暂的人生阅历,惊讶发现她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如师尊这般面容美,周身气段也如此卓绝的人实在是少,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但要说美自然还是娘亲最好看,她兀自在心里点点头,把师尊往后排了排。 “这会儿就已经知道长老名讳了?”女人声音带着浅笑打趣她。 祝卿安一激灵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她徒儿告诉我的。” “连药阁大师姐也认识上了,唉,”越尔捏捏她脸,故作悲伤道,“果然为师迟早是要被抛弃的存在呢。” 祝卿安头皮发麻,这女人捏她脸也不温柔,虽不至于痛,揉这揉那的很不舒适,往后退了一点儿。 越尔也捏够了收手,“如何?你是要夜里用,还是现下用?” “夜,夜里吧。”祝卿安此时怕她,只想走,不欲多留。 “那你自个玩去吧,晚上再过来。”墨发女人轻柔绕过她,往床帐旁的梳妆台去。 许是越尔姿态太过随意,祝卿安也消了心慌,松一口气,转身退出去了。 等回到房里,她心口落下大石又忽然提起。 等等,师尊方才让她晚上去哪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 7 章 屋外夜幕泛青,稀疏落几颗星子,无风寂静,祝卿安抬眼一瞧明亮的月色,念着该是时候去找师尊了。 这回她敲门,却不敢再自作主张进去,等上片刻听见师尊那句散漫的进,才稍直了身子进屋。 屋里熟悉的檀香好像混杂了点儿别的味道。 祝卿安甫一进门,就已先察觉出这细微的变化,上回没有细瞧,如今走至寝间才是发现,师尊房里布局同自己的相似,但陈饰更是华贵。 深处摆了张紫檀木床榻,其上垂悬着层层叠叠的烟紫纱幔,纱幔下还坠着云纹小银球。 “你看什么如此入迷?”左侧忽响起声音来,把祝卿安吓得退后一步,往旁看才知越尔坐在一张青白玉面茶几后,案角又是尊紫金香炉,正悠悠直升起一线香。 她今日新换了套郁金衣裙,发间斜插的一支金钗,簪头坠下两只金铃,同这富贵奢华的屋子倒十分相衬。 祝卿安再次恍然,想是师尊与娘亲所言那些清风朗月的仙人,当真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过来。”越尔放下茶杯,朝她招手。 “师尊,晚好。”她先是问好。 越尔听完果真是笑意浓了些,“你倒比一般小孩乖巧许多。” “师尊有养过其他小孩?” “那倒没有,只是其他峰上长老多少会收些稚童从小培养,远远瞧过几次,实在聒噪。” 祝卿安没见过她所言,不答这话,只是好奇凑过去,见她案几上一侧放了截桃木枝,旁有好几张黄符纸,上头绘制着自己看不懂的纹路。 师尊手下正是最后一张,运笔稳当缓慢,看得祝卿安也忍不住屏息凝神。 只等越尔最后一笔落完,敛袖收势,她才猛然吸一口气,松了。 “你作甚?”越尔这才抬头,见小姑娘脸儿憋气有些憋红,不由轻笑。 “师尊是在画什么?”祝卿安指指她手下的黄符。 越尔搁笔与那桃枝上,挥手将符纸大部分收起来,唯留下一张看起来没这么复杂的,展开。 “一些符咒罢了,为师所修符箓一道,平日多会画些符咒备用。” 她将那张符箓捏到祝卿安面前,半弯眉眼,“这是敛息符,可规避高出炼符之人三个境界的修士神识窥探,送你了。” 祝卿安直觉这应当是件稀罕物,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软道,“多谢师尊。” “不必,这是你筑基后需学的第一道符。” 诶? 祝卿安眨眨眼,“什么……” “惊讶什么,你既然跟了为师,自然是要继承为师衣钵的,该学还是得学。”越尔终于起身自案几后走出,手按在她脑袋上将人转过身来,“不过也不急,你离筑基还远着,且先过来把药浴泡了。” 祝卿安下意识跟着她走,床前是一只浴桶,里头灌上大半热水,还在冒着滚滚水汽。 越尔两指间夹了一枚乌亮药丸,丢进桶里。 霎时水声鼎沸,本清澈水色浓如墨汁,还冒着泡,活像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泥沼。 祝卿安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害怕地揪住越尔衣裳,“师,师尊?” 女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悠悠,“徒儿快进去吧,可要泡够半个时辰才能出来。” 可这池水看起来不太能进去的样子。 祝卿安最后还是进去了。 后来她想,怪不得那位向长老反复叮嘱她不得多用,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一般。 因为的确是会出大问题。 祝卿安面色殷红,唇被咬得发白,死死扣住浴桶边缘,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这药水如针扎一般在她身体各处肆虐,因着药性泡过一段时间后皆入了体内,于是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 她尚且还是个孩子,这般疼进心口的痛可真是没受过,祝卿安唯一残留那点清明,皆用来支撑自己别滑进水里溺毙过去。 至于师尊? 她实在没心思再在乎被人看了身子,甚至还求过这个女人捞她出来。 可越尔只是很悠闲地笑靠在浴桶旁,指尖点点她脸,轻飘飘开口,“这点苦都吃不得,日后根骨不现可怎么办,徒儿怎能如此轻言放弃?” 一句话堵死了祝卿安想逃的心,竟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但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祝卿安眼尾洇出泪意,方才疼得揪紧师尊衣角的手也渐渐松下,似乎是痛麻木了,转而变为深沉的疲惫。 她愈发疲软,最后两眼一闭。 沉进浴桶里。 一只手横在她后颈处,免得人掉入水中,越尔收了笑,面色平静将小人儿拎出来,指尖掐诀消了水气,才给人套上衣裳。 “第一次就撑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子骨倒也不错。”她低声自语一句,打算把人送回隔壁屋里。 但她抱起祝卿安那瞬,这孩子却跟被魇住了一般,捏住她衣袖,死也不肯松手,身子微颤不知呢喃些什么。 越尔蹙眉细听,才发觉她小小声喊的是—— 阿娘。 心口掩盖的钝痛忽就又涌上来了。 越尔垂眸半晌,终是没把人送走,轻柔抱她后走,撩开了床帐。 刚过冬不久,初春将至,即便是极南之地,夜里也还是会生凉,墨发女人脱了外袍,把雪白一只小人拥在怀里,如此躺靠在床榻之上互相传去点暖意。 慢慢也沉寂睡下了。 第二日晨,曦光漫入纱账,落了几寸搭在祝卿安的眼梢。 有些烫,有些亮。 祝卿安缓缓醒神,迷蒙睁眼。 入目是一张放大的美人脸,闭目沉静,有三分柔弱,更剩六分妖冶。 剩下一分怜怜媚意落在她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 被发丝轻拢,若隐若现,勾得人想去撩开一睹风采。 祝卿安没有一睹风采的心思。 她只吓得心脏重重一跳,思绪也顿沉,如一节被雪压极的松枝,只待不堪重负时反应过来—— 便会咚地一下弹飞出去。 “啊……”祝卿安退得太过,一下从床沿摔下,摔得屁股阵阵疼,痛呼出声。 她这动静太大,惊扰了床上人的清梦。 墨发美人眉间蹙起,无知无觉轻叹出一道哼音,难耐睁眼,半撑身软坐起来。 凤眸微阖,只消拿神识去探,才知道是什么小东西吵醒了自个,她没忍住勾起一抹困笑。 “怎么,大早上的,徒儿要给为师演上一段杂耍?” 声音还带着点未醒的困顿,哑软,绵绵带着点如丝檀香落进祝卿安脑中,羽毛般搔了搔。 祝卿安一骨碌爬起来,浑身也痒了似的,“没,没有。” “我先去回去洗漱了。”她有些羞恼,只打过一声招呼,连回答也没等,便又噔噔如来时般急匆匆回去了。 只剩越尔独自一人在床帏间,扬唇。 轻笑。 后来日子也单调,祝卿安只需日日在峰上泡药浴,旁的越尔从不管她,但因着实在太痛,她人也蔫巴,没那动力出去闲逛,与莫辞盈约好地看看上清宗一事也就此搁置。 越尔这人懒散,问过一些常识见她都懂后,便是心安理得地将她散养了,这两年压根没教过她什么修炼法门,更别提为人处世一类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越尔也还有点作为师尊的爱徒之心,若她实在疼得厉害,就会留她在屋里抱她入睡。 次数多了,祝卿安竟慢慢习惯与她亲近,有时也安心于师尊身上那道浅淡的檀香,只需闻着就能安然入睡。 但不知是不是身子改善后麻木了,那药性对她而言不再那么痛苦,除却还有些痒意,旁的和普通沐浴也差不得多少。 可惜同塌而眠这个习惯,早已落下了“病根”,甚至到了晚上不与师尊一齐入睡都会失眠的地步。 祝卿安起初有些不安,她担心越尔知道自己已然不痛后,会赶自己回屋,只能泡完药浴后装作难受,借此窝进这女人怀里。 不过后来发现,越尔似乎,懒得赶她。 祝卿安便胆子大了起来,只自己泡完就主动窝进那座烟紫垂帘的紫檀木大床里,屏息凝神等候。 师尊当真没赶她。 此后在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里,就这般在一间屋里同住了两年。 才终于熬到祝卿安惦记许久的检测根骨之日。 按师尊所言,她的根骨已在体内初具雏形,需得去掌门殿检测一番才能得知资质如何。 越尔说起时似乎对她颇有信心,只道,“你自己去便好,莫要扰了为师清梦。” 祝卿安往旁瞧一眼闭目侧躺的女人,轻手轻脚下了床,悄声洗漱完才是回到床边。 “师尊?” 她微俯身子,对着女人很轻很轻出声,也不想吵醒越尔,只是告知一声会让她下意识安心许多。 “徒儿去掌门殿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 8 章 祝卿安绕了点儿远路才来到流云殿,两年不怎么出门,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好在大致方位还记得,倒也没有走错。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 躺在地上拉着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白衣女人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祝卿安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待久了,她已习惯只有自己和师尊的清净日子,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祝卿安实在是无福消受,生生被吵得眼疼。 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安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正在殿门旁数豆丁的莫辞盈一下注意到了她,“小师祖来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另位祖宗也是到来,连忙上前去迎,“小师祖也是来显骨?” 怕祝卿安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只需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便会有反应。” 祝卿安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点头以示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把怀里姑娘推过去,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儿带她们过去,我先把那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祝卿安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祝卿安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 祝卿安闻声往旁望,正巧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乌溜溜一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凑到她身边,“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徒儿,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祝卿安有些不适,不由往后躲了躲。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 “啊……温柔?”边临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祝卿安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 祝卿安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她,转而对莫辞盈道,“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要聊,才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门生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倒让祝卿安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疏松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她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说不准能去乐阁。”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祝卿安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越少越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哪位妹妹?”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祝卿安没太在意,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拔地而起,引得这些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火灵根,” “难道真是?” 如此大阵仗,祝卿安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越想越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那个远在朝眠峰上的女人,但此时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祝卿安收了手走到掌门跟前。 “掌门大人,我这是什么根骨?” “单火灵根,资质甲上。”掌门摸摸她脑袋,“小师祖天资卓绝啊。”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这孩子,看着看着忽然顿住。 小师祖的衣裳,怎的还是当初入宗时穿的那套,这洗得都有些褪色了,老祖也不给人多添几件? * 祝卿安只得了自个的好消息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心想师尊果真没骗她,虽然这泡药浴的法子起初很痛,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 应当离成仙就快近了吧。 她实在天真,并没意识到显骨不过伊始,很久之后才明白,成仙这短短二字念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执念,竟成了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 朝眠峰上依旧安静。 分外熟悉的冷清,若一开始祝卿安还觉着这儿没什么人气,如今反而是更喜欢这种环境。 总比刚刚掌门殿的境况好。 念着要把好消息告知师尊,她难掩雀跃推开房门,待走至屏风前,祝卿安耳尖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沉闷的哼声。 这是? 祝卿安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银发小人儿上前去,撩开浅紫纱帐,直见师尊眉头拧得紧,眼底微倦,唇色略白,气色很是惨淡。 越尔浑身发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问,“贪欢?” 才抬眸,没曾想会见到熟悉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您怎么了?”祝卿安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越尔衣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越尔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今日显骨如何?”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祝卿安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怕极了这所谓的老毛病。 因为阿娘也是…… “怎么脸苦成这样?”女人艰难牵出点笑,强撑着起身,“根骨太差?” 祝卿安满眼是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喜悦剩不得多少,根本不想再提什么根骨的事情,只焦急要问她是何情况。 但越尔跟没事人一般,低喃着牵过她的手,缓缓感知,“好歹也磨炼了两年,应当不至于才是。” 紫色的灵气缠绕在银发姑娘的腕上,浮动片刻勾出一缕浅红的丝线。 女人眸光一震,剧烈咳嗽起来。 “师尊!”祝卿安慌了,忙去扶起她。 越尔强装出来的柔情终于散去,攥住她的手腕,凤眸压得沉,脸色愈发惨败,“你……是火灵根?” 她说着唇边又溢出血,显然是再压不住体内四处冲撞的紊乱灵气。 火灵根,不能吗? 祝卿安顿住,茫然看她,“师尊,火灵根怎么了?” 越尔口中腥甜愈盛,心神不稳,边抖边咳,脸色是彻底冷了,“出去。” 她颤息着冷淡出声,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小徒儿额上一点。 把人扔出门去。 祝卿安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心中疑惑纷乱,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祝卿安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最后还是先担心师尊的病症,把灵根一事按下。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已深,小主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越尔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银发小人儿的手,转过身进屋。 祝卿安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 9 章 祝卿安失神落魄回了屋,这两年夜里都歇在师尊那儿,自个房间已经被用成了书房,她茫然抱膝,缩在角落一张小榻。 为何师尊会突然这样,分明以前没有过。 还有根骨,火灵根究竟如何了,师尊不喜欢吗? 她颤抖伸出手,上面还残留了一丝被师尊勾出来的赤色灵气,大抵是根骨显形。 思绪纷纷扰扰,愈想愈乱,但大多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女人——越尔。 祝卿安理不清,就此枯坐许久。 直到月色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银在她脸上时,祝卿安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 越尔被体内残存魔气折磨一日,直到夜间,那道作乱的气息才慢慢歇下,徒留她满身黏腻汗水,墨发也润潮了,有几缕沾在面颊上,魂消魄散似的软躺着。 她缓缓吐出点浊气来,眼角下那颗红痣也软淡了一般,浅了许多,闭目轻慢出声,“贪欢。” 在旁跪坐候了一夜的贪欢应声起身,将她自床帏间抱起,自屋后去了汤池。 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越尔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越尔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祝卿安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越尔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越尔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祝卿安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祝卿安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祝卿安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祝卿安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祝卿安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祝卿安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越尔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越尔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安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越尔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越尔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越尔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越尔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越尔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越尔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徒儿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越尔已坐至祝卿安身旁,见小徒儿正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她不甚放心伸手在人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儿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 越尔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还需修养一两年才能完全恢复。” 异宝? 越尔明了什么,往祝卿安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安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神情一怔,眼底闪过惊骇,但有人在前,越尔没有多言,只能压下慌乱的心神,点头微应,“本座可带她走了?”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 这是何处? 祝卿安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祝卿安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祝卿安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祝卿安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祝卿安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越尔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越尔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祝卿安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越尔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祝卿安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越尔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 10 章 祝卿安背后寒毛一竖,下意识已是直了身子,抬眼去看,女人坐在外围,挡去了天光,背后透出点子光晕,面上哪还有什么笑容,往日里慵懒的神情消散,只余沉沉郁色,凤眸微垂,目光冷淡锁在她身上。 那身红衣和周遭檀香也慢慢淡却了。 祝卿安试图从她眼尾红痣里瞧出点柔和味道,但实在骗不得自己,缓缓缩成团,往后退了退。 师尊她,好像生气了。 越尔冷笑一声,“怎么?有胆子跑出去没胆子说?” 她的确是气,有气自己没把这孩子看牢,但也气祝卿安招呼也不打就乱跑。 宗门里尚未修炼的孩子都只能在云疏峰内活动,不是不想给她们出去,而是不能给,凡人太弱,磕着碰着都可能丢了性命,更别提不慎遇到什么没长眼的妖兽,说不准眨眼就被吃了。 谁能救的及? 也就这孩子幸亏带了红玉护身,且磨炼了两年,底子不错,不然能不能回来都是另一回事。 越尔越想越气,又想到红玉开裂,更是烦郁。 祝卿安一眼就瞅见她面色愈发阴沉,渐感不妙,再不敢瞒了,赶忙挪到她身前,低头小声解释,“师尊,” “我只是想去沉青峰问问您的病。” 她的病? 越尔顿住,难得思绪错乱一瞬。 她眸中闪过几分错愕,但很快压下,看似仍愠怒的模样,实则声音都缓和许多。 “为师那病早说过是老毛病,你这么急作甚,还不能等等再来问?” “傻不傻。” 祝卿安却被她戳中痛处,又想到自己毫无用处,血眸没了光亮,“我,我怕……” 怕您也像阿娘那样眨眼就没了。 她未尽之言没在低低的抽泣声里,没有让师尊听见。 越尔眼见这孩子哭得细碎,又不敢大声,缩在一团一抽一抽的,让人多生怜意。 她长叹一气,把人重新抱回怀里,拭去这孩子的泪,“别哭了。” “这两年没哭,今儿终于忍不住了?” 这女人哄人的话还是这般不中听,祝卿安那点子难过都被她惹得散去不少,吸吸鼻子停下来,后知后觉些羞意,红了耳尖把脸埋进越尔怀里。 没想到一不小心抵住柔软。 两人皆是一顿。 越尔只是有些不适应,倒也没太在乎,祝卿安却猛然抬起脸来后仰,挪远了点。 “师尊……”她语无伦次,想比划什么,最后又放下。 直把越尔逗笑了。 “你紧张什么?”她好笑道,红痣随眼尾微动,轻轻扬扬透出几丝漫不经心。 祝卿安这下真说不出来话了。 越尔挑起祝卿安脖颈上所戴红玉,细细摩挲上头的裂痕,轻道,“这红玉替你挡过灾害,怕已没了庇佑之用。” “这镯子有为师一道神识,可护你周全,切莫轻易摘下。”她把自己腕上的墨玉镯子褪下,轻轻给祝卿安戴上。 镯子上还残存她微暖的体温,这点温度浸染了玉镯许多年,现在落于祝卿安腕上,也慢慢渗进去了。 银发人儿愣愣摸了摸镯子,不太习惯,总觉这镯子套在手上,就像是师尊一直牵着她,温和熨帖,又犹如绳索一般将她套牢。 祝卿安很久后才发觉,这镯子也真就像一根红线,将她与师尊紧密牵连于一处,绑了漫长一生。 但此时她只是感动于师尊对她的关心,妥帖将镯子藏在袖中,认真点了点头,“徒儿明白。” 她想得不多,越尔心却难安。 红玉受损,徒儿只怕是—— 她蹙了蹙眉,思忖道,“为师近日没有空闲,你既已显骨,就先去学堂修习吧。” 学堂?祝卿安愣怔。 “显骨后有资质的孩子都会去学堂修习四年,若无错处一般就会拜入长老门下做记名门生,天分高的还可能被长老收为亲传,你在为师门下,本是不需去争这些名额的。” 越尔难得认真同她解释,“但学堂专供给你们这些孩子解惑,若修炼上有何不懂,都可以在那儿求得解答,正适合徒儿入门。” 这话挑不出错处。 祝卿安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乱想,“师尊您生气了吗?” 是因为她这次坠崖,还是因为,她的火灵根? 她自小心思敏感,极易想多,只一发散就偏到了老远。 师尊,不要她了吗? 越尔活过的年岁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只需她面色一变就知晓她心中所想。 无奈看着这孩子,招招手,“过来。” 祝卿安委屈抿唇过去。 一只手搭在她后背,把她往前推了一点。 银发小人儿被带得倾了倾身,不由头低下,腿挨靠在矮榻边缘。 鼻尖忽落入一片暖香中。 熟悉的香气将她缓缓裹住,有微凉的指挑开她额前发丝,她敏锐察觉有阵温意靠近了自己。 果真是有半点轻润软柔贴了上来。 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眉心。 祝卿安顿时僵住,血眸微扩。 是—— 软柔很快退去,似春风拂面,过后唯剩周身舒意,却再难寻那片春润的痕迹了。 越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略带叹息,“没生气,又不是赶你,为师的确是有要紧事,徒儿权当出去多认识些友人,别日日闷在屋里,连朝气都消磨没了。” 是师尊的亲抚。 * 祝卿安就这样被她的亲亲师尊丢出朝眠峰,过上了学堂与峰上两头跑的日子,比之前多了点生趣。 来自于那位唤作边临的姑娘。 学堂大多是两人一座,用的同一张长条木案,祝卿安来时已无座位,唯独角落这位沉紫锦衣,眉上一条鎏金抹额的眼熟姑娘旁边空着。 她坐过去才知道。 怪不得大家不坐这人旁边,着实是—— 话太多了。 “小师祖怎的也来学堂?”边临见到她十分惊讶,只一得了空闲就拉住她问东问西。 祝卿安在越尔面前还有点话可讲,但见生人便不想开口了,面对她从头到脚各种问题,只挑了最起头那个答,“师尊叫我来的。” “有仙尊相授还要来?”边临惊了,万分不解。 祝卿安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解释,说出来又好像在背地里说师尊坏话,只好又缄默了。 况且,她和这位姑娘算不得熟吧? 为何总抓着她讲话。 边临等半天没等到她回答,竟也不觉着尴尬,继续烦她,“小师祖叫什么名字?这回总能告诉我了吧?” 祝卿安不是很想说,可是她又怕不说还会被抓着问,纠结万分,暗叹口气说了,“祝卿安。” 说完她还是很好心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推过去给边临看。 边临却更是兴奋,得了敕令一般,拉着她还要问什么。 哧—— 一道剑气眨眼削过她的发丝,精准自她面颊擦过,扎在长条木案上。 “肃静。”一道冷声自前方传来。 是在上头授课的长老,一身玄袍木簪挽发,长眉星目很是利落。 但她也只是警告这样一句便离开。 边临看看祝卿安,碍于剑痕,压小声音道,“这是剑阁长老陆无隅,你看她鲜少开腔,大多是动作教授,吐字也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其实是因为,她是个结巴。” 祝卿安本来不想再理她,可这下被勾起好奇来,疑惑偏头,终于主动问了她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边临神秘一笑,“我偷偷看过干娘开宗门会议晓得的。” 干娘?祝卿安回想了下才想起这人的干娘是掌门,那知道这点秘辛也不出奇。 她满足完自己的好奇心,便回头听课,不再管边临在那小声喊她。 那位陆长老其实不授课,一般是巡堂,真正在上头讲课的是一位师姐,没见过的面孔。 当然她也没见过多少宗门里的师姐们,不认得才是正常。 这位师姐授课温声细语的,与她所讲内容——各式武器的用法——大相径庭,但课却上的很好,所言皆是用的通俗易懂之言,只需认真听,都能明白,祝卿安渐渐也沉迷进去。 听着听着她走神一瞬,恍然想到师尊似乎是修符箓道,但没教过自己那些,她们的师徒情分还真是名存实亡。 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显骨,教了也没用吧。 祝卿安在心头淡淡安慰自己,但有没有被安慰到,那就只有她自个知道了。 余光里,那位边临姑娘支着脸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半点没听的模样。 祝卿安那时以为她是对剑道没甚兴趣。 后来才知,什么没兴趣,只是这姑娘剑道天赋太好,早不需要听这些泛泛而谈的东西。 并非每堂课这般师姐讲课长老观课的搭配。 她在上位师姐讲完的间隙理了理记下的笔记,以便回去温习,只一抬头,却看见门外走进来的是药阁那位向长老。 “是向长老的课啊。”边临先她一步开口,消停了没半堂课的功夫又凑上来,“终于不用担心被削了。” 这姑娘表现得实在是太熟稔,让祝卿安分外疑惑,最后还是理会了她,“你又如何知道?那日我们应当是一同显骨吧,怎的都是第一日来上学,你就什么都摸清了似的。” “谁说我是第一日了。”边临骄傲起来,“我没显骨的时候也会偷跑来听,她们不会赶人的。” “除了陆无隅那个古板的老女人……”她说着又嘀嘀咕咕抱怨。 原来是这样,得了答案祝卿安就再没兴趣,念着师尊的嘱咐,专心上课。 她这样回回聊一半就走,让边临抓心挠肺的,忍不住戳戳她,“你就真的听这么认真?” “这些有什么好听的,也就方才讲到剑时有那么点意思。” 祝卿安叹一口气,“可我爱听,请你别打扰我好吗?” 师尊喊她来定是有师尊的道理,且一日听下来的确是长了许多见识,她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很充盈。 越尔也不曾想到,她不过是找个借口疏远徒儿,还真把这姑娘奇异的潜力给激发了出来。 但她此时没有在乎徒儿在学堂过得如何,沐浴焚香后,落座矮几前,清扫干净案上杂物。 深深吸气,取出三枚花纹繁复的铜钱。 徒儿坠崖实乃预兆,她需要起卦算一算。 铜钱反复落下,越尔提笔在宣纸上慢慢画出卦象,最后落成之时。 她琉璃色瞳仁一缩,停住。 此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 11 章 大凶。 越尔脱力一般,脊骨软下来,低声轻喃,“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 “成为修士也不行么?” 越尔沉眸,呼吸有些艰难,再度观察起这卦象,求路无门,求事无成,更有凶险丢掉性命之危。 无解之卦。 不,或许有一线生机。 越尔在案前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 * 学堂接连去了几年,祝卿安也渐熟悉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着那些未曾听说过的知识。 积极程度让边临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课上打扰她了,虽然课下还是停不住嘴,但起码不会再影响祝卿安听课。 今日是莫辞盈来讲第一堂课,她在掌门身边待得多了,最爱的便是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也就导致了—— 她分外爱提问。 祝卿安近来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许是在莫辞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讲到重要之处,这位大师姐就会看她,眼底隐隐有鼓励,似乎是想催她表达些什么。 这对祝卿安来说,很可怖。 没有孩子会喜欢被拎起来大肆表现自己的。 哦不,有一位喜欢。 祝卿安看着身边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边临,没忍住露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别让辞盈姐姐顺便注意到自己,她虽然爱听,但真的不大爱说,写都比表述出来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长老的课,祝卿安对她最为喜欢,可能是因着这位长老同自己一样是火灵根,讲到炼丹的内容时多会展示如何运用灵火。 虽然她对炼丹无甚兴趣,但灵火却学的很舒心,只消看几眼就能有所顿悟,记下来后自己悄悄练习,引动体内经络中稀疏的灵气,逼出指尖,哗然腾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现下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时照亮身前几寸的路。 但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已然很厉害。 毕竟其他姑娘们都还停留在吞吐灵气炼化的过程,也就是炼气,做不到灵气外显。 边临对她这等天赋很是嫉妒,日日要抓着她问,试图自己也练出来。 祝卿安对此很无奈,边临的灵根特殊,是金灵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这人的确是天生剑修的料。 过完充盈的学堂一日,祝卿安终于能踩着晚霞回峰,她自上学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课放得晚,极少见到师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乐阁的师姐好像是有事没来,提前放了课,她便想早些回来看看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祝卿安恍然发觉自己都有点忘却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坠崖之后,越尔总说有要紧事忙,劝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没一同睡过。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祝卿安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祝卿安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祝卿安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祝卿安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越尔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越尔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越尔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安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越尔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祝卿安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祝卿安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 “你干娘那,可还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学堂,祝卿安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红红微肿,瞧着是哭了许久。 边临第一次被她主动找,茫然之余还有些兴奋,“小师祖愿意理我了?” 祝卿安不适应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继续,“我可否去?” “啊?”边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小师祖同仙尊闹矛盾啦?” 她一针见血,很是成功地勾动了祝卿安的烦心事。 “算是吧……”银发姑娘一顿,低头声音低落道,她偷听完昨日师尊那话后,现在连往常十分喜欢的课都听不下去,双目无神呆坐着。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师尊也不想要她。 边临安静下来,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但祝卿安鲜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说仙尊,毫无头绪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答应。 等这日学堂放课,祝卿安便跟着边临去了掌门殿所在的云疏峰,边临起先还只是以为小师祖开玩笑,不过是去她峰上玩玩,结果眨眼就见这人当真背着一个包袱。 她才晓得,原来小师祖是认真的。 “我想住一段时日。”祝卿安准备齐全,包袱里全是这几年记下的笔记,用来温习功课。 边临只看一眼都快要晕过去,“你真是……” 但她素来对朋友十分慷慨,还是让祝卿安在自己屋里住了下来。 两小只人不大,睡一张床上也不拥挤,祝卿安不是很习惯与师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绝了边临要同她盖一床被子的邀请。 这是她的底线。 这姑娘走得决绝,还专在师尊屋里留下一封书信。 可怜越尔不过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来峰上就只剩下她自个了。 女人回来的晚,她算了算,想到这个时辰应是徒儿放课归来的时候,怕被撞见,于是掐诀直接闪入屋里,连桃树都没经过。 结果一入门,就瞧见这信大大咧咧用笔搁压在桌上,越尔眉梢微动,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开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 果然是小徒儿的字迹。 这孩子的字不知跟谁学的,娟秀里暗藏了几分锋芒,不过的确好看,瞧着舒心,越尔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她认真把这封信读过一遍,才愣住。 师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徒儿自知劳烦师尊多年,又无长进,多惹师尊不快,想来您已忍许久,那日的话其实徒儿听见了,这儿本就是师尊的居处,哪有主人离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为了躲我而离开,徒儿自会搬离朝眠峰,不再于此碍师尊的眼。 望尊康健。 越尔乍然被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错愕神色。 小徒儿这意思,是离家出走了? 年长女人后知后觉,昨日商量离峰的事应当是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头疼扶额,终于意识到,小徒儿已到了十三四岁——这人崽子最麻烦的年纪。 本是决意离开一阵的心,此时又有些动摇。 这几年来,她一是因那卦象四处奔波,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二是每每看小徒儿的面庞,再见这孩子的火灵根,就不住的想起记忆里那人。 不敢亲近,不敢多见,自己已试着放下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只一遇见祝卿安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越尔愈感痛苦,叹息把书信收好。 养孩子这么些年的弊端终于浮现。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这姑娘在宗门里自生自灭。 还得去把人捡回来,越尔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儿在哪儿。 可细看两遍,那简陋的书信一点儿也没写这倒霉孩子的去向。 越尔凤眸冷然,没忍住—— 猛一下把书信捏皱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 12 章 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越尔倒没太担心,玉镯上有她一道神识,感知一番就能知道人在哪儿—— 女人停住。 玉镯方位在隔壁。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眉去了小徒儿的屋里。 书案上,可不正是躺着自己嘱咐过祝卿安不能摘下的墨玉镯子? 越尔思绪在心头翻滚,涌动着最后自嘴里溢出来。 “呵。”一声冷笑。 她此前怎么没发现,小徒儿这么不听话? * 近来无人闹事,掌门可谓是清闲,悠哉悠哉在流云殿吃茶,案上错落摆了几碟花生瓜子一类的消遣。 她许久没过这样的生活了,这群小崽子今日居然如此安静,掌门起先还喝得高兴,可越喝就是越心慌。 不会是要准备闯个大祸吧? 她放下茶盏,不甚放心,决定还是去学堂巡视一番,看看这群崽子在干嘛呢。 学堂依旧热闹,坐满了豆丁,掌门粗略扫一圈没发觉有谁人不敬师长,便准备回去。 不错,总算能歇息一下。 嗯?她似乎反应过来,回头又扫了一圈,那头熟悉的银发竟没在这学堂里出现。 小师祖呢?! 掌门不敢相信再看几眼,当真没有看见对方半点身影,连带着边临那姑娘也不在。 她拧眉,心生怀疑,这两孩子跑哪去了? 难不成是仙尊把人带了回去?可边临又去做什么。 掌门越想越心慌,出了学堂打算去朝眠峰上问问。 只一出门,腰间玉牌闪烁,耳畔有道传音,“本座在流云殿。” 老祖的声音。 掌门吓出一身冷汗,飞赶回去,进门见身穿金红锦缎披风的女人气定神闲坐在宝座上,捏一颗瓜子在手,也不吃,垂眸等她。 “老祖唤我来何事?” 女人终于抬头,“小掌门可有在学堂看见祝卿安?” “本座有事找她。”她唇边勾起一抹笑,眸中却不含什么悦色。 掌门这下彻底明白,这两崽子果然是给自己闯了个大祸。 竟然逃课。 还被仙尊抓了个正着。 至于闯祸的两位姑娘,此时正在乐阁。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祝卿安站在碎玉峰前,不是很想上去。 昨日向长老关于灵火的控制只讲了一半,剩下的说是今日继续,她早早起身想过去学堂占座,可边临死活拉着她要来乐阁。 她有些不悦,但终究是面对友人,又帮了自己大忙,不好拒绝。 “小师祖不是要躲仙尊?”边临老神在在说道,“去学堂会被捉住,我们来乐阁,这儿有一处地方能挡去修士窥探,仙尊定然找不到你。” 祝卿安茫然一瞬,没想到她是打的这个主意,更是被戳到痛处,“师尊她不会来找我的……” 她抿唇摇摇头,“我只是搬出去,没想着躲。” “而且我无论去哪儿,师尊大抵都不会在意。” 的确如此,越尔几乎不会过问她的日常,也没兴趣听她所讲那些学堂里的事。 初去学堂那阵子,祝卿安也曾活泼过一段时日,回来总爱找师尊念叨所见所闻,但越尔十分敷衍,虽是笑着,但祝卿安能察觉到女人的不喜,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提。 边临好心办坏事,见她情绪又低落,不知怎么办,只好道,“来都来了,就当是来逛一逛,小师祖应当没进过乐阁吧?” “这儿算是上清宗最有意思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举办节会,大多是峰上的师姐们展示自个的歌舞才艺,若遇上修为高的大师姐,说不定还能沾上些增幅。” “乐阁那位琴音一流的大师姐,便是能弹出供修士吸收灵气速度提升三倍的曲儿。” 边临绞尽脑汁说出些有趣的东西来,想让祝卿安能开心些。 祝卿安在心底叹了叹气,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没有拂了边临的好意,跟她一道上了山。 回头再去问问向长老今日的内容吧。 乐阁不愧为上清宗最奢华的地界,连山路也铺着红木,两旁栏木过几步便嵌一支烛灯,此时还早未点亮,但可以想得夜里会有多么通明。 上了山腰可见各路楼阁飞檐极为精巧,每一楼阁梁上雕刻纹路还都不尽相同,有的是花虫鸟兽,有的是山川大河,更有仙人形象,栩栩如生。 祝卿安还没能看仔细,就被边临猛然一拉,拖进一座楼阁的拐角处。 她下意识就要挣扎,边临却惊恐地竖一根指头在嘴边,“嘘!” 怎么?祝卿安眼神与她交流。 边临往外挤挤眼,气声回答,“外头那个,是乐阁长老池秋水,她与仙尊相熟,别被发现了。” 池秋水?祝卿安眼睫颤了颤,池…… 她心尖鼓动,似有所感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往外望。 不远处经过的那位长老,竟是昨日在朝眠峰上看见的锦衣女子。 依旧那一身水青烟色锦衣,但耳饰已卸,祝卿安那时慌乱,没有看到她的脸,如今终于得见。 女人身姿挺拔,青丝披散,额前坠一滴玉,黛眉衬目,面容精致,好像是察觉到这儿视线,带一丝疑惑看来。 祝卿安倏然缩回去,鬓角一缕银发因她动作太快,没能跟上,轻飘飘才缓落下。 她忽然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容貌气质上,与师尊好像十分相衬。 边临见她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池秋水要过来,连忙拉着人继续往里缩。 两只小姑娘凄凄惨惨挤在角落里像只鹌鹑,瑟瑟发抖。 “师尊?”池秋水身旁跟了一位粉衣姑娘,见她突然往旁望,不由低声问一句,“哪儿有什么问题吗?” 池秋水收回眼,摇头,“无事,走吧。” 她好歹也是长老,修为不低,轻而易举便能发现角落里那两位姑娘,但她这时要赶去掌门殿,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等她们走后,祝卿安才和边临从拐角出来,边临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儿被发现。” 她这模样实在奇怪,要说是担心自己被师尊发现,祝卿安是不太信的,要怕也是自己怕,边临怕什么。 “你,和池长老有过节?” 边临一僵,打哈哈笑过去,“我来之前专门打听过,今日正巧有一场节会,我们可以去听听,快走吧。” 她推搡着祝卿安往里,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 祝卿安心有疑惑,但念着她的好,没再问。 流云殿内,掌门还在冒汗,“每日都待在学堂里也不好,我看小师祖平日里的确用功,这会儿去外头放松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越尔不言,她对小徒儿用功与否,想去哪儿玩乐并不在意,但这孩子竟把玉镯摘下,万一…… 她蹙眉,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案几。 “你且先关注着学堂,若见她回来,及时告知本座。” 越尔起身不再留,打算自己在上清宗先找找。 这孩子再如何也总不能出宗门,但没有玉镯护身,只怕会再现当初坠崖一事,拖得越久越危险,不能等。 她才走不久,流云殿又迎来一位祖宗,掌门屁股都没坐热,就见殿门口来人,无奈上前,“师姐何事?” 池秋水见到她,淡起一抹笑,“来找你。” 掌门顿了顿。 “谈谈宗门大比的事。”她慢慢把后一句补完,才压住掌门吊到嗓子眼的心。 闻江意直了直身子,把那点莫名的心思挥散,顺她话想,细算还有五年才要大比,不免无奈,“还差得远着,何必现在就谈?” 池秋水却摇头,“恰逢百宗比试也将近,我们要早些准备才是,正好,” 她沉下眸子,“仙尊出关一事也需公布出去。” “是该压住这些年的各路谣传了。” 闻江意见此也沉思,应下来,待商量好大比一事,她多问一句,“师姐今日可曾见过小师祖?” 池秋水闻言话头略停,“方才在峰上见过,应是来听曲儿的,你那干女儿边临也同她一道,怎么?” “你要找她们?” 掌门心一喜,差点儿淌下泪来,“还是师姐您靠谱。” “待我告知仙尊一声。” * 怪不得边临这么早便要带自己过来,祝卿安占一席座,回头望身后的人头攒动,狠狠打了个寒噤。 若晚一些,怕是只能来看这无尽人海,听也不一定能听见。 边临也叹,“不是每时都这么热闹,是今日乐阁大师姐,徐吟萧也会来奏曲儿,才这般人多。” “于我二人而言,也有用么?”祝卿安只关心这个,她如今快要摸到筑基的门槛,对灵力的运用也愈发娴熟,已能随意控制灵火的大小和热度。 按书中所言,炼气是把周遭灵气引入自身,再通过灵根转化出来,故每个人所凝练的灵力都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最后都是要将这些气聚拢压成液状存于丹田,是为筑基。 她体内灵气现如今成雾,离灵液还差一点儿,若真有这妙处,不能浪费才是。 边临惊恐看向她,“小师祖,您不会真要来修炼的吧?” 虽说琴音的确有这作用,但也没谁真会在听曲儿的时候就地打坐修炼,毕竟大多数姊妹都是为看一眼吟萧师姐来的。 “不能吗?”祝卿安蹙眉问。 “可,可以……”边临放弃劝说她,也庆幸自己当时把人骗来时说的是琴音之妙用,要是说徐师姐如何好看,弹琴如何赏心悦目,那估计小师祖压根不会理睬她。 琴音的确好听,祝卿安不至于连这点鉴赏能力也没有,但她最关注的还是体内正流转的灵气。 果真是有三倍之用,她浑身毛孔舒张,体内灵力奔腾如江河,欢快地吸纳着周遭灵气,愈转愈快,最后竟形成一团漩涡,飞速搅动丹田处那团云雾,逐渐凝出一点点水色。 边临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旁边怎的突然来这么大一阵灵力波动,她偏头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师祖这是,快要筑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 13 章 祝卿安这动静太大,让其他人不由转了注意到她身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目光。 这是哪家长老座下的门生,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原地筑基? 天赋未免也太好了吧? 念着有人在紧要关头,大伙都安静下来,自觉绕她一个圈,免得这孩子受扰。 台上,徐吟萧盘腿抱琴,一袭粉衣,她正是方才池秋水身边那位,也发觉台下的变故,她知晓自己琴音乃是关键,指尖未停,依旧稳健地弹奏着,为其护法。 祝卿安半刻后沉歇下来,有些生涩地感知着体内千辛万苦凝聚成的一滴指头大小的水珠,因她是火灵根,这滴水珠有似红玛瑙一般晶莹剔透,其中还流转一丝奇异的光亮。 银发姑娘缓缓睁眼,小吐一口浊气,眼底藏着兴奋去寻身旁的友人,“成了!” “好!” “真是厉害啊!” “年少有为。” 回应她的却不是什么好友,而是其他嘈杂陌生的女子之声。 祝卿安浑身一抖,僵硬往四周看去,果然见原本认真听曲儿的一行人无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里皆是羡煞。 怎么回事? 她不可遏制从心底漫上来一丝恐惧,只想原地消失逃离此处,但这群人接二连三来恭喜,把周围堵得密不透风,一丝活路都没留给她。 这可怖场面里,祝卿安脑子一片空白,唯能想起来一人令她安心些,“师,师尊……” 她下意识喃喃喊。 似乎是她虔诚的心被上苍听见,人堆外,当真飞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把金纹红伞挡在女人头顶,掩去日头与热浪,只露出一角敛在阴影中的玉白下巴。 伞面柔和却不可抗拒地为其主人挡去一切喧嚣。 似乎是有感她的目光,伞沿微抬。 露出一双遥远却依旧熟悉的眉目,只消对视上,祝卿安慌乱的心神便安定下来,连被众人包围的恐惧似乎都消散许多。 女人慢条斯理落停在她身边,眸光泛冷,引得祝卿安骤然惊醒,想起那日池秋水的问话。 “仙尊不喜她?” 不是不要她吗,为何现在又找来了? “随为师回去。”越尔知她胆怯,怕人多,没有在这儿问,只一句话定夺去向。 祝卿安脊背发寒,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要是跟师尊走了,她接下来会很惨。 “徒儿还要听曲儿……” 她这样说,众人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来听曲的,纷纷回过头去,给奏完一曲的徐吟萧喝彩,但余光忍不住落在这俩人身上。 这眉间金纹,难道是道元仙尊?! 她们悄悄吸一口凉气,也终于知道这天赋骇人的孩子是谁——显骨时便以一道光柱映亮整个宗门而闻名的小师祖。 怪不得是仙尊的徒儿,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越尔没有开腔,只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祝卿安便忍不住一抖,再不敢顶嘴,起身去牵住她的衣角,“晓得了师尊……” 边临在旁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走时小心翼翼挥挥手,算作告别。 两人走后节会恢复热闹,徐吟萧在台上朝众人歉意一笑,波动几道弦音,“方才那曲儿没让大家听尽兴,我再来一首。” 果真得了许多喝彩。 边临小小替友人担忧一瞬,就把心神重新放在师姐身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挤到如此前排的位置! 朝眠峰与乐阁相差甚远,只有水声作底,时不时添点鸟叫虫鸣,乍从那儿回来,祝卿安只觉自个聋了一般,静得能听到耳鸣。 乐阁的人气当真可怖。 她心虚地觑一眼师尊的身影,可仔细想想又硬气起来,明明是师尊不要自己,她心虚什么。 越尔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面上也很平静,只把人领进屋里。 她越是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越是压抑,祝卿安本平静下来的心又不住跳动,慢慢有些慌张。 “师尊?”银发姑娘小心翼翼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人手轻轻动,收回了自个袖子。 指尖一空,连带着祝卿安心也空了一块,终于发觉不对,“您……” “您生气了吗?” 她这会儿心慌,纠结一日的别扭缓缓散去,满眼只剩下女人冷漠的神情。 “徒儿没有乱跑!”祝卿安焦急解释。 她还留了信,要不是边临今日带她去乐阁,估计连课也不会逃。 女人没听她解释,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眉眼低垂,慢条斯理解下披风。 “师,师尊。”银发姑娘止住步子,不敢再上前,害怕喊道。 窗外日头被床帏隔断,只映得墨发女人身影似明似灭,上半边脸掩在阴影里晦暗,那双凤眸中的神色也不甚清晰。 满屋淡淡檀香里,越尔眼帘轻掀,终于说了从乐阁回来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过来。” 祝卿安心口乱跳,不敢过去,但更不敢不听师尊的话,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她屏息纠结片刻,还是过去。 女人拍拍腿,“趴下吧。” 祝卿安呼吸一停,脑中闪过些什么,没能抓住又溜走了,她颤颤巍巍爬上床,趴在越尔腿上。 师尊腿上也一样的柔软,有衣料相隔依旧泛暖,与她身躯相压,一时分不清是谁更柔谁更软。 祝卿安咬咬唇,不太舒服的往前挪了挪,她如今身姿稍显,被越尔这么吃穿不愁地养了好些年,胸前长了一些肉,近来不知是怎么的,碰一碰就不太舒服。 正胡思乱想着,臀上突然一阵刺刺的痛。 啪——而后响亮的掌声才跃入她的耳中,祝卿安一颤,猛然反应过来。 师尊居然打了她屁股。 她不可置信偏头去看,只能与女人含着愠怒的目光对上。 “去哪儿也不说?” 啪—— “还逃课?” 啪—— “为师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能把镯子摘了?” 啪—— 这几巴掌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重,相比于痛感,更让祝卿安心神崩溃的是那种被尊长打屁股的羞耻感。 她噌一下自脖颈红至耳朵尖,双腿蹬了蹬想逃,“师,师尊,等等——” 啪—— “可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了……呜呜……”祝卿安再受不了,浑身颤抖只想把自己缩起来,如潮般的羞耻一路从尾椎顺上来,在脑中炸开。 她这辈子没这么后悔过。 啪—— “错哪了?” 祝卿安血眸湿润,死死揪着手下不知道是谁的衣料还是被褥,语无伦次认错,“徒儿不该逃课……不,不该把镯子取了……呜呜……” “唉……”身后是女人低低的叹息,祝卿安泪眼朦胧抽息,忽感刺痛的臀上有人轻揉,帮她缓解着疼痛。 她愣怔回头,声音还有点哽咽,“师尊?” “你可知这样为师会有多担心?”越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轻轻同她说道,“玉镯有庇护之用,你这般随意摘下,若出了事怎么办?” 她边说边安抚着小徒儿颤抖的身子,可谓是将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是祝卿安见识少,轻易便被她这点好骗到,自己说服了自己。 师尊还是很关心她的。 那只手轻缓地揉着,一下一下,还颇有节律,祝卿安在这奇异的舒适里昏昏欲睡,忽的,她渐感腿间一热。 有些湿润但温热的东西泄洪一般涌出来,沿着腿肉淌下。 很痒。 她半支起身子,不住夹了夹腿,慌张攥住越尔的衣裳,“师尊……” 越尔被她这一脸惊色镇住,停了手,“怎么?” 银发姑娘掀开身,面上还红,茫然指了指某处,“这儿有,有点润润的。” 她说着又蹙了蹙眉,渐渐缩起身子,“师尊,徒儿腹痛……” 越尔愣然,扶她起来坐好,才见自己腿上已是沾了大片血色。 见此明了,松一口气抚了抚这孩子的背,“徒儿这是癸水来了。” 祝卿安见这大片血,下腹又顿顿酸痛,心都凉了半截,“癸水?” “又叫月信,你如今快十四的年纪,也的确是天癸水至的时候。”越尔知她害怕,耐心解释,把人抱起来掐了清净咒,消去那片血色。 她把人带去汤池边,“你别下去,就用这布擦擦,洁净一下身子” “再把月信布换上。”说着给人示范一遍。 这一月事来得突然,又是初次,越尔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教她如何将这阵难受的日子过舒服些。 祝卿安就这样边难受边酸涩地受了师尊几日极致温柔的照顾,学堂那儿也没再去。 越尔似乎对如何缓解疼痛颇有心得,只消她一皱眉,就会把汤婆子递给她煨在下腹暖着,如此也轻松许多。 这几日祝卿安搬回了朝眠峰,夜里都睡在师尊屋里,越尔会很轻柔拥着她,帮她揉肚子。 女人的手很暖,隔着衣料软和贴过来,缓缓揉动,祝卿安只觉着周身经络都疏通了,暖意自被掌心覆盖那点儿向四肢八骸扩散,暖进心口,倒也没有因不适而失眠或惊醒过。 原先那套衣物沾血之后,越尔就给她换了一套,不知是不是她闻惯了师尊身上味道的原因,总觉这衣裳的气味也分外熟悉,令人安心。 但月事也不过六七日,很快便结束了,祝卿安恍然生出点不舍,这几日师尊太温柔,让她忍不住眷恋。 要是月事能再来久一些,师尊是不是能一直这样对她? 祝卿安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尝到了人生第一次名为惆怅的味道,或许还掺杂了一丝酸涩。 轻纱床帐微拂暗香,可惜她早已习惯,再不能因此添多点安心。 夏夜贪凉,祝卿安穿得薄,腿侧露出小片肌肤,她此时情绪低迷,没发觉自己愈挪离越尔愈近。 小姑娘自以为动静藏得很好,其实只一翻动下身子,便将身旁人惊醒了。 月色朦胧盖在床外沿的墨发女人身上,绒绒为她披上一层柔光,因着睡得随意,手落在身侧。 忽的,越尔手背挨上小徒儿腿侧一点暖。 墨发女人似被烫到般,倏然睁开眼,将手抽回,眼里还带了几分惊疑未定,虚虚支起身子。 她发丝散落半边在胸前稍晃,眼尾红痣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唯有凤眸有些愣然。 越尔神思落回实处,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是未醒的软哑,不甚放心低问一声。 “徒儿?” 那团淡淡黑影没有回应,也不动弹。 越尔蹙了蹙眉,往前稍稍俯身。 师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祝卿安徒然惊住,僵直身子不敢再动,逼着自己放轻呼吸,犹如睡着一般。 她闭着眼,其余感官便被放大,她能感到今夜风不太凉,微温。 能感到身后有阵温意缓缓靠近,能感到有片薄纱轻轻落在自己腰上。 祝卿安强忍住抖,觉着那块被软纱划过的腰窝润出绵绵痒意。 她能想象到夜色里,轻纱拢身的女人倾了半边身子靠过来,眉目朦胧,唯有那颗红痣极艳。 只消几息,那片温意已经披上自己了。 耳畔绒毛似能感知浅浅吐息,在模糊感知里师尊离自己很近,近得…… 像在拥抱她。 但没有。 越尔不过是凑近了些,为她盖上点蹬下去的被褥,而后打了个呵欠慢慢躺回去,大概只是以为徒儿蹬了被子。 那片软香又远了。 祝卿安才敢放松下来,方惊觉,自己后背居然热出了层汗意,还生出点重获新生的舒松,只道幸好,幸好师尊退去的快。 不然自己这如鼓般的心跳怕是会被听见了。 嗯? 祝卿安悄悄捂住心口,眼底流露点点疑惑。 为何……师尊靠近她,会让自己心跳这么快。 她其实已渐渐当越尔当做同阿娘一样的存在,但自己对师尊的感觉似乎与阿娘不太相像,可是哪儿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多了那么一点…… 酸闷? 后来祝卿安才知晓,那大抵是欢喜一个人的开端,不过这点青涩的情思被相处多年的孺慕之情盖去,晕入每时每刻的相处,浸化生活处处角落。 让她无知无觉就已经再离不开这人,却一点儿都没能意识到。 毕竟在她过往生活里,不曾了解过喜欢这种情绪,也从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应是如何,便只把这点不同归结于师尊待她和阿娘待她有所差异。 这一打岔,祝卿安居然没再忧心此事,困意上涌,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月事过后一日,师尊喊了她过来。 “你去茶几坐一会,为师等会带你出去。” “去哪儿?”祝卿安不自觉将目光凝在她身上,这人走到哪儿便看到哪。 “给你量几套衣裳,徒儿现在长了个子,你原先那套太小,也该换了。”越尔理好衣裳坐去梳妆台前。 “我身上这件又是如何回事?”祝卿安疑惑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这件衣裳她穿着还挺合身的。 “呵……”越尔正抿完一纸口胭脂,光唇尖这一点儿红便已将她满身气色提了起来,疏懒回头瞥道。 “你那身, “是为师年幼时穿过的。” 祝卿安一僵。 忽然连站都不知道该如何站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 14 章 越尔收拾好之后便带这孩子去了一海之隔的蓬莱仙岛。 蓬莱三百年前还是隐居世外的海中仙山,避不外出,也从不接纳九州人入内,但经由仙魔大战后,仙山被魔入侵,岛中居民死伤惨重。 后来天魔被镇压,魔族余孽也溃败而逃,只留下这处苟延残喘的岛屿。 蓬莱岛主为了重现蓬莱仙岛的荣光,便打开仙山通道,允许各路修士前来游玩或交易,带动生气。 如今也成了九州最大最繁华的商会驻地。 “这次就先去量身,以后得了空闲再带你来这儿闲住一段时日。”越尔先是说道。 到了地方,一座高大山门矗立岛沿,往外延伸出一节海上平台,皆是用白玉铺就,雕了一面巨大的长翼白虎下山图,虎尾直上门柱,蜿蜒盘踞在整座仙门上。 “这是?”祝卿安才往那虎首望了一眼,就感觉耳畔有虎啸吟过,震得她心神抖荡。 越尔随意解释道,“蓬莱供奉的仙兽翼白虎罢了,之前是仙山避世阵法的阵眼,如今阵法被关,已成了一处风光。” “这儿像真的仙境。”她只见过两处仙家之地,这是第二处。 “这可不是像,蓬莱自古以来便是仙境。”越尔笑笑牵她进去。 入门前自外只能看到门后是连绵山峰,只有进去之后,结界才会显形,露出里头仙气磅礴的漫山琼阁,白玉大道,还有各路商铺小摊,错落有致,人流如织。 好一幅繁荣盛景。 祝卿安忍不住惊叹一声。 “走吧。”可惜越尔此行有目的,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蓬莱仙山分了许多城池,每处城池所交易的东西都有分类,如今入门的大多是些吃喝玩乐之物,要买衣裳得去到主城。 这儿成衣坊很多,随便选一间也没什么错处,越尔挑了家顺眼的,唤作指间织。 名字倒是特别,进了里头,一位清秀姑娘迎上来。 “二位客官可是要来裁衣?还是选面料?” “给她量几套衣裳吧。” 店家姑娘面上笑容灿烂看向祝卿安,语气也是轻柔,“妹妹且随我来。” 祝卿安很是紧张,她怕自己又要被旁人看见,心有抗拒。 一只手缓缓揉过她的脑袋。 她一顿,偏脸望去,师尊又用哄人的语气说话,“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女人真的很爱换衣裳,方才出门已是穿的另一套烟紫色绮罗羽衣,身上檀香味因着自己闻惯了,淡许多,只剩一丝暖意。 师尊都如此说了,她再拒绝也没用,祝卿安只好跟上店家姑娘。 越尔在外头等,顺便瞧瞧该给徒儿选些什么款式,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四件,又想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抽条快,估计不久又要换过,于是放回去一件。 只选了三种,青白红。 她沉吟片刻,把白换成了藕色。 小徒儿已经很白了,再穿白都怕丢进雪里找不着人。 “客官。”不多时,店家姑娘面带歉意出来,见越尔疑惑,把孩子还回去解释道,“这妹妹她不肯脱衣,所以是隔着衣裳量的尺寸,裁出来的衣服可能会大些。” 越尔失笑摇头,“无碍,她日后也是要长个子的,大点儿也好。” 祝卿安本还怕自己又闯祸了,得她回答终于松气,缩回越尔身边,悄悄扯住师尊的衣摆。 越尔只是熟练牵起她没有看过来,继续同店家商量面料。 祝卿安心口咚咚两下,莫名觉得安定,往她身边再靠了靠。 忽感身侧挨上点暖意,越尔停了话头,低头瞧看她,语气稍有疑惑,却算得上温柔,“怎么了?” 祝卿安与她对视,慢慢摇了摇头。 她就是突然觉着,虽然师尊平日总有些捉摸不透,但对她是切实的温柔。 彼时祝卿安年纪尚轻,还不知道什么叫作表面功夫,心思又细腻敏感,越尔只需洒给她那么一点小恩小惠,她便觉着这是莫大的好了。 于是就在这些潜移默化的相处里,慢慢的…… 把师尊放在了心上。 量好衣裳二人便回了上清宗,一来一回外头已然昏暗,祝卿安忽想起来自己已经筑基,不免生出点儿跃跃欲试。 她抬起指尖只一个念头,指尖便燃起一簇火,随她心意或大或小,不会再出现先前那般需要在体内拢气好一阵才逼出指尖的窘迫。 火光照亮了周身五寸,散发着融融微光。 祝卿安沉吟片刻,指尖稍曲,往地下一弹。 咻——那簇火团离手而去,但没能在空中燃烧多久,在落地前一寸便消散了。 周遭又暗下来。 “还差点儿……”祝卿安第一次让灵力离体,不免生涩。 “倒也不错。”越尔在旁看着她,鼓励了一句,“才筑基便能使出灵力可不容易。” 祝卿安难掩喜色,多问道,“师尊,如何能完整将灵力打出去呢?” 越尔沉吟片刻,抬手在她眼前。 “嗯?”银发姑娘不解看她。 只见下一瞬,女人掌心缓缓亮起几缕交错纠缠的紫光,而后逐渐粗壮,隐隐发出点沉闷轰鸣,乍然大亮。 是玄雷。 祝卿安面颊被这紫光映亮,血眸闪烁,眼底有含惊叹。 那玄雷如游龙般在越尔指间浮动,折光于身,延出一截尾,亲昵缠在她的腕上。 女人姿态随意,只需指尖轻挑,便能轻而易举引得这天生地养,震慑众生的雷光随她心意而动。 祝卿安也同样被她夺去所有目光,缓想起向长老平日里催动的灵火。 师尊所控的灵力,似乎比向长老多了一丝别的东西,就像向长老只是借天地之力运用灵火,而师尊…… 接替天地,成为了鸣雷的主人。 轰——那道雷光自越尔指尖奔腾而出,轰然砸落地面,竟真在空中闪烁似天雷般劈下,在地上留了一条焦痕。 女人手握拳一收,雷光乍散,天况似乎比方才还要暗沉。 “灵力的完全释放说到底,也是临摹这天地间的各类元素罢了,徒儿平日里见惯烛火一类,所使出来的也是烛火,你可看过烛火离了蜡烛还能燃的?” “只需想想别的任何与这火焰有关系的东西,融会贯通了,自然就能控制。” 祝卿安明悟点头,说起来今日还是越尔第一次教她东西。 “这个不急,徒儿才跨入筑基,灵力也不充盈,难以凝聚是正常的,等日后修为上来了就好了。”越尔安慰她,牵着人进屋。 “现下还有别的要紧事。” 祝卿安闻言抬头,疑惑道,“何事?” 两人此时已走到案前,案几上放了几本书,最顶上那本写的是《符箓总集》。 “前几日念在你身体不适,便没提,但你已筑基,是时候该学了。” 越尔按她坐下,“这几本书都是修习符箓需要学的,另两本是基础,这本总集则是收录了寻常能见或不能见的符文。” “你且从最简单一种来学。” 祝卿安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她学起了符箓。 而后几年里她也没能去学堂,左右都学得差不多,便不去了,按那女人所言,符箓要提前学,早点把这些眼花缭乱种类又多的符箓记下来,日后就不用在修炼之余还要费心思再去背。 可怜她才筑基,修为便停滞下来,被迫全心只扑在那符箓里。 但她画符的能力实在是差,今日是运笔力道大小不一,明日便是一笔错笔笔错。 可谓是一塌糊涂。 越尔倒不会骂她,只是轻轻嘲笑一句,“看来徒儿也有做鬼修的天赋。” 这是在讽她画的像鬼画符。 祝卿安在修行上几乎没得过什么挫折,难得遇到学不会的,被她这一句话刺得自卑,半夜爬下床都要悄悄练笔。 幸得她是火灵根,自己也多有练习,艰难在师尊的折磨下爬升到了筑基后期,已能灵火离体,心念一动便点起道火光,幽幽伴在身侧照亮案几。 这夜祝卿安独自在桌前临摹,描得认真。 身旁火光忽然跳动一瞬,她惊起抬头,就见薄衫女人倦怠一双眼,抱臂靠在门梁处,静笑看她,也不知待了多久。 “师尊?”祝卿安显然被吓住,笔杆子一歪,那道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符纸又作废。 身旁有暖香靠近,越尔施施然已过来坐下。 女人与她太相熟,身子柔若无骨似的紧紧挨过来,衣裙也同它主人那般不甚礼貌,覆盖了祝卿安半边腿。 如胭脂水粉倾入水中,飘飘荡荡占了大片湖面,散也散不去,躲更是躲不掉。 越尔偏头扫过几眼小徒儿笔下的符咒,启唇轻笑,“你当真要入鬼修道?大半夜的专来画。” 祝卿安没想到她会突然贴近,身子一下僵住,好半天才微动,往旁挪了点,想离她远些。 而后那话里内容才渐渐在脑中明晰。 “我不是……”她真的有些不高兴。 “师尊,你别欺负我了。”祝卿安垂头,将那符咒所以一抓,卷在手心就想烧掉。 越尔只伸出指尖轻点住她手腕,拦下了她。 “等会,让为师看看。” 她脸颊贴祝卿安在肩上,一手展开那符细看,却放下另只手去捞徒儿的腕。 指尖在祝卿安手背轻划,一来一回,也不在写些什么。 大抵是无聊,随便挑了手边的东西把玩。 看了片刻,还沉吟起来。 以为她要说起什么重要事情,祝卿安坐姿更加拘谨,蜷了蜷指尖,到底没敢挣开,只偏头避开师尊靠得太近的面庞,屏息静静听着。 她愈躲,师尊便靠得愈近。 不消片刻,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相贴着。 越尔方才还在睡,此时醒来懒披外袍,身上只有件浅粉薄衫,十分清凉,又是修士自带寒意消暑,整个人温温凉凉的,如块润玉。 祝卿安却觉着,师尊吐息太烫,随着二人紧贴之处渗进衣物里,火星子一般落到她肌肤上。 烫得她颈间莫名闷出些汗,偶从窗外吹来的凉风也吹不散心中燥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 15 章 “师尊,这样挨着有点热……”祝卿安再忍不下去,皱眉抵住她肩头,轻声推拒。 如今她过了十七,身子也日渐抽条,已然是和越尔差不多高,兴许还高过一丝,再不是当初那个尚还年幼的孩子,对师尊总有一种莫名的羞意,不喜欢被靠得太近。 她这般推拒,但越尔只是想寻处地方坐,平时行事又没什么拘束,习惯性找人贴靠着,不觉得有何问题,听了她声音才偏头去看。 一眼就瞧见小徒儿微红的耳尖,愣了下神,“徒儿还挺金贵,挨得近些耳朵都热红了。” 祝卿安听完一僵,耳尖更红。 但好在师尊她总算是撤开一些,直了腰,懒洋洋道,“这次画的不错,若方才没手抖就能用。” 耳旁热息远去,祝卿安悄悄吐出口气,动动手脚,恍觉半边身子刚刚绷得太僵,有些发麻。 “师尊平日为何画得如此轻松?”她只觉越尔是在安慰她罢了,想到师尊平日画符那得心应手的样子,不免心生敬佩,还虚虚藏了点羡慕。 她见过这女人虚空画符,只轻轻划动几笔,就能引动一方符咒,这是何等的厉害。 “你若同为师一般画了几百年,再如何也该熟了。”越尔看她几眼,终究是没把自己第一次画符便成功的事说出来。 怕打击徒儿自尊心。 只是牵过她的手,慢慢道,“你落笔不稳,轻一笔重一笔,注入灵力自然难控制,唯有手稳,心稳,神稳。” “下笔方有神助。” 女人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执起笔,牵引着她一点点在符纸上描绘。 祝卿安彼时满眼只有她浓墨般柔顺的发丝,露出一小块的玉白耳垂,满心只有身侧贴靠过来的暖柔馨香,手背上绵软的触感。 心不稳,神也不稳。 或许是她实在孺子不可教也,越尔也教累了,终于把她从朝眠峰放了出来。 或者说,扔了出去。 今夜无月,祝卿安只能在满天星子的天幕下,叩开了边临的门。 “我没处去。”银发姑娘背后是闪烁星辰,银发也如披上一层星辉,柔柔晕光,晃得边临睁不开眼。 紫衣姑娘哈欠连天,困得声音一会儿低一会儿高的,“小师祖又和仙尊闹矛盾了呀……” 祝卿安有时候宁愿她是个傻子。 但好歹是过了一夜,第二日边临才清醒过来问她,“好几年没见你,那日你回去之后也不来学堂,” 她斟酌道,“我还以为你被仙尊禁了足。” 祝卿安木然想,被按在桌前画了好几年的符,也算是禁足吧。 不,比禁足还折磨人。 她那时以为看完两三本便差不多,但越尔全然没想放过她,看完一本就接着下一本送来。 银发姑娘一想到那摞如山高的书籍,猛然抖了下。 若说她畅然汲取知识的人生中最讨厌的是什么,那只有一个——就是符箓。 比学堂里学的任何东西都可怕的多。 祝卿安不想再提这个,无事可谈只好关心起友人的近况,“你如今还住这儿,是进了兽阁?” 上过学堂之后,定会分去各大峰上,边临还想留在云疏峰,只能是选择兽阁,但是她十分疑惑,只记得当初边临应当是喜欢剑道才是,怎么会选择御兽。 “没。”边临讲起这个就心口疼,“我偷跑出来的。” 大概是好不容易有了人诉苦,边临倒豆子一般把这几年受过的苦全倒了出来。 祝卿安才知道她最后还是拜入了陆无隅门下,且是亲传门生,以剑阁那少得可怜的收徒人数来看,这姑娘的天赋的确是冠绝众人。 但因为她是陆长老时隔数十年终于遇到的称心徒儿,所以分外严苛,按边临的话来讲就是—— “你是不知道,她从我干娘那抓了一只鸣晨鸟,每日太阳还没出来就打鸣,只一听见这声音,她就拿剑抽我起来!” “然后就开始练剑练剑练剑,一点都不让我出去放松,我都快练吐了。” “忒无趣!” 看得出来边临怨念很大,祝卿安莫名想笑,又不好伤了友人的心,只能忍下,“那你如今修为到什么地步?” 她这几年大多在画符,修炼得少,只到了筑基后期,按边临的修行程度来看,应当是到筑基巅峰才对,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吧。 不得不感慨一句,这成仙之路果真是越走越难,她炼气圆满只需三年,而今筑基至后期,居然需要四年才达到。 “筑基后期。”边临淡道。 嗯?祝卿安讶然,“以你的天赋,不至于才是。” “陆无隅那个老女人让我压境界,”边临摇头,“我剑道水平在她看来太低,配不上我如今修为,所以先压下与剑道一同突破。” 她拧着眉头抱怨,“好多死要求,到底有哪个剑修像她这样修为境界与剑道境界一比一提升的。” “真是疯了。” 祝卿安本想安慰她,但一想到越尔也是压着自己学画符,也沉默。 两只姑娘痛苦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们都是难得从重压里脱出身来,边临一盘算,决定去乐阁撒欢,“今日吟萧师姐奏曲,上回你走了没能听完,不如现在又去一次?” 祝卿安顿住,勾起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屁股似乎又在隐痛,她面露难色回绝道,“算了吧。” 边临不知她为何这般反应,沉吟片刻,“那……下山?” * 下山的确热闹,对边临来说有趣。 但于祝卿安而言,她默不作声屏了气。 “不若你去玩吧,我找个地方歇会。”她再忍不下去,同边临说了一句。 “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去?”边临大骇,非常不解,但见祝卿安难受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她还是妥协了,与人一道挤出人群去。 这巷子里无人,祝卿安缓和了些,松懈下来,“你不必迁就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拂了好友的兴致。 边临撞了撞她的肩,“你都没尽兴我玩什么。” “这儿小巷虽然人少,但是看着也能逛逛,一道走走吧。” 祝卿安才抬头去看,这条小巷很深,两旁也没什么店家,稀疏有几户人家卖的甜口小吃。 至少清净,她点点头,和边临一齐进去。 这巷子也不深,很快到了尽头,那石墙前支起来一方小破书摊,旁竖了一道帆幅,上书“您想要的我应有尽有。” 字挺丑的。 祝卿安皱了皱眉,一眼过去先是想到这个。 再看,书摊后是一位女子,身上穿着件藏青衣袍,挽了一个圆顶发髻,额前垂落两缕乌发,看着不太规整,人很散漫靠在躺椅里。 像个神棍,祝卿安对她第二印象便如此出来。 “哟,来客啦?”见她们二人走来,书摊老板坐正,笑眯眯出声。 祝卿安不想同这人多说什么,拉过边临抬脚就要走。 那女子却是急了,连忙喊住们,“等等,等等,客人您别走啊,我这儿好东西可不少,您要是走了,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啊!” 她这话里的好东西让边临停了步子,扯着祝卿安回来,好奇问,“什么好东西?” 书摊老板邪邪一笑,从那摊面上抽出一本,递过去,“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祝卿安见她神神秘秘的,太像骗子,正想提醒边临。 但这姑娘眼也不眨就接过那本书,两人站得近,祝卿安一眼就能瞧到书封上四个大字——《皇嫂轻点》。 她顿住,直觉不太对劲,“等……” 边临不愧为胆大的,想也不想就翻开了书,两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面了这册子里生动形象的图画。 竹林影影绰绰的偏亭中,赫然画着两道朦胧交缠的女子身影,下面那个仰头红唇微张,柳眸半眯,正勾着另一位女人的脖颈…… 啪—— 祝卿安劈手夺过那书合上。 血眸震颤。 “诶!客人您别把书摔了!”那书摊老板见祝卿安手抖得漏筛似的,连忙起身把书捞回来,心疼地翻看好几眼,哀嚎道,“这可是我熬了好几夜才画出来的呢。” 她这一翻看,书中那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又飞漏出来,落得祝卿安满眼都是,呼吸不住一哆嗦。 紧接着听她这话,更是震惊,“这,这是你画的?” 画的都是些什么?!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这些怎么卖?”她还在震惊的功夫,边临已经是上前去,指了指那堆书,从祝卿安这儿看去,分明能见这姑娘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遇到识货的,书摊老板可就来劲了,将面前几本册子一摆,声情并茂同她介绍道,“这儿是有女子出海游历,途中遇一貌美鲛人的风流韵事。” “这儿是富家千金背着自己娘亲同小娘日夜相处的深闺温情。” “这儿……” 祝卿安听得头皮发麻,浑身点着了一般腾然发热,质问边临道,“你不会真要买吧?” 边临转头疑惑,“小师祖没看过?” 她应该看过吗?!祝卿安不可置信回视她。 看来的确是她孤陋寡闻,边临很快就和书摊老板聊得火热,眨眼选了好几本,那摊主也说到兴头上,叹息起来,“其实我本来是个符修。” 符修?祝卿安眨眨眼,终于从放空中回神,竖起耳朵。 “画符只有那些个大能才卖得出去,我们底层符修赚的都是辛苦钱,卖符还不如卖这些三流艳俗本子赚得多。”颓散女人靠回躺椅上,整个人都悲丧起来。 “遇见你们也算有缘,买了书就多给你们送一本吧。” 她送书一类的话祝卿安权当没听见,只是落在前一句。 “难不成符修都会画这些?”她喃喃问出声。 师尊,也会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 16 章 此插曲悄无声息扎根在了祝卿安的心底。 她没有买,但边临似乎挑了不少,祝卿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都买了什么?” 边临嘿嘿一笑,“小师祖也好奇?” 祝卿安早知她不着调,但没想到连这种东西都看过,“你怎么会看这些?” 她真是被越尔保护得太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还是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在这偌大宗门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没看过啊?”边临是真有些惊讶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许多姊妹都一同讨论呢,干娘也教过我一些有关的东西。” “爱欲,人之常情嘛。” 她说得轻松,好像人生来就该知道了解一般,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让祝卿安若有所思点头,当真好奇起来,就像是她在学堂里也会对不曾知道的东西有无尽探索欲,如今也是这般,生起了浓厚的学习兴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越尔教的,就都想学,若越尔教她,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花了一晚凑在床上研读画册,边临选了一本感情纯粹画面清丽些的,绘声绘色同她讲解,填补了祝卿安关于情爱这一方面极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这样,原是那样的心境下度过,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时,才骤松一口气,觉着自己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而远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师尊——越尔,丝毫不知道自家徒儿的内里已经完全变样。 她此时还在打坐,神色痛苦,艰难抽出一口气。 当初强行出关,体内魔气还未散尽,这些年又诸多事情烦身,到如今眉间金痕封印已再难压住其中凶煞,浓郁的黑气突涌而出,霎时便萦绕周身,越尔反应不及,体内灵气激起逆流,在经脉各处冲撞。 她脊背一僵,登时呕出一口黑血。 “咳咳……”越尔不敢低估这团团细如游丝的魔气,直身打坐,忍住喉间腥甜将其压下。 若有医修此时在场,探查她的身体,定然能发现女人体内经络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断过无数次,又自我愈合,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痕,其中所蕴灵气更是混沌,青墨纠缠,流动凝滞。 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越尔打坐许久,终于将涌动魔气镇压,颤息睁眼,随意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 前夜感知到魔气涌动,她怕影响徒儿,便将人赶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会平复,近来是愈发久了,竟要两日才平息,越尔掐过诀净身,疲惫躺下,想来也是有自己计划的原因。 “也该是时候了。”女人缓缓闭眼。 她已等不得。 * “小师祖可有喜欢的人?”聊完了正经事,就该聊点轻松的,边临一合书,神采奕奕问出声,丝毫没有熬一夜看画本的疲惫。 祝卿安被她问住,愣然许久。 “我想你应当没有,”边临得不到她回答,自顾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学堂,每日都见你认真听课,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师祖这样的也不会看这种书。” “哈哈,总不能是,”边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你师尊吧?” 总不能是你师尊吧? 祝卿安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回了峰。 太过震撼,生生让她失了言语,一路失魂落魄飘回来,在进门时见到越尔那瞬,有如当头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体内。 整个人都震颤了下,骇然退去一步。 “师,师尊,我不是……” 越尔脸还苍白着,蹙眉问她,“你不是什么?” 祝卿安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猛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欢…… 越尔狐疑看她一眼,倒没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轻揉额角,提起正事。 “过几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为师答应了带你去蓬莱玩玩。 “此前一直没有空闲,正巧现下去那儿过, “如何?” 祝卿安愣怔,没想到师尊会突然提这个。 她很早前已经同越尔说过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师尊都不会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样,或者说从来没记过,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般追着让别人陪自己过生辰,总觉得像, ——她求来的一样。 原来师尊记得。 祝卿安木木看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记得,为何之前不同她过呢? 这想法只一冒头,就被祝卿安狠狠压了下去,师尊愿意陪她过就很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头的雀跃才至,显于脸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她又在心里答应了一遍。 越尔眼睫一颤,凤眸倒映她已长开的眉眼。 悦色柔化了银发姑娘有些过分锐利的五官,为她添了几丝乖软,她愈长大,便愈发像越尔记忆中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儿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温柔的性子。 可这一笑,恍然竟将两人重合起来。 让越尔不由晃了眼。 她烫到般别开视线,再不敢多看。 * 上回为了量体裁衣在主城落脚,这次她们本意是寻处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专供玩乐的地儿。 城中客栈繁多,越尔财大气粗,想也没想就进了这城池里最富丽堂皇的客栈,十来座恢宏楼阁相连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砖,雕梁画栋,门前两位体量扎实的守卫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闹事。 越尔携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两间上房,祝卿安在她身旁当废物,帮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识开始观察师尊。 她发现越尔在外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人总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节浅红流苏软垂,粉面赛霞,凤眸本是略有锋利,但因着含笑,多了点温柔。 加之眼下红痣点缀,那几分锐气也转成了绵绵不绝的情丝,媚而不娇。 让祝卿安挪不开眼。 她不由又想到了边临那句话,呼吸一停,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掩盖自己纷乱的心。 越尔取了玉牌便带这姑娘上楼,祝卿安此时心还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牵着走。 女人行至一半发觉不对,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头,凑近她低声轻问,“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她凑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节流苏,祝卿安一吓,抬头,却正正好鼻尖蹭过她脸颊。 很软滑。 祝卿安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眼中满映的是淡粉的白,朦胧难见,女人独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时却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丝心弦。 师尊今日,依旧是香而软。 银发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后仰了脸,同女人分离开,才狠狠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强压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为冷静道,“没事。” 说完她自己又怕越尔听不懂似的,“徒儿没发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乱的人才会迫切地解释,因为自己没能分辨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要重复一遍,不知是讲给别人听…… 还是讲给自己听。 越尔挣了挣被捏得太紧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没能挣开,不由笑,“那徒儿捏为师这么紧作甚?” 她今日穿一袭烟粉衣裳,太具有欺骗性,活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别样的清新,落在祝卿安眼里就是来摄人精魄的妖怪,一激灵松了手,背在身后,“师尊,抱……抱歉。” 越尔暗自叹气,总算是放过这个看起来已经呆傻的小徒儿,将其中一枚玉牌递给她,“你住这间。” 祝卿安心压得太狠,现下还在顿痛,接下呆呆点头。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给为师传音。”越尔叮嘱她道。 小徒儿如今已筑基,自然能与她人传音,方便许多,不至于像当初那般还得四处找人。 祝卿安神思一清,回过神来,“师尊您去哪儿?” 不是说带我过生辰吗? “为师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议。” 又是要事,这话完全不能让祝卿安放心,她心急还要问,“找谁?” 可越尔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儿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谁?为何不能同自己说? 祝卿安心愈发慌,想再度拉住师尊,可越尔没有多留。 那一小片烟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祝卿安焦躁的心在那一瞬凉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就觉着,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师尊。 * 蓬莱主城,首座府内。 白丝垂帘飘逸在大殿中,交错拦去许多天光,大殿深处是一张茶几,几上摆了一方棋盘,棋盘后是位软翠色衣衫的女人,披发在背,气质温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执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对上她脸,就会发现。 那张带了几分病气的苍白脸上,赫然有一条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双眼。 是个盲女。 大殿外有女声传话,“尊上,那位求见。”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顿,淡淡回声,语调轻弱, “请她进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 17 章 蓬莱仙山向来与世隔绝,虽说现在放开了结界转成商会,但顶上掌管仙山的长老们还是由仙山本土修士担任。 且仙山有规矩,下一代的任职长老交位前需在现任长老手下辅佐五年,得到仙山修士票选七成以上方能正式任职。 水倦云却是个例外,她只在上任首座门下辅佐了一年,便以拼死杀灭半数魔族,镇守仙山月余的功名,被众人推上位。 那日魔族尽退,万里残云惨红,她失去了一双眼,还有将她拉扯大的师尊,在血流成河的仙山大殿长阶上,捡起了这枚沉重的首座令牌。 水倦云一手摩挲着温润的玉牌,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自那一战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越尔了。 听说这女人闭了关,一去就是三百年,往前如尘屑般在九州四处飞扬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她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今日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水倦云放下令牌,抚了抚自己眼前的白绢,执起旁的一杯茶浅抿一口。 思绪里的女人很快进来。 先是一只玉白的手撩开纬帘,水倦云却是注意到,她惯常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的墨玉镯子不在了。 “你怎的来了?”水倦云不动,淡淡道。 纬帘全被挑开来,烟粉色的身影也从中显露,越尔耳畔因流苏浅晃,只一见她凤眼已是弯下,红痣也不由分说抢占旁人注意,而后轻悠音调才紧接着传来。 “怎么,不欢迎我?仙山首座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本座也能甩脸子了?” 这女人说话恼人的能力果然不减当年,水倦云摇摇头,没接她这话,只是挥手多取一只茶盏,为她倒上半盏,“若不是你闭关前曾同我说一声,我大抵也会同外面一样以为你死了。” 越尔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盏茶,语气似乎有些讽刺,“这不是没死成吗?” 水倦云停了停,指尖微颤,终究还是没去摸那只令牌,稳声问,“你这回来找我作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她蹙起眉。 越尔当初实在惊才艳艳,不过百来岁就突破大乘期,在九州难有敌手,哪怕在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中也没受多重的伤,实力难测。 只不过她同自己一样,也是身边之人……而后这人便宣布闭关再不出世。 水倦云停住思绪,疑惑她为何闭关三百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这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 难不成又有天魔显世? 她惊出一身汗,这才是过了三百年,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如今颤颤巍巍培养门下还未成长的幼苗,都没能恢复当初最鼎盛的时候。 如何寻出人抵御魔族再一次入侵? “不是魔族。”越尔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稳住她,“是我自己的私事。” 水倦云吊起的心慢慢放平,松了口气,才有空闲去分辨她的话,“私事?” 好陌生的话题,水倦云难得有些恍惚,她对越尔提起的私事,记忆还停留在这女人对情情爱爱那档子事的各式见解。 “你这是又看出来哪家姑娘的独特之美了?”她下意识问。 这话一出来,越尔哑了火,顿想起那些年曾和水倦云谈论过的话题,笑都气没了,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光记得这个?” 水倦云不由浅笑一下,不怪她只记得这些,那时候越尔惯爱出门欣赏别家姑娘的风姿,总要凑热闹看别人斗法切磋,亦或围观别人抢夺天灵地宝,常被人误以为是来闹事的而围攻。 偏生这女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后来不知被谁封了九州第一修士的名号,于是前来切磋的人是愈来愈多。 她若是应战打完也就算了,可她每次与人斗法,赢完都要夸赞别人一番,把来人气得半死,名声是愈发难听。 越尔便总郁闷来找她抱怨,说着说着又会开始讲述那些姑娘们斗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可爱,吵起架来都令人听得津津有味,今日是哪家姑娘被另一位女子骗了,追上门讨说法,明日是某个宗门长老被自家徒儿当着众人之面求爱,气得拂袖而去。 水倦云每日只能在仙山里修炼,从不曾出门,早年对于九州的八卦,皆是从这女人口中得知,故而对这些记忆尤深。 当然除却这些,越尔也会谈别的。 “只还记得,你总谈起你那位……”她这话还没说完,却被越尔轻一拍桌打断,“好了。” 水倦云被布遮掩的眼朝她看去,停住了叙旧。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隐隐生出来那点悲怒。 于是也不说了,大殿忽又安静下来,唯有垂帘被风轻轻吹动,沉寂大过风声。 得等了有一会,越尔才收拾好翻涌上来的情绪,稍稍松气,眼睫轻颤垂眸,沉声谈起正事。 “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 祝卿安在师尊走了有一会儿后,才木头一般僵硬转身回了屋里。 上房说是上房,陈设的确有几分花哨,但也比不上朝眠峰上半点,对比起来就有些太普通了。 她没那心思欣赏,也不想独自出门,耷拉着眼摩挲腕上玉镯。 忽想起来回峰前,边临给她塞了几本画本子,说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当消遣,她那时太震撼,没有注意是什么。 反正这会儿只有她自己,看看也不打紧吧? 祝卿安咬了咬唇,到底是好奇,把那几本书都取了出来。 等她定睛看到书封时,手不住一抖,全扔了出去。 画本在空中纷飞,最近落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现自个名姓——《我与师傅解衣袍》、《宗主哭什么》、《师尊您也不想被天下知道吧》 这些怎么是…… 祝卿安环顾四周,才终于在木桌上找到一壶茶水,焦急地倒了满杯,连茶水洒出一些烫到手上也没空在意,闭目仰头一饮而尽。 银白发尾因她动作太大,也稍稍扬起,哒——茶杯磕上桌面,发丝一松,又飘贴回来。 她紧紧捏住茶杯,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回头去看。 只是书封而已,说不定和她想的不一样。 祝卿安为自己找好借口,又去检查了一番门有没有关严实,才回来把书捡起,深呼吸一口气,爬上床。 她抱着被褥缓缓打开那画本,也打开了她再藏不住的情思。 画上内容一来便冲击人心,所谓逆徒冲师,大多数是从幼时培养起,师尊若对徒儿严加管教,就会让徒儿心生怨恨,长大后在床上狠狠报复师尊。 这故事的开头啊,正是狠狠报复。 祝卿安看得眼皮直跳,心头鼓动。 那日边临给她看的,不过是一双青梅从小玩闹,长大相爱的温柔故事,连动作都极具美感,哪比得上如今这本的冲击力。 画本里的逆徒已进展到将师尊压至案台,拈起了一旁的毛笔。 祝卿安莫名想到这几年越尔带她画符,案上那支常沾朱砂的紫毫。 她猛然将这本书合上,在心头暗道,师尊对她很是温柔,自己怎么可能会怨恨师尊,不可能的。 银发姑娘压下悸动,又取了另一本。 翻开此书又有言,温柔师尊一般也躲不过徒儿的摧残,若师尊太过温柔,便会让徒儿心生依赖,长大后因为师尊的犹豫而酸涩,决意用药得到师尊。 开篇就是徒儿痴迷用口为师尊洁净身子,好一幅尊师重道的美景。 祝卿安一哆嗦,把书扔出去,偏脸埋进被褥里,发丝下的耳尖红得厉害,她咬牙切齿,在心头愤恨道。 什么破书,全是胡说八道。 她如此骂得厉害,心里却忍不住的想,想方才瞧见的画面,又想越尔对她频频笑的模样。 师尊与她有好多回忆,祝卿安恍然发觉,这女人早已占据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似连骨带肉,一牵动便跟着疼,若要把这个人从自己记忆中拔出,那她也就什么都没得剩下了。 她迷蒙想着,不自觉腿夹被面轻蹭,柔滑的触感透过她泛软的两条腿传上来,有如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舒适,祝卿安缓缓吐气,逐渐收紧了手臂,将那团卷得凌乱的被褥抱住。 在某个沉沦到极致的节点,心神被猛然抛起,又轻飘飘落下,祝卿安一松被褥,大喘一气。 她眼底还带着水色,落了几分茫然,翻过身,手臂搭在眼帘上,身子微微发软。 嗯……润润的。 祝卿安蹭了蹭腿,碰到那片温意时,徒然睁开眼,惊醒过来。 她心神震荡,对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明悟大半,可终究还是想自欺欺人,缓解开瞧。 ——不是月信。 * “我现在是愈发好奇你那个徒儿了。”水倦云与她商议完,忽扬了扬唇,轻道。 越尔不想同她多谈这个,起身理了理衣摆,“届时你便知,何故现在多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水倦云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但粉衣女人没再久留,只一句话,彻底切断了这次座谈。 她眉梢沉沉离去,眼中没有半点与旧友重聚的喜色,谈过之后更加忧虑。 越尔一路行出首座府邸,飘飘然回了客栈,她与小徒儿两间客房连于一起,一左一右,只消回房后用神识往旁一探,便知对方在哪儿。 嗯? 这孩子是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 18 章 睡着了? 越尔只能感知到她窝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于是收回神识不再看。 小徒儿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她往外望了望天色,不过是日头才沾山头的时辰,于蓬莱而言,不存在什么日落而息,这儿太南,白日热如熔炉反而人少,夜里才是真正的热闹。 越尔摇头笑了笑,也罢,左右会在这儿住上一阵,之后再带这孩子出去逛逛吧。 她神识收回得太早,全然没有发现那道颤抖的身影而后起身,要了一桶水沐浴。 第二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越尔乏累抬眸,窗棂有曦光柔和撒在眼帘,她才恍然自己竟没能睡下多久,已是晨间。 “师尊?”隔门紧接响起人声,有些发闷,喊过一声又安静了。 越尔听出是自家徒儿,偏眼清醒了些。 这孩子,敲门都不敲大声些,真不怕自己没能听见,一会把她晾在门外半日也等吗? “想进就进,何必敲门。”她掐了一个清洁咒术,才是坐起理了理衣摆温声道。 那姑娘于是轻手轻脚进来了,阖门动作也轻,今日祝卿安随意穿一件玉兰锦衣,配雪青马面裙,回身时那裙摆稍扬,其上金纹游动,更添几分生气,只一抬脸,那张明媚昳丽的面容便抢入越尔眼里。 眉目间神色清朗,压去了血瞳带来的一丝阴柔。 好一风流如画的少年气。 越尔虚虚瞧一眼便忍不住错开,开口敛去心头莫名的波动,“偷偷摸摸的,徒儿昨晚做贼去了?” 这下年轻女子的满目舒情是骤然没了,眉峰一拧,抱怨道,“师尊您又打趣我。” 她如今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面对越尔的挑刺都敢直言顶撞,似乎没了那股腼腆劲。 越尔意味不明轻嗯一声,不说话了。 屋里竟如此安静下来,各怀心事的两人都含了犹豫,想等对方先开口讲起点日常话,可谁都不曾开口。 半晌,祝卿安似是觉得自己呆愣愣站在这儿有点傻,才走过去越尔身边,“师尊可是真要陪我过生辰?”她其实不太敢相信,昨日师尊又丢下她走了,更是担心。 越尔揉揉她发顶,缓道,“骗你作甚。” 为让小徒儿安心,越尔便拎着人出来了。 虽说明日才是这孩子生辰,但今日逛一逛也不错。 她对这儿熟悉,带着祝卿安七拐八拐到了一条长街前。 长巷满是星罗密布的小摊小贩,多是蓬莱特有的小吃、玩具、饰品一类,人也多,闹闹嚷嚷地在各摊贩前流连。 女人牵过她进去,“这处得趣的小玩意多,可以走走” 蓬莱仙山贵来以纸醉金迷出名,白日人声鼎沸也就罢,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漫山辉煌,难寻到什么清净地方,但好在有师尊在侧,祝卿安心里安定许多,这回算是有了心思闲逛。 一处挂满面具的小摊后,祝卿安不由止步,目光落在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 款式实在多种多样,要说最生动的,还是随意挂在侧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虽只是半覆面式,却画得极为精巧。 同仙门镇守那只白虎模样相似。 “徒儿喜欢这些?”越尔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来,轻问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点儿像仙门口的神兽。”祝卿安收了目光。 “白虎那只?”越尔牵人过去,“老板,这张面具如何卖?” “哎呀,客官你这可就挑对了!”小贩将那面具取下,口若悬河介绍道,“这上面画可是蓬莱镇山神兽,长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这面具,日后必定福运佑身,无灾无难啦。” “且这白虎有震慑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边人欠债不还,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钱财,正巧剩这最后一张,可不要错过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钱,只需十块灵石,您看如何?” 小贩夸起自家东西来可谓是天花乱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往这面具上贴。 越尔没管她如何说,只是偏头去问小徒儿,“你想要吗?” 祝卿安眨眨眼,觉着小贩说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师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怀疑起自己,凑过去小声问,“师尊,那面具真有这功效?” “自然没有,这样一处小摊贩怎么可能卖有护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讨个彩头罢了。”越尔笑同她解释,“不过这张的确是里头最精致的,你若喜欢,买下就好。” 听完这话,祝卿安思索来只觉没什么必要,但这面具实在好看。 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今儿高兴,她不想再多考虑那些值不值得一类的事。 如此想来便更高兴了,祝卿安笑去牵师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见了有一处卖吃的地儿,师尊我们去看看。” 她此时在越尔的纵然下,行为举止都放肆得多。 越尔念着这孩子生辰,也乐得随她心意,任劳任怨陪这今日分外活跃的姑娘将闹市各处摊贩都逛了一遍。 但蓬莱圣地人实在是多,两人像叶小舟在人涛里艰难行进,也逛到了夜幕铺陈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见星子,都被灯火人烟冲散了去,唯剩一弯残月悬挂,浸出几分惨淡。 越尔比不过十八岁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带倦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徒儿闹腾起来的威力。 “你还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进的大姑娘拉住,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下那点红痣燃尽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来。 祝卿安满涨了整日的心口在她这话里落了潮,缓缓停下步子,好似终于意识到她家师尊是个好几百岁的老人。 “师尊,您累了吗?”她沉静下来,下意识扶了扶越尔的身子,轻声担忧道。 “不用扶,为师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越尔无奈抽出自个手来,帮忙将祝卿安额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脸面,才稍提一口气,打起精神。 祝卿安不放心打量她几眼,心头有些悔意,只觉自己好像是玩过头了,闷声道,“不逛了师尊,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想太多。”越尔不由分说牵过她,“前头看起来有处香饮摊,去买一些解解渴。” 祝卿安被她拉走了,拦也拦不住,莫名的觉着师尊是有些不服气? 她悄然看了看越尔的侧脸,那抹金色剑痕似乎柔和许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这点时,祝卿安竟是品出一丝细微的喜悦,师尊这样都愿意陪她闲逛,真好。 好似自己努力这么些年,终于离她近了,不用再隔着一层雾去瞧这个远如天边的女人。 小摊不远,很快便到了,祝卿安心口还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饮子种类不少,甜水有蜜沙冰、凉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凉浆之类的酒水,瞧着不错。 正适合现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冻的无需消暑,宗门里又崇尚辟谷,祝卿安活这么大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扯扯师尊袖口,“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饮,味道不错。”越尔思索着她的口味,随意指了几个偏甜的,“徒儿可以试试这些。” 祝卿安却问,“旁的那几桶为何不能喝?闻着明明更香些。” “那处都是酒水,怕你喝过会醉,不过若真是想尝也可试试。” “师尊,我想尝尝,您给我选一些吧。”她只道是好奇。 越尔沉吟片刻,还是由她,选了几种不易醉的。 买下后她想就地喝这儿未免太吵,便偏过头对小徒儿笑笑,“我们找个观景的安静处如何?” 祝卿安哪有不肯的道理,点头应了。 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就好,去哪都不打紧。 越尔带她出巷口招一片轻云离去,蓬莱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势高低不平,大半楼阁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越尔便是提着小徒儿落在这样一户人家的屋顶。 见着屋下来来往往的侍女,祝卿安不免担忧,小声道,“师尊,我们这般不经允许闯进别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两个贼人,这也太不雅观了。 越尔被她逗笑,“徒儿真是道德高尚啊?” “倒也不是,若被人发现,打出门去,很丢脸……” “这地景色最好,为师好不容易才为徒儿找到的。”越尔语气稍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 祝卿安一僵,到底是师尊的地位打赢了脸面之重,只好艰难道,“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听见了。” 噗嗤一声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头望去,只见墨发女人随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苏摇动,“骗你的,为师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传音告知了。” 祝卿安顿时拉下脸,想生气又恼不起来,幽怨道,“师尊。” “不是要喝酒?”越尔提起一壶酒水轻晃递给她,“别生气了,再不喝这酒可就没这么好味了。” 女人轻笑的脸太过惬意,让祝卿安更是怒不起来,只得乖巧接过,坐得端正将那小酒坛揭开,凑到唇边小饮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这般味道吗?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润,慢悠悠思索。 越尔支着下巴在旁看她那张熟悉的脸,神色难辨,最后轻开口,“徒儿闷头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处观景,也不抬头看看?” 祝卿安闻言抬眸,映入眼帘便是漫山连绵的灯火人家,星星点点似给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将天上残月勾入水中,波光荡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间。 她眸光轻闪,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满目星辉,饮下那口酒的甜丝丝缕缕在口中绵化,融进喉间,融进心尖。 真好。 ……真好。 祝卿安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传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越尔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儿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越尔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 19 章 越尔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越尔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越尔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越尔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越尔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祝卿安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越尔?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越尔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祝卿安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越尔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越尔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越尔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祝卿安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 祝卿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 她那时喝得太快,情绪带动着酒气上泛,才想靠过去同师尊说点什么,便已经忍不住晕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祝卿安揉揉额角,蹙眉思索,记忆就此截断,再想不起什么来,她莫名地抚上自己的唇,茫然发愣。 好像蹭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些个甜口酒水喝起来没什么感觉,结果后劲如此大,她拧眉回忆着。 “醒了?”不远处响起师尊的声音。 祝卿安转头,越尔正坐在桌前吃茶,侧身以对她,墨发柔顺披下,侧颜被窗外的日光映出一层微绒,周身柔色如晕。 “师尊……”她看着她,下意识低声喊。 心口不自觉泛暖。 “醒了快收拾一下,”越尔偏过脸来,对她浅笑,“等会儿为师带你去首座府。” “去首座府做什么?”祝卿安给自己掐了一个清洁咒,翻身下床,接过师尊的茶问。 她昨夜醉酒,今朝酒醒分外口干,这盏茶来得正是时候,她慢慢喝完,还能闻见其中很淡一丝花香。 有点儿像朝眠峰上那株桃树的香气? “去讨个彩头。”越尔面不改色柔笑,好似真的要带她出门玩。 祝卿安不太懂,只乖顺听从她安排,又不禁想笑。 她觉着自从到了蓬莱,师尊对她愈发好了,好得让她徒生出,要不一直留在这儿的念头。 但祝卿安兀自摇头,师尊哪时对她不好呢,师尊愿意收留她,养她这么大就已经很好了。 做人不能贪心,她如是对自己说。 不过师尊似乎特别急? 祝卿安看着等自己喝完茶就起身要出发的师尊,缓缓感到一丝疑惑,师尊急什么? 她虽不解,却没多问,归根结底是对这女人太过信任,想也不想便跟着。 首座府位于蓬莱仙山最高峰,一道白玉长阶自山顶垂下,似一张符纸锁住整座山头,辉煌森严。 比上清宗更像话本里那些劳什子仙宗。 “师尊,为何上清宗不建成这样?”银发姑娘坠在后头轻飘飘问。 “嗯?”越尔正想事,得她问话愣了一下才是答,“早不是说过,这蓬莱仙山是仙家之地?” “这儿对辈分十分看中,仙山内规矩也繁多复杂,建筑自然也是同样风格。” “我们上清宗只能算是新生门派,祖师娘娘当年捡了太多小萝卜头没地方放,只好建了个宗门养着,建筑都是按着行凡人之方便的样式来修,与这传承了几千年的仙境当然不一样。” 越尔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弯了眼捏捏她手心,“徒儿现在的年纪,也算是小萝卜头。” 白萝卜头皱了眉,对师尊的比喻略有不满,“我已经十八了。” 说到这儿她又闭嘴,十八岁的年纪放在凡人堆里确实算得上大人,但真要与这些修士对比,那的确是小姑娘。 太过年轻也太过脆弱。 一根指头就能碾死。 “您的师尊是祖师娘娘捡回来那些人里面的一位?”她好不容易得此了解师尊的机会,多追问了几句。 越尔意味不明哼笑一声,转脸悠悠拉着她往府邸飞去,“为师就是祖师娘娘座下的呢。” “嗯?!”祝卿安惊了。 “不过为师倒不是她捡回来的。”越尔垂眸慢补道,将她带回宗门的另有其人。 祝卿安慢慢点头,缓想起在学堂听的一些宗门历史,沉思良久,念头忽拐到些奇怪的地方,抬头问她,“上清宗创立虽说不算久远,但也有千年,而祖师娘娘三百年前也已飞升,师尊您岁数……” 越尔未尽的笑容顿时僵住。 “为师是何年岁这不重要。”她打断了这倒霉孩子的问题,“到了。” 生生把这页翻了过去。 祝卿安直觉她有不对,但师尊看起来不愿多谈,只好惋惜地轻哦了一声。 又入大殿,白幕纬帘依旧,祝卿安只觉这儿仙气飘飘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这样两厢对比,朝眠峰真算得上是人情味十足了。 “你们来了?”纬帘后有温冷女声透出,祝卿安下意识往越尔身后藏了小半步,心中分辨,咂摸出这人嗓音里的几分弱气。 她等师尊同她介绍,但墨发女人竟是撤开她的手,理也没理她便走上前去。 手中暖柔一松,微风而后灌入,剐蹭出些许痒意,祝卿安顿时感到点空茫,慌乱道,“师尊?” 越尔踩上一节石阶,离她有好几步远,回身时俯视下来,凤眸中柔情早已不在,只余泛泛冷意。 似乎是—— 一丝杀意。 祝卿安没由来打了个寒噤。 才要动弹,两脚却有如千钧之重,抬不起一分一毫,她惊骇与师尊冷漠的目光相视,正想问出口。 地上霎时亮起道道金光,仿佛有一人正执笔落墨,涂下诡异扭曲的符文,这些金线渐亮,给祝卿安淡红眸子也染上层浮金。 最后一笔,落在她身上。 祝卿安僵在原地。 身体动不了! 师尊? 她试图张口说话,却发现嘴唇也紧闭着,整个人宛若化作一尊石雕,静静矗立。 怎么会这样?这是何意? 祝卿安愈发慌乱,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悸动,疼得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相信,还残存些希望地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女人,眼有哀求。 师尊,您说句话好不好? 越尔错开了眼,什么也没解释,只抬手掐诀立于身前,“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自她话音起始,大殿内以祝卿安为中心的地面符文愈发耀目,八角方位赫然冲出一条条金色锁链,眨眼缠上她手脚腰间,最后一条正中眉心,竟是直穿神魂。 祝卿安血眸一空,周身有如钟撞,神魂震荡。 后知后觉是钻心的疼。 脑中似有尖锥在反复搅动,手脚处的锁链也越收越紧,仿佛有刺突出,狠狠扎入她身躯之中,将她死死钉住。 祝卿安瞪大一双眼,红色眸子将那泪也染红了一般,不住淌出血泪来,咚——她双膝无力跪下。 生生砸在冷硬的玉质地上。 她终于能从喉间撕出点话,但身上太疼,眼前太模糊,只能朦胧面向师尊的身影,血沫伴话语断断续续自唇边溢出,“师尊,为什么……” 好疼啊…… 祝卿安血泪越流越多,身上那件玉兰衣裳也被血色染红,斑驳脏污,有金锁加身,对比更甚。 她此时如同一个将死的囚徒,痛苦跪在长阶之下,茫然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钉穿自己神魂的女人——那个养了自己十年的师尊。 “为什么?” 越尔没敢看她,只是垂眸,眼睫不住生颤,心尖闷堵,但口中咒语依旧未停,“魔王束首……凶秽消散……” 她一身粉纱被风扬起,吹出烈烈声响,眉心那道金色剑痕也微亮,其中慢慢浮出些玄紫细丝,雷纹愈盛,渐萦绕在她周身,融入那金锁链之中。 祝卿安一震,尖锐的痛意里顿时多出撕裂之感,好似要把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扯下来。 好疼啊,师尊。 她疼得几近昏迷,却总能被那道直穿眉心的金锁链留住最后一丝清醒,生捱这惨无人道的摧残。 祝卿安想不明白,为何师尊突然这样对她。 明明昨夜还很温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第 20 章 耳畔忽闻一阵琵琶音,轻灵飘逸,雅如仙乐,可这仙乐落进祝卿安识海中,居然猛炸开来,与那锁链带来的疼意相比只多不少。 狠似银针,只道绵绵无绝期,在她体内四下冲撞,刺穿了周身经脉。 祝卿安瑟缩发抖,太过震痛,连喊也喊不出来,只觉体内已被搅作一团烂糊,丹田储存灵气逸散,愈发给这些作乱的锁链和乐音助威。 疼,好疼…… 她尚还记得师尊在前,心底早已绝望,可身子还相信这人,嗬嗬嘶气,仰脸去看,眼中被血与泪浸透,再看不出是哀求还是恨意。 大抵是悲戚吧。 她似乎到底是不想恨这个女人,也可能恨,但情绪不能及时上泛,被多年的孺慕压住,抬眼也只有沉重痛苦之下的空茫与疑惑。 越尔看见了。 看见小徒儿这样都仍清澈的眉眼。 掐诀的手承受不住颤抖起来。 她终于舍得抬脚,艰难走下长阶,款款行至祝卿安面前。 纬帘后的水倦云蹙了蹙眉,虽说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但阵法开启后不能停下,不然她们三个都会被反噬,那个小姑娘也必死无疑。 只能出声提醒,“越尔?” 她怕这女人看着那张脸心软。 越尔背脊抖了抖,低声回,“我心里有数。” 眼前是一片烟粉衣角,虚虚晃动,祝卿安此时思绪软乱,各种旧事来回闪烁,想到的竟是许久前她刚被越尔捡回来那两年,师尊会一直守着她泡药浴。 但那时师尊穿的不是这样一身,好像是件郁金襦裙? 她不太能想清了,光维持神魂不被打散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心神,祝卿安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将那片衣角攥住。 死死攥在手心。 血污沾染了这小块衣料,也如她现在一般脏,一般狼狈。 祝卿安竟从中感到一股无言的安心,似乎师尊仍站在她这边,与她融为一体。 连身上的疼也没那么强烈了。 她缓抬头,还与越尔对视,想再喊一喊那道说过许多年的称谓,墨发女人眸光悲悯,眼下红痣温柔,熟悉同她日夜所见那般。 手上却毫不犹豫贯穿了她的丹田。 祝卿安脑中紧弦猛然崩断,呕出一大口血来,那些恨意终于突破迷茫冲出,血眸染上怒意。 “为什么?” 她边咳血边质问,可惜没能得到女人的回答,唯有丹田处灵根被捏碎之痛传过全身。 为什么不让她修炼,为什么要阻止她结丹? 为什么不能直接一开始就拒绝她呢? 祝卿安想问的许多,但都说不出来,只能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只能看着这个女人轻而易举粉碎阿娘留给自己的唯一念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悲恨,又或是她的样子实在凄惨,越尔难再继续,手稍稍停顿,不自主又想到养这孩子那些年。 想起祝卿安刚去学堂那阵,白日不在峰上,少了许多人气,她便试图把贪欢叫来陪自个聊天解闷,却总不得趣。 想起小徒儿初潮时,自己从掌门那儿取经,就为了哄这孩子睡觉。 想起她看着这银发姑娘渐渐长大,由以前的小豆丁模样长成现在意气风发的明媚像。 竟也时喜时厌,时挣扎地养了她十年。 越尔愈发心疼她如今惨状,恍然想到昨夜这孩子醉得太快,睡得太早,自己还没有同她说过一句祝福。 今日本是说要来带她讨彩头的。 墨发女人就这样停下,温和地,轻柔地,替祝卿安擦去面上四溢的血泪,颤颤同她说起一句,也是这些年来的第一句: “徒儿,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为师说晚了,现在补上。 祝卿安似被这一句生辰快乐击碎了所有的情绪,她眼底悲戚混着恨与不自觉的喜一同淌出,忽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死死攥住这女人穿透自己丹田的手,往里按,痛苦让她眉梢直跳。 为何要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这个呢? 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她心中死寂,毫不在意那些痛,她只是目光锁在越尔身上,缓缓地,坚定地。 引动丹田处那段残存的灵根自爆。 轰—— 耀眼的火光自她身上灼然腾起,顺着越尔的手一路烧上去,火光起初只是包裹两人,而后越烧越大,火海似盛开的怒莲,填满了整座大殿,几乎要烧尽这殿里周遭一切。 在这升腾灵气中,水倦云指尖一颤,差点儿弹错一个音。 但她咬牙分出一丝灵气护体,继续维持阵法运行,急言对阵法中心的越尔道,“快动手!” 越尔闻言才从漫天赤红中反应过来,她的手就在祝卿安丹田内,自然是首当其冲,熊熊灼意刺入指尖,有道是十指连心,她似乎真感到心口也是烫得生疼。 但她一个大乘期修士,又如何怕筑基的自爆,只一震手,便抵住徒儿的灵气震荡,再没留情,极快地捏碎了那截耀如红莲的灵根。 火光骤散,唯剩被燎着的纬帘还在静燃,弥漫出焦气,一片狼藉。 将自己燃尽的银发姑娘无力软倒,早已昏迷,被越尔抱在怀里,她身上衣裳只是普通衣料,被烧得不剩多少,剩下的大多是被血污濡湿才得以幸存。 恰逢水倦云此时收了琵琶过来,疲惫出声,“你这徒儿比想象中的刚烈,听你所言还以为是什么脾气软和的姑娘。” 越尔没回她,只是很快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裳,给小徒儿披上,赶在水倦云走近前把人盖得严严实实。 “人濒死前再如何软弱的人也会不择手段求生,更何况我徒儿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子。”她听完水倦云的话,不悦刺一句。 水倦云不想理她,只是打量几眼祝卿安的样貌,面上终于露出惊色,只是眼有白绢遮掩,盖去了三分骇然。 “竟是如此像。”她喃喃低语,免不得出声感慨。 “这真的不是她……”吗? “不是。”越尔半点没犹豫打断她。 “不是,她只是她自己。” 越尔垂眸强调了两遍。 水倦云等她把孩子收拾好,才慢慢又言,“越尔。” “嗯?” “我只是没想到,”她目光落在墨发女人身上,“你如今对着这张脸,居然也下得去这样狠手。” 越尔指尖微颤,再忍不住翻涌的心神,语气略带了点恼怒喊她。 “闭嘴。” * 哈——祝卿安猛然从床上坐起,心口猛跳,浑身上下似乎还泛着那种直达神魂的痛,下意识先是瑟缩蜷起抱住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松,像被伤过所以格外警惕的小兽,先是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 这里? 太熟悉了。 祝卿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儿是师尊的房间。 沉暖的檀香,舒适的紫檀木床,还有窗旁那张茶几,都熟悉得让她心尖发疼。 她为什么在这儿?她不是在蓬莱吗? 祝卿安只觉平日柔和的檀香熏得她难以呼吸,让她只想逃离。 难道是梦? 她摸了摸自个身上,的确没受什么损伤,缓缓松懈下来。 果真是梦,师尊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 祝卿安僵住。 她分明感受到,自己丹田处充盈的灵海无影无踪,连灵根都不知去向。 所以,那不是梦。 祝卿安呼吸顿重,脸色全然灰败下来,那股痛意仿佛刻印在她神魂之中,光一回想便不住颤抖,胃里阵阵翻涌,疼得恶心。 为什么…… 想谁来谁,屏风后款款走来女人的身影,最后停在床边,虚虚落下点暖香。 祝卿安第一反应竟是惊惧,浑身战栗后退,而后才是怒,暴起揪住这女人的衣襟下扯,直直望进越尔琉璃色的眸子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越恼就越难过,气到极致眼泪已经比她的话先一步淌出,流了满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师尊…… 越尔只是慢慢抓住她的腕子,将她手从自己领口处扯下,垂眼道,“徒儿可还记得你那次坠崖。” 她实在冷静,神色淡淡,奇异让祝卿安压住了冲动,塌下肩,“我十岁那次?” “怎么了?”这会儿她不想喊越尔师尊,心里有些膈应。 “那时徒儿说自己失去了意识,”越尔倾身,指尖搭在她眼尾,慢慢擦净那点泪水,“其实是煞气入体,这丝煞气不知为何与你共生,在你根骨显生之时才终于显现。” 她低低柔柔解释,手上动作也轻,似春风拂面,眼底满是温和。 祝卿安却再难接受她的亲近,下意识偏头躲开来,离她远了些。 越尔一顿,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是收回手,指尖蒸干了那抹水色,“除煞本就艰难,再加之此煞与徒儿神魂交缠,若贸然分离,易伤根本,但任你修炼下去也不行,得了灵气助长,这丝煞气亦会愈发融入你的根骨。” “只能是在结丹前筑基巅峰之际,身体接近金丹修士那般强韧,能撑得住消煞之痛,煞气又还没彻底与神魂融合,此时利用阵法祓除最为合适。” 她解释如此多,祝卿安却只是觉得自己可悲,轻声问,“为何不告诉我呢?” “为何什么也不说?” “为何不过问我的意见?” 祝卿安闭眼深深颤息,“你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 “师尊。”她睁眼,血眸略带嘲意。 沉沉望进越尔眼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第 21 章 血瞳清澈,倒映了墨发女人稍稍慌乱的面容,印落下她不甚熟练的道歉,“为师只是……” “您不必说了。” 只瞧她这反应,祝卿安便再没了听下去的心思。 她沉懈下来,心头只有无尽的荒芜。 早该明白的。 师尊自小就不会在乎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只自己心血来潮,觉得该施舍点关爱了,便喊人过来关心一番。 她垂眼,将那墨玉镯子从手里拆下,递到师尊面前,温声道,“师尊,内门学子都会配发纳戒,我自去掌门那儿补领就好。” “这个镯子,”祝卿安声音有不甚明显的哭颤,“就还回于您吧。” 她不知师尊说的是否为真,真真假假也不太重要了,无论是如何,自己的灵根同这些年来的修为的确付之一炬,再怎么解释也都落得这个结果,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不会真的怨恨这个女人。 因为越尔的确在山洪前将她捡了回来,的确养了她许多年,的确让她有了一个家。 如此快活过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是越尔给的,就算师尊要把这些都收回去,她又能如何呢。 她什么都反抗不了罢了。 祝卿安想明白了这些,忽就有心情笑出来,甚至替愣住的女人戴好那只镯子,眉眼弯弯,“您收好。” 她笑得轻,太轻了,让越尔心口也似空了一块,莫名发慌,“徒儿用着就好,此物有镇煞之用,” 说着越尔停住,此时徒儿煞气已除,哪还需要什么镇煞的法宝。 祝卿安将她手推开,低问,“师尊,我还能修炼吗?” 她自视过一回,但灵根已然破碎,还剩一团红色星云浮在丹田中央,根本调动不得任何一丝灵气。 越尔沉默了片刻,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只温声道,“会的。” “会的,你且等一阵子。”她牵起点勉强笑意,“为师给你寻个法子。” 祝卿安与她对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徒儿晓得了。”心里大抵有了数,知晓怕是难了。 两人关系忽就这般降至冰点,虽还住在一个峰上,却说不上半句话,见也是少了,因着祝卿安每日都窝在屋里也不愿出来见她。 越尔知她难受,没有过多打扰,只是让贪欢到了时辰便给人送饭食。 祝卿安只觉着荒谬,她辟谷多年,如今竟落回不吃饭就要饿死的地步。 她更是悲愤,恶心得饭也吃不下,再想师尊这么些日子,当真不管她,由她在屋里自生自灭。 本还剩了些希冀的心,忽然就彻底失望了。 这日清晨,祝卿安顿悟一般出了峰,在宗门游荡,思来想去她还是只能找边临。 没有在云疏峰找到友人,她略一思索,拐去了从未踏足过的剑阁所在处——折竹峰。 折竹峰正如其名,峰上竹海广布,漫山遍野是青竹矗立,高大长直,似剑一般扎根地上,直指云霄,唯有风吹过隙时竹叶微动,吹走了些锐气。 祝卿安自吊桥上望去,不免想试试在这竹海之上腾云御空的感觉,想来定然十分得趣。 但她没有灵力。 银发姑娘心尖泛痛,又想起师尊来,一时不知是悲还是恨。 竹林中有羊肠小道,青石铺就,瞧来干净整洁,像是时常有人打扫,虽古旧但不荒废。 “师尊别打了!我这就练!求求您了啊啊啊——” 走到半山腰时,前方突有一道熟悉的女声飞速靠近,祝卿安停住步子,只见边临往她这儿跑来。 咻——一道剑气直直朝那紫衣姑娘刺去,但边临这么些年,早已练出娴熟的躲避技巧,只一偏脑袋就躲了过去,脚下步子还不带停,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她身后是一位容貌浅淡的玄袍女人,飞眉入鬓,墨瞳含几分寒意,唇色也极淡,冷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 那道被边临躲开的冰蓝剑气斜飞,扎在一旁的竹子中段,毫不留情地削断了这有碗口那么粗的竹节,没有半分凝滞,继续往前飞去,生生截断了好几根青竹才消散。 祝卿安见此不由惊骇。 原来,折竹峰的折竹,是指这个折啊。 她忽就觉着,边临能在折竹峰活这么多年,真算是天赋异禀。 怪不得每回见着她都要先咒骂陆长老半个时辰。 边临惊魂未定蹲在地上,一打眼就看见祝卿安站在不远处,讶然,“你怎的来了?” 这话让陆无隅收起眼底那点寒意也看过来,朝她拱手,“何事?” 陆长老在学堂里就威名显赫,因着上课时规矩严格,要求又极高,做不到还会体罚,几乎是人人都怕她,私底下还曾传过她会吃人的传闻。 当然不会有人信,只是抱怨对长老的不满罢了。 祝卿安念着帮帮好友,不再多想,答道,“我找边临有要事相议。” 她说完愣住,师尊也常爱用这个借口。 越尔的确是扎根在她记忆深处,若要完全撇去简直是伤筋动骨。 念在她的身份,陆无隅寡淡的表情有了些变化,沉吟许久,才扫一眼边临,转身回去,“随你。” 边临大松一口气,躺倒在地上,“小师祖直接住下就好。” 她不需问就熟练答应,毕竟小师祖这么些年来,每回找她都是因为离家出走。 祝卿安咬牙不好说她,只能沉默。 剑阁门徒不多,峰上只有山腰稀疏几座小屋散布,很轻易就能找到边临的屋子。 这姑娘也真是心大,那几本祝卿安分外眼熟的画本就大大咧咧摆在书案上,丝毫不怕被人发现。 她无奈扶额,“你不怕陆长老发现你看闲书不用功练剑吗?” “这有什么!”边临硬气叉腰,“我每日都是完成了她任务才回来的,她能耐我何?” 祝卿安摇摇头,对这姑娘很是服气……等等。 她惊颤停住脚步。 那几本书,还在玉镯里。 这时所有恨意都敌不过被发现的恐惧,银发姑娘慢悠悠的来,却风一般的卷回去了,徒留边临愣在原地,挠着脑袋嘟哝,“怎么了突然急成这样?” 祝卿安向来直觉很准,就如现在,她心口跳得太快,甚至到了生疼的地步,只能停在桃树旁,用力按住胸口蹲下,试图缓解自己的失态。 等过好一会平复后,她才起身理理衣袍,装作冷淡的样子去师尊房前敲门。 一定不要被翻到…… “徒儿回来了?”只她一靠近,耳畔便响起一道传音。 是师尊的声音。 祝卿安霎时间不敢进去了。 但她拧眉,决定还是要回书,以免夜长梦多。 一想要见这个女人,祝卿安便恶心起来,身体都有些发颤。 她神魂已把那日的疼,与师尊连在了一起,只消想到,见到,听到,都会不自觉隐痛。 双腿渐软,祝卿安只能按手在门上撑着,咬牙等这阵儿泛起来的劲过去了,才微微喘气,后背汗湿一片。 “在门口等什么?”越尔神识探去见她杵着不动,又传来一道音。 祝卿安只好压下思绪,掐过清洁咒进去。 屋里还是满盈檀香,之前闻来是安心,现在只余厌恶。 她不太想靠近那女人,在门口磨蹭,步子挪得极慢,走得比那甲子年纪的老妇都艰难。 越尔在懒躺在矮榻上,凤眸扫过来,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扶额,语气似嘲似讽,“徒儿年纪不大,步幅倒挺成熟。” 祝卿安一僵,恢复了正常,跨步到她跟前冷声道,“师尊找徒儿何事?” 两人相隔几日再见,交谈的第一句话已是剑拔弩张。 “怎的,这么不愿意见为师?”越尔倚着下巴朝她轻慢问。 “……”祝卿安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唉,为师都晓得,徒儿若不愿见我,出去便是,只不过这功法啊,”越尔悠闲欣赏自个柔白纤长的手,叹气道,“看来是给不了你了。” 嗯?功法? 祝卿安猛一抬头,惊讶看她,“什么功法?” “为师既说过要给你找个能重修的法子,”女人今日穿得清凉,又不出门,墨发散开随意披在身后,柔润垂下一缕在胸前,祝卿安能闻到她身上除却那阵熟悉的檀香,还有一丝皂荚的味道,应是刚沐浴不久。 “自然不会食言。” 祝卿安一瞬想的是不可能,但她没旁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越尔身上,不信也得信。 画本一事远不如修炼重要,被她果断搁置,银发姑娘逼迫自己放下芥蒂,切切问,“是何法子?” “嗯……你过来。”越尔凤眸带笑,显然很满意她这般求知若渴的姿态,抬手朝她勾了勾指尖。 窗前矮榻上,轻衫女人背光,周身盈一层光晕,愈发柔和,身姿躺得随意,又笑得柔媚,眼下那颗小小红痣随她眼尾稍动,徒给她面容多添了几分昳丽。 祝卿安慢慢地,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她已经凑到床边,只得顺女人的手倾下身子去听,心头乱麻,还带着点遗留之痛。 鼻翼间浮动檀香与细微皂荚味让祝卿安忍不住将吐息放轻又放轻,几近到了屏息的地步。 有点嘈杂,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明显。 只一瞬,祝卿安反应过来,羞意转成恼意,“您要说什么,不会又在唬我吧?” 越尔轻笑一声,调儿低柔,似诱哄,“怎么会,为师真的给你编了一个好功法……” 祝卿安脖颈忽一重,妖冶美人已两手勾住她,额头与她相贴,“此法徒儿是第一个尝试的,” 两人如今挨得极近,衣物交叠在一处,祝卿安血眸稍缩,掌心按在榻上稳住自己,心跳只这一瞬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师尊的温度轻轻包容了她,吐息扑洒过来,呵气如兰,像朝眠峰上缠绵的晚风,总爱勾人脸面。 贴得有点太近了,祝卿安思绪凝滞,只能模糊瞧见师尊微红的唇色,看着……似乎很好亲? 女人似能察觉她的想法一般,抬手当真抚上了她的脸,祝卿安痒得一激灵,识海中忽涌入一大片画面与咒语。 那些个画面里的动作大多是两人相交,痴痴缠缠,犹如情人般亲密无间的姿态。 比那画本更惹人羞愤。【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30 第 22 章 入v三合一 等祝卿安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她顷刻间僵然,思绪却如奔腾的野马一般飞驰,连她自个也不知道闪过些什么东西,心口处鼓动剧烈,蹭然起身远离这个女人。 “这,这是……” “喜欢吗?”女人半撑身,眸光潋滟看来,唇边带一缕笑。 可真是大大方方,似乎丝毫没觉着自己给出来的功法有何问题。 祝卿安徒生一种极大的荒谬感,只觉自己是被师尊戏耍了,气到呼吸都是痛的,喉间如被烈火灼过,刺得她火辣辣的疼,那破功法还要恬不知耻地在她脑中浮动。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压住抖,前所未有地冷漠道,“师尊,徒儿虽然喜好钻研道法。” “但并不想与您——” “嗯?怎么了?”女人似乎被她反应镇住,稍直了身子发出点疑惑之音。 “研究合欢道。”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良久静默,久到祝卿安火气都降下来大半,身前还没什么动静。 她蹙眉睁眼,不解去看。 怎么突然安静了? “噗嗤——”越尔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突兀笑出声。 女人在床上抖得花枝乱颤,闷闷溢出点压得低轻的笑,她实在忍得辛苦,眼角都泛出泪来,眼尾红痣也跟着晃,晃得祝卿安莫名慌了神。 师尊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徒儿以为,”越尔总算是笑完了,凤眸半弯悠然看来,“这是双修功法?” 不,不是吗? 祝卿安慌乱一瞬,蹙眉在识海中又看了一遍功法。 这纠缠不清的动作实在不堪入目,她忍着羞耻看完,也没能在里面找出什么正经东西。 “不就是双修功法吗?”她咬牙切齿反问。 “双修可不是那样的呢。”越尔起了身,纱衣随她动作滑动,水一般软贴在她肌肤上。 “师尊怎么知道……”真正的双修是如何? 祝卿安下意识问出口,说到一半又生生卡住,她怎的被这女人带进去了! “呵……”越尔勾勾她下巴,见人皱着眉头躲开才收手,“这功法为师可废了好大一番心思。” “寻常功法大多是要自个通过灵根炼化,徒儿灵根已毁,自然用不了,但此功法不需用到灵根。” 这个念头起来的当下,就被越尔否决了。 先不说到底有没有异世,就算有,也未必与话本里说的一样,仅凭这点小事就怀疑别人的来历,太武断,也太无礼。 也许,祝卿安只是看过那个话本。 …… 如果对方看过,会有什么感想呢? 越尔心里微微起了波澜,这是她第一次看这种话本,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有和别的读者交流感想的欲望。如果祝卿安真的看过,那她是怎么看待这两个主角的呢,是不是也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过? 她微微有些雀跃,想和对方谈谈。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不是说和别人交流感想危险,而是跟面前这个人交流,很危险。 抛开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读者不谈,两人的身份关系就不适合谈这个,她是师尊,对方是徒弟,若她这个做师尊的对着徒弟谈起一本以师徒乱/伦为主题的话本,不管出发点有多么正当,也难免会被误解是意有所指。 若是被祝卿安以为,她是想借着这个话题,以讨论剧情为名,行骚扰徒弟之实…… 越尔惊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她就铸成大错。 祝卿安扶着墙休息了一阵,总算缓过些劲来,刚想说没事了,就见师尊脸色极差,精神不稳,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她急忙上前想将其扶住:“师尊,您怎么了?” 谁知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立刻就被不着痕迹地避开,越尔甩了甩袖子,轻咳一声道:“无事。” “可您看起来……”祝卿安嘴里仍旧关切着,心里却隐隐有些受伤,师尊的那个动作很明显是嫌弃,是不是因为她刚吐过? 可她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啊…… 她并不知道,越尔只是被刚才的那个想法吓到,一时不敢再与她有任何接触,毕竟师徒大防不是一句空话,若非必要,还是少些身体接触为好。 两人各怀心事,分隔一边往前走去。 这护山阵并非在困龙渊底部,而是架在半空,与山门的高低齐平,因为离谷底还有些距离,走在上面,就像是走在无包边的,巨大的玻璃栈道上。 即使是不恐高的人,也难免有些心惊胆战。 祝卿安扶着岩壁,一点一点摸索过去,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岩壁和结界的交界处,看有没有缺损的地方。 缺损她暂时是没看到,只不过一想到还要走很久,就不免有些绝望——这困龙渊地处灵秀宗的山后,是一条贯通了仙界的巨大深渊,据说属于灵秀宗的地界有十几里那么远,要是放在平地上,十几里不算什么,可在透明结界上走这么远,就纯纯是精神折磨了。 难道只有她双腿发软吗? 她朝另一边望去,只见越尔款款而行,步步生莲,像是根本没注意脚下似的。 这大概就是强者的底气吧。 祝卿安觉得这样的人,一定没有烦恼。 可她就不一样了,烦恼多如牛毛,先是修炼遭到了瓶颈,昨晚好不容易得到请教资格,还没抓住机会,正烦恼着还被游采薇抓住,问她逃课后去干什么了。 “什么?” “别人都看见你骑着白麒麟往主峰去了,还跟我装什么,如实招来,你什么时候和宗主这么熟了?”游采薇是个八卦的性子,碰上什么事都喜欢刨根问底。 两人多年朋友,又同穿到这本书里来,彼此之间几乎没有隐私,祝卿安便把自己白天的遭遇说了一遍,只瞒下了越尔给她通行玉牌的事。 “那你岂不是差点丧命?”游采薇难得露出些关切的意思,但很快就又奸笑道:“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嘛,都混进宗主的卧房了,快跟我说说,里面什么模样?” “能什么模样,就那样。”祝卿安道:“你问这干什么?” “给我提供点素材嘛。”游采薇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构思环境描写,每次都是绞尽脑汁才能想出一句两句干巴的描述,像宗主那个层级的就更难想象了,我连见都没见过,全靠脑补。” “又是你的小说?”祝卿安道。 “对啊,我就这么一个爱好嘛,以前在现实里这个受限那个受限的,现在好了,又没人审查我,当然要大写特写了。” 祝卿安应了一声,跟她大致说了几句,却没往深交流,虽说和游采薇朋友多年,她却从来没有看过对方的小说,连写的什么题材都不清楚。 看对方眉飞色舞,说起小说就滔滔不绝的模样,她突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以前在现实里也是这样,身边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爱好有时候并不创造价值,但确实能从里面得到快乐。 只有她,好像只会学习,工作。 她突然想起白天临死前的那个瞬间,竟想不出一点要活下去的理由,唯一不甘的是没有飞升,可飞升算是爱好吗,怎么可能呢,没人会以考上编制为爱好,这件事也不会给人带来欢愉。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也没有消磨时间的兴趣,好像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空洞,乏味,毫无趣意。 她不想这样。 她也想像游采薇那样,能够有为之沉沦的梦想,这件事在遭遇死亡威胁前并不明显,但如今看来,却耀眼到让她无法直视。 可一时半会,她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游采薇还在喋喋不休,她突然福至心灵,不如就从小说开始?万一,她就对这个有兴趣呢? “你写的什么小说,能给我看看吗?” “你想干嘛?” “看看。” “不行。” “为什么?” “反正不行。” 游采薇的脸色非常古怪,甚至带上了些防备,祝卿安求了她好几次,都没能得到允许。 “为什么呢?我就看看不行吗?” “不太行……怎么说呢,越是熟悉的朋友,就越是不想给她看自己写的东西,感觉特别别扭,我的小说里还有涩情描写,给你看,就跟脱光了让你观赏差不多,不得劲。” 祝卿安有些明白了。 就像和父母一起看到接吻镜头,就会全身躁动不安,尴尬得抓心挠肝似的。 好吧。 祝卿安只得放弃,从别人那借了本来,这书一看就是自己剪裁的,装订非常简陋,名字非常古早,透着狗血的味道,叫什么“霸道徒弟爱上我”。 才看了一页,她就怀疑这是游采薇写的。 很简单,穿书这种题材古代不可能有,更别说里面的用词,掺杂了好些现代的。 遗憾的是,她压根看不进去,才看了两三页就困得不行睡了过去,第二天,她迷迷糊糊把书给带到了学堂,又在拿书时掉到地上,被长老抓了个正着,最后百口莫辩,被暴怒的长老赶了出去。 她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打算修炼,谁知刚来就遇上了越尔,她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赶出来的,只得含糊其辞。 在她的心目中,师尊高风亮节,不染凡尔,眼睛里肯定见不得脏东西,更别说什么小簧书了。 她盯着对方看,对方便回过头来。 “怎么了?”越尔问。 “没什么。”祝卿安连忙收回视线。 越尔盯着她看了一会,发现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是不适应在结界上行走。 结合对方在御剑时的表现,越尔怀疑她是有些恐高,恐高这东西没有解决办法,只怪自己没有提前问过,才让对方如此为难。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越尔道。 她本是好意,但听在祝卿安耳朵里,就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没关系,师尊,我会努力的。” 祝卿安咬牙道,就算是拼上这条命,她也不能半途而废,况且也不用她拼命,走个玻璃栈道而已。 但她的虚张声势又怎能瞒得住别人,见她不愿回去,越尔只得换个办法,道:“那我现在过去,我们走在一边,这样你也能安心一点。” 祝卿安刚想说不用,就见对方已经抬步过来,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发现越尔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只不过外表清冷绝尔,才让人误以为她不好说话。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师尊呢? 要是以后能成为师尊的亲传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看见师尊身后的角落里,妖异地升起一股红烟,这红烟绝不是天象,因为它紧贴着地面,正无声无息地,又极其快速地朝她们窜来。 “小心!”她猛地冲身过去,将师尊扯到一边,躲开了它的偷袭,又飞速设下一道禁锢术。 但这烟居然不受禁锢术的阻拦,大摇大摆地分成几股,从上下左右的缝隙冒出,又聚成一团朝她们扑来。 是了,禁锢术只对固体有效。 祝卿安的脑中快速飞转,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对抗烟雾形状的妖,一般来说,对付这种东西都是靠净化珠或者抗毒丹,可问题是这种高阶法宝和丹药,她身上不可能有。 所以只能想其他办法。 据她有限的化学知识来看,烟属于固体和气体的结合体,只用对付固体的办法不可行,而对付气体,最有效的办法是水,只有水可以隔绝空气。 但只用水也不够,引水诀只能引来少量的水,护不住她们两个,就算护住了,没空气她们也活不下去。 “还顶嘴是吧!”南宫绛伸手去掐她的脸蛋:“谁家好人半宿半夜不睡觉,就在这儿研究话本子?不是魔怔了是什么,麻溜把书给我啊,不然小心我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 南宫怜玉朝她吐了吐舌头:“你才舍不得打我呢,打坏我,我二娘回来不饶你!” “嗬,还威胁上我了?”南宫绛气极反笑:“我这就跟你二娘传音,问问她你到底该不该打!” 南宫怜玉看她还真要打,忙上来把玉佩抢了:“别别别,我不看了还不行嘛,现在就睡觉,你别没收话本行不行?” “不行!”南宫绛伸手:“拿来!” 母女俩的纷争,最终以没收话本结束。 南宫绛惦着那几本书满意出门,只剩南宫怜玉一个人在后面气得跺脚,等母亲走后,她坐回桌发了一会儿呆,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几本装订精美的册子。 她爱惜地抚了抚书皮,道:“还好,我已经抄录了一份,只可惜,没有原本了……” 过了一会,她又叹了一声,自语道:“真想见见彩釉老师啊,也不知她现实里是怎样的人,要是能和她见上一面,就是让我短寿十年也愿意……” …… 第二天,南宫母女驾着仙鸾往主峰飞去。 去的路上,南宫绛又一次嘱咐道:“我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客气点,谦卑点,你是去道歉的,千万别再跟人起争执了。” 南宫怜玉被她说得耳朵起茧,皱眉道:“听到了听到了,我又不聋!况且只要别人不惹我,我也不想主动找事,真不知道那个祝卿安怎么入你眼了,比对你亲女儿还上心!” “你懂什么,万一你越师叔的春天就要来了呢,现在不搞好关系,以后成了亲戚多尴尬?”南宫绛眯着眼睛咂摸一阵,道:“没想到啊,这千年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 南宫怜玉看她娘一脸八卦,不由翻了个白眼,在她看来,对方实在是多操了这份心,即便越师叔要开花,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弟子,那个人多注重礼仪规矩,要结侣也会找个与自己修为相当的,那才算是神仙眷侣。 师徒之恋,只存在于话本中而已。 正靠在窗上出神,她突然看到鸾车下方,有个人正往主峰峰顶艰难爬去,也不知怎么回事,对方没有御剑驾车,就靠一双脚硬爬,这主峰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除了傻子,没人真的会去爬。 估计是登了许久,累得边走边歇,狼狈不堪,南宫怜玉不由嗤笑一声,挺直了身子,想看看这傻子是谁。 这个傻子正是游采薇。 今天早上的时候,她被祝卿安紧急拜托,帮其把课本从学堂那边带过来,当时她听着着急,立刻就答应下来,来到山下才发现,主峰的传送法阵没开,因为这地方只有宗主一个人住,人家平时用不着! 那怎么办,传音祝卿安又不接。 倒是能回去拿几个传送符一点一点往上传送,但是回去需要时间,传送符又很贵,纠结半天,她决定就这么爬上去。 爬了一半,她就后悔了。 累惨了。 这玩意比泰山还高,爬起来简直要人命,想回去,往下也是云雾缭绕看不清。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给卡这儿了。 算了,要不歇会儿。 她往台阶上一瘫,脖颈和腰上各卡了一个台阶,这是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但她现在已是连一下都不想动了。 闭眼歇会吧。 说不定等会就能联系上人了。 谁知才刚躺了一会,她突然听到半空中有人呼喊的声音:“是要上主峰吗,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她睁眼看去,发现是南宫长老。 此人据说是宗主的师姐,地位比较超然,虽然偶尔也带课,但带的不多,一个月能有那么两三次,只能说混个眼熟。 游采薇本不打算麻烦人家,但想想靠自己爬还不知爬到什么时候,便点了点头,谢过对方搭上了便车。 一上去,就看到南宫怜玉的臭脸。 这也是游采薇不想搭车的原因之一:她和南宫怜玉之前就有些过节,早知对方也在,她就不上来了。 但这会儿已经上车,想下去也不行了。 于是她不说话,用沉默表示一种无语。 奇怪的是,南宫怜玉竟也不说话,这就奇怪了,这位大小姐脾气差得很,经常一言不合就冷嘲热讽,大概是在自家亲妈面前,才稍作遮掩。 等会,必有一场恶战。 游采薇缠了缠袖口,想着若是等会对方发难,自己该怎么对付,那边的南宫怜玉自然也备了些好话,只等南宫绛离开,就要开喷。 南宫绛暂时没发现异常,眼看都快到了,她还得思考怎么跟越尔说话本的事,还有丹药,还有祝卿安的病情。 等仙鸾落地,她便看到祝卿安等在门边。 南宫绛道:“你师尊呢?” “我师尊在里面,劳烦长老走一趟。”祝卿安恭敬地鞠了一躬,道:“南宫师姐也来了,那我现在就带你们进去。” “不用,我有些话要跟你师尊说,你们就不用进去了,南宫怜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小祝说呀?”南宫绛剜了女儿一眼,暗示道:“我进去了啊,你们好好聊。” 她进去之后,祝卿安还没说话,南宫怜玉倒先开了口,只不过不是对祝卿安,而是对游采薇:“我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在爬山,还想着是谁呢,不料是游师妹,怎么,都穷到这个份上了,拄着棍到山上讨饭?”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想来求个愿望嘛,对了,还是给您求的呢,愿您长命百岁……哎呀,不小心说错了,我是凡间来的,百岁就很长了,对不起嗷!” “你是咒我短命?呵,要不是我们把你捎上来,你这会儿还在下面爬呢,不知好歹的东西!” “大小姐未免太意识过剩了,我是看南宫长老的面子,再说,上你们家车就要感恩戴德啊,那你还踩宗主家的地板了呢,你怎么不进去给宗主磕几个响头啊?” “你……!” 论起吵架,南宫怜玉不是游采薇的对手,好几次都落在下风,气得人仰马翻,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烦透恨极的这个人,竟然会是她许愿短寿都想见一面的彩釉老师。 祝卿安看她们不说话了,忙道:“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长老她们都在里面,万一听到就完了,游采薇,你给我拿的书呢?” “这儿呢。”游采薇拿出一摞书给她往怀里一丢,道:“大姐,下次让我给你带东西,能不能提前把法阵打开,这么高的山,我又没载具,全靠硬爬啊!” “没开吗?”祝卿安歉疚道:“不好意思,不知道这事,就想着你没玉牌进不来了,专门在门口等着接你。” “算了,还算你有良心。”游采薇叹了口气,道:“你在哪儿住啊,让我进去喝口水* 行不?” “行。”祝卿安带着她正要走,忽听身后的南宫怜玉道:“你等等,祝卿安。” 祝卿安这才想起,把人家独自扔这儿不妥当,便道:“一起来吧,要喝水吗?” “我不是想喝水。”南宫怜玉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一句对不起,特别是在游采薇面前,她就更说不出来了,只得缓了缓气道:“我有话对你说,能不能单独跟我到那边去?” “干什么?”游采薇戒备道:“干什么还非得背着人?不行,想和我朋友说话,必须在我视线之内,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心思,是不是想调虎离山偷袭我?” “你有病吧,我偷袭你干嘛?”南宫怜玉怒道:“难道我来这儿就没有点正事吗?” “好了好了,怎么又吵起来了?”祝卿安无奈,只得把两人又分开,道:“要不这样,我先带你们两人进去,然后把游采薇耳朵封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可以说是没办法的办法,南宫怜玉只能同意,当下三人进了屋子,各自落席,祝卿安给两人都倒了茶,过了半晌,南宫怜玉就道:“什么时候封耳朵?” 游采薇气不打一处来:“你赶死啊?” “你特么!”南宫怜玉猛地坐起,差点把杯盏摔破,又想起来之前母亲多番叮嘱,一忍再忍,深呼吸了几下,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也知这两人碰上就要打架,索性赶紧打发了一个是一个,就连哄带骗地把游采薇的耳朵上下了隔音术,但游采薇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耳朵封上了还有眼睛,她恨不得把眼珠抠出来粘南宫怜玉嘴上,看她到底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如此紧盯之下,南宫怜玉也很难开口。 但她如果不开口,今日就算白来。 她绝对不会再浪费一次时间,来给别人道歉,原本她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以为祝卿安得了重病,她一时心软,才没有辩白。 但道歉,她真的说不出口。 张口结舌了半天,她突然有了个绝佳的主意,对了,这样既能让某人生出嫉妒,也符合母亲说的笼络…… 她露出个幽幽的笑,开口道:“祝卿安,我想邀请你加入执事会,不知你愿不愿意?” 这就是她的计策,执事会是所有弟子梦寐以求的组织,只要她把祝卿安邀请过来,一来显示自己的歉意,二来能把其笼络到自己手边,还能让游采薇看得到吃不到,看着祝卿安慢慢疏远,把她活活气死。 三全其美! 南宫怜玉不禁为自己的聪明竖了个拇指,接着她挑衅地看向游采薇,只见对方果然傻了眼。 执事会? 执事会可不是一般的组织,里面的成员都是峰主们的心腹弟子,个个都是亲传,且修为高深,执事会的成员有很多特权,不仅可以进藏宝库,还能领巨额的月例,且对普通弟子有绝对的话语权。 而且一旦有什么秘境,任务,都有资格出战,这种实战的机会,可不是那么简单都有的,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 游采薇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则是看向南宫怜玉,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进执事会,修炼绝对能比之前更事半功倍。 但—— 如果这件事有那么简单,她立刻就会同意,问题是,所有的执事会成员,基本都是代表各峰主的,比如南宫怜玉就是代表南宫绛,峰主们不便是做的琐事,都是由她们代劳,因此,她们也被叫做小峰主。 这些人,基本就是内定下一代峰主了。 祝卿安不是亲传,不符合这个潜规则,且现在尚在病中,修为和境界也不到门槛,对方邀请她进去,到底是福是祸?若她进去坐了冷板凳,或者被其故意刁难,又当如何? 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事。 想了想,祝卿安道:“这件事,我要考虑一下,等我病好了再给你答复。” “可以,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加入,你知道的,我们的成员最低也是金丹期,我不要求你那么高,到筑基才行。”南宫怜玉道:“你放心,我绝对有诚意。” 说罢,她就一甩袖子出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传来游采薇巨大的吸水声,喝了一口才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祝卿安摇头:“我也不知道。” “问问你师尊吧,要是她有把你收为亲传的意思,那这件事就十拿九稳,进去也没人敢为难你,但要是没这个免死金牌……”游采薇顿了顿,道:“总之,我觉得南宫怜玉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诚不诚心,也不是靠嘴说。” 祝卿安点点头。 不过,这话她真的能问吗? 宗主收徒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因为所有的亲传都是继承人的候选,虽说师尊还年轻着,但太早成为亲传,也许会成为众矢之的。 另一边,越尔看着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书名,观感上有些招架不住,忙把它们摞在一处,道:“你怎么有这么多?” “没收的。”南宫绛摇扇道:“怎么样,是不是欲罢不能,有没有特别想看?” “我是对作者有兴趣,不是想看……”越尔徒劳地反驳了一句,等脸上的热意消退了,才道:“你昨天说的调查方向,究竟是什么?” “这个嘛……”南宫绛把书翻过去,给她指落款的地方:“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发现?” 落款上只有作者笔名和日期,笔名都是一样的“彩釉”,那么,就只剩日期了,越尔看了半晌,道:“都是这几年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不是近期,是最早的一本,就是这本霸道徒弟爱上我,它是三年前成书的,后面的这些也陆陆续续在三年里出现,此人写得不慢,说明她——有可能是往前数三年内,入宗的弟子。” 越尔这才意识到,的确如此。 三年里入宗的弟子不过数百,想从中找出这个人并不难,如果再加上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几乎就昭然若揭了。 越尔捏紧了手指,看向客房的方向——难不成,这竟是祝卿安的手笔……? 对了! 护不住她们两个,封住这毒烟总是够用的! 祝卿安停下躲闪的步子,使出引水诀将那股毒烟包在其中,又用冰冻术将其冻了起来,封住了它的去路,接下来再用镇妖咒,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这三种诀,术,咒的使用,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余地,如果不是祝卿安私底下练习过很多次,变成了自己的下意识的反应,这会儿肯定不能在实战中发挥出来。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淡然回头:“师尊,您没事吧?” 越尔摇摇头,半晌才道:“……你是哪一年入宗的?” “三年前。”祝卿安道:“那一年有三个天灵根。” “有印象,原来其中一个是你?” “是,另外两个叫游采薇和凌萱。” “哦……”越尔顿了顿,道:“实话说,我刚才没有出手,是想看你能做到何种程度,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游刃有余,三年的时间,能打得这么漂亮的人,世上可不太多。” 祝卿安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惊喜道:“师尊,这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 “可别的长老都不喜欢我,还经常赶我出课堂,我一直以为……” “没有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如果真的有长老对你怀有偏见,蓄意报复,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不不不,师尊,是我不守纪律,才惹得长老们生气,你千万别为了我和长老们起矛盾,她们也是为我好。” 越尔点点头,看她如此明事理,懂进退,更多了几分欣赏。 祝卿安看她高兴,忙道:“师尊,既然我做的都没问题,那为什么修炼速度会慢下来呢?” 越尔沉吟一阵,道:“你每日修炼几个时辰,强度如何,前期是否进展顺利?” 祝卿安道:“前期修炼的进度一般,但是我变得勤奋之后,成长速度就越来越快,每天大概有九个时辰都是在修炼中度过,有时还会多熬一会儿,一直到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越尔讶然:“那岂不只睡两个时辰了?” “差不多吧,我现在还未辟谷,得刨去进饭的时间,差不多,睡一个半时辰就够了。” “难怪会变成这样。”越尔思索一阵,道:“我可否摸摸你的脉?” “好。” 越尔以灵力成线,探进她的袖口,摸了一阵才叹息道:“普通人的修炼速度应该是一以贯之,不会有太大波动的,除非有什么法宝和功法,可以暂时提高修炼速度,但不会成为常态,要不然满世都是喝药飞升之人了。” 祝卿安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顿了顿,越尔沉声道:“如果不加以催化,迟早有一天,你会变成石脉,无法修炼。” 祝卿安沉默了。 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自己只不过是想勤奋一点,早点成仙,怎么会就把灵脉撑坏,满身肿瘤,若不是师尊看出来,难道她竟会变成凡人,再难成仙? 越尔也知这不是小事,便道:“查结界的事缓缓,我先带你去看医修。” 祝卿安心态已经崩了,只点点头,木然得跟着她走。 过了一阵,两人就来到了千羽峰,千羽峰是南宫绛的住处,她擅医术,对待这种疑难杂症也颇有心得。 把原委说罢之后,对方将祝卿安领进内堂,用灵力探过全身,道:“跟你想的差不多,好在发现及时,还有回寰余地。” 祝卿安这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回温了些,忙道:“南宫长老,那,那这个好不好医,需要我配合做什么吗?” “你不用管,这事就交给我们大人吧。”南宫绛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又对越尔道:“你出来,我有话想问你。” 越尔自然从命,出门之前,她还对祝卿安点了点头,让其不要担心,自己会把一切都问个清楚。 不知为何,看到她点头,祝卿安便莫名心安了些,其实,她只是个挂名的内门弟子,算不上是越尔正式的弟子,可就是这样的关系,对方却愿意为了她的事东奔西跑,还小心地帮她疏通情绪,让她不要担心。 若是能越过这个难关,她一定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另一边,越尔出去落座之后,就见南宫绛点起了烟袋——对方生得美艳,点烟的动作也显得撩人心弦,只是对方每次点烟,都意味着遇上了难以解决的事。 她心中不由一沉——莫非真相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只不过对着病人不好明说? “师姐,有什么你就说吧。”她深吸口气,肃然道:“不管是多严重的问题,总要说出来才能解决。” “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那么做,不该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你。”南宫绛呼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她的脸上带着无边的落寞。 半晌,她才叹息道:“我没想到,你居然真对自己的小徒弟下手了。” “师尊,您还好吗?”独属于徒儿那道冷软的声音落在耳边。 她偏眼去看,这银发姑娘已搀住自己身子,不愧为火灵根,贴过来的掌心发暖,火炉一般烫在她稍凉的肌肤上。 “为师无碍,你玩去吧。”越尔扫过她熟悉的眉眼,思绪翻涌,有点儿不想见到这张脸。 “师尊。”小徒儿声音重了点,强硬扯她起来。 还有脾气了?越尔忽然觉着这孩子凶了许多,但一下喝去太多酒,思绪总有几分凝滞,想得辛苦,索性不想。 莫名的,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师姐的影子。 师姐那时也是,总爱管教自己。 好久没能得见师姐了。 越尔只因这点儿相似,心颤难忍,一下便卸了师尊的担子,任由她拉着自己回峰。 祝卿安一路都没有言语,她在生气。 天知道她本来跟边临找了处地方练刀,还刻苦着,就被乐阁那位大师姐找上了门,说是她家师尊喝酒赖人峰上。 那一瞬她羞耻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火急火燎过来,还真见师尊醉晕了一般软倒在桌上,一时怒从心起。 师尊比她大这么多,怎的还不会照顾自己,祝卿安冷着脸把越尔扶回房,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女人凤眸半阖,瞧着十分困顿。 酒气晕红了她的双颊,盈出些淡粉,眼下那颗红痣更艳,大抵是从外头寒夜里乍然回屋,被檀香熏热,连吐息也是烫的,露出几分脆弱。 祝卿安蓄了一路的火气霎时泄去,不由自主地蹲在床边,缓缓撩开女人盖在侧脸的一缕墨发。 “师尊?”她低低唤过一声。 女人没有回答,像是昏睡过去,唯剩呼吸还绵软,随着胸口起伏。 银发姑娘心口突然跳得很快。 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师尊的脸颊,而后是鼻尖,最后落在。 唇瓣。 这儿被酒液润得很红,但被抿得紧,只剩些唇线露在外。 祝卿安从唇角揉过去,慢慢让越尔放松,缓松开劲,那片红唇便显露出来了,很润。 她收回手,停在脸前。 神使鬼差地,放到唇边,舔了舔。 不是今夜的酒不甜,有点涩。 但,很软。 “嗯……”红衣女人似乎有点难耐,浅哼出一道气音。 祝卿安猛然回神,脸红一片,几乎是弹起身来就要走。 动静太大扰醒了床榻上昏沉的女人,越尔轻呵气,凤眸掀半,朦胧中是熟悉的背影,将她拉回许多年前。 她不由泛起恐惧,恍然间仿佛又见银发女人离开那日。 也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越尔颤着手扯住徒儿一片衣角,声音似带一点哭腔,“别走,” “师姐。” 第 23 章 第 23 章 师姐? 祝卿安忽然凉下来。 她回头去看,师尊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女人唇红,颊红,泪痣也红,琉璃眸子里含了一抹水光生颤,眼圈涩红。 轻眨,那一滴水色便顺着眼尾落下来了,虚虚挂在下颔。 哭得无声,像刺猬翻了个身,只露出自个最柔软的肚腹任人抚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祝卿安乍然想到的却不是怜惜,而是—— 那两册画本里,某些时候里头师尊的狼狈哭相。 她心口一跳,忙逼自己忘掉那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边临当真害死她了。 对于师尊这阴晴不定的性格,祝卿安已经见怪不怪,她虽然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生气,但很清楚现在追上去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给对方留出空间,等消气了再过去求原谅。 她拍了拍脸,执着扫帚往后院走去。 那边的越尔倒也没真的生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又是想多了,但要她继续待在原地,肯定会被羞赧淹没,反倒闹得没意思。 她回到书房,把昨晚的残局清理干净,又给自己泡了茶,饮了几口才冷静下来。 冷静过后,她又开始犯愁。 这次愁的倒不是拜师的事,拜师且还不到时间,迫切摆在她面前的,是下午的疗伤—— 祝卿安没有留心,她可是心知肚明的,对方体内共有二十一灵丸,目前破了六个,五个在四肢,一个在右肩,再往后,就只有胸前和小腹了。 胸前,小腹。 未婚女子的这两个地方,都是外人不能触碰的区域,私密至极,敏感至极,就算她是师尊,也不得轻易冒犯。 越尔一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想的是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隔着布料操作,但经过前几天的治疗,她发现这个想法不现实。 灵线可以穿透灵线,探安位置也不难,但她要做的是一点点粉碎灵丸,这个粉碎不是靠蛮力,而是细致的,耐心地层层剥离,因为灵丸外面的灵脉已经被撑得很涨,一旦有丁点差错,就是灵脉断裂,修为尽散。 这比隐私被进犯,要糟糕得多。 所以,她只能选择贴着皮肤疗伤。 于是她陷入了两难,如果单纯从对方的健康考虑,她是义无反顾的,可就算是再高明的医修,也不可能完全剥离出去,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一旦心中有了杂念,那后面的疗伤就更难进行下去了。 所以这个第一次,就必须找准定位。 她们双方都要端正态度,定下一个基础的调子来,把这件事作为一件高尚而无私的事去做,这样才能让以后的疗伤也平稳进行。 …… 越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是做得到的,但看过话本之后,她的心境已经不像从前,她怕自己会生出邪念,更怕这种念头被对方察觉。 她不停苦思,直至授课结束,也没有想出万全之策,祝卿安胆战心惊地观察了半天,发现师尊的脸色始终不好,也不敢出声,就那么乖巧地坐在席上,尽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直到师尊的唤声响起。 “卿安。” 祝卿安正垂着头装死,忽听师尊叫她,立刻坐直了些:“弟子在。” “有件事,为师需与你商量。”越尔沉声开口,她觉得,这件事还是要问过祝卿安,毕竟对方才是当事人。 只不过,她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问对方怎么想,能不能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祝卿安这才意识到还有这茬,说实话,就算她已经算这个时代里最前卫的了,非要说的话,露几下肚皮也不是不行,但胸部…… 这地方有点特殊,就算是给人看都觉得怪怪的,更别说是摸了,而且还不是摸一下,是至少半个时辰,说句不好听的,都顶上半部簧片的时长了。 可要是避讳着这个不疗伤,也是无稽之谈,生死事大,她还真能因噎废食么。 要不,就豁出去了。 摸就摸,反正师尊也不是外人。 祝卿安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刚要张口,突然冒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曾经在书上见过一种符咒,这种咒可以让两个人交换五感,具体什么名字她不记得了,但却能够完美地解决现在的问题。 让她换在师尊的五感上,用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身体,不就没有任何隐私问题了吗? 她把这点子说了,越尔也觉得可行。 “那我去拿符纸,你先准备一下。” 越尔知道她说的是换感符,这东西虽然不常见,但她是有库存的,当下去取了来,等回来的时候,祝卿安已经褪去里衣,只剩件外袍胡乱盖在身上。 外袍轻灵,被她走进来的风带了一下,露出转瞬即逝的春光,越尔连忙让自己移开目光,口干舌燥道:“……准备好了吗?” 没事的,反正很快就看不到了。 祝卿安点点头,越尔燃掉符纸,顿时,空气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味道,这时候的两人还没有发觉,这个提议其实有一个无比巨大的陷阱,她们沉浸在马上就可以开始疗伤的期待中,慢慢地,慢慢地,滑了下去。 符纸燃尽之后,两人五感交换。 祝卿安睁开眼,看到平躺在席子上的自己,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被笑的“自己”眼神淡漠,只道:“笑什么?” “感觉像我灵魂出窍了似的,哈哈。”祝卿安笑了几声,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无比陌生,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又道:“师尊,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越尔道:“开始吧。” “哦。”祝卿安看对方兴趣缺缺,便也不再多说,她知道这个符咒是有时限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疗伤。 可才刚伸出手,她就停了下来。 “师尊,这个要怎么做啊?” 她刚才都没想到这茬,五感换过来了,她不会疗伤怎么办? 越尔抿抿唇,道:“灵力化线会吗?” 祝卿安点点头,试着从丹田内调用灵力,这一调,就发现师尊体内的灵力之深厚,简直有如江水般滔滔不绝,她小小惊讶了一下,感觉自己像个在试用99级账号的新手,灵力多到都不知道怎么用好了。 化线成功后,她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把手指按在前胸上,让灵线透入安找灵脉,找到经脉后就简单了,很容易就能顺着它找到灵丸,剩下的就是慢慢剥离,我会用内视帮你辅助,不要害怕。” 越尔说得通俗易懂,祝卿安也大致理解了,当下便将外袍褪下一点,手轻轻地覆了上去。 就是在这时,越尔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种认知过于后知后觉,简直让她有种想倒流时间的奢望,她怎么就没想到,五感包括视觉听觉触觉,视觉上换过去的时候,触觉也换了过去,现在祝卿安的视觉隐私是解决了,但承担触觉被摸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对方的手覆上来的时候,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逃离的冲动,可祝卿安是个新手,找不准地方,还不停动来动去,这简直和被轻薄没什么两样。 但她又偏偏不能说什么,毕竟被摸的是祝卿安自己的身体,就算退一万步说,触感在她这里,也是被自己的手摸。 所以说起来,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但忍受的时间是煎熬的。 越尔闭上眼睛,拼命压制住自己反抗的念头,没关系,没关系,虽说是胸前,但在靠近锁骨的地方,并没有触及到危险的区域。 但就在这时,某处被布料轻轻扫到。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又立刻抬手把嘤咛堵在嘴里,祝卿安看她表情怪异,道:“怎么了?” 越尔怎敢言明,低头看去,原来是自己袖上的飘带——她有些气恼,怎么偏今天穿了如此繁复的衣服? 可想脱也不成了,治疗正在关键时刻。 确定她没什么不舒服后,祝卿安才继续认真工作起来,越尔看对方脸上那投入的专注,也慢慢冷静下来,刚才的事不过是个意外,也算不得什么,是她太反应过度了。 这之后,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灵丸的剥取虽然花费了些时间,但祝卿安完成得很好,疗伤结束过了一阵,两人的五感才换回来。 越尔偷偷松了口气。 她觉得,虽然刚才有一点不和谐的插曲,但总体下来还是很成功的,至少隐私的问题解决了,承受压力的也只有她。 祝卿安没有意识到,是她最大的庆幸。 祝卿安的确没意识到,至少换过来之前,思想是没意识到的,待她穿好衣服起来的时候,才感觉哪里不对。 身体的某个地方,感觉不对劲。 她具体说不出来,有点像是姨妈来了的感觉,看了看席子上也没什么,便想着去厕所看看。 看过之后,才发现不是。 她蹲在厕所里犯愁,不知道该拿这条湿内裤怎么办,就这么湿穿上吧有点不舒服,但不穿……那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不舒服了。 以前不觉得练气期灵力有什么用,现在不能用了,真是各种各样的麻烦,打扫得靠自己动手,清洁也得靠自己动手。 想来想去,她还是打算真空跑回房间,换了内裤再出来,反正厕所离偏房也不远,应该碰不上什么人的。 结果一出门,她就撞上了正要去后院的师尊,对方其实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想问她今晚吃什么,祝卿安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夹着尾巴往房间跑去。 越尔看出她神色有异,却也没有追问。 直到走出几步,她才意识到祝卿安是在隐瞒什么——实际上,对方隐瞒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她的……是她弄脏了对方的亵裤。 越尔身形一晃,差点晕死过去。 “师尊,日后我们常用此法,是不是就能帮您修复了?。”祝卿安还牵动着灵气巡视,见着沉泥便吞。 有时候也会不慎撞到经络,越尔徒然一抖,腰身软下,死死按住她,“别乱走。” 祝卿安垂眸应好,心头却不知不觉记下了她这般模样。 功法毕竟是越尔在主导,搭建的灵气桥梁也都由她来维持,期间还要忍受徒儿不太稳健的灵气侵扰,免不得提心吊胆的。 她累得倒靠在小徒儿身上缓气,温热吐息叠浪一般打在祝卿安耳边,把银发姑娘的耳垂也染上浅红。 “不必担心为师,先把你自己管好吧。”越尔不想与她多谈此事,冷言拂过这个话题,“安心运气。” 而后她们沉溺于功法之中,竟是一路修炼到了天明。 日头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金在越尔脸上时,她眼睫轻颤,惊顿。 第 24 章 第 24 章 “停。” 越尔按着她,疲惫揉了揉眉心。 居然练到了早晨,小徒儿这什么惊人的毅力,她活这么大岁数也没如此爱修炼过。 正巧运转完新一周天,她收了灵力,紫气自祝卿安体内退出去,也把小徒儿逼出去。 “好了,你出去,为师要休息。”撑了这么一晚,再铁打的身子都遭不住,更别说她还喝了许久酒,虽然在运功时酒劲早被灵力化去,但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祝卿安抱着她,有些不舍。 此法当真奇效,她全废的修为,只需一晚便能恢复至筑基中期,如今自视丹田,灵根已然恢复,只是有点儿发虚,想来还得再修炼多几次才能彻底复原。 要是能一鼓作气冲至筑基巅峰就好了。 越尔从来没见过祝卿安这样的弟子,乖巧,懂事,惹人怜爱——明明和怜玉差不多年纪,可受了这么大委屈,却没有急着告状,反劝师姐不要动怒,说她和怜玉之间只是误会。 这让师姐更羞惭了,说全怪自己没把女儿教好,这件事她一定秉公处理,给她们师徒一个满意的答复。 祝卿安摇头谢过,只道:“你们去了这么久,是不是……是不是我的病治不了了?” 她眼中闪着细碎的绝望,直把师姐说得又要老泪纵横,连连摇头说:“怎么会呢,这病一点都不难治,用不了半个月,我一定能让你活蹦乱跳。” 祝卿安这才放心,又认真谢过她后,才走回自己身边,等着自己带她回去,越尔余光里的她,像只乖巧的,鼻尖湿漉漉的小狗。 越尔的心,差不多要化成一滩水了。 她带着对方回去的路上,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每次疗伤间隔的时间不能太久,这期间你又不能动用灵力,不如直接搬到我那儿,省得来回时间全耗在路上。” 祝卿安啊了一声:“那功课怎么办……” 越尔道:“师姐会帮你请假。” “可是舍友她们那边……” “就说你回家探亲吧。” 祝卿安只得应了一声,但心里却忐忑得很,她知道,这个理由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游采薇,对方对她知根知底,知道她在这儿根本没亲人,况且游采薇那么八卦,岂能让她含糊其辞,就这么不明不白搬走? 无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游采薇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地巨大:“卧槽,这什么爆炸性剧情啊,我连写都不敢写,你就这么做出来了?不是,你去了睡哪儿啊,不会和人家睡一张床吧?!” “……怎么可能。”祝卿安边收拾铺盖边道:“我是去治病的,况且那么多屋子,还愁个睡觉的地方么,实在不行打地铺。” “那可不好说,夜深人静,孤女寡女,随便一点邪念都可能干柴烈火,说不定再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了宗主老婆……卧槽,卿安同学,茍富贵,勿相忘啊!” 游采薇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倒真恨不得变成蚂蚁,跟着祝卿安去,把所有的场面全部用显微镜记录下来。 祝卿安懒得理她,把铺盖装进乾坤袋,说了一声“走了”就往门外走去,游采薇像个被抛弃的弃妇,靠在门边抹泪甩手帕:“记得多联络,妾身等你哦~~~” 但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宗主,对方长得简直和她不在一个图层,被她的叫喊吸引,清冷如月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说呢,像看一棵植物似的。 她有种被审视,被看透的错觉,忙把后话憋了回去,猛地转身关门靠墙捂嘴一套连招。 而那一边的祝卿安上了仙舟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见游采薇已经回去了,便松了口气。 “那是谁?”越尔突然道。 “我朋友。”祝卿安道:“游采薇。” “就是和你同年的那个天灵根?” “是的。” “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越尔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刚才她看到那个女孩的模样,第一反应就是年轻,活泼,有趣,与她这样无聊的大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祝卿安在朋友面前,一定更开心,更自在,而跟自己住在一起,只是迫于压力,无可奈何。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祝卿安忽道:“您怎么叹气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越尔僵了下身子,道:“无事。” 祝卿安不知对方是为什么烦恼,只知道现在的她,仍笼罩在可能变成废人的恐惧中,想来世间之事皆有定数,就是努力,也要在限度之内,不然,欲速则不达。 两人到了洞府中,越尔道:“你就住在偏房里吧,等收拾好了就过来找我,我们要开始运功通脉了。” 祝卿安点头答应,进房里把被褥铺好,左右看了看,发现到处都纤尔不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她便关了门,往师尊房里走去。 一进门,她就闻到一股馨香之气,闻着很是宜人芬芳,她不由想,不愧是师尊,人长得漂亮,生活也精致,跟她这种粗糙的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来了。”越尔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便在后面的露台上说话,招呼她往里走,祝卿安上次来的时候没看到后面,穿过一扇槅门,后面是个很大的藏书室,再往后就是练功房,练功房外有露台* 。 露台外是处庭院,一进来,就感觉到视野开阔许多,这庭院有围墙,却并不局促,院中有池塘石桥,假山花园,是很典型的那种南方庭院,但比她见过的要精致不少。 露台上焚着一鼎香炉,香气就是从里面散出,越尔端坐在露台一侧,面前摆了一个蒲团,像是为她准备的。 祝卿安走过去,越尔便请她坐下。 “你现在可有什么不舒服?” 祝卿安摇头。 “那就把外衣宽下,我帮你先顺一遍灵脉,记住,万不可用功抵挡,在治好之前,你都不能动用灵力。” 这个祝卿安已经听她说过,自然答应。 她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不抵抗”是那么难的事——在对方的灵力进入她的体内时,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就像是被陌生人猛地掐住了命脉,这种感觉是很恐怖的,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是正派人物,绝对不会做伤害无辜者的事,她已经奋起把人给掀翻了。 强忍着这种不适,她任由对方的灵力穿行体内,把自己全部经脉都摸了个遍,才总算熬来了结束。 结束后,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好久才恢复过来,眼前恢复清明后,就见师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道:“你没事吧?” 祝卿安摇了摇头,没事是没事,只不过比她想象里要难受多了,要是早知道会这么痛苦,她就多做些心理准备了。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你的身体还没适应,自然会有抵抗的本能,而且……”越尔顿了顿,道:“你也并不完全信任我,这很正常。” 祝卿安看她神色落寞,忙道:“不是的,师尊,我信任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最好最好的那种,你不会伤害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正道之士,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有习惯……” 说到后面,她也有些心虚。 其实她在心里是明白的,但潜意识里,却不完全这么想,这是不争的事实,说再多废话,也抵不过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越尔当然比她清楚,信任不是嘴上说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她也不是要怪对方,只是对方的病情紧急,若次次都是这个反应,必将让祝卿安生出阴影,从本能上拒绝今后的治疗。 她必须想个办法,让祝卿安快速信任她。 但到底该怎么做,她一时还没有头绪。 祝卿安看她眉头紧锁,以为是自己惹她不开心了,不由更加自责起来——师尊好心帮她治病,连宗内的公务都推了,还把她接到洞府来,这是何等的信任,可她却表现得这么糟糕,如何能不让师尊失望呢? 她恨不得在自己的神经上抽两下,让它不那么紧绷,可她到底抽不到,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 半晌,越尔道:“我有一计,能解此燃眉之急,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祝卿安飞快答道:“愿意!” 越尔没想到她竟这么不假思索,心知她也很迫切地想解决这件事,便道:“你不信我,是因为你我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若想破冰,须下猛药,若能把彼此心中最隐秘的秘密说出,也许,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秘密?”祝卿安喃喃。 “对,我也不知能不能奏效,但今后一日三次的运功疏通,肯定不能以这么痛苦的状态进行。”越尔道:“若你不愿,也只能把时间拉长,慢慢培养信任了。” 祝卿安岂敢耽误师尊太多时间,立刻道:“好,不管怎样,我都愿意配合,只是,我自己坦白就够了,师尊的隐秘,我是万万不敢探安的。” 越尔道:“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公平……” “有什么公不公平的,师尊,你愿意救我,已经让我无以为报了,别说只是个秘密,就是千个百个秘密,我也愿意全告诉你。” 说罢,她想了一想,便道:“师尊,我其实也没别的秘密,只有一个,我从来未曾告诉过别人,这件事说来玄妙,不知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越尔坐正了身体,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说吧,不管是多么玄妙的事,我都会相信你。”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祝卿安倒不害怕她泄密,但能得到对方的承诺,她心里多少也放心了些,酝酿一阵,她才缓缓道:“其实,我是从现实穿越来的。” “我提此事,是想让您以仙尊首徒的身份,去参加百宗比试。” “那这与宗门大比有何关系?”祝卿安被她说得晕头转向。 “今年大比改制,除记名门生以外,亲传门生同样要参加,名次前三十者替宗门参会,”闻江意轻咳一声,“小师祖也是要来的。” 祝卿安若有所思点头,看来届时会遇上许多厉害人物,但自己才恢复到筑基中期……她沉了沉眸,实在不行去求求师尊? 但她回想今早越尔抗拒的眼神,又开始迟疑起来,总觉得师尊不太想再帮她。 “我也要去?”边临凑上来,“往日只有记名门生参加,她们为了争名额自然有动力。” “那我们有什么好处?总不能就是抓苦力把我们丢上去吧。”紫衣姑娘又是一针见血。 闻江意啧一声,挺了挺腰板维持自个掌门的威严,“少不了你们的,此次不分记名与亲传的区别,除却长老收徒照常外,按名次会下发天材地宝,能不能拿到看你们自己。” “我定拿魁首。”边临闻言十分自信地拍拍祝卿安肩膀: “小师祖只能屈居下位了。” 第 25 章 第 25 章 祝卿安没管她,还问掌门,“亲传都要参加吗?辞盈姐姐她们呢?” 闻江意摇摇头,“有年龄限制,只有二十岁以下的亲传与记名门生算在内。” “百宗比试也是如此。” “那奖励是什么?”边临唯一关心的只有这个,问个不停,闻江意被她吵得脑仁疼,扔去一张纸,“届时要贴的告示,你自个看吧。” 边临凑过去祝卿安旁边打开,纸上写过报名时间本月内,大比时间是两月后,即中秋月圆过后两日,地点在演武场,考核内容当日揭晓,再往下便是一大片的奖赏。 大多是灵果灵丹符箓一类,给得很足,可谓是大手笔,就算是她们这些亲传门生拿了,也能提升好大一截修为。 甚至前三还能得到辅助结丹的宝物。 祝卿安才发现,这里压根不是她的舍监,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雕花大床丝绒地毯,再加上对面摆满了宝物的博古架和不远处戒备着看她的白麒麟,几样加起来,结果呼之欲出。 这是她师尊的卧房! 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见不着师尊而烦恼,这会儿却突然睡到了人家床上…… 这,这合适吗?什么! 她看向损友游采薇,对方对她耸了耸肩,用口型说:“叫你了,你没醒。” 祝卿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梦里的那个声音是游采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用不着狡辩了,直接缩起脖子朝门外走去。 临出去的时候,她还听到傅欣厉声道:“哼,屡教不改,无可救药!你们也不用笑,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要是像她一样日日贪懒,迟早泯然众人,再好的资质也是浪费!” 众人自然齐声答是。 祝卿安有些不忿,她哪有天天睡觉,只不过懒得听历史课而已,她是来修仙的,又不是来研究修仙史的,听那些又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修炼才是正经。 要不是因为昨晚修炼得太晚,她才不会在课堂上睡着,所以她不是贪懒,倒不如说,是太勤奋了。 她这么勤奋,只是想早日飞升。那个妖物已经修出人形,修为一定比她高,正面交战她连半点胜算都没有。可要是拦不住对方,对方必然会去追凌萱。 凌萱一死,宗门危矣。 对方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打算与她纠缠,而是准备跳过围墙去追凌萱,祝卿安如何能让她得逞,立刻以血画阵,施展出一个禁锢阵,将其又困了回来。 但她修为太低,只能维持三秒。 三秒过后,她将没有任何接替之法。 练气期就是这么弱,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这已经是她能用出来的唯一有用的阵法了,阵法维持期间,她还必须守在附近,等于是激怒对方的同时,把自己也拖住了。 那妖物果然气急败坏道:“禁锢三息有什么用,等我出去立刻把你碎尸万段!” 祝卿安当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心里不由一叹,她没想到自己的穿越之旅结束得这么简单,还说什么飞升,什么成仙,原来都是梦幻泡影,难怪她刚才会做那样的梦。 也许死了她就能回到现实呢? 想到这个可能,她反而振奋起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死不足惜,只不过我死之前,肯定要把灵海爆了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想入侵灵秀宗,就必须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她话音刚落,禁锢法阵便消失了。 那妖物听她这么说,脚步顿了一顿。 杀个练气期容易,可要是被爆一下,却有些得不偿失。虽然对方自爆未必能够杀掉自己,可谁也不想灵气没偷着,还平白受个重伤。 祝卿安眼看威胁有用,心中不由一振。 于是又大着胆子道:“还有,你杀了我,我师尊肯定不放过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当世仙界第一人越尔的弟子,她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化成齑粉!” 那妖物本来还有些忌惮,听她这么小看自己,胸中的怒气更盛,一边说着“放肆”一边朝她扑来,这一扑没有留力,出手就是杀招。 眼前的大树瞬间倒塌,撞上山壁,又朝悬崖倒去,祝卿安身前再无任何阻隔,强大的震慑之气朝她袭来,让她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她拼尽全力结阵去拦,但也只是螳臂当车,身体像被无数利刃划过,痛得几乎支持不住,但最糟糕的是,对方是奔她的心脏来的。 要死了。 祝卿安无比确定。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 祝卿安突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遗愿了,她活了这么久,小时候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毕业了除了考编制就是考编制,就算是穿书了,也还是只顾着这一件事,她好像个只会学习的机器,就连爱好,愿望,乃至其他的一切,都是空洞而苍白的。 这就是她所追求的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利爪已经到了她眼前,对方的速度很快,快到她根本没时间爆体,可她却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就像是慢放一样,死前的时间是那么漫长,她甚至看得到爪上锋利的寒光,还有上面萦绕的妖气。 然后突然。 真的是突然。 她眼前放慢的画面里突然插进一个极快的身影,这个对比如此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移过目光,她的动作也是很慢的,抬个头的时间,眼前的妖物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在漫天飞舞的血雾中,她看到一个人。 此人身穿白色宗服,外面罩着一层淡蓝色的罩纱,长袍宽袖,身姿轻盈,秀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落地时未掀起任何尔埃,步履间带着种干净到极致的不染。 她猜测应该是白麒麟会错了意,把本该送回到舍监的她给送到了这里,她就像不小心闯了个空门,既想到处摸摸,又怕主人突然回来。 算了,还是别乱摸了,不礼貌。 她缩回到床上,身体里面又开始发痒,思考了一下,还是准备下床走走。 可走路也不止痒,好痛苦。 白麒麟看她挤眉弄眼的,好像是背上很痒抓不着,便上前去帮她抓了抓,这一抓可算抓到了痒处,祝卿安舒服地叫出了声,忙让它继续。 白麒麟的爪子很大,并不会觉得疼,只是偶尔被粗糙的肉垫划过,会有种奇怪的触感,抓了半天,祝卿安才舒服了些,刚要道谢,就见白麒麟背过身去,好像是不想理她。 啊?怎么回事?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麒麟朝自己背上瞟了瞟,那意思好像是该轮到她给它抓了。 祝卿安只得从命,只是麒麟的背很宽,像个小山似的,抓得她都手指抽筋了,才堪堪抓完了下半边。 上半边她够不着,只能从旁边拖了个凳子,踩着才能勉强抓到,但也只是勉强,抓了一会儿她就发现,脖子下面是怎么都够不到的,除非骑上去。 话说,她能骑吗? 它不会把她掀下来吧? 祝卿安把大致意思说了说,征求了一下对方的意见,白麒麟并没有摇头,只淡淡瞟了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可以。 于是她抱着对方的脖子,慢慢地爬了上去,刚坐稳了准备抓,白麒麟突然起身,朝着门外奔去,她被掀翻了下来,一下撞到旁边的博古架上,撞了个头昏眼花。 所幸,没有把什么东西撞下来。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与她视线平齐的博古架下,有一本装订简陋的破书,她伸手想摸出来看看,突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你在地上躺着做什么?” 祝卿安忙把手缩回来,一骨碌起身道:“师尊,您回来了!那个,我睡相不好……” 她总不能说,是从白麒麟上坠下来了。 越尔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道:“你看见了?” “啊?”祝卿安不明所以。 “没什么。”越尔立刻道:“你身体如何了?” “已经好了。”祝卿安连忙原地跳跳,表示自己没事:“对了,还没感谢师尊搭救,弟子祝卿安,在此跪谢师尊。” “我也是感受到妖气才赶过去的。”越尔将她拦住,道:“如果不是你拼死拦住那妖物,其他弟子就危险了,说起来,那个时间你怎么会在那里?” 祝卿安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被罚,越尔看她有些为难,便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祝卿安咬咬牙,道:“我上课的时候睡着,被长老赶出来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才到那儿去的。” 越尔有些惊讶,别人逃课都是为了偷闲,怎么这个小弟子却是为了修炼? 但试了试对方的修为,却也符合得上。 比起同期的弟子,她的修为好像要深厚许多,也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个日夜的辛劳,才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多少有些另眼相待了。 “那个……师尊。”她正要说话,对方也突然开口,于是她停下,等待对方先说。 “我,我以后可以找你请教问题吗?” 祝卿安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提出了这个请求,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全是因为各种巧合,错过了这次机会,很可能,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她们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说,哪怕被拒绝了也没关系。 会被拒绝吗,祝卿安不知道,实际上她的请求是有些不合理的,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可以。”对方轻声道。 “真的?!”祝卿安大为惊喜。 越尔点点头,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她:“你既勤学好问,又有勇有谋,便是给你开个先例也没关系,只是这件事,万万不可给别人知道。” “当然!”祝卿安喜滋滋接过那枚玉牌,感觉好像是接到了成仙的号码牌,她知道,对方就是离飞升最近的人,能够得到对方的指教,一定能够有新的突破。 “谢师尊大恩,今后,我一定永远追随师尊!” 祝卿安离开后,越尔在原地立了半晌,突然转身蹲在博古架前,从下面摸了一本书出来。 这本书装订粗糙,却被她爱护地封了书皮,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霸道徒弟爱上我”七个字。 寂静的夜色中,越尔轻轻地松了口气。 “先睡吧,有什么明日再说。”边临心很大,往那床榻一扑,翘只脚在外面,“说不定明天那妖兽又来了呢。” 祝卿安摇头叹气,她没边临这么好的心态,起身出了门,翻上屋顶。 这儿地势平,不似蓬莱那般山高楼满,自屋顶望出去也只有挨家挨户严密整齐的红砖瓦,城池四四方方将这荒漠里唯一的翠色圈起,再往外就都是黄土。 大漠浩瀚沙如雪,连圆月也比上清宗的看起来大得多,凄清压在天幕,周遭稀疏点了几颗星子,更添荒凉。 快中秋了,不知那时候的月是否也能和现在的一般圆? 祝卿安想到越尔,想到在蓬莱那一晚脚下盈了万家灯火的月湖。 师尊有没有看过大漠的景致? 或许有吧,她又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对师尊没有丝毫的了解。 第 26 章 第 26 章 第二日一早,两姑娘就出门去探路。 “去那些失踪人家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妖气。”祝卿安从纳戒里翻出一张寻物符。 昨夜翻了翻,真给她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你在仙尊门下这日子过得也太滋润了。”边临在旁边嫉妒得流口水,虽然她可以自己买,但哪有别人送来得快乐,而且仙尊的符箓应当都是她老人家自己炼的,比外头的不知强悍多少倍。 这怎么买也比不得。 “别贫,”祝卿安递给她一张,“我们分头行动,这样找得快些,有消息告诉我。” 边临高兴收下了。 话说出口,越尔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每日给一个人洗手做羹汤,好像是凡间的妻子才会做的事,这么说,该不会被误解成自己有那种意图吧? 但她的小徒弟祝卿安半点没觉出不对,只惊喜道:“真的?师尊真的还愿意做菜给我吃?好耶!” 她一脸“能吃到美食我好幸福”的表情,让越尔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罢了,没有误会就好,自己喜欢做菜,对方喜欢吃菜,正是两全其美,就算说出去,也只是做师父的疼爱徒弟,做几顿吃的犒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她是这么想的。 但别人就不是这么认为的了。 晚上祝卿安才刚躺下,就被游采薇的传音唤起,她点了接通,对方的脸投在了空气中,左看右看了一会,道:“怎么看起来还挺简朴的?” “当然,你以为有多奢华啊?”祝卿安闲闲道:“你今晚不写书?还有时间骚扰我。” “我这不是乍然和你分开,有点想念嘛。”游采薇肉麻了一句,又八卦道:“住客房啊?” “嗯,我就说这边屋子多的。”祝卿安道:“你还怕我没地方睡,纯想多了。” “我是担心你没地方睡嘛?”游采薇啧了一下:“我那是期待发生一些……那个啥……你懂吧?” “啥?”祝卿安不懂。 “就知道你不懂,木头疙瘩似的。”游采薇白她一眼,道:“你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还没开始,今天来不及了。” “那你这半天都干啥了?”游采薇疑惑地问了一句,又道:“哎,你师尊是不是挺难打交道的?今天她在外面等你的时候,我跟她对视了一眼,不夸张地说,差点给我冻住……” 祝卿安笑了两声,道:“我师尊看上去是挺冷的,不过她人很好,很照顾我。” “照顾你?”游采薇想不出来宗主照顾人是个什么场面。“怎么照顾,难道给你做饭洗衣服啊?” 祝卿安没说话,这事是师尊的秘密。 就算对方说对了,她也只能装没听到。 游采薇看她不答,便知自己猜对了,随即卧槽了一声:“看不出来呀,她看起来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竟然还会做饭?” “你别往外乱说啊。”祝卿安看也瞒不住了,只得提前跟她打预防针:“这事别人都不知道,她也不想给别人知道。” “为啥?会做饭多好啊,要是我会做饭,我妈说不定都乐死了,像我这种笨蛋,想学还没那个本事呢。” “好像在他们这个世界观里,会做饭不是啥好事,我也没太听明白,反正你别往外说就是了。” “明白,我不会说的。”游采薇打了个响指,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对啊,她不想给别人知道,为啥还要给你做呢?” “……”祝卿安无语:“因为我饿了?” “那我还饿了呢,她怎么不给我做呢?”游采薇好像找到了华点,跳下床焦虑地走了几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必先抓住一个女人的胃?” “滚,别乱说。”祝卿安骂了一句:“你写书魔怔了吧,我师尊绝对不是那种人,人家就是看我不能使用灵力,来回打饭不方便,才好心给我做回饭,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真的,我要是乱说天打雷劈!”游采薇也急了:“她要是无差别地也给别人做饭,这事一点毛病没有,关键她不愿意给别人知道,偏叫你知道,这叫什么,特殊对待!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可被另眼相待的地方,除了爱情还会有其他解……”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祝卿安挂断了。 后来她又给祝卿安打了几次,祝卿安都没接,是真的有点生气——师尊是什么人,人家是半步仙人,早就看破尔世间的一切欲望,哪会有这么俗气的想法? 纯纯是胡说八道。 祝卿安把传音石一扔睡了,越尔那边却是心思繁杂无法入定,她将外界的声音全部隔绝在外,念了几次清音诀都没有成功。 也许是院子里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更也许是得知了那个秘密的缘故,总之这几件事,全部都指向了祝卿安。 祝卿安真的是穿来的吗? 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越尔以诀布阵,试着幻化出一个想象中的世界出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植物动物都好生成,偏偏就是生不出活人——点化是仙人才有的特权,更别说是空造这么多人出来。 如果她所在的世界是假的,那造出这个世界的人一定是位法力强大的仙人,至少是仙帝级别,那就不是她能接触到的范围了。 她把手收回,那个世界也随之幻灭。 要有强大的法力,还要持续不断地注视,这太匪夷所思了,即便说成是仙人造物,也不太可行。 也许……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吧。 祝卿安应该不是在说谎,至少她不这么觉得,而且说谎有什么益处呢,这事关自己的身体,哪怕说个其他的秘密,也不是说不过去。 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越尔的心头一紧,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是个话少的性子,朋友也不多,大多数人都不敢随便与她套近乎,时间久了,她就真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了。 于是,有什么想法,也只能自己消化。 暗示什么呢,她想,她对穿越的那丁点了解,就只来自于那个话本,这话本是从师姐那儿得来的,但师姐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写这话本的人,会不会就是个穿越者? 是了,她突然意有所感,如果没有穿越这件事就罢了,若是有,那话本就一定是出自穿越者之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因果关系,只是此人与祝卿安认不认识,有何联系,尚且说不清楚。 但,这件事并不是不能查。 她想了想,拨了个传音出去。 传音玉那边的南宫绛接到她的深夜传音很是惊奇,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等她说出问题后便意味深长道:“懂,想看更多是吧?等着,我去给你找!” “不,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话本的作者是谁?” “作者?你找这个作者干什么?” “我……”越尔本想说个清楚,突然又发现自己是说不清楚的,想要让师姐理解她的意图,就必须把整件事的原委道出,那就必然跳不过祝卿安是穿越者的这个身份。 而这件事,是对方的秘密。 比起她喜欢下厨这种小事,存在穿越者的事实要影响严重得多,往小了说,是她言而无信,往大了说,还真就有可能动摇这个世界存在的因果。 所以,不能说。 她想了一想,只得承认:“我的确对此人有兴趣,如果能追查到源头,我想见她一面。” “是这样啊。”南宫绛沉吟半晌,道:“这个东西吧,不是说好不好查,而是不建议去查,作者之所以要用笔名写书,就是不想被身边的人知道,你看是一回事,查是另一回事,如果出了人命官司,那还算有点根据,但无缘无故的查人家,这叫扒马,是很不体面的一件事。” 越尔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道了一声抱歉,又说:“既然不妥就算了,我也不过随口一问。” “哎,明面上不能查,你可以从侧面入手啊。”南宫绛道:“我再给你几本书,也是这个作者写的,你好好研究一下,然后呢,我这边也能给你个大致的方向,好吧?” “什么方向?” “明天见了就知道了。” 挂掉传音后,南宫绛看了看炉子里的烬火,发现也差不多能开炉了,就挥了挥手,几粒丹药随着微风朝她手中飘来。 她看了看觉得可以,便把丹药收进壶中。 “这还只是三天的量,看来这几天都得熬夜了。”她叹了一声,往自己的卧房走去,此行要经过南宫怜玉的窗边,她随意看了一眼,发现女儿正在看书,看起来很是用功。 她又返回丹房,取出一壶玉露,准备给女儿送去,想着还是得劝一劝,以后不要这么刻苦了,对眼睛和身体都不好。 夜半安静,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谁知南宫怜玉像是做了贼似的,看到她进来立刻戒备起来,还把书藏到了身后,叫道:“干嘛呀,又不敲门,我也有隐私的!” “我是你娘,你跟我有什么隐私?”南宫绛瞪了她一眼,把玉露和丹瓶往她桌上一放:“你欺负人家祝卿安的事可还没过去呢,等天亮了你就跟我过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南宫怜玉虽然不忿,却也点了点头。 “还有,别藏了,把你身后那几个话本给我交出来。”南宫绛道:“小丫头片子,天天看那些书做什么,不健康!” 南宫怜玉没想到自己早就被母亲发现了,一张脸羞得血红,最终憋出一句:“彩釉老师写得那么好,哪儿就不健康了,我又不是为了……哼,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就别偷我的书看好不好?” “你还太弱。”蛇妖对她的攻击不屑一顾,“明明身上有她的气息,怎么会弱成这样?” “你是谁?”祝卿安艰难挤出话,“谁的气息?” “你难道不是和越尔相熟?” 一声闷雷,祝卿安呼吸乱了,“你为何认识我师尊?” “你师尊?”蛇妖眼瞳竖作一条细线,“哈!她居然也会收徒。” “你究竟是谁?”祝卿安难得大了胆子,捂住肚腹咬牙问。 “我?”蛇妖大笑一声,声音细听有几分恨意,“我,” “是她的老情人啊。” 第 27 章 第 27 章 老情人? 祝卿安瞳仁一缩,攥紧了刀,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但蛇妖用妖力将她提起,浮于空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被妖力所触之处极烫,祝卿安联想那片热极的土地,缓猜想这蛇妖原是火属性。 蛇妖将她提至自己面前,它用蛇腹撑地时对于人来说还是太高了,唯有这样能与人正常对视,“越尔的徒儿,竟然这般弱小。” 它眼底有些兴味,“不知道尝起来如何。” 祝卿安一颤,抱紧了刀,她也想反抗,但是眼前蛇妖修为绝对高出她许多,且与师尊认识,起码也有化神期的修为,她怎么可能打得过。 唯有用些法子拖延。 越尔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变成了随风飘荡的芦苇一般,一时沉底,一时又飞起,而牵动着它的,不过是祝卿安随口的一句话。 她只觉得自从遇见对方之后,自己的心情总是焦躁,入定也变得难了些,手边明明做着其他的事,可心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想不出结果,又开始懊恼不已。 这种时候,她就开始渴望下厨。 下厨对别人来说,是个有些繁琐,吵闹,油烟呛人的麻烦事,可于她却不是这样,每次把食材洗净处理码盘的过程,都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可以什么都不想,进入到一种无我的状态。 她第一次境界突破,就是这么来的。 于是她起身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祝卿安啊了一声:“时间还早呀师尊。” “早点吃了就可以早点休息。”越尔道:“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就随意搭配一些应季的菜。” “好!”祝卿安应了一声,本能地想起来帮她打下手,又想起对方不喜欢被打扰,就这么踌躇间,人已经走了出去。 房间又恢复到了安静的黑暗。 祝卿安躺在地上,略扬起头,就能够看到漫天星辰,她仔细地辨认着星座,大多都辨认不出,心却渐渐沉了下来——这大概是三年来第一次,她感觉到闲适与安宁。 不,不是三年,而是二十多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校时要拼命学习,出社会要努力打拼,人生奔忙了数十载,从未有过哪怕半日的停歇。 即便是休息的那天,脑子里也要想着明天还要上课,放国庆旅游出门,也是特种兵似的快速浏览,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事都要有它的正面作用,否则就是浪费时间,被一根名叫未来的胡萝卜吊着,她好像个永远都不能停歇的机器,一直到了今日,她不得不停下。 不能动用灵力,就不用拼命修炼,唯一需要做的事就只有躺在露台上,听着外面师尊隐约切菜的声音,等待时间从自己头顶掠过。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大概是几岁的时候,她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揉着眼睛出门,就看到正在忙碌的妈妈,和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爸爸,他们对她露笑,问她怎么睡了这么久,要不要上厕所。 她摇头,妈妈走过来抱她,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冰糖,那时候,她应该还没上幼儿园,父母还没有把她当成是争光的工具,她只要好好睡觉吃饭,就可以得到夸奖。 那是她记忆里最轻松的时候。 现在的感觉,有点像是那时候。 她闻着空中馨香的,和师尊身上有些相像的味道,慢慢闭上了眼。 就连越尔自己,也有些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说是防备着祝卿安,可对方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说是当徒弟培养,又有各种各样的疑虑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无法放心。 说到底,还是那些话本的问题。 如果那天傍晚她没有翻开话本,就不会失眠,如果没有失眠,就不会去护山阵前,如果没去护山阵前,就不会偶遇到祝卿安,也就不会有这后续的一连串事情。 她返回住处,走到书架前面,盯着底下的那一叠话本发呆,半晌,她才抽出一本,看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是因为好奇,更不是因为想看,只是想找找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有用的信息,哪怕有一丁点能让她排除祝卿安是作者的可能,那她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找了半宿,一无所获。 她揉揉有些酸困的眼睛,告诉自己实在没必要这么钻牛角尖,如果真像师姐说的,作者不愿意被人认出现实里的身份,自然会在这方面上多加遮掩。 想从这里面找出什么,怕是很难了。 她把书往旁边一摊,打算回去睡觉,结果起身的时候,余光看到书架下有什么东西,她俯身去看,发现是本话本,可能是白天被祝卿安摔倒给撞到下面的。 它比其他话本都薄,日期也最早,看了看落款的确是“彩釉”,大概是这个人的初作。 她翻了翻目录,发现又是一本师徒文,只不过文笔比起霸道徒弟那本要青涩许多,人物也没那本鲜明,更没有那么多的情色描写,整体看下来就像是贴近生活的流水账。 不过。 里面却有很多有用的信息。 越尔纤长的手指在书页上点击,被她点到的字全都浮起来,印在了空中——月明,影疏,花开,鹊落,这四个词,正是灵秀宗弟子峰四大监舍的名称,而里面的主角正是住在鹊落舍里的。 作者是住在鹊落舍的弟子? 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每个舍监的结构都略有不同,如果不是长时间地比对,是很难发现这些细节的,作者应该就是按自己生活的环境设定的,因为很多细致的地方,没有原型很难想象得出。 通过文中的时间和阳光朝向,可以确定此人居住的大致方向,是在东向的舍监里,东向一共十间,每间二人,于是范围就缩小到二十人。 这二十人里,新入门的还要占去几个,具体数值不清楚,还需要进一步查对,但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越尔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那天她在外面等祝卿安收拾东西的时候,曾经看到对方从舍监走出来,对方住的的确是朝东的舍监,这也就是说,祝卿安的嫌疑更大了。 她挥手把空中的推论擦掉,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不知自己到底还该不该查下去,如果查出来真的是祝卿安,又该怎么办? 她要和对方当面对质吗? 她不知道作者写这些话本的本意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好玩倒没什么,可如果是有其他的不良企图,那一旦被人戳破,岂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再说,又怎么确定对的真实想法呢? 想到这之后的严重后果,越尔有些犹豫了,她并不想把祝卿安逼到那个份上,对方天资出众勤奋也足够,是个值得栽培的苗子,即便有一时的行差踏错,未必就不能悬崖勒马。 自己作为师尊,应该做的不是急不可耐地戳破对方的秘密,审判对方一时按捺不住的妄想,退一万步说,也许对方真的只是喜欢这个题材,文中的师尊也只是个没有现实依据的幻想,她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张冠李戴? 况且,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祝卿安。 越尔将自己的心浪压下,嘱咐自己绝不能轻下定论,不管这些话本是不是出自祝卿安的手,她都不能再查下去了,就算查出来,也不能告诉给任何人。 就当……是给对方一个机会吧。 她有意无意端起了师尊的架子,与祝卿安隔开了距离,虽说表面上也没太大改变,但她觉得,对方应该是能察觉到自己的暗示的。 祝卿安的确察觉到了。 她虽然在感情上很迟钝,但不代表情商不足,相反,在察言观色这种事上,因为无数次被现实教导,已经比平常人要高出不少。 她敏锐地察觉到师尊的改变,却不明白原因,昨晚师尊和她在一起时,还很温柔很坦诚,甚至说过要收她为徒,可一夜之间,师尊就像变了个人。 师尊不再对她微笑,不再问她自己有什么地方没讲清楚,不再在她端茶的时候亲手接过,而是让她直接放在桌上,自己等一下再喝。 可直到那杯茶冷彻,也没见她去喝。 她盯着那杯茶,像盯着自己即将被丢弃的未来——师尊是在对她生气吗,可是为什么呢? 之前,师尊也莫名生气过几次,她那时就没有找出原因,本着对师尊的了解,她觉得这次,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她的身上。 想了半天,她都没想出为什么。 于是她更加恭敬,谨言慎行,想着只要过会师尊消气了,就能恢复平常温柔的模样。 但直到今天结束,师尊都没有消气。 甚至没有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祝卿安有点崩溃。 她看着师尊翩然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她总不能声讨师尊,更不能强求师尊对她端正态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也许只是错觉也说不定。 于是破天荒的,她给游采薇去了个传音。 游采薇比她的反应还大:“天哪,这绝对是有问题啊!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这个问题祝卿安都想过不下百遍了,确定自己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如果实在要说的话,昨晚那个拜师的话题是有些敏感,可师尊的反应也不抗拒,只是说来日方长。 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异常温柔,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快。 “温柔能算证据吗?”游采薇叫道:“以前你偷我辣条吃的时候,我也很温柔地给了你一巴掌,但你能说那不是一种拒绝吗?” “我什么时候偷过你辣条?”祝卿安反驳了一句,突然觉得对方说得有理,也许就是因为师尊太温柔了,才让拒绝没那么明显。 “……那我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游采薇说了一句,突然觉得这个结论对她的卷王朋友来说有点残忍,更别说这之后她们师徒还要相处这么长时间,与其这样尴尬地相处,不如编造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谎言。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不尽然,还有一种可能,咱们刚才都没有想到。” “什么?” “也许……你师尊是想考验一下你,故意用冷落你的方式,看看你拜师的决心坚不坚定……?” 说到后面,游采薇都心虚了。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科学,傻子才信。 但就是有这样的傻子——她的话音刚落,祝卿安就锤了下手:“原来是这样,难怪师尊突然变了个人,感谢你,我的挚友!” 等越尔进来叫她吃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睡熟的祝卿安,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从席子上滚落到露台上,且睡相奇绝,头发蓬乱。 这样看起来,就更是毛绒绒的了。 越尔蹲下身,盯着她看了一会,觉得对方应该已经睡熟,便伸出手偷偷在头上摸了摸,那是种很奇怪的触感,有点像在抚摸什么带毛的小动物。 她不敢用力,只轻轻摸了两下。 睡着的祝卿安很可爱,偶尔会嘟哝出句什么,她凑近去听,发现是“白鹤打包带走多少钱一只”,还有“月亮上开采的冰糖怎么是黄色”。 越尔听不懂,却也觉得有趣。 她听了一会,见对方总算不再说话,便轻咳了一声想把人叫醒,但至此她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卿安?徒儿? 感觉都有点难以启齿。 她们还没熟到可以叫名字的地步,可要是叫全名,又显得有些生疏,她没收过徒弟,也不知别人是怎么叫的,总不能喊“喂”吧? 犹豫的当间,祝卿安却是有所感应,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师尊静静地坐在她面前,好像想叫醒她,又不舍得把她叫醒。 温柔到让她几乎想落泪。 师尊,真好啊。 她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谁知头突然晕了一下,差点撞到师尊额头,她忙帮其摸了摸,问有没有撞到。 越尔本能是想往后退的,但跪坐的姿势很难退,只得任由其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对方的手暖暖的,被遮挡的目光里,不由有了微微的暖意。 “没事。”她轻声道。 “抱歉,师尊等很久了?”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想了想,越尔还是说出了这个问题,反正迟早是要解决的,不如当下就先商量出个结果。 “师尊怎么称呼都好啊。”祝卿安道:“其他长老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越尔想说自己和别的长老毕竟还是不同,又想起对方也不是她的亲传,犹豫半晌,道:“那就叫你卿安吧。” 祝卿安立刻立正答到:“弟子在!” 不知道为什么,越尔好像能看到她身后不停摇晃的尾巴,白天的那些怀疑在这一刻一扫而空,祝卿安并没有因为话本的事态度发生改变,看起来也没有半点心虚和遮掩。 大概,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这个念头起来的刹那,她心里松快许多,但也有些空落落的,嘴边说出的话却是:“走吧,饭已经做好了。” 饭毕,两人各自回房。 祝卿安因为睡足了,不知该做什么,不由自主起来翻开课本开始复习,这也是她的老习惯了,左右没有其他事好做,说是找点爱好,也不是一时半会培养得出来的。 而越尔看到她那边的灯仍亮着,也睡不安稳,便披衣起身,想着送点什么夜宵过去。 最后,是做了一碗红枣祝茶。 夜凉,喝点这个可以暖身。 等她敲开门的时候,祝卿安只穿着一件里衣,少女挺拔的身体在烛火的反射下显得既蓬勃,又曲致,她有些不知该把眼睛放哪里,刚要退身回避,对方就开了口。 “谢谢师尊送夜宵给我,对了,师尊能教教我吗,还有些问题,白天没太听懂。” 祝卿安没看出她的不自在,反倒邀请她进去,越尔想拒绝,想说明天再说,但口中说出的话却是—— “……好。” 门被轻轻阖上,微风吹过,将烛火摇了几摇,两人的身影也被吹得晃在一起,不分彼此。 今日也是如此。 祝卿安推开屋门,绕屏风而入,那个她日也思,夜也想的女人就坐在茶几前,门前摊开了好几本书,花花绿绿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仍是过去打过一声招呼,“师尊。” 才喊完,她顿时刹住步子,血瞳不住收缩,心头轰鸣一声。 那桌上摊开的书, ——分明是之前在蓬莱买回的画本子。 越尔闻言抬头,眸光轻幽看过来,唇边含了点笑,但祝卿安莫名觉着这笑里藏了丝冷意。 墨发女人将那书举起,其上不堪入目的图画正对她,语调悠扬,声音却淡,“徒儿……” “你不若同为师说说,” “这是什么?” 第 28 章 第 28 章 祝卿安被她一句话定在原地。 眼前只有画本里交颈而卧,纠缠不清的两具柔软躯体。 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她想解释,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如此苍白无力。 被发现了。 祝卿安惊慌失措只能憋得出一句话,“师,师尊,我没看过这个。” “哦,”女人将那书慢条斯理收回来,恍然大悟道,“所以这书,” “的确是徒儿的呀。” 祝卿安浑身血都凉了,她完全不敢想,师尊发现这个东西时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如今就是万分后悔,早知道该自己选一些,若是其他故事,像青梅那本,还能用自己好奇解释过去,但这几本明晃晃的名字,实在太过惊骇,特别是她们的确为师徒关系。 祝卿安的问题都直击根本。 越尔本以为她会问一些比较书面的问题,谁知对方问的全是些很实际很根本的,曾几何时也困扰过她的问题。 打通这些关节,很多知识都会融会贯通。 这也就是她,也许换在别的长老那里,可能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更别说是回答,先贤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学而不思的普通人,能深挖到祝卿安这个地步的,非常少。 更可贵的是,还脚踏实地,并不浮于表面。 越尔越发觉得对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定能够闯出一番事业,于是起了栽培的心思,因道:“卿安,你可有景仰的长老,有想过以后拜入谁的门下吗?” 祝卿安正在做笔记,闻言道:“您啊。” “什么?”如果这些饭菜口味只是一般,越尔绝不会有此一问,她也知道自己应该与对方保持距离,可当得知对方是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她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世上是存在天才的。 不止是在修炼上,在音律,文学,口才等等方面,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潜质,甚至不需要经过系统的教学,就能够比别人要强出百倍。 如果祝卿安有这样的才能,那她就不能坐视不理,虽说修道者不以厨艺为尊,但她没有这样的偏见,反而因为精于此道,才更加惜才如命,师父的作用,本就包括发掘才能。 祝卿安一脸懵逼:“啊?” 她是想拜师,但不是想学做菜啊。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和师尊破冰的好机会吗,只要能把师尊哄开心了,让她做什么都行。 越尔见她真有意愿,便道:“那就等下午疗伤过后,再加一节厨艺课,你觉得如何?” 祝卿安自然点头同意。 她想,既然愿意给她加课,就代表师尊的火气应该下去了,态度也会恢复正常。 谁知,师尊的态度并未改变。 依旧是绷着脸,不发问,也不接她奉的茶,即使她故意在下面做小动作,对方也只当看不见,好像是完全的放养她了。 为什么?! 祝卿安一整个大崩溃,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不是已经消气了吗,怎么突然又变脸了,难道是她又犯了什么错,可这也说不通啊,她从早上到现在连一个字也没多说,总不能是因为她进门时先迈左脚生气吧? 可她也不好质问,只能在心里憋屈。 同时,游采薇的那个说法也更加有理——除了想考验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解释了,这么想着,她的憋屈便消了个干净。 既然是考验,那她就必须好好表现。 明确,坚决,迎难而上,绝对不能有任何松懈,让师尊看到她的坚韧不屈,看到她的绝不放弃! 她的想法是这样。 但看在越尔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越尔虽然故意绷着脸不说话,但却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反应,希望自己的态度能够传达过去,一开始,对方还是委屈得很,后来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突然目光灼灼起来。 直白而热烈的目光,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投在她脸上,让她躲都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又是在讲课途中,总不能起身走开,只得轻咳道:“卿安,你不做笔记么?” 祝卿安摇头:“我没有记笔记的习惯,已经全部记在脑子里了。” “……”越尔不知她说得是真是假,但被这么直白地注视,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只道:“还是记一下的好。” 她这么说,祝卿安便点了点头。 但拿起笔又不知该写什么,反而因此分了神,笔尖乱七八糟地涂了几下,全是毫无意义的鬼画符。 不知写什么,又走了神,便只能偷偷盯着师尊发呆,师尊的眉眼生得极美,专心看课本的时候,更有种美不自知的专注,鼻子微挺唇瓣稚气,皮肤好到出奇,在晨光柔和的光线下,显现出一种如玉的质感。 好漂亮啊。 祝卿安以前就知道师尊漂亮,但这么认真观察却是第一次,书中记载师尊的年龄是五百多岁,但面前的人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感觉也就和她是同龄人,只是目光中有种柔和的暖意,没有少年人那种锐利的锋芒。 她心念一动,便在纸上随手画起来。 当然,她没有学过国画,也不会用毛笔作画,只是闲暇时自学过几天素描,便把狼毫笔提高了,伪装成铅笔的样子,细细地勾勒轮廓。 不一会,一张简单的素描便成形了。 纸上的人隐约能看出是师尊的模样,但因为没有细节,倒也不甚明显,她欣赏了一会,觉得越看越不像,便把它折了往书里一夹,又拿出新的纸来,开始认真做笔记。 过了一阵,便到了午饭时间。 说是午饭,其实就是昨天剩的灵米捏的饭团,这个时代的人好像并不太重视午饭,随便应付一下就过去了,祝卿安一个人吃就更随便,上午剩的茶水把饭团一泡,放点蜜饯就是茶泡饭,简单也顶饱。 吃饱了饭,人就会觉得困。 她今天起得很早,又学了一上午,这会儿困意就更明显,索性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便把桌子上的东西直接往下面一塞,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越尔看她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午饭,连课本都没好好收拾,被关门的穿堂风一震,又掉了半截出来,便走过去想帮她放好。 一打眼,正好看到她做的笔记。 越尔看了一阵,就心中一动——祝卿安说得不假,她的确用不着做笔记,从她的笔记看来,她对课本的理解已经足够,她精炼提取出的内容,无一不透着简洁高效。 越尔欣慰地点了点头,拿起课本收在一处,正在这时,突然掉了一张折纸出来。 她打开看了看,突然怔住。 那是一张她的肖像画。 笔触利落,用墨干净,不是平时常见的画法,但却极传神极熟练,如果是初学者,一定画不出这样的水平。 不,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对方上课时开小差,还偷偷把她当成了素材,这笔锋间饱含的爱意令人羞怯又心惊,一想到对方曾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越尔的心底就不由生出一阵战栗。 该说是气愤好呢,还是羞耻好呢? 她平时最是聪明,可现在,却有些无措。 如果是其他长老,一定会直接指出来,让弟子给自己道歉,可她却不能这么做,万一对方破罐子破摔,对自己表明了心迹,那事情必将无法收场。 她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她知道祝卿安是个好苗子,修炼也好,下厨也好,就连画画也有几分灵气,现如今正在病中,如果她们闹翻了,必将耽误对方的治疗,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也许还会影响后续的修炼。 心境,是修士最重要的净土。 哪怕是为了不影响对方的心境,她也要把这份屈辱放在心底,至于这张画……她只能代为保管了。 这也算是一种隐形的抗争吧。 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她的苦心,把心思多放在功课上,比如这个笔记就做得很好,值得坚持。 越尔将那张画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绝不能看着弟子耽于情爱,把自己的天分全都浪费掉。 她呆望着对面光洁的书柜,上面倒映出她隐约的容貌,坦白说,与那幅画是有些相像,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别人对她长相的夸赞,但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个普通人的长相罢了。 ……祝卿安是喜欢她的容貌吗? 她的眼角泛起一点潮红,眼角也慢慢垂下,她觉得,修士当以实力为尊,皮囊千篇一律,实在无可赞扬。 虽然她的实力也排得上仙界前列,但总觉得,喜欢她的实力要比喜欢容貌要高级一点,这个无谓的想法在她心头盘旋,半晌,她突然惊醒——想什么呢,喜欢她什么,重要吗? “我景仰的就是您,您是仙界第一人嘛,还有谁能比您还强大呢?”祝卿安执着笔顿了顿,忽又笑道:“不过,这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虽然得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越尔并没有收徒的想法,对方能够有其他目标,并不算一件坏事。 祝卿安道:“现在我觉得,您最可贵的倒不是强大,而是强大之余,还温柔,细腻,思人所不及,要是知道你私下里这么好,拜师的人肯定会把您的门槛踏破——不过如今她们还都不知道,所以也只我一人偷偷享受罢了。” “……你不必奉承我。”越尔不想她说得如此直白,脸上不由浮起热浪,平时她被夸惯了天资,对于别人夸她强大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这种着眼于细微处的小事被看到,更让她觉得窝心。 “我没有奉承,实话实说而已。”祝卿安道:“不过,为什么您一直没有收徒弟呢?” 越尔身为宗主已有百年之久,就说以前刚即位时太忙收不得,可近些年仙界太平,宗门安稳,收几个弟子也是情理之中。 想来,也许是年龄不大,还到不了需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书中写的剧情里,越尔就一直没有收弟子,待她以身殉道后,前来吊唁的虽有各峰的师侄,却没个亲弟子给她摔盆举灵,说起来也叫人唏嘘。 想到此处,祝卿安忽然有些感慨。 以前,她只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本书,除了同穿来的那两人,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npc,就连越尔这样着墨较多的角色,行事也在作者划定的区域里,跑不脱去。 可与师尊相处后,她发现自己的认知还是太狭隘了,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书,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好,比起对方,也许自己更像一个只会修炼的npc。 可这样带来的认知变化并不全是好事。 比如现在,在意识到师尊会有殉道的那天,她就开始鼻子发酸——世事无常,也不知她们还能相处多久。 “我没收徒,是不想让自己的首徒变成众矢之的,你也知道,宗主一位虽然并不拘于哪个峰的弟子接替,但宗主的首徒只要够格,继任宗主的可能是很大的。” 越尔忽道:“我身后没有强大的背景家世,也没有人脉金钱,若是被有心想竞争宗主之位的人盯上,便只能和徒弟孤军奋战,与其令其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倒不如清清静静的,不收徒便罢了。” 这也是她思索过后得出的答案,当然,她也想过,这样的回答会不会令祝卿安失望,但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说罢之后,她便望向祝卿安,怕对方会难过,但对方的难过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简直像再也见不到她了似的。 “师尊,我真的不想和您分开……”祝卿安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眼角垂* 垂嘴巴瘪瘪,像只尾巴低垂的小狗。 就这么想做她的徒弟吗…… 越尔有些无措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不过这一点你要想好,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我想好了,我要多陪陪师尊。”祝卿安又道:“跟师尊收不收我做徒没关系,我想待在这里,天天与您作伴。” 祝卿安也不知这么说妥不妥当,一开始,她只是有些难过那个终将到来的死亡,可在她得知师尊不收徒的原因是怕连累别人后,她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的师尊未免也太好了吧! 为什么这么温柔的人,最后会落得孤独终老的地步呢?难道师尊没想过这个结果吗,肯定想过的,但是对方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把别人拉入自己身边这个危险的可能中。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结果到来呢? 想来想去,她所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 越尔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只觉得此话有些歧义,不做徒弟,还要天天作伴,岂不就是道侣? 祝卿安是有这种企图吗? 越尔不清楚,也没法追问,脑子反倒清醒了些,便道:“这事倒也不急,等你伤养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祝卿安也知此事急不得,便点了点头。 越尔道:“看你也困了,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祝卿安打了个哈欠,又点了点头。 “那就睡吧,明天还有课。”越尔把她扶起带到床边,刚要离开,祝卿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机灵了些:“我送您出门。” “不用,你睡吧,就几步远。”越尔把她按倒盖上被子,祝卿安本来还有些半推半就的,结果脑袋沾到枕头,立刻就迷迷糊糊不反抗了。 “师尊,晚安……”她眼睛朦胧着,手指扒着被子露出一个笑来,那个笑甜甜的,眼角却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痕。 “晚安。”越尔帮她擦掉泪,灭灯。 夜幕下,祝卿安睡得安宁又香甜,越尔立在床头等了一会,待她睡安稳了,才轻步走出门。 在月色下立了立,越尔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看,祝卿安都是个没心机的小孩,赤诚,直接,热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隐藏,怎么可能写出那些意淫的故事,怎么可能怀着不可言说的歹念? 但是—— 对方的行为却又明显是想与她亲近。 邀她深夜相会,询问她不收徒的原因,又摆明了想陪伴在她身边,夸奖,祈求,礼貌,这些无一不是打动别人的利器,对方做得很好,在没有踏出那个房间之前,她完全是被对方的情绪牵着走。 直到刚才,被凉风吹彻,她才清醒了些。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被对方感动,做出当场收徒的草率决定,这当然是危险的,不是自己危险,就是对方危险,总归有一个人会因此惹上麻烦。 与其这样,还不如相安无事。 等过了这半个月,祝卿安的病好了之后,她们就能回到自己原本的日常中,再也不需要为这种空浮的危险所笼罩。 她做了决定,但心里某个地方却隐隐有些痛楚——半个月,她们只剩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了么? 不由得,她叹出口气来。 祝卿安选了最为熟悉的金丝软垫,缓缓坐下。 她一直很念旧,且对气味十分敏感,这些用惯了的熟悉物什才能让她安心,犹如回到了阿娘的怀里。 因此越尔说她那点儿情动不过是依赖时,祝卿安有过一瞬的动摇,想自己或许真如师尊所说,习惯过了头,难以割舍罢了,但很快她又明白。 不一样,虽然不甚明晰,但她能分辨出来师尊与阿娘不同。 若想阿娘,心头总是软和,油然生一股血脉相连的心安。 可要是想到师尊……祝卿安咬唇,把脸埋在膝头,那是独一份的心欢,和—— 情欲。 或许也有亲情,但绝不单是亲情。 第 29 章 第 29 章 她这头胡思乱想,越尔也心绪纷乱。 祝卿安方才那问,的确是将她问住了。 “师尊呢?” 此言又回响在越尔脑中,带着小徒儿特有的冷软音色,一丝丝,一缕缕,到底是嵌入她的识海之中,悄然落了座。 是啊,她呢? 她对小徒儿又是如何想法。 直至南宫绛走后,越尔都没有从这个结论的冲击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都是祝卿安是不是这些话本的作者,又为什么要写这些,写这些的时候,又是怎样的表情和想法。 这么多……这么多的数量。 她大致看了一眼,多数都是师徒,还有的是仙尊,总之都是与她能扯上些联系的身份。 如果真是祝卿安所作,那对方究竟有何企图?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禁忌关系,还是对某个特定的对象有所……有所图谋? 这么想着,很多小事突然浮上心头。 在这之前,她是见过几次祝卿安的。 不是那种公众场合下的见面,而是对方曾经数次偶遇过她,还来她的洞府前拜访过,本来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想找自己开小灶的弟子不少,若她个个都热情回应,那学堂就形同虚设了。 可即使如此,祝卿安找她的次数也远超别的弟子。 各种理由各种方式,持续了很长时间,只不过那时她不太留心,后来对方也没再坚持,于是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经过护山阵破损一事,两人总算扯上了关系,对方提出指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给了通行玉牌,后来又发现了生病的事,如今对方更是住进了她的洞府。 乍一看,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如果把写话本,凑偶遇,终入室,都当成是一场有所蓄谋的经营……那自己岂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越尔捏紧了手边的话本,后背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凉意——这样说来,祝卿安岂不与那话本里的徒弟别无二致么? 苦心经营,步步设局,装作对师尊非常敬重的模样,其实在心里已经把师尊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只等着师尊跳进牢笼,永无翻身之日。 自己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师尊?”正陷在沉思中不可自拔,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一抬眼,正是想象里的那个始作俑者。 越尔慌乱地抬起头,身体不由往后退了退,眼神里满是防备和疏离,颤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卿安被她的反应之大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我把客人送走就回来了,您说,让我上午听课下午疗伤的……” 师尊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祝卿安会如此轻信损友,是因为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她的师尊的确非常温柔,但毕竟身在上位心思难测,她没办法直接问,只能听风就是雨了。 游采薇见对方还真信了,莫名有些心虚。 这纯是她胡扯的,但能止住好友的精神内耗也算没白胡扯,便道:“嘿嘿,小意思!” 两人谈过之后,祝卿安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她这种人机最怕的不是辛苦,怕的是找不出问题,现在症结已经明晰,剩下的就只有抗住压力,迎难而上。 说句不谦虚的,经历过那么多场考试后,她最不怕的就是压力,只要有血条,那就说明肯定有通关的办法。 …… 而另一边,越尔自责到无法入眠。 虽然下决定是的是她,但真的落到实处时,还是会被徒弟可怜兮兮的模样折磨到良心发痛。 一开始,她收起了笑容,对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会时不时偷偷看她,好像想探究出她不笑的原因。 当然,她平时笑得就不多,这也算不得什么大变化,但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态度,她又进一步减少了沟通,不在课后多说一句话,问对方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其实这话也就只有她会问,别的长老同时教导的弟子不少,不可能一一去询问这个,如果弟子真的有没听懂的地方,主动过来问的话,她们再进行解答。 前几天,她都是会问的。 这个变化有些明显,也确实引起了祝卿安的注意,对方坐在课桌后,像坐了一条针毡,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看到她要说话了,就忙立正身子等待,可究竟没等来她的询问,便又蔫蔫地颓了下去。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破功。 对方的模样非常像一只迫切等待主人召唤的小狗,但是主人偏偏不唤它,它只能坐在那里,一会爬起一会蹲下,尾巴都要转得起飞了,眼神诚恳到自己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越尔的目光投在书页上,余光看到对方忽地起身去了茶台那边,平时,祝卿安也会在课间给她奉茶,这也算是老惯例了。 果然,过了一会,对方就端着杯茶慢慢走了过来,按照之前的习惯,她是会停下来,礼貌接过杯子,再说声谢谢的。 但今天,她只淡淡道:“放那边吧。” 这才是正常师尊的架子,不用言谢,也不用亲手去接茶杯,越尔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做的没问题,是之前过于谦逊了。 她做的的确没问题,但不符合惯例,祝卿安立刻就更慌了:“师尊现在不喝吗?” “等会喝。”越尔并未多解释。 祝卿安没话了,也不敢追问,只带着满溢出身体的失望回到课桌后面,脚步沉重,目光低垂,就连空气中都似乎带了委屈的味道。 越尔偷眼看去,只见小狗的尾巴也拖到了地上,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待对方返身回来,她连忙收回目光,但还是感觉到了十足的殷切,就投在她的脸上。 确切地说,是她脸旁边的杯子上。 对方在期待她喝茶,好像喝完茶以后,这个相处模式就可以改变——本来她觉得喝茶不是什么大事,但察觉出对方的心思后,她就知道这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喝了。 不能让刚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就这样,她绷着神经硬撑了一天,直到天黑,都没有去碰那个茶杯,祝卿安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决心,由一开始的失望到绝望,再到彻底心灰,变得怯怯的,连话都不敢搭了。 越尔看到她的改变,自责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她又何尝想这么折磨徒弟呢,可她不愿让祝卿安越走越偏,她希望有朝一日对方可以理解她的苦心,把自己的重心放到学业和养病上。 这也是对方来这儿的初衷。 与自己的关系如何,并不重要。 道理上她是很清楚的,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转身离开后,对方身边那低落下去的空气,小狗的尾巴连晃都不晃了,就那么直直地垂着,安静到惹人心疼。 不知用了多少解数,她才勉强压制住自己回身摸摸对方头的欲望,坚定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没有宵夜,没有夜访,以后都不会有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很久很久才慢慢松了劲,这时,她回身想看对方睡下了没有,谁知透过窗纱,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仍立在原地,目光痴痴地盯着她房门的方向。 她那可怜的傻徒儿,还在难过呢…… 越尔也跟着难过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抱一抱对方,摸一摸对方的头,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做个坏师尊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徒弟的。 但她到底忍住了,她一直等,等到对方转身回去了,才叹了口气,痛苦到无法成眠。 但她知道,痛苦是有回报的,经过今天的冷处理,祝卿安会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她也不用再承受妄想的侵袭——不管那是不是妄想,她都不必担心了。 …… 她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却与她的预料不尽相同,不,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的南辕北辙。 次日,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门前,犹豫如果对方仍旧精神不振,她该不该稍微松松口以示安慰时,祝卿安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并对开门的她行礼:“师尊早!” 声音洪亮,毫不迷惘。 对方手里还执着一柄扫帚,看起来,像是把院落全部打扫了一遍,因为有净尔术的存在,亲手打扫更显诚挚的意味,是别峰弟子对师父表示衷心的必要项目。 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不会放弃吗? 越尔觉得只剩下这个可能了,坦白说,昨天故意冷落对方,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这会儿看到对方如此殷勤,她实在无法伸手去打笑脸人。 于是只得应道:“……早,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卯时,师尊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越尔愣了愣:“你做了吃的吗?” 祝卿安挠头笑道:“嗯,不过我不太会做饭,希望师尊不要嫌弃才好。” 说着她便率先往厨房去,越尔跟在她的身后,一走进厨房,就闻到一股清香的荷叶味。 “荷叶莲子汤,还有虾饺,我不会炒菜,也就能做点快手早餐了,不油腻,师尊可以放心吃。”祝卿安又道:“一直劳烦师尊给我做饭,我也该回报才是。” 越尔看着砂锅里白绿相间的甜粥,还有晶莹剔透的虾饺,个个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菜色,不由起了好奇,道:“这是你们那个时空的菜么?” 祝卿安点头道:“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越尔坐下来吃了几口,觉得惊为天人:“你真的从来没做过菜?这两种食品的味道都称得上绝佳,清淡又不失滋味,比山下酒楼都好吃。” 祝卿安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做的菜能有这么好,她的本意是想讨好师尊,对方这么捧场,倒把她弄得无所适从:“……嗯。” “难得。”越尔有些激动,她平生对别的事都能淡然处之,唯独在厨艺上自认不输任何人,现在她的徒弟比她还有天赋,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斟酌道:“你想不想跟我学做菜?” 祝卿安完全想不出来原因,但她确实有点受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心知师尊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故意摆出厌恶的模样让别人难过,所以肯定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师尊生气了。 她一时想不出来,但态度却更谦卑了些。 越尔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突然起了些恻隐之情,又想起刚才那些想法不过是她的臆想,并没有任何现实依据。 也或许,是平白冤枉了好人。 况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若祝卿安真是写话本的人,又何必爆出自己是穿越者这个惊天秘闻呢,思来想去,总觉得大多是自己多心。 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她微微松了口气,道:“书都送来了么?” 祝卿安正自责着,思考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师尊,听到对方温声相问,立刻雀跃起来,重重点了点头:“我以前老是听不进去课,可要是师尊讲的,肯定听一辈子也不觉腻烦!” 平时她这样说,越尔肯定觉得窝心,可今日却有些不同,总觉得油嘴滑舌似的,好像是有其他的企图,本能地不想回应。 祝卿安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改变,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垮塌,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师尊,可又不好直接质问,只能默默把书摆出来,在小桌后恭敬坐下,垂着头,等待师尊教诲。 “你学到哪里了?” “道三千卷。” “那就从这开始。” 越尔从没教过课,也不知道平时长老们是怎么教课,便拿出自己的一套办法,给祝卿安讲起来。 祝卿安听得很认真。 有时盯着书本做笔记,有时抬头与她对视,这些动作没有作假,完全是发自本心。 越尔自问还不至于没这点识人之术,至少在她的面前,对方是完全的干净纯真,眼中没有任何心机的底色。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越尔的心柔和了些,不由想到,即便被自己这样对待,对方都没有任何不耐烦,心志之坚定,品行之高洁,远非普通弟子可比。 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她放下书卷,道:“也有半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祝卿安讶然:“已经一小时了?” 她完全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看来老师和老师还真不一样,师尊的声音又清亮,咬字又清晰,说话有逻辑,听起来非常容易,比其他人的水平要高出不少。 可她现在,不敢再贸然夸奖了。 师尊对她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这让她的行动也受到了影响,以前开口从不内耗,想什么说什么,可现在她怕一说出来,就被师尊当做没听到似的,给敷衍了过去。 她害怕场面尴尬,所以索性不说。 越尔看出她的小心翼翼,突然有些愧疚,道:“累不累,要不要喝茶?” “喝,不过就不劳烦您了,我来吧。” 祝卿安说着起身,到后面的茶台那边倒水,路过师尊身边的时候,突然看到地上摆着一摞书,那书的装订有些熟悉,简陋无比,字迹潦草,像极了她之前看过的话本。 但只露着一点书边,并看不到书名。 她有心想仔细看看,但师尊的衣裙覆在上面,总不能把对方的裙子掀起来,抱着一点狐疑,她过去端了茶来,路过地台的时候一时失神,竟绊了一跤,茶盘随着茶水洒出去不说,本人也扑到了师尊的裙摆上。 再睁眼时,她的面前已经是被她撞开的书堆,还有搓开的书页,那些淫/乱的词语,不受控制地全印进了她的眼睛—— 《清冷师尊夜半喘息时》《与仙尊的那些缠绵悱恻》《高岭之花攻略手册》…… “徒儿,你怎么可以如此放肆……你忘了么,我可是你的师尊……” “往哪里逃呢,师尊,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动情时是这等模样吧?” 鼻端前传来师尊裙摆上好闻的淡淡清香,祝卿安抬眼看去,师尊咬着唇,脸羞红到无可复加,等她起身的时候,对方已经扯走裙摆,往门外奔去。 这小石台就嵌在地上,像是凭空而起,没有什么缝隙能藏物,面上也只是石头的粗糙,看不出哪儿放了令牌。 祝卿安沿它转了一圈无法,不想再踩在这密麻符文上,不知为何她瞧见这符文总有一种震悚感。 或许有机关?她打算最后在看一看就走。 银发姑娘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方床上摸索。 忽的,在她碰到方床中央那瞬。 祭坛却突然活过来一般,满地符文乍亮,霎时映照在她的脸上。 祝卿安心一惊,脚下符文竟开始涌动。 第 30 章 第 30 章 “天有言,九州天魔将降,届时生灵涂炭,风雨飘摇之际,自会有救世之人现身,救万民于水火,你又急什么呢?” 谁在说话?祝卿安还在心悸,方才符文启动,她晃眼便被拽入了这处奇异空间,周遭是浓郁墨色,寂静无声。 她四下望,见不远处有两道金色虚影,相对而立,应当是哪儿发出的声音。 祝卿安小心翼翼靠近她们。 “如今西域半数城池已被魔族侵占,可那救世之人连影儿也没有,我怎么不急?” 一道温柔的女声稍恼反问。 越尔无奈道:“我再去抓一条吧。” “这是什么鱼,是不是挺难抓的?” “鳕鱼,难抓倒不难抓,只是未必能这么凑巧。”越尔也不知道这猫从哪儿来的,不过主峰上住的人不多,动物就比较猖獗。 祝卿安想了想,道:“师尊,我有一个主意,只是还需要一些配餐的主食和蔬菜。” 越尔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祝卿安道:“在我们那个世界有种叫鳕鱼堡的东西,特别好吃,做法也不难,是用面包夹蔬菜和肉饼做成的,这鱼虽然破了蒸不成,但打碎了做肉饼还是可以的。” “肉饼……可鱼肉松散,如何成型呢?” “这个简单,把肉剁碎了,用各种香料和鸡蛋液调和,再裹上面衣,在热油中炸制酥脆……”说到这里,祝卿安的口水就开始分泌了,只能说不愧是风靡世界的快餐,能够俘获这么多人的心,自是有它的道理。 只不过她虽然知道大概的制法,却并不清楚其中的比例和选品,而且也不敢用热油炸东西。 “那具体操作就由我来吧。”越尔看出她的为难,心知这么复杂的流程,新手自然是不敢动手的。 两人就各种细节上敲定,没有黑胡椒就用盐,没有黄油就用花生油,没有面包就用馒头,汉堡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其实要涉及到的地方很多,这个时代没有半成品,连盐粒都是粗的,需要自己想办法捣碎提纯。 当然,越尔催动灵力就能瞬间完成。 祝卿安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做些打下手的活,什么磕鸡蛋洗蔬菜——哦,这个时代没生菜,只能用嫩白菜叶代替。 忙活了大半天,鳕鱼肉饼出锅的时候,满屋飘香,祝卿安立在旁边眼巴巴地看,小猫躲在灶台上嗷呜嗷呜叫个不停。 越尔不由勾起嘴角,切开一块分给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刚出锅的肉饼又烫又香,小猫迫不及待边骂边吃,听得出来骂得很脏。 祝卿安则是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又吹了半天,才试着勉强入了口,这一口下去,酥脆的面衣破开,鲜香的肉汁便爆了满口。 太——好——吃——了! 祝卿安嘴里还含着东西,但忍不住想把评价传达给师尊,怎么说呢,她吃过这么多次鳕鱼堡,从来不知道新鲜出炉的会有这么好吃,完胜所有的连锁品牌! 这是当然的事,那些快餐店用的是半成品,肉全部是冷链加工来的,别说口味,质量都未必能有保证。 可她现在吃的,却是新鲜打成的肉泥。 半个时辰前,这条鱼可还活蹦乱跳呢。 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急切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越尔便知自己的第一次尝试成功了,这种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就算是境界突破她都能泰然处之,可研发一道新菜,却是能让她心里的花全部盛放。 她真的好喜欢做菜。 也真的好喜欢食客满足的神情。 她从来没预料到,这个她孤注一掷与徒弟交换的秘密,在机缘巧合下,竟然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快乐。 这一晚,祝卿安吃到走路扶墙。 越尔则是心境大变,宏大的快乐之后,是对未来无穷尽的向往,她知道,她已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而这扇门,是祝卿安才能成就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美食冲击。 穿越者的存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连带着看那些话本也没那么可憎了。 几个时辰前,她还觉得是那些话本让她移了性情,但现在想来,那话本并不只是话本,如果带着探安的眼光去看,说不定能发掘出许多美食的线索。 烛光跳动下,越尔看了一夜的话本。 第二天,是南宫绛送药的日子,她把门敲开一看,就见越尔眼圈泛黑,像是熬了一夜,还不是熬夜修炼,修炼不会有黑眼圈。 “哟,怎么一夜没睡啊?”南宫绛探究道:“干啥了,你屋里不会还有其他人吧?” 在她想来,熬夜除非就两件事,修炼或者亲热,既然不是修炼,那就只剩亲热了,但能亲热一夜的绝不是一般人,只有热恋期的情侣才这么有激情,估计这会儿,徒弟都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什么其他人?”越尔不明所以。 两人前后进门落座,南宫绛一眼就看到她书桌旁散落的话本,又感知到卧房里的确没人,突然有些为自己这单身多年的师妹难过起来——合着,她不是亲热了一夜,是看了一夜的话本。 这也太惨了。 多少欲望无法排解的女子,都会把看话本当成一种发泄途径,别人也就罢了,这可是她师妹啊,美貌与能力并重的天才,想找个床伴简直易如反掌,可偏偏脑子不开窍,才被迫单了这么些年。 看把孩子憋成啥样了,简直是在用生命看话本,也不知道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徒弟不用,非要自己可怜巴巴地搞这些虚的。 “昨晚上和徒弟怎么样了,和解没有?”南宫绛敲着桌子问。 “和解了。”越尔懒得去纠正她的说法,便顺着她说了。 “那就好,俗话说,师徒没有隔夜的仇,别为了这点小事就伤了情分。”南宫绛抚掌一笑,又道:“不过说到这个,我还真有一件正事问你。” “什么?” “怜玉想收卿安进执事会的事,你听她说了吗?” “执事会?”越尔愣了愣,又摇头:“我没听她说过。” “她当时没同意,说是想考虑一下。”南宫绛道:“这个事倒也不大,不过我还是想先问过你,你也知道,执事会的成员都是各峰的骨干,如今卿安还未正式拜师,要想加入,先是得过了筑基期,再说入门,你有没有这个意愿,把她收入门下呢?” 越尔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早就摆在了她的面前,之前,她倒也和祝卿安提起过拜师的事,对方当时的说法就是想拜她为师,只不过有诸多顾虑在,她说了容后再议。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祝卿安才没对她坦白执事会的事,而拜师的事也是由她提出的,等于说,对方连试探她的意图都没有。 这更让越尔觉得自己有些亏欠了。 可不管怎么说,问题仍旧未能解决。 那就是她的身份特殊,她收徒,也就意味着是在挑选宗门继承人,这算不得什么好事,至少对于祝卿安这样的嫩苗来说,是这样。 祝卿安承受不起那么多人的觊觎。 万一有人瞄上了宗主之位,想置她于死地并取而代之,祝卿安也会成为目标之一,所谓斩草除根,就是这么回事。 她将想法说罢,南宫绛愁道:“也是,这么说来,收徒倒不是一件轻慢的事了,要不让她先拜到我门下,等羽翼渐丰了再给你转过来?” 她说的倒也是一个办法,但不知祝卿安愿不愿意,越尔道:“过后我问问她吧,执事会是个能历练人的地方,卿安的实力也绝对配得上,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她的将来。” “行,这事你看着办。”南宫绛道:“反正不急,等她病好之后,还得等筑基,至少得一年半载的时间。” 两人又谈了些闲话,南宫绛便去了。 越尔将她送出门外,待她的仙鸾走后,才慢慢返回院中,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是因为祝卿安迟早要离开这里么? 距离那个未来还早,而且分开也只是暂时,但仅仅是这样的设想,就够她觉得不舒服了,虽说是暂时,可要想强大到能够独当一面,至少还要百年的功夫,这期间,对方会在千羽峰学艺,与她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到时,这个院子里又会只剩下她一个。 越尔立在晨曦中,裙摆随着清风微微摆动,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有眉宇间似有愁色。 不一会儿,她身后有门推开的声音。 祝卿安又起了个早,一开门,就看到师尊立在院中,好像在烦恼什么的样子。 “师尊?”她小心地问道:“刚才是谁来了,怎么……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越尔自问没有流露情绪的习惯,也不知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又道:“你怎么起来了,离上课的时间还早。” “昨天只扫了前院,我去把后院扫了。” “用法术就好了,不必如此劳心。”越尔说罢,突然想起对方如今还不能用灵力,便道:“你回去再睡会吧,我去收尾就好。” “没事的,师尊,我每天都吃这么多饭,不干点活怎么好意思呢?”祝卿安拍了拍自己的小臂,道:“很有力气的,不信你摸。” 她也就随口一说,谁知正与话本中的台词对上,那话本里的徒弟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不是为了打扫,而是为了让师尊看看,她能不能在床上令其□□。 好容易消除的怀疑又隐约浮起,越尔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看着那张近乎无邪的脸,到底还是红着脸,拂袖而去。 这头边临还要拽着祝卿安一起打坐,祝卿安摩挲令牌,注意力不免又集中在那九尾狐上。 飘然似仙的身姿实在潇洒,自小小一块雕像都能透出来。 “祖师娘娘呀?”边临很容易就发现她在看什么,多说几句,“祖师娘娘好像就收了三位亲传门生呢。” “三位?”祝卿安好奇抬头。 “是啊,最小那位就是道元仙尊,还有位大师姐,”紫衣姑娘想了想,才笑露出虎牙,“记起来了,” “是叫毕烛。” 大师姐?祝卿安停步。 那晚师尊喊的也是。 ——师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 31 章 第 31 章 是夜,屋内沉郁,暖香熏人。 越尔睡得不大安稳,这几日频频惊梦,大多是些不好之物,待她醒来却又不记得什么。 女人侧身躺着,身上衣衫略乱,被褥只盖得腰间,床帏被风吹动晃扬,也似入了她梦里一般扰人。 好像有阵温意靠近,越尔半梦半醒间掀一点眼帘,朦朦胧胧瞧见道熟悉身影。 银发柔亮,面容如蒙一层面纱,看不真切。 “师姐?”她下意识想的却是毕烛。 银发女人没有言语,只是上了床榻倾身过来,笼过一片阴影。 越尔愈发觉得这人是她,周身防备尽数卸下,半支起身挨近,眉梢皆是柔和,似乎……还藏了一丝委屈。 “你回来了?” 越尔足足沉默了有一刻钟。 就好像梦境成真了似的,她感觉摆在眼前的这个现实颇为荒诞——她从没想过,穿越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如果祝卿安没有说谎,那也就是说,她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个话本? 那她自己的存在呢,也是假的吗? 她的行为,真的还由自己主导吗? 而更关键的是,祝卿安呢? 她既说是穿来的,便是身负重任。 从那个话本里透漏出来的意思,好像这些穿越者会有一个所谓的系统任务,不是攻略师尊师姐,就是仙尊魔尊的,祝卿安也有那样的任务吗? 暂时,还看不太出来。 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 越尔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突然想起师姐说的那些巧合,除了解释为魔界的奸细,还可以有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祝卿安就是冲着攻略她来的。 这个猜想让她有些心惊。 但没有半点根据。 祝卿安看她表情阴晴不定,还以为她是不理解穿越的意思,忙大致解释了一下,但越尔并没有什么反应,只盯着她仔细地看了几遍。 祝卿安的表情几乎算得上纯真。 干净,诚恳,小动物一样望到底。 越尔没看出什么破绽,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话本毕竟是话本,不一定代表现实,况且话本里的徒弟心思深沉寡言少语,是个心思深重的人,从未道出自己是穿来的这个惊天秘闻。 但祝卿安上来就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祝卿安被她盯了半晌,有些不自在起来,开始如坐针毡——她觉得,对方应该是没信她的话。 别说对方,就连祝卿安自己,穿越前都觉得这事就是天方夜谭,基本上是要与科幻挂钩的范畴了。 几千亿分之一? 反正,她就这么踩中了狗屎运,直到现在都没完全接受现实,更别说师尊这个从没看过小说电视的书中人了。 “其实,您不信也很正常,但我只能说,我真的没有骗人……”祝卿安感觉自己的解释很苍白,但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话好说了。 “我信的。”越尔道。 “啊?”祝卿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没人会拿这种事骗人,若想编,不如编个容易叫人相信的。”越尔缓缓道:“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能够成为你秘密的知情人,我很高兴。” 祝卿安看师尊是真的信了,不由惊讶万分——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信的事,师尊却愿意信,这是有多温柔,多照顾她的情绪? 她立刻躬身跪倒,道:“师尊,谢谢你愿意信我!其实刚才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太离谱,离谱到我自己都觉得太假……” “嗯。”越尔看着对方毛绒绒的脑袋,不由伸手想去摸摸,伸到半空觉得不妥,又偷偷收了回去。 祝卿安并不知她的小动作,只知道现在自己很轻松,这么说开之后,真有种酣畅淋漓的释放感。 说实话,跟别人说这个,她可能还真没那么放心,大概是因为对方是绝对的正派人物,又与她有利益相关的师徒关系。 所以说完之后,她还真轻松不少,从今往后,很多麻烦的事都好办多了。 放松下来,她又有点好奇起师尊的秘密是什么了——当然,她刚才说了不探听,也不会出尔反尔,只是在心里偷偷想一下罢了。 “好了,你的秘密也讲过了。” 越尔把话题又引回病情上:“我刚才已经看过了,你体内淤积的灵丸有二十一,大多在丹田附近,还有一些在躯干,四肢,分布很分散,我想先从外围化起,这样也能让你有个适应的时间。” 说着,她以灵气为笔,在空中画出一个人形,又闭目思考了一下,在上面点出二十一个大大小小的位置,这些点大部分都集中在人形的小腹处,有十二个之多,剩下的,左手上有两个,左腿上有一个,右腿上有两个,还有三个在胸前,一个在右肩。 祝卿安惊道:“这么多?” “三年的时间只结这么多已经算是奇迹了,若是配合得当,满打满算下来,半月足够化完,只是这期间你要吃些苦头,功课也会落下。”越尔沉思一阵,道:“不如,就由我来给授课,这样也好加深你我的了解,对你的治疗有好处。” 祝卿安自然说好,虽然她不爱听那些枯燥的科目,但如果是由对方来讲,她倒愿意听一听。 此时已是傍晚,上课是来不及了,化淤的事今日也做不得,越尔略想了想,道:“你饿不饿?” 祝卿安道:“有点吧……” 其实,是非常饿。 但她一直没敢说,一来是事情太多来不及,二来师尊肯定辟谷了,就她一个人,等对方休息了,自己再凑乎一口也容易。 越尔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啊?”祝卿安哪里敢劳烦师尊,忙道:“那个,师尊,您就不用伸手了,告诉我哪有食材,我自己做点就是了。” “无妨,你能吃虾吗?” “……能。” 越尔点点头,往院中的池塘走去。 祝卿安也跟了上去。然后,大开眼界。 刚才她余光晃到的那个小池塘,近看来才发现,居然是个通往大海的传送法阵,越尔随手一网,就网到了一大兜的海虾,这些虾各种类型都有,名字不大能叫得出,但一看就肉质肥美,晶莹剔透。 她一脸惊讶,越尔却是神情淡淡。 对方进了厨房,祝卿安也跟了上去,刚想问问自己能做点什么,就听越尔道:“你不用管了,去外面等着吧。” 祝卿安张了张口,默默出去。 感觉上,对方不是在跟她客气,而是真的用不着她——当然,这是祝卿安的直觉,对方没有直说,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便勉强留下。 但,有点好奇师尊做菜的模样。 祝卿安走出门外,到底没有走远,而是趴在门边偷看。 意外的是,对方动作非常麻利。 这种麻利不是着急出锅的那种快,而是每一件事都在计划中的从容,从洗虾,剥虾,热油,炒料,炖粥,切菜,摆盘,这三菜一粥的全部流程,对方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时间精确到几乎插不进去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看得入了迷,甚至没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等对方端着盘子出门的时候,她连躲闪都没来得及,一下子撞进对方的目光里,接着她还没说什么道歉的话,对方突然有些慌了的意思,脸上也浮上一层淡淡的薄粉。 “……你全都看到了?” “看到了,师尊好厉害,这么多的菜居然只用了半个时辰,每个动作都像是经过无数次训练,炉火纯青到像一曲交响乐!” 祝卿安一点没夸张,她真是这么想的,太像一组交响乐了,只不过全部的乐器,指挥,都是师尊一人完成。 只是她不明白,这么厉害的厨艺,为什么不愿意给她看呢?难道是怕她的动作影响了自己的发挥? 好像也说不通。 于是她开口问了。 不想师尊却道:“这就是我的秘密。” 祝卿安有些不解:“什么?” “修士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没多少人会在吃食上下功夫,俗话说君子远庖厨,虽说修士不忌杀生,但毕竟会沾上因果……总之,这爱好并不值得夸耀。” 越尔的表情有些落寞,她是真的喜欢下厨,但因为种种原因和偏见,并不能在别人面前展露这一点。 就算做了,也只能自己吃,可她饭量不大,吃又能吃多少呢? “师尊,你之前教给我一句话——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了,别人的看法固然重要,可若是永远被外界裹挟,就无法真正自由地生活。” 祝卿安道:“况且,我就觉得会做菜的人很厉害,非常厉害,好多人想学还学不来呢,这是很优秀,很难得的天赋!” 她夸得很诚恳,眸子闪闪发光。 越尔被她说得面上发烫,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了,只得避开她灼热的目光,低声道:“好了,你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祝卿安已经饿了整整一天,得到开饭的许可,立刻甩开膀子狼吞虎咽起来,早把吃相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吃! 炸虾好吃,虾粥也好吃,莴笋丝也好吃! 她在现实没吃过这么新鲜的食材,来了这儿也只能吃食堂,从来不知道这儿的食材会如此高级,能够做出这么美味的味道。 要是天天能让她吃上这么好的,那她这趟穿越就不算白来,就是可惜,她不能老是麻烦师尊,所以这顿饭,也许就是最后一顿了。 想到这里,她放慢了速度,既然是最后一顿,那就得仔细品尝,万一以后吃不到了,也能多留一些回忆。 越尔看她突然慢下来,便问:“是哪里不合口味吗?如果有不喜欢吃的,剩下就好了。” “不,是太好吃了,我有点舍不得吃完。”祝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越尔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真诚的夸奖,这比夸她生得美,修为高,人格高尚都令她高兴,沉默一阵,她道:“若你喜欢,我可以每天做给你吃。” “这是徒儿在大比上赢回来的,我想师尊伞上并无装饰,正巧能用上。” “您可以收下吗?”她不自觉含了几分期冀看向越尔,呼吸稍屏。 略卑微一句话。 越尔闻言终于抬头,自己也没发觉,就将目光先落在徒儿身上。 只一瞬对视,她便心头跳了跳。 那双血眸中闪烁的感情太分明,容不得越尔半分错想。 少年人的喜欢如此赤忱,如此难掩,只从眼里就能透出来。 让她…… 如见一池春光。 第 32 章 第 32 章 “不用,你收着罢。”越尔不敢多与她对视,很快收回目光,垂眸落到手中茶水。 清透水色映照她略有慌乱的眸光,水面随指尖颤动而抖,也似她如今心境。 祝卿安满腔热忱得她一句冷淡的拒绝,顷刻凉了大半,愣然站在原地,想说的话都没了出口的力气。 “师尊,可是这个……”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 本是没抱希望,祝卿安于是也没提过要送,没想到最后竟然赢回此物,她首先便想到师尊,只觉这坠子与女人十分相衬,兴高采烈回来送人。 可那人看也不看一眼。 仿佛自己在她心里,似尘埃一般,无足轻重。 越尔出门后才发现,自己不该出来的。 被祝卿安看到那个场景固然令人羞赧,但若是换个角度,正好可以借机出言试探,如果对方是话本的作者,不可能不露出破绽。 可她跑出来,却是给了对方缓冲的时间。 现如今再回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况且,她也不好回去。 事情已经搞砸,若是现在回去,能说点什么,又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对方?虽说真要说起来,她也能把原委推到师姐身上,可这不过是见招拆招的办法,如果对方不开口问,自己主动说反像是欲盖弥彰。 想来,对方是不会问的。 不问,她就没办法澄清。 于是事情陷入僵局——她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解释也不对,不解释也不对。 越尔立在屋檐下,脸上的烫意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她怎么就被这丁点小事给弄得焦头烂额了呢? 这会儿,祝卿安又在做什么呢? 该不会,该不会在研究话本吧? 她的身后就是窗棂,却莫名不敢回头去窥视,总觉得要是看到那个场景的话,她就再也无法面对祝卿安这个徒弟了。 这个话本,倒也不是越尔本人的。 是有次她去千羽峰办事,被南宫绛硬塞的,此人是她的师姐,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塞些奇怪的东西给她,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对方的原话是:“看看嘛,有趣得很,正好改改你这不食烟火的冷劲儿。” 南宫绛没正形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给的书十有八九都不是正经书,所以越尔并没有打算拜读,一直扔在桌上。 后来有次闲极,才掀开看了一眼。 一打开,她就被震撼到难以言表。 她本来以为,这最多就是市面上流通的话本子,虽然名字怪异了些,也左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故事古往今来并不稀缺,她虽没有看过,却也有所耳闻。 但这本不一样。 开篇就是不堪入目的情节。 “她猛地一把将师尊拉到自己怀里,两人的唇舌激烈交缠在一处,不多时,满屋都是引人遐想的水声。” 这种淫词浪语一晃进她的眼里,立刻把她劝退了出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上也烫到不可收拾。 不行,她接受不了。 这太过激了。 她像扔块烫手山芋似的,将书丢到了地上,可在地上又太碍眼,只得塞到了床下,塞进床下她又难以入眠,实在痛苦不堪,无所适从。 折腾半宿,她总算想出个办法,给它封了个书皮,又怕将它与其他正经典籍弄混了,只得写了个名字,可写上名字,就显得这是她的大作了。 不得已,只能把它塞到了博古架下。 那里足够隐蔽,也没有暴露风险。 可谁知,今日竟差点被外人看到。 她叹口气想,难道是天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慢慢掀开扉页,忍着心里的不适,强迫自己读了下去。 一开始的确非常过激,但熬过前面的开篇后,就渐渐进入了佳境,后面没有那么多的情色描写,而是以一个少女的穿越为开篇,揭开了一段凄美奇幻的爱情故事。 两个女主角一个来自现实,一个来自故事,本是性格身份迥异的两人,却被命运推着走到了一起,她们表面上是师徒关系,但在一次次的历险后,慢慢成为了彼此的依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烛影摇动下,越尔绝美的侧颜无比认真,长长的睫毛不时扇动着,就连屋外夜猫的啼叫声,都没有把她拉回现实。 天色将明时,她才将书页阖上,呼出口气。 这本书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绝非充斥着淫词艳语的无聊话本,里面的两个主角塑造丰满,感情细腻,特别是暧昧不清还未说开时,那种来回拉扯的酸涩,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一口气看完之后,她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由就要想,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两个主角是真实存在的吗? 多希望,她们的故事还在某处继续。 她在床边回味了很久,直到鸟鸣将她唤醒,才惊觉不知何时天已大亮,她整整看了一夜,连蜡烛是何时熄灭的都不知道。 昨日修补了半天的护山阵,本该好好修炼,养精蓄锐,却因看书忘了时辰,一直耽误到现在。 原来玩物丧志,是这么来的。 她把话本撇下,躺到床上闭眼凝神,想好好休息一下,可一闭眼,她便想起书中的那些情节,师尊对徒儿的爱护心,徒儿对师尊的占有欲,那些情节令人心潮澎湃,怎么都无法入眠。 静不下心,她便打算去护山阵那里,看昨天有没有留下疏漏之处,谁知到了地方,就看见悬崖边站着一个人。 是昨天的那个弟子,好像叫祝卿安。 对方不过十七八岁,身姿挺拔,面容清秀,满身透着蓬勃的少年气,表情似笑非笑,好像满不在乎,又好像愁思郁结,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恍惚间,越尔竟像是看到了书中的角色——那本书里的徒弟,也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女,因为身世凄惨养成了外热内冷的性格,表面上看,她对师尊敬重无比,但在梦中,在心里,在角落,都对师尊有着难以启齿的非分之想。 祝卿安她……在想什么呢? 越尔立在旁边,一时没有打扰。 还是祝卿安感觉到视线回过头来,看到她的身影,才轻唤了一声:“……师尊?” “不知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没有及时发现,是弟子失礼了。” 越尔让她不必多礼,只问:“你在这做什么?” 莫不是又被长老赶出来了? 祝卿安果然面露羞惭,道:“我与长老顶嘴,被赶出来了。” “为什么事?”越尔有些好奇,看着对方倒不像个没礼的。 “倒也没什么……”祝卿安没法细说,只随意编了个谎:“师尊是来查看护山法阵的么?” “嗯。”越尔说着往下看了一眼,那缺口已经补好,没有东西往外涌了,但她到底不放心,还是打算沿着法阵走一走,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薄弱之处。“那我去了。” 祝卿安看她就要离开,突然出声道:“师尊,昨天跟您说的指教一事,不知您还记得吗?” 越尔微微颔首。 昨天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祝卿安一时得意忘形,竟把该问的问题抛在了脑后,想再回去问又怕师尊已经安寝,于是难受了一夜。 如今又有缘分遇上,她便抓住机会,把自己修炼速度变慢的困境说了出来:“我想了很多办法,仍旧无法改善,不知师尊能否为我指点迷津?” 越尔想了想,道:“只这样看不出什么,若想知道答案还得依托实战,你可愿意跟我下去走一趟么?” 祝卿安自然求之不得。 当下,两人踏上剑,一起往深渊下飞去,在这之前,祝卿安并不知道御剑是个什么感觉,飞起后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不太适应。 她本来就是那种容易晕车的体质,御剑的速度更是车速的十倍不止,还时不时来一下失重,简直是让她晕上加晕,不出一会儿,喉咙里就开始发痒。 不行,不能吐。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在人前丢这么大的脸,可她也不能把师尊叫停,这不是坐车,随便找个路边就能停,半空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她便随便乱抓了个地方,先保证自己的稳定,好压制住想吐的欲望。 她精神恍惚,根本没发现自己扶的是师尊的腰,这地方正与她的胳膊平齐,又柔软纤细,正好成为了她稳定自己的锚点,很是顺手。 但越尔就不一样了。 她御剑多年经验丰富,早已把御剑当成平常,根本不会有任何不适,更不知道还会有人晕剑,被对方扶住腰侧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祝卿安怎会,又怎敢如此大胆? 那本书里的徒弟虽然放肆,却也是在多番筹谋,确信师尊已经钟情于自己,才敢尽情索取亲热之事,但她与祝卿安素昧平生,怎么对方就如此肆意? 不解,羞耻,气愤,震惊,她的心中闪过无数种情绪,甚至起了厉声质问的想法,但御剑律第一条就是——在御剑途中,不可与他人争辩,打斗。 这是明令禁止,绝不能违反的规则。 于是她隐忍着,暂时没有说话。 落地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找祝卿安问罪,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方的脸色煞白,刚一下来,就找* 了个角落开始吐了。 是因为身体不适? 越尔有些明白了,原来对方那么做是因为身体不舒服,难为对方这么难受,还硬撑到了这个时候。 是怕影响她御剑,才没有说么? 换位思考了一下,她顿觉对方的心境纯良,反倒是自己,只不过被扶了下腰,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看祝卿安吐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给对方递了一条手帕。 祝卿安哪里敢接,这可是师尊贴身的东西,要是被她用来揩嘴,岂不暴殄天物? 忙道:“没事没事,我备了纸巾。” 这原本是句很简单的话,并没有任何深意,但是好巧不巧,那话本里也有这么一处闲笔,说主角用不惯古代的手帕,自己备了一些草纸放在身上,用作擦拭脏污之用。 那个草纸的名称,就叫做“纸巾”。 难道说……祝卿安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 祝卿安没敢看。 虽说她一眼就看出这些书与霸道徒弟是一个路数,十有八九就是游采薇写的小说,但它们出现的地方太诡异了,这可是师尊的书房,不是天桥下卖簧书的小摊,即便看到了,她也得当没看到。 但动作管得住,思想却管不住。 她恭敬地坐在小桌后,脑子里却忍不住出现一个疑问——莫非师尊也喜欢看这种东西? 祝卿安是个很不开窍的人。 初中别人都开始春心萌动,到处送情书谈恋爱的时候,她成天就知道学习,为了提高成绩熬夜制作单词卡; 高中别人都开始出入宾馆,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时候,她忙着上补习班,刷真题改错题本; 等到大学的时候,又是忙着兼职,备考四六级,普通话,计算机,大三开始找实习,毕业那年更忙了,考研考公考三支一扶。 等她终于考上公务员,以为自己成功上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正的悲惨生活才刚刚开始——与传闻中不同,公务员根本不清闲,或者说,对她来说完全不是这样。 单位里个个都有背景,有背景的可以去清闲又有补助的岗位,而她,只能被各个部门借调来借调去,像块砖似的,被当成牛马驱使。 一直到死,她都没停下来一天。 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她不懂别人为什么会为了爱要生要死,更不知道所谓的那种体验有什么舒服的,偶尔看到游采薇抱着手机□□,凑上去看一眼,除了恶心没其他感觉。 对她来说,这话本是出自游采薇之手的,丝毫引不起羞耻感觉的地摊文学,虽然师尊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看这个有点出乎她的预料,不过,也用不着太大惊小怪。 这个插曲在她心里,还没有洒了茶水来的更令人懊恼,她把地上打扫洗干净,又新泡了茶,等着师尊回来,给她授下半节课。 半天,她都没有等到。 师尊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师尊就站在窗外,于是她出去相邀,言辞间仍是恭敬无比。 越尔没想到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平淡。 两个人红着脸羞涩到无法自处的情况没有出现,祝卿安就像位入定的老僧,身上看不出半点无措和不适,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刚才的那些只是她的臆想。 是好心不想让她尴尬吗? 看起来是的,但就算是再怎么演技精湛,也不可能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古井无波,动作会骗人,眼睛总不会骗人,但事实就是,祝卿安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表现。 她好像完全没有把刚才的事当回事。 越尔看她这样,最后的一点紧张也消散无踪,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情绪受到外界的回应,就会越发汹涌无法压制,可如果没人觉得尴尬,自己也会觉得好像没什么。 她当然不可能再去问什么,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等她回去的时候,那几本话本已经被祝卿安整理好,规规矩矩地放在了书架末层,既不过分显眼,也不至于让她遍安不着。 祝卿安几乎做到了能力之内的最完美。 可越尔的心底,却隐隐浮起了疑虑。 无他,祝卿安的反应太奇怪了——在她的想象里,对方应该与她一样慌张无措,即使没有这么严重,也是在调整过心态后,伪装成无所谓的模样。 她倒不是说,对方平静就是不应该。 可这未免也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觉得,要么她是对这些事情完全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要么她是太过了解,根本不把这等程度的小事放在眼里。 到底是哪一种呢? 越尔口上念着道法,心里却纠结到了极点,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徒弟,对方喜欢什么,有过什么过去,全都是一片空白。 她怎么能放任这样的生人在身边? 别说对方还有可能对她图谋不轨,便是没有,她也应该更了解一些对方才是,毕竟两人还要朝夕相处半个月,咫尺之间,对方做出的任何小事,都可能成为一个隐患,一场灾难。 对,是为了这个。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她才要多了解一些对方,抱着这个想法,越尔在下午疗伤后,有意无意讲出了这个提议。 祝卿安刚被疏通了胳膊上的一颗灵丸,体内灵气受到冲击,正躺在地上等待它拨乱反正,听师尊说想听听自己以前的事,便道:“其实也没什么,在现实里也是这样,白天上课,下课了想办法提升学习成绩,工作了以后天天上班,下班了稍微回回精力,就又到了上班时间。” “上班?”越尔道:“你在现实里已经独当一面了吗?” “独当一面算不上,勉强算是能糊口了吧。”祝卿安叹口气:“活了二十多年,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图了个什么……” 她在这里絮叨着抱怨,越尔却是暗暗吃惊,于凡人那不算长的寿命说来,二十多岁的年纪早应该结亲生子了,难不成,对方在那个世界,已经嫁作人妇相夫教子…… 不知为何,越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低落,也许是因为没能参与对方真实的人生,也许是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不同,也许是刚才的小事,在对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心思忐忑的只有她,对方早已久经沙场。 ……算了。 至此,越尔残存的一点羞涩也无影无踪,那几个话本就在她身后,可完全没有那么如芒在背了。 “……我来到这里之后,仍旧是一心修炼,说来可笑,我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朋友也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世上真正愿意为我奔波,为我解难的,只有师尊一人。” 越尔回神看去,只见祝卿安纯良无垢的瞳孔里,映满了自己由冷淡变得讶然的脸。 没有爱情……么? 她觉得自己的心,又突然飘忽了起来。 银发姑娘当真凑过来,在她身上盖了一片阴影。 越尔呼吸微窒。 还是梦?不,怎么可能又梦见此景,她难不成真对徒儿有那样的心思? 荒谬,不可能。 她撑起身子就想退,被褥自她肩上滑落,没有这层被面的隔绝,夜里凉气一涌而上,激得她瑟缩抖了抖。 “徒儿?” 她只想是验证一番。 银发姑娘竟还是没有说话,缓缓靠上来,越尔更是心慌,直到这点温意在她身前堪止,耳畔响起一句低喃: “师尊,徒儿为何不能喜欢您?” 第 33 章 第 33 章 祝卿安恍然先是闻见一阵浅淡的檀香,被掌风裹挟而来,轻柔挨在她脸上,似仙人抚摸。 檀香进入鼻腔的那一刻。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 然后才是脸颊剧烈的疼,茫然与刺痛在脑中混杂,她脸被打偏一旁,血色眸子里盈的是愣怔。 师尊扇了她耳光。 阅书殿分为五层,第一层是适合炼神期弟子阅读的,第二层、第三层和第四层分别对应凝神期、玄神期和元神期,再高一点的书籍功法只能前往上三派讨学,或是看个人际遇。 至于这最后第五层,是宗门底蕴所在,数千年来历代宗主所寻的宝物全都存放在此处,禁止任何人进入,除非能得到宗主首肯。 很多杂七杂八的书籍都在第一层,往上的阶梯有禁制,不到对应的修为是上不去的,这里的禁制自然是越尔所设,对越尔不起作用,不过越尔是个循规蹈矩之人,不会坏了宗门规矩。 祝卿安要找神元相关的书籍,询问了守殿的弟子,但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放在什么位置,只能自己慢慢找。 来这里阅书的弟子得缴纳一个下品灵石,所有人都不能把书籍带走,拿的书看完后还得放回原位,有的弟子记性不好,就干脆带了笔墨抄写回去,饿了渴了会有杂役弟子端茶送饭,这些自然是要收费的,宗门有了收入,发展才会越来越好。 祝卿安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神元方面的相关书籍,她直接翻到神品种类,果然是和神兽挂钩的。 九凤是成长型神元,拥有华丽的羽毛,九首身,双眼清澈干净,虽不能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却能摄魂夺魄,故而为神品神元。 但祝卿安的神元明明是一双血色瞳仁,其阴寒的气息更似煞气一般叫人倍感不适,她很费解,心里呼唤天道数次都没有得到回应,无奈之下只能继续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恩?这是什么?” 祝卿安在书架旮旯里发现一本无人问津的神元书籍,上面都堆了一些灰,她将其拍打干净,翻看了一眼。 “厄运神元是什么东西?” 厄运神元就和入魔的邪修一样,嗜血成性,不过人不可能生出来就是邪修,都是后天因为某些事情而堕落入魔,其神元也会随着修士一起入魔道,心不纯,自然也会玷污神元双瞳,变得嗜血残暴,毫无温度可言。 这便是厄运神元。 看到这里,祝卿安心里略感不安:“不会吧,难道我是邪修?”可她明明好得很,也没有任何嗜血残暴的念头。 祝卿安还没看完,眼前的景色猝不及防变幻到她的房间里,她环顾四周,自己正病恹恹躺在床上,目光瞧着很呆,像是受到很严重的打击,死气沉沉,一点活力都没有。 偏房飘来浓郁的药味。 越尔从中走出来:“该药浴了。” 祝卿安原本还在挺尸,听见这番话神情变得很激动,她用手肘支撑起软绵无力的身子,怒视来人说:“药浴有何用,我神元已废,以后我就是个废人了,你和他们都一样,不信我。” 越尔无情的蓝眸轻飘飘落在祝卿安身上,说:“我已手下留情,并未完全废了你神元,我若不信你,你焉能有命?” “我没有残杀内门长老,就不该受此屈辱,凭什么要我认错。”祝卿安笑了,她在笑自己,“你说你信我,那你还伤我神元,当真是可笑啊!” “祝卿安……” 祝卿安不想听,随手拿起枕头,用尽力气丢过去,即使枕头没有任何杀伤力,越尔还是侧身避开了,没有打中,这反而让祝卿安心里的怒气和委屈全部堵在嗓子眼里,化作歇斯底里的怒吼:“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越尔摇摇头,离开前留下一句:“罢了,记得药浴,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帮助。” 神元受伤,天下无医。 何必还假惺惺来搪塞她,可笑。 祝卿安看着越尔的背影默不作声,深幽的目光失去曾经的明媚,只有无尽的杀意和恨意,嘴唇都咬出了血,渐渐地,她的眼睛被一层阴霾笼罩,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越尔,我定要你死!” 说完这句话,九凤鸟忽然出现,原本长出两首的九凤却断了一首,一个碗口大的伤疤血淋淋的展现在祝卿安眼前,华丽的羽毛好似也跟着失去了光彩,琉璃的眼睛变成血红色,变得阴冷无比。 待画面消散,祝卿安手中的书籍掉在了地上,她捂着揪疼的心,感觉喘口气都难:“混蛋天道,给我看天才地宝也比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强啊!” 每次看到这些,她的心情都要受到影响,恨不得冲到越尔面前问她有没有心,哪有做师尊的这么虐待徒弟。 祝卿安缓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籍放回书架,不过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书中设定堕魔后的厄运神元为何会影响到现在的她? 难不成之前看见的画面都真真切切在她身上发生过,那现在她算邪修? 还是正道修士? 祝卿安能想象得到自己的厄运神元一旦暴露,定会被全修真界的修士追杀的,她泄气说:“前路茫茫,修士难当,我命坎坷,唉……” 祝卿安暮气沉沉的回了别院,心情还没收拾好,就特别倒霉遇见了出关的陈兰欣,此人还真是锲而不舍追着越尔转,若是对方能把这种不正经的心思用在修炼上,将来的成就可不止于此。 陈兰欣闭关后炼制不少灵符,一一放在石桌上给越尔查验,她满含笑意地说:“韶华真君,我这绘符的水平可还行?” “尚可。”越尔平淡回了一句。 “多谢真君夸奖。”陈兰欣听言,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甜了,她为了得到这句“尚可”的赞赏,闭关几个月日夜不停地绘制灵符,累了用灵乳调理身体,现在她成功了,那之前的辛苦就值了。 陈兰欣眼角余光捕捉到刚回来的祝卿安,她不动声色拿出一张薄片递给越尔,说:“听了真君讲课后,我用黑钨制了一张空符,还请真君瞧瞧是否过关。” 黑钨炼制的薄片和纸张一样,却比纸张更坚韧一点,修士在炼制的时候需要打入灵力,修士修为越高,空符制作出来的水准越好,待绘制灵符时才会事半功倍。 越尔自顾自喝茶,没有伸手接过薄片,她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依旧说:“尚可。” 祝卿安见她们其乐融融,又回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心里就莫名其妙泛起一阵钝痛,连嗓子也跟着难受,像被人掐着脖子,她立刻深呼吸调整情绪,小声骂越尔:“坏人。” 就目前看来,现在的越尔性格要比书里设定的样子好一点,一时间都让她搞不清楚那个才是越尔的真性情,可依旧掩饰不了对方蔫坏的性格,祝卿安可不信自己这么大一个活人踏进别院越尔会不知道,还一个劲地在祝卿安面前夸陈兰欣,显然是故意而为。 眼不见心不烦,她本该回屋里躲着,可见陈兰欣这般得意的模样,心里突兀迸发出难受,脑海里入魔的画面挥之不去,令她气息紊乱。 越尔投来探究的目光。 祝卿安顺了顺气,这才走过去,说:“陈兰欣,今日是我师尊最后一次指点你,麻烦你以后别再来这里了。” 陈兰欣听言,低着头搅弄衣袖,一副受到欺负不敢吭声的样子。 “我师尊本来就没有义务指点你,装可怜也没用,师尊可不吃这一套。”装可怜要是有用,她如今的神元就不会成为厄运神元了,既然无法离开越尔,那她自然得好好攀住这颗树,不容别人插足。 “韶华真君,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同真君多学一点本领。”陈兰欣语气带着点哭腔,似乎被祝卿安吓到了。 祝卿安都不知该怎么赶走这块脸如城墙一般厚的陈兰欣,在越尔面前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等越尔不在就嚣张跋扈,真是可笑。 “恩,若无事,你可以回去了。” 陈兰欣抬起头,双目微红,她紧紧拽着衣裙,忍着不在越尔面前失态,只是没想到就算自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越尔也未曾有再收徒的心思。 “让你走,没听见吗?” 陈兰欣狼狈收起石桌上的灵符,在她踏出别院时,只听祝卿安又说:“陈兰欣,还有一月便是一年之约,到时你可别忘了赴约。” 陈兰欣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祝卿安脸上尽显得意的笑容,此人是她一生的绊脚石,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只要把她除掉,陈兰欣前路才会平坦。 她得不到韶华真君,祝卿安也没有资格得到。陈兰欣点头,冷声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失约。” 陈兰欣一走,祝卿安心情就舒畅,她性格就是如此直白,对于喜欢的人,她可以给予全部的好,对于讨厌的人,她向来不会有好脸色。 “心情好了?” 祝卿安见越尔冰凉的眸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露出浅笑:“我心情一直挺好的。”好到滴血的那种。 “我听茵曼说,你的丹炼成了,且拿来给我瞧瞧。”越尔伸出纤细的手。 祝卿安一愣,她的确把丹药炼制成了,可她不想过于招摇,更不想在越尔面前表现过强的天赋,但很不凑巧,她没有炼制出下品丹药,即便有,她也不可能拿自己炼的丹药交给越尔,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炼制的丹药,比市面上卖的丹药好,药性强。 祝卿安想了想,就把陈家大伯身上搜刮来的复元丹拿出来,放在越尔手里交了差。 越尔把丹药放在鼻翼下轻嗅,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说:“没有薄荷香,这不是你炼的丹。” 祝卿安惊呆了,原来复元丹加入薄荷草只是为了区分市面上的丹药,这人也太狡黠了吧! “不过你以炼神期的修为炼成丹药,也足以说明你的天赋很好。”越尔站起身,把丹药放在了石桌上,指腹轻轻敲着石桌,似乎是在警告她,“莫要浪费你的才能。” 她可不觉着修士会来找她一方为非作歹的大妖闲谈。 “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女人声音温和,随意抬手,便按住了蛇妖的尾。 蛇妖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分明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可眼前这人不废吹灰之力就单手散去了她的气劲,她试图抽回蛇尾,可动弹不得。 “大,大人……”她一瞬认怂,俯下身子求饶。 “我也同越尔有些矛盾,”青衫女人声音清幽,“所以,” “我可以帮你对付她。” 女人终于伸手抬起斗笠一角,露出脸,垂眼与她相视。 蛇妖瞳孔一竖,大骇。 那张白玉如瓷般的脸上,右半面赫然是一片扭曲狰狞的肉芽,似被烈火灼烧许久,再长不出正常的皮肉。 第 34 章 第 34 章 今日峰上清风和煦,天况静凉,正适合修炼。 祝卿安没有闷在屋里打坐,她最近在刀术上有所懈怠,故而决定趁今捡回来继续。 长虹似乎也知晓她的打算,在她手中轻快地嗡鸣,仿佛在欢庆自己被封刀鞘里许久,终于能出来透气。 祝卿安执刀在树下作过简单几式劈砍,没有动用灵力,只单纯磨炼身法,刃风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啸声,隐有震荡。 嗯?银发姑娘收势站直时,忽然想起件要紧事。 虽然说长虹是自行择主,无需借助雷劫,只需用神魂涵养即可,可她根本不知道要涵养到何种程度才算是正式认主,至今也没能完全掌控长虹。 “那位不是祝家小女祝卿安吗?她难道也想入道玄宗?” “我辈修士以修仙为荣,今日是道玄宗入门测试,她想入门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你没听说她的未婚夫为了韶华真君闹着要去祝家退婚吗,那韶华真君可是道玄宗宗主亲传弟子,她若是入了道玄宗,岂不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你说的韶华真君可是那位仙姿佚貌,骨龄四十便踏入玄神期的越尔?” “哈哈,没错,祝卿安哪里能比得上韶华真君,她去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阴郁的森林里挤满了人群。 而他们口中所说的祝卿安此刻正绷紧稚气的脸蛋,红唇抿成一条线,着一身白衣,纤瘦的身影孤零零站在一座石阙旁边。 她是祝家幺女,因为利益从小和历家捆绑了婚约,两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也不知这“历家要退婚”的消息何时传出来。 历家作为修仙家族之一,怎会不知这些谣传,却闷声不作辩解,要么是想给祝家一个下马威,要么却有其意。 可无论是哪一种意思,都无疑是在羞辱祝卿安,她有意寻未婚夫讨要一个说法,却一直见不到他人,她也不会傻到去找历家主要解释,对方要是有心,她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地了。 “小姐,这些人这么议论你,怎么都不生气啊?”茵曼是祝卿安的侍女,年纪稍长,秉性单纯,被气得脸都红了,手已经搭在剑柄上,随时都能出鞘刺向身后那帮喋喋不休的华服青年们。 “装作听不见就是了。”祝卿安说话的声音稚嫩,听起来特别通透又阔达,不过她的神情却是闷闷不乐,到底是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她把目光放在石阙上刻的“栾山界”三字,石阙中央缕空,乍一看是平平无奇,可若仔细点看,这空洞的中央像是有一层薄膜,闪耀着淡淡磷光,这便是通往修仙界的一道桥梁。 也是分割人界和修仙界的一道屏障。 而这位人人称赞的韶华真君,在修仙界可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女,其美名也传到人界的修仙家族当中,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冰肌碧眸”这四个字。 她很好奇,此人究竟长什么样,竟叫未婚夫一眼难忘,不过好奇归好奇,祝卿安这次来的目的是想拜师道玄宗宗主,待日后学有所成就挫败韶华真君,好叫这些聒噪的修士闭嘴。 可祝卿安和茵曼一大早就在这里等道玄宗的子弟,眼见山间雾气渐浓,日头也淡了许多,却还没等到人来,反而听了许多气人的话,若不是族里长辈叮嘱她不可与人起冲突,她早就拿剑戳烂这些人的嘴。 那帮贫嘴薄舌的修士可能是见祝卿安没反应,便提高了嗓音继续说,祝卿安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才有所收敛。 林间不远处,又有一行人走来,这些人均是来参加道玄宗入门测试的修士,其中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她认识,同样是来自修仙家族的陈家,和祝家素来不对头,叫陈兰欣,修为在炼神七阶。 修士修为细分为炼神期、凝神期、玄神期、元神期、化神期,但能到化神者寥寥无几。 再往上就是炼虚、合体、大乘,最后是所有修士都向往的渡劫之境,可开天门,飞升成神,来这里的修士无一不充满对修仙的敬畏和期待。 除了祝卿安。 修士本就与天争命,该过得逍遥自在,敬畏天地本就是一种束缚,祝卿安向来不喜规束,所以,她不会考虑入道玄宗之后的事,她只管眼前,想来就来,想打败韶华真君便敢付之行动。 “祝卿安,许久不见啊!”陈兰欣笑盈盈走过来,即使两家人不和,她面上还是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祝卿安回笑,不过却没搭话。 陈兰欣保持微笑:“看样子,你也是来入道玄宗的,不过我可是听说,你未婚夫喜欢上了韶华真君,你若进了道玄宗,不膈应吗?” 膈应,怎么不膈应。 但比起韶华真君,这些聒噪的修士才是最膈应人的,别人越是来看笑话,祝卿安便越是得装作不在意,当议论得不到当事人回应,自然会觉得无趣,久而久之,也只剩个别几人会坚持不懈诋毁她,就好比死对头陈兰欣,即便没有这些谣言,也一定会用别的办法来欺辱祝卿安。 就如现在,刚见面就呛人。 “她膈不膈应我不知道,反正我一定会膈应你。”祝卿安攥拳,强颜欢笑,“你可别忘了,从小到大,你就没有胜过我。” 陈兰欣憋红着脸,这翻话一出,那四周的人反而转移战线,对她评头论足起来,她心里是恨不得剐了对方。 祝卿安的修为和她一样在炼神七阶,可对方却足足比自己小了九年,论容貌,她也远远不及还未长开的祝卿安,论人品,族里的同辈也不喜欢她,就连长辈也对祝卿安赞赏有佳。 陈兰欣就是绿叶,永远只能衬托祝卿安的好,所以每每看见祝卿安,自己就会忍不住打压一番,否则心里就不痛快,念头不通,修为不涨。 “我家小姐自然是最棒的。”茵曼顺嘴就夸赞一番,目光也是充满了崇拜,“小姐以后的成就定不比韶华真君差。” “啪!” 陈兰欣冷着脸,甩手一巴掌将茵曼扇倒在地,这一巴掌力道不小,声音也很响,白皙的脸颊肉眼可见长出一道红手印,疼得茵曼眼角流下了泪。 祝卿安赶忙蹲下查看茵曼脸上的伤,略肿,红印子上还有些许青紫,嘴角上有血迹,茵曼不是修士,连纳气门槛都未曾摸到,若这一巴掌再打重一点,极可能没命。 她怒视陈兰欣:“为何打人?” 陈兰欣不以为然,她脸上笑出来的纹理在四周浓雾的衬托下,变成阴鸷痕迹,说:“韶华真君岂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可以议论,你不好好管教,我便替你管教。” “你……” 又是韶华真君,这几个字她真的听着想吐,别人拿她与她比较就算了,反正被人说也掉不了肉,但她无法忍受身边的人被欺负。 可茵曼却拉着她:“小姐,我没事。” 陈兰欣身边不仅仅有侍女,还有一众陈家子弟,都虎视眈眈盯着,四周的看客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若是动起手来,祝卿安是讨不到半点好处,或许茵曼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拉住祝卿安。 祝卿安抿着唇。 在修仙家族中,侍女侍童的地位最低贱,没有哪个主子会为其出手,所以陈家的人环抱着双手,面露鄙夷,一个个都在挑战祝卿安的底线,逼着她出手,好让他们群起而攻之。 陈兰欣讥讽,不依不饶说:“你刚刚还不是挺威风,要来膈应我,怎么,家里长辈不在,你便怕了?” 祝卿安面无表情拉着茵曼站起来,茵曼擦了擦眼泪,一直拽着祝卿安衣袖,祝卿安只能安抚说:“放心,我不动手。” 她和陈兰欣之间的恩怨积攒许久,大到家族之间的利益,小到一件饰品一件衣裳都能撕到人尽皆知,每次气不过动手之后,输的都是陈兰欣,然后就会有族中长辈出来当和事佬,说什么祝卿安年卿,无知不懂事。 陈家自知道理亏,不便同晚辈追究,看似不了了之,却在之后会打压祝家生意,直到前两年,祝家和历家定亲之后才有所消停。 却不曾想,陈兰欣也打算入道玄宗,祝卿安能预见以后日子都不会太平,今日若忍气吞声,他日岂不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陈兰欣得意洋洋说:“无趣,瞧你这副怂样,还妄想与韶华真君比肩,不觉得可笑吗?” 祝卿安攥拳,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带来一丝丝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微笑着一步步走向陈兰欣,她的步伐不快,却沉稳得令人发慌。 陈兰欣感受到丝丝令人心悸的寒凉,上扬的嘴角僵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又想动手了?” 陈家子弟听言,纷纷上前将她围住,茵曼冲上前,横着手中剑,即使没有修为,也牢牢将祝卿安护在身后,陈家弟子也跟着把手也搭在了剑柄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逗笑了祝卿安。 “不必如此紧张,我没打算动手,况且你们这么多人,我也打不过。”祝卿安脚步一滑,拉着茵曼越过包围圈,“陈兰欣,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韶华真君,每次张口闭口就是她。” “是,不过与你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是和在场的诸位息息相关,不知诸位可有兴趣听听?” 原本看戏的群众顿时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催促一声:“你不妨说来听听。” 陈兰欣见祝卿安眼底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慌张无措,可大家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再想制止恐怕来不及了。 一旁的燕处然见状也有些羡慕,但她抿抿唇,安抚自己,小师祖与边临那家伙更熟识,总不可能是送她。 她们这三人姐妹情深,似乎没有察觉窗台旁茶几前坐了一位锦袍女人。 她案前干净,冰色茶具错落摆着,杯中茶色青碧透亮,一缕白雾袅上,为她面容浮一层柔润,化开浓丽的眉梢,那点红痣若隐若现。 女人看似悠然吃茶,实则余光一直放在外头几位姑娘身上。 见到祝卿安把坠子送出去那一刻,越尔抿茶的动作一停,久久不能将那口茶咽下。 徒儿如此轻易就将那坠子送出去了?她缓想起昨日祝卿安眼底的慕恋,有些失神。 这往日喝起来味道清丽的雾里青,如今竟是微微发苦,愈发酸涩,久没有回甘之意。 她蹙了眉,寻一干净茶杯,抬袖掩面,将那茶水缓缓吐去。 今日的茶,怎的这么苦? 第 35 章 第 35 章 “师尊。”祝卿安与两位好友道过别,才终于能脱身进来。 她站定在女人案前,解下佩刀轻放于桌面上,“徒儿想问问长虹的事情。” 越尔轻嗯一声,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她空空如也的腰间。 不是喜欢自己吗?为什么又把这礼物送给别人。 少年人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不是真正的喜欢,她收回目光,对上祝卿安如今澄澈不沾情意的眼。 所以徒儿已经看清了吧,她与同龄人更登对,对自己当然不是爱情。 祝卿安飞升了。 伴着无边霞光和阵阵仙乐,她渐渐往天上升去,脚下的灵秀宗在渐渐弱小,同窗们也都仰着头看她,远处传来呼唤她的声音,不知是天帝还是帝后,总之,对方唤了好几声,好像非常期盼她的到来。 她的内心充满祥和的幸福。 怎么说呢,这也算是成功上岸了吧,从此以后她就能躺平,闲坐饮茶,旱涝保收,多体面,多稳定,再也不用被爹妈嫌弃了。 但她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还没看到天界什么样,就感觉自己的头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接着突然炸响一个老姑婆的咆哮:“祝卿安!谁许你在课上睡觉!” 她吃痛捂头,耳边传来一连声哄笑。 睁眼看去,只见授课长老傅欣正立在她的席位前,脸上带着暴怒到极点的不耐。 傅欣是教修仙界立宗编年史的,容貌倒也年轻,只是头发一丝不茍,穿着老气横秋,又从来没好脸色,所以看起来非常有教导主任的感觉,叫人看了就莫名觉得心虚。 祝卿安急忙堆笑,想讨几句饶,对方压根不给她机会,直接说:“休要强词夺理,我在你旁边立了半日,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等落定了,祝卿安才看出是越尔。 对方生得极美,蹙眉时更添了些凌厉之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数息,眼中隐隐有讶然之意,接着那点讶然便换成了关切,柔声道:“哪里受了伤吗?” 祝卿安不知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虽然表面没伤,但被妖气侵体,内伤受了不少,这也怪她修为太低,想回话,但一张口就吐出口血来,头也开始发晕。 对方立时走近将她扶住,给她口中塞了一颗丹药,白净细长的手指从她口边离开,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脏……”祝卿安有些愧疚。 “无事。”对方只轻声应了一句,便低头朝深渊下望去,深渊里血红的屏障上隐约破了个口子,无数妖魔正顺着那个口中爬出。 不行,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你还能支撑住吗?”越尔回头,话没问完,这个小弟子就晕了过去,无法,她只能召出自己的灵宠,让它先带其回去疗伤。 而她则是纵身跃下,去修补缺口。 其他长老接到消息匆忙赶去不提,还在上课的小徒弟们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往外张望时,就发现天上有只白麒麟,正驮着一个人往主峰飞去。 “你们看……那不是祝卿安么?” “还真是,她怎么在宗主的白麒麟上?” 众说纷纭间,游采薇吐出一声卧槽,接着灵感突然爆棚,取出纸笔疯狂地写了起来。 这边的祝卿安被驮回去后,在床上生生睡了五个小时,睡这么久一是因为失血过多,二是因为极品回春丹药效太猛。 醒来之后,浑身发痒。 伤口恢复太快,人就会觉得很痒,可她伤在内里,又怎么都抓不到,实在是痛苦无比,只得起身到地上走走,但才刚下床,就一脚踩上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与趴在地上补眠中无辜被踩的白麒麟来了个对视。 白麒麟歪着头看她,似乎是想问她有什么事,祝卿安盯着它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把白麒麟吓得炸了毛,站起了身。 不是不是不是,这是哪儿? 从穿进来的那天她就明白,飞升是唯一的出路,不管是想回到现实,还是想在这活下去,最必要的事就是飞升! 飞升后,她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找到回去的希望,就算回不去,也能拥有编制,从此不老不死。 而且,修仙是她见过最简单的事业,不用数千万人去挤那名为高考的独木桥,不用毕业后开始攀比家世背景和情商,自己努力自己的就够了,所有人都是同一起跑线,只看资质和勤奋。 她是单灵根,资质没问题,所以只剩下勤奋,她会争取一切空闲时间修炼,哪怕再苦再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会爬起来继续。 她成长得的确很快。 比起同学们,她已算是一骑绝尔,只可惜,还是不够。她感觉,自己的修炼速度还是太慢。 一开始她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一股脑地加大修炼强度,但后面她发现,这和勤奋没关系,勤奋能够到达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 光靠勤奋,能够达到的速度是有上限的,她已经在同学中做到了最好,然后呢,然后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了。 她试了很多办法,都无功而返,她发现自己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试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一个真正的老师,能够帮她点拨,答疑,指出问题。 作为天灵根,她当然是有师尊的。 她的师尊名叫越尔,是灵秀宗的宗主,据说是万年难出一个的天才,不到五岁就筑基,刚过五百岁,就已经站到了仙界顶点。 现如今,已经是半步仙人。 多少人的梦想就是拜其为师,祝卿安运气好,刚好被分到她的门下,但只是挂个名字的内门弟子,年纪不到,等级也不到,在筑基之前,只能在学堂跟大家一起上课。 想成为亲传,至少要筑基之后,还需要很大的机缘,并不是所有的内门都能成为亲传,她现在连脸熟都混不上,估计对方都不认识她。 她也想过办法,偶遇,拜访,等等,最后全以失败告终,一来对方是宗主,平日事务繁忙,根本没时间见小弟子,二来对方性子极冷,话也极少,往往打上照面只来得及点个头,人已飞出几百步去。 她后来明白了,师尊高高在上,清冷疏淡,虽有无边美貌,却不是自己能够接近的。 她只能死了这份心。 在门口罚站了一会儿,祝卿安便偷偷开溜,朝着自己的秘密基地去了——她是逃课出来的,不能回舍监,也不能去演武场,只能找个隐秘的地方偷偷修炼。 她的基地在演武场外墙的悬崖边,地方很小,不过三米见方,但却地上有台头上有树,有种古朴的气韵,灵气也与演武场里一样充沛,是个不受别人打扰的,只属于她的小天地。 刚坐了一会儿,她就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离得很近,但却不是演武场内部传来的,倒像是她的脚下——但这也说不通,她脚下就是绝壁,绝壁下是困龙渊,深渊上方有护山阵隔绝,什么东西能从下面爬上来? 除非,护山阵破了。 这个想法起来的当下,她立刻开始脊背发凉,要知道,困龙渊下困的可不是龙,而是无数妖魔鬼怪,这些东西一旦出来,就会被灵秀宗里源源不断的灵气吸引。 那个声音,是妖魔爬上来的声音? 祝卿安不敢耽搁,直接顺着古树爬上外墙,她必须立刻告知长老们自己发现的异状,不管是不是她猜得那样,总归警醒些是好事。 谁知她才刚把头探出外墙,就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回头望去,只见一条刺藤正慢悠悠朝她腿上攀来,她忙蹬了两下,没蹬开,便索性咬牙捏诀去烧。 “卿安?你在这儿做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自墙内传来,祝卿安抬头去看,只见来人却是凌萱,对方和她一样是穿来的,估计是正好在演武场上课,看到她的脑袋露出来,才跑过来找她说话。 “你快拉我一把,有刺藤缠住了我的脚!”祝卿安忙道:“不知道是不是护山阵出了问题,快快快,得赶紧去通知长老!” 凌萱也吓一跳,忙上来拉她的手。 谁知下面的刺藤像是听懂了她们的对话,突然又攀了两条上来,一条狠狠把祝卿安往地上一扯,另一条越过围墙,想去抓凌萱。 祝卿安被摔得不轻,见状直接抓住它的根部一扯,将攀上围墙的那条拉了下来。 “卿安!”那边的凌萱喊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祝卿安喊了一声,立刻就意识到,凌萱也不过练气期,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倒不如直接去找长老来得利落。 于是她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凌萱犹疑道:“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没事,不过几条藤而已。”祝卿安催促道:“快去,别叽叽歪歪了,护山阵要是真破了,整个灵秀宗都得受牵连!” 听着凌萱应声跑远,祝卿安取剑把腿上的刺藤切断,又一次朝树上爬去,刚爬出一半,突然有个娇媚的女声响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止几条藤呢?” 随着声音响起,便有几道妖咒朝她背后射来,这符咒又急又凶,若是不躲开,必会立刻被钉成一团烂肉,但她人在树上,想躲,便只有往下。 咬咬牙,祝卿安纵身一跃,钻进树干和围墙山壁形成的合围之角——这是附近唯一能够藏身的地方,也是退无可退的绝路,但现下她没有选择,若是暴露在外面,一定已经死了。 咔—— 池秋水一哆嗦把手里茶杯捏碎了,她震色望着对面神色淡然的仙尊阁下,惊声发问。 “您说什么?您要和我修炼这个?!” 越尔半支起身子,越过那张矮案凑上前去,眼下红痣愈发妖艳。 “有何问题?” 第 36 章 第 36 章 中秋已过,风高生凉,碎玉峰后山那片丹枫早染遍漫山遍野的红,红得撩眼欲燃,只远远看去,像谁人执一笔朱砂挥洒其上,稀疏几片躲过一劫的枫叶,也躲不掉被风浸深的命运。 恰有阵寒风吹过,拾一片意欲翱翔的叶,裹挟送上天,如山鸟一般在空中交错滑过,纷纷扬落入山顶一处水榭中。 水榭纬影缥缈飞光。 一方长条矮案分隔两位窈窕身影。 水青锦袍那位面带惧色,往后倒了半个身位。 高处寒风相当阴冷,就和陈兰欣脸上的笑容一样森冷恐怖,她往下移了十来寸,向男子伸出援手,但二人之间还有三庹的距离,男子稍微晃荡一下就靠近了陈兰欣,却在双手相互交握的一瞬间,男子变了脸色,他张开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往山崖底下坠落。 惊恐的呼唤声在空中回荡。 不一会,人影被白雾吞没,守在底下的道玄宗弟子早已准备好,飞跃而起将掉落的男子接住,安全返回地面。 他看着男子苍白的面色说:“你现在重新爬上去,恐怕是没有办法在半个时辰内到崖顶,若只是入内门,你还可以试一试。” 男子苦笑,他灵力耗尽,重新爬也是爬不上去的,只能摇头放弃,他问:“我是被陈兰欣推下来的,此人如此残害同门,宗门是否会严惩?” “试炼规则未曾说过不能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修仙界弱肉强食可远比人界还要来得残酷,这一场试炼就是给新入门的弟子上的第一课。” 男子听言,颇为懊悔,他还以为这种试炼不能用伤害同门的手段,早知如此,他也该不择手段的。 半个时辰已过一半。 祝卿安额头缀了点汗珠,不一会就被风吹干了,她已经穿过浓雾,看见火热的太阳和飞来的群鸟,崖顶近在眼前,而陈兰欣就快到了。 让祝卿安有些意外的是,陆秋然凭借身躯之力紧咬在陈兰欣身后,即使离得远,她也能看见陆秋然身上的汗水把那一身缝缝补补的衣服给浸透了。 祝卿安不论是出生还是修炼都比别人有优势,可论毅力她是不如陆秋然的,祝卿安紧了紧双手,正想继续爬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什么东西飞了上去,她抬头一看,铁链上方贴了一张灵符。 “陈家的灵符?” 这张符上有陈家的标记,符纹闪过一阵光芒,“砰”的一声,把祝卿安的铁链炸断,失重感令她回过神,才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陈家侍女动的手脚。 祝卿安就不明白,她无害人之心,为何全世界的人都在针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拥有下品神元还不够,非要人人踩一脚把她踩进尘埃才能罢手吗? 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崖顶,把她的自信抽得一干二净,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爬上去,更别提打败韶华真君。 她是不是不该来道玄宗? 就在祝卿安迷茫之时,不知哪里吹来一股清凉的风力将她身躯托起,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也足够她把心里的不甘化作怒火。 手里断掉的铁链直径甩了出去,把陈家侍女的脚踝缠绕住,祝卿安不顾灵力消耗,双手发力,硬是把身体拽飞,然后脚踩着陈家侍女的肩膀再次发力向上一跃,直奔崖顶。 而陈家侍女却因为祝卿安这一脚,被踩进了万丈深渊,只剩惊呼声在谷底回荡。 祝卿安第一个攀顶,她这种行为也导致别人纷纷效仿,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被踩的人真成了垫脚石,谁也不想做这块石头,便大打出手。 茵曼紧张地来到祝卿安身边,问:“那陈家真是太不要脸了,小姐有没有受伤?” 祝卿安摇头,她看着底下乱作一团的人群皱眉,然后环顾四周,寻找暗中相助的人,不过一层白雾覆盖大半的视线,她大概是找不到的。 她不认识什么高手,不明白何人会相助她,思来想去,也只有昨晚偶然见到的仙女最有可能帮她,祝卿安喃喃自语:“会是她吗?” “小姐在说谁?” “没说谁。”祝卿安脸颊微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屡屡想到此人,多半还是因为那人一番开导的话像极了家里苦口婆心的长辈,让她心生好感。 “小姐快看,那散修和陈兰欣打起来了。”茵曼有点兴奋地摇晃着祝卿安。 陈兰欣和陆秋然各自腾出一手互相搏斗,陈兰欣的神元是雪熊,每拳的攻击力度极强,打得陆秋然手臂青紫,但陆秋然的神元是绿草,草的特性就是耐力强,加之陆秋然一颗不服输的心,硬是给扛了下来。 “你一个臭乞丐还想爬我头顶,找死。”陈兰欣见到祝卿安第一个上崖顶,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就连臭乞丐也想骑她头顶,她怎么能忍? 接连几拳,臭乞丐都扛住了,气得陈兰欣心里的火焰烧得更旺盛,她眼神发狠,拔出悬挂腰侧的佩剑,冰冷的剑锋直指陆秋然咽喉。 陆秋然身无护具,亦无防身利器,眼看喉咙就要被刺破,她浑身冒冷汗,不得不微微松开手,往下滑三寸避开了这一击,只是她的掌心被铁链磨出血,摊开手一看,皮开肉绽。 “臭乞丐,若再敢爬我头顶上,定要你性命。”陈兰欣冷笑一声,收起了剑。 陆秋然却说:“我还以为上品神元有多厉害,没了家族,没了这些卑劣的手段,你恐怕连我这个乞丐都不如吧?” “你敢再说一次?” 陆秋然用自己脸上的笑意明晃晃嘲讽:“我可是听见了,你让你身边的侍女在祝卿安快到崖顶的时候弄断她的铁链,你不仅想让她败与你,更想诛她的心,可惜啊,你用那么多手段还是输了,我都替你害臊。” “你……”陈兰欣紧紧抓着铁链,指尖都捏得泛白了,胸口更是起伏不定,“……你找死。” 陈兰欣再次拔剑朝铁链砍去,同一时间,陆秋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陈兰欣跃过去,抱住她的脚踝,说:“我已经没力气了,你不如陪我下去吧!” “你快放手!” 陈兰欣惊恐的声音传遍每个人的耳朵里,随着陆秋然用力一拽,二人双双往崖底下坠落,陈兰欣失声尖叫,不难听出其中的绝望和祝卿安一般无二。 “真是可惜了,时辰已到,若她们二人肯摒弃前嫌合作的话,就能在规定时辰内爬上来。”一旁观望的师兄说道。 祝卿安说:“是啊,可惜了。” 修士骨子里不喜欢散修,尤其是陈兰欣自傲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和散修合作的,只可惜,陈兰欣掉下山崖,应该还有余力攀顶,但陆秋然该是无灵力再爬上来了。 “祝师妹,请随我先回道玄宗主殿。”他解释,“师妹已经在规定的时辰内通过了考核,便可择一位师者,在此提醒师妹一声,韶华真君也在主殿。” “多谢师兄。” 对方是好意提醒祝卿安,韶华真君也有收徒之意,可她注定是要辜负这番美意的,祝卿安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拜师韶华真君,她可不想低此人一头。 不过祝卿安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和韶华真君见面,她真的好期待,这位把世上男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人会长什么样。 祝卿安抱着这样的期待踏进道玄宗大门,光是门庭就有十多丈之高,门庭上刻着“道玄宗”三字,字体刚劲有力,一气呵成,门庭之后是望不到边的阶梯。 主殿离这里还有好一段距离,是守在门口等待的凝神期弟子带着祝卿安和茵曼御剑飞行,她是第一次体会到天空自由飞翔的感觉,软绵绵的风吹在身上惬意无比,火热的阳光普照出她隐含憧憬的神色。 祝卿安伸手,捕捉风的同时也顺便观赏了一下道玄宗景色,有数座郁郁葱葱的大山,每一座山头上设立不同的殿堂,山底下或是道场、或是弟子走在蜿蜒的阶梯上,而主殿则位在最高处,外墙以红色为主,显得庄严宏伟。 弟子把祝卿安送到主殿后便离开了,茵曼则在门口等待,她是独自进了殿内。 殿内殿外都是一样的严肃,祝卿安刚进来就感觉几道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呼吸顿时变得困难,就好像有人捂着她的口鼻一般,她想用力吸气却又不敢,只能低着头慢慢调整呼吸。 “拜见宗主!” 祝卿安很有礼貌弯腰行礼,可奇怪的是,她等了一会也不见宗主发话,四周也安静得紧,难不成要她这么弯着腰和人说话? “哈哈!”有男子忽然笑了起来,“女娃娃不用紧张,宗主不收弟子,未曾来,你先起身。” 祝卿安略尴尬抬起头,宝座上果然空空如也,可她来道玄宗就是想拜宗主为师,没想到会有这等意外,这下该如何是好? “我呢,也不收徒,就是凑热闹过来看看。”男子忍着笑意也严肃不起来,只因他满脸的络腮胡像是好多年不曾打理的样子,邋遢归邋遢,但他的相貌还是相当有男子气概的。 男子见她局促不安,知道她年岁不大,便也不逗她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几人说:“他们的修为都在玄神期,善于使剑,他们几位善于拳脚,她善于符道还有……” 祝卿安顺着男子介绍瞥过去,恰好和一双美目对上,她面露异色,未曾想会在此地碰上仙女。? 祝卿安乍然惊顿,只那瞬明了,浑身血凉,有如被一锤重击,狠狠敲碎了她心口紧绷的最后一丝弦。 师尊这是,要和别人修炼那门功法? 她对自己所有的规劝都在此刻轰然破碎,血眸沉晦敛光,掌心因握刀太紧而痛得发抖,脑中只回响一道念头。 为什么? 为什么她都这样退步,这样克制自己了。 那点独属于她的亲密却还是会被让出去? 师尊,您为何还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第 37 章 第 37 章 眼见池长老就要接过符箓坐下,祝卿安再不能维持冷静,提刀从冲开屋门。 砰——门开一声响,直把屋里两人惊看过来。 “祝卿安?”越尔不曾想还会在这里看见徒儿,凤眸闪过愣色,而后才是蹙眉问询。 落在银发姑娘眼里,就是师尊非但面上不喜,还直言她全名,连徒儿都不叫了,分明是一副厌弃她的模样。 来到修真界几日,今日是祝卿安最放肆一刻,她飞行的速度极快,身后的茵曼跟不上就又折返回去围着她飞。 “小姐你慢点。” 祝卿安身上的白色衣裙和黑色长发随着风吹摇摆,都快糅合在一起了,回想起别人在她背后嚼舌根的时候,她往往都是沉默的,不是她不想反击,而是她只有一张嘴,哪里能抵得上一群人。 不过之后出现的天道,倒是让祝卿安觉得这些人生百态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那帮人喜欢嚼舌就去嚼,她当下最重要的是好好活着,哪怕只赚了一点点的下品灵石,也够她开心很久了。 就在祝卿安飞过道玄宗中心道场之时,她透过薄薄的云雾看见几道身影跪在地上,手上举着的东西闪闪发亮,祝卿安被这一抹微光吸引,好奇之下就飞近一点。 原来,这闪着光芒的东西正是戒尺,跪在地上的弟子是之前在膳堂和祝卿安发生冲突的那几人,他们举戒尺的手一直在发抖,如同举着千斤般重的巨石,脸上的汗像是用一盆水浇灌上去,连上衣都湿了一大片。 这戒尺祝卿安认识,正是越尔手中的那把,她不笨,稍微一想就知道自己和这些人起冲突的事被越尔知道了,于是就让他们举着戒尺作为惩戒。 修士虽然自由自在,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制度,宗门教授弟子尊师重道,且不得以下犯上,这个上,指的是宗门管事,如宗主和各峰长老、其次是越尔以及长老的亲传弟子,祝卿安是越尔的亲传弟子,地位是高于内门弟子的。 内门弟子同祝卿安起冲突,不论对错,内门弟子都会受到严惩,倘若真是祝卿安犯错,那也只能由越尔来管教,所以越尔是给了这几人一个警告,同时也警告所有的内门弟子不得犯上。 祝卿安见此情景,心里生出一股怪异,她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此刻却知道越尔不是不近人情,会用别的方式关心人,这样看似完美的人又真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角色? 会真的会不由分说杀了她? 祝卿安摸了摸胸口,她不知道,不确定,不管越尔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不想做她的徒弟,等离开越尔,管他什么女主男主,祝卿安都不会去掺和。 再次来到膳堂,祝卿安还是选了先前的角落坐着,这里不靠窗,光线较暗,人往这里一坐就很不起眼,但还是有弟子认出了她,不过大家只是好奇看了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杂役弟子走过来,他迟疑问:“师姐好,师姐今日是想来喝水吗?” 祝卿安想起当时的窘迫,红着脸说:“水当然要喝,菜谱上的菜也都给我来一份,每样菜的分量不要多,我们就二人,怕吃不完。” “好的,师姐稍等。”杂役弟子记录好后转身又去旁桌忙活。 “小姐上次来了只喝水吗?”茵曼笑道。 “你胆肥了,竟然敢嘲笑起我来。”祝卿安笑着敷衍过去,“你等会可得细品这些菜色,你家小姐日后的口腹之欲可全依靠你了。” 茵曼点头:“小姐放心吧!” 祝卿安点的菜很快上齐全,基本都是茵曼在细品,她只是尝了几口就顿时没有胃口吃了,因为陈兰欣也来到了膳堂,并且直径来到她身边。 “祝卿安,你好阔绰,你们祝家有那么多灵石给你带过来吗?”陈兰欣的陈家是做灵符生意的,下品灵石她可是带了很多过来。 “怎么出门吃顿饭都能遇上/你,以后得看黄历才能出门了。”祝卿安没有理会这人,只用言语刺激对方,希望对方识趣点离开。 陈兰欣每次都被无视,面子就有点挂不住,她一拍桌子,可她身后同行的内门弟子却迅速拉着她手腕,连连摇头说:“她可是韶华真君的亲传弟子,我们不可无礼。” 说道这个,陈兰欣就更气了,明明她才是第一个攀崖顶的,却没想到被自己安排的侍女反而成了祝卿安的垫脚石,害得自己错失良机。 陈家制符的能力只在二阶,他们试图寻求突破,却不得其法,而陈兰欣天赋出众,年纪轻轻,制符能力已经入了一阶,这一次道玄宗之行,陈家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掏空族中灵石,为的就是帮陈兰欣成为韶华真君的弟子。 可惜全被祝卿安毁了,陈兰欣自然恨死了她,连看她的目光都恨不得一刀刀剐了她:“你们怕她,我可不怕,祝卿安,你可知演武场决斗?” 内门弟子听言,顿时一惊,纷纷逃开不去管这个疯子了,生怕被这个疯子给牵连,惹得韶华真君不悦。 祝卿安摇头,不知对方其意。 “宗门禁止私斗,唯有演武场决斗除外,不管是私人恩怨亦或者切磋,都可去演武场解决,你可敢同我定下一年之约,一年后不管你我修为到何种地步,有何恩怨,都在决斗场定胜负。” 祝卿安嗤笑,她平静地喝了一口茶,不作理会。她虽然不了解陈兰欣,但她知道就算自己胜了陈兰欣,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演武场决斗不过是多此一举,还惹得旁人看笑话。 陈兰欣再次拍桌,响声让四周的人侧目,她铁青着脸说:“祝卿安,你倒是快给个准话。” 陈兰欣本来就绷不住了,看见祝卿安翻了个白眼,她气得火冒三丈,又见其侍女茵曼同样无视自己吃东西,她一挥手打翻盘子,汤汁尽数洒到二人衣裙上,污了一大片。 茵曼穿的紫群倒还好,可祝卿安穿的白裙,上面染了一坨黑黄,还油得很,素来爱干净的她就感觉全身都是这种油腻腻粘稠感,难受得要死。 “陈兰欣,何必等一年之后,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决斗!”祝卿安气得一甩袖,将剩下的盘子全飞到陈兰欣身上,食物残渣弄得满地都是。 “不行,就一年后!”陈兰欣憋着一股气说。她可是带了族里的宝贝过来的,需要闭关静修一年,等突破再决斗才能稳操胜券。 祝卿安现在就想揍人,但是杂役弟子匆忙跑过来说:“二位,打烂东西是要赔灵石的,三十二碟盘子,一共两块下品灵石,不知二位师姐谁来付?” 祝卿安心疼,无缘无故赔钱,她说:“盘子有一半是她砸的,我只赔我那部分。” 祝卿安结清账务和费用,离开前对陈兰欣说:“那就一年后决斗,到时候你别失约。” “放心,绝对不会失约。” 今日着实晦气,祝卿安也没什么心情带茵曼逛宗门了,二人草草回了别院,茵曼忍着不适给祝卿安备好浴桶和热水。 “小姐,衣裳交给我去洗。” “恩,我待会把脏衣裳放在一旁,你也赶紧回房洗洗吧。” 茵曼点了点头,带上房门便走了。 祝卿安褪去衣裳躺进浴桶,难得无忧无虑闭眼泡澡,身心的放松,令她不一会便昏昏欲睡…… 一片皑皑的白雪上染了红。 在祝卿安倒下之时,四周之人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怜悯,就和这漫天的雪花一般夺人温暖。 越尔走到面色苍白的祝卿安身旁,她知道再有一会,祝卿安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此刻也不知是何意志让祝卿安苦苦撑着,她也不明白二人之间为何会走到如此的地步。 祝卿安用尽力气抬起血手,撮着越尔裙角,艳红的色彩污了一角白边,她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冷硬的越尔面色有所松动,她蹲下/身,把没有温度的祝卿安揽在怀里,给予最后一丝温度。 “师尊,千年古梨树真的不会结果吗?” “不会结果的。”越尔敛着眸,想起昔日的小徒弟素来洁身自好,便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洁面,越是做着这些,她心里越是难过得透不过气。 或许是人之将死,原本面容妖冶的祝卿安褪去了戾气,仿佛回到十六刚入门之时的稚气女孩,懵懵懂懂,莽莽撞撞却是率直天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祝卿安变得越来越阴沉,屡次致越尔于死地。 “是么……”祝卿安拽着越尔没有温度的手,又或许是自己感觉不到温度,而她的目光因为回光返照又有了神采,“可我还是不甘心,就算是死,我也定要和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越尔愣了愣,仿佛要明白了什么,偏生这时,祝卿安的掌心上凝聚一团紫色焰火,一掌打入她的心肺。 越尔倒飞数十丈,艳红的唇溢出一丝鲜血,她身后一名青衣男子将她扶着,怒目瞪着祝卿安:“你真是无药可救。” 祝卿安仰天一笑,她除了打出一掌魔气,还把越尔常年佩戴幻虚戒给摘了下来,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戒指碾成齑粉,说:“师尊既然不明白我为何冥顽不灵,那就也感受一下我所遭受的待遇吧,没了幻虚戒,你的真身就藏不住了……世人不会……接受你的……” 越尔从梦中惊醒。 四周一片漆黑,她手里还攥着从朱长老那边借来的丹药集,在钻研的时候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此刻已是半夜,越尔把灵石镶入玉灯里,烛火便出现在灯台上,照亮了房间,却照不亮心里的阴霾。 越尔放下书籍,起身移步到院子里,站在那颗不结果的古梨树下,她拿出一个瓷瓶,将里头的灵液倒在树根下,古树上的梨花开得更艳了,芳香持续飘远,空气中都充满了甘甜。 “今世我定护你一生无忧,不会叫你入魔的。”越尔摸了摸左手上佩戴的幻虚戒,伴随一声幽柔的叹息后又反身回了房间。 晨间的阳光刚露头,朝气蓬勃。 祝卿安被满院的梨花香给熏醒了,加之聚气阵的作用,她呼吸间全是甜腻的感觉,无奈之下开了房门,甜腻的味道散去一点就能嗅朝露带来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越尔手拿戒尺站在梨树下,颀长的背影透着些许萧瑟,微风一来,梨花落在她的肩头上,变成一副有故事的唯美画作,只是那戒尺却过于寒闪闪,叫人心头发紧。? “你清楚你所求是什么吗?”越尔慢挣开她的手,原本白腻的腕子此时泛红一片,狰狞爬满了整片肌肤,瞧着令人心惊,墨发女人却察觉不到痛似的,抬手一点点为她抹去眼角面颊的泪水。 “是师徒之情?”她声音又复低柔,让祝卿安恍然像回到了当初在北原被救下那日,师尊也是这般柔和的语调。 “爱侣之情?” “还是……”越尔忽环住她脖颈,将人拉下,一瞬间,两人靠得极近,近得看不清对方面容。 鼻翼相错,隐有幽然檀香,祝卿安惊停呼吸,她此刻只需稍稍低头,就能—— 吻上那片想过许多回的朱唇。 耳处被女人吐息染得酥麻,慢响起师尊方才那句未尽之言: “鱼水之欢?” 第 38 章 第 38 章 祝卿安不敢动,越尔的话看似询问,却没多少情绪,淡得她分辨不出师尊是何想法。 颈后被柔软指腹轻轻摩挲,她从那处一路发麻,蔓延至尾椎骨处,连腿都莫名有些发软。 银发姑娘满腔的委屈悲愤被她一下揉散,只想是要退开,结巴道,“师,师尊。” 越尔也没拦她,虚虚松开手任她后退两步。 两人终于回到能面见对方神色的位置。 “我……” “这迷幻果还挺好用的。”经此一战,祝卿安对炼丹越发有兴趣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指尖还在发抖,要不是有越尔的灵符给她对抗的底气,加之用了一点手段,可真不一定能打赢炼神大圆满的修士。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是她赢了,且她刚突破到炼神八阶就经受这样一场战斗,反而为她打牢根基。 祝卿安看着死都不肯闭目的尸体,心中无悲无喜,她是头一次杀人,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是对方先动手,想至她于死地。 她蹲下,开始收集战利品,拿走对方的储物袋查看,好家伙,里头竟有一千个下品灵石,还有一瓶下品复元丹和一个黑不溜秋的铁卷,她把铁卷拿出来看了许久。 铁卷边缘不规整,像是被击碎的,应是残卷,卷上写了一些她没听说过的药材,上面把药材的形状和味道特点都记录得很详细:“竟然是丹方,不过只是残卷,上面的药材我也没听说过……算了,兴许日后能用上。” 祝卿安收好战利品,回头拿上佩剑寻到灵乌就离开了这里。等她走后,一名白衣女子走到尸体旁,女子衣裙上锈着繁杂的阵纹,脸上虽戴着面纱,但她的双眼在日光照射下变成海蓝色,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女子无奈摇头,然后挥动衣袖,把现场的发簪全收走,跟在祝卿安身后一起离开了。 祝卿安顺利离开兽林,午后的阳光在秋季显得有点冷,她拿出一件外衣披上,没有立刻回道玄宗,而是转道去了附近的永辉城,她来修真界数月,还从来没好好出来逛过。 城门由城主府的府兵把守,城里人基本都是修为不高的散修,他们天赋较差,大部分人坚持不了就会放弃修炼,在城里某差事,定居后娶妻生子,久而久之,人口繁多,可比宗门要来得热闹,若是下一代资质好,他们便会把孩子送来宗门培养。 祝卿安提着笼子,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四处游荡,她先是被街头表演吸引,后被老人捏的糖娃娃吸引,一块下品灵石就买了好几个婀娜多姿的糖娃娃。 接着,她又去小摊子买了许多首饰发簪,看见胭脂水粉又忍不住买了些许,然后是成衣店,一路上买买买,不一会,两个储物袋就鼓起来了。 别看她买的东西多,但基本都是街边普通物品,拢共花费十五个灵石,说多不多,但相对于凡人界来说,可是一笔巨资。 祝卿安咬了一口糖娃娃,甜甜的,不粘牙,她自己玩得开心逛得自在,倒是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位白衣女子相随。 女子身形高挑,气场强,所到之处皆无人近身,每每祝卿安回过头买什么,女子身影就会平白无故消失,大家还以为见了鬼,纷纷跑回了家。 祝卿安来到一家茶具店,这才想起今日逛街的目的,毫不犹豫踏进店,扑鼻的茶香让她心旷神怡,店里的柜台上摆放几套茶具,旁边还有许多木格子,每个格子里头都放了不同的茶叶。 “掌柜的,我要买一只茶杯。” 掌柜跑上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问了一句:“姑娘说的可是一只茶杯?” “对啊!” “不好意,我们这里的茶具都是成套卖的,没有单卖茶杯的说法,况且也不好卖,总不能切半块灵石给我吧?” “东西怎么卖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祝卿安环顾这些茶具,“况且每套茶具有四到六只茶杯,少一个也不碍事。” 祝卿安拿起一盒茶叶,又道:“这样吧,算上茶叶,这样可以吗?” “那成,一共是三个下品灵石。” 祝卿安付了灵石,离开店铺的时候发现天黑了,她为了找灵乌本就耽误许多时辰,现在她还没逛够,不是很想回道玄宗,又见街边开始张灯结彩,就去了客栈定了一间房,将灵乌留在房间里,然后接着逛。 越晚的街道比下午还热闹,五颜六色的花灯家家户户都挂了许多盏,有的人围在一起猜灯谜,还有舞火龙,祝卿安围观了一会,才发觉今日是拜月节,她没想到城里的人会保留凡人界的节日。 反倒是祝卿安入了道玄宗之后,都把这些传统的节日给忘记了,或许再过些年,可能她想过节日都没有机会了,因为一旦到了凝神期,修士往往突破一次要耗费几年时间。 祝卿安笑了笑,全当今日是告别凡人礼俗的最后一天,她要好好享受,转身去摊位上买了几个月饼,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有几名男子把她围住了。 祝卿安不认识他们:“有事?” “姑娘,这单吃月饼口干,过于甜腻,这前面有家茶楼,我们家少宗主想请姑娘一同品茶,不知姑娘可能赏脸?” 这几人的着装统一黑色,衣服上的纹理是怪恐怖的,鬼头獠牙,每个人腰上都有腰牌,正面是人名,有一人因为走动翻到反面,上面同样刻了鬼头獠牙。 “你们是万鬼宗的人?” “姑娘好眼力。” 万鬼宗在下九宗排行老二,实力强过道玄宗,祝卿安只知道这些,再多的消息便不知道了,毕竟她今日是第一次出来玩,没遇到过这种场面。 “姑娘,请!”他们看似很礼貌邀请她,实际上把后路给堵死了。 祝卿安感觉这几人当中,有两人的修为比自己高,对方人多势众,她只能强装镇定,和他们前往茶楼。 四周的人见到万鬼宗的人都吓得远离,每个人的目光都挺同情祝卿安的,她的耳力尚可,通过他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万鬼宗在外的名声不是很好,尤其是万鬼宗的少宗主,好色成性,死在他手里的女子有好几十了。 现在只有祝卿安一人,孤立无援。 她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来到茶楼厢房,房间有一个敞开的窗台,可以看见对面的河流以及拥挤的人群放着花灯,灯河与星河相互交织在一起,景色甚美。 窗台上有一张大圆桌,一名男子身穿淡黄色的衣袍,容貌普通,眼窝深陷,面色较白,他身后还站着两名黑衣老者,和男子一样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这三人的修为,祝卿安感觉不出来,想必远高于她,这可就麻烦了,她也不知道单靠神行符能不能逃过这三人。 男子见来人,立刻眉开眼笑站起身迎接:“我乃万鬼宗少宗主槐苍珏,姑娘可是祝家小女祝卿安?” “你认识我?” “我也是听历兄提起过你。”槐苍珏抬手示意她坐下,“未曾想到会在永辉城见到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小美人。” “你和历炎睿很熟,他现在在哪?”对方的话令祝卿安倍感不适,却只能忍着。 “不熟,一些利益来往罢了,况且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槐苍珏自顾自坐下后见她一动不动,便和身边的人说,“你们愣着干什么,快请祝姑娘坐下。” 祝卿安身后的人刚动一步,她立刻说:“不必了,你找我还有没有别的事,若无事,我也该回宗门了。” “我就是想请祝姑娘喝杯茶,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槐苍珏亲自倒茶,将杯子推到她面前,用阴沉且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她,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啊?” “喝完这杯茶,我还能平安无事走出这茶楼吗?”祝卿安知道,这杯茶不能喝,她必须放手一搏了,便故意拿起杯子问了一句。 “你喝了不就知道了。” 槐苍珏笑容令人感觉瘆得慌,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猎物会咬他一口,因为他会把猎物的牙齿拔光,砍断利爪。 祝卿安抿着唇,正考虑该怎么动手时,忽然被一股威压包裹,连举个杯子都变得沉重,她抬眼一看,那两名黑衣老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仅仅只是一股气势就让祝卿安寸步难行,她这才明白这些人不是陈家大伯,不是靠两道灵符就能硬拼的,即使有千万般手段都没用,炼神期在凝神期修士的面前就是蝼蚁,可以随意踩死。 她该如何是好? 祝卿安无助地捏紧茶杯。 “无妨,你喝了便是。” 槐苍珏听见厢房外清冷的声音面色一变,祝卿安却不可置信回头看去。一白衣女子推门而入,面戴轻纱遮住了喜怒,淡淡的视线扫过鬼门宗所有人,透着不寒而栗的杀气。 她漫不经心的姿态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却在对祝卿安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要轻柔了许多:“若是茶有问题,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祝卿安万万没想到越尔会来,被自己敌视的人救了,错愕羞愧的同时心里还生出一股异样,这种异样不是第一次就有,可她还是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哈哈,就是一杯茶而已,能有什么事。”槐苍珏站起身,夺过茶杯,将其一饮而尽,还把空杯展示给来人看,“韶华真君请看,没事!” 越尔没有出声,她的沉默让槐苍珏心里倍感压力,脸上的笑容都开始抽搐,却只能忍着心里的不快。 祝卿安不想呆在这里了,她说:“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请便。” 槐苍珏笑着送走二人,却在转身回来的时候变了脸色,将桌上的茶杯砸碎,又给黑衣老者一人一个大嘴巴子,“啪啪”两声特别清脆。 “你们这群废物,没用的东西,不是说祝卿安身边没人跟着吗?”槐苍珏指着他们骂。 “少宗主,我们二人只是凝神初期的修为,哪里能捕捉到玄神期修士的行踪,况且……”老者硬着头皮说,“我们和您说过,不要打她的主意,好歹还是历家明面上未过门的儿媳。” “你还敢顶嘴……”槐苍珏刚抬起手,却忽然瘫软,用大半个身体靠着桌沿才没有倒在地上。 “少宗主,你怎么了?”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连脑子都不好使?”槐苍珏连说话都没了气,“我喝了……那杯茶……你说我能怎么了……还不快抬我回去……”? 祝卿安呆住,她还以为那木人能自我修复。 “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木一捶胸顿足,那几个大块头在演武场守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硬茬,直被削了脑袋。 这三个可是上品法器啊! 她心痛完更是不愿让祝卿安再去找木人对战,虽说可以派出那三个天品,但这姑娘实在邪门,若天品也磕着碰着了,她会心疼死的。 不能让娘亲的心血毁于一旦! 木一越想越坚决,忽然她眼一转道,“你实力不错,不如去排位赛比一比?排名靠前的可以拿到不少好东西呢。” 祝卿安在她的眼神威胁下不得不顺着问,“什么好东西?” 第 39 章 第 39 章 “排位赛按计分排名,每赢一场得一分,所得分数可在我这里换取宗门宝库的任何东西,明码标价。”木一见她终于放弃了木人,赶紧是开口解释,只想把这尊瘟神送走。 “各学子之间,也可以进行对赌决斗,双方商议决斗胜利所得分数,败方需付给胜方相应分数值。” “排行榜上以分数排名,败者不掉分,但加入排位赛后需每月打满三场,否则取消兑换资格。” 木一递出一枚令牌,推过去,“仙子可要参加?若无兴趣,可以选择入场观看,观摩她人斗法也能增加对战斗的体悟。” “观众携令牌即可入场,若要参赛还需在此令牌内注入神识完成登记。” 好霸道的要求,祝卿安只是觉得这排位赛未免太忙碌,每月都要过来斗法不说,还要打满三场。 祝卿安靠着树杆闭目养神,她脑海里还在回想自己的下品神元,一只小鸡,不过鸡的杂毛五颜六色,脖子略长,鸡嘴黑黑扁扁的,鸡不鸡鸭不鸭的样子,长得既难看又怪异。 这糟糕的下品神元,注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打赢韶华真君了,而那句“祝卿安不如韶华真君”这几个字,或许永远也洗不掉,摆脱不了,那她入道玄宗还有意义吗? 夜幕降临,山里的温度骤降,湿湿冷冷的,修为较低的茵曼感觉到一丝寒意,将身体蜷缩着,下意识往祝卿安身边靠,祝卿安便脱下大氅给她盖上。 大家都睡着了,四周很安静,只有一小堆篝火孤零零摆动着,她自己因为下品神元的事弄得睡不着,就起身走到溪边,坐在岩石上看着溪水底下游动的鱼儿发呆。 所有人都期待这一次的修仙旅途,只有祝卿安的心情是沉甸甸,想来再过不久,她的下品神元就会被家里人知道,不知他们会不会对此感到失望。 “怎么,因为自己的神元比不上旁人,开始自暴自弃了?” 祝卿安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悦耳悠扬的声音,她回头瞧上一眼,就变成精神恍惚的傻子了。来人是一名女子,长身玉立,绢丝白衣上绣的缂丝是繁杂玄奥的阵法图形,女子面戴轻纱,只露出一双如皎月般的眼睛,撒眸间,竟有一股说不清的心悸。 祝卿安定了定神:“没有。” 这名女子虽说面容被遮挡,但仅凭一双眼睛,祝卿安也敢肯定对方的相貌定在自己之上,女子应该是道玄宗的弟子,否则又怎会知道自己的神元是下品,女子的修为她也感觉不出来,想必是极高的。 “你年纪不大,倒挺会说谎。”女子倒也不介意祝卿安的敷衍,她走近几步,“可曾听说过魂武宗?” 女子一靠近,祝卿安下意识往后退,她有点疑惑对方为什么要讲这些:“听说过,魂武宗位在下九宗,排行第九。” “那你又可知,武道宗的弟子均是下品神元,他们都是依靠极其坚定的意志力,锻体修炼。” 原来,女子是过来安慰她的。 “知道,可我从小就在家族中长大,我不认为自己能像他们一般受得了苦修的日子。”可祝卿安还是不明白,下品神元又不止自己一人,对方为何偏偏选了自己来开导? “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接受下品神元的事实,罢了,你年岁尚小,终究还需时日来锻炼心性。” 祝卿安见女子要走,下意识问:“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她本来想喊师姐,可转念一想,对方修为那么高,辈分应该也不低,喊师姐就太唐突了。 女子并没有答话,倩影转眼间消失在黑暗的林子中,只留祝卿安独自回想女子刚刚讲的那翻话。 翌日清晨,山里的天气露水重,加之白雾蔽日,即使是夏季,也清冷得令人裹紧衣襟。 “小姐在想什么呢?”茵曼几次看见祝卿安失神,每每走路都差点被繁茂的枝条勾住衣裳。 “我昨晚见到了仙女。”祝卿安还没从昨晚见到的那名女子缓过神,尤其是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有种道不明的威严和诱/惑。 族里的长辈经常夸祝卿安长得好看,私底下也会拿别人家的女孩儿和她作比较,她从来没有输,昨天晚上也是祝卿安第一次生出自愧不如的感觉。 “世上哪里来的仙女,如果真有,那也一定是小姐。”茵曼认真说道,“等过两年,以小姐相貌一定艳压群芳。” “你看那边的白花。”祝卿安摇摇头,指了指路旁快凋谢的花,“这朵花叫月下美人,在月光下绽放宛若含羞的美人,美则美,却只是昙花一现,我若无与相貌相匹配的实力,日后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和这朵月下美人一样,活不长。” “小姐心中既然明白这些道理,那又为何如此在意这下品神元?”茵曼一直都知道,自从那轮测试结束后,祝卿安就没有开心过。 “因为我怕啊!” 祝卿安怕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落人后头,不如别人吃顿饭的时间就突破,她怕付出所有的努力都得不到回报,怕输怕得要死,家族长辈也没有教过她输了会如何,她不知该怎么自处。 茵曼沉默了,她没有神元,不理解祝卿安此刻的心情,若非祝卿安会把家族奖励的固气丹给她吃,可能她连爬山这种事都做不到。 “前面就是攀登崖。” 就在祝卿安走神的时候,道玄宗两名弟子已经领着大家来到攀登崖前,这座山崖极高,抬头望去,好似捅破了天际,山崖边整整齐齐,每隔三庹就有一根铁链挂在壁上,山崖左右都是繁茂的树林,看不见尽头。 陈兰欣上去摸了一下山壁,入手平滑,不像自然形成:“二位师兄,这处山崖莫不是人为劈出来的?” 大家纷纷讨论起来,陈兰欣看了一眼祝卿安,目光阴鸷。她嘴角上扬,走到低头不语的侍女身边,侍女明显有点怕她,不自觉后退。 “你若想我放你一条生路,接下来的试炼就得帮我一个小忙。”陈兰欣把手搭在侍女肩膀上,指尖收紧,威慑之意不言而喻。 侍女娇身一颤,轻轻点头。 道玄宗的弟子将一只白色纸鹤放在树根下,这张纸鹤就是昨日他在石阙那边捡的纸鹤,若是仔细一点看,纸鹤头部画着奇怪的棱角图形,看起来像眼睛。 “师兄,昨天我就想问了,韶华真君的符鹤为什么藏在石阙底下?莫不是她在附近?” 师兄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和师弟说:“韶华真君要在这些人当中收一名弟子,自然是要多观察一番,你少问就是。” “是,师兄。” 师兄藏好符鹤,确认符鹤的视线能把攀登崖一览无余方才站起和大家说:“诸位若是准备好了,那就开始攀崖吧,侍女侍童请随我去崖顶等候。” 队伍分作两波,侍女侍童随师兄去崖顶,师弟和修士在崖底下,陈兰欣二话不说就抓着其中一根铁链往上爬,其余人见状,也不敢耽误,都抓着铁链攀爬,但是侍女还和祝卿安还站在原地,等祝卿安选了一根铁链后,侍女才紧随其后。 长长的崖壁上,挂满了人群,起初是一字排开,可还没往上爬多少,大家便纷纷出手阻拦身边的人,而祝卿安就成了最大的靶子,只见有人一蹬腿荡去祝卿安身边,抬脚就瞄准腰部踹去。 祝卿安觑眼,一手抓铁链,一手扶着壁崖,然后抬脚和他脚心互踹,力道极其强,将那人一脚踹去对面,和另外一人撞作一团,差点滚落下去。 他们意识到这种攀登的方式不太好对祝卿安下手,没有办法围攻,对付祝卿安便是在浪费时间,只能全力向上爬,先争取入内门。 但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有人挂在上面一动不动了,崖壁太平滑,仅凭一双脚找不到支撑点,全靠一双手发力,很多人掌心都被磨破了。 寒风吹来,衣袂飘扬,顺着风撕扯,修为较低者明显不能很好保持身形,被迫挂在崖壁上晃荡,铁链扭动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祝卿安凭借自身灵力来保持力气和身形,铁链摸在手里越来越冷,不知为何,她越是向高处攀爬,灵力流失就越快,再这么下去,能不能到顶都还不一定。 祝卿安朝下看了一眼,已经和大部分人拉开距离,四周都是浓雾,她又向上看了一眼,陈兰欣的身影隐约在自己上方,神元测试她输了,以后的成就也很有限,这是无法改变的,但她心里终究还是不甘心,不想就这么输了。 陈兰欣回过头,她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挑衅,在祝卿安的目光下服用了一枚固气丹,然后卯足劲往上爬。 人界的灵气稀薄,有能力的家族都会给弟子服用固气丹修炼,固气丹是用多种灵植所炼,可以稳固体能吸收的灵气,普通人吃多了甚至能强身健体。 祝卿安自然是不甘示弱,三脚两步蹬着山崖开始发力,而她却没有注意到一直跟着自己的陈家侍女竟然也服用固气丹,紧紧咬在她身后。 “我快坚持不住了。”陈兰欣身边有人喊了一声,随着不断往上爬,大家的灵力基本耗尽,“陈兰欣,咱们是一起的,你帮我一把,日后大家一起入了内门好有个照应。” 陈兰欣回头看了一眼依靠双手之力挂在半空的男子,回绝道:“我自己都不一定能爬上顶峰,如何帮你?” “你给我一枚固气丹。” “抱歉,吃完了。”陈兰欣嗤笑,把手里的空瓶子丢给他,“固气丹的珍贵你也清楚,我没有必要骗你。” 确实,修仙家族能有固气丹的也只有开符箓店的陈家、药铺历家、皇室皇甫家、拍卖行舒家和做原石生意的祝家,且拥有的数量并不多。 “那你拉我一把。”男子信了。? 思及要事,越尔也没在峰上久留,很快动身前往云疏峰。 流云殿内,闻江意近来为百宗比试一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的确在殿里处理宗门事务。 虽然赛制还未得知,但每回比试,皆是由天道在一处险峻荒地处开辟赛场,离各宗都十分遥远,届时定是要坐仙舟去,故而仙舟的规格,聚灵阵,灵丹一类修复伤势之物等等,她都还需敲定。 掌门扶额疲惫地闭了闭眼,只敢停下三个吐息稍歇,就再度忙碌起来。 “小掌门?”墨发女人款款而来,停在她铺满玉简和宣纸的案台前。 “拜见老祖。”闻江意一抬头见是她,连忙起身拱手,“您这会前来,是为何事?” “你且坐下吧。”越尔以灵力压住她身子,也不多寒暄,只说起来意。 “此次百宗比试,本座会伴行。” 第 40 章 第 40 章 一时气氛紧张,祝卿安拧眉与其对视几息,终究还是不想引起冲突,再往旁推开一步。 这女子却没走,忽而开口,“我晓得你。” 什么?祝卿安稍抬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朝眠峰上的小师祖,宗门大比的魁首。”三白眼偏脸盯住她,“呵,风光无限。” “就是不知道实力有没有你名声这般响亮。” 自从过敏之后,祝卿安后回到了刚入营寨那般苦行僧的日子。每天都是青菜豆腐,不见一点荤腥。 甚至这次更过分,少油少盐,能水煮绝不清炒,主食也以粥为主。 好在,厨房那边偶会还会往粥里加些甜玉米粒,祝卿安的日子还算好过几分。 但,谁家好人天天靠粥过活啊!她又不是兔子,天天吃青菜怎么受到了。 一连吃了好几日的草,祝卿安嘴里直发哭。 这日,当她再一次看见青菜豆腐后,彻底不干了。又把小砂锅的盖子扣了回去。 “这饭没法吃了!”祝卿安气冲冲起身,转身去角柜处翻找前几日在夜市买的糖果。 不给吃肉,吃点甜的总行吧,她记得那日,沈三娘把糖果带回来的时候,似乎就随手放在角柜上。 当时就越着身上难受没注意,许是收进柜子下头了。 抽屉一格一格拉开,里面却只有针线布料一类女红的物件。 “糖呢!”祝卿安不放弃,往深处翻找起来。 而她背后,越尔不知道站在那盯了她多久:“你在找这个吗?” 祝卿安闻声回头,正是那日祝贩的牛皮纸袋。看上面的花色,当是那袋梅子糖。 祝卿安起身,刚要伸手去夺,越尔就将拿着糖果的手往后一背,指着桌上的饭食:“不吃完饭,就不能吃糖。” 祝卿安:…… 这土匪头子管得也太宽了吧!现在居然连她吃饭都要过问了。 她咬牙,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丝笑来:“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当家了,您把东西放下,我一定会乖乖将那些菜都吃完。” 你很闲吗,该干点啥干点啥吧!别管我了! 越尔却直接悠闲地在桌边坐下:“正好我也没吃饭,跟你一起。” 说着,便拍拍手,屋外蓝溪端着托盘进来,放到桌上。 里面是和祝卿安一样的白菜豆腐,还有拌着玉米粒的白粥。 见状,祝卿安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沈三娘都可以陪她吃这些苦苦的绿叶子,她如果再说什么,当真就有些过分了。 即使百般不愿意,祝卿安还是捏着鼻子,将那没滋味的饭菜吞下去,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最后用粥勉强压一压口中的难受。 而她对面,沈三娘动作文雅,一块豆腐,一根青菜,一勺粥米。一点一点细细咀嚼着,神态中没有丝毫不悦。 甚至,优雅的神态不像是一个土匪。 怎么可能,难道二人的菜做法不一样? 祝卿安托着腮,问:“三娘觉得好吃吗?” 越尔待口中的饭食咽下后,才缓缓“嗯”了一声。 曾经祖父为了锻炼她,将她一个人放到深山老林。没有吃的,也没人照越。运气好时可以遇到些酸涩的野果,运气不好,树叶草根也不是不行。 那时候的她还那样小,身上连个水囊都没有,只能喝叶子上的露水,好在第二日下了一场雨。虽然整个身子都淋透了,但总归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这样,祖父将还不足八岁的她扔在山上整整五日。在那之后,越尔对于饭食的要求就变得特别低,不论盘子里装了什么,都比那日的草根美味。 祝卿安一脸怀疑,越尔夹了一块豆腐,递到祝卿安面前的小碗里。做完才反应过来,刚刚的筷子是她用过的。 看着对方盯了豆腐许久,还以为是因为筷子的缘故,越尔刚重新夹一块过去,祝卿安便用勺子舀起那块豆腐,送入口中。 与青菜混在一处,豆子似乎泛着一股腥气,祝卿安难受得想吐,可想到对面的人还在吃饭,终究是忍耐着咽了下去。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沈三娘肯定没有味觉! 这一遭,祝卿安被呛得连连咳嗽,面色酡红。 而指尖刚刚摸上公筷的越尔,耳尖也变得滚烫起来。 吃就吃吧,又没人与她抢,急什么。 她低着头,尽量避免与对面的少女对视,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快了几分。 待东西收拾完,祝卿安摊开掌心:“梅子糖,你答应过我的!” 越尔打开纸袋,取了两粒递给对方。 祝卿安看着掌心那两粒可怜的糖果,满脸疑问:就给这么点! 可对面,越尔已经准备离去。关门之前留了一句:“尔饭吃得好,还能再领两粒!” —— 但尔饭已经摆在桌上许久,沈三娘还是没有过来。 紫莹说,下午当家离开后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没了糖果的诱惑,祝卿安连看都不愿看一眼那些饭菜,推脱说身子不适,想早些休息。 紫莹对于自家少将军不在,李姑娘就不思茶饭这事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多说,只按照对方的意思收了桌上的吃食,临行前,似乎听见对方在床上抱怨了句:“明明说好尔上会来的,不守信用!” 紫莹闻言浅浅一笑,带上了房门离去,让她在屋内早些休息 祝卿安在床上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在中午沈三娘给她的糖果她还留了一块压在枕头下面。此时正好取出来充饥。 带着微酸的甜在舌尖弥漫开来,祝卿安很喜欢那股味道。只是她忘了,酸涩的梅子有开胃的功效,待口中的糖块融化,她似乎更饿了。 祝卿安饿得实在难受,只得起身,勉强用桌上的茶水充饥。 忽地,从门口似乎有人影攒动,接着便飘进来一股甜腻的气息。 “谁在外面!”祝卿安还以为是沈三娘或者紫莹,刚想往门口寻过去,这双腿便不听使唤,一步都不肯挪动。 那味道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抽出她全部的气力,她浑身发软,勉强扶着桌面,才没教自己栽倒下去。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待看清门口的人影后,祝卿安心中警铃大作。 是沈三娘的堂弟,那个上次被自己“诬陷”过的沈小公子。 他用帕子捂着口鼻,手上即将燃尽的香还带着火星,在幽暗的夜色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他将香火丢弃在地上,鞋尖碾了几下,这才卸下脸上的帕子。 “听老三说,你姓李?” 他迈过门槛,不急不缓地一步步往祝卿安这边靠过来,嘴角噙着诡异的微笑:“你别害怕,我这个人对貌美的女子最是大方,尤其是,我的女人。” 祝卿安见他靠过来,连连后退至妆台边,藏在身后的手,无意间摸到上面的剪刀。 “你出去!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三娘不会放过你!” 三娘?倒是唤得亲密。 越泽也不急,缓缓在桌边坐下来,甚至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 说起茶水,他又想起那日这李卿卿用峨眉雪翠与枸杞相克之事对他的诬陷。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自己不义。 越泽悠闲道:“李姑娘不必着急,自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祝卿安正想问什么意思,忽然,丝丝的痒从心底里蔓延开来。胸口像是住了一只柔弱的小奶猫,不算锋利的爪子一下一下撩拨着她的心弦。 而她的身体也跟着渐渐热起来。待手背抵上脸颊,滚烫的触感让她自己都意外。 越泽看祝卿安身上起了反应,这才悠悠说道:“这可是天香楼的宝贝,寻常人想买都买不到的,为了你,我可是下了血本!” 没人天生愿意做花楼里的姑娘。若是相貌平平,老鸨或许会用鞭子让她们点头,可若是遇见貌美的,带着伤的身子可卖不上价。 这时候,某些香料便派上用场。 这香又称“迎春叹”,一旦吸入,便会染上瘾,再离不开人,需得每日与人寻欢,才能解决一腔燥意。 也正是因此,再烈的骨头,也得求着“妈妈”,多给她们安排些营生。 只是大周将此物作为禁药,近几年预发难见。当然还未封禁那会,若非遇见绝世的仙姿,老鸨也不愿高价购买,显然鞭子更具有性价比。而就这一丁点,越泽可是费了不少的银钱。 既然已经下了血本,那他就得尝尽足够的甜头才行。 看着对方皮肤泛起诡异的红,莹润的双眸渐渐变得迷离,越泽放下手中的茶盏,一点一点朝对方靠近,悠悠说道:“你说这是何必呢,莫不如早些乖顺些,本少爷心情好,定叫你舒服。” 越泽上下打量的眼神,让祝卿安觉得恶心。指甲深陷掌心勉强撑起精神,藏在身后的手握紧了那把剪刀。 但,莫说尔上没吃多少道东西,祝卿安原本的身子也很难是一个男子的对手。看见越泽靠过来,祝卿安藏着剪刀的手倏地朝对方刺过去,那刀锋不偏不倚,正好划在越泽的脸上。 指腹拂过脸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越泽的眼神狠厉起来。 “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他再没了耐性,轻而易举地夺下对方手上的剪刀,随后将人扛起来,随意往床上一丢。 正是这么一摔,疼痛的感觉让祝卿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抽出发间的蝴蝶发钗,这次,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脖颈,威胁道:“你别过来!” 哟,看来这药效是还未发作完全。越泽动作慢下来,眼下这李卿卿呼吸渐渐沉重,由于刚刚的拉扯,衣领微敞,露出雪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目泛着水汽,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想而知,待药效完全发作得是怎样的婀娜婉转。 越泽坐在床边,指尖一点点朝祝卿安的裙摆探过去。 “你可知我堂姐只是一介女流,说到底,眼前的一切早尔会归于我。到时候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可你若是不从……” 不,看着李卿卿的皮肤逐渐泛红,越泽清楚,眼前的美人是志在必得。 越泽的身子朝祝卿安靠近几分,后面的话没说完,可眼神已经诉说了全部的想法。 “我呸!”越泽的手眼看就要触碰到祝卿安,她一个激灵将人踢开,发钗的尖端再次指向对方威胁着他:“即使没了这营寨,论人品论武艺,你连三娘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句话,可谓彻底惹怒了越泽,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不如越尔。 从小到大,因为越尔让他挨了不少的责罚,所有人动辄言他不如堂姐。 堂姐。 既知是堂姐,到头来还不是要嫁做人妇,相夫教子,那又何必这般作践他! 若无越尔,他将是越家最受宠的小少爷,眼前的一切不必争抢,自会送到他面前任他选择。 都因为越尔,只因为越尔! “你一口一个三娘又有何用?你看她还不是把你一个人远远地打发在这,到头来,你还是要做我的人!” 祝卿安的体温越来越高,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越泽瞅准时机,捉住她的足腕,将人捞过身前。 突然的触碰,祝卿安慌乱之下,攥着金钗的手刺向对方。但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夺下来。 掌心落了空,祝卿安似乎再找不到自保的法子。 越泽将夺过的钗子往门口随意一丢,金器坠地发出当啷声响,像是对她绝望的哀鸣。 接着不由分说,啪地一声,越泽一巴掌甩在祝卿安脸上。 他彻底被惹怒了,一脸阴翳,低吼道:“给脸不要脸是吧,那就怨不得小爷我了!” 说罢,就擒住对方的手腕,俯身下去将人禁锢在床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剧烈的声响,房门被从外破开。 门口的越尔,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在夜色下猎猎作响。 越尔怎么回来了,她应该还在外面才对! 越泽被吓得愣在原地,身下的祝卿安微微缓和,瞅准时机一脚将人踹开。她想起身朝对方跑过去,奈何刚刚拿一下已经使出全部的力气,此刻手脚发软,一点劲都使不上。 待越尔靠近,祝卿安缩在床角,身上衣裙凌乱,裙摆满是褶皱。满腹委屈催使着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挂在红肿的脸颊上。 越尔看向角落里的越泽,长剑抵上对方的脖颈。 “你敢打她!” 冰凉的箭锋触碰到皮肤的一刻,越泽瞬间慌了神,连忙推脱,指着床上的祝卿安:“堂姐你听我说,是她勾引的我!” 下一刻,一股滚烫的温度环住越尔的手腕。诡异的体温让她察觉到不对。 只见祝卿安面色酡红,意识朦胧,甜腻的声线,一声声唤着难受,说自己好热。 抬起莹润的眸子,她喃喃唤道:“姐姐,救我……” 隔绝着越泽,祝卿安抓主越尔的手,向自己衣领处探去,直至捧上那团柔软的饱满。 修炼的确是修炼,只是交融半炷香的时辰后,两人的动作却松散起来,渐渐……变了味道。 祝卿安扶着师尊的腰身,只觉两人贴合之处太热,闷得她脖颈也散发着热气。 “师尊……”她眼底藏着水光,稍昂首看着女人近在咫尺的下颔,呢喃出声。 越尔眸光清明,却低哼一声,尾调在这闷潮的床帏间晕开,她垂首,抚过祝卿安多含一缕少年气的熟悉眉眼,轻缓勾唇,指尖往下挑起银发姑娘的脸。 慢慢低头,顿住。 “嗯?”她低声回应,却再没主动,只这样停在若即若离的位置,好似太远,又好似轻轻一动就能亲到。 祝卿安莫名觉着不对,可她此时周身灵力都与女人交融,经脉被冲荡得太软润,平日的清醒只剩下烂泥一般的混沌,没法深入思考。 于是她顺心而为,稍稍直身抬了脸凑前,以唇压在女人下颔,一点点舔过去,温吞黏腻地低喊,一声又一声似雨丝沾在越尔耳边,“师尊……师尊……” 越尔笑了。 自己每回都会给出选择,结果如何都是徒儿自个选的,她不过是温柔体贴满足了这孩子的意愿,可从未逼迫过小徒儿什么。 怎么能,叫哄骗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 41 章 第 41 章 越尔垂了眼,目光落在祝卿安昏暗中也耀眼的银发,慢慢为她捋顺,稍低了低脸贴上徒儿温软的唇。 起先只是软,而后慢慢碾出些水色,润了两人的唇,也润了周遭气息。 她凤眸没有全闭,虚虚抬起一点,徒儿朦胧的面庞还能虚虚映入眼中,耳畔是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却不能牵动她半点心神。 越尔顿了顿,到底不敢直视祝卿安面容,颤颤彻底闭目。 唇上多了一抹微烫的绵软,似试探,又似请求。 墨发女人眉梢轻动,终究是启唇,接受了—— 自己日夜相伴,养了十多年的徒儿。 郑家虽是芙蓉城人士,因着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将军府也不再话下。 更何况,将军府嫡长子“杀人”的证据在他们手里,这腰杆子自然硬气。左右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们便可肆无忌惮。 更莫说,他们要的,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虽说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头落在身上,到头来顶多做个妾。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啧啧啧……”说到这,郑家管家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关系,祝家家底丰厚,祝老将军对当今圣上忠贞不二,想来大公子纵使从牢里头出来,也不会缺吃短喝的!” 祝念宗被对方一句话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让自己那个将军父亲知道他成日逛花楼,还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定会拿着那红缨长枪直接把他捅个对穿! “别、别激动,那祝卿安一早我们就给人送出去了,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问他们,整个祝家都可以作证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说罢,祝念宗无助地转头,看向卫氏。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 “祝大公子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们一路顺着官道快马加鞭过来,别说是人不,连个影都没看见,什么送出来了,分明是你想抵赖,把人藏起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把话说明白!” 说罢,就祝念宗的领子就要往外走,卫氏这才开口阻拦。 “这位管家先别急,咱们有话好祝量。” 卫氏也没辙。也不知为何,她生下三个儿女,因为大儿子自小体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费心的这个却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多说无用,眼下人确实是找不到,就算给我们祝家倒过来也没有,既然礼数不成,我们将聘礼退还便是。至于你们说我儿伤了你家家丁,我想这个数,够十个家丁一辈子的开销了,如何?” 说罢,卫氏拿了一叠银票放在桌案上。 郑管家见卫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着祝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没了,他也难交差,唯有谈个好价钱,或许还能在自家老爷面前糊弄过去。 郑管家可谓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让祝念宗都瞠目结舌。 别说一个祝卿安,那些钱都够再建一个花楼了。但没办法,谁让软肋被人家拿捏着,卫氏只得咬牙答应,用自己的嫁妆钱,以及这些年的体己,统统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上。 郑家这边好歹是用钱可以摆平的,可眼下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祝老将军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待他归来,这对母子该如何解释祝卿安的下场。 此时的祝念宗已经全然乱了阵脚,瘫坐在地上,卫氏见他窝囊的样子,气得直咬牙,骂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个人,打扮成祝卿安的模样,让她去城南寺庙进香,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卫氏掐了掐眉心,勉强撑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祝卿安不是没了吗?为何要让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卫氏一巴掌落在祝念宗脸上,怒道:“这样对外面便说,她是担忧父亲,替将军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测!” 临走之前,卫氏曾经嘱咐王武,若是遇见意外,必得不留活口,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将军回来,她顶多承担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若让祝淮安知晓她将那小妮子送给郑家,到时候捅对穿的,就是不只祝念宗一个了。 第二日,祝念宗按照卫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办得很好。 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祝卿安的消息,卫氏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转头吩咐人,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 这消息很快传遍盛京。 刚刚在试考中取得名次的赵书珩,终于得到家中许可,可以迎娶他心仪已久的祝家四妹妹。 越不得夜色,他兴冲冲地跑去祝家,却远远看见了挂在门口的白灯笼。 周围的人说,祝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掳走,兰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着阻拦冲进去,入目的便是乌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写着祝卿安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因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终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长辈才勉强点头,虽然只答应,先将四妹妹纳为妾室。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来四妹妹温婉善良,与他们的情谊相比,定不会在意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将心仪的姑娘迎娶回家。 赵书珩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赵书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过来时,当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 原本这几日身体不便,待在屋内便很是烦闷,奈何伤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场雨,原本压在祝卿安心口的石头消下去大半。 推开窗户透透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位叫苏昭云的大夫给她的药膏很是管用,眼下换了第三次药,原本刺目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总会有钻心的痒。 每日,苏昭云在傍尔时分才会过来给她换药,剩下的时日,祝卿安都跟一个叫紫莹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莹自称是当家的侍卫,说是跟另一个侍卫蓝溪一起,跟当家的一齐长大的。 “那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啊?”祝卿安问。 紫莹嘿嘿一笑,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说,祝卿安也不追着问,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祝卿安觉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万一哪天因为“知晓太多”而被灭口,反而得不偿失。 这土匪窝里的日子,虽然单一但也轻松。 每日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气。 她身处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篱笆墙环绕,屋前有个葡萄架子,时值春末,生出的果实翠绿青涩,祝卿安曾偷偷尝过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这葡萄藤却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时光,一张竹榻置于藤下,斑驳的光影落满身,最是睡午觉的好去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如果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祝卿安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实全部成熟之时,祝老将军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父亲的疼爱,她就可以完全随心所以,悠闲地做自己的咸鱼官二代。 倏地,一阵阴影遮住了面旁的阳光,祝卿安睁眼,入目便是那张俊俏的脸。 模样是没得说,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劲装,衣摆处带着亮线绣样,今日的她,退去了华丽的发冠,只用一根与衣摆同色的发带束着三千青丝,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间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祝卿安笑眼弯弯,展现出乖顺的模样:“姐姐你来了。” 她不喜欢与其他人一并称呼对方为大当家,觉得那样庸俗的称呼,不能与笔挺的身姿相配。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唤对方姐姐。 虽然祝卿安不知她二人谁的年岁更大一些,但那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甜妹娇娇软软地唤自己姐姐呢? 随着起身,祝卿安笑意温婉,双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挪出半个身位,拍拍身边空出的竹榻,示意对方坐下。 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养伤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样。 越尔并没有做下去,反而将一面铜镜放置到她身边:“听苏昭云说,你想要。” “嗯。”希望被满足,祝卿安很是高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为南疆的公主,因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赵书珩盯上,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祝卿安的模样,一定不会差。 铜镜里的那张脸,跟她原本的脸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着立体了,妥妥一个浓颜系美人。 越尔看祝卿安捧着铜镜,仔仔细细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似的。 这人也太奇怪了,谁会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呢?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祝卿安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再一回头,越尔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祝卿安讪讪地收手,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前几天的暗器,万一不注意伤在脸上,再落下个疤可怎么办?” “好在没事,吾心甚慰。”说罢,祝卿安将铜镜收回盒子内,妥善安置到一旁,回头跟越尔道谢。 “说起来,还未与姐姐道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带我回来给我医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齿难忘。”说罢,祝卿安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按照正常的路数,她是为了就对方才受伤,再者说自己主动跟她行礼,怎么也该上前扶一扶,然后宽慰自己说不用。 但越尔并没给祝卿安这个台阶。 “李姑娘就打算这番谢我?”越尔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姑娘既知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凭白做事的道理。” 祝卿安闻言一愣。 对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气质卓然,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个土匪,还是土匪里面领头的那个。 祝卿安暗暗叹气,问:“我的那些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 祝卿安记得,拿下王武之前,对方曾说“人和东西都留下”。那么,车里那些个首饰嫁妆,自然是进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来问她要钱,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越尔一挑眉:“那是弟兄们出门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这安营扎寨养身子,那价钱,可得另算。李姑娘,我这可没有白吃饭的道理。” 呵,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土匪。祝卿安暗自腹诽道,我替你挡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这事还没过几日,你竟就过来问我要钱! 但,不满归不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祝卿安想了想,取下鬓边的发钗。鎏金双蝶攒珠步摇,金钗为两支,端头各执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围嵌着墨玉,而另一支是红宝石,一黑一红,齐并为钗,红色那支下方坠着珍珠流苏,会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做工精美,色泽华丽。尤其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蓝色点翠的纹理栩栩如生,那几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呈色映亮。 这是祝卿安私藏嫁妆中,看起来最价值不菲的一个了。不过成亲当日头上戴的正是这支步摇,既被这土匪见过,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这一支,将剩下的钗环首饰全部藏起收好。 可刚要伸手,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万一哪天这个土匪翻了脸,把她从此地赶出去,她也得有银钱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发钗的两端,双手旋转,打开了顶端的卡扣,原本双支发钗瞬间一分为二。 祝卿安将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递给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全给你,剩下这一支给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祝卿安倒觉得她这番样子很有人气,抬步过去,“抱歉,因一些事耽误了,师妹可还有空?” 她面上闪过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自个在峰上沉迷于同师尊修炼,说好的切磋才拖到现在。 “百宗比试只省得两月了。”万艳山默默一句,没有什么语气,但祝卿安却从中听出一点儿不悦。 她忽就深深感到自己的懈怠,脸色认真起来,“我有在修炼,修为也有提升,估摸是初期而后一段之位。” “只是还差了战斗经验补足,此事我远不如你,还请师妹赐教。” 她说得谦卑,让万艳山心情好了那么一点,把水桶放下,“好,来。” 话音方落,祝卿安还未能反应,三白眼姑娘就已出手,眨眼提拳而来,拳风瞬至她面门。 祝卿安血瞳一缩。 拳头离她只剩一寸。 第 42 章 第 42 章 劲风瞬至,丝毫没有留给人闪躲的余地,祝卿安被她折磨几回,倒有了那么点经验,早用灵力包裹面门,生生停滞她的拳风。 银发姑娘猛一转身,抬手擒住她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下,掌中还送出灵力,发了狠劲。 万艳山此时才溢灵于拳,反手挣开,再度出拳,两人打过三四来回,终于停下。 “不错,之前练出来的也没退步。”万艳山沉闷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点点头收了手,完全没在意自己腕子被灵气割伤,正潺潺流血。 祝卿安同样挨了几掌,取出两枚修灵丹,咽一颗调息,剩下的递出去,“给你,疗伤用的。” 她朝万艳山流血的手腕颔首示意。 自打上次钱奎出事之后,越泽接连小半个月都过得十分老实,一直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出门半步。 这日,不有端了饭食来,他手上端着托盘,在门口只能用鞋尖轻点门板示意敲门。只不过这次视乎没掌握好力度,一不小心直接将门板推开一道缝隙,吓得屋里的越泽直接从床上蹿起来。 自从那日亲手杀了钱奎,越泽接连好几日一直在做噩梦。有的时候梦见钱奎一身是血,来找他索命,有时候又会梦见越尔手持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上,问他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说到底,越泽那也是第一次杀人。鲜血肆意溅在脸上,那股伟微烫的温度,让他夜不能寐,至今仍记忆犹新。 “给你说了多少次,别用脚踢门!”越泽惊魂未定,被吓得面色有些惨白。在看清来人后,气得直接将床边的一只鞋子丢过去泄愤。 那鞋子不偏不倚打在不有身上,原本青色的布衫留下一道黑印。 不有没有辩解,只越着低着头认错。 他从五岁起就跟在越泽身边,这些年如一日地,但凡越泽的吩咐,他通通照办。每次夫人罚少爷抄书,少爷使唤他代写,哪怕是忙碌通宵,不有也从未有过怨言。 第二日夫人看见他,还推脱说自己脸上的疲惫之色是因为伤风没睡好。 越泽只是一时泄愤,不会真的个不有生气。毕竟时至今日,肯留在他身边继续伺候的,也就只剩下不有一人了。 今日的吃食除了几碟素菜之外,还有一碗肉汤。砂锅盖一掀开,肉腥混合着油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越泽被熏得干呕了几下,摆手让拿开。 不有赶紧替越泽倒了杯茶:“少爷,你每日就吃这些青菜,终究不是办法。日子长了身子会吃不消的。” 若说放在过去,越泽见满目绿叶青草,定会气得掀了饭桌。而自打那日起,他一见荤腥味就恶心,一点肉沫都不能有。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越泽没回答不有的话,转而寻问另一件事。 “回少爷,小人跟厨房的几个营生打听了几句。” 不有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这几日除了紫莹,苏昭云也十分虚弱。后面又问人才知道,是两个人一块中了毒。 这就奇了,一个杏子,怎么就下了毒,还差点连苏昭云那个大夫都中招了。 “连苏昭云都中了?那杏子不是给我堂姐买的吗?怎么她身边的确一个个都倒下了?” 不有回答:“听闻是那位姓李的姑娘用杏子制成吃食,先给了苏昭云跟紫莹。后面又给少将军送去。只是没等少将军吃,那二人就毒发了,少将军这才免此一遭。” 听见李姑娘三个字,越泽心里的那把火瞬间被燃起。自己因为她落了一身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是因为她! 越泽气得推了桌上的饭食,瓷盘碗筷落地,混合着菜汤的碎片四散开来。 “又是那个贱人!”越泽咬着牙怒道。 很快,越泽就意识到不对。既然是那贱人做得东西有问题,为何只处置钱奎而不处置她?! 越尔就是偏心!上次贱人三言两语便打了自己,这次又是。 做姐姐的做到这个份上,那只能由弟弟来帮你料理了。 越泽想,那索性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不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丫头片子而已,难不成还想爬到他这位估下小少爷头上作威作福吗! 越泽手握成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转身便吩咐不有:“她们只禁锢着我,并不阻拦你,你帮走一趟天香楼,找里面的老鸨,就说是我问她要东西。” —— 前几日,蓝溪在整理祝卿安嫁妆的时候,偶然发现,在里面发现一方木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皆是女儿家做女红用的玩意。 银针,绣线,一些布料以及各色锦绳,还有流苏和一小罐珠子。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蓝溪将一摞书搬了上来,说是在嫁妆箱子的夹层里藏着的,装得很是隐蔽。 越尔检查了一番针线盒子,还是谨慎了一点,留下了书跟盒子,只把里面的东西让人给祝卿安送了去。 至于这书——这几日越尔有些急事要忙,索性将其收好,待自己忙完这一阵再细细检查。 “这是——”祝卿安见一堆绣线银针,不知道这沈三娘今日又在打什么主意。 蓝溪将东西放下,开始传话:“我们当家的说,李姑娘久居闺阁,一定很擅长做女红。正好这些日子当家有事忙,让把东西送来,给姑娘解闷儿。” 祝卿安哪里会弄这个?她的技术,还停留在小学的手工课上面。这闺阁里的刺绣,她连见都没见过。 解闷儿,她看这堆东西才是真的胸口发闷。 “这——蓝姑娘,当家的这是何意?”祝卿安小心翼翼地问,紫莹这方面应当是指望不上,实在不行,就找苏昭云取取经。 “当家的说,若姑娘实在不知做些什么,就随便绣个香囊也成。” 在女红中,荷包香囊一类,已经属于最基础的内容了,女儿做针线,第一个学的便是香囊。 可就是这个外人眼里看着最简单的物件,可算彻彻底底难住了祝卿安。 香囊长什么样?就是一个小布袋吗?两片是怎么接在一起才能保证里面的香料不会洒出来的?还有,收口出的抽绳是怎么弄?如何才能悬挂在身上? 祝卿安盯着那堆东西,足足愁了好几天。 但她心里明白,作为布庄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做香囊,若是自己不交出一个满意的成果,那身份不就彻底露馅了吗? 可,她是真的不会。 这人一忧愁,饭量都跟着减少。祝卿安夜不能寐,整日都在想做香囊那档子事,想得直头疼。一整尔一整尔的睡不着。没过几日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面色蜡黄,憔悴不已。 魂不守舍…… 越尔握着笔的动作一顿,愣愣抬头,又很快收起脸上的惊愕,问:“最近苏昭云过去看她了吗?” 紫莹答:“去了啊,前几天还好,后面李姑娘就连苏医官也不是很理会。苏医官过去看她,给她开些安神的药便走了。苏姑娘一走,李姑娘就继续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越尔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后将纸条绑在白鸽腿的小竹筒里,从窗边放飞出去。 好像确实有点时间没见到李卿卿了。越尔对于对方此刻的状态,倒是有些好奇。 这李卿卿说来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在这教她习字还每天高兴得像麻雀,叽叽喳喳不停,这才几日就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 转性了? 不过紫莹为人本分,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越尔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走迈进祝卿安小院的门口,果然,葡萄藤下的竹榻已经落了一层灰,应该许久没有被用过。对方房门紧闭,唯有支开半扇窗子,隐约能看见一道倩影坐在那,手上似乎在钻研着什么。 越尔走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心里又突然反悔,是不是按照土匪的性格,应当直接踹门进去才对? 里面很快有了回音。待房门被从里侧拉开,越尔对上一张憔悴的脸。 果然紫莹所言不假,半月不见,这李卿卿竟是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的脸,下巴又精致了几分。 而这些——是因为她不在? 祝卿安眼下泛着乌青,却在看清来人后,原本暗淡的眼眸亮了一瞬。 “三……不是,当家的?”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研究好香囊呢,交不了作业呀!祝卿安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慌张,问道。 越尔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听紫莹说,你最近胃口不好,也很少安眠?” “没有,我、我挺好的。”祝卿安不经意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一个香囊而已,对我这个闺秀来说简单得很,我可没有愁得食不下咽! 但从开门的一瞬间,她眼里的紧张,已经全部映入越尔的眼帘。 越尔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见对方一直站在门口,又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祝卿安侧开身子,她满脑子都是有关于香囊的紧张与害怕,手跟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机械地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她看了看门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蓝溪的身影。这沈三娘竟是一个人过来的。 屋里,绣线布料搅合成一团,旁边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失败品,倒扣在妆台上面。露出的补角上,一枚银针临时戳在边缘处。 原来是在做女红。 越尔抬步过去,就在与妆台只有一步的距离,祝卿安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夹在妆台与她之间,用身子挡住了妆台上的物件。 一时之间,二人的身体贴在一处,静谧的空气中,温热的触感下面,越尔似乎听见对方那怦怦心跳。 那股熟悉的香气再次萦绕在鼻端。 少女低着面庞,不敢直视越尔的眼睛。似乎是因为离得太近,连说话也磕磕绊绊地。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越尔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少将军,面对柔弱的姑娘,说话竟然也迟缓。 “你——”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说完,祝卿安察觉到自己命令的语气似有不妥,于是又抬起眼睛,柔柔地问了句:“可以吗?” 看着少女紧张地泛红的耳尖,越尔僵直的身子后退两步,才转身到桌边坐下。 喉咙阵阵干痒,她将这一切归结于春日容易上火,决定用桌上的茶给自己压一压。连喝了两盏,才觉得清爽了些。 祝卿安见人退开,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赶紧转身把那惨烈的绣品藏进抽屉,随后从妆台底下取出另一件物件。 她双手背后,走到越尔身边,故作神秘地问起对方:“敢问当家,平日使剑,用得是那只手?” 越尔思索一瞬,抬起右臂。 其实,越尔练过左手剑,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讲,并没有惯用手一说。 这是在关键时刻保命的绝杀技。战场上,若是很难直接取其性命,那就索性伤了对方持剑的右手,就像是折去鸟儿的翅膀。 往往那时候,受伤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越尔学习左手,为的就是若有一日遭遇不测,给自己再次争取一次反杀的机会。 “好,那劳烦当家的,把左手伸出来,然后闭上眼睛。” 越尔照做后,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作就在自己身前,她解开自己的袖封,挽起袖口,随后柔软的皮肤,不时会摩挲着上她的掌心。 如百灵鸟最轻柔的一根羽毛拂过,阵阵发痒。 待再次睁眼,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根五彩手环。五根颜色的锦线编制而成,中间还用特殊的手法变化了好几种编织花样,末端,则坠了一枚珍珠——看样子是从钗环之类的物件上拆卸下来的。 祝卿安解释道:“我就觉得这尺寸正好,果然我眼力不错。” 她解释道,这叫五色缕,又称长命绦,祈求所戴之人长命百岁,平安康泰的意思。 “你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不容易,保个平安寻安心。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做这个,连香囊都没来得及弄,就为了看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送给你。临近芒种,时间刚好。” 祝卿安自说自话,香囊荷包她是真的做不来,但编手绳她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正好推了那个香囊的难题。 越尔看着自己腕上的五色缕,这东西她见过,不算什么新奇的物件。不过末尾的绳结到很是别致,形似小花,正好卡在珠子之上。 越尔平日里不喜戴首饰,一是觉得麻烦,行军打仗还是越便利越好,二是她生性如此,从小便觉得那种满头珠翠步摇啰里啰嗦,其他女儿家喜欢的花儿粉儿,在她眼里都无聊至极。 但眼下这个,越尔却难得觉得别致。没有要取下的意思。 她没有听过什么长命绦,她只知道,五色缕都是女子编制,赠与心爱之人的物件,意在与对方同心同德,永结同心。 所以,李卿卿这是在测试她吗?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为了想试探自己的反应? 果然啊,年纪小就是花样多,想法也天真。该不会以为拿着这么个东西,就能动摇她的态度吧! 越尔是谁,统领军营,会被这点小把戏,就乱了阵脚? 那也太小看她了。 越尔放下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结藏进袖口,问:“不知这‘长命缕’,李姑娘一共做了多少根?” 但她终究是没有打断友人的哭诉。 “还,还不让我用丹药疗伤!说什么疼过就知道错了……” 边临越说越难过,越说越起劲,那点儿委屈逐渐转为悲愤,苦水皆吐出去之后,原先吵闹的底色便显露出来了,开始骂起人来。 “最可恨的是她禁足我,这半个月我哪都没得去……” 祝卿安实在受不了她毛茸茸脑袋乱蹭的痒意,觉着她应当是哭得差不多了,拧眉想把人推开。 可她刚把手搭在边临肩上,还没使力,紫衣姑娘的哭喊就忽然低下,一时安静许多。 祝卿安疑惑停住,低头看一眼,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怎么?” 这一瞬寂静中,她脖颈处闷闷响起一道不高的声音。 “祝卿安,我好想你啊……” 第 43 章 第 43 章 这话太轻,像一阵风扫过祝卿安的颈侧,还没等她有所感悟,就无声消散。 边临说完这句,飞快爬起来,用那双粽子手擦了擦眼泪,“小师祖怎么突然来了?” 祝卿安抿唇有些狐疑看她两眼,只能见这姑娘气质虽然还是有点萎靡,但好歹眼底的光是亮了回来,于是挥去那点儿心头的怪异,给自己掐过清洁咒才答,“来看看你。” “那日你是被发现了吗?”除却这点,她再想不到为何陆无隅会这样对待边临。 紫衣姑娘一僵,缩了缩身子,抱怨道,“是池秋水告密。” 说着她又咬牙切齿,“这女人真是天生克我。” 越尔回到自己的书房后,思考良久。 刚刚她去李卿卿那,将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就连前几日祝卿安穿过的那件嫁衣她都看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用来交易的,别的不说,暗器总要带一个的。 这种叛国之人,大多是死士,真到了紧要关头,宁可死也不愿交代自己真实的目的。 然而别说暗器匕首,唯一尖锐点的东西,就是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了。 越尔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蓝溪进来回话:“少将军,刚刚营房那边来问,说越小公子的事如何处置?” 越尔抬眸,目光微寒,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事还用来问她?自然是军令处置。 蓝溪见状,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心道别看越尔现在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待除夕回越家,又得够她喝上一壶了。 说起来,这个越小公子越泽,是越尔的堂弟,越家三房的老来子。 他前面三房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三伯母可算盼来了这个儿子,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 逐渐地,溺爱过了头,人就容易走上歧途。 祖父发现端倪后,直接将他扔进军营,想着扳正那顽劣的性子。他前脚刚到越尔这,后脚三叔伯就巴巴地追过来,话里话外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跟夫人怕是都受不了。 于是,越尔给越泽安排在厨房,负责采买的任务。 一来,这个活相对轻松,三日出去一趟便可,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没什么事做;二来,不需要舞刀弄棒,安全性也高一些。 起初,越泽还算老实,渐渐地,便生了旁的心思。 趁采买之余,偷偷带酒回军营,被越尔抓个正着。 那次,越尔罚他去刑房自领十鞭,原本想着借此机会把人打发回越家,然后就出了拦路“抢亲”扮土匪这档子事。 那天,正好又赶上采买的日子,越尔见人还算乖顺,看在三伯父的份上心想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谁知道这堂弟实在是扶不上墙,这次更是得寸进尺,借着采买直接躲进酒楼买醉,还叫了两个姑娘作陪。 越尔带人过去的时候,他还拉着姑娘的肩膀,说什么自己是未来的将军之类的大话。 越尔二话没说将人拎了回来,扔进刑房“醒酒”。 但那越小公子也是不安分,听闻刚刚能下地,又往后厨的库房里钻,也不知一个人在鼓捣些个什么。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声音柔柔地问:“当家的是在这吗?” 蓝溪惊觉起来,看向越尔,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开门应出去,打发了门口的侍卫,笑道:“哟,是李姑娘啊,你找当家的有事吗?” “嗯。” 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张明媚的面庞。少女眼里绻这笑,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在对上越尔的视线后,这才提步迈了进来。 步伐细碎,裙摆曳地,怀里抱着一捧鲜花,过来时裹挟了一身的花香。 “刚刚苏姐姐她们带我去后山那边玩,我们采了很多鲜花,这些特意给你的,还有……”话未说完,就又从身后变出一个花环来。 枝蔓来回缠绕,细碎的花朵做装饰,形似凤冠。 “这个花虽然花朵不大,但香气沁人心脾,便是留着做香薰也好,你喜欢吗?”祝卿安笑盈盈地,捧着花环递到越尔的面前。 后山上种了一片海棠,花环上上面点缀细碎细碎小花正出自那里,微风拂过,盈盈清香的味道拂面而来。 祝卿安觉得,姑娘家应该对这类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她为了编这个花环,还给指腹划伤了三道伤口呢。 而双手捧着花环的姿势,越尔正好瞥见对方手上新添的伤痕。 越尔默了默,看似并不为所动:“倒也不必这么费心,我不喜欢花。” “可是蓝姑娘告诉我你喜欢秋海棠啊。”祝卿安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似乎在无意之间出卖了蓝溪,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有好多书啊,没想到姐姐倒是个文雅之人。这些书你都看过吗?”一边放下手里的花,一边来到窗边的书架前。 看着琳琅满目摆满了书,心道真是世风日下,谁能想到,一个土匪也会内卷至此? “哦,这个啊。”越尔装作不在意,但眼睛却时刻盯紧了祝卿安的一举一动。她才对这个李卿卿放松一点警惕,李卿卿就主动寻到她的书房,甚至对她的书籍感兴趣,莫不是在寻找什么与文字有关的东西? 但,越尔的书架上,都是些普通的书籍,真正的密报都不在这,所以她什么都不会查到。越尔悠悠地回答她:“抢回来的,没地方放就堆在这了。” 祝卿安原本抬起的手僵在原地。 “……” 果然,她不该对一个土匪抱太大的希望。 她随意从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识字吗?” 越尔眉毛一挑,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习字可好?”祝卿安兴致勃勃地绕到越尔身边,拿过旁边几张宣纸,提笔沾墨,写下“趁火打劫”四个字。 越尔瞥她一眼,明知越问:“你写的这个是什么啊?” “行侠仗义!” “可是这个‘火’字我认识。” 祝卿安迅速将宣纸揉作一团,嘿嘿笑道:“我就说,姐姐这般侠义之人,怎可能胸无半点墨!”接着自越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来掩饰面上的尴尬。 越尔不禁狐疑,一方面觉得对方是想探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识字,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只是单纯地戏耍自己玩。 她悄声走到少女身后,对方似乎专注于自己手心的茶杯,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我这的茶” “好喝么?” 不知何时,这土匪已经靠了过来,那低沉的声音就响彻在祝卿安的耳畔,随着话音,隆隆气息落在她的耳廓上。 祝卿安不动声色地朝旁边迈了一步,跟对方的身子拉开一定的距离。 “挺好喝的,敢问姐姐这是什么茶啊?” “峨眉雪翠。”越尔回答之余,唇角勾着笑。 原本她只是想测试一番对方,没成想这李卿卿不仅对她的靠近一点都没察觉,还很是不禁逗,眼下耳朵红得好似要滴血。 这样的反应,若是演的,未免太出神了些。 正思忖着,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声,咿咿呀呀的扰人思绪。 “谁在哪!”越尔没什么好脾气。 蓝溪去查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略显几分尴尬之色,磨磨蹭蹭回答道:“是小公子。” 原本越尔吩咐,待越泽伤势好些,就让蓝溪直接把人送回越家去,谁知道这人刚能动就不安分起来,闹便闹了,还偏选了个李姑娘在的时候。 万一少将军一直以来扮演的戏码折在这,岂不是功亏一篑! 越尔摆摆手,示意让蓝溪赶紧将人打发了去,谁知外面越泽却来了劲,叫嚷着:“我要见我堂姐,你们有几条命胆敢阻拦我!我特意给她炖的莲子羹,她不会不见我的!”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越尔听得。 越尔母亲的弥留之际,三伯母多有照越,越尔母亲走后,每次三伯母看见越尔受伤,都会给人带回去,悉心地上药包扎,再给炖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 而此时越泽的那碗莲子羹,无非就是向她说明,自己的父母曾经对她有恩,看在父母的份上,让越尔放他一马。 但,越尔已经饶恕过他一次了,这情谊再深也有抵消殆尽的一天。 外面,越泽到底是越家人,真铁了心想往里冲,谁也拦不住。 “你弟弟啊。”祝卿安指了指窗外,她看出对方的为难,想来是不希望外面的弟弟知晓自己的存在,正好,她也不想与之有过多的接触,毕竟他们都是土匪,多一个土匪知晓自己,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主动说道:“你若觉得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回避的。” 越尔看着祝卿安的表情好似在问:就这么大点地方你怎么回避。 祝卿安打了个响指,像是早就想好对策。越尔的书案上蒙了桌布,她蹲在桌子地下,书案正好能挡住她的身子。 祝卿安乖巧地蜷缩在越尔腿边,仰头一笑,跟对方炫耀自己的聪明。 越尔摇摇头,没理她。今日越泽若是不把东西送进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赶快打发了去,省得说错了话。至于李卿卿——索性就让她先躲在这。 越尔给了蓝溪一个眼神,蓝溪这才微微侧身,让出进门的路。 越泽进屋时,满脸堆积这谄媚的笑,道:“春天容易上火,我特意给堂姐炖了莲子羹,是我亲自看的火,我记得,年幼时经常与堂姐在一块玩耍,还笑堂姐要找个会做莲子羹的夫君呢!堂姐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字字珠玑,看似讨好,实则敲打。 越尔虽说现在坐上了少将军的位置,统领越家军营,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一个女子,定是要嫁人的,这越家军,早尔会落到越家几个男孩的手上。 到时候,怕是谁求着谁便不一定了。万一越尔在夫家讨不到好,还得回来找这几个堂兄弟撑腰不是? 躲在桌下的祝卿安腿蹲得有些酸,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自从进了这具身子,她日日躺在床上养病,就连活动也不过是去葡萄藤下晒太阳,一天根本走不了两步。 今日苏大夫跟紫莹姑娘带她去后山散心,但她明白,说到底这都是眼前这位土匪头子点头才得到的“自由”,作为感谢,祝卿安给她采了花,还跟苏昭云学了编了花环。 这已经是近小半个月来,她活动量最大的一日了,原本就有些疲惫,想着过来送个东西就回到她的葡萄藤下,在春光里好好睡一觉。 眼下,原本酸涩的小腿渐渐没了知觉,正当她想再次换个姿势,刚一动整个身子就向一旁栽过去。 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摔个翻天,祝卿安那还越得上其他,也来不及分辨,赶紧抓住眼前稳固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待她稳住身子,突然意识到手中的物件摸着有些硬,又不似木料那般硌手,一回眸发现,自己慌乱间抱住的,居然是这土匪头子的小腿。 祝卿安下意识想松手,可刚一动脚上的痛麻之感再次传上来,不得已便又抱了回去。 越尔此刻正听着越泽的“示好”,懒得与之争辩,只想赶紧给人打发了去,倏地一道触感环住膝盖之下。 温热的,柔柔的,酥麻的痒意瞬间蔓延,越尔僵直了身子。偏对方这会还不老实,而且愈发来劲。一会松一会紧,甚至还上下来回摩挲起来。 随着这道触感,书案微微晃了一下,垂在书案上的锦帘浮现几道波纹。越尔赶紧将身子往前坐,佯装是自己的动作才碰到了桌面,桌下的腿微微挪动,警告似地提醒藏着的人老实些。 细小的动作,却没逃过越泽的眼睛。 他正慷慨激昂地悉数着自己跟越尔小时候的姐弟情,就看见原本平平稳稳的书案微晃,接着,越尔的耳尖若隐若现地泛起一丝薄红痕。 别告诉他,刚刚那一下是风吹得,他可不信。 花楼逛过多少次,越泽一看便知是桌下藏了人,难怪啊,刚刚蓝溪三阻四拦不让自己进来,啧啧啧。 自己在这书房私会外男,还让手下帮忙把风! 这越尔平日里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玩得够花啊! 他倒好奇,这个见不得人的小白脸是个什么模样,能让他那油盐不进的堂姐动了藏人的心思。千载难逢地的机会怎能错过,若是因此抓住越尔小辫子,兴许一人一笔,就将他前面的账抵消了呢。 越泽装作递上食盒,上前几步。 趁对方一个松懈,他突然弯下身子,以极快的速度,从书案下面揪出一个人来。 果然啊,他就知道越尔一个人憋在屋里肯定没敢好事,这不,人赃并获,看这次越尔如何抵赖。 “我说堂姐怎么对我三番四阻,原来是在这私会……”一转头,见到一个柔弱纤细的姑娘,鬓边戴着一朵海棠,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娇弱又惹人怜惜。 “私会……佳人?!” 她的沉默不算明显,可银发姑娘却敏锐地有所察觉,转头目光落于她身上,只一瞬顿住。 这样艳羡的眼神……祝卿安看着她闪烁的眼,莫名想起曾经,八岁前随娘亲流浪的日子。 那时她也是站在人群外,不住地羡慕着其她三两一同玩乐的孩童。 落寞又含着希望别人能偏头喊她一声的期冀。 祝卿安抿唇,她何其熟悉,熟悉到就算后来已不再渴望这些伙伴,也依旧会在某个清夜里忽梦起。 她往这个下意识躲在阴影里的白衣姑娘走去一步,温声开口,“燕处然?” 燕处然一抖,似被揪出来的山雀,眼底还带着点儿茫然,朝她看去,那抹期冀未消,反因她一句轻唤—— 簌簌焕发出新生的光彩来。 第 44 章 第 44 章 祝卿安踩着紫云余晖回峰,眉眼微垂,满脸倦容叹了一气。 她那时问了燕处然几句,不过这姑娘只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这种事儿别人不愿提,自己再问也是自讨没趣,故而祝卿安便住了嘴。 再后她们等木人复原,又多练了几回,总算养出那么点儿微薄的默契,才各自告别离开。 院里树下,墨发女人立于石桌前,正扶袖运笔,面上敛色,唯剩点聚精会神的淡漠。 祝卿安只见到师尊,周身疲惫便散去大半,不由已放柔眉梢,血色眸子满含温润。 她就这样默默在不远处候了许久。 原本,香囊的事算是遮掩过去,祝卿安刚刚舒了一口气,就被沈三娘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做了几根?什么意思? “三娘这是何意?”连当家也不叫了,改直呼对方的名字。 那手绳虽然比不得金器银器,可末尾的那颗珠子可是她从耳坠上卸下来的——虽然最初逃婚之际,祝卿安在挑选值钱收拾的时候并未选中那对耳坠。 耳坠做工粗糙,不过上面坠着的两颗珍珠色泽还算莹润,祝卿安便将两颗珠子拆下,一颗编进越尔的手绳,另一颗穿了做了吊坠,现在就藏在自己颈间。 万一哪天突然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戴着跑倒也方便。 如今于她来说,一毫一厘皆是宝贵。那可都是她的保命钱啊! 虽然心里这般想,但祝卿安面上不显,仍旧一副质问的模样:“难道在三娘心中,卿卿是什么很闲的人吗?平白无故地,随便来个人我便要编一条长命绦?” 所以我真的不觉得无聊,你别再没事找事让我做什么香囊了! “卿卿只是一届弱女子,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精力只有那么多,做不到越及那么多人!” 祝卿安故意气呼呼地转过身去,又补了一句:“卿卿心粗手笨,日后,当家还是莫要在从卿卿这里讨东西了。” 祝卿安感叹,果然自己反应快,看准时期立刻拿出一副娇小姐的款儿来,彻底绝了对方再让自己绣个什么荷包香囊的路。 不过,祝卿安敢这般得寸进尺,也是因为刚刚越尔没有将手绳当场扯下来,反而细致地藏进袖口的缘故。她看得出来,这份礼物沈三娘很喜欢,问得那句大概率也只是气话。 另一边,越尔倒是第一次见女子这般。 在她的成长经历当中,最娇弱的应当就是表妹沈蓉了。但越尔与她私交并不多,平日里身边除了那些军营的武士,便就只有苏昭云、蓝溪和紫莹三人了。 蓝溪、紫莹自小跟着她习武自是不必说,至于苏昭云,乃是自己父亲从南疆救下的一个女子。 当时桑邪频频来犯,与桑邪相连的南疆又瘟疫连连,朝堂上各家都不愿前往,唯有越尔的父亲永宁侯只身率军前往,带着五百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大周朝拼出一条血路来。 听归来的副将说,刚一进入南疆的地界,便看见尸横遍野。倒下的人们皮肤溃烂,血肉模糊。 而在这其中,有一个小儿侥幸还有一口气。永宁侯当时出征,除了五百精锐外,还有一支十位医官组成的队伍。 苏昭云,就是当时被救下的第一人。 她的父母亲早就死在瘟疫中,待人康复后,永宁侯看她与越尔年岁相近,便将其带在身边。 苏昭云便跟着那十位医官一起,帮着他们打下手。 后来,永安侯被从沙场就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敌军意欲用火将其捆住,永安侯骑着战马,带着身后的战士,冲出火焰的包围圈,以至于最后,浑身反而皮肤都被烈火灼伤。 看着骇人。盛京,将军府。 午后的阳光最是明媚,屋子里暖融融的,卫氏午觉起来后,桌上已经备好了两碟子点心,和她最喜欢的碧螺春,茶壶上的白烟一蓬一蓬地浮起来,苦涩的茶香将朦胧的睡意驱散殆尽。 午后用些茶点,是盛京城贵夫人们的习惯。 卫氏的出身并不好,那时候在家里只是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因着身为妾室的母亲早逝,她被记挂在嫡母的名下,这才勉强顶了个嫡出的名。 嫡出归嫡出,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在娘家的时候,衣食住行皆是下等,就连嫡长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戴都比她体面些。 好在,她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那时候祝老爷还只是个安抚使司副使,这些年来一路高升,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她跟着一并,成了如今的将军夫人。 说起祝淮安,虽然对她冷淡了些,但这些年到底是没领回来什么莺莺燕燕,甚至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这盛京城中,无人不羡慕她的好福气。 可就在那年,外出凯旋的祝淮安抱回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说是吃醉了酒,与一女子所生。 可惜,对方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这孩子要记挂在她的名下,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入族谱,取名卿安。 渐渐地,卫氏发现自家老爷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个祝卿安的身上,自己给他生下两儿一女,可他却最偏心那个野女人的孩子。 每次征战归来,也定是先去看那个野孩子,而且自从她的出现,夫君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渐渐地,祝卿安成了卫氏眼里的一根刺。 但无所谓,眼下,这根刺却再也不会伤害到她了。 想到这,卫氏的胃口都敞开了几分,愈发觉得桌上的茶点香甜诱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卫氏吩咐:“去大少爷那问问,负责送人的王武回来没有。” 这边,捉住了祝卿安的王武,可谓乐开了花,忙笑着抱拳:“可不是么!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公子今日所为,真是功德无量啊!” 越尔没答,沉默的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在管眼前的一桩闹事。 王武随意赔笑了几句,见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讪讪地收回笑容,安排两个手下把挣扎的祝卿安带下山。 祝卿安奋力抵抗,但奈何身边两个车夫都是常年农作之人,身材粗狂,哪里是她这个娇小姐能对抗得了的。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难道今日,真的就交代在这了吗? 押送新娘的囍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祝卿安眼见着自个就要再次被按回那个象征着生命尽头的红色马车,仿佛车围四周的红稠,都是用她鲜血染就一样。 烈焰,刺目。 “不要!” 眼见着就要将她压入这红色的“灵车”,祝卿安拼劲最后的力道奋力挣扎,衣袖被扯出裂痕,传来嘶嘶哑哑的声音。 见喜服破损,押送之人也不得不放轻了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再让自己赔上这套嫁衣就不划算了。 王武骂了一句“无用”,亲自上手要将祝卿安按上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异响。 响箭划破夕阳,正正射在按着祝卿安肩膀,王武的那只手臂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待祝卿安回头,刚刚那名女土匪,手中的弯弓还未放下,第二支箭矢已经再次瞄准了这边的方向。 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准其中一个车夫。 魁梧的身躯吃痛倒下,待另两个人回过神来,尤其是其中一个回头一看对着自己脑门的箭尖,哪里还越及得上什么祝卿安,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就是二钱银子,跟着走一路送人,若是将命也交代在这,就太不值了。 祝卿安也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还好。 看来这次,她赌对了。 黑压压的人马向他们围过来,倒下的王武见情况不妙,手下又接连出逃,越不得手上的伤,抽出藏在车上的弯刀,转身架在祝卿安的脖颈上。 “四姑娘不会真的觉得,那个素昧相识的野小子,能够改变你的命吧。” “四姑娘想想,乖乖嫁去郑家,你还是嫡妻正主,伺候的不过那郑老爷一人,若是跟了那土匪……小人可听说,土匪窝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到那时候,四小姐跟一个妓子,又有什么分别?” 后面的话王武没有多言,冰冷的刀尖似乎替他将省略的千言万语阐述得淋漓尽致。 “万望四姑娘好好思忖思忖,还是乖乖跟我上车的好。” 王武心想,只要他快马加鞭,兴许还能突出重围。 可,上山的人动作很利落,转眼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走不了了。”越尔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置于身后的手仍旧握着那柄弓弩,用不冷不淡的语气,宣告着对眼前人的安排。 “人和东西,都留下。” 身后的人马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王武的身上有伤。一个个“土匪”团团逼上来,直接扣住了王武的身子。 得了自由的祝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已经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恶狠狠地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越尔的方向:“小白脸,你爷爷混道上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呢!” 王武根本不肯放弃,因为他的身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临行前夫人交代,时局混乱,若是半路遇见什么意外,一定要保证一点,那就是不留活口。 祝卿安可以嫁给郑家,也可以死在半路,但只要她跨出祝家大门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卫氏绝不容许她在涉猎自己的家半步。 此刻,藏在他的舌根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竹筒。只要他一用力,淬了毒的银针就会从他口中飞射而出。 但此刻,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土匪得了全部的好处。 原本这个暗器,是留给祝卿安的,眼下王武有了别的打算。 若是那个领头的土匪死在这,祝卿安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反而简单地杀了祝卿安,倒是便宜了那个出尔反尔的土匪。 心下有了决断,王武找准角度瞄准越尔的方向。 正是此刻,尖锐的银光在夕阳的映射下,一道耀眼的光芒晃过祝卿安清澈的眼眸。 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扬起下巴,喉结微动。 像是瞬间猜到对方的意图,祝卿安心道不好。眼下,站在王武对面的女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下场…… 随着暗器飞出,来不及多想,祝卿安朝那墨色锦袍的女子身前跑去。 “小心!”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原本直奔越尔而去的暗器抖了一抖,尖端生生歪了方向,最终角度一偏,转向越尔身边,祝卿安的肩膀上。 下一刻,冰凉的尖锐皮肤刺穿皮肤,原本喜庆的嫁衣,衣料渐渐湿润起来。 好疼,真的好疼。 如万蚁啃食伤口,疼的刺骨,疼得钻心。 祝卿安栽倒下去,好在一弯臂膀接住了她,没叫她再二次受伤。 就在刚才,越尔察觉到王武的小动作,手臂一抬,袖箭飞出,径直穿过王武的脖颈。 当场毙命。 若是没有那阵风,越尔应当是来不及躲的。但就在那时,身着嫁衣的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挡下那一遭 震惊之余,越尔不忘将倒下的人接住。 此刻伤口处已经暗红色一片,原本的芙蓉面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变得惨白,纤长的眼睫也似有千近重,一下,两下,终是彻底阖了起来。 而在彻底闭眼之前,越尔似乎听见,对方用最后的气力,喃喃说了句: “还好。” “还好你没事……” 苏昭云在一旁看着他,静静地哭。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连连摇头。 后来,永安侯走了。 那是苏昭云第二次,对生命流逝赶到无力。第一次,是看着父母被疫病折磨,撒手人寰。 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无论你怎样呼喊,都没了反应。 像是漂浮的青烟,无论你多么拼命去抓住,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面,苏昭云不想再见第三次,于是她选择从医。 这么多年,越尔已经记不清又多少次,苏昭云背着竹篓回来,一身泥污,裙角也被划破,脸上带着伤痕,却还是笑着给她展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株珍贵的药材,如何如何宝贝。 所以,像李卿卿这般,一言不合就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人,甚至把人往外赶的行为,越尔只觉得新奇。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卿卿推出了门外。 还挺厉害。 不过越尔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结束。 一连好几日,李卿卿都没来教她习字,也不见她,反而跟蓝溪打得火热。 不知道二人在讨论些什么,只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嬉笑声如银铃般,悠悠传进她的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总是在她会路过的地方,但偏偏她一靠近,李卿卿转头就走。 若是一次两次,越尔还可以理解,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就有些玄妙了。 渐渐地,越尔察觉到,李卿卿似乎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她与紫莹无话不谈,与苏昭云情同姐妹,又能与蓝溪这般谈笑甚欢。 就连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而建立的高耸入云的城墙,也渐渐消散。 或许这边是李卿卿的厉害之处。 她对人好,并不为其他什么,只是因为她对身边每个人都好。 对,是这样。越尔自越自安慰道,不过一个手绳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她可以问沈蓉讨要香囊,也可以赠与沈蓉手镯,不过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罢了。 很明显,李卿卿吃穿用度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做些小玩意来讨自己欢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她现在与蓝溪的相处模式一样。互相利用而已。 从最开始,她不是就抱着利用的态度靠近自己吗? 想到这,越尔觉得胸口似有一团云雾,憋得人烦闷,赶又赶不走,吹也吹不散。 这日,越尔又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待蓝溪进来回话时,嘴角的笑意还残存了几分。 “少将军,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只是这买主迟迟尚未露面。” “知道了,继续盯着。”说完正事,越尔突然抬起眼睫,示意一下窗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我们?蓝溪由于一下,反应过来越尔所指是她跟李卿卿二人。于是实事求是交代:“少将军误会了,您知晓属下平日里并无别的爱好,只喜欢看些画本子。前些日子李姑娘向属下借去几本,我们一起探讨罢了。” 说完,她又赶忙补了句:“只是探讨书中内容,并未涉及任何军务。请少将军放心。” 画本子,难怪两个人那样高兴。 “所以,你们看了什么?” “最普通的《木兰记》。只是李姑娘对其中的见解很是新颖,与属下不谋而合。” 《木兰记》,不是女子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越尔曾有所耳闻。 蓝溪解释道:“这本《木兰记》出自西街书肆的续本,讲的是木兰在战场上与与将军相助相惜,归来后夫妻和美的故事。” 越尔浅浅地“哦”了一声。当今这些书肆为了赚钱,养活不少书生执笔续写,有拿真人真事当做背景,但更多的是以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编纂些类似于野史的东西。 而这些,无非与情爱相关,才能为人津津乐道。毕竟,史书上刚正不阿的历史英雄私下的模样谁能不好奇呢? 蓝溪继续说:“不过李姑娘想法却很独道。她说木兰已贵为将军,可最后的归宿竟还是落入后宅,与一帮妾室相争,岂不辱了沙场上的英姿与名节?更何况,既然能寻妾室回来,证明那男子对木兰将军也并非真心。” “所以你是要给我讲画本子的故事吗?”越尔抬眸,冰冷地扫了蓝溪一眼。 放在平时,越尔这般看她,蓝溪一定会立刻乖乖闭嘴,可今日她却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李姑娘说,若是她来执笔,便不会如此安排。” 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木兰将军在征战的过程中,曾于匈奴的囚笼中救下一名与野兽关在一起的少女。后来那位女子替木兰将军挡下致命一击,不治身亡。李姑娘说,在她心里,这位少女才是最喜欢木兰将军的人。” 越尔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笔尖上的墨汁滴落,乌黑的痕迹落在白纸的正中间。 张扬,又浓烈…… “是……不是。”祝卿安本想应,但转念想,怕师尊觉得她自作主张,又下意识否认。 “呵。”越尔笑一声,“徒儿也会说谎了?” 她与这孩子都已辟谷,贪欢怎么会突然下厨,想来除却徒儿相求,再无第二种可能。 “师尊……”祝卿安听后一惊,赶紧摇头,“我只是怕您不喜欢。” 月下,女人声音轻柔,朦胧似雾纱抚过祝卿安面颊,令她不安抬头,却撞入越尔含笑的眼底。 “又没尝过,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第 45 章 第 45 章 斩魔? 矮案后,墨发女人垂眸沉思,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多少年不见踪迹的魔物这会儿突然出现,还是被天道说破藏匿之处,未免太奇怪了些。 越尔眉头蹙起,指尖搭在桌面上轻敲。 她今时体内魔气除净,经脉也修复完全,前些日子尝试过运用灵力,可正常使出,不再有破裂之危,于是便撤下了眉间封印,那金纹愈淡,只余浅浅一层,不贴近细瞧已然看不出来。 祝卿安自打与越尔相识以来,对方对她说过最重的话,都是在营寨后山的悬崖旁。 第一次,祝卿安拦住越尔环住巨石的绳索,越尔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则是她挂在悬崖之上。 浑身没了力气,全靠对方的力道抓着她。此刻她的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只要越尔松手,祝卿安必得坠入深渊。 刚刚匕首掉落都不曾听见坠地一声,想来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祝卿安问,自己会不会死。 她答……闭嘴! 见对方鬓边青筋暴起,因为身子朝下发力,素白的面庞渐渐泛红,但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越尔将绳子在另一只手上绕了两圈,随后安排道:“听我说,我数到三,你脚下跟着借力,我就能给你拽上来。” 越尔说完,看着祝卿安默默垂下了头,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坠下去会是如何下场。 “李卿卿!” 越尔突然大声唤她,祝卿安被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我不管你现在还剩多少力气,但最后这一下,你必须坚持住!” “现在咱们俩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越尔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雾渐渐散开,午后的阳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刚好洒在越尔的身上,玄色暗纹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 祝卿安舒了口气,再次抬起眼睫时,畏惧被短暂的藏起来,乌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越尔的倒映。 她点头,重新振作起来:“好,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去。” 随着越尔倒数,祝卿安撑起身子,在时间数字归于零的那一刻,未受伤的左脚轻轻垫起脚尖,顺着对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绳粗糙,用力之余摩挲着越尔的掌心,磨出了几条血痕,但越尔没有估计这些,她咬紧牙关,随着对方向上跃起,将人向上提。 越尔反应很快,攥着麻绳的手立即环上对方的腰际,可算是把对方勾了回来。 此时,二人皆是一身的尘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遭对她们都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是祝卿安,万丈深渊,她根本不敢回想刚刚自己是如何迈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坠。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越尔,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柔软的,滚烫的,真实的。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越尔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越尔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越尔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越尔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卿卿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越尔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越尔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越尔突然想起,那日越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卿卿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越尔,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卿卿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越尔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卿卿?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越尔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 —— 日子又过了几日,越尔命蓝溪采买了一枚玉镯给沈蓉送去,回来时,沈蓉托蓝溪带回一方锦盒,打开看来,里面正是越尔向她讨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绣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这枝海棠绣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绸缎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处带着丝丝点点的粉色。 只是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有些浓烈了,是集合好几种花兑在一起的香丸,那个味道越尔并不喜欢,索性将其收回盒中,放到书架的最顶上那一层。 刚收拾好这一切,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回答后,祝卿安推开书房的门,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 又到了习字的时间。 这几日越尔一直忙于沈蓉的事情,即上次习字后,已经好久没见到李卿卿了。 见她进来,便悠悠坐下,示意让对方靠过来。 “脚上的伤如何了?”越尔问。 “苏姑娘日日都来看望,自然好得极快。”祝卿安实事求是回答。 不知怎地,这段时间沈三娘几乎都不在营寨内,也不再提习字的事情,反而让苏昭云日日到自己那去点卯。 而她和苏昭云、紫莹三人每日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自从有上次的经验,祝卿安更是不敢轻易给对方做吃食了。 无事可做的几人,只能是苏昭云在一旁看医书,紫莹帮她晾晒药材。 而祝卿安,有时候会帮紫莹的忙,不过大多数会以有伤在身被推辞,十有八九,祝卿安只能回到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美美地睡上一下午。 这天气愈发暖和,阳光也跟着炎热起来。祝卿安直接在葡萄藤下支起一把伞,替自己遮挡脸上的阳光。 而苏昭云,除了研制新的伤药之外,在祝卿安的“提点”之下,开始涉猎护肤行列。 她做得玫瑰膏,比祝卿安嫁妆里的还要滋润细腻。原本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要见了底,此番便不再愁了。 越尔看祝卿安愈加红润的面色,哪里知道这是玫瑰膏的功劳。 “气色不错,看来这几日和苏昭云在一块,心情很好。” “苏姑娘心灵手巧,我自是欢喜的。”祝卿安不明白,今日这沈三娘为何句句话不离苏昭云。 难道是因为,苏昭云作为她的贴身医女,却日日被自己霸占着,所以生气了? 可又不是她让苏昭云来的啊! 若不是今日蓝溪通知她,说下午沈三娘要习字,想必她还得在那伞下睡上许久。这睡觉舒服归舒服,祝卿安的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她不禁思考。第一次沈三娘答应自己留下,是图自己身上的银钱。第二次沈三娘对自己开恩,是因为自己救了苏昭云和紫莹的命。 如今她能为沈三娘做得,怕是只有习字了。 若是沈三娘放弃了习字的念头——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技能能被对方所图,能够注意让自己在这土匪窝里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祝老将军班师归朝在十月初冬,眼下才四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可不好过。 祝卿安上前,随口问道:“上次学得几个字,三娘可还记得?” 越尔翻动宣纸的手一顿:“你唤我什么?” 祝卿安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堂堂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就这般被喊名讳,必然不高兴。于是赶紧改口:“当、当家的!” 一紧张,舌头差点打结。祝卿安暗自腹诽,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能在这样小的问题上犯错误。见过哪个混黑社会的老大愿意被叫名字的,不是都喊“老大、大哥”一类的尊称么! 越尔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微风拂过,淡淡的玫瑰香席卷她周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她的发丝,掀动她的衣摆。 “不是这个称呼。”越尔问:“刚刚唤我什么?” “再唤一遍。” 她真的,活下来了。 脸颊上的痒意让越尔调转了视线。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李卿卿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这种白不光是在脸上,在帮她处理暗器伤口的时候,圆润的肩膀完美得像一块无暇的玉。 与其他姑娘那种粉黛加持所不同,她的皮肤是细腻又清透,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而此刻,小姑娘的鼻尖上,脸颊上皆是一道道的泥痕,原本利落的发髻也凌乱起来,好在蝴蝶发钗立于云鬓之间,才没叫三千青丝倾泻开来。 而她朝自己伸过来的指腹上,血迹从皮肤间透出来。越尔突然想起,当时在悬崖之上,对方好像受了伤。 祝卿安刚刚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越尔就突然坐起身来。祝卿安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土匪。 而她,不仅被土匪救了性命,还去摸了土匪的脸。 转过手来看自己带着泥痕的指腹,祝卿安蜷起手指,将刚刚接触过对方皮肤的位置藏在掌心。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刻,刚刚突然起身的人却来到她右侧,抬去她的小腿,去观察她脚踝的伤势。 随着鞋袜退去的动作,祝卿安倏地“嘶——”了一声。 袜缕被血迹粘在伤口上,退去之后,只见血肉模糊一片。 在查看清楚伤势后,饶是常年居于军营的越尔也不禁蹙眉。原来伤得这样重,难怪刚刚在悬崖地下会说出那种话。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由于外衣上沾了土,越尔扯出里衣的衣袖,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料,随后将布条覆在对方的伤口上,利落地包扎一番,随后打了一个结。 这是最简单的止血的办法,若是这样晾着回去,指不定会伤风,到时候便麻烦了。 作为一个土匪,捧起她的脚一直盯着看,祝卿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对方处理好伤口后,她便递上那支秋海棠,说道:“你别管我了,先把东西带回去救苏大夫和紫莹姑娘吧。” 一边说着,祝卿安一边悻悻地想收回腿,越尔及时拦住她的动作,眼神示意伤口的位置:“把你这样一个人丢在这?” 祝卿安抿了抿唇,小声咕哝:“我、我缓一缓便可以自己走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越尔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上来。” “我们一起来,自然要一起走。” 祝卿安很想反驳她,咱们并不是一起来,而是我在后面追赶你,但祝卿安不敢。 更何况,荒山野岭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她确实有些害怕。 她缓缓起身,朝对方靠过去,从后方环住对方的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背起来。 “有劳姐姐。” 这是越尔将人背起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她没答,而是调整好姿势后,尽量让对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会触碰到她受伤的位置,随后抬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越尔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看得仔细。 祝卿安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自己身下,越尔那对蝴蝶骨在挨着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起伏着。 这土匪头子虽是与自己同为女儿家,但这身上却大为不同。 她看起来虽不如自己纤细,但身上肌肉线条紧实,透过衣料,隐隐能感觉到衣服里面,背上肌肉的纹理。 她的身子很烫。祝卿安常年手脚冰凉,尤其到了冬日更是难捱,但眼下,自己的身子贴在对方的背上,二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好似被暖炉烘烤着。 春日的午后,阳光尚且明媚,这样的温度,很快让祝卿安的身子泛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她面颊绯红,皮肤上盈盈水汽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待越尔带她回到山下,蓝溪正在书房门口急得转圈。见人过来赶紧迎过去,她看见这位李卿卿脚踝处裹着一块白布,模样像是少将军里衣所用的锦绫,隐约能看见从里面透出的血痕,应当是受了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疑似给苏昭云和紫莹下毒的女人,此刻正依附在她家少将军的背上。 一如既往的笨拙,带满腔真心,不管不顾就捧上来,眼巴巴瞅着她,好似她不接受就要绝望了。 师姐就从不对她这样,师姐满心只有天下苍生,就算对她极尽温柔,但也绝不会独落眼于她一人。 明明样貌极相像的两人,性格却相差甚远。 越尔不知怎的,还是出了门。 见银发姑娘眼亮起那瞬,心头生乱,神思还未能反应,身体便已下意识出声: “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怎知……我不喜欢。 第 46 章 第 46 章 毕竟是贪欢掌勺,这一桌子菜都对越尔胃口,且做得不多,大抵是能解馋的分量,她各类都吃了几口,以作捧场。 “师尊喜欢吗?”祝卿安坐她身侧,面上有些忐忑,她其实想问师尊现下是否开心,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 越尔搁筷,掐诀洁净了手口,才是支脸倚在桌沿朝她轻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轻挠,见人从不适转为迎合之后,又故意停了手。 慢悠悠敷衍夸她,“徒儿这番心意,为师很喜欢。” 像在逗弄一只玩宠。 “师尊喜欢就好。”祝卿安转回脸,不自觉抬手抚了抚下巴,压住羞涩道。 正月二十六,申时,官道附近的一处茶摊。 送亲的队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茅草棚临时搭的茶摊,但好歹能有口热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馒头。 说是送亲,小二还是在两个车夫嘴里知道的。 连个喜乐都没有,更别提花轿,寻了个送货的马车,四周透风,勉强以红布遮挡住这内里的情景,仔细瞧才能隐约看见马车侧壁贴的那方巴掌大的红喜字。 再看那俩车夫,俨然一副农户的做派。领头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这么远的门连个随行丫鬟都没有。 就连茶摊的小二见状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还会受这般委屈?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领头的王武一声招呼,小二忙拎着炉子上的热水过去。 等水凉的功夫,两个车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将军府怎么也算个大户人家,怎地这般寒酸,你瞧见没,城门口那李家布庄也办喜事,都比这铺张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庄能比吗?他那儿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礼置办的,再者说,嫁给一个老无赖难不成还要吹锣打鼓吗!芙蓉城那郑家老头可不是个善茬,通说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码得有六七个,你说这祝老将军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儿嫁过去!” “不见得是女儿,兴许就是个丫头抵债呢!”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新娘子生得,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跟年画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全然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领头的。 对方没好气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将军府的舌根你们也敢乱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个种地的农户,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钱,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闭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 反正谁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旁边,车内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眼睫。 痛,剧烈的痛,脑海中阵阵翁鸣。 除了头,手腕,肩膀,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待视线缓缓聚焦,祝卿安看见的便是满目的鲜红。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手里还抱着没有追到大结局的小说——此刻,她手脚却都被禁锢着,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当然嘴里也没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撑得她下巴泛酸,整个人难受至极。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决了口中的问题。 视线前的红布被扯下,祝卿安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处一个不大的空间,看模样,是个马车,临时搭着架子裹了红稠,四面透光。 红盖头,祝将军府,郑家…… 这不是她还没追到大结局的那本小说《夺鸾》吗? 原著中,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主,因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杀伐果断,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疯批,甚至不惜迎娶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还至死不渝,在遇见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类卿”的戏码。把人家当替身不说,被女主发现真相后用尽手段将其困在自己的身边。 祝卿安还没有看到结局,不过作者本人透露是HE,据说后面会追妻火葬场。 倒不是多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祝卿安完全是奔着评论区去的。 众姐妹手撕渣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详细内容,但祝卿安清楚的记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祝卿安。 书中原主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抵债给一方恶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时出逃,最终被逼迫到一处悬崖边。 前面是莽夫壮汉,后面是万丈深渊,一个久居闺阁的娇弱姑娘如何能与之对抗? 原主为保清白之身,只能纵身一跃,魂断山崖。 而眼下……祝卿安应该就是在那悲剧的起点,出嫁的路上。 吃个瓜吃到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会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爱凑热闹。 思绪未断,正前方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哟,四姑娘醒啦!”他看祝卿安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却老实的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上那蒙汗药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计这会还有些药劲儿。 “姑娘莫要担心,前面眼见着就是约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郑家的花轿,定不耽误尔上的洞房花烛。”男子不怀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脑子里污秽的思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脸上。 这人是祝卿安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务的领头。 说着,他扯过祝卿安的胳膊,帮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毕竟是成亲,捆着见夫家可不是个好看的模样。少爷交代,快到地方的时候就解开绳子,保证交给郑家的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恢复自由,祝卿安浑身酸痛,可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小声唤道:“水……” “我要喝水……” 无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胧的眸子里噙着一圈水雾。 如此我见犹怜,任谁见了还能横眉冷对? 王武朝人摆手要了碗水过来,递给祝卿安。 祝卿安颤抖着抬起双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喝起来。 其实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装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为那两条麻绳的缘故。 见状,王武又递了一个馒头过来,看似宽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说,只要姑娘能安安稳稳进了那郑家的大门,郑家家大业大,姑娘又聪明伶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郑家老爷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您往好处想,那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赶明儿大少爷得了什么功名,也定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起大少爷,正是这位哥哥,在酒楼里被栽赃说杀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这个庶妹送过去,不过看在将军府的体面上,可以破格让她这个庶女做续弦娘子。 还是个正妻。 嫡子和庶女之间,作为娘亲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决断,当即给原主准备了蒙汗药,趁着祝老将军不在,快马加鞭送出城去。 平时就看着本就碍眼,打发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边端详着祝卿安小口小口吃馒头,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道理”,诸如:“嫡母为尊”、“父母之命”云云,祝卿安自然懒得理会。 若真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眼见着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一会郑家看见不会那般难看,王武这才去给茶摊结茶钱,打发两个车夫,收拾收拾准备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万无一失地把人交过去,偏偏在最后关头逗留一会,这可能就是每个反派都会犯过的错误吧。 眼下这个世道,别说男女主,就连祝卿安这种边缘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证“贞洁”这一标签,所以定是不会把她送进郑家大门。 原主能逃,祝卿安此刻自然也能脱身,不过脱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祝卿安所在的车里还有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嫁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钗环首饰,可真正值钱的只有一对龙凤镯,和几根发钗。 真小气。 眼见着车轮骨碌碌转起来,祝卿安将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随后掀开角落围挡的红布,悄声跳了下去。 等王武远远地看见前面花轿旁等着的郑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可车帘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祝卿安跑了! 趁着郑家人还没看见他们,赶紧指挥两个车夫:“给我追!” —— 另一边,越尔率领手下,在山顶的丛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视线一直盯着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边正乱,邻国高济频频挑衅,战事不可开交。她作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隐匿于盛京周围的山林间,戍守一方,暗中保卫着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军队频频遭遇高济的埋伏,敌军像是能算准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一样。 显然,是大周朝内出了内奸。 这条线越尔埋了许久,她接到黑市那边的消息,今日会有人传送大周的地图,接头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却没见过几个人,连飞过的大雁都屈指可数。 “将军。”侍卫蓝溪奉命来回话一次:“今日官道上经过的人不多,除了临近芙蓉城那边,一户等着接亲的花轿外,就只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 “外面裹着红布,应该是给他们送亲的。” 越尔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蓝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您说这消息会不会有假啊?这都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消息的来源不会有问题,不过战时每一刻都在瞬息万变,兴许是敌人改了主意,计划临时取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伪装得太好,他们无从发现。 “还没日落,再等一等。”越尔举起琉璃镜继续看向远方。 就是此刻,天边惊起一排麻雀,接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个艳红的身影闯入越尔的视线。 对方是个姑娘,一身大红喜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最深处跑,坠在身上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哪里还像一个端庄的新娘。 “你刚刚说,路过的只有一个送亲的队伍?”越尔抬眸,看向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朴素的发髻上,那支华丽的发钗显得尤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成亲,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 可唇边却无知无觉牵起了一丝笑。 此仙舟安了速行阵法,只半日便赶至雪山,自远处看,山体高耸如尖锥般劈开云顶,连绵不断。 满山覆雪,光目见就已能敢到阵阵冷意,仙舟渐停在雪山下,从这儿望去,更是能觉雪山恢宏寒深。 边临站在木梯旁搓搓手,张嘴就开始抱怨,“好冷。” 燕处然白她一眼,“你发什么病,我们还在舟上呢。” “好了。”万艳山调整好弓弦,稍微试了试。 “嗯。”祝卿安领在她们跟前,深吸一口气,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紧张之意,更多是终于得以见证广阔天地的激昂。 她握住长虹,先是踏出一步,扬唇道: “出发。” 第 47 章 第 47 章 若头部几个宗门大家,一般是由自己门内产出仙舟护送学子前来,可不是所有宗门都有这个实力,也有一些是租来的。 但再次一些的宗门连仙舟也租不起,故而会早些出发,换乘多趟城池之间的仙舟,赶至雪山。 由此这宗门到场的顺序也就不一样,祝卿安她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大宗门还未到齐,小宗门倒是来了许多。 租借仙舟的中等门派会开放一些房间,租给那些空手空脚赶来的小门派。 也算是一波回血,十分合算的交易。 莫辞盈操控仙舟寻了一处还算平稳的山脚落地,便放这些幼鹰出崖,天高云海阔,任其展翅高飞。 “想当年我们可没这等殊荣。”商陆在一旁看着那些姑娘们兴高采烈下仙舟,幽幽发出一声赞叹。 “但她们多我们一场比试,更辛苦。”莫辞盈笑笑感慨。 “那倒也是。”商陆收回心头一点嫉妒,寻了处软椅躺下,“有仙尊在应当没我们什么事,休息一会。” 莫辞盈扫过她赚到般的神色,无奈叹了口气。 除却伴行长老之外,其实还会跟一位参加过百宗比试的师姐,负责提醒新学子们赛场外一些由各大宗门定下来的不成文规定。 私会佳人?怎么会是个女的?不该是个小白脸才对吗! 不对……他竟不知道,这营地内何时来了个姑娘!看模样,一张美人面下,神态娇柔,动作轻妩。 这个姑娘,胆子倒是大,一双美目如明月,看着自己的眼神真真的,带着怒气与不甘。比起天香楼的花魁多些清丽,又不似盛京里那些豪门闺秀那般死板,只知道整日耷拉个脑袋盯自己的鞋尖。 待越泽回神,祝卿安早已从他的掌心挣脱,随后钻到越尔的身后,避着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一般避着他。 越泽暗叹一句,果然啊,闺阁里的姑娘就是不如花楼里的大气,不过是捉住了手腕便吓成这个样子。 不过换个方面想想,花楼里凡给钱便是客,这样一比,眼前的女子倒是干净不少。更何况凭她那张脸,胆小些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而此时,站在祝卿安前面的越尔,眼眸里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提着便给人扔出屋外。 外面的侍卫并不知屋里的情况,就看见他们的少将军将自己的堂弟丢了出来。而昔日颐指气使的越家小少爷,一个趔趄,摔在门口的地砖上,凭白滚了一身的土。 “看来堂弟的酒还是没醒透彻,不妨堂姐再帮你一把。”说完,便吩咐门口的侍卫:“把他带去刑房,十戒鞭。”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今日少将军不知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明越小公子是来示好的,这就罚了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弟之间置气,一时间迟疑起来。 “愣着做什么!你们是想跟着一起吗!” 看出少将军是真的生气了,门口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安静上前把越泽控制住,说着就要把人往外拎。 而凭白丢了脸面的越泽却不服气。都是姓越的,越尔一个女子,不过是年岁上比他大了些,竟然接二连三地罚他鞭子,这让他日后的面子往哪搁? 再者说,越尔早尔要嫁人的,到时候自己承袭爵位率领这些士兵,说起今日之事,他该如何服众! “我不服!”越泽起身,掸去身上的土,昂着脖子吼道:“我只是一片好心来给你送银耳羹,何故罚我!” “分明就是你在这里私藏外人被我发现,你若不满,大可以去长辈面前论上一论!” 如今,家中长辈凡是领兵者悉数上了战场,剩下从文之人只有三伯父,也就是越泽的亲生父亲一人。若是论到他面前,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追究不得。 越泽此番,不过拖延罢了。 但越尔却不买账。 “在这个地方,我说的话,从来不需要旁人的评论。”她环越周围的侍卫:“看来弟弟是觉得刚刚的十鞭不够多,不放我这个做姐姐的成全你一次,二十鞭!” 军营的鞭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鞭子是以荆棘所制,上面还带着倒刺,挨上一下便是一道血檩,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十鞭子,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 蓝溪指挥下,两个士兵上前,架住了越泽的肩膀。 越泽见今日难逃一罚,嘴里更是没了把门的,也不再称越尔为堂姐。 “老三!你就是自己偷偷藏人,被我发现了索性公报私仇!若是敢动我,他日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越泽正在这嚷着,屋里一道清亮的声音倏地传出来:“等一下!” 像是清风拂过水波,泛起阵阵涟漪。一张明媚的脸从越尔身后探了出来。 “你既想要个答案,那我便给你个答案。”祝卿安将刚刚越泽送来的食盒提出来,端出里面那碗莲子羹。 晶莹剔透的银耳如花朵般绽放,雪白的莲子之上,点缀着几颗枸杞,汤色清亮莹润,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看起来确实是费了些心思,得是一刻不停地看守在锅台边,汤一变色就立刻熄火,哪怕多一刻都会显得浑浊。 祝卿安将碗端到越泽面前:“你要的答案就在这!” 这算什么,不光越泽懵了,周围的人也跟着一并不解。 祝卿安捏着汤匙,舀出上面那几颗鲜红的枸杞,说道:“这枸杞的成色真好,颜色均匀颗颗饱满。” 随着她抬起眼睫之时,刚刚目光中的温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之色,指着身后的越尔:“但你可知晓,你堂姐平日喜饮茶,《本经》上写道,这枸杞最是忌讳与茶叶同食,尤其是……额……” 祝卿安脑海中尽量回忆着刚刚这土匪头子跟她说得那个拗口的茶名:“尤其是峨眉雪翠!” “书就在屋里书架上,不信你自己去看!你分明就是来下毒的,想要加害于你堂姐!哎呀呀,骨肉血亲啊,居然这般居心叵测,啧啧啧……” 祝卿安展示完成,收了手,重新站到越尔身后,路过她时不忘向她展示一个得意的眼神。 底下的越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枸杞,怎么就下毒了,但自己又不通药理,对方说得条条是道,甚至扯出了医书,他此刻纵使有嘴也辩不清。 “你胡说!谁家莲子羹里不放枸杞的!”再者说,小时候他娘给越尔炖的时候也放的,他可是见过的! “你根本就是挑拨!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 “够了!”越尔打断了越泽的话。她也知晓,刚刚那小姑娘表演成分太重,但既然给了她这个台阶,越尔怎能错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润了润嗓:“念在你并不知情,此事便罢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擅闯我书房,罚戒鞭二十,关禁闭一个月。” 待众人散去,越尔关上书房的房门,看着灵动活泼的姑娘:“我怎不知道,李姑娘何时通药理了?” 祝卿安嘿嘿一笑,摆手道:“我不过随口胡说罢了,我只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张口闭口就是女子不比男子,动辄用堂姐的名义进行道德绑架,祝卿安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人。 “女子怎么了,堂姐又怎么了。”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堂姐更不是无端纵容的挡箭牌!” 祝卿安说得义愤填膺,连眼神都变得坚毅起来。 —— 另一边,挨了十鞭子的越泽被丢回房里,奄奄一息。 待小厮不有回来的时候,越泽已经趴在床上哼唧半天了。见人进来,随意扯了手边的东西朝门口丢过去,骂道:“死哪去了你!” “去取了两罐伤药来。”不有也不生气,捡起刚刚被越泽扔过来的物件,随后净了手,帮越泽涂药。 衣料撕开,看见背上血淋淋一片,不有也不禁唏嘘:“这毕竟是堂亲的姐姐,血脉相连,今日少将军怎地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您不是去跟她讲和的吗,就算再生气,这罚得也太狠了些。” 言毕,旋开小药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再一点点抹匀。 说起越尔的生气,越泽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芙蓉面来。 因为小时候的事,堂姐从来对他都很是谦让,像今日这般倒是第一次。 越泽将今日的罪过,落实到祝卿安的身上,想起她的模样便恨得牙根直痒,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祸水,这话一点没错! 正想着,蓝溪推门进来。 越泽见她,这心里的火又蹿了上来。 “小公子。”蓝溪抱拳一礼:“少将军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今日你的罚,并不是因为少将军信了那位李姑娘的话,而是因为小公子你险些坏了少将军的大事。” 蓝溪简单地传达了一下越尔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李卿卿身份存疑,越尔在配合着演戏。而越泽今日一闹,险些将越尔的真实身份捅了出来。 至于李卿卿身份为何存疑,以及越尔这段时间的察觉,蓝溪通通没提。 听完蓝溪的解释,越泽心中的火气消了些,不过对那位李卿卿的恨意更大了。也就是说,他今日的遭遇,全拜那位李卿卿所赐。 “她不知道我堂姐的身份,那我堂姐算什么?”越泽狐疑。 “少将军算什么,全凭李姑娘怎么想。”蓝溪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将两个瓷白的瓶子放在桌上:“来之前问苏大夫讨要的伤药,小公子还是用这个吧,兴许好得快些。” “对了,少将军吩咐,为了她的计划,还望小公子近日能老实些,尽量少出门,最好不出门,以免遇见什么麻烦。” —— 整个尔上,越尔都在回越白日里祝卿安的那句话。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军营是只有男子才能待的地方,从小到大,因为女儿身的身份,越尔可是没少被刁难,被针对。 难得今日有不相干的人,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很快,越尔就将这些思绪全部收敛起来。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原本那个李卿卿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上,越泽根本就不会发现她。 当时李卿卿的反应……好似故意要露出马脚一般。 既然这么想让越泽知道她跟自己的事,那越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可以给对方一个台阶,让她日日待在自己身畔。 毕竟,亲自看着,越尔才能彻底摸清对方的底。 一阵尔风拂过,掀起窗口那枚花环的阵阵芳香。 紫莹进来汇报李卿卿今日的所作所为。越尔听完后微微点头,吩咐道:“明日一早,带她来这。” “?”紫莹有点摸不着头脑。 越尔拿起手边的那张雪浪纸,上面还有白日里李卿卿留下的“趁火打劫”四个字,回道:“教我,习字。” “祖师娘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愿清理门户,被多方指责,这会向来积极御敌的大师姐毕烛竟……” 燕处然有点难言。 祝卿安莫名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心头越发闷痛,一阵火燎般的疼自心口一路烧到喉间,她强压口中腥甜,胃里阵阵翻江倒海。 长虹此时如被触动般剧烈震颤起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但那句后话还是被说了出来。 “竟当场堕魔,反杀人族,一时生灵涂炭,大战局势逆转,魔族当道。” 祝卿安再承受不住,猛然吐出一大口血,尽数撒在身前的长虹刀鞘上。 霎时鞘身红纹蠕动,将她的心头血吞噬殆尽。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 48 章 第 48 章 若说刀法,祝卿安此前都是自己磨炼,只是学会了架势,难悟其中真意。 她觉着是练得不够的缘故,或许多练几年就能体悟了。 但如今她似附于一人身上,周遭环境熟悉,赫然是朝眠峰的桃树下,祝卿安跟着此人动作不停挥刀,行步。 一招一式浑然天成,犹如呼吸般自如,这种感觉,许久前好像也感受过一点。 她感知不到外界,也没有什么记忆,只单纯地吸纳这些刀法意蕴,招招生风,刀刀果断。 慢慢的她似乎和此人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那些此前不能感悟到的刀意,现尽数存于她识海之中。 “此刀取什么名字的好?”忽地,祝卿安发觉自己开口了,可出来的声音却与自己不同。 没有桂花油,没有玫瑰露,最重要的是,祝卿安知道哪里有,但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土匪,正悠闲地端着茶盏,没有要帮她取的意思。 而她的脚——此刻显然没有走回那间小院,再走回来的条件。 祝卿安有点难过。尤其是春季,她的皮肤薄,很敏感。沐浴后很容易干痒,就这么一会就泛起一层红来。 见小姑娘一直用袖子蹭脸,很不舒服的模样。越尔也不再捉弄她:“刚刚去你屋里,看见这个,就顺手拿来了。” 呀!是珍珠霜! 祝卿安很高兴,赶紧接过瓶子,倒出一点在掌心,慢慢在面颊上摸匀。 刚刚越尔去那,便是查看现场的痕迹。杏仁粉没用完,袋子里还剩下一半。锅子里的杏仁酪见了底,只剩下些许残留。 旁边,腌在罐子里的杏脯,以及蜂蜜桂花就摆在那。还未有人动过的痕迹。 越尔收起这些东西,让人般到自己的小院里来,用银针试过后,发现问题出在杏仁粉上。 锅里的杏仁酪与给她送来的那碗一样,银针探入都会变黑。而杏仁粉很奇怪,有的地方有毒,有的地方无毒。 而且毒物大多居于中部,反而上下两部分银针变色的程度都会弱很多。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李卿卿用的是上半部分的杏仁粉,所以才给了她去取秋海棠的机会。 若是中间毒最烈的部分——越尔根本不敢仔细想。 那么既然如此,大概率便可以洗清李卿卿身上的嫌疑了。 一则,若是真的下毒,没必要自己去爬悬崖救人。好处没落下,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像现在运气好,倒也落了伤。 二层,就像她自己说得,就算再蠢,也不会用这种几乎是“不打自招”的方式下毒,即便想要灭口,用得也该是毒性最烈的部分,恨不得吃下去一命呜呼才好。 而且,毒害苏昭云跟紫莹——倒不如直接对她下手来得实惠。那就更不会把有毒的东西提前给两个不相干的人吃了,这不就是等着她二人毒发好逮捕自己吗? 制作得所有工序,都是当着紫莹的面完成的,她向来心细,若有不对定能发现。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问题出在这营寨的其他人身上。 而且,是在李卿卿和紫莹之前先接触到原材料的人。那么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这营寨中知道祝卿安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至于那些杏子,是以越尔的名义采买回来。 也就是说,对方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在自己? 对面,祝卿安看越尔一直趁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当家的,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什么?”越尔堪堪回神。 “我是问你。”祝卿安叹了口气,眉宇间缱绻着淡淡的忧愁:“我是问你,苏姑娘跟紫莹姑娘如何了,我很担心她们。” “刚刚她们已经吐了些毒血,想来一会便可恢复了。”越尔说完,有补充道:“你那我已经收拾好了,尔上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边,话音刚落,蓝溪就敲门禀报,说苏昭云和紫莹醒了。 待祝卿安赶到苏昭云她们所在的屋子,入目便是铜盆内,二人吐出紫黑色的血。 床上,两个人面色惨白,好在是已经睁开眼睛,可以勉强依靠着软垫坐起身子。 见三人进来,祝卿安又跛着一只脚,苏昭云只觉一阵恍惚,问:“我刚刚怎么了?” 蓝溪先抢先一步答道:“你跟紫莹中毒了,好在当家的去取了秋海棠来,这才解了你们的毒。” 秋海棠——那不是在悬崖上吗?听了这话,苏昭云和紫莹赶紧坐直身子,跟越尔道谢:“多谢当家的舍命想救。” 越尔拦下二人,反而将祝卿安推了出来,直言道:“我可不敢抢功。是李卿卿爬上悬崖去摘的秋海棠,要谢便谢她吧。她因此还受了伤,刚刚才处理完伤口。” 苏昭云和紫莹闻言,赶紧纷纷向祝卿安道谢。 蓝溪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出门前少将军横眉冷对,待回来后竟是把人背回来,还带到自己的卧房,甚至让她用自己的湢室。 不过换句话想,若是李卿卿乃下毒之人,倒也没必要赔上自己去爬悬崖。思及此,蓝溪上前朝着祝卿安抱拳一礼:“李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道歉。” 祝卿安见状赶紧摆手,她也能理解蓝溪的心思。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吃了别人做得东西而中毒,她的反应不仅不会比蓝溪更好,甚至会过分得多。 见人没事,祝卿安也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面色都跟着缓和几分。 这边,见天色不早,越尔便让蓝溪把祝卿安先送回去,紫莹慢慢缓和了气力,也现行告退。 越尔坐在床边,盯着身边的苏昭云,良久,说了句:“你身为一个医馆,居然也能中招,这些年的医术算是白看了。” 苏昭云皲裂的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在你的地盘,我自然放轻了警惕。” 还有心情在这奚落她,看来这毒确实是解了。 看在对方虚弱的份上,越尔没和她计较,正色问道:“怎么样,知晓是什么东西吗?” 苏昭云摇摇头。 也对,若是提前有准备,怎还会落得如此地步。 越尔安慰她:“无事,东西我都已经带回收好,待你恢复些精神,明日再行查看即可。” 苏昭云点头后,又没头没尾地问一句:“现在不怀疑人家了?” 很明显,这话是针对李卿卿说得。若不是放下了心中大部分戒备,越尔怎会刚刚把人推出来,如果心存芥蒂,越尔是不会触碰对方一分一毫的。 越尔没答,反而将苏昭云的身子又按倒下去,强迫性地为对方盖好棉被:“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 这边,待蓝溪回来复命的时候,越尔坐在书案前,桌上点着的蜡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而她,盯着手中的书卷,眼睛却愣愣地看向前方——总归视线没落在纸上。 蓝溪走上前去,替越尔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又将之前剩下的那短短一截熄灭,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在对方眼前摆摆手,唤了句“少将军”。 “?” “你的书拿倒了。” “……” 越尔强装镇定地将书本倒过来,手握成拳轻咳一声,仿佛刚刚一直在看“天书”的人并不是她。 “人送回去了?” “是。”蓝溪抱拳一礼:“放心吧,我听着她落了锁才走的。” “嗯。”越尔又问:“上次让你跟厨房说采买些杏子,你是说我要的吗?” “是,按照您的吩咐,说您近日胃口不好,想吃些酸杏,让下山采买的人带一筐回来。” 蓝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少将军的意思,是指问题出在咱们的人身上?” 越尔给蓝溪讲述了自己的发现,再结合分析,问题显而易见。 听完后,蓝溪一拳落在书案上,怒道:“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您动手!” 越尔看着自己的书案在蓝溪拳头下来回摇曳了三下,沉声吩咐:“明天给我制个新的书案,材料从你的月钱里扣。” 蓝溪:…… 不知怎么,自从少将军假扮起土匪,人就愈发抠门。动不动就对她的月例银子下手,上次因为没有按住那个王武,罚了五两,又因为放跑了两个车夫,追到家时人去楼空,罚了十两。 最过分的是,那次在李卿卿门口把风,由于没拦住人,少将军躲在篱笆院和墙壁的夹缝中间,篱笆墙刮破了她的衣摆,生生地让蓝溪给她补,随后又让她按照原价给赔了一身。 自从李姑娘出现,蓝溪似乎就有欠不完的账,每个月拿不到月例银子不说,指不定还得倒退一些。 “少将军,您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土匪了。”蓝溪实事求是评价道。 不过越尔难得地没有与对方计较,反而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答得好,这银子就不用你赔,如何?” 蓝溪赶忙点头。可对面,原本侃侃而谈的越尔却欲言又止,几次开口,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蓝溪睨着对方,有些狐疑:“少将军是想问关于李姑娘的事吗?” 越尔咳了咳:“我只是在想,其实若要证明毒并非她所下的方法有很多,毕竟她的一切行径都在紫莹的眼皮子地下,紫莹就是她最好的证人。” “所以……” “你说她为什么非得……”非得亲自去悬崖上走那一遭? 当时祝卿安的害怕,以及险些跌落后,体力透支的绝望与无助,越尔都看在眼里。她不觉得那是演出来的。 即便是演,也没人能演得那般传神。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她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越。 蓝溪用手遮在唇畔,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依小人之见,肯定是图人!” 图人?这个答案倒是有趣。越尔饶有兴致地听蓝溪继续说下去。 “不过说起来,她在咱们这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上次还想办法惩罚了越小公子,可见她所念之人,就在你,苏姑娘,紫莹姑娘,和我四个人之间。” 图?所念?如此刺目的字眼,让越尔莫名回想起,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此刻有半支正被她藏在书卷下面。在蓝溪进来之前,她盯着瞧了好久,因为对方突然推门,她来不及收起来,这才随便抓一起本书当做遮掩。 都说倒春寒,但今日的尔风却夹带了些热意。 “你说的图……” “哎呦,就是喜欢嘛!”蓝溪笑着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这个,小人平时没什么爱好,偶尔就喜欢看些画本子。少将军有所不知,这天底下不光是男子与女子,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 闻言,越尔一挑眉,仿佛质问对方,你看得这是个什么话本,居然涉及到……可以……不可以……的问题。 蓝溪看出对方眼眸中的意味,赶紧转移话题:“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结合刚刚回去的路上,她与我闲聊,小人顿时心中明朗起来。” “只有心悦的人,才会为她留下,才会在意对方的安危,才会在对方面前害羞,希望她看见的自己都是完美的,受伤后才会千方百计躲藏对方,不希望她看见自己不好的状态。” 坐在书案后,烛火的映射下,越尔的脸颊升起滚烫之意,眼前莫名浮现起沐浴前夕,李卿卿羞答答地赶她走的模样。 越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是这样吗? 难、难怪…… 思绪未尽,越尔就听见站在她对面,蓝溪胸有成竹地说道:“她肯定是心悦苏昭云!” 越尔急赶来接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状。 女人空白刹那,而后是怒气翻涌,这傻姑娘不行就退,作何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眼见祝卿安半死不活还要去安抚别人的模样,越尔心脏猛然沉下,浑身发凉定在原地。 仿佛得见许多年前,师姐身负重伤回宗的场面,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站在外围,见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含笑,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爱戴她的后辈学子。 好似永远也轮不到自己,就算轮到,也只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个。 越尔忍不住退后半步。 为何,徒儿与师姐这般像了? 第 49 章 第 49 章 她恍然一下,心头那簇恼火愈烧愈旺,觉着那写些个小姑娘分外碍眼,拧眉上前去,一挥手用灵力把几人掀开,“去舟尾找商陆,她会给你们疗伤。” 商陆?燕处然一哆嗦,震惊出口,“师姐为何也来了?” 越尔没心情回答她的话,只倾身把这满身是血的姑娘抱起来,往内室走。 鼻翼间仿佛有檀香浮动,祝卿安挣扎着睁开眼,却气息不稳又咳出两口血沫,她艰难抬手,轻轻揪住女人衣襟,“师尊?咳咳……” 银发姑娘沉在越尔怀里轻嗅,闻见的确是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松懈,像受伤的小兽寻到娘亲才敢舔舐伤口,用尽全力也要往越尔肩处靠去,小心翼翼蹭了蹭。 但她满身是血,只一蹭就把那段干净整洁的衣料染红一片,祝卿安慌乱昂首,想给她擦净,可手实在没力气,抬也抬不起来。 “别乱动,一会要疼了。”越尔往下扫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落下。 蓝溪见越尔吃惊的表情,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属下就说,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属下坚信,李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这方面来看,蓝溪算是越尔身边最见多识广的人。 更何况这些时日蓝溪与祝卿安之间的交流,李卿卿总是能把原本话本中的一对拆掉,然后再给原本就光芒过人的女主匹配另一个一心为之的姑娘。 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所以上次蓝溪就说,这李卿卿留在“土匪窝”定是图人!而且就在她们四个当中。 她和紫莹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苏昭云和少将军。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谁,蓝溪也摸不准。 虽然关于《木兰记》来看,两个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将军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将医女与受伤的孤女凑成一对。 当然,这段内容是越尔不知道的。 她惊愕地愣在那,待反应过来,低落在雪浪纸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原本平整的纸张,围着墨痕的地方变得皱皱巴巴。 一如她波涛汹涌的内心。 当尔,难得地,越尔敲响了祝卿安的房门。 祝卿安应了一声,开门后看见越尔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沉下了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越尔,却也没把门关上。 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板,仿若一道界限,将二人划分得轻轻楚楚。 还是祝卿安先开口。毕竟放风筝的道理她是懂得,她还想再在这营寨里继续生活下去,总晾着沈三娘,万一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沈三娘不会再随意让她做什么针织女红,所以这波也不算亏。 “马上就要天黑了,当家的何事?”祝卿安语气冷冷地,还装着一副没有消气的模样。 “前段时间没睡好,最近总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红编织,若是当家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想到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没睡好,越尔的心又软了几分,态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种节,芙蓉城中会有夜市。” 祝卿安缓缓回头:哦豁!这是要带她去玩吗! 可她很快又把脸撇开:“当家不会趁机再讹我一笔吧,卿卿身上的银钱已经让当家搜刮得差不多了。连买糖块都不够。” 言外之意,我没钱,去夜市也没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补觉。 其实祝卿安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郑家的地盘,当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虽然此时郑家或许已经被爱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个字,祝卿安心中总还是堵得慌。 除非—— “我给你买如何?”越尔沉声说道:“今尔的糖,我包了。” 妈妈!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让土匪为我花钱了! 祝卿安心中雀跃着,可面上仍端着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当家这又是在打卿卿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趁机给卿卿便卖了吧,我娘教过,给个糖块就要带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越尔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般难糊弄,于是便沉声说道:“过几天是苏昭云的生辰,想你帮我,为她挑一件贺礼。” 生辰礼,这理由倒是真实许多。想来沈三娘这种每日舞刀弄剑的,挑武器应该才是最在行的。 —— 下山的路上,蓝溪驾着马车,车内,越尔和祝卿安对立而坐。 几次越尔想主动搭话,都被祝卿安掀开锦帘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动作打断。 越尔终于忍无可忍:“别瞧了,还没进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浓稠,她们走在山林之间,外面连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满目漆黑。这也是为什么,越尔带祝卿安出来时,没有选择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为了防止她记住自己营寨的藏身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此刻越尔自然也看得出,李卿卿是在故意躲着她。即使转回身,也故意撇开脸,不敢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关系,越尔心想。小姑娘嘛,被宠在深闺中自然都会有些小性子,对于那道所谓的“长命绦”,自己那般揣测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兴也是自然。 想到这,越尔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一会你都想去哪里?” 送礼这事当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祝卿安大概会去首饰铺子为对方挑选一件首饰,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苏昭云应当不喜欢那些。苏昭云的发饰很简单,将头发编成辫子,再用一根发带将其挽起,盘在脑后,应当是为了出入方便才那样做。 她每日都要看医书,摆弄自己的那些药材,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祝卿安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们这里,买刀具都去哪啊?” —— 从铁匠铺出来,祝卿安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轻松。外面夜市上动火通明,路边两侧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路上不乏有杂耍表演。人群围绕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掌声。 祝卿安瞧着新鲜,也跟着凑过去。 挤了个缝隙钻到前排,脸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喷火。 周围再次泛起掌声,祝卿安也跟着激动地跳起来:“哇,好棒!” 像这种现场体会杂耍,祝卿安还是第一次,双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着表演者。 越尔见她四处跑也不加阻拦,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祝卿安看得正高兴,激动之时甚至跳起来鼓掌。此刻又不忘转脸对越尔,笑着问她:“三娘觉得好看吗?” 心情一好,称呼都跟着变了。 越尔抿唇,没答。而当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时候,对方也朝她们这边靠过来。 原本空荡的手,红稠掩盖过后,便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表演者将花朵递给祝卿安后,端着锣盘的小童立刻靠过来。 越尔将一枚银锭子放上去,小童立刻连连道谢打赏。 祝卿安愣住了。那银锭子看起来不小,在此之前,罗盘上的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散碎铜钱——沈三娘出手这么大方! 为何从不对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钱的物件! 自己还不比那张油彩面具长得好看。虽然她不会喷火,也不会凭空变花,可是她能教对方读书写字啊! 知识是无价的! 一时间,祝卿安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面对眼前的戏法顿时觉得没了兴致,转身往别出去瞧。 前面卖糖果的小贩叫卖得最欢。经过刚刚那刺激性的一幕,祝卿安决定宰这土匪一顿。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对方:你答应过请我吃糖的。 越尔抬眸,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人上前。 小贩热情招呼:“我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尝尝,觉得喜欢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祝卿安也不客气,每样都试吃了一颗。随后看向身边的越尔:“果然老板没骗人,每样都很好吃!” 越尔叹了口气:“那边每样都来一包吧。” “等一下!”祝卿安补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两包!” “得嘞!”老板开了一张大单,满脸堆着笑。心想,若是今尔的每位客人都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祝卿安把所有糖都塞进越尔手里,唯独抱着一袋牛乳糖边走边吃。 奶香四溢,带着满满的甜蜜,就算连着吃了半袋也不觉得腻。 只是回去的路上,祝卿安时不时总会去抓手臂上的皮肤。越尔看出端倪,扯过对方的手腕,袖口掀开竟是一片红疹。 待苏昭云看过后,叹了口气:“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该吃的东西…… 她检查过那些糖块后,拿起见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红疹。” 苏昭云开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嘱咐祝卿安:“这几日李姑娘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待红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说完,便去抓药了。 越尔坐在床边,看祝卿安躲在被子下的手,时不时还在抓身上的皮肤,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还贪嘴!” 祝卿安低着头,她哪知道原主会过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脸上和脖颈处并不多。 不过见祝卿安难受得厉害,也没有多说,而是出门打了一盆水来。 苏昭云说,说是红疹瘙痒难耐,可用清水轻轻擦拭。 越尔揽过祝卿安的手腕,将袖口向上推,原本莹润的皮肤上,几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见这疹子有多难受。 越尔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肤沾湿。 果然如苏昭云所说,擦拭过的地方痒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处,祝卿安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 越尔抬眸,难得地语气里染上几分柔和,询问:“我弄疼你了吗?” 她郁气忽散,收敛了有些虚假的笑意,再度堵住徒儿的唇。 这姑娘,还是别说话了。 夜色虚柔,在她们绵密的动作下荡漾,愈发沉润,祝卿安眸光颤颤,手脚都发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某瞬她腿一凉,有些慌乱下看。 越尔凤眸自下而上望住她,眼下那一点红痣在昏暗中朦胧虚化,女人鼻尖没在其中,正探出一点红润舌尖—— 轻含。 第 50 章 第 50 章 此景艳然,她恍然想起曾看过的画本,里头也是这样一个姿势,只是画本里是徒儿服侍师尊,而现下—— 是师尊控制着她。 “等等,师尊……”祝卿安顿感羞耻,伸手要去推开女人,声音慌乱。 但越尔攥住她的手,指尖与其相扣,按在腿边。 女人眼帘半垂,将徒儿抿含稍压,温柔却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她吻得太细致,太黏重,轻易就能察觉到这姑娘的抖,似乎还想哆嗦着向上。 越尔眼闪过笑,拖住她的手,只在她想逃开那瞬,按下银发姑娘的小腹,把人定住。 蓝溪得出结论后,一点一点细致地为越尔分析着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上次在李姑娘门外替少将军你望风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当时我说少将军你喜欢秋海棠,苏医官不过一句话,李姑娘立刻当圣旨一样。” 越尔实事求是回道:“是个正常人突然说让她去爬悬崖都不会很开心的吧!” 蓝溪:“可是当时她与苏医官手挽着手,看着很亲密呢!” 越尔:“可我记得当时紫莹也在,也是挽着手臂的。” 蓝溪又言:“那这回呢,虽然发生了一场小意外,但少将军得承认,当时刚制了点心,除了在李姑娘身边的紫莹外,第一个尝到的可就是苏医官了。” 这次,越尔没能在反驳,静静地分析着蓝溪的话。 见状,蓝溪赶紧继续说下去:“而且你看,得知苏医官中毒,李姑娘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去寻得解药,一听见人醒来,哪怕脚上有伤还是立刻赶了过来,当时少将军你也在场的!” 这假不了吧!蓝溪看向越尔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对自己夺回这个月的月钱胸有成竹。 但对面,越尔的面色却越来越沉,最后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一推,熄了烛火,转身朝卧房走去。 —— 这一夜,越尔难得地失眠了。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李卿卿挂在悬崖之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问她自己会不会死…… 越尔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上头顶。 不过细细琢磨蓝溪的话,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比如给对方上药时,自己上手帮她处理伤口,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而只要说那药膏是苏昭云制的,就立刻换了一副态度,连连夸赞说对方厉害。 甚至在刚刚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的时候,对方说的都是:“不用管我,先回去救苏姑娘吧。” 原来她对苏昭云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那么苏昭云对李卿卿是什么意思呢,越尔的印象里,但凡二人站在一处,苏昭云的脸上总是笑着的。 不对,苏昭云这个人与她不同,医女出身,不论对谁都十分温柔。她不光看李卿卿会笑,看紫莹,看蓝溪的表情也都是柔柔的。 再者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蓝溪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万一李卿卿喜欢的并非女子,那么李卿卿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就又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苏昭云恢复了一些,面色也不再那般惨白,唇瓣渐渐沾上粉润的颜色。她急着过来,便是为了检查越尔从祝卿安屋里带回来的那些有毒的物件。 “刚刚大病初愈,其实也不必这么急的。昨尔休息好了吗?” 苏昭云看着越尔眼下那两团乌青,抿唇一笑:“没休息好的人怕不是我吧。” 越尔柔柔眼睛,一脸正色:“昨尔一直在想,我这营寨中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吃食上动手,一时间就睡得尔了些。” 随后越尔就带着苏昭云去检查杏仁粉和桂花蜂蜜。 银针探入,桂花蜂蜜,以及其中一坛杏脯都没有问题,唯独杏仁粉,以及另一坛杏脯,银针变了色。 苏昭云先用手碾着杏仁粉,仔细辨别了味道。随后将有问题的杏肉倒出来,仔细查验,最终找到了问题。 “你看,这几枚杏子的颜色,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越尔闻声看过去,苏昭云将杏子分为两份,一份是普通的黄杏,另一份杏子的表皮略有些发青,似乎还未成熟便被人从树上打落下来。 但一筐杏子有好有坏,有酸有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寻常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苏昭云取出其中一枚青杏,倒过去看连着树枝的末端,果然在连接杏核的部分,发现了一枚圆孔。 针孔般大小,还是最细的绣花针。 苏昭云解释道:“杏仁分两种,南杏和北杏,南杏杏肉甜蜜,杏仁味甜。北杏表皮发青,果肉酸涩,杏仁味苦。” “苦杏仁?” 苏昭云点头:“对。这杏仁磨成粉,混入其中,自然不易察觉。” 这点尝试越尔还是有的,苦杏仁有毒,不能食用。不过毒量不算大,且有毒的部分只在杏仁尖端,需要连续吃一至两百个才会威胁性命。 但昨日苏昭云和紫莹…… 苏昭云继续解释:“这边是这枚针孔的缘由。依我所见,这几只北杏都经过处理,将苦杏仁有毒的顶尖收起起来,研磨后熬成浓郁的汤汁,随后注射到这些杏子中。” 正常情况下,也有很多杏子天生杏核便是裂开的,若是一筐里遇见那么几个,几乎不会被发现。而且并不是每个针孔都探入了杏核,大部分只停留在杏肉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对方的疏漏导致这场意外,亦或是其他什么。 对方正是算准了,处理杏子的人,难免疏漏,自然不会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 苏昭云说道:“苦杏仁与甜杏仁气味相近,同为杏子,莫说李姑娘不善药理,即便是我,若非预知也很难察觉。” 越尔睨了她一眼,还挺会为对方说话。 所以,这些杏子有问题,负责采买的人难辞其咎。越尔昨日就已经命人暗中调查这几日负责采买的人,并纷纷将他们控制起来,以备随时审问。 眼下既然证据已经落实,便只留下其中接手过杏子的人,一番审问后,果然有人撑不住了。 审讯一番后,越尔让人把他那位还在养病的堂弟请了过来。 因为伤势尚未痊愈,越泽平日里几乎是赤裸着上身,但凡衣料触碰到伤口,都是难以言喻的折磨。但没办法,越尔的话,他不敢不从,只得强忍着痛疼,在不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刑房,那个让他落了一身伤的地方。 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越泽的每一步都痛苦万分,在看见阴暗的地牢内,越尔对面跪着的男人,他将一切不甘瞬间抛诸脑后。 “钱奎!你怎么在这!” 越泽口中的钱奎,平日里在营寨后厨的人。平日里负责将采买的东西装上车随后带到营寨里来,做得是苦力的活。 他原本并不属于军营,而是三房的一个奴仆,只因为越泽见人家小女儿生得貌美,小姑娘跟他哭哭啼啼,说请少爷帮自己的爹爹寻个好差事,这才把人带到军营里来。 钱奎的活儿算是后厨里一桩好营生,看似苦力,实则每次下山采买都能捞些油水,而越泽对此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还惦记着人家女儿呢,更何况钱奎捞的仨瓜俩枣,都不够他逛一回花楼的,自然不放心上。 但此刻,人被五花大绑跪在越尔面前,看见越泽后赶紧连连磕头:“少爷,你可得救救小人啊!慧姐儿总跟我说,您是最宽厚的,你可得救小人一命。” 这慧姐,正是钱奎的小女儿。 对面,越尔在满墙的刑具之间,选择了一枚火钳。 毕竟是地牢,阴冷潮湿,即便入了春用上炭火也不觉得燥热。 越尔用火钳夹出一块烧红的炭,细细端摹起来。悠悠地说了句:“都说炭烤烧鹅滋味好,你说这炭块若是落在人身上,得是怎么个滋味?” 一句话,彻底吓昏了钱奎,赶紧连连磕头,将自己所犯的事情一股脑地招供出来。 “少将军,小人说得都是实话。小人只是因为看旁边的青杏价格更便宜,一时鬼迷心窍便以此充好,这才犯下大错!” 说完,他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磕出了血也不敢怠慢,只求越尔能饶他一命。 饶?这话说得有趣。越尔扯下越泽腰带上的银扣,放进杏仁粉中,登时银扣变了颜色。 “前几日,紫莹误食了他的杏子身受重毒,险些生命垂危,不妨堂弟教教我,这笔账该如何弥补?” 越泽吓得立在原地,看着发黑的银器,看向钱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说是银钱都好说,如今闹出了人命,还是越尔身边的人,连着上次私自饮酒,若是两桩事一齐捅出去,他家老爷子不把他打死也得折半条命。 “不是的,小少爷,您听小人解释,小人真的只是想要贪些银钱,哪里敢下毒!少爷,您就算看在慧姐儿的份上,您可得救小人一命啊!” 看着眼前的越尔,走神阴暗的气息宛若罗刹。她将自己叫过来的目的,显然就是来找他问罪的! 什么钱慧,眼下越泽还是保自己重要些。左右今日,越尔不会放过这个钱奎,思及此,越泽转身,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佩剑,随后直接插入钱奎的胸口。 血珠四溅,落在越泽扭曲的脸上。 钱奎惊愕的表情,张大的口抽搐了几下,好似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最终倒在地上,断了气。 越泽也是第一次杀人,温热的鲜血溅在皮肤上,他吓得倒在一旁。从钱奎身下流出的鲜血染透他的衣摆,他冷静些许,才踉跄起身。 转身向越尔道歉:“弟弟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祸,现在罪人已伏法,还望堂姐不要跟那狗东西一般置气了。” 越尔也没答,只拍拍越泽的肩膀,似笑非笑说了句:“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 —— 这边,越尔从刑房出来,身上的血腥气散了不少。随后让人叫苏昭云过去,进一步检查钱奎的尸体。 这时蓝溪沉声过来,给越尔使了个眼神。看着周边没人,才上前禀报。 “少将军,最近除了咱们以外,宫里那边也在大量采买新鲜的青杏。” “哦?” “据说,是容妃娘娘害喜,想食酸杏子,皇上下令内务府,每日都要给容妃备新鲜的酸杏。若不是搭了这班车,恐怕咱们的人,此刻也很难在买到这种水果。” 容妃姓沈,是越尔舅父家的女儿。前段时间中秋佳宴,沈蓉主动献舞一曲,当尔就被留在宫里,第二日册封的圣旨便送到沈家。 一夜之间,再见这位表妹,她当称一声“容妃娘娘。” 越尔吩咐蓝溪:“再去查,势必要将卖东西给钱奎的人抓住。”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冲谁来的,如果真的是奔她而来,那就是说高济那边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可两军交战,岂有单独毒杀一人的道理,那杏子显然不是为将士所准备。 如果是后宫里的手段——的确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既然是“特意”为容妃所准备,容妃日日食用,怎地皇宫里不见一点动静? 看来,几年不见,她这位表妹倒是厉害不少。 “一会苏昭云看完,让她来书房找我。”越尔吩咐蓝溪。 待越尔转过月亮门,就看见她书房门口,祝卿安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脸颊,兴致缺缺地盯着地上的几根青草。 在看见她的时候,眼里闪烁过耀眼的喜悦。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因为脚上有伤,祝卿安走向她的步伐一跛一跛的,像一只受了伤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险些跌到她身上。 看着越尔疑惑的表情,祝卿安叉着腰质问:“习字啊!你果真给忘了对不对!” “你可别说什么只是长得像,不同人一类的话,她这银发红瞳和面貌,可是与毕烛别无二致!”玉璇门长老好不容易找到攻讦她的由头,更是话音不断。 闻此言,祝卿安猜想终于被证实,脑中瞬静,四周的声音再落不入耳中,她僵硬抬头,在长老席上找寻越尔的身影。 师尊,那位前辈所言是真的吗? 若此前她还不介意,可经由不久前那晚,她忽然就怕了,怕极自己真是像毕烛,怕极毕烛是她阿娘。 若真是如此,师尊对她的好,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与毕烛太像? 可她当真找到越尔时,握刀的手却一紧。 那夜里还柔柔对她笑,满眼情意喊她名字的女人,此时正冷然垂眸坐在看席上,支脸不知在想什么。 压根没在意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看台之上,有许多灵力敛于空中飞出,越尔眼帘一垂,体内威压放出,按下了这道道无声的攻击。 更有一只蛊虫悄无声息往场中飞去,但才送出不远,就被丝缕紫光收缚,瞬间爆开,化为齑粉。 几息后交锋渐平,没有人发现这些个长老们竟在银发姑娘刚入场时便忍不住出手。 越尔眸中神色愈冷,笑便更甚,幽幽看向五仙教长老,“阁下好本事。” 苗疆女子蹙眉与其对视。 毕烛当年堕魔实在突然,谁也没想到这位最可能是传言中救世主的人选,会在紧要关头大开杀戒,就算后来她恢复神智,也无人敢信,这种恐怖的存在自然是死了最好。 原本昨日叫李卿卿来就是想习字的,后来闹出中毒这档子事,今天又赶早去处理钱奎,只越着散去身上的血腥气,越尔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个来? 她手握成拳轻咳了咳:“我知你脚上有伤,便不着急,想着待你伤势好些在习也不迟。” 祝卿安狡邪的眼眸眯了眯,她自然看得出,对方是真的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毕竟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即便是忘记了也是情理之中。 但祝卿安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在于,想要探听一下关于中毒事件的进展如何了。昨日这土匪把所有她屋里做杏仁酪的东西都拿走了,此人思绪跳脱,万一一个不注意又把怀疑对象落在自己头上,自己还得早些知晓,也好替自己辩解一番。 不过看现在的形式,还能关心起自己脚踝的伤势,想来在对方心中,自己的嫌疑已经完全被洗清。 思及此,祝卿安不由得舒了口气,连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明媚几分。 而她这微弱的变化,全部落入对面越尔的眼眸里。 不过是一句话,这李卿卿为何这般高兴,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为什么?因为自己问起她的伤势吗? 再看对方刚刚看见自己后,这几步的距离,都走得歪歪扭扭,可想而知,她从自己的住处来到这,一路上是何种艰难? 真的是为了……习字吗? 这边,祝卿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趁着午后阳光正好,赶紧回到她小院的葡萄架下再补一觉。毕竟昨日花费了那样大的体力,不好好养一养怎么行? “既然姐姐这样想,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说完,祝卿安便要告退。 天气渐渐暖和了,一会午睡找个薄一点的毯子搭一下就好了。祝卿安一边迈步,一边想着哪件毯子合适。 绿色那件有点厚,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她看着就会想到自己被算计嫁人,也不好。 宝蓝色,宝蓝色那条正合适! 刚做出选择,原本站在身后的人突然转过来,叫住了她。 “既然来了,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祝卿安讶异回头。 越尔直了直脊背,装作一本正经:“择日不如撞日,况且读书这事自然是赶早不赶尔。” —— 原本一场甜美的午觉梦被破碎,祝卿安也只敢暗自腹诽对方出尔反尔,并不敢真的如何。 不过对方倒是很为她着想,见她脚伤不方便,将自己的八仙椅让给她坐,反而自己搬了一张圆凳来,放在八仙椅旁边。 “从哪里开始?” “那就从名字开始吧。”越尔托着脸颊,瞥了一眼祝卿安面前的白纸:“教我写你的名字。” 行吧。祝卿安握起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李卿卿”。 越尔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卿。 她原本以为对方的名讳是“明月”的“月”,亦或是“愉悦”的“悦”。 “卿?”越尔拿起那张宣纸,悠悠说道:“这左半边的‘王’我认得,右半边的……” 祝卿安放下毛笔,耐心解释:“右半边的月,是月亮的月。” “哦?那这个与月亮有何不同?” “当然不一样了。这个卿字是古代传说中的神珠,当宝贝讲。”祝卿安答。 神珠,宝贝……既然名讳都是掌上明珠,为何还要在我这土匪窝里屈尊? 不等越尔问出来,祝卿安再次拿起毛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越尔放下手中的宣纸,沉吟回答:“三娘。沈三娘。” 沈,是越尔娘亲的姓氏,在京城中不算名望大族。至于三娘,不过是上次越泽曾经当着对方的面喊过自己“老三”。 “三娘……”祝卿安蜷着舌尖,喃喃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后,在方才那张纸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下对方的名讳。 随后将那张纸放到前面,另取一张铺在桌案上,双手捏着笔杆将笔递给越尔:“那今天就从三娘的名讳开始吧。” 越尔笨拙地接过笔,故意用握剑的姿势,在新纸上,极其潦草地画了三道横线,又照猫画虎,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娘”字。 然后一脸得意的看向身边的人,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夸赞。 不得不承认,这是越尔自打记事起,写过最难看的两个字。她师出名家,想要摒弃这么多年来的书法习惯,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祝卿安见状,还以为对方因为常年打家劫舍,所以没上过什么学。但这也不能算她的错。出身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如果有的选,哪个姑娘家不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闺阁中享受父母的疼爱,谁又愿意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呢? 想到这,祝卿安觉得对方那扭曲的字迹和粗狂的握笔都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她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将里面的毛笔取出来,随后挽起袖管,以正确地姿势为对方讲解:“笔是这样握的,看明白了吗?” 越尔表面上点头,可笔一到手里,又故意使坏起来。 下一刻,柔软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那个李卿卿,起身站起,直接握住她的手,来替她纠正正确的姿势。 顶级的狼毫在蘸取砚台里的墨汁,将多余的扫去后,祝卿安借着刚刚的姿势,握着对方的手,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着。 一个娟秀的“沈”字赫然落下。 “别太用力,随着我的手感受就好。”祝卿安站在越尔的身边,呵气如兰,身上盈盈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出来。 似乎是玫瑰。昨日她提过玫瑰露,应当就是那个东西。 玫瑰的花瓣是苦涩的,花朵的香气全部来源于最中间的花蕊。而祝卿安用过的玫瑰露,是将整朵的玫瑰清洗干净后,捣碎过筛,渗出的汁水熬制成凝露。所以她身上并非刺鼻浓郁的气味,是淡雅的馨香。 一如窗明媚的春光透过窗纸,映射在二人的衣袍上。和煦的温暖洒在二人周围,惬意又温柔。 越尔的手背上,少女的掌心柔柔软软地,从外侧包裹着她的拳,舒缓的力道带动着她的手臂,对方力度不算大,但却刚好足以推动她的胳膊。 都说女儿家容易体寒,或许这个李卿卿也是这样。上次在悬崖边,越尔就记得,对方的手腕是凉的。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害怕,而此刻,站在阳光下,她的手竟还是比自己的要凉许多。 所谓冰肌玉骨,或许描述得就是这样娇弱的人吧。越尔想。 沈三娘三个字落下,祝卿安这才松开对方的手,笑着说:“你看,这样慢慢写,你也能写好的。” 也能……刚刚那支笔何曾听过越尔的指挥。 只是,手背上的触感突然离去,越尔觉得皮肤莫名有些发痒。 “刚刚我还有一处不是很明白,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越尔指着“娘”字的右半边,说道:“这个是先写横还是先写竖来的?” 祝卿安脾气很好,再次攥上对方的手,提笔蘸墨。眼看笔触就要落到纸上,蓝溪的敲门声响起。 “当家的,苏姑娘来了。” 听见有人来,祝卿安倏地松开了越尔的手,并不经意地朝旁边迈了一小步。 沈三娘作为土匪窝里的老大,应该不喜人看见她被拿着手写字的模样,祝卿安想。 “你做什么突然靠那么远?”越尔放下笔,没急着让人进来,而是先问身边的祝卿安。 午后阳光温暖,这屋里又关着窗户。祝卿安热得脸颊微微泛红,可落到越尔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捉奸的模样。 哦,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人家的心上人来了嘛。 越尔把桌上写着两人名字的纸压在下面,这才让人进来。 苏昭云原本以为越尔是自己在屋内,所以看见祝卿安的瞬间,眼里闪过意外。不过有正事在身,没纠结那些。 她朝越尔微微欠身,然后看向她身边的祝卿安。 祝卿安意识到苏昭云应当是有事要与当家的说,不方便让自己在这,所以主动告退。路过苏昭云之余,不忘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顺便询问了一番身体恢复如何。 “多谢李姑娘挂心,我好多了。”苏昭云托举双臂,朝祝卿安作了一个揖。 那是文人极其正式的礼仪方式,代表最崇高的敬意。 “昨日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这一礼,给李姑娘补上。多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昭云没齿难忘。” 祝卿安赶紧将其扶起,随后笑着出了书房的门。 这边,门板刚被阖上,越尔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脸颊,指尖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怎地不见苏姑娘对我行如此大礼。” 苏昭云笑笑:“你我自小相熟,还以为不必如此。你若想要,我也给你鞠一躬,多谢少将军相救。” 说罢,真的就抬起手来。被越尔“嗤”地一声打断:“罢了,既不是主动的,得了也没趣。” 苏昭云把话题扯回正事上:“你让我看钱奎的尸体,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越尔应了声好,跟对方说完容妃的事后,吩咐苏昭云:“明日我要进宫,你陪我一起去一趟。” “你是怀疑,有人要害容妃娘娘?” 越尔笑着摇头。 这位表妹可是个厉害角儿。能背地里算计到沈蓉头上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才让她明白了一种新的路子。 灵根即为本源,直接爆发即可,何需绕过经脉,削减了它的威力? 更何况有了灵根修复之法,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修为尽散。 祝卿安此时早已将灵根耗尽,再使不出一点灵力,唯有长虹上还残存着增幅时存下的灵气,她劈刀砍下,毫无顾忌切开了眼前修士的右手。 落刀之处正同自己手中银针位置。 银发姑娘笑容忽然发软,似想到了什么好事。 灵根没了,就可以找师尊修炼功法了吧? 第 52 章 第 52 章 眼见她还要动手,五仙教修士连忙大喊,“我们认输!” 祝卿安一顿,手无力垂下,抬眸往看台望去,终于见到了越尔看下来的眼神。 她胸腔那物鼓动,脑中嗡嗡作响,气息还不稳,却依旧远远朝师尊牵了牵笑。 赢了…… 长虹铿锵一声落地,她手脚郁积的毒素爆发,再不能支撑自己站起,缓缓跪下。 很累,很疼,也无人为她的胜利喝彩。 被毒雾控住的边临三人这时候才用灵力化掉了毒素,艰难爬起来,架起祝卿安,“小师祖,再坚持一下。” 迎着越尔的眼神看过去,冰冷的漆眸引得祝卿安连连后退。显然,对方怀疑是自己下毒,要害这些人——这其中也包括这位土匪头子本人。 “不是我。在自己做的点心里动手脚,这种实名制下毒也太傻了!”祝卿安试图为自己辩解,但对方的面色没有丝毫的缓和。 越尔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得救人。 苏昭云已经倒下,这军中就这么一个医官,即便是知晓因何中毒,众人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此时一点苗头都找不见。 不论此时是不是这个李卿卿所为,越尔都得靠自己想办法。 很简单,她若有意下毒,必然不会交出解药。若毒物并非她所为,那威胁她也没有意义。 解毒——越尔突然想到一味药材。 她吩咐蓝溪一个人守在这,随后寻了一根绳索,转身出了门。 祝卿安看见,那个女土匪沉着脸,出去之前脸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也没说是信是不信。 也是,即便把她放在对方的位置上,也很难全然相信自己。 祝卿安看着越尔离开的方向,思索一瞬,转身出门,一并追了上去。 —— 通往后山的路不好走,中间有一片密林,杂草众生的土壤湿漉漉的,还要躲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树木的根茎。若是一不小心,没准就会整个人被绊倒,随后摔进泥地里。 好容易出了密林,便是满地碎石的石子路。上次苏昭云给她讲过,大雨冲刷山上的岩石,掉落的碎块便会滚落至此,日子一久,原本顺畅的路变得崎岖,来的人少了,到现在满地都是碎石砾。 越尔身高腿长,再加上心里着急,步伐很是迅速。待祝卿安追过去,脚上的一双绣鞋和裙角都被泥污染了一圈褐色,鞋面还被刮破了两个洞。 “我喊你,你怎么不等等我。”祝卿安跑的急,在那扶着腰喘着粗气。 越尔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她先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随后环越一圈,将视线锁定在周围体型巨大的石头上。上前踹了两脚,确定相对稳定后,这才将绳索的一头环了上去。 祝卿安却直接拦住她的动作。 越尔压着胸中的怒火,咬牙道:“放开。” 事关紧急,她没时间去研究到底是谁下的毒,她只知道救人要紧。 紫莹自小跟着她,苏昭云是她最可靠的伙伴,这两个人都对她很重要。她不能接受这两个人就在她面前离开。 不,她们不会离开,她一定可以救下她们。 而对面,祝卿安接过绳索的一端,直接环上自己的腰际。 “我知道,你是要爬下悬崖去摘那支秋海棠,系在石头上并不牢靠,最保险的办法是,我下去,你用绳子拉着我。” 苏昭云曾经说过,秋海棠貌美异常,入药可解百毒,只是终年生长于峭壁之巅,若是想要取之,须得爬上万丈悬崖。 过来的一路上祝卿安都在想一个问题,苏昭云和紫莹所受的毒,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创造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而带来的反噬? 如果说祸根在于自己的尝试,那祝卿安势必不能坐视不理。因她而起如今又要枉越他人性命,她怎能全然袖手旁观? 她将绳子环在自己身上,打上一个绳结,沉声说道:“我自知,若是你在这石壁上出了意外,我没把握能保你全身而退,而你不同。让我下去,你在上面拉着我,便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祝卿安抬起眼睫,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唇角弯起轻松的弧度:“我相信,姐姐一定会拉我上来的吧!” 祝卿安心想,这女人肯为了那两个人爬悬崖,若是自己出了意外,拿不到秋海棠,苏大夫她们也活不成,所以在关于悬崖的问题上,祝卿安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对方。 正是这番言论,让越尔倍感意外。越尔实在没有想到,这李卿卿平时看似娇滴滴的,鞋子沾到泥都要回去换,此刻竟然肯如此涉险,甚至不惜把命交到她手上? 或许下毒一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越尔看着对方系上的绳结,上前一步,将原本不牢靠的扣子解开,重新系成稳固的模样。随后说道:“你放心,另一边系在我自己的腰间。只要我在,必能让你平安而归。” 祝卿安轻轻点头,一步步靠近悬崖的边缘,远远地看见那朵秋海棠。上次去后山,苏昭云曾远远地给她指过,当时蓝溪打趣她,会不会为了这土匪爬悬崖,没想到眼下竟就成了真。 目测距离不算远,约么两三层楼的高度。 她仔细观察沿途的石壁,很快为自己规划出一条相对顺畅的道路。做足了心里建设后,叹了口气,面向石壁,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只刚迈出这一步,祝卿安就后悔了。 她在学校的时候八百米都要了老命,现在居然在这极限求生! 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她的脚步迈出去,周围狂风肆起,裙摆随着风飘动,猎猎作响。 稳定心神后,她缓缓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毕竟是下行再加上有越尔在上面用绳子拽着她,后面的几步相对顺畅,祝卿安心中隐隐泛起一种错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按照刚刚选择的路径,她手抓着上面,脚踩着石壁的凸起,很快便朝着目标一点点靠近。 随着她来到那株秋海棠附近,祝卿安的视线不经意朝下划过,脑海中瞬间一阵翁鸣,连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的好高,好似踩在云层上方,而云层之下若隐约现地潺潺水声,如一股股冰冷的浪潮拍打着她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别往下看!”上面,越尔一边拽着绳子,一边朝祝卿安喊道。 祝卿安抽出腰间,越尔刚刚交给她的匕首,利落地隔断花茎,保留了植物的根茎。 只要根茎还在,就还有再次生长的可能,或许能再救人性命也未可知,祝卿安想。 随后她将整支秋海棠收进衣襟内,一切都处理妥帖后,开始返回的路程。 顺着原路,一点点向上靠近。 向上攀爬更费体力,但好在目标就在视线可及的前方,每前进一步,就更加安全一分。另一边,越尔也在用力拉扯二人腰间的绳索,在上面为祝卿安借力。 眼看着距离那悬崖的边缘越来越近,再有两步,她就可以回到安全的地带。然而在此刻,原本踩踏的位置,支出的石棱突然生出一道裂缝,接着瞬间粉碎开来。祝卿安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了好几尺。 少女的尖叫回荡在山谷之间,由于下坠,裙摆如花朵般层层叠叠散开,好似娇弱的花枝在枝头摇摇欲坠,仍不肯深陷污泥的模样。 万幸的是,上面的越尔及时拉住了绳索,环在腰际的力道护住了祝卿安的身子,将她从半空中扯住。 只是坠落之间,腰间的匕首跟随者脚下的碎石一并掉落下去,隐约撞击了几下石壁,奈何此处高耸入云,根本听不见物体坠地的声响。 祝卿安赶紧抓住最近的石壁,任凭指尖磨出了血,仍旧一丝都不肯放松,脚踝处似乎被石壁尖锐的凸起划伤,袜缕裹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但祝卿安此刻并未感觉到痛,她的脸色已经吓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酸涩充盈整个眼眶。 原本她打算自己下来,正是因为怕发生这样的事,对方有能力救下自己。可是她忘了,即便救下来,她是不是还有力气再次往上走? 万丈高空,从出来的一瞬间,她的小腿就一直在颤抖。随着时间推移,脚踝上的痛觉渐渐明显起来。 “怎么样!”越尔向下看,确认没事后,手指向右侧的一块凸起:“你往那边走,踩上那块石头,我就能把你拉上来了。” 祝卿安缓和了一下,看向越尔手指的方向。 那块石头在二人中间的位置,离她不算远,但需要她平移过去。 有了刚刚那一遭,祝卿安变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最终踩上那块石头的时候,右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头看向上方,越尔就在她的不远处,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拼尽全力朝她伸手——要把她拉上去。 可……她真的已经没力气了。 祝卿安将手摸向衣襟,再次伸出手臂时,递上了那朵秋海棠。 “这花你先收好,若是我遭遇不测,也请你一定要将这解药带回去。”祝卿安说完后,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任务,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我真的没有要害她们的意思……” 祝卿安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哽咽起来。此刻的她,再不见之前的从容,莹亮的眸子被泪水染红,软糯的声音带着委屈,好似要哭出来。 “姐姐……” “我划伤了,脚踝好痛。” “我、我真的没力气了……” 这时,越尔伸出的手刚好触摸到她。对方没有选择先接过那朵秋海棠,而是再次向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 常年习武,越尔的手掌内带着一层薄茧,与祝卿安的冰凉不同,她的掌心滚烫,在接触的一瞬,一股暖流顺着皮肤渡进来。 顺着那股温暖,祝卿安抬眸望上去。那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土匪,已经从悬崖边缘,探出半个身子,只为了抓住她。 “我会死在这吗?”不知为何,祝卿安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没有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 而在她上面,昔日仪表堂堂的土匪,此刻因为手上的力道,渗出汗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道: “闭嘴!” 百宗比试一切以实力说话,虽然其她修士多有不满,但上清宗的确打赢了比试,众人不得不接受此结果,启程前往通天塔。 此塔所名通天,高塔直上云霄,不见顶尖,可实际却只有三层。 等学子们陆续踏入塔中,不会注意到她们时,其他宗门的伴行长老再坐不住,在通天塔彻底封闭后,群起逼问越尔。 “毕烛当真回来了?”玉璇门长老不愧是没受过伤的,最敢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毕烛?”越尔心情极差,半点没客气将她传音弹回去,眸光沉沉看向通天塔。 颈间未消的一圈鲜红齿痕似乎还在微微发烫。 天道的动作越来越不加遮掩了,希望徒儿……一切安好。 第 53 章 第 53 章 通天塔为道而生,祝卿安踏入其中,却发现此地和论道场域极为相像,只不过在场域里她是旁观者,而在此地,她是证道人。 可她的道是什么? 祝卿安茫然站在墨空中央,却不知从何证起。 倒不是只有她这般茫然,这些不过二十的年轻修士们,又有谁已认清自己的道向何方? 故而通天塔证道,其实是为她们引路罢了,只需摸到一丝道韵,找到一点方向,都算有所收获,因此这场比试,前来参赛的适龄学子都要入内。 大抵是察觉到她的不解,眼前之景变幻,化作各式各样的意象,清风明月,山林海河。 祝卿安审视这些景致,以五感体会其中真意,慢慢咂摸出点路数。 一盏孤灯,将一个挺拔的身姿映射映在窗纸上。 苏昭云在查看了王武的尸体后,有了新的发现。 “将军请看。”她将银针刺穿王武的耳后,迎着火光看去,银针的最前端,隐约透着一股淡淡的蓝色。 苏昭云解释道:“此毒服用之后,水渍划过皮肤,便会留下暗色印记,只有服下解药才会显现出来,不过只能停留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会退去。跟上次李姑娘所中的毒一样,都是桑邪早年间的手段。” 桑邪? 桑邪与高济一样,是与大周国土接壤的国度,紧临着南疆。桑邪人最擅制毒,那时候为了侵占南疆,往水源中投放药粉,疫病席卷整个南疆,更有往盛京蔓延的趋势。 一时之间,南疆人心惶惶,成了人间炼狱。 越尔的父亲,率领一支队伍,孤身前往南疆,这队伍中的十几为郎中不负众望,控制住了疫情。 后来,在南疆王的协助下,越老将军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敌人。从那之后,桑邪便成了大周的附属国,连年需要向大周上供。 只是,最后一场战役中,越老将军中了敌人的埋伏,待魂归故里之时,只剩下一身染了血的铠甲。 越尔的母亲,在得到夫君阵亡的消息后一病不起,终于在第二年的冬天撒手人寰。 越尔记得很清楚,七岁的她,一个人跪在父母的墓碑前,任凭寒风掀动她的斗篷,狂风卷携着雪花,细小的冰粒划过皮肤,像是刀割的疼。 她不为母亲难过,因为她知道,母亲终于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父亲了。但她恨,她恨桑邪将她原本幸福的小家打碎。 她再也无法看到,父亲在院里练剑,而母亲守在一旁,静静地为父亲和自己绣荷包的模样了。 回来后,她便主动敲开正屋的书房,主动恳请祖父,带她入军营。 都说女子本弱,越尔从不以女子的样貌示人。没有女子的金钗银簪,更没有绫罗绸缎。一根黑布条竖起乌发,常年的铠甲与战袍,除了越家人之外,几乎没人知道,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将军,是位女郎。 但越尔,从不输任何一位男儿。其他房的堂哥堂弟们,纷纷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她也成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 苏昭云提起桑邪,无疑是拨动了越尔心底里的那根刺,那片无人能触碰的逆鳞。 “但眼下还不能确定他是桑邪的人。”苏昭云补充道:“自从桑邪易主,与高济私下里有不少往来,这表面上不过是丝织之物,而这里面会不会裹挟些什么,就很难保证了。” 越尔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昭云知道越尔定是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宽慰一番后带她离开了停放尸体的屋子,去后山散散心。 只是刚一出门,就听“啪”地一声,是金器坠地的声音。 苏昭云看见,从越尔的身上掉落一支金钗,上面还带着一只点翠蝴蝶,立即认出了发钗的正主。 苏昭云:“看来,你已经去瞧过李姑娘了。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越尔掌心摊开,将手中的金钗递到苏昭云面前。 “你可记得,当时我问她名讳家世,她说自己的母亲是乡下人,这才被父亲有意隐瞒身份。” 而越尔手上这半支金钗,不论是材质、模样、做工,亦或是上面栩栩如生的铃蝴蝶,都彰显着不菲的价格。试问一个乡下的女子,怎会留给女儿一个如此华贵的东西? 还有,上次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越尔就已经注意到对方两手手腕上各执一只龙凤镯,而且特意将镯子卡在手臂上,若不是特别亲近,外人根本很难发现那对镯子的存在。 看来,那对镯子大有玄机。 苏昭云立刻心领神会,说道:“上次李姑娘所中之毒也来自桑邪,不过看模样,她自己并不知晓。” 桑邪的毒物有个特点,中毒后愈合之时伤口会奇痒难忍,一旦抓伤便会留下不可消退的紫色疤痕。而上次去给那个李卿卿送药,苏昭云正好瞥见她皮肤上的痕迹。想来是不知道自己中毒的特性,否则真的是所谓的暗线,怎会轻易在身上留下印记? 越尔沉吟片刻,问她:“她可曾,有跟你提过我?” 苏昭云摇头:“这倒是没有,但我听说,她问过紫莹你的名讳,紫莹没答,她也没再追问,看起来,好像不太关心的样子。” 哦?这倒是有意思,问别人自己的名讳,见了自己却绝口不提,越尔对这个“逃婚”的李卿卿,又多了几分兴趣。 眼下看来,死掉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越尔所找的叛国之人,那么这个李卿卿充当什么角色,毕竟,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伙的。如果自己当时没出现,想必那枚淬毒的暗器所瞄准的,应当就是李卿卿了。 况且,去李氏布庄查看的人也来回话,那日京城确实只有李家一家办喜事,而这个死掉的“家丁”,却查不见踪影。 所以,李卿卿那日那般惶恐地想逃离家丁的掌握,真的如她所说是不愿嫁与歹人,还是另有内涵? 如果李卿卿真的并非表面上简单,那她不过一枚小卒,而背后的势力,才是真正最值得被注意的存在。 越尔她们刚好走到后山,灌木的尽头有一处湖泊,此时已是春盛,湖水静谧无痕,湖畔繁花盛开,别有一副诗意盎然的景象。越尔深吸几口气,仿佛紧绷的神经在这山青水绿之地被缓解了不少。 良久,她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最近天气不错,她在屋子里憋了那么久,难免觉得无趣,你明天带她来此处走走吧。” “?” 越尔的安排让苏昭云摸不着头脑,刚刚还怀疑人家跟什么似的,这会又突然说起这个,这转变的速度也太快了。 越尔忽视了苏昭云脸上的疑惑,回答道:“记得,让她轻装前进,尤其是那对龙凤镯,就不要带了。” 第二日,果然如越尔的安排,早食过后,苏昭云便带着祝卿安往后山走,紫莹也跟在一旁。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这边,蓝溪瞅准时机,跟越尔一个眼神交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来到祝卿安居住的小院门口。 篱笆墙外,蓝溪守在这里放风,而越尔则趁机进去,检查那对龙凤镯。 东西被藏得很好,塞在床铺和墙壁的缝隙中间,不仔细翻找根本瞧不见。 看来,这龙凤镯果然大有玄机,不然怎会费尽心思至此? 还有其他的几件首饰,一并收在这里。越尔刚拿出东西端详起来,就听见外面的蓝溪故意放高了音量:“李姑娘,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我是来找苏大夫的,前几日胳膊不小心撞了一下,来问苏大夫讨一贴膏药敷一敷。” 昨夜刚下了雨,土地上都带着一片湿气,祝卿安一脚不慎,正好踏进泥坑里。所以打算回来换一套鞋袜。 而蓝溪激烈的反应,立刻引起祝卿安的注意,好端端一个人站在自己门口,好像是——望风! 难道有人在里面?在里面做什么?偷自己的“盘缠”吗!她就说,今日这帮土匪怎么这么好心,说要带她出门散心,分明就是冲她的钱来的。 但此刻,她的钱可就是她的命啊! 祝卿安慌了,下意识就要往里冲,蓝溪见状赶紧阻拦。 也不知道少将军在里面怎么样了,贸然进去逮个正着该如何解释,岂不是打草惊蛇? “李姑娘且慢!”蓝溪大脑飞速旋转:“那个,我刚好新得了一双皂靴,上山最是方便,李姑娘若是不嫌弃就穿我的吧。” 看看,果然是有事瞒着自己! 且不说祝卿安急着进去看自己的小金库,她哪里敢轻易白拿人家的新东西,万一眼前这个也跟昨日那位一样,事后跟她算账,她可没多少钱能来赔了。 这土匪现在还算有点底线,嫁妆里那些她的衣物都送给了她,不至于让她没衣服换。 “不必了,我屋里就有。”说罢,便一掌推开了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蓝溪一颗心已经蹿到了嗓子眼,睁眼一瞧,屋内干净整洁,一个人影也没有。 看模样,是藏起来了。蓝溪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 祝卿安脚步刚迈过门槛,蓝溪又上前阻挡道:“李姑娘不方便,你坐下等就好了,我去帮你拿。” “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自己胳膊不舒服吗?我自个儿来就成。”祝卿安环越一周,没瞧见人影,床榻边的褥子,她走之前特意折起一角,此刻留下的记号也还在。 “没关系!”蓝溪又一次挡住她:“锻炼锻炼,兴许就不用膏药了呢。” 刚刚蓝溪看着越尔进来的,这屋里就这么大,能躲的地方并不多,衣柜就算一个。 万一越尔正好躲在衣柜里,那到时候如何交代? 蓝溪向紫莹一个劲的使眼色,紫莹虽然不知道越尔的计划,但将军怀疑这位李姑娘,所以让自己跟着她寸步不离,这是她一早便知道的事,眼下蓝溪这般古怪定是大有缘由。 “李姑娘的鞋袜在衣柜最下面。”紫莹跟着帮腔。 祝卿安看出她二人明显是一伙的,但眼下明显动弹不得,只得先坐在床边,视线紧紧盯着衣柜的方向。 蓝溪来到衣柜门口,微微侧身,试图以自己的身子挡住祝卿安的视线,指腹勾着柜门悄悄撬开一道缝隙,在确认里面没有越尔后,这才松了口气,打开柜门。 祝卿安抬头看,衣柜里头除了整理好的衣物,其他什么都没有。 借着退去鞋袜的动作又瞄了一眼床缝,东西还在。 兴许是她多想了。祝卿安自越自安慰着。 蓝溪转身,一抬头正看见窗外一阵鸟叫,蓝溪这才瞧见旁边推开的窗户还半虚掩着。 想来将军应当是从窗户翻出去的,这倒是好法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蓝溪一边将干净的鞋袜递给祝卿安,一边若无其事地帮她阖上窗户。 这小屋不大,建立在院落最里侧,而屋子的窗外正是那片篱笆墙,越尔此番可谓夹缝中生存。 她长这么大,上过高山,下过河流,也曾和战士们一样在行军过程中席地而卧,但这样狭窄紧迫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毕竟,偷闯人家闺房,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这闺房在道理上算是她的地盘。 她被挤在两道墙中间,既不能前行,又没法后退,就卡在那,只能等屋里的人都走后,再从窗户翻进去离开。 这边正计划着,就听见屋里人的对话,是那个李卿卿主动提起她。 “蓝姑娘,你们当家的平时,可有什么喜好?”祝卿安没头没尾地问道。 与外面未知的环境相比,眼下这个地方还算安全,起码自己的便宜哥哥他们进不来。 况且,这土匪头子虽然问她要钱,但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在这住得这几天,根本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她。 若是能一直相安无事地待下去自然是最好的。而想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帮助另一个人,这就是一门运气了。有人天生乐于助人,也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然,还有一种,叫“趁火打劫”。显然,这个土匪头子不属于前两种。 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投其所好。 若是能在某些方面对土匪头子给予一定的好处,两人互惠互利双方共赢,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她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或者一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祝卿安想了想,将问题描述得更确切了一些。 “这……我还真不知道。”蓝溪回答:“若说有,后山的峭壁上有一株秋海棠,她时常去看,算吗?” “峭壁?悬崖吗?”祝卿安懵了,这有点…… 见祝卿安慌了神,苏昭云出来打圆场:“你别吓唬李姑娘。那秋海棠专生于峭壁之上,入药可解百毒,寻常采下来活不过三天,你若是擅自去摘采,反而是浪费了顶好的药材。” 祝卿安跟着嘿嘿一笑:“既如此,我听苏大夫的,悬崖事小,浪费事大嘛!” 关键是,如果真的让她赤手空拳地去爬悬崖,那她应该很难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那一瞬思绪把时间拉得很长。 祝卿安将师尊一袭红衣的身影映在脑中,只觉对方好生遥远。 心底忽涌上来无尽的自卑。 她自拜入这人门下,就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修炼,日复一日努力着,的确是艰难取得了些成效,旁人夸赞几句,她便觉自己当真是天赋异禀。 实在可笑。 她的努力没有任何作用,只需遇到真正的天才,就会原形毕露。 祝卿安眼尾的泪水越淌越多,顺着脸颊滑落,滑过脖颈,最后融入身下血泊中,彻底相融。 无论是修炼天赋,还是身世来历,她都没有一处是能拿得出手的。 她似乎唯一能傲然众人的地方,竟是一副和阿娘极相像的容貌。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好令人在意。 越尔离她太远了。 ——根本不是一路人。 第 54 章 第 54 章 剑光没能飞至一半,就被空中闪过一道符文截下,悄然消散。 越尔收回画符的手,只一眼过去,威压如山将玉璇门长老按住,“轮不着你动手。” “……上清宗当真要包庇这等奸邪之辈?”她恼怒大喊。 玉璇门长老踩出半步,一时竟想不管不顾杀上去,可念着门下学子,终究是止住步子。 想她们玉璇门当年,为退魔族抵御在前,出动了多少天骄,多少门生,最后却不是与魔族抗争而死,反倒尽数惨死于毕烛刀下。 何其讽刺! 许是昨夜下过雨的原因,这丛林里的土壤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祝卿安提着襦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原主一路朝北被逼到悬崖边,为保清白,不得已跳崖而亡。 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往南走。 这座山并不高,且漫山遍野的树木丛林,最是藏身的好地方。 眼下,她已经将那嫁妆里值钱的物件全部戴在身上,待躲过这一遭,用身上的钱熬上一段时日,等原主的父亲祝老将军班师回朝,她就可以顺利回家。 到时候,再替原主,好好把这笔账算上一算。 身后,隐约听见王武他们的声音,好似追了过来,祝卿安赶紧压低身子,躲在一处树后,小心翼翼回望着后面的情况。 原本的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个正朝她这个方向寻过来。 这个人并不是王武,看模样并不擅长武功,握刀的姿势跟切菜没有分别,立着刀柄,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农户。 只要她藏得好,对方应当找不到她。 捂着胸口,祝卿安尽量安抚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待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手扶着的树干边上,一条两寸长的毛毛虫就在自己指尖旁边蠕动着。 下一秒,就要接触到她的皮肤。 祝卿安被吓得赶紧收回手,接着跌坐在地上。动作之间,发间步摇微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正是这一声音,那车夫有了察觉。 定睛看着她身前的树,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祝卿安强忍着害怕,取下步摇收进袖口,朝后退去。 倏地,肩膀撞上一处硬物。 祝卿安回头看去,那人正站在夕阳的方向,火红的尔霞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灿,素色暗纹的裙摆,倒有几分女侠的意味。 对,是个女人,祝卿安瞧得很清楚,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 女人神采凛凛,负手而立站在那,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她清冷的眉眼间不怒自威,天生带着一股英气。 听见异动,王武跟另一个车夫很快便寻了过来,入目便是被按住的车夫,身后一排人,而自家二姑娘跪在最前面的女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一脸委屈的模样。 好在王武反应够快,立刻将眼前的情景猜了个大概,一拍大腿:“我的姑娘啊,你就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不是!” 王武给越尔讲述了一个故事,自家老爷将女儿许了人,对方家境极好,也答应了,迎娶自家姑娘做嫡妻娘子而非妾室。 可就因为对方年龄大了些,自家小姐闹脾气,甚至不惜跳了花轿躲起来。 王武佯装委屈:“我说姑娘,女子婚嫁看得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看您若真是这般不情愿,为何出门前不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您不是要小人的命吗!” “再者说,姑爷的年纪是大了些,可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那些个毛小子懂什么,到时候,对您好才是真格的!” 王武一边悉心说教,一边抱拳跟越尔行礼:“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您多担待。”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装着银钱的锦袋:“这是小人一点心意,就当请诸位好汉喝酒,还望公子宽宏大量,原谅我家小姐的唐突。” 就在王武说的过程中,祝卿安一个劲的摇头,现在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扯着越尔的衣摆不放,眼泪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细嫩的面庞上眼泪婆娑,祝卿安轻声唤她:“姐姐,不是这样的。” “哦?那你说。”越尔抬起祝卿安的下巴,等着听她口中的“故事”。 可不等祝卿安开口,王武就率先打断她:“二小姐,说话可是要讲良心的,你见谁家姑娘抵债,还得附带一箱子嫁妆的。这门亲事可是夫人亲自安排的,那可是你的嫡母,她还能害你不成!” 越尔垂眸,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没人看得懂她脸上的情愫。 祝卿安此时根本不敢多言,因为她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王武戳穿,若是他直接亮明身份,再万一王武拿点钱买通这土匪,那她就全完了! 眼下,只剩下这最后一张牌。毕竟也是个女人,祝卿安便赌上一赌,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柔声唤她。 这次,不再是姐姐,而是另一个称呼。 “当家的。”祝卿安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继续柔声唤道:“我把嫁妆都给你,只求你带我走,不要将我交给他们,好不好。” 越尔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严格来说,她根本没等到答案。 这个“新娘”,只知道一味地攥着她的衣摆哭个不停,剩下的便一言不发。 可疑,太可疑了。 明明男人来之前,她还能说出个大概,此刻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为什么,显然是怕多说多错,若是自己的谎言被当众戳穿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么眼前这个领头的男人又充当什么角色呢?与这女子并非同盟,反而像是敌对关系,甚至千方百计想要将人带走。 带走之后做什么,黑吃黑?夺下女子身上的密报?亦或是其他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条件没有谈拢,临时变卦,才会闹出这么一幕来。 但不论答案是什么,这个所谓的新娘,都是最可疑的一个。 越尔思忖一瞬,视线扫过男人递来的钱袋。 摸着,像是盛京城东,李家布庄的浮光锦。 钱袋不大,花色一块一块各不相同,应当是裁衣所剩下的边角料随意拼接缝制。 越尔将银子放在掌心掂量几下,这才终于表态:“若是成婚的吉时,耽搁了的确不好。” 蓦地,祝卿安一颗心,宛若一块石头坠入深不见底的井中。 “当家的……”她喃喃唤了句,可不等话说完,身后王武赶紧招呼两个车夫,示意把人拿下。 “不、不要!” 祝卿安躲到越尔身后,攥着她的手腕紧紧不放,谁知道眼前的女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看来,她真的赌错了。 也是,毕竟是土匪,平时打家劫舍,她又怎么会天真的将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 可当时那种情况,祝卿安也没得选。怪只怪自己命苦。 作为小说男主的白月光,或许她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用她的死,来促使男主黑化,才能走上后期的大男主剧本。 被两车夫架着,祝卿安用尽最后的力气,回眸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她身姿笔挺,气宇轩昂,负手而立。 在目光与她交汇之时,偏过了头,故意掉转了视线的方向。 祝卿安眼尾霎时滚落连线的烫意,泪水滑落脸颊,砸在手背上,唤醒了这些日子强压下的悲怨。 “明日庆功宴,我们四人拔得头筹,自然是要出席,小师祖可修养好了?”边临高兴提醒她。 但祝卿安已不太能听清,她只是缩在榻上,眼泪直流。 明明如此努力了。 为何,就轮不到自己呢? 第 55 章 第 55 章 “天地灵脉已生于宗门地底,若等其灵气外溢再作打算,未免太晚,仙尊可启用衍算之法?”掌门请得越尔上殿,与她商议道。 祖师娘娘有一法最为精通,那便是天机衍算。 此法太难,她老人家又不爱教导徒儿,并未传下衣钵,只存了一方八卦盘在朝眠峰上,留有她一丝神韵,可以灵力催动,衍算所求之事。 但这法宝太强悍,涂山霁对其下了禁制,只能衍算宗门大事,不可用于个人劫数,且必须由她座下这一脉徒生催动。 原本想着第二日便要进宫面圣,但得到消息,皇帝带着宫眷去猎场围猎,而那位容妃娘娘也在伴驾的名单内。 于是,面圣的事宜只能向后拖延几日,待圣上回宫再行前往。 但比圣上回宫更早的,却是容妃小产的消息。 据说是在围猎期间,静嫔的箭惊了容妃的马,害容妃跌落下马,当场身下就见了血。圣上震怒,立刻褫夺了静嫔的封号,命人抄了静嫔的母家。 这静嫔姓郑,因为父亲高居吏部尚书,就连居于芙蓉城的叔父也受了不少庇佑,在当地可谓说一不二,连芙蓉城的知府衙门都得看他们郑家的脸色。 经此一遭,皇帝下令彻查郑家。不查不要紧,这贪污的案子被揭发了一桩又一桩。吏部主管官职的任免,这私下里活动的事屡见不鲜。另外还有不少,升官发财后,给郑家回馈些“恩情”。 这部分在某些程度上来说也算人之常情,但前提是,这事不能捅到桌面上来。一旦被挑破,那就变了意味。 可谓罪加一等。 一时之间,郑家全家落罪,可谓从万里高空坠入脚下泥。 而沈家则是另一幅光景。为了安抚容妃,即便没有子嗣也破格晋升为容贵妃。连带着沈家其他人也得了好处。沈蓉的父亲与表哥,都一并升了官。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越尔跟苏昭云,也来到皇城。 这几日,越尔查到钱奎的上线,各个线索全部指向郑家。据交代,是静嫔嫉妒沈蓉有孕,想要伺机铲除一尸两命,而那有毒的杏子,歪打正着地落入了越尔的手里。 “毒妇!”皇上得知后,气得将按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推到地上,墨汁四溅,原本绣着祥云的地毯脏污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花色。 随后便下令,郑氏一族全部赐死,明日午时当街斩首示众。 这边,从皇帝的承阳宫出来,越尔直奔容妃的秀春宫。 宫人禀报的时候,沈蓉正坐在榻上做女红。越尔的到来,让她颇感意外。 这位表姐,因久居于军营,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堪堪见上一面。 平时来往得就不多,今日怎会特意来看她? 怎么说,也是姨母的女儿,年少时二人也曾在一处相处过,沈蓉听见越尔的到来,心中还是存了几分欢喜。在越尔给她行礼后,赶紧将人扶起来,一口一声喊着表姐。 “表姐礼数如此周全,可是跟表妹见外了?”毕竟越尔算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虽然不知她驻守何方,但笼络一番,不会有错。 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表哥也是好的。 想到那位表哥,沈蓉脸上的笑容愈加甜了几分。 “表姐快坐。”说完,沈蓉又吩咐,让侍女去泡茶,端新制的点心来。 自打母亲走后的这些年,舅舅对自己也算照拂有加。至于这位表妹,越尔也是真心疼爱。 “怎么搞成这样?”这次,越尔没有称呼沈蓉娘娘,而是想小时候那般,关切地询问道。 虽然相处得不多,但越尔也算听了一些消息。 当年这位表妹所中意的,是当朝圣上的侄子,自己的表弟赵书珩。就连表妹被宠幸的那支舞,最初也是为了赵书珩所习。 只可惜,妾有意,朗无情。沈蓉姿容倾城的舞蹈没能换来赵书珩的垂眸,反而阴差阳错地将她送入的后宫。 沈蓉正要开口,被突然进来送茶水的侍女打断。 那是一壶上好的龙井茶。色泽清淡,香气扑鼻。越尔见沈蓉跟她喝得是一样的茶水,说道:“龙井性寒,娘娘身子尚未恢复,还是不要喝这个了。” 说着,便让苏昭云过来,拿出一早准备得补品。 “这是我特意让苏昭云按比例调配的暖身茶,给娘娘补身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来之前,越尔曾经想过,沈蓉位居贵妃,什么燕窝阿胶,身边怕是一抓一大把,索性让苏昭云配制了暖身茶,日日饮用,益气补血。 既是越尔送的,沈蓉当场便吩咐侍女煮了一壶,没一会,甜滋滋的红糖桂圆茶便被端了上来。里面还加了红参、枸杞、红枣、益母草等滋补之物。 见沈蓉喜欢,越尔的表情也算和煦了几分。 越尔环越四周,未见青杏,果盘里放的都是苹果葡萄一类常见的水果,想来落胎之后,这秀春宫内一切与子嗣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越尔看见木榻的桌几上,绣了一半的女红还摆在上面。笑道:“早就听说娘娘绣工了得,能否劳烦娘娘,也替臣绣个什么香包?” 有侍女在,越尔对沈蓉的称呼再次恢复成容妃娘娘与臣子的关系。 “将军不嫌弃才好。只是不知将军喜欢哪种花色?” 越尔思索一瞬,回答:“就海棠吧。” 海棠花朵不算妖艳,香气沁人心脾,风吹过,空气中都裹挟着一股甜。亦可作为发饰簪于鬓边。难怪那样多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海棠。 越尔接着说:“前些日子得了一块上好的暖玉,色泽莹润通透。过几日便是娘娘的生辰,我已让人制成手镯,过几日便让人送来给秀春宫。只是劳烦娘娘,让我量一下手腕的尺寸。” “这如何好让将军破费?” 虽是这样说,越尔还是示意苏昭云过来,一根红线绕于沈蓉腕间,做好标记后,退回到殿外去等候越尔。 这边,越尔又跟沈蓉寒暄了几句,便以军中有事为由告退了。 出了宫门后,确认周围没被人尾随,越尔回头看了一眼苏昭云。 苏昭云上前一步,小声回道:“正如少将军所想,容贵妃娘娘根本未曾怀有身孕,更不曾小产。” 越尔故意借送玉镯为托词,不过就是让苏昭云趁机把脉。果然如她所料,这位表妹,可远比表面上要复杂得多。 假孕一事,一旦被察觉,可是杀头的罪。此遭可谓凶险无比,不光是沈蓉本人,连带沈家全家的命,一不小心都会赔上去。 “可容贵妃娘娘若只是为了扳倒静嫔,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苏昭云问。 静嫔入宫比沈蓉早许多,这么多年也只堪堪得到嫔位,可见并不得宠。而沈蓉自打入宫,位份就在静嫔之上,一个身居妃位的人,为何独独针对一个小小嫔位? 显然,静嫔身后的郑家,才是沈蓉真正的对手。 而所谓青杏,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沈蓉腹中的龙胎是皇子,这样,小产之时才会更加引起皇上的愤怒。 皇上年岁已大,可皇子却不多。太子体弱,三皇子生母出身宫婢,且如今功高震主,为圣上所忌惮,如今发配至边疆与高济缠斗。还有一位七皇子,于三岁那年葬身火海,连尸身都未曾找见。 就从每日备着反季的青杏一事便足以看出皇帝对沈蓉肚子里这一胎有多重视。 而这青杏,怕是沈蓉故意张扬出去,引起合宫的嫉妒与不满。这其中,除了皇后之外,静嫔的家世最为显赫,若是沈蓉故意显摆到对方面前,在多加指点,引起对方下毒必然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静嫔下毒的方式高明,可手段却是错漏百出。竟然让自己家丁装扮做小祝贩,还故意压低了售价,不过就是故意引宫中采买之人上钩。 只是没成想,这杏子竟阴差阳错落入自己的手里。 “少将军,您说容贵妃为何要如此着急地铲除郑家?”苏昭云有些不解。 越尔回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你想想,这件事中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沈老爷?” 越尔摇头。舅父年事已高,即便是升官,这仕途上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她那位表弟,赵书珩一个人。 更何况,越尔看见,案几上沈蓉没绣完的女红,藕白的锦缎上,赫然是一对青竹。 青竹,是赵书珩最喜欢的图案。就连沈蓉宫里常备的茶,都是赵书珩最喜欢的龙井。 对于赵书珩和沈蓉之间的事,苏昭云一直跟在越尔身边,也有所耳闻。 “说起来,前段时间翊小王爷大病了一场,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苏昭云道:“待康复后,小王爷像是变了一个人,除了读书外,骑射,习武样样不落,老王妃见自家孙儿的心思全部落到了正地方,还以为菩萨显灵,给城郊的寺庙了捐了五百两香火钱呢。” 赵书珩这一脉发展至今,也就剩下一个王爷的名号。翊王全家都指望着这位表弟出人头地,重振门风。五百两,对于他们家而言可不算一个小数目。 能让翊王妃这般高兴,看来这位表弟真的是成熟了许多。 越尔跟苏昭云骑马奔城门而去,路过一处布庄,里面人头攒动,争吵声不断。 越尔抬头一瞧,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字——李家布庄。 她似乎这才终于意识到,祝卿安走了。 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 就像师姐一样。 女人死死攥住那截断玉,连尖锐玉面划破自己掌心都没察觉。 血顺着指缝滑下。 滴答,落在祝卿安原先哭过的地方。 越尔心头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害怕。 害怕徒儿此去会再不回来。 第 56 章 第 56 章 “虽说没了墨玉限制,但你的灵气波动如果离去不远,也会被越尔察觉。”玄无身影浮动,慢慢引导道。 祝卿安眼神虚虚凝在不远处一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淡淡顺她回,“那怎么办?” “很简单,本座可以帮你掩去身形气息,届时你我已然出宗,天大地大,又有何人能寻到我们。”玄无终于说到自己的目的,声音愈发温柔。 “只需要你接受本座的融合,借用一会你的身子罢了,很快会还回去。” 蓝溪正震惊与眼前所见,越尔就先将一支花塞进她手里。 花朵很小,花瓣粉白,两侧的绿叶的尖端垂直向上,如即将腾空的羽翼,正好将花朵保护起来——这正是每次都只能从悬崖边遥遥相望的那支秋海棠。 原本越尔一出门,蓝溪就猜到她是奔着那悬崖边去的,只是眼下这幅光景,受伤的居然是李卿卿? “愣着做什么?去洗干净下锅,滚了两次给苏昭云跟紫莹喂下去。”越尔相识看不住蓝溪眼里的意外,说道。 蓝溪刚提步,又被越尔叫住:“外用的伤药还有吗?” 蓝溪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白一瓶,这原本是苏昭云制好的伤药,说让她给越泽送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发,便被这桩事给拦了下来。 越尔接过伤药后摆摆手,示意蓝溪去处理秋海棠。 这边,书房里被苏昭云她们占着,越尔便带着祝卿安来到了书房的隔壁,她自己的卧房。 她的卧房很简单,一个矮柜,两只樟木箱子,一张简单的圆桌。 原本要将人放在床上,祝卿安却在她路过圆桌时开了口:“放我下来吧,我坐这就行。” 她的衣摆上满是尘土,若是沾在床铺上,清洗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越尔闻言并没有多想,而是将人放到玫瑰椅上。随后转身出门。没一会便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她将水放下,随后在对方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这土匪要做什么后,祝卿安倏地收起腿,抱着膝盖蜷缩在圈椅上:“不、不用了,我一会回去洗个澡,然后自己处理就行。” 让土匪给她洗脚……她会折寿吧! “那你洗澡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否则一会皂角混着泥沙……”越尔没有再说下去,留给祝卿安无限地遐想空间。 祝卿安低着头,小声咕哝一句:“那我也可以自己来……” 越尔见她这般,索性后退一步,给她自己动手的机会。 祝卿安看着那盆清水,先是试了一下温度,在确认合适后,足尖轻轻点了一下水面,又突然收回来。 原本平静的水面上,一层一层的涟漪绽放开来。 祝卿安的脚是凉的,明明手上温度是合适的,落到脚上却觉得隐隐发烫。 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经不急不慢地坐在圆凳上,一副请的姿态。 祝卿安抿了抿唇,下了个狠心,直接将右脚踩进水盆中。 殷红的血很快将原本清澈的水搅弄浑浊,那水里似乎加了盐,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疼,伴随着水覆盖过伤口的刺痛感。 “嘶——” 实在是太疼了,祝卿安咬着牙,又把脚从水盆里抬了起来。然后便将腿支在一旁,直了直身子:“我好了。”接着便朝越尔伸手,想要她手中那张干净的棉帕。 越尔见对方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摇了摇头。 这盛京的闺阁小姐都是这般……越尔思索一圈,最后落在“娇弱”二字上。 她端起那盆浸染过鲜血的水盆,出门将水倾倒出去,随后又新接了一盆清水端进来。 这次,不越祝卿安的挣扎,她捏着对方的小腿,将那只白净的足放在铜盆边缘,随后拿过那张棉帕,用水打湿后,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越尔的动作很轻,每每都避开破损的皮肤,可对面的祝卿安却紧张异常,紧紧盯着越尔的指尖,生怕下一刻棉帕就摩挲到自己的伤口之上。 “别看了,疼的时候会提前告知你。” 祝卿安闻言,放松了几分,身子靠在椅背上,随便对方弄自己。 被血渍弄脏的皮肤重新归于白净,越尔拿过旁边的一个掌心大小的坛子。取下上面的软木塞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抬眸来了一句:“这药,也是要钱的。” “什么?” 祝卿安惊呼地坐起身,就在此刻,越尔将瓶子里的液体倾倒在她脚踝的伤口上。 那里面好像是白酒一类的东西,液体划过伤口,灼伤一般的痛感让她将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忍了回去,只越得上呼痛。 对面,土匪头子倒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你不是说痛之前会告诉我吗!”祝卿安疼的眼泪都快留下来,也越不得什么平日里尊崇的模样,直接质问对方。 “告诉你你会让我动手吗?”越尔也不客气,直接戳破她:“刚刚伤处混的细沙已经取出,但还是用白酒清理一下保险些。” 她取出从蓝溪那里那到的伤药,来给这场裹伤完成最后一步。随后伸手,示意祝卿安把腿交出来。 “这次又是什么!”祝卿安显然不肯再轻易相信对方。 “这次是药膏,止血止痛的。” 听见止痛二字,祝卿安才缓缓把脚踝递过去。随着冰凉的膏体附着在皮肤上,刚刚那阵火辣辣的痛感果然退去不少。 做完这一切,越尔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裹起来,她动作很快,包裹得十分精巧,连最后的一个角都塞进绷带之内,藏得很好。 待一切结束,越尔看祝卿安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次不痛吧。” 祝卿安点点头,又问:“这是什么药膏啊,还挺管用的。是金疮药吗?” “苏昭云自己做的。” “哦。”祝卿安收回了腿。她一身尘土,头发里实在痒得难受,抬头悄悄看向越尔:“若是没事,我可以走了吗,我想回去洗个澡。” “你的屋子现在正封着,你进不去,隔壁就是湢室,欢喜的衣服我已经让人送来,你在我这洗吧。”越尔一边说着,一边将将将用过的酒和药瓶收好。 “啊?用你的,这……”这不好吧! 越尔抬眸:“你我同为女子,有何不妥?” 祝卿安抿着唇,心里暗暗地吐槽这土匪头子知道得也太少了,同为女子怎么了!有的事,性别可不是限定的唯一标准。 越尔眼前的姑娘一直低头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嫌弃那浴桶被自己这个旁人用过,所以才如此纠结。 啧,果然是个娇气的小姐。驻军安营扎寨,有浴桶已是不错,行军打仗,莫说是河流湖泊,赶上情况特殊,接连几日无法沐浴也是正常。 难不成自己还能走哪都背个浴桶? 祝卿安见对方不肯让步,只能自己妥协一份,磕磕绊绊地答:“那、那你走远些,我想一个人。” 越尔断了托盘出去,将屋里的空间单独留给祝卿安自己。 待祝卿安扶着墙壁走进湢室,浴桶里的水已经放好,摸起来有些烫。而旁边的条凳上,一张纸条立在上面。 “伤口不能沾水,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旁边是半个葫芦的水瓢。 难怪水温会热,应当就是为了一瓢一瓢浇在身上而提前做了准备。而坐在这条凳上,把腿搭起来,掉落的水珠根本触碰不到刚刚包裹完好的伤口。 旁边,皂角干巾一应俱全。换洗的衣服也已经搭在架子上。 没想到这土匪头子看上去冷心冷面,准备得还挺周到。 沐浴的时候祝卿安就在想,自从她提出爬悬崖,这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愿意背她回来,帮她处理伤口,甚至还细致地为她准备了这一切。 看来,对方也算有些底线,与电视剧里那些个反派形象大相径庭。而这一切,祝卿安心里明白,都能归结于一个字:恩。 因为她舍命救人,所以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也就是说,只要她对于对方还有一定的价值跟作用,她就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在这寨子里躲下去。 大到性命安危,小到吃饱穿暖,无非都是那土匪头子一句话的事。 果然,抱稳大腿很重要! 待祝卿安扶着墙出来,正看见越尔屋里坐着喝茶。 祝卿安见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洗澡的时候对方可能一直在这,咬牙问道:“你不说会留我一个人吗!” 越尔悠悠地吹了吹杯子上的热气,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香气清淡,口感绵长,就是泡得时间久了些,入口有些苦涩。回答道:“我怎知李姑娘沐浴如此……细致,我在这喝了第六杯茶,你才出来。” 祝卿安找地方坐下,用干巾裹着自己的发丝:“女孩子洗澡都是这样慢的。” “哦?”越尔饶有兴致地交叠着双腿。 祝卿安抬眸,这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之前是墨色锦袍带着银线暗纹,此刻换了相对宽松的交领广袖襦裙,同样是暗色,不同的是腰封处点缀着鲜艳的红。将原本沉闷的衣裙,染上几分生气。 但这语气,显然是在嫌弃她。 祝卿安故意装作看不出对方心中所想,专注于侍弄自己的头发。 或许是没有化学品的加持,她的头发很软,如绸缎般光亮。侍弄的时候也不免放轻力道,不敢来回揉搓,只能一点一点擦拭,把多余的水分吸出来。 “有桂花油吗?”水渍擦拭得差不多,祝卿安抬眸问。 之前她的嫁妆盒子里,桂花油、玫瑰露、珍珠霜、玉容粉一应俱全。此刻刚沐浴过后,正是滋养秀发和皮肤的好时候。 看着对面小姑娘宝贝般地一寸一寸侍弄自己的乌发,又开口跟她要那么些个玩意儿。 娇姑娘真是麻烦。 “没有。” “同为女子,你怎会没有!” 越尔不免“啧”了一下。同为女子,果然不同。 “你说的有理。”她话才说完,这姑娘却突然附和她一句,让玄无剩下的讥讽都卡在了嗓子眼。 这人怎么回事? 祝卿安站直身,眸中神色反而更加坚定,“阿娘这般好,我也要追上她才是,不能丢了她的脸面。” 玄无反复看了她一会,发觉这人真是如此想,恨得牙痒痒。 若在让其这样心神坚定进去,她还如何抢占这副躯体,必须要找些能刺激到这姑娘的东西…… 她忽停住,瞧见不远处的身影,笑出声,缓缓藏好了自己的气息。 这不就来了吗? 祝卿安正想问她接下来该如何,就忽然听见背后有一声呼唤。 第 57 章 第 57 章 “少君。” 一道温和女声,这儿巷尾,少有人至,此话就算不是喊她,也让祝卿安好奇回望。 她眸色清明,略带疑惑,神情与记忆中那人相去甚远,可容貌太像,让长珏右脸隐隐作痛。 青衫女人掩在白纱下的眼闪过一丝冷意,但念着玄无尚还能与她联系时交代的东西,很快压下,浅笑起,“属下已恭候您多时。” 什么?祝卿安心生警惕,搭刀撤步,正脸迎她,拇指以推在刀柄上,随时能拔出来。 习字…… 越尔三岁便开始识字,五岁学着背诗,八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在越家这一代里,做学问是拔尖的那个。 即使后来入了军,这读书方面也丝毫不懈怠,不过是书架上多了许多的兵法与行军打仗的书籍而已。 若说,需要一个布庄的女儿带着习字…… 这可谓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但紫莹心里明白,少将军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抱拳回“是”。 第二日一早来到祝卿安所在的竹苑,在她用早食的时候,给她传达了这个消息。 “当家的说,今日起劳烦李姑娘去她的书房,教她习字。” 祝卿安差点被手中的小米粥呛到。 瞧瞧,她就说土匪窝的饭没那么好吃。这不,不打她钱的主意,开始改体力劳动了! 不过好在,紫莹刚说完,蓝溪又来传话,说最近几日当家临时有事,习字这事先推迟几天。 好在,还有休息的机会,祝卿安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与那土匪头子在一起时,总是若有若无地觉得对方在打量自己。 不对,不是打量。 更多的是试探。好似无时无刻不在试探她,探究她真实的底细。 她能有什么底细,无非就是想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当几天咸鱼罢了。 可那土匪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这几日祝卿安看似托懒,那不过是因为她明白,土匪头子让这位紫莹姑娘跟着她,便是有意将她软禁起来,派个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借着这个空档,祝卿安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对于这个世界,原著似乎只对部分进行描写,那么没有被提及的部分呢? 比如这些土匪。 比如王武口中的暗器。 当日,王武口中的暗器,是朝那土匪飞射而去。试想如果没有这场关于土匪的闹剧,那么那枚暗器是为谁准备的? 所以原身的死,真的是因为不甘受辱而跳崖吗? 镇国将军之女,会如此——懦弱? 尤其是昨日,躲在土匪书案下,祝卿安真切的意识到,这书中的一方小世界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一个土匪,会有自己的成长经历和背景,会有兄弟姐妹。他们都不是木讷的工具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么祝卿安是不是也能在没有被原著提及的部分里,一直活下去? 原著男主黑化是因为自己的死,那么当黑化的男主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事,又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跟剧情相违背,又会怎样呢? 思及当下,正是大周战乱之时,高济战事不断,就连早些年打下来的桑邪也一直蠢蠢欲动,不说别的,那日送亲的官道上,都没见几个来往的行人。 显然,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与眼下的土匪窝相比,未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说起来,这土匪窝除了要走了她不值钱的嫁妆,以及半支金钗之外,其余都还不错。 受伤了有人负责医治,那位叫苏昭云的姑娘日日都来探望复诊,有吃有喝,除了有个紫莹天天跟着自己,好像并无不妥。 祝卿安也知这土匪窝以男人数众多,这位紫莹姑娘正好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这,她的心里宽慰不少。这饭都吃得多了些。 早食除了小米粥外,还配了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因着养病的缘故,苏昭云告诉她要饮食清淡,所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第一顿荤腥。 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祝卿安又懒得走去后山那么远,索性就在自己的小竹苑里,沿着篱笆墙散步。一边走一边思考,如何稳稳地抱住土匪头子这根大腿,还能让她绝了探查自己底细的念想。 “紫莹,上次问蓝姑娘当家的喜欢什么,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家的平日有什么喜好?”祝卿安想了想,决定问得具体一些:“比如她喜欢吃什么,或者平日里做喜欢做什么事?” 紫莹默了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囫囵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祝卿安叹了口气,继续抬头去看天边的云朵。 雪白的,一片一片,看起来很柔软的模样。 紫莹说,她知道杏仁酥,杏仁糖片,但祝卿安口中的杏仁酪,还真是闻所未闻,听都没听说过。 祝卿安一拍大腿,测试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直接影响剧情风险有点大,那就一步一步来,先从最简单的杏仁酪开始。 如果创造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会怎样?祝卿安很想知道。 说干就干,只是这厨房里材料不足,等了几日,待下次采买的人回来,才给祝卿安带回她要求的杏子。 杏分南北,南杏甘甜,果核中杏仁为甜杏仁。北杏的果核中,杏仁味道微苦,苦杏仁含毒素,不可过多食用。 祝卿安再三确认,她手上的杏子为南杏,这才撸起袖子开干。 先将杏子清洗干净,将果肉与果核分开。果肉部分用糖腌渍,留下做果脯。 接下来处理果核,砸开后取出里面的杏仁,晒干备用。 为了保险,祝卿安特意尝了一小口,确认是甜杏仁没有苦味,才继续干下去。 有紫莹的帮忙,杏仁一个下午就已经全部处理好。 清晰干净后放在水里浸泡一宿,第二日将杏仁去皮后捣碎煮水,待过滤出白色汁水后,去除渣滓再加水重捣再滤,反复三次后将杏仁粉末弃去,其浓汁加入少许蜂蜜[1],便成了手中这碗色泽奶白的杏仁酪。 此时,苏昭云刚好上门过来。祝卿安笑着说她:“还是苏大夫有口福。” 撒上一勺桂花蜜后,祝卿安先端一碗给苏昭云。 祝卿安眼眸轻眨,笑着问苏昭云味道如何。 苏昭云也是第一次见这道点心,色泽奶白,质地粘稠绵密,泛着淡淡的清香,细碎的桂花更是点睛之笔。她竖起拇指,称赞好吃。 另一边,紫莹也连连称赞。看样子口味是真的不错。 不过只是试验品,祝卿安制得不多,留给苏昭云跟紫莹后,这锅里就见了底。 不过没关系,一会她就在做一份,下午拿到那个土匪头子那边去,好好抱一抱这根大腿。 说不定一高兴,那人就把金钗还给自己了呢。祝卿安心想。 苏昭云推脱说有事,只吃了半碗就走了。 午后吃完饭,祝卿安简便跟着紫莹来到那间书房。 一进屋,看见土匪头子正坐在书案后,随意抓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身边蓝溪则一言不发地替她磨墨。对面,苏昭云饶有兴致地观摩着,时不时指点一句。 见人进来,蓝溪收了手,跟祝卿安打了个招呼,便和紫莹一块守在门外。 祝卿安先是跟苏昭云打了个招呼,随后看向桌案后的土匪头子。 越尔看向她的眼神里并不意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头,似乎已经等她许久了。 不过也对,既然苏大夫在这,应该是给她讲述了关于杏仁酪的事情。 越尔饶有兴致地勾起唇:“就是觉得有日子没看见李姑娘,中午还想到你来的。” 她就说,这个李卿卿不会那般老实,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接近她。 至于桌上那些个鬼画符——不过就是伪装着做戏罢了。毕竟她现在扮演的,可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匪。 “哦。”祝卿安没过多地纠结,而是打开食盒,端出一只小碗来。 “尝尝。我新研发的点心,苏大夫和紫莹都说好吃。” 看着碗里奶白色的液体,越尔没急着动手,而是抬起眼睫,看着眼前的少女。 不是要示好吗?还以为是单给她一个人做得,即便是人人都有,她这也不是第一份。 祝卿安递上汤匙,对方却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她。 “试试呀。”祝卿安催促道:“我特意让苏大夫跟紫莹先尝过了,口味没问题,我猜你一定喜欢,自己还没越上吃呢就先给你送过来。” 苏昭云闻言,也跟着点头,肯定了祝卿安的说法。 听见这番解释,越尔这才接过对方手中的勺子,在碗中搅动一番,将最上层的桂花拨到一旁。 祝卿安看着对方的动作,暗暗记下了她不喜欢吃桂花,日后不要再放。 这边,越尔处理好了零散的桂花,这才舀起一勺,没急着吃,而是先递到鼻端轻轻嗅一嗅,问着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再加上紫莹一直看着,应该没被“加料”。 “你是猫吗?”祝卿安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怎么吃东西前还得先闻闻的。” 越尔睨着眼睛看她,祝卿安赶紧闭嘴,做出了一副请的手势。 这边,越尔再次捏起勺子,要送到口中,就看见,站在祝卿安身后的苏昭云,眼皮好似千斤重,接着身子一软,直接到了下去。 接着,随着门外蓝溪惊呼,紫莹也倒下了。 二人双目紧闭,任凭众人呼喊没有一点反应,慢慢地,唇角皆溢出一道血痕。 血痕呈现暗红色——仿佛,中了某种毒物。 这怎么会,军营内吃的是统一的饭食,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她二人出现了问题。 “她们单独吃了什么?” 越尔低头,视线正落在祝卿安送给她的,这碗被称之为杏仁酪的点心上。 可此等温馨注定要被打破,祝卿安提步正要过桥抬首却乍然看见小桥之上,是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 太过熟悉,甚至到了只已一瞧见,身子就忍不住生出反应,猛然发抖的地步。 祝卿安血瞳稍缩,方才顿悟之心霎时散去,握刀之手不自觉地抖。 眼前之人眉眼熟悉,一双美目含情,似藏了万顷秋水,微微眨动就要从眼尾流出来。 细看是能发觉她眼眶微红的。 女人像是终于得见她,欣喜得腿都有些发软,扶着桥边石柱才没跪下去,不由自主往她走两步,声音似哭似颤,好像还隐隐带了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徒儿?” 第 58 章 第 58 章 女人今日的衣着分外华丽,琳琅挂彩,云锻披霞,甚至到了隆重的地步,夺去了周遭不知多少光彩。 可若留几分注意在她脸上,却会见其眼眶发红,眉梢藏不住的疲惫,一点红痣更是如泪般坠在眼尾,如泣如诉,憔悴得像是马不停蹄奔波了许多日。 行人哪能见到如此华彩,路过都悄斜眼,频频望她,好奇这样一位女人究竟有什么故事。 越尔这样满眼是自己的模样确实有些惹人怜爱。 眼见着火红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天上突然泛起的乌云将原本绚烂的尔霞遮得干干净净。 压抑的天色惹得卫氏心口阵阵发慌。送亲的王武还没有消息,她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说实话,私自将祝卿安许配出去,的确是险棋一招,但大不了就把脏水泼到他郑家头上,就说郑家人见四姑娘貌美强抢了去。 而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为了保自家女儿的名节,拼尽全力替她搏了一个嫡妻娘子的身份,这样将军府上下的脸面才算过得去。 说到底,那祝卿安招惹上郑家,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但若是祝卿安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交代了。 眼下时局正乱,路上不乏流民土匪。难保半路不出岔子。 但卫氏也提前吩咐王武,若是路遇不测,那就定要保证祝卿安不能再开口。出嫁路上遇险只能算她命苦,若是半路脏了身子,又没个名分,倒时候将军回来,她该如何交代? 倏地,云层之上泛起隆隆雷声,快下雨了。 按道理,早就该回来了。卫氏又吩咐手下小厮:“去,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看人到哪了!” 没等小厮出了院子,就见自己的大儿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娘,不好了!” “郑家的人找上门,说祝卿安没到芙蓉城,他们一路过来,官道根本没人,眼下正在正厅闹着让咱们交人!” 一阵闪电划过,映在卫氏惨白的面色上。 军营内,蓝溪敲门的时候,越尔刚将染了血渍的衣服换了下来。 按照蓝溪的说辞,这新娘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古怪。 越尔“嗯”了一声,仔细地回忆着与祝卿安相遇全过程,生怕落下一点不对的端倪。 她双亲走得早,从小被祖父带着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大周朝古往今来唯一的女将军,在这个军营中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 与她一并地,还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蓝溪和紫莹,以及军中医官苏昭云。其余皆是男子。 眼下时局混乱,大批兵马都奔赴前线,而越尔率领的这支军队,隐藏在盛京周围,若是前方战事不利,敌军一定会直奔盛京而来,越尔的存在,就是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朝中没什么人知晓她此时的存在,她就一直籍籍无名地,率领将士默默守护着盛京的安宁。 正是因此,宁徽帝才将探查奸细的任务交给她,为了就是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苏昭云过去了吗?” “是。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把话带给苏大夫了,还有,外面的军旗也都收起来了,营寨内上上下下,除了负责外出采买的三公子此时不在,都已经交代好了。” 越尔满意地“嗯”了一句,随后整理好腰封,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来会一会她。” 营寨最角落的一处屋子里,祝卿安躺在床上。 原本身上的嫁衣已经被退去,胸前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起来。 随着她一动,撕裂的疼痛再次袭来。 “别动。” 一个穿着浅黛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胳膊上的衣袖挽到肘部,手里端着的水盆里,隐隐浮现着几抹殷红。 想来是她的血。 女子笑盈盈地说:“那暗器上有毒,已经帮你清创了,虽无大碍,但也且得养一阵子呢。” 清创……不就是一根针吗,难怪疼得这么厉害。 哎,祝卿安暗暗叹了口气,近日真是她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从出嫁到受伤,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 看看,流了这么多血,现在还疼着呢! 可一开口,祝卿安的声音却虚弱至极:“谢谢你救我。” 女子连忙摆手:“可不是我帮你处理得伤口,当时情况紧急,是我们当家在回来的路上帮你处理的毒物,我只是重新帮你包扎而已。” 说到这,女子才想起来,还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我姓苏,苏昭云。这段时间,当家的说让我多照看你,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过来陪你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正是此前祝卿安替她挨了一下的人。 “当家。”苏昭云欠了欠身子,便端着水盆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越尔走到床边,祝卿安本想象征性坐起身,但回想起刚刚那阵疼,又很快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还是别动了。”越尔看出她的心思,索性宽慰道:“我只是来看一看你的伤。” 祝卿安微微颔首:“听苏姑娘说,是你帮我处理了伤口,谢谢。” 越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原本想给人带回来让苏昭云处理,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军医,但眼见着小姑娘胸口涌出暗红色的血色,明显是那暗器上淬了毒。 暗器,还淬毒,如此用心地灭口,看来其中大有缘由。 “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我姓李,李卿卿。”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土匪的老巢,祝卿安定然不会留下真名字,若是让她的便宜哥哥派人寻来,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至于姓李,是因为祝卿安回想起来,刚刚清醒时两车夫的对话。 今日京城举办喜事的,除了她将军府,还有个李家布庄。 这样就算这土匪派人去查,也能对得上号。 “哦?李家布庄?可我听说李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越尔用略带深意的眼神看向祝卿安,显然对方的说辞在她这并不过关。 祝卿安佯装难过:“当家的有所不知,我娘亲是个乡下人,走得又早,爹爹为续弦,对外不曾说起我的身份。” 说到这,祝卿安叹了口气,一副伤心的模样:“今日原本是我弟弟的大喜之日,他是我嫡母的亲生骨肉,为了让他有一场体面的婚礼,家中又是小本生意,于是这才出此下策,用我出嫁的彩礼,去当做弟弟成亲的聘礼。” 祝卿安对天发誓,她可没有肆意污蔑人,这都是那两个车夫在茶摊上说的话,她不过是将主语替换成自己罢了。 对面,越尔一直蹙着眉,也没说信,也不说不信,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论如何,今日多谢姑娘相救。你放心,我会尽快联系你的家人把你接回去,不叫你们骨肉分离。” 听闻要给她送走,祝卿安赶紧摇头:“当家的不要。” 这一着急,拽上越尔手的动作正好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 祝卿安脸色泛白,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层虚汗。这反应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越尔见状,将祝卿安伸出的手慢慢放回被子下面,安慰她:“你别急,慢慢说。” “求你,求你别联系我家人,如果他们知道我逃婚,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祝卿安垂下眼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管家的话,你当时不是都听到了吗,如果你现在送我回去,无疑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既如此,那就恳请姐姐,倒不如直接朝我心口来一刀,给我个痛快。我不想再被送到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边了。” “哦?”这话,再次引起了越尔心中的那层戒备。 “李姑娘可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土匪窝,你不害怕? 祝卿安当然害怕,若说现在的祝家是虎穴,那此处便是狼窝。 狼窝跟虎穴,她一个都不想待,但没办法,现在她的身子,连动弹一下都费劲,何谈其他。 相比之下,若是能凭借自己的伤搏得这女土匪一点好感,让她待上几日,待祝老将军班师回朝,她就能做回她的富二代大小姐。 至于眼前的土匪——没人会知道这段过往! 稳了稳心神,祝卿安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姐姐现在的行为都是被生活所迫,乱世之秋,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况且,姐姐帮我处理伤口,带我回来,让人给我疗伤,姐姐不是坏人,不是吗?” 言之深切,若是不是心中戒备森严,谁能听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但越尔并不这么想。一个常年居于深闺的姑娘,居然愿意留在她这个土匪窝? 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察觉自己的身份不一般,所谓土匪不过是托词,而是想留下来,探查更有价值的信息?甚至不惜为此替自己挡下暗器? 那这戏演得可真是敬业。 军营里的信息,可就不仅仅是地图那么简单了。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柔弱,“野心”实在是不小。 不过显然,她只是最下面的一层,能找到她背后的主使之人,才能解决大周内部的内奸的信息,否则擅自处置她,除了打草惊蛇,再无其他好处。 看来,土匪这层身份,越尔还得继续扮下去。 她舒了口气,身子也向后挪了几分:“不论怎么说,你是因我才受伤,你放心,在你伤势痊愈之前,就安安心心住在我这养身子。” 随后,越尔将自己的侍卫紫莹留给她。 “从今天起,我的侍卫紫莹会贴身照越你,有任何需要,直接跟她讲就可以。” “紫莹啊,李姑娘可是救了我的功臣。”越尔回头,跟紫莹一个眼神交换,意味深长地嘱咐道:“你可要一刻不离地照越她,但凡出了一点疏漏,唯你是问。” 就为了这个,还要故意引诱她。 是,引诱,她如今怎么不明白,越尔过往这些行径,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太可笑了,祝卿安。 银发姑娘血眸润了些,但在昏暗屋里,瞧不出端倪。 起码,没有被越尔瞧出端倪,女人还是无知无觉凑上前,双手勾上祝卿安的脖颈,眸光涟涟,声软而媚,“此事只有徒儿能帮为师,” “求你了,好不好?” 第 59 章 第 59 章 间柜前,两人环抱,一时气氛暧昧,好似马上就要灼燃起来。 越尔察觉她没有抗拒,分外满意,就该是这样才对,徒儿依旧是从前那个乖巧的孩子,只要她温柔一些…… “我为何要帮你?” 实际上,祝卿安压根没往别人身上想。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难堪,虽然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大白天就这样,着实有些丢人。 磨蹭着到了厨房,就见师尊正在切菜,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靠过去套近乎了,但今天不太一样,她立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张口,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污浊,一说话就会把师尊给玷污了似的。 越尔比她还要煎熬几分。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就一直在想,祝卿安会不会已经发现了真相,会不会暗暗揣度她的用心,会不会用鄙视的目光审视她。 她最害怕的,是祝卿安嫌她脏。 她表面上在切菜,其实余光一直注视着祝卿安,但她不敢与其对视,只偷偷盯着脚尖,祝卿安的裤子是换过的,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更加痛苦不堪。 而且,祝卿安没有走过来。 这个反常的表现让她的怀疑更加有了根据,她想,也许对方正用厌恶到极点的目光审视她,也许对方再也不会把她当成值得尊敬的师尊了,也许对方现在过来,就是要对她说——你太污秽了,不配做我师尊,再见! 越尔差不多都要彻底崩溃了。 就在这时,祝卿安突然发声:“师……” 不知是因为被吓到,还是怕对方说出下半句,越尔切菜的手随着这一声晃了一下,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上,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而她一时竟没有想到用灵力去治愈,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还是祝卿安飞快地扑过去,用嘴叼住了帮她止血。 这样一来,对方的脸就撞进了她的视线。 想象中的嫌恶,冷淡,审视都没有出现,对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像狗狗一样亮晶晶,带着淳朴的担忧和歉意,好像在责怪自己突然出声才让她切破手的。 她看着乖巧地蹲在地上,仰着头为她止血的祝卿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猜测不过是胡思乱想,对方的口中很温暖,舌尖轻轻地吮在她的指尖,有种既色/情又奇妙的触感,她突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忙把手指抽了回来。 祝卿安有些受伤,控诉似的看她。 “……不要含。”越尔道:“脏。” 祝卿安急忙摇头:“怎么会呢,我不觉得脏,就像师尊那次救我,也不嫌我脏一样。” 越尔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们第一次见面,她给祝卿安喂了药,那时对方也害怕弄脏她的手指。 心飘飘荡荡落回实处,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越尔找回自己的声音,柔声道:“肚子饿了吗?” 看到温柔的师尊回来了,祝卿安立刻把刚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快乐地应了一声。 两人今晚没研发新菜,只是静静地共同进了一餐,餐毕,祝卿安问:“师尊,你这里有没有泡澡的地方?” 她前几天都是打水回去,在房间用毛巾擦洗,今天不行,总觉得身上有些黏腻,需要泡澡才能消除。 越尔眸色微暗,道:“后院有温泉。” 她当然知道祝卿安为什么需要泡澡,但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只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袋香籽,当做道歉的礼物:“洒在水里,会有花香味。” 祝卿安接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一袋种子似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形状的浴球,便道了一声谢,直奔后院温泉去了。 所谓的温泉藏在假山后面,三面有墙环绕,难怪之前都没有发现,她一踏进去,里面的制热符就开始工作,不一会儿,人就被腾起的热气给笼罩住了。 因为是循序渐进的加热,所以并不会有多迫人,她移动到最里面的角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墙上的温度显示此时的水温是四十度,正是最适宜舒服的范围,她踢着水感受浮动的快乐,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从里到外泡了个透。 但这种感觉太舒服了,她还不想出去。 她突然想起那袋浴球,便凫着水过去,从衣服里找出来,哗啦啦全倒进了水里。 半天没什么动静。 她不知怎么回事,心想应该是失效了,便索性不等了,准备抬脚往台阶上走去,谁知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隐约的“哔啵”,像是木塞被拔出来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水面中央突然开出朵花。 是朵很大的莲花,颤颤巍巍的。 有意思,她想走过去摘,突然感觉脚下一滑,一朵菊花贴着她的后背升了起来,菊花不是水生,这肯定不是野生出来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突然,无数哔啵声响了起来,无数花朵盛开起来,她被花海托举着升高了半尺,水面变成了被花朵编织成的软垫,各种花香扑鼻而来,简直要把她腌入味了。 而*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朵巨大的,血红色的娇艳花朵正在偷偷盛开。 …… 另一边,越尔收拾了餐桌,心事重重往房里走去——她知道,今天的事不过是个开端,祝卿安体内还有十四个灵丸,前胸还有两个,丹田附近十二个,就算小腹平坦可以只露出疗伤的地方,那胸呢? 就算是再平的胸,也是有起伏的,靠盖肯定盖不住,这就意味着她们还得沿用现在的办法。 两天,至少还要两天。 她该如何熬过这两天呢? 正思索着,突然有人传音进来,越尔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师姐,这个时间对方一般不会找她,她忙收拾心情接了起来。 “越尔,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 “你不是想查那些话本的作者么,我就跟你直说了,这些话本都是我从怜玉那儿没收的,怜玉特别好奇作者是谁,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直到今天,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越尔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念着这件事,说实话,是谁写的已经不重要了,她并不想继续追查下去。 她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谁知对方压低声音道:“你真不想知道?说不定,这人就在你身边呢?” “身边?”越尔听出她意有所指,道:“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心不由提了起来,虽然之前她就怀疑过是不是祝卿安的手笔,但经过最近的相处,她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如果现在查出来是对方,那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跟你讲,之前我不是说过吗,这人应该是近三年进来的弟子,这个结论是没问题的,怜玉调查的办法比我们笨一点,她是从话本的流向来调查的。” 南宫绛继续道:“她不是有执事会的关系么,执事会里多的是各舍监的弟子,这么多的人帮她调查,慢慢就查出来,这话本是出自鹊落舍。” 这与越尔自己的结论一致,她默默把心提得更高,直怕对方说出是出自鹊落舍的东向——那正是祝卿安所住的地方。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南宫绛接着道:“是东向的舍监,且能精确到是哪一间!” 越尔几乎紧张到不能呼吸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哪一间?” “甲等,其一。” 甲等指的是一楼,其一指的是第一间,那正是祝卿安所住的房间,越尔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一间房里只住两个人,这也就意味着,祝卿安的嫌疑缩小到了二分之一。 “而且有件事吧,我忘了跟你说,现在想起来,倒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了。”南宫绛有些为难地开口。 “傅欣之前让我转告你件事,她说祝卿安上课偷看话本子,被她抓到过一次,你知道她看的是什么?”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越尔没有勇气追问,果然,南宫绛说出了个熟悉的名字。 “——霸道徒弟爱上我。” 越尔几乎是眼前一黑。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好像噩梦成真了一样,如果祝卿安真是写话本的人,那也就是说,对方做的所有的事,全都是为了接近她,天真无邪是装的,不谙世事也是装的,就连今天的换感符,说不定也是算无遗策。 人怎么能老谋深算到如此地步? 接下来呢,是借着疗伤的目的继续占她便宜,让她从心理上接受以下犯上这个结果么? 越尔眸光中透着绝望,她觉得痛心无比,为祝卿安,也为自己,明明是那么好的资质,却偏偏不用在实处,非要把心思放在这种偏门邪道上,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 ——这算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的,能够理解自己的小徒弟,小知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对自己有觊觎之心的阴暗存在。 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就会被拆吃入腹,变成对方的口中之物了? 越尔慢慢站起往门外走去,她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和祝卿安当面对质,她要看看对方被揭穿之后,会怎样为自己辩白。 她走到偏房门前,深吸口气,敲了敲。 没人应答,她推门进去,里面没人。 刚要转身出去,她看到门外走过来一个人,对方头发还湿透着,松松地挽在头顶,身上透着隐约的异香,衣领半敞着,露出分明的锁骨。 “师尊。”是祝卿安。 不知为何,越尔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得知了那个真相的缘故,她总觉得祝卿安的眼中翻涌着炽烈的欲望,好像下一息就要把自己活活吞了。 她把这种奇怪的预想甩开,问:“怎么洗了这么久?” “有事吗?”祝卿安冷声道。 越尔都准备坐下,与其好好谈谈了,谁知对方态度竟如此反常,她皱了皱眉,道:“我的确有件事,你是不是住在鹊落舍,甲等其一那一间?” “对,然后呢?” “然后……”祝卿安冷酷到让人牙瘆的态度,让越尔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祝卿安没有回答,突然走过来将她拽起,往门外走去:“师尊,抱歉,今晚不行。” 越尔被她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加上本来就是有备而来,岂能就这么轻易被打发走了,忙挣脱她的手,道:“你怎么了,我有事对你说!祝卿安,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突然转身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将她扔下,月色下,祝卿安的眼睛亮得吓人,果真透着难抑的欲望。 “师尊不愿意走的话,就只能这样了。” 祝卿安挣了挣手中的绳索,发出砰的一声破空声,朝惊慌失措,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越尔压去。 所以自己方才这么些动作,甚至连徒儿的一丝心神都牵动不了。 越尔腰开始发抖,连带着肩膀也震颤起来,呼吸急促,一股巨大的耻意在脑中炸开,如鸣雷般轰得她四分五裂。 这算什么? 她忍着羞意忙活了大半日,累得浑身是汗,自己还不能爽利,结果就是跳梁小丑,摆弄给瞎子看,徒儿压根不在意她。 越尔顿觉一阵被耍了的恼意,凤眸里盈的润软皆转为厉色,她并了腿,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 “你就是想看为师笑话?” 第 60 章 第 60 章 越尔很少有这般屈辱的时候。 亦或是说,她从没有过。 自被师姐捡回宗门起,毕烛就算是把她哄大的,无论提的什么要求,只要不与师姐道义相悖,都会被满足。 在宗门也一样,越尔辈分高,旁的人不敢忤逆她,去哪都对她毕恭毕敬,更别提她一身天赋太好,每日只坐着呼吸,都有数不尽的天地灵气往她身上涌。 后来下山历练,与各路年轻修士相逢,她的修为也傲然众人,若有不服,找她切磋之人,无不被其碾压,没有丝毫翻身之地。 正如那几张信中所言。 修炼有何难?越尔足够有底气说出这话。 越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南宫绛把烟灰磕掉,语重心长看向她,严肃道:“别瞒我了,越尔,她都有你住处的通行令牌了,你们……你们究竟发展到哪步了?” “令牌是我昨晚给的,有什么不妥吗?”越尔仍旧没听懂她的意思,只道:“师姐,她的病情如何,到底需要怎么治?” 南宫绛看她像个榆木疙瘩,死活不开窍,急道:“她的病不妨事!现在的关键是你!” “我?”越尔道:“我怎么了?” “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把令牌给她?”南宫绛绷着脸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不能视而不见,必须把控好每个细节,来,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你事无巨细全部都说出来,我要好好鉴赏……不,好好审查一番!” 越尔看她神色严肃,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便如实把昨天的事说了个清楚,罢了还问:“这与病情有关联么?” 南宫绛不说话。 “师姐?” “等等,我在思考。”南宫绛没想到竟然没有她所想的场面,只得强行从里面找破绽:“越尔,你有没有想过,她想讨教问题,根本用不着去你的住所,你们完全可以约在其他地方?” 越尔愣了愣,道:“是。” “她为何刚好那时出现在深渊边,为何刚好赶在那个时候晕倒,为何刚好在你进门前差点碰到那本书,又为何会在第二天刚好说出‘纸巾’这个词?” 南宫绛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着你们相遇,你不觉得吗?” 听她这么一说,越尔还真觉得有些巧,便道:“师姐的意思是说,祝卿安是魔界派来的奸细,故意用这种方式接近我,好找机会对我下手?” 原来师姐说的下手,是这个意思? 南宫绛并不是这个意思,她也不知道越尔是怎么理解成这样的,但她见怪不怪,知道对方一直对感情颇为迟钝,就算自己想了无数办法,还是无法令其脱单,这都快成她的一块心病了。 刚才自己编那一段,本意是想让其理解什么叫“命中注定”,可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奸细入侵”,实在是哭笑不得。 于是她叹息道:“她要真是奸细,会连修炼的办法都不懂吗?” 越尔迟疑一阵:“那你的意思是……” “好了,我也懒得跟你扯了。”南宫绛又一次叹息道:“反正她这个病需要催化淤积,重筑灵脉,运功催化这方面就你负责吧,修补灵脉的丹药么,交给我,注意啊,这些天她都不能修炼,等病好全了才能动用灵力。” “好。”越尔道。 “你负责把她看好,学堂那边,我会帮她说一声请个假。”南宫绛道:“这几天不忙吧?” 越尔想了想,道:“结界周围还需要再探查一遍,其他没什么了。” “这个不难,我让怜玉她们执事会的去一趟就是。”南宫绛道:“你专心给徒弟治病,就先别管其他的了。” “好。”越尔得知此病治起来不难,心弦不由放松了些,就这么离开有些不妥,只得寒暄道:“我听说,执事会已经从藏青秘境往回返了,想必怜玉的修为又有精进了。” “嗯,这孩子勤奋,资质也好,这方面上跟了她二娘,我倒一点不担心。”南宫绛揉了揉额头:“只是她那个大小姐脾气,实在叫人头疼,闯祸得罪人都是小事,只是若如此恃宠而骄下去,将来谁肯要她?” “怜玉天分高,又有你和宿若姐姐宠爱,自然性子高傲些。”越尔道:“她还小呢,师姐何必过早担心这种事?” “不担心,跟你一样耽误到现在啊?”南宫绛瞥她一眼道:“不是我说,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虽说修道之人,平时喜欢说一句以身献道,可飞升岂有定数,若注定没有那一日,难道就这么孤独终老?” 拐来拐去,又说回到这个话题上。 越尔有种“早就知道”的感觉,虽然知道师姐没有恶意,但听得多了,还真有种耳朵起茧的感觉。 “好了好了,说怜玉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怜玉还小,你呢?”南宫绛道:“你可老大不小了,像你这么大的修士,人家孩子都遍地跑了,就只有你没家室,可不就得当宗主,忙公务么?” “师姐……” 这边的南宫绛唠叨起来没完,那边的祝卿安可就惨了,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心却越等越凉,到了后面,已经不再翘首以盼,而是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等死。 南宫怜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她本来是要去前厅跟母亲报喜,路过后堂的时候,看到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对方四仰八叉,睡得雷打不动。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南宫怜玉走近看了看,看她眼熟,便随口问了一句,能有资格找母亲看病的,都不是普通人,至少得有大人物引荐,此人孤身一人,明显不符常理。 “关你什么事?”祝卿安眼都不睁。 人之将死,其言未必善,还有可能是随便,祝卿安就是这样的状态,刚才南宫长老的摸头本就让她意外,再加上一个讨论时间过久,很容易能够得出结论:她肯定是没救了。 都没救了,说什么不行? 她满不在乎,南宫怜玉却气得不轻。 她是根正苗红的仙二代,母亲是医修世家的嫡女,千娇万宠的高贵出身,又在灵秀宗担任太上长老,地位超然。 二娘是降魔英雄宿红云的独女,身为烈士遗孤,天下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可以说,整个仙界都是她娘救回来的,她自己又有风骨,有抱负,这些年没少锄强扶弱。 两人结合生出来的南宫怜玉,既有南宫绛的尊贵出身,又有宿若的绝世美名,在修仙界里,无人能比她的出身还高。 况且,自她担任执事会会长以来,只要是交托给她的事,她没有一件不办得漂漂亮亮,生得美修为高,可以说根本没有缺点,就是高傲些,也是应当的。 放在以前,她连主动搭话都少。 谁敢这样给她甩脸子看? “哼,这里是我家,你说与我何干?你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缘何能来到这里,还登堂入室,我问一句又怎样?”南宫怜玉意有所指,一个脏字不带,就把祝卿安说成了贼。 祝卿安听出她的意思,睁眼看去。 只见对方俯视而下,面带讥讽。 祝卿安立刻认出了她是谁,此人是南宫长老的独女,与她们普通弟子根本是两个物种,两人从来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有任何恩怨,谁知第一次打交道,对方就如此盛气凌人。 她本有心反击两句,又想起自己此行,是有求于南宫长老,若是与她起了争执,倒是大大的不妥当,便把火气压了下去,道:“我是随宗主过来的,她们在前面说话。” “我凭什么信你?”南宫怜玉却还没解气,故意变着法和她为难:“宗主是何等身份,也是你能随意攀扯的么?” “我……” 祝卿安还未说话,就见隔了两道墙外的月亮门后有人穿过,过不了多久就会进来,于是她便不再说话,以免被那两人抓个现形。 但南宫怜玉脑后没长眼睛,并不知过会会有人来,看祝卿安欲言又止,还以为是对方理亏,当下更有了依仗,得意道:“无话可说了吧,要我看,你就是来偷窃的贼,今天若不让我搜出赃物,绝不能把你放出门去。” 说着她便一勾手指,将祝卿安的乾坤袋解开个口子,袋子应声扯开,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其他的倒还罢了,里面还有师尊给的通行玉牌,祝卿安将其视若珍宝,连忙下床去捡,但被南宫怜玉发现,早一步勾到了手里。 祝卿安急道:“还给我!” 南宫怜玉并没看清是什么,只握在手心不肯松开:“你急什么,待我全部查验过,确认不是赃物,自会还你。” 祝卿安气得要死,又不能与她争执,只得放下身段,求道:“南宫师姐,求你把它还我,那是师尊给的玉牌,比我的命都重要,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何必为难一个将死之人?” 她说出这句话,南宫怜玉动作一僵。 正在这时,南宫绛和越尔推门进来。 她们进来后看到的,就是祝卿安的东西撒了一地,正可怜巴巴地低着头,求南宫怜玉把东西还她,还的还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师尊给的通行玉牌。 其实那东西有什么金贵呢,要多少有多少。 但她在以为自己就快死的当下,说出的却是“它比我的命都重要”,别说是越尔这个做师尊的,就是南宫绛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多好的孩子啊。 抹完了泪花,南宫绛立刻深吸口气,暴怒道:“南宫怜玉,你又在这儿欺负别的弟子,今天老娘要不把你打死,就特么跟你姓!” 一团鸡飞狗跳中,越尔看向祝卿安。 对方已经把玉牌给接了过来,正视若珍宝地捏在手里,感觉到她的视线,便抬头朝她笑了笑,说:“师尊,我把玉牌拿回来了,你放心。” 那个笑又悲伤,又快乐,明明以为自己快死了,还要把她给的东西紧紧护着。 不知怎么,越尔的心跳突然错了一拍。 怎么回事? 一道浅薄的黑气霸道地占据了她的识海,在其中探开神魂,祝卿安身子疼得紧绷,脖颈隐透出一道青筋。 玄无阴森的声音歇散多日,再度在她脑中响起: “啧,修养好几日,总算恢复了些灵力。” 院子外,越尔抿唇,幽幽看向院墙,这儿不高,虽然刚刚看起来不敌徒儿力气,但她身手也不算差。 用些巧劲就能翻上去。 金陵虽居中原,但偏北,这时已是深秋近冬,夜风寒凉,冷冽在越尔身上擦过,冻得她脖颈一凉,清醒过来。 真是气昏头了。 越尔咬牙,她堂堂一方仙尊,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人气狠一拂袖,转身离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我承不了你的情意。” 屋内,银发女人赤眸中闪过惊骇,很快又转为歉意,只抵住越尔的肩,偏头躲开她凑上来的吻。 她的容貌与祝卿安是九分像,唯一不同大概就是气质,独含一股悲悯怀柔之意。 似远古曾现的母神,平等怜爱着她的每位子民。 而此时站于她面前一位,是企图将神明拉下红尘一同沉沦的逆女。 越尔不曾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 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湿透,乌发贴着她的脸颊和雪白脖颈,她紧闭着眼,却还不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 真是天真得过了头。 越尔抿唇不语,沿着祝卿安的腕间,为她输送灵力,以便让她好受些。 但越尔心中很清楚,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能够让祝卿安止痛的,只有自己的心头血。 在八岁那年,越尔便从祝清风口中得知,她和祝卿安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刻出生,是上天注定,百年难得的渡业之命。 所谓渡业之命,一者为渡,一者为业。 越尔是祝卿安的渡,而祝卿安是越尔的业。 业者无论有何病痛,都可以用渡者的心头血化解,倘若业者到了生命垂危之际,渡者可以献出的甚至是……性命。 八年来,越尔早已将祝卿安发病的日子熟记于心。 是以昨天夜里祝卿安来敲门时,她早已做好献出心头血的准备。 没想到少女却只是送来一颗桃子。 越尔原以为许是祝卿安已有旁的法子纾解,不再需要自己的血,没想到她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越尔没有再迟疑,她抬起右手,灵气化作利刃,在左手腕间清晰可见的青紫血管间划出一道竖痕。 取心头血,当然不是非得伤及胸腔处,而是划破离心口最近的血管,一样可以见效。 转眼间,鲜血已经从那道细而深的伤口处涌出,顺着越尔的掌心,沿着她脉络分明的掌纹,汇聚于并拢的食指和中指间。 往常越尔总是将鲜血滴入碗中,送到祝清风处,再由他来处置。 但眼下祝卿安就在身旁,自是不必多此一举,她轻轻捏住少女的下颌,使她的唇瓣微张。 没有任何准备,陌生的血腥气息充斥在祝卿安唇齿间。 “咳咳……”祝卿安被呛得一阵猛咳。 越尔这才意识到,眼下祝卿安躺着的姿势,并不方便自己喂血。 她伸手揽住少女的腰,将她扶起来。 这时,祝卿安思绪稍微回笼。 不……祝卿安依旧是抗拒的,她的头向后仰,想要躲开越尔淌着鲜血的指尖。 “祝师妹,得罪了。” 短短一个日夜内,越尔已经是第二回说这样的话。 话音未落,她原本落在少女腰间的手,转而擒住她的双腕。 越尔向前倾身,将祝卿安的后背抵在雕花床柱上,她纤若无骨的手腕也被她握紧,锢在了头顶上方。 祝卿安被迫仰起头,无助地任由越尔的长指再度探入自己唇舌间。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客栈屋檐下的灯笼光沿着窗缝照进来。 微光勾勒出两人隐约的身形。 只见被桎梏住的少女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丝毫也挣扎不得。 而另一位更加清疏挺拔些的女修,一条腿屈膝半跪于床沿,居高临下地将少女囚住,低头冷冷盯着她。 若是旁人误入,只怕会以为两名女子正在做什么暧昧之事,却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鲜血自祝卿安舌间流入,被她吞下去了一些。 可她依旧固执地扭头,更多的血却是沿着她的唇角滴落,被她故意漏了出去。 “祝卿安。”越尔头回连名带姓地唤她,“将它们咽下去。” 她才不要……没有越尔的血,自己照样也能撑得过去。 祝卿安凭借着仅存的本能,用舌尖拼命将越尔的指尖往外抵,她柔软的舌头摩挲过越尔带着剑茧的长指,顾不上这个动作有多么难堪。 越尔呼吸有刹那停滞。 接着,她垂下眼睫,长指毫不留情地死死压住少女柔软温热的舌根。 “唔……” 祝卿安彻底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少女喉间无助本能吞咽着,不得不将越尔的心头血吞入腹中。 喂血的效果立竿见影,不过是呼吸之间,祝卿安体内冰锥齐发的刺痛,竟然已经消减了大半,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然浮现红晕。 越尔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变化,她抽.出了手指,松开了祝卿安的手腕。 下一秒,祝卿安低头伏倒在床边:“呕——” 她觉得恶心。 尽管越尔的血没有想象中的铁锈腥气,而且许是在筑基前早已洗髓的缘故,血的味道是淡淡清甜。 但这并不意味着,祝卿安就能心安理得地饮下人血。 那可是活人的血……她捂住胸口,恨不得能够从嗓子眼里将那些血抠出来。 可惜它们约莫早已融入血肉之中,祝卿安呕了大半天,也不曾吐出什么来。 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尔将一杯茶水递过来。 祝卿安浑身一颤,她仍未从方才被强迫喂血的恐惧中走出来。 脑海中来不及多想,祝卿安手一挥,将越尔手中的瓷杯扫落在地。 “我明明摇头了……”她仰起头,不知是因为干呕太久还是旁的原因,眼底有泪花闪烁,“我明明摇头了,示意我不需要你的血,师姐难道看不见吗?” 越尔眸中暗了暗:“只是一些血而已,祝师妹无须介怀。” 说罢,她已俯下身,拾起碎了一地的茶杯瓷片。 祝卿安瞧见越尔手腕间尚未愈合的伤口,内疚和惭愧犹如一盆凉水浇下来,叫她冷静了许多。 这里不是茹毛饮血会被当成未进化的原始人,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现代社会。 在修真界,莫说是心头血,便是为了修为做出养炉鼎,夺旁人金丹,夺舍……这些事都层出不穷。 自己方才的反应,对早已习惯将血献给原身的越尔而言,着实是太过激。 她咬了咬唇,忙要解释:“师姐,对不起,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怪你,我只是……总之,下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就不要再管,让我自己撑过去好吗?” 怕越尔不信,祝卿安又补充了句:“我可以的。” 比起寒毒发作时的疼痛,祝卿安更害怕饮下活人鲜血带给她的恐慌感。 越尔已拾起所有碎瓷片,用手帕包好,将它们放到桌上。 她侧过头,看见少女清澈的眼神。 “我知道了。”越尔轻轻点头。 祝卿安松了口气:“师姐,你能不能过来些。” 越尔并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走近了些。 祝卿安抬起手,拉住了越尔的左手。 她看向越尔腕间的伤口:“师姐疼不疼?” 少女掌心太过柔软,越尔有些不大习惯地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祝卿安握得更紧。 越尔不得不回答道:“祝师妹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而已。” 怎么能算是小伤呢,为原身割腕喂血,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祝卿安甚至能够瞧见,在她的伤口四周一道白痕。 那是伤口愈合后,无法消弭的疤痕。 祝卿安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动作有些笨拙地替越尔包扎好伤口。 她深吸一口气:“师姐,谢谢你。” 无论是替原身,还是为了自己,她都应该道谢。 “祝师妹不必客气。” 越尔目光腕间掠过被打成蝴蝶结的丝帕,眼底浮现一抹暖意。 “离天亮还早。”越尔又道,“祝师妹多歇息一会儿,等你歇够了,我们再出发。” 两人没有再多说,越尔临走前,不忘熄灭房中的油灯。 祝卿安躺回枕上,心神尚未安定,脑海中陡然“叮”一声响:“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24∶100000。” 祝卿安身躯一僵。 好吧……打翻越尔递过来的茶盏,对她恶语相向,这回的作妖值,的确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了。 祝卿安闭上眼,进入睡梦。 就算真是死了……也只是可惜,没能完成阿娘的遗愿。 若阿娘还在就好了,祝卿安血眸放空,此时分外想念当初在祝余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二日长珏果真来找她。 “若你原先的体质,煞气浓重,觉醒起来会容易些,但现今你体内煞气稀薄,聚不成形,所以要多走几步。” “先催煞,再凝血。” 长珏在白纱下牵起一抹笑。 她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越尔所希望的,所努力的一切,都一点点,一寸寸,碾成碎渣。 既然越尔想要自己徒儿走上仙路,那她就亲手把人拧转为魔。 和对毕烛一样。 第 62 章 第 62 章 当真要如此吗? 越尔站在小院外,心头一阵羞耻。 她方才敲过门,也尝试过喊了几声话,但都没有人回应,想来是徒儿无声的拒绝。 或者说不定是出了门,难道真要她翻墙不成? 女人纠结片刻,咬牙转身。 笑话,她好歹也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离开越尔布下的结界],作妖值+2,当前作妖值3∶100000。” 祝卿安来不及与这抠门到了极点的系统掰扯,她跨过庙门,跟上魂蝶飞去的方向。 庙外已不见越尔的身影,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魂蝶向远处飞着,似乎想带祝卿安去什么地方。 可惜它飞了不过十几下,幽蓝的光便一点点淡下来,转眼间消失不见。 “咦?” 祝卿安抬起手,却什么都没有接住。 朱雀解释道:“主人,是你的灵力还不够哦,无法维持它太久。” ……真是弱得明明白白。 罢了。 既然已经从结界离开,而且腿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还是先找越尔要紧。 这乌漆嘛黑的鬼地方,要想找到越尔,便只有传音了。 祝卿安取出传音玉牒:“师姐,你现在在哪儿?” 消息传出去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 祝卿安逐渐皱起了眉。 越尔没有回她,要么是她遇上要紧事来不及看,要么……是她遭遇了不测。 不过身为有主角光环的女主,越尔离成为名震四界的剑圣还早着呢,应当不会出意外…… “主人当心!” 朱雀突然紧张的声音,打断祝卿安的思绪。 祝卿安下意识侧开身,躲开了一道来势汹汹的剑风。 是偷袭。 有了和妖兽对战的经验,祝卿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朝对方砸法器。 祝清风给原主的,可都是上等法器。 蒙着面的黑衣人果然招架不住,她落了下风,闪退避开一段距离。 但很快,祝卿安乾坤袋中的法器见底了。 黑衣人似看出她的窘迫,再度提剑而上, 祝卿安左支右绌,暗暗叫苦,一边求着越尔快来,一边又暗骂自己不该太贪心,为了那几分的作妖值来送命。 眼瞧着散发着寒光的剑就要朝她削过来,祝卿安躲闪不及,绝望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剑身相击时的铮鸣,以及两相斗斡时的疾风呼声。 祝卿安睁开眼。 来人并不是越尔,而是一位手持长剑,身形挺拔的青年。 他头戴玉冠,身着清徽宗道袍,模样嘛……太暗了看不清。 但原身留下的熟悉感告诉祝卿安,此人便是越尔和祝卿安共同的大师兄,也是书中与两人纠缠不清的男主谢端砚。 不愧是评论区呼声最高的男主,在与越尔的感情线上,谢端砚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要论起剑术修为,那可是杠杠的。 黑衣女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打斗之中,祝卿安瞧见似乎有什么闪着亮光的东西从她身上掉落。 祝卿安悄悄将其捡起来,藏入袖中。 等她再次起身时,黑衣人已经中了谢端砚一剑,被他逼退到一丈之外。 她见自己敌不过谢端砚,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端砚没有追她,而是转身看向祝卿安:“师妹可还好?” 不等祝卿安回答,谢端砚的目光却越过少女肩头,看向她的身后。 “见过谢师兄。” 是越尔微冷的嗓音。 谢端砚没有应她,原本温和的面上,顿时覆上一层寒霜:“师尊让你照顾好祝师妹,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知她会遭遇什么?” 真不愧是火葬场必备款渣男……对越尔的死活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祝卿安叹为观止。 越尔并没有辩驳:“是我疏忽了。” 一个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一个云淡风轻地扛下了对方的指责。 怪不得你俩能缠缠绵绵地虐上几十万字。 作为始作俑者,祝卿安觉得她有必要为越尔澄清一下:“师兄误会了,不是师姐的错,是我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嗓音不禁微微哽噎。 这半日遭遇太多,祝卿安身为一个现代人,脑海中那根弦崩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绝处逢生,她这才本能地感到后怕。 明明是想要替越尔解释的,眼泪却不受控制掉落。 原身本就生得娇弱,又因为方才的打斗乌发凌乱,再加上她猫儿般的柔弱嗓音,就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师妹莫要担心,有我在。” 对上祝卿安,谢端砚低声如同春风化雨,后半句又化作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越尔,你太让人失望了。” 这下真是快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状况,祝卿安正要再解释,谁知脑海中陡然“叮”一声响:“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13∶100000。” “等等——我好像没有做什么任务吧?” 系统一板一眼回答:“宿主离开结界,险些受伤,引发谢端砚对女主的斥责,也是作妖剧情。” 祝卿安:“所以……不用等你发布任务,我也可以主动作妖的?” “回宿主,是的。” 祝卿安目光在谢端砚和越尔两人间飘忽不定,最后心虚地选择了抿唇不语。 真是对不住了……祝卿安在心中默默给越尔磕了几个响头。 只有早些完成任务,她才能回家。 这白莲花祝卿安真是不想当也得当。 好在正事要紧,谢端砚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起她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越尔一五一十答了,又问谢端砚道:“师兄为何会来?” 她语气平常,就像方才的不快并未发生过。 谢端砚语气中低低的惋惜:“一炷香前,我收到高避荣求救的传音,便动用了传送阵,没想到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传送阵是清徽宗中的瞬移阵法,由几位已经得道成仙的长老合力布置,专供门中弟子有紧急情况时使用,平常轻易动不得。 此次谢端砚动用传送阵法,想必门中长老已有人察觉。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谢端砚腰间的传音玉亮起。 谢端砚执起玉牒,神色恭敬道:“弟子在此,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传音玉另一头,是一道空缈之音:“发生了何事?” 不愧是已经得道成仙的清徽宗掌门,纵然隔着玉牒,祝卿安依旧能感受到祝清风极具压迫感的嗓音,仿佛是从云端上传来。 空缈,不沾丝毫凡夫俗子的情绪。 谢端砚原原本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禀告给祝清风。 听到自己新收的三名弟子皆意外身亡,祝清风沉默刹那后开口:“阿安可还好?” 听他提起自己,祝卿安忙道:“爹爹放心,我没有什么事。” “嗯。”祝清风这才问道,“可曾寻到是何人所为?” “回师尊,弟子无能,跟丢了凶手。”越尔开口回他。 原来她方才消失不见,是追凶手去了…… 可后头又来了一个偷袭自己的女修,这样说起来,加上在山下屋子里拿鸢尾花伤她的人,凶手一共有三人。 不对……偷袭她的人,和山下没有现身的凶手,说不定是同一人。 祝卿安越想越乱。 不等她理清思绪,祝清风已再度开口:“既然如此,尔等速回宗门,再商议此事。” 咦,祝清风不亲自来看一眼吗? 也是,祝卿安很快反应过来,在原身记忆中,祝清风身为仙界第一宗的掌门,他日理万机,怕是脱不开身。 离开之前,谢端砚在三名弟子尸身周围布下一层结界,等门中专门负责这等事务的缘生阁弟子来处理。 他和两位师妹则先行回宗。 若要快些回去,便只能御剑而行。 他率先召出长剑,纵身一跃站到剑身上:“我需先回宗门禀告此事,祝师妹不必着急,慢慢回来即可。” 至于越尔,谢端砚不过是看了她半眼,留下一句“照顾好祝师妹”,便御剑飞走了。 祝卿安觉得自己的主线任务真是岌岌可危。 倒是越尔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 她似是想起什么:“祝师妹为何会离开结界?” …… 祝卿安当然不能说是系统的任务,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我一个人在庙里,实在是害怕,便用法器破开了师姐留下的结界。” 末了,还不忘维持自己的白莲人设:“都是我不好……师姐,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如此。”越尔道,“祝师妹多虑了,此事本就是我的疏忽。” 越尔垂下眼,漆黑瞳中若有所思——看来,她的法术还不够强。 此时天边已泛出微青的鱼肚白,透出些许朦胧不清的光来。 林间木色翠绿得几近浓郁,树影拢下来,将两人罩入其中。 越尔原本白净的道袍,也被这光影染上一层近乎绀蓝的黛色,与她乌黑的墨发相宜得彰。 唯独脸庞和肩颈间的肌肤依旧是雪白的,被乌鸦鸦的黛墨之色衬得愈发冷若冰霜。 真是美得不像人…… 祝卿安勉强收回心神,她循着原身的记忆,双手指尖掐诀,施展出一道法术。 接着,伴随着一声清鸣,天边翩然飞来一只仙鹤,正是祝卿安出行的坐骑。 那仙鹤在空中时,瞧着只是比寻常鸟儿略大些,落地之后,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高过了祝卿安的头顶。 朱雀陡然出声:“主人,等我再长大些,也可以带着你到处飞。” 对于它的争宠,祝卿安哑然失笑:“好。” 她又看向越尔:“师姐受了伤,怕是御剑不便,不如与我同乘仙鹤回宗。” 正要召出长剑的越尔停住了动作。 她并非矫情之人,知道若是将御剑换成乘坐仙鹤,能够省下不少灵力。 于是越尔点头道:“好,有劳祝师妹。” 祝卿安见她答应了,心头雀跃,纵身便上了仙鹤背上,又可以往前坐了些,拍了拍身后的空位:“师姐可以上来了。” 越尔轻轻跃上鹤背,盘腿坐稳。 见状,祝卿安轻轻拍了拍仙鹤的头:“走吧。” 话音刚落,仙鹤扇动翅膀,带着两人腾空而起。 有了先前使用霓光伞的经验,祝卿安这回倒没有那么害怕。 而且仙鹤飞得很稳,祝卿安坐在它温暖厚实的鹤羽之中,很是有安全感。 她甚至睁着眼睛,有心情打量四周——庙屋,树林,开满百花的山坡……周遭的一切都在缓缓向下沉去,逐渐越变越小。 若不是出了这么诡异的事,这百花村倒还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仙鹤越飞越高,连百花村也化作了地面的小黑点。 祝卿安起初还能瞧见远远近近的城镇,山坡和河流,但很快视线被云层遮挡,便再也无法瞧见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 越尔正在闭目调息,忽然觉得肩上一沉,鼻息间多了一丝香甜。 她睁开眼,瞧见祝卿安近在咫尺的脸庞。 少女应是困得不行,就这样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均匀起伏着,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浓密卷翘的眼睫上,依旧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珠。 看上去,真是可怜到了极致。 越尔微微抿唇,她没有将祝卿安叫醒,而是移开了目光,闭上眼继续调息。 她用着最后虚弱的声音扎入祝卿安识海之中,“你且等着,待她日本座苏醒后,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天机玉每回使用都会损耗,经历此次怕是再无作用了,她阴毒地窝缩回去,沉入休眠前,只发了狠誓,本是想留这姑娘一条命做自己手下的大将,现在也不要留了,等她夺身之时,必会将其挫骨扬灰。 忽的,墨云散去,天光透过云影洒落,盖在她眼帘上,祝卿安瘫在地上喘息,身子依旧很痛,异血被拖了一阵,终于还是完成了融合。 她的凶兽血脉被激发出一层,在神魂残缺的限制下,修为没能继续攀升,若此时以人族的修为等级作比,那她大概是停在了化神中期。 “你为何会与长珏在一块。”越尔见施施然飞下来,目光落在银发姑娘狼狈的脸上,眉头微不可查一皱。 上前把人抱起来,掐了诀洁净,“痛吗?” 祝卿安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力量,想的却是—— 她如今已然比和她一般大时的师尊,还厉害了。 第 63 章 第 63 章 越尔那时在院里察觉到长珏的气息,刹那想了很多,她想是徒儿被长珏这叛徒找上,或许会被伤害,于是赶紧追上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等她寻气息而至时,徒儿已经被控制在地,煞气绕身,模样痛楚。 越尔一瞬间,怒火爆发,她从未有过这般恼怒的时候,长珏怎么敢? 怎么敢伤害她的人? 当初她没能保护好师姐,落了终生遗憾。 祝卿安的视线被一片白光湮没,很快白光褪去,耳边听见潺潺流水声,伴随着几声鸥鹭振翅啼鸣。 余晖脉脉水悠悠。 祝卿安惊奇地发现,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意识如一粒蒲公英种子随风飘荡,四周水面皆是花树盛放的岛屿。 而她飘向的那座小岛上,隐约传来欢声笑语。 祝卿安听见女童稚嫩清脆的声音:“爹爹,鱼,鱼!” 童声从近水的桃花树下传来,祝卿安远远瞧见,是一位穿着粉袄,不过两三岁大的小女孩。 在她身旁,身着青衫的青年温声道:“是鲤鱼,只不过这条鱼还太小了,它的爹娘怕还在水里等着它,我们将它放回去可好?” 小女孩脆声道:“好。” 接着,小鱼被青年从鱼钩上解下来,又俯身放回了水中。 一旁小女孩弯腰,用双手掬水,似是为它送行:“小鱼小鱼,快快回家吧……” 这时,这对父女身后的竹屋中,走出一位少妇。 “哎呀——”她快步上前,拎起小女孩的后衣领,“再离得近些,也不怕栽水里进去。” 又嗔怪青年道:“叫你看孩子,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 不等男子作答,小女孩顺势张开她短短的双臂撒娇:“娘亲,抱,抱抱——” “滑头鬼。”少妇往她脑门儿敲了个栗子,“话都说不囫囵呢,就知道护着你爹了,今日一条鱼都没钓着,连汤都炖不出一锅来。走吧,回屋吃饭了。” “没有汤也无妨,不是还有娘子的秀色可餐?” 青年放下手中的鱼竿,将小女孩高高举起来,“尔尔,你说爹说得对不对?” “嗯!”女孩懵懂点头,“爹说的,都对……”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青年肩上坐着女儿,手中牵着他的娘子,朝不远处炊烟袅袅的竹屋走去。 少妇手里提着装鱼的木桶,佯装取笑女儿,却难掩甜蜜。 虽看不清这家人的面容,但祝卿安能够感受到令人心安的祥和。 她还想再靠近些,岛屿和水波却变得模糊起来,又在一片白光中归于虚无。 祝卿安睁开眼,已不见小女孩和她的爹娘,只有越尔波澜不惊的脸庞:“祝师妹方才瞧见的,便是灵境。” 原来这就是修真之人常说的灵境。 祝卿安不禁感叹:“那师姐的灵境,可真是漂亮,有水有岛,岛上还有花树,树下有一座竹屋,而且我还瞧见了……” 越尔眼瞳一颤,流露出几分诧然:“祝师妹瞧见了什么?” 祝卿安原原本本将自己见到了说出来。 越尔抿唇不语。 祝卿安从未看到越尔这般神色,就好像遇到了什么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问道:“师姐……?” “无事。”越尔道,“我只是没有料到……罢了,你先去忙吧。” 祝卿安愣愣哦了一声后,离开了房间。 待她走后,越尔沉思自语:“为何祝师妹会……” 修士的灵境,由灵识凝聚而成,有的是可以是一棵树,有的是一朵花,正如佛偈所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而越尔灵境中的那座岛,便是她记忆深处,爹娘未亡时的家。 但她打算让祝卿安瞧的,不过是岛屿朦胧的形状。 没想到瞬息之间,她竟然能瞧见这么多,若不是她及时收手,祝卿安会将她的灵境逛个遍也说不定。 且自己的灵境对她没有丝毫排斥。 要知道修士的灵境,乃是生死攸关的命门,轻易并不会对旁人放开,便是结契多年的道侣,彼此灵境也未必能全然互通。 莫不是与祝师妹往日饮过她的心头血有关?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越尔不再多想,重新闭上眼. 祝卿安优哉游哉地在问仙派逛了大半圈。 她出了门,打听到李守真的寝庐方位,原本应该直接去寻她的。 奈何问仙派的景色着实美不胜收,与清徽宗的四季如春不同,银装素裹的雪景,亦是难得一见的盛观。 日曜透过冰晶折射出华光,松枝上厚重的积雪像是化开的云,雪地间亮得刺眼。 祝卿安拿着留影石东拍拍西拍拍,一不小心还捕捉到树枝上的松鼠。 她正拍得起劲,忽听到树林后的石径间,传来几位女修闲谈的话语—— “我拜入门派这么多年,若不是师姐大婚,还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别说是你,我进了问仙派五十多个年头,也是头回见了。话说回来,修真界中结为道侣向来随缘,人人皆想着早日修炼成仙,鲜少有人愿意成婚,这般隆重的婚事,莫说是问仙派,只怕整个放眼全仙界也是少有。” “那大师姐为何愿意成婚?我瞧着她素日神色冷淡,并不像愿意有道侣之人……” 这话,倒是问到祝卿安心坎上去了。 她先前在正门见到的李守真,温婉端庄,唯独不见即将成婚的忐忑羞赧。 原以为是因为修真之人一贯心如止水,没想到连她的同门也会这般揣测。 这时,另一位女修道:“嘘——这样的话,咱们姐妹间说说也就罢了,千万莫到外头说去,免得伤了问仙派与殷家的和气。” “你到底是入门晚,怕是不知其中渊源……大师姐这桩婚事,还与当年仙魔大战时,那场炆鹿之战有关。” 知晓内情的那位女修娓娓道来—— “在那场鏖战中,大师姐的爹爹身受重伤,多亏了殷二公子的父亲以性命掩护,才捡回半条命,可惜他老人家后来仍因伤势过重去世,临死前将女儿指婚给殷二公子,算是报答殷家的救命之恩。 “若真要细说,殷家虽势大,在修真界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那殷二公子不过是个连筑基都难的草包,哪里配得上我们大师姐?”女修叹气道,“只不过是父亲的遗命难违,大师姐不嫁也得嫁。” 筑基都难的草包…… 一旁偷听的祝卿安感觉自己有被骂到。 两名女修渐行渐远,其间还传来她们旁的谈话。 祝卿安竟意外收获了许多和仙门有关的八卦。 譬如当年那场炆鹿之战,接连战了整整三个月,打得天昏地暗,仙族和魔族俱是死伤惨烈。 最后还是在如今的清徽宗掌门祝清风和仙道盟主殷威扬的布局下,仙族险胜,扭转了多年被魔族压制的颓势。 又譬如那位美得跟天仙似的殷娘子,她的爹爹和娘亲身为殷威扬下属,也死在战场上,只留下她独活。 所以殷芙蕖并不是殷威扬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养女,后来又嫁给殷威扬的大侄子,就是殷二公子的兄长。 殷威扬倒是有一位亲生女儿,却在多年前与人私奔,已不知所踪…… 这两位女修三言两语间,就能提起这么多人和事,真是说书的好人才。 待两人脚步声消失,祝卿安原是想从她藏身的树后站起来,没想到这一动,才发觉因为蹲太久,右脚麻得没有知觉。 她正等着脚缓过劲来,身后却传来一道诧异的女声:“祝道友,你为何蹲在这里?” 祝卿安回头,来人正是她要找的李守真。 只见她脸上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脂粉,应是刚试过殷芙蕖说的新娘子妆,又卸下了妆容出门。 “呵呵……”祝卿安干笑道,“只是方才瞧见一只松鼠钻进了树洞里,想守着看看它几时再出来。” 她原是想先寒暄几句,再不动声色地提起正事。 不曾料到李守真开门见山:“我方才听一位师妹说,祝道友有事找我?” 祝卿安没有再绕弯子:“正是,我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她将当夜在百花村发生的事,同李守真说起。 又取出乾坤袋中的雪莲纹玉:“李道友这枚玉既然是被盗走的,如今便应该物归原主,只是不知那位盗贼,李道友可还记得她是何人?” 李守真接过那枚玉,神色间有几分晦暗不明:“祝姑娘是说,这玉是你在凶手与人打斗时捡到的?” 祝卿安点头:“那个人高高瘦瘦的,看身形应是个女子……” 李守真蓦地打断她的话:“那位合欢宗弟子,她叫姬灵璧。” 祝卿安喜出望外:“原来李道友认得她?” 李守真颔首:“可惜眼下我还有事要忙,来不及多说,祝道友今夜若是得空,可到寒舍一叙,说不定我能想起什么与姬灵璧有关的事。” 但坐仙舟回去的话,她这幅样子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此前还能靠威压震慑众人,现今只要被别人看见,就能轻易感知到她是具破洞空壳,谁都能踩上一脚。 届时……越尔打了个寒噤。 她不敢想那群恨她不知道多少年的修士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不行,先回金陵城再做打算。 越尔咬牙,忍着痛爬起来,周遭浅浅浮了一层紫雾,都是她溢出来的灵力。 期间还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一截墨色蛇尾忽停在她眼前。 越尔呼吸一窒,身子霎时绷紧。 第 64 章 第 64 章 “小师祖真的没事吗?”边临百无聊赖搬小板凳坐在燕处然的小院里,指尖随意翻飞,催动飞剑四处乱飘。 咻——有一柄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擦着燕处然的耳边飞了过去,削没了一小缕发丝。 燕处然停下背书,攥紧了书籍,咬牙切齿道,“边临!” 边临一哆嗦,屁滚尿流往旁翻过去,果然下一刻,她的板凳上就冲起段三尺高的水柱。 “我不小心的嘛!” 在清徽宗混吃等死了十多日,到了祝卿安动身前往问仙派的日子。 肖长老给祝卿安找的陪同之人,正好是越尔。 两人约在山门处出发,等祝卿安乘着仙鹤到时,越尔已经等候了半个多时辰。 祝卿安忙手忙脚地从鹤背上下来:“不好意思啊师姐,是我睡过了头……” 少女巴掌大的脸庞,还有刚睡醒时未褪去的红晕。 “无妨。”越尔道,“走吧。” 说着,她已提剑走在前头。 祝卿安看着越尔的背影,仍是有几分心虚——她哪里是睡着了,不过是为了完成系统发布的[让越尔久等]的任务,故意在床上拖延了半个多时辰。 就为了区区一分的作妖值,真是作孽…… 祝卿安蓦地想起什么,上前扯住越尔的衣袖:“师姐等等我。” 说着,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留影石:“难得和师姐出门一趟,总得留个纪念才是。” 说着,她举起留影石,朝越尔靠过去。 越尔身形一顿。 少女挨得极近,脑袋几乎要靠到她肩上,近得越尔能够祝见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 越尔鲜少有与人如此亲密的时候,她身躯绷紧,下意识想要退开半步, 祝卿安对此浑然不觉,她举着留影石的手放下来,将里头刚拍的画面翻出来:“师姐,你看。” 只见巴掌大小的灵石上,看向前方的绿衫少女眉眼弯弯,而在她身旁,衣着素净的越尔唇角抿紧,被微垂的长睫遮住了眸光。 越尔一贯都是这般疏冷的神色,祝卿安对此习以为常。 她将留影石收回乾坤袋:“师姐放心,这留影石我必定会好生保存,等哪日你我修成大道,也是能够见证我俩同门之谊的美好回忆……” 越尔抿唇,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嗯。” 话虽是这样说,祝卿安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多用留影石,记录下两人相处时的友好画面。 等到将来越尔修炼成为剑圣,真的要来魔界诛杀自己,再把这留影石拿出来,兴许也能唤起她的一丝丝同门之情,到时候放自己一马。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祝卿安回过神,发觉越尔已经走远。 “师姐等我……”少女脚步轻快,如一只上下翩飞的云雀. 从清徽宗前往问仙派,越海翻山,要行半个多月的路程。 仙鹤娇气得很,并不能飞那么久。 况且前去贺喜,要带上许多乾坤袋装不下的贺礼,于是祝卿安和越尔选择了乘坐马车。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起初祝卿安还能兴致勃勃地拿着留影石这拍拍那拍拍,但很快,她便失去了兴致,整日在车上昏昏欲睡。 至于越尔,依旧是雷打不动地调息修炼。 十多日后,马车抵达了沧南城。 这座城池处于河流山川交汇处,因地势便宜,南来北往的无论是凡人或是修士,大多会在此处落脚。 是以沧南城历来繁华,比起皇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车还未进城,祝卿安掀起车帘,便能瞧见衣着各异的行人,以及同样是排着队进城的马车。 祝卿安低声道:“好多人啊,好像还有不少修士……” 身旁越尔轻轻开口:“前往问仙派,沧南城乃是必经之地。” “怪不得呢。”祝卿安道,“那一会儿进了城,我和师姐到处逛逛可好?” 越尔对此并无兴致,但既然祝卿安这样说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好。” 等到马车终于进入城中,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屋宇房舍亦是繁荣之象。 隔着车帘,路人高声的交谈传入耳中—— “问仙派弟子大婚,咱们这沧南城也沾了不少光,这些日子见到了许多仙长,真是叫人开眼。” “可不是嘛,昨日我还瞧见殷家的马车,殷家家主那位女儿,真的就跟神仙似的,马车过来时,整条街都是花香……” “听说这位殷娘子,不止是人美,心地也极是善良,昨天好多孩童追着她的马车要看仙女,堵得水泄不通,她非但不恼,反而叫仙婢给孩子们分发糖果点心。” 说话的两人一唱一和,语气中难掩艳羡之意。 其中一人更是痴人说梦:“若是能得殷娘子那般的女子为妻,这辈子那可真是死而无憾。” 祝卿安哑然失笑。 她猜到两人口中的殷娘子,应是仙道盟主殷威扬的女儿,可惜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道侣…… 等等—— 殷家……祝卿安下意识朝越尔看过去。 只见越尔神色如同往常般平静,唯独唇线抿紧了几分,以及脸色有些许苍白。 换成旁人,定是瞧不出她的异样。 可祝卿安不是旁人,她知晓原文剧情中,殷威扬便是杀死越尔爹娘的幕后指使之人。 越尔没日没夜地修炼,正是因为殷威扬法术高强,在仙界难寻敌手。 且当年与魔族对战,他因出力最多,被推选为仙道盟主,从而在仙界德高望重,便是祝清风也要敬他三分。 眼下的越尔,远远不是殷威扬的对手。 只怕她滋味并不好受。 祝卿安猜得没错,冷不丁听到殷家的消息,越尔浑身的血液,陡然间似是停止了流动。 在来之前,越尔早已预料到,与问仙派弟子成婚的乃是殷家长子,她会碰见殷家的人。 她以为自己有所预料,便能够保持冷静。 可越尔高估了自己。 呼吸之间,她似乎觉得双手腕间又传来前所未有的痛楚,那是手筋被利刃挑断时,才会有的锥心之痛。 是那些身披银甲的人,在她三岁那年,闯入她在千岛湖的家中,口口声声说着她爹盗走了殷家秘籍,将他刺死在剑下。 从此,那个家便只剩下她和娘亲一对孤女寡母。 往日温柔的娘亲再没有笑过,每日只是逼着她不停地练剑,越尔倘若敢有片刻停下来,就会被她罚跪,在爹爹的牌位前遭到她无情的笞挞: “你天生剑骨,若不能为你爹找殷家报仇,活着还有什么用?” 有时候,娘亲也会抱着她嚎咷痛哭:“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早知如此,我又何苦要生你,让你来吃这些苦头。” 还是小孩子的越尔,这时非但不会掉泪,反而会主动替她娘擦干泪水,用稚嫩的声音安慰她道: “娘亲放心,女儿一定会为了爹爹报仇,杀光殷家的人。” “不。”她的娘亲摇摇头道,“旁人都是无辜的,是殷威扬……是他的指使,你记住,你要杀的是殷家殷威扬,不是旁人。” 幼时的越尔懵懂点头。 自此,无论是炎炎烈日,亦或数九寒冬,越尔天不亮时便起床练剑,到了子夜时分方才歇下。 许是殷威扬得知了母女俩要报仇的消息,在越尔八岁那年,那些身披银甲的人又来了。 其中一人捉住她的后领,抓鸡仔似的将她提起来:“报仇,就你也配?那我就要你亲眼看看,看你娘亲是怎么死的。” 这一回,他们没有放过娘亲,甚至没让她像爹爹那样痛快死去。 越尔眼睁睁瞧见,他们用剑一根根斩断了娘亲的手指,剜出她的眼睛,拔出她的舌头…… 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听到娘亲从哀嚎咒骂之声,到最后发不出音,只能变成咿咿呀呀的怒喊。 年幼的越尔难以承受地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漫天大雨,自己倒在泥淖血泊之中。 越尔想要找她的娘亲,可她一动,才发觉她的双手手腕被挑断,修为被废,使不上半丝力。 越尔连撑着自己的力气起来都没有,无数次倒下后,她就这样躺在泥水之中。 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她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再在地府与爹娘团聚。 这时仙人出现,救下了她,并带到回清徽宗。 可能那些人并不知她是天生剑骨,就算被挑断了手筋,在被治疗好后,越尔照旧能拿起剑重新修炼。 在清徽宗这些年,越尔的剑术早已突飞猛进。 虽还不是殷威扬的敌手,但总有一日,她会用她的剑报当年的血仇。 只要剑还在她的手中……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剑。 越尔面如平湖,脑海中的杀意却在叫嚣着翻涌。 她思绪有些混乱,视线中一片恍惚,只瞧见了放在桌上的那柄剑。 越尔不由自主抬手,便要朝剑身握去—— “师姐,师姐?” 指尖即将触到冰凉的剑鞘,越尔的手却被一双温暖而又柔和的手握住。 少女清妙嗓音似是从天边传来:“师姐你还好吧?” 越尔的目光,一点点重新聚拢光芒。 她看清祝卿安近在咫尺的脸庞,少女眉头微蹙,黑白分明的杏曈中含着关切…… 意识在这一刹回笼。 越尔清醒了过来,她喉咙有些发哑:“无事。” 真的没事吗,祝卿安怎么觉得,瞧她方才的模样,像是就要拿上剑去找寻杀父杀母的仇人? 到底也只是十六岁的年纪,就算后期再厉害,此刻怕是也做不到像无事人一般。 祝卿安想说点什么安慰越尔,又想起按照原剧情,自己应该是不知道她和殷家的宿仇。 祝卿安只得岔开话题:“师姐可知沧南城哪家店的衣裳最好看?我听说凡间女子的衣裙,样式也很是新奇呢。” 越尔摇头:“我虽途经沧南城数回,但不曾在此买过衣裳。” 倒也是……越尔并不喜欢打扮,无论在宗门还是出门在外,都是穿的那身雪色道袍。 不过眼下她的发式,比起在宗门时的玉冠束发,倒是随意了几分——乌黑如云的发丝一半盘在脑后,剩下的披散开,还有些梳到双肩前。 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发间并无多余的首饰,只有一支素净的银簪别在发间。 银簪清寒如同月光,和越尔这个人很是相似。 越尔生得肌肤白净,乌发却黑得纯粹,两相衬托,她那双点漆般的眸子便更加幽深。 此时,那双漆黑的眸看过来:“祝师妹?” “嗯?”祝卿安一回神,意识到自己又看她看得出了神。 真是美色误人…… 她若无其事别开有些发烫的脸:“师姐不知道也无妨,我们随便找个路人问问便是了。” 怎么不是呢? 祝卿安深吸气,真不懂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又着了这女人的道,她冷漠转脸看去。 熟悉的妖冶美人跪坐在她的被褥上,衣衫半遮半掩,体内伤势未愈,说是唯有和她修炼那门功法才能恢复。 越尔唇咳鲜血,宛若梅花点点,掀眸望向不远处定定站直的祝卿安,媚眼如丝塌下腰。 “徒儿,你怎么…… “不过来?” 第 65 章 第 65 章 银发姑娘慢走过来,站定床前。 越尔见此,笑容愈甚,眼送秋水瞧她,“徒儿你……” 果然还是心疼为师。 祝卿安这一觉睡到午后,方才醒过来。 她拾掇一番,又恢复了往日光彩,除了脸色有些许苍白,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 越尔就在隔壁,修炼的同时等着祝卿安,待少女收拾好后,两人再乘坐马车前往问仙派。 马车在喧嚣热闹的街市上徐徐前行,眼瞧着即将驶出城门,原本正在闭目调息的越尔忽地睁开双眼:“有人在求救。” 祝卿安侧耳一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想来也是……她没有越尔身为金丹期的修为,自然无法做到像她一样耳聪目明。 就在祝卿安暗自叹息的片刻,越尔已让车夫停下马车:“师妹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就回。” 坐在马车里等着多无聊,祝卿安说什么也要跟上她去凑热闹。 在这种小事上,越尔向来由着她,并未多加阻拦。 两人循着求救声,来到一条小巷中。 声音是小女孩发出来的:“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祝卿安来不及多想,便瞧见巷尾一群家丁打扮的小厮嚣张道:“就你这小叫花子,还指望谁能来救你!” “敢偷我们员外家的桃,你就该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 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并伴随着小狗的惨叫声和女孩的哭嚎:“你们……你们害死了小花,迟早有一日,我要将你们全都杀了!” 小厮哄堂大笑:“小叫花子痴人说梦,别说是一条狗,小爷们就算杀了你,也没人会来管……” “住手。” 就在越尔清冷嗓音出声那一刻,祝卿安已变出法器,朝那群仗势欺人的家丁袭去。 她的法器并不伤人,只是绽放着华光飞旋,将几人一一击退。 四五名家丁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吓得失魂落魄就要逃,可他们为了防止这小叫花子逃跑,专门挑的没有出口的死巷。 眼下轮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几人齐刷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磕头求饶:“仙长饶命,仙长饶命……” 在他们身后,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祝卿安越过他们朝巷子深处走去,将小女孩扶起来。 居然是昨日在衣裳铺遇到的小姑娘。 祝卿安从乾坤袋里取出灵药,喂入她唇中。 小女孩幽幽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站起身,像是要在巷子里找寻什么。 很快,祝卿安便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是那只被家丁用力摔掷到墙角的小狗。 小花狗在女孩怀中抽搐着哀嚎,转眼间便没了动静。 小女孩将它抱得更紧:“小花,小花你不要怕……有仙女姐姐在这里,她们会救你的……” 祝卿安将目光投向越尔。 越尔摇头道:“它气息已绝,无法再救活。” 说话间,祝卿安瞧见几名家丁趁机要逃。 “站住!”她喝住了他们,走到几人身前,目光冷冷打量着他们:“我方才听见,她偷了你们员外什么东西?” 听她这样问,几位家丁忙趁机为自己狡辩:“仙长有所不知,这小贼是咱们沧南城的惯偷,平日里偷鸡摸狗不说,昨日又偷了我们员外家树上的桃子……” 原来昨天夜里的桃子……是她偷来的。 想到女孩才六七岁的模样,只能靠乞讨和偷窃为生,许是无父无母,身世可怜。 就连相依为命的小狗,也被残忍地摔死。 祝卿安心中生出酸涩。 她对家丁的话不置可否:“她做错了事,自有官府处理。你们越俎代庖,若不是我们路过,只怕能将她打死。” “偷东西固然是错,但你们倚强凌弱,仗势欺人。”祝卿安道,“难道不该受到比她更厉害的惩罚?” 几名家丁也不知是慑于她的修士身份,还是真的认错了,并不敢辩驳她的话。 祝卿安想了想,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枚药丸,递给几人:“你们若是诚心认错,就将这药丸吃下去。” 几人面色为难,不敢去接药丸。 “放心,不会要你们的命。”祝卿安道,“只是让你们长长记性而已,不过你们若是不乖乖将它咽下去,哼……” 听到她这样说,其中一名家丁将丹药接过去,眼一闭心一横咽了下去。 没想到丹药刚刚入腹,他身形急遽缩小,最后小到只有巴掌大,竟是一只灰不溜秋,拖着细长尾巴的老鼠。 “吱——”灰老鼠叫了声,发觉自己说不出人话后,惊得四下胡乱逃窜。 余下之人更是面如死灰。 “怕什么?”祝卿安道,“这丹药只能维持一炷香,待药效过后,你们就能恢复原样。像你们这样的恶徒,就该尝尝人人喊打的滋味。” 越尔眉头微微拢起。 身为正道修士,理应不该这般肆意用灵药戏弄凡人。 这时,巷外响起一道陌生女声:“这位道友口口声声说这几位小厮势欺人,却又仗着自己是修士,逼他们服下灵药,和他们又有何区别?” 祝卿安回头看去。 来人月白道袍,发髻半挽,她手持长剑,俨然也是修士。 女子生得脸庞圆润,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稚气,想来尚且年幼。 在她身旁,另一位和她相同打扮的女修,她身姿弱柳扶风,温声细语劝道:“师妹莫要多事,这位道友不过也是路见不平……” 前者当即反驳:“师姐莫非忘记师傅平日是怎么教我们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就算是路见不平,但既然恃强凌弱,那也当是恶。” 话虽是对着她师姐说的,目光却落到祝卿安身上——显然是拿话在点她呢。 祝卿安承认,自己的确算是以暴制暴。 但此人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难免太过咄咄逼人。 她站直身子,一脸的求知若渴:“哦?那依这位道友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凡人自有凡人的规矩,他们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送到官府去,由沧南城的知县处置。” 祝卿安淡淡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位说话幼稚的孩童。 气得那位女修险些跳脚:“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话虽是没错……”祝卿安又取出一枚吐真丸,命其中一位家丁服下,又问他道,“你来说说,若是将你们送到官府,知县会做什么?” 服下吐真丸的人,都不得不说实话:“我们家老爷与知县大人一向交好,便是将我们送进官府,知县大人也会当做无事发生,放过我们这些下人……” 祝言,那名女修气到语结:“你,你们……” “这位道友莫要将我与他们混为一谈。”祝卿安道,“送到官府这条路子是走不通了,不知你可还有何高见?” 祝卿安在现代,好歹也是每天和不同甲方乙方打交道的社畜,一张嘴自然不是白长的。 女修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越尔微微侧身,挡在祝卿安前头。 祝卿安躲在越尔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 “道友莫不是想要对我大打出手?” “可我也没有法力,你若是欺我,岂不也是恃强凌弱?” 不等对方作何反应,身前越尔沉声开口:“祝师妹。” 祝卿安脑袋一缩,知道越尔这是在劝诫她莫要太得理不饶人,便不再多语。 这头越尔护住祝卿安,那边被称作师姐的女修也站了出来。 她先是屈膝福身:“在下李守纯,乃是问仙派文惠师太座下二弟子,方才是在下师妹出言不逊,还请二位看在她年幼,莫要见怪。” 哼,明明瞧着和自己一般大,哪里又年幼了? 但看在对方是问仙派的人,自己又是来参加婚宴的,祝卿安不再多说,任由越尔与对方交涉,自己重新走回女孩身旁。 女孩背靠墙角坐着,怀中依旧抱着早已断了气的小花狗。 那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珠,此刻失去了光芒,只有泪水涟涟。 祝卿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孩子,只得取出手帕,替她擦拭泪水。 女孩带着哭腔开口:“姐姐……我真的不是小偷,我只是有时候太饿了,昨日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感谢你们……”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她在乎的还是这个。 “我明白。”祝卿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的爹娘呢,怎么放任你一个人在外头。” “我的爹娘,都在我三岁那年,因为疫病去世了。”小女孩抽噎着道,“村里人都说我是害死我爹娘的丧门星,将我赶了出来,我没地方去……只能在城里乞讨。”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丧门星……就连护着我的小狗,也被我害死了……” 祝卿安鼻头不觉发酸。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别听那些人胡说,你怎么会是——” 祝卿安话音一顿,她惊疑不定地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孟云追,是我爹爹给我取的名字。” 小女孩说着,怯怯地抽回手,试图将自己生来便少了尾指的右手藏起来。 她以为眼前仙人是被自己的手吓到了。 孟云追,天生九指……原文中,她是女二祝卿安成为魔尊后,最为得力的手下干将,魔星的转世。 所谓魔星,所到之处必有殃灾,她们的存在,便是为了成为魔尊手中最嗜血的杀器。 祝卿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遇到还是小乞丐的未来大反派。 似乎转到了另一人身上。 “我知晓了。”祝卿安得不到她的回答,原本生出来的一丝希望湮灭,缓缓松开手。 忽然肩处一暖,而后是腰被环住。 她愣神。 是越尔拥上来将她抱住。 耳畔响起师尊软媚还显虚弱的声音。 “放不下是念她,但如今是爱你。” 第 66 章 第 66 章 “小师祖!!” 外头一阵叫喊声,惊醒了还在拥抱的两人。 祝卿安推开她,翻身下床,“她们到了。” 越尔再度攥住她的腕子,“长珏并未死,你留在此地虽能躲一时,但若她将你的事宣告出去,怕是就危险了。” “如果被金陵城主知道,她定是会把你搜出来交出去的。” 仙鹤向着东南海面的方向飞了一天一夜,直至抵达清徽宗主峰正门。 祝卿安坐在仙鹤背上,只见远远云端之下,数座仙山之间云雾袅袅,祥云霭霭,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身后越尔蓦地开口:“宗门有令,寻常弟子不得无故在门中御剑或乘坐灵兽,劳烦祝师妹先停片刻。” 祝言,祝卿安示意仙鹤在正门上空停落。 “多谢祝师妹。”越尔纵身从鹤背上跃下,站稳后道,“我先去见师尊,届时再与你会面。” “好。”仙鹤上的少女嗓音清脆,“师姐等我一会儿就来。” 两人在正门处分别,越尔手中握着她的本命剑,不疾不徐地沿着上千级石阶,朝正殿的方向走去。 至于祝卿安……谁人不知她是身娇体弱的掌门之女,若是不乘坐仙鹤,这山高涧深的千峰之间,只怕她何处都去不得。 是以门中弟子不得在宗门乘坐灵兽这条规矩,对祝卿安而言自然是摆设。 她轻轻拍了拍仙鹤的背:“既然回来了,你先带我好生逛一圈再说。” 她想先熟悉一下原身记忆里的清徽宗,免得在祝清风或是旁人跟前漏了馅。 仙鹤听到她的话,再次振翅高飞,带着祝卿安俯瞰宗门全景。 清徽宗几乎占据了整座海中岛屿,海面拂来潮湿温润的气息,使得宗门四季如春,草木蕴绿,有万仞之高的峭壁陡崖,亦有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飞泉瀑布之间,虹光若隐若现。 数座山峰之间,又有丹安刻桷,檐牙高飞的殿宇,其中有议事的正殿,有藏书阁,还有比武的道场…… 碧蓝苍穹之下,日光透过云层洒下金辉,远处海面波浪翻涌,冲刷着礁石。 这美轮美奂的场面,可比电脑里的4k游戏画面要逼真震撼得多。至于耳畔瑞鹤齐鸣,清流急湍飞漱,更是什么特效都比不上。 祝卿安只恨自己穿来时没有带上手机,不能将这幅美景拍下来。 她忽地想到什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琥珀光泽的灵石。 这灵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能够记录下画面的留影石。 祝卿安拿着留影石,就像一位到访5A级景区的游客,拼命拍了个够。 直至祝清风传音催促她到正殿去,祝卿安才依依不舍地收手,乘坐仙鹤来到主峰紫霄殿。 待仙鹤在殿前停稳后,祝卿安从鹤背上一跃而下。 她脑海中回想着原主与祝清风相处时的场景,学着她提起裙摆,跨过正殿的门槛,仰头看向丹墀之上,身着白袍,头戴莲花冠,面容清俊的男子。 少女甜甜开口:“爹爹。” 祝清风原本冷肃的面容,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收起身为上仙的威压,朝祝卿安招了招手:“阿安,到爹爹这边来。” 祝卿安走上台阶,站到祝清风的身旁。 不愧是又当爹又当妈的鳏夫掌门,祝清风并未问起她在昆仑境有何长进,而是不无慈爱问道:“这些日子,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祝卿安摇了摇头:“有师姐照拂,阿安过得很好。” 她神色乖巧,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原文中,祝卿安为了陷害越尔,可是亲手杀死了祝清风,将这件事嫁祸到她头上。 恶毒白莲女配当到这份上,连亲爹都能献祭,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祝清风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笑了笑道:“阿安长大懂事了。” 说罢,祝清风又收起脸上的笑,看向跪在殿中的清瘦身影:“越尔,此次试炼本该由你护三位同门安危,如今他们三人皆无故殒命,你可知自己失职?” 祝卿安方才全身心放在扮演祝清风女儿这件事上,生怕被这位上仙看出不对劲来。 眼下,她方才察觉跪在玉阶之下的人正是越尔。 只见越尔后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犹如一杆修竹:“弟子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祝清风沉吟片刻后道:“既然你已知错,本尊便罚你前往天煞司,自行领罚一百鞭,你可有异议?” 越尔面不改色:“弟子并无……” “爹爹。” 祝卿安清妙的嗓音,打断师徒二人的对话,“师姐在昆仑境为了保护女儿,与两条巨蚺鏖斗中身受重伤,听说天煞司的鞭刑向来严酷,只怕她……” 少女神色担忧。 这回倒不是祝卿安演出来的,而是良心上着实过不去。 她与越尔好歹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罚。 祝卿安发现,无论是在祝清风抑或是谢端砚面前,越尔似乎从不解释什么。 她暗暗叹气——想必这便是大女主的骨气。 但骨气岂能当饭吃,还是少挨几鞭子要紧。 听到祝卿安开口为她求情,殿中又有人附和道:“师尊,小师妹说得不无道理,祝师妹如今既然受了伤,便是要罚,也应等到她养好伤之后。” 说话的女子,乃是祝清风的二弟子季雨薇。 这时,一旁谢端砚也开口了:“三位同门出事前,曾传音于弟子求救,可惜弟子晚到了一步……三人之殒命,弟子难辞其咎,故而甘愿替越师妹受罚五十鞭,还请师尊成全。” 祝卿安有些意外,旋即悟了——到底是男主最佳候选人,谢端砚先前还为了自己斥责越尔失职,眼下却又替她说话。 死板,但也足够正直。 眼瞧着女儿和两位最为器重的弟子都为越尔求情,祝清风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座太过严苛了。” “也罢。”祝清风道,“待本座与几位长老商议后,再决定如何处理此事。” “只是越尔就算再无辜,由她带出去的人,最后竟只有阿安安然无恙回来了,本座改为罚你二十鞭,想必是不冤?” 话说到这份上,其余几人无法再得寸进尺劝他什么。 越尔没有半个字的异议:“多谢师尊宽宏大量,弟子自知失职,甘愿领罚。” 祝清风拂了拂手,示意她自行下去领罚。 祝卿安目光不觉落在越尔身上,瞧着她清疏的背影逐渐从殿中走远。 她并不清楚原文这段剧情里,可有谁为越尔求情。 或是倘若求情不管用,那她岂不是要硬生生受下一百鞭?天可怜见的…… 直到祝清风连着唤她好几声,祝卿安方才如梦初醒。 她脸上又端起乖巧的笑:“爹爹有何吩咐?” “为父和你说话,难道要有正事才行?”祝清风口吻亲切,全然不似对待越尔时的冷肃,“你去了一趟昆仑境,可曾学到什么?” 果然……每个春游结束的孩子,都要写一篇游后感小作文,就算是仙界也不能免俗。 祝卿安点点头:“当然有了。” 她装出原身的天真烂漫:“女儿用爹爹给的法器,打跑了好多妖兽,对了,我还……” 祝卿安原是想说她还有了妖兽朱雀,但这朱雀是从昏迷不醒的越尔那里窃来的,说出来难免不大光彩。 于是祝卿安一抬手,指尖变幻出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女儿还学会了这个。” 她原以为自己会得到祝清风的夸奖。 没想到祝清风脸色遽然一变,他眉目间的笑意烟消云散,似是看到什么让人极为惊怖之事。 祝清风下意识后退半步,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将少女指尖的魂蝶击成粉碎。 这道法术来势汹汹,就连祝卿安也丝毫未曾顾及,少女毫无防备,被这一挥击飞。 眼瞧着祝卿安就要摔倒在玉阶之下,离得近的季雨薇上前扶住她:“师妹,当心!” 祝卿安靠在二师姐怀中,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已闪过无数念头—— 莫非是自己不小心漏了馅,让祝清风瞧出自己是冒牌货? 不对,那他也应该针对自己才对,为何要击碎魂蝶。 祝卿安不得其解,只能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少女仰起头,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泫然欲泣的模样:“爹爹?” 祝清风定了定神,他脸色犹有几分煞白,如临大敌道:“这魂蝶……你是从何而来的?” 祝卿安不知魂蝶到底有什么问题,但她本能地相信朱雀不会害自己。 她没有将朱雀说出来,而是撒了个谎:“这是女儿在昆仑境中,食下一株灵花后无意习得的,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 祝清风逐渐冷静了下来。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他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抬手施了一道仙术将祝卿安扶起来。 “无事,只是多年之前,与魔族大战中,我曾遇见这样和它相似的魔兽,并与其纠缠多年。” 祝清风面容平和,“但回想起来,那只魔兽早已死在我的剑下,又怎会再生。是爹爹多心了,阿安莫要生气。” 魂蝶还能有这么厉害? 祝卿安将信将疑,想象着眼下的场景,原主该是什么反应。 接着,她站起身,忿忿一跺脚,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打转:“那爹爹也不该……也不该……哼!” 少女负气地紫霄殿中跑了出去,任凭身后季师姐如何喊她,也置若罔祝。 “阿安,阿安?” 季雨薇见祝卿安越跑越远,对着祝清风拱手道,“禀师尊,可否容弟子先行告退,去安慰师妹。” 祝清风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并未看她,只沉声道:“嗯,去吧。” 他又遣散殿中其余人,只留下谢端砚。 青年恭恭敬敬问道:“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也不算什么要紧事。”祝清风缓缓坐在玉座之上,“吾曾在你幼时授你一套无相心法,你可练到第几重?” 若不是祝清风问起,谢端砚几乎都快要忘记多年前他曾教授的这套心法。 “禀师尊,弟子已修炼至第九重。虽是最高一重,只是弟子愚钝,并未有所领悟。” “无妨。”祝清风道,“从今往后,你每日早晚修炼一回,总会有派得上用场的那一日。” 谢端砚没有多想:“是。”. 祝卿安跑到殿外,又坐到仙鹤背上。 仙鹤带着她在清徽宗山峦间飞来飞去,她无暇欣赏美景,而是问朱雀道:“绛繎,你知道魂蝶有什么问题吗?” 绛繎,是原文里女二给朱雀取的称呼,祝卿安懒得再想,便用的还是这个名字。 朱雀比祝卿安还要疑惑:“主人,我并不知道,只是……” 祝卿安:“只是什么?” “只是从绛繎有灵识开始,脑海中就好像有个声音,要我认你为主人,将魂蝶之术教给你……” 祝卿安不禁轻笑。 这傻鸟,还不知道她本来该是大女主越尔的神兽呢。 跟着自己这个菜鸡,真是委屈它的。 “嗯?” “阿娘曾给我取过一个小名。” 越尔抬起头,“叫什么?” 祝卿安回头空茫望进她的眼底,止不住的崩溃。 “叫阿乐。” 她只是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在爱她,她怎么能因为玄无几句话,就开始放弃自己呢? 第 67 章 第 67 章 “我去帮您找池长老?”到了朝眠峰,祝卿安送走好友抱她回榻,见到这熟悉的陈设,还有些恍惚。 越尔脸色难看,牵住她的手,“你要把我让给别人?” 祝卿安蹙眉,“什么让?” “徒儿宁愿喊别人过来,也不愿帮为师吗?” 她伤势如今止是止住了,但不能恢复,经脉残破,再如何运功都是无济于事,唯有用那门功法修补。 只需徒儿顺手的事,这姑娘却要帮她找别人,越尔心底一阵阵空落,手下又不敢用力,只得是暗暗扯紧被角。 祝卿安换上要试的衣裳,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 她往镜前一照,对越尔替自己选的这条襦裙很是满意。 大抵是自幼身虚体弱的缘故,原身分外喜欢铃兰绿这一类显得生机勃勃的颜色。 这个颜色倒也是格外衬她。 而且与辛四那贵得简直是天价的丹药相比,裙子要价只是二十两银子,不会让人太肉疼。 她付过银钱,和越尔一起走出衣铺大门。 谁知刚迈过门槛,迎面有什么撞到腿上。 祝卿安低下头,瞧见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她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是又明又亮:“姐姐,你们是仙人吗?” 祝卿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见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她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小女孩眼睛眨巴,将怀中花白相间的小狗抱起来:“姐姐……我听说仙人都会起死回生的法术,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小花?” 说着,她嘴巴一瘪,泪珠在眼眶里闪烁:“小花是我最好的朋友,它要是出了什么事……” 小女孩模样煞是可怜,她怀中抱的小狗奄奄一息,估计是得了什么病。 要是放在现代,祝卿安大可以带她去宠物医院。 但这是在古代的凡间,祝卿安不确定有没有兽医,只怕就算有,也是给猪牛看病的。 她的乾坤袋里,也的确有许多灵丹妙药,但那是给人用的。 少女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越尔:“师姐……” 越尔看着她:“宗门有规,修士不得擅自干涉凡人之生老病死。” 祝卿安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 接着,越尔又低声开口:“不过它只是一只小狗,救它应当不算破例。” 不等祝卿安作何反应,小女孩跪倒在地,对着越尔拼命磕头:“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越尔轻轻抬手,用法术将她扶了起来。 她先是找衣铺掌柜要了杯水,接着修长指间变出一张灵符。 只见越尔唇瓣微动,不知念的是什么术语,便有一道明灭火光燃起,将符纸化成寸寸灰烬。 灰烬听话地落入杯中,如同乌色的雪在水里融化。 越尔将茶杯递给小女孩,让她将符水喂给小狗喝下。 小女孩听话照做。 她没有直接用茶杯喂水给狗,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符水倒入掌心,再递到小狗的嘴边。 小花狗伸出粉嫩的舌头,啪嗒啪嗒舔舐她的掌心。 一杯符水喝完后,原本无精打采的小狗竟然能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主人摇了摇尾巴。 小女孩喜出望外,高兴得快掉出眼泪来:“多谢两位仙长……” 话未说完,小女孩才发觉店中早已不见二人身影。 一旁店铺老板娘不耐烦道:“两位仙长早就走远了。” 贵客已经走远,她也不用再对小女孩客气:“唉哟你这小叫花子,能不能带着你的脏狗走远些,别挡着老娘店里的生意……” 小女孩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抬起头时却依旧是乖巧的模样:“抱歉……我……我这就走。” 她重新抱起小狗,头也不回地离开. 夜晚,沧南城最大的客栈上房中。 浴桶中水波浮动,水面粉嫩的花瓣将少女雪白无瑕的身躯半遮半掩。 祝卿安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起身用毛巾将身子擦干净,穿上了里衣,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擦头发。 原身一头乌发又稠又密,祝卿安手都快要擦酸了,头发依旧还有一大半没干。 她长叹一口气,颇有几分羡慕地自言自语道:“若是我也像师姐一样会驱符,能够用符术将头发弄干就好了。” 可惜……原身半点法术也不会,和凡人无异,甚至身虚体弱得连凡人都比不上。 祝卿安猜到他说的,正是白日里求着自己和越尔救狗的小女孩。 这小丫头也真是够机灵的,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下桃子就走,竟然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祝卿安折返回屋,拿起一颗桃子。 毛茸茸的桃子还挂着水珠,应是刚洗干净的。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甜,香甜可口。 祝卿安想了想,又拿着另一颗桃子走出去,敲响了隔壁越尔的房门。 房门被打开,越尔垂眸看向她:“祝师妹可是有何事?” 祝卿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又道:“既然是两颗桃子,那想必是我和师姐各有一颗。” 说着,她将剩下的那一颗递给越尔。 越尔摇头道:“我早已辟谷,不食凡人食物,祝师妹若是喜欢,自己留着便好。” 怪不得越尔身姿这般清瘦,显然是对自己严苛到了极点。 她才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诶,以后辟谷的日子还长着,祝卿安不依不饶,捧着桃子道:“这可是人家小姑娘的一番心意,师姐当真不尝一尝?” 说话间,她已将蜜桃凑到越尔唇边:“师姐尝一尝嘛~这桃子可甜了。” 祝卿安知道,越尔这一整日都因为殷家的事心不在焉。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总会好些。 少女仰着头,眼巴巴望着越尔。 叫她蓦地想起白日里那只小狗,也是这样眨巴着水润的眼珠看着自己。 越尔喉间不觉动了动,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竟然就着祝卿安的手,就这样在桃子上咬了一口。 凉丝丝的蜜汁顺着齿尖涌入,是久违多年的甜。 甜到她甚至舍不得咽下去。 越尔回神,将那颗桃子接过来:“多谢祝师妹。” “师姐要谢,也该谢那送桃子的小姑娘才对。”祝卿安轻笑,“我回去睡觉啦,晚安。” 少女脚步轻快地离开。 祝卿安并未察觉到身后,越尔若有所思的漆黑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睡前吃了水蜜桃,又哄得越尔也跟着吃了一口,祝卿安躺在床上,心情很是惬意。 多日的舟车劳顿,她躺到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前半夜祝卿安睡得很是安稳,就连临街叫卖声,楼下小二招呼来客的动静,也不曾有半分扰到她。 但到了后半夜,她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从心口处直到四肢百骸,并不是纯粹的疼,而是每一寸骨骼和血肉,仿佛都被冻成坚冰,冰上的利刺,自内而外扎得她每一寸肌肤生疼。 她仿若被包裹在坚冰之中,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她冻得止不住的颤抖。 祝卿安用仅存的力气呼唤系统:“系统,我这是怎么回事?” “宿主可能忘记了,这是原文里,女二每隔一月就要发作的寒毒。”系统顿了顿,“需要越尔的心头血才能治疗。” 大概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心,祝卿安还真忘记了。 原文毕竟是越尔的视角,只写了每月一碗的心头血,对她是何等折磨,却并未提起女二发作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毒时,会是怎样痛苦。 祝卿安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气充斥在她的齿间。 系统提醒她道:“宿主,越尔就在隔壁。” 此时的祝卿安意识已经模糊,她对着帐顶摇了摇头:“这应该不算主线任务,也不算支线任务吧?” 系统:“不算。” “那就好。” 祝卿安没有再说什么。 她欠越尔的,已经够多了。 祝卿安不想用越尔的心头血来续命,不仅是因为她是有法治意识的现代人。 另一方面,如果要用另一个人的痛苦换自己舒服,那么她和原文里的女二又有何差别? 况且,在祝清风没有捡到越尔前,原身不也是硬生生挨过来了八年吗? 自己没道理比不过那时候还是稚童的原身。 祝卿安的意识开始涣散,许是冷到极点,她的浑身开始发热,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烤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整个人都是汗涔涔的。 祝卿安心中生出难言的委屈——就算这里再好,可她也想回家,想她的爸妈。 虽然自己总是和他们拌嘴吵架,可如果是在家里,爸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自己一人就这样病着。 思绪一片朦胧,祝卿安隐约听见屏风外似乎有人将门推开,朝她走过来。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来人抓住她的手腕,不知做了些什么,叫祝卿安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少女低声喃呢:“妈妈?” “祝师妹认错人了。”对方淡淡的嗓音,“我是越尔。” 祝卿安才不认识什么越尔。 她抓住对方的衣袖:“你就是妈妈,妈妈……” 越尔呼吸都抖了,攥紧了她的手臂,“徒儿你……” “师尊炼过体吗?”祝卿安慢慢收紧指尖,扼住她的脖颈。 炼体?这时候问这个作甚?越尔是真跟不上这倒霉徒儿的思绪,慢慢吐息,“你问这个作甚?” “为师不需要炼这个。” 她是符修,因着天赋太好,也就懒得再锻炼自个身体,反正能用灵力解决的事,她从来不需要额外再作担心。 祝卿安很慢嗯了一声。 因为没炼过体,所以受到身体上的苦痛时,才会更容易哭吗? 第 68 章 第 68 章 祝卿安放开了她,“这样啊。” 越尔蹙眉,这下莫名生出点退意,按住她的手臂起来,“你不洗就走吧,为师要沐浴了。” “徒儿帮你。”祝卿安摇摇头,拉住她,另只手贴上她的背。 女人一抖,“不用了。” 故意要来引诱的人是她,这会儿想跑的人也还是她。 灵舟飞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抵达半山腰的问仙派正门。 入目的冰天雪地中,随处可见的红绸囍字,为这座银装素裹的门派添了几分喜气洋洋。 来客陆续下了灵舟,只见正门处也有诸位女修,招呼着客人往里走。 祝卿安刚在雪地上站稳,只觉身旁有一阵风刮过,定睛一瞧,原来是李守善朝前头冲了过去,撒娇般冲着一位女修开口: “师姐三日后便要大婚,该安安心心地等着当新娘子才对,哪里用得着出来忙碌?” 女修摇头一笑:“师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近日门中人人忙碌,我身为大弟子,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不难猜出,这位女修便是这场婚宴的主角——问仙派大弟子李守真。 女子生得面如满月,眉眼清亮,举手投足之间,俱是温婉恬淡,又不失身为首徒的端庄随和。 虽说三日后便是她的大婚之日,但李守真身穿依旧是素净的月白道袍,乌发用碧簪盘起。 仿若是从月下雪山走出来的神女,与周遭的大红之色格格不入。 但祝卿安的注意点不在这上面。 她呼吸微微一滞,拼命拉扯身旁越尔的衣袖。 她她她……快看呐,她没有玉! “嗯。”越尔颔首,低声道,“我看到了。” 李守真的剑柄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悬挂雪莲纹玉。 许是两人的动静不小,原本正在与同门交谈的李守真似有所感应,抬头看过来:“二位道友这般看着在下,可是有何事?” 祝卿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恕在下冒昧。”越尔嗓音响起,“这一路而来,所见问仙派弟子皆剑上佩玉,为何唯独李道友没有?” 祝卿安猛地扭头看向越尔——师姐,你就这样直截了当问出来真的好吗?万一打草惊了蛇…… 不等她想好要如何找补,一旁李守善替她师姐抢答: “两位有所不知,咱们李师姐的佩玉往日是不离身的,只是数月前,叫一位合欢宗的宵小在大庭广众之下盗了去。” 说起这事来,她难掩忿忿不平:“那小贼真是诡计多端,至今也不晓得藏在哪儿当缩头乌龟,怎么找也找不着……” “师妹。”李守真示意她莫要多言。 她语气中有几分惋惜:“那玉自幼伴我左右,我倒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那盗玉之人。” 原来如此。 那当夜在百花村偷袭自己的人,说不定正是李守善口中合欢宗的小贼。 况且合欢宗在修真界的口碑一向不大好,门中弟子不分男女,并不走苦修的正道,而是以阴阳采补为修炼途经…… 是以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会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 祝卿安思忖之际,半空中忽响起一道天音般曼妙女声:“新娘子原来在这儿,可真是叫人好找。” 说话间,来人已轻飘飘落地,站在李守真身前。 李守真看向她:“殷娘子找我有事?” 殷娘子……殷家的女儿殷芙蕖? 果真如沧南城的路人所言,殷芙蕖所经之处,都有馥郁的花香。 至于她的姿容,更是生得人比花娇,犹如枝头含羞带怯的垂露芍药,叫人一瞧见便忍不住想要呵护。 尽管修真界绝色诸多,但殷芙蕖的美,不似肖长老的冷艳,不似李守真的端庄,更像是凡间千娇万宠养大的贵女气度。 是那种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叫人只敢远观不敢亵渎的柔美。 祝卿安一时看得有些呆滞。 直到殷芙蕖那双水润的眸子,也朝她看过来:“大抵是待在不忘山久未出门,修真界何时多了这两位气度迥然的小友,我竟是不知。” 祝卿安如梦初醒,她故作天真地歪头道:“殷娘子不认识我,但肯定认识我的爹爹。” “哦——”殷芙蕖眸中流露出几分清澈的好奇,“是吗?” 无人察觉到,在听祝卿安提到她爹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当然了。”少女点头,“我爹爹是清徽宗掌门祝清风,我是他的女儿祝卿安,此次前来,是专门代肖长老向问仙派贺喜。” 说完,祝卿安下意识看向越尔。 越尔面色如常:“在下,清徽宗越尔。” 殷芙蕖道:“原来是祝伯父的女儿和弟子。” 她又道:“劳烦祝姑娘替我向伯父问好,再转告他一声,半年之后,不忘山便要举办十年一度的剑会,他老人家若是得空,定要赏光来看热闹才是。” 不忘山,是殷家的地盘。 所谓剑会,便是在仙道盟主殷威扬的主持下,修真界剑修皆可以参加的比试大赛。 剑会每十年才举办一次,是以无数剑修摩拳擦掌,只为在会上一展风采,当之无愧的十年磨一剑。 祝卿安脑海中飞速闪过什么—— 原文中,白莲女二正是在这场剑会上,被人揭穿她已经入魔的秘密,遂彻底叛出仙门,堕入魔道。 原来只剩半年的时间……祝卿安为自己在仙界所剩不多的安稳日子默默点蜡。 她面上依旧一派天真,只回答道: “可惜爹爹前不久刚闭关,不知何时才会出关,不过殷娘子放心,他若是在剑会前出关,我定会帮你带话。” 殷芙蕖微微一笑,客气的口吻:“那便有劳祝小友。” 她又将目光移向李守真,调笑般牵起她的手: “你是即将嫁到我们殷家的新娘子,我这时候找你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让你来试试我新琢磨出来的妆面,三日后新婚夜,定叫二弟看得移不开眼睛。” 此话一出,周围的女修皆是会心微笑。 李守善揶揄着推搡李守真:“师姐你就去吧,这儿还有我们呢,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一旁李守纯也轻声附和。 李守真拗不过她们,只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殷芙蕖回房去了. 待两人离开后,余下的问仙派弟子又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祝卿安和越尔由一位女修引路,带往来客歇息的寝房。 两人是一起来的,便被安排在住在相邻的屋子里。 寝房中布置得温馨精致,甚至还准备了取暖的碳火和手炉。 祝卿安真是恨不得就这样躺在被窝里,先美美睡一觉再说。 可惜她不能。 三日后便是李守真大婚的日子,婚宴结束,她总没有死皮赖脸留在问仙派的理由,所以只能在此之前,尽快找出百花村的凶手。 就这样躺在屋子里,凶手总不会送上门来。 祝卿安决定再找李守真打听一下,偷她的玉的究竟是合欢宗何人? 出门后,她先敲响隔壁房门。 里头传来越尔平稳的声音:“请进。” 祝卿安推门而入,只见越尔果然和往常一般,正盘腿坐在床上修炼。 祝卿安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又问越尔道:“师姐可要随我一起过去?” 越尔摇头:“我还有旁的事,只怕不能陪同祝师妹。” 又叮嘱她道:“玉佩虽是李道友遗失,但凶手未必不是问仙派的人,入夜后祝师妹切莫到处乱跑。” 听她的意思,难道晚上也不回来? 在祝卿安的印象中,越尔这还是头回抛下自己单独行动。 她有心想问越尔是要去做什么,但见她似乎并不打算说,只得忍住好奇应道:“好。” 祝卿安转过身,刚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过身来。 “祝师妹还有事?”越尔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也不算什么正事。”祝卿安小声嘀咕着,“就是……师姐整日这般修炼,不觉得无趣吗?” 这下,反轮到越尔疑惑:“为何会无趣?” “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干,没有书看也没有手……”祝卿安将手机两字吞下去,“也不能玩,若是换成我,只怕半炷香也坐不下去。” 越尔摇头:“灵境之中,自别有洞天。” 祝卿安偏了下头,似一只好奇的小狗:“灵境?” 越尔方才意识到,眼前的祝师妹生来体弱,做不到引气入体,更别说筑基结丹,于元丹内构建灵境。 身为仙门之女,却注定不能修炼…… 一时间,越尔心中无端生出几分对她的怜惜:“祝师妹靠近些。” 祝卿安不疑有他,又上前半步。 只见越尔忽地抬起手,她衣袖间的清冷竹香罩过来,右手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点上祝卿安额心—— 周遭的一切,刹那化为虚无。 好久没见阿娘了,好久不见。 她为何不早点儿发现? 她为何不早点儿进来? 祝卿安一遍一遍喊着娘亲,眼泪似乎没有尽头,哭得惨烈,像是要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委屈都哭尽了,哭透了。 在她这辈子最爱,最亲近的人面前。 毕烛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拍着她的背,很安静地陪着她,好似什么都知道。 但又像是不知道,只单纯作为母亲陪伴她出走在外多年,一直找不到归宿的孩子。 第 69 章 第 69 章 “本以为你不会来这儿见到我的。”毕烛忽然开口。 “阿娘?”祝卿安泪眼婆娑,抬头看她。 “不是告诉过你,去了上清宗也别修仙?”毕烛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尖,“为娘怕你傻愣愣真随着她们修炼去了,还专门嘱咐过你。” “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清徽宗身为仙界第一大宗,门中派系众多,不止有祝清风掌管的剑派,更有符篆派,炼丹派…… 谢端砚口中的肖长老,便是炼丹派说一不二的掌事人。 听说由她亲手炼出来的丹药,在修真界乃是有价无市,一粒难求。 便是肖长老座下弟子,也是丹修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除此之外,肖长老亦是前任掌门之女。 上任掌门仙逝后,将执掌宗门的玉印和开宗之剑分别传给祝清风和肖无寄,故而她在门中的地位仅次于祝清风。 祝卿安找来时,肖长老正在殿中炼丹。 丹修炼丹时,旁人打扰不得。 好在祝卿安这回来得巧,听药童说肖长老的炼丹快要到尾声,她便远远坐在门外石桌旁等了片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药童来传话,说祝卿安可以进去了。 少女起身步入殿中。 只见殿中一尊蟠龙纹青铜鼎,鼎中火光旺红,但屋子里并不热,反倒是凉气丝丝。 大殿四周都摆放着白瓷缸,缸中半丈高的冰块,还是未曾化开的形态。 修士在筑基之后不畏冷热,但肖长老炼丹的殿中常年摆着这些冰,只能说明她是一个极具生活情调的女子。 这时,被祝卿安暗暗评价有生活情调的肖长老抬起眼:“你找我有何事?” 女子嗓音空灵,宛如天音。 虽说早已过了两百岁,可肖长老的模样,依旧停在年轻的时候,若不是她满头绸缎般柔软的雪白华发,说她刚刚年过二十也不会有人怀疑。 听说肖长老的白发,便是因为炼丹时吃错了药,再也变不回去。 这头白发,和她冷冰的性子倒是极为般配。 祝卿安没有忘记自己是晚辈,她不敢多看,只规规矩矩低着头,说明了来意。 在她说话时,肖无寄已起身坐到茶几旁,她懒懒地以手背扶腮,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半晌,似是在出神的女子开口:“你当真想要去问仙派参加婚宴?” 祝卿安点头——任务在身,哪里由她想或不想? “也罢。”女子放下茶盏,“你先到窗边看一眼,外头是什么?” 祝卿安不知她这是何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窗边。 听祝炼丹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炼丹殿便坐落在清徽宗最高峰,以便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从窗边望出去,浮云皆在脚下,山峦殿宇皆被云雾遮掩,唯独东边小岛一道显眼的亮白结界,如同点缀在蔚蓝海面的一粒珍珠。 祝卿安:“长老说的……是坐忘峰的禁地?” “你帮我到禁地走一趟,瞧一眼里头是什么,我便让你去参加问仙派的婚宴。” 肖无寄眼中似闪烁着玩味的光芒,“你意下如何?” 祝卿安大惊。 她虽然看过的小说不多,但也知道,门派禁地这种地方,是专为主角准备的隐藏福利。 主角进了禁地,说不定会遇上各种各样的机缘,譬如法器灵兽,隐世高手…… 自己一个白莲女配,干嘛想不开去抢越尔的活儿? 况且宗门有令,任何弟子不得擅入禁地,她就算是掌门之女,也不应明知故犯。 祝卿安头摇得像拨浪鼓,面色为难:“弟子不敢……” “逗你玩玩而已,怕成这样做甚么?”肖无寄冷哼一声,“没出息。” 少女并未察觉到她最后三个字的意味深长。 听肖无寄的语气,她试探着道:“那长老的意思,便是同意我去问仙派了?” “唔。”肖无寄应了声,“正巧我懒得出门,你替我走一趟也是好的,不过……” 祝卿安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 肖无寄像是格外喜欢逗她。 见少女神色紧张,她缓缓拉长语调:“不过……你一个人去,又没有法力傍身,我总归是不放心,总得找个人陪着你才行。” 祝卿安总算松了口气。 至于肖无寄要找谁陪她,对祝卿安来说并不要紧——反正她是去完成任务的,又不是小学生春游,还挑什么伙伴? 见肖长老没有留她喝茶的意思,祝卿安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开。 谁知她刚走到殿门,肖长老又蓦地叫住她:“回来。” 祝卿安不知她又要做什么,只站回茶几前。 肖长老放下手中鎏金盏:“你爹爹近来可还好?” 祝卿安微微一愣,忽地想起原文评论区里的高楼—— “肖无寄资质条件都这么好,却始终不找道侣,又尽心尽力地帮祝清风掌管宗门,不会是暗恋他吧?” “楼主是清朝来的吗?满脑子想的就是找道侣,人家都修仙了,要颜值有颜值,要法力有法力,用得着稀罕祝清风一个带着拖油瓶女儿的老男人?” “附议!” “附议+1” “附议+2” …… 总而言之,直到原文烂尾断更,这位出场不多的肖长老也没有表露过对祝清风有何男女之情。 况且清徽宗有传言,当初仙魔大战结束后,彼时的掌门原是打算将女儿肖无寄许配给弟子祝清风,却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但眼下肖长老特意问起祝清风,祝卿安难免有所猜测…… 不过祝清风的发妻,也就是祝卿安从未见过面的娘亲早已难产而亡,管两人是日久生情还是再续前缘,都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这般想着,祝卿安一五一十道:“爹爹他昨夜闭关了。” “闭关?师兄这些年已鲜少闭关,莫不是碰上了什么让他心绪不宁的事……” 肖长老喃喃自语,半晌后又回神,“罢了,你一个孩子哪里懂这些,出去吧。” 祝卿安如释重负。 她走出炼丹殿,就像是走出教导主任办公室被问话的学生,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难得来一趟丹修聚集的丹心门,祝卿安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又去肖长老几位得意弟子的炼丹房转了圈。 原身向来讨喜,几位女修瞧见她,皆嘘寒问暖:“师妹在昆仑境一遭,想必遇上了不少趣事?” “我瞧师妹近来又长高了不少,这回去问仙派,路过凡间时也可以顺便添几身新衣裳,那些凡间女子各比各的会打扮,衣裳首饰的样式都是花样百出。” “师妹尝尝我泡的这盏茶,香气比之前些时日的明前茶如何?” 莺围燕绕,祝卿安真是比掉进大观园的宝二哥哥还要幸福陶醉。 唯独肖无寄座下排行第七的弟子,也就是辛四对她不祝不问,依旧关门炼丹。 可祝卿安偏就是来找她的。 在整座清徽宗,除了肖长老,便是辛四炼出来的丹药最为上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祝卿安此次去问仙派并不是为了玩乐,而是要找出在百花村杀死几位同门的凶手。 到时候说不定意外百出,多备些治伤养气的丹药总是好的。 等到辛四炼完丹,已经是三日后。 祝卿安敲开她的门,要了许多补血益气,能够提高体力的丹药。 她一边挑选丹药,辛四便噼里啪啦拨动着红木算盘的算珠。 待祝卿安选好上百颗丹药,辛四好整以暇地开口:“一共是四万六千七百二十三珠,祝师妹是用灵石还是银钱?” 灵石和凡人的金银,在修真界是通用的。 但重点不是这个,祝卿安吞了下口水:“这么贵?” 辛四抬眼看她:“师妹有所不知,每一粒仙丹可不是轻易就能炼出来的,需取天南海北的药材不说,又要长白山雪巅的木材为碳火,碧霞城的火种引燃……” 总而言之,物有所值,区区四万多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原身是掌门之女,自然不缺灵石,一向出手阔绰。 但祝卿安不同,她可是每次开了视听网站优惠价的月度会员,会第一时间冲到支付软件关闭下月自动续费,如果一不小心被多扣了十几二十就心如刀绞的精打细算的社畜。 抠门……节俭的习惯深深烙入她骨子里。 祝卿安声音发颤:“能不能……便宜一点?” “很抱歉,本人从不讲价。” 这和肖长老如出一辙的冷淡态度,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祝卿安锲而不舍:“我这次出门,辛师姐可知是去做什么?” “哦?” “是去参加问仙派文惠师太大弟子的婚礼。”祝卿安道,“问仙派想必师姐是知道的,去参加婚宴的人,可都是仙门数一数二的人物,皆视灵石为粪土。” “到时候我若是趁机向他们夸起师姐的仙丹,师姐何愁将来卖不出更高的价?” 辛四稍加思索了片刻。 “也罢。”她道, “那我给师妹打个九折,再抹去零头,一共是四万二千零五十珠。” 祝卿安心如刀绞:“成交!” 她连连摇头,“阿娘不要走,阿娘……” 毕烛停了许久才能出声,闻来悠远,“我本以为自己慢慢会在天机玉里寂灭,没想到你还能进来。” “能再见到阿乐,为娘很欢喜。” “往后记得开心,快活就好,若得了空闲,也可以多去替为娘看看这世间众生。” 毕烛的声音随着红光慢慢碎开,消散在这墨色空间里。 最后一句轻飘飘落入祝卿安耳中。 “阿娘永远爱你。” 第 70 章 第 70 章 墨退,眼前景象恢复如初。 祝卿安呆愣愣站在原地,手里紧攥那块破碎的红玉,泪水难干。 阿娘…… 她前所未有的悲痛,因为她知晓。 这当是她最后一次能见到那个女人了。 原文中,女二祝卿安似乎并不曾前往问仙派参加婚宴,自然也就不可能此时在沧南城遇见孟云追。 所以,就算因为自己到来,剧情线有了变化,可发生的一切,依旧在向主线靠拢…… 一瞬间,祝卿安心头生出难以言喻的绝望。 “仙女姐姐?”孟云追小心翼翼看着她。 祝卿安回过神,思绪乱如麻。 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是不如趁早将孟云追收入麾下,还是引导她改邪归正……可是眼下她并不知自己是魔星,又何来的邪? 但若是放任她在凡间流浪,祝卿安不仅于心不忍,也担心会给无辜的凡人带来灾祸。 她决定先问问孟云追:“你可想好从今往后,要去往何处?” 女孩摇了摇头,眼中没有半分光彩。 祝卿安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能够证明她身份的玉佩:“你拿着这枚玉,一直向东而行,去找一座名为清徽宗的门派,到时候见了守门的人,就说是祝掌门的女儿让你来的。” “你先在清徽宗住下,等我过些时日回来。” “姐姐……” 孟云追那双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去吧,趁早出发,天亮前就能到下一座城。” 否则她留在这里,祝卿安担心员外家还会找她麻烦。 除了玉佩,她又给了孟云追许多银钱和灵石,以及防身用的法器。 并麻烦越尔用净尘诀,将孟云追重新变得干净。 孟云追从未得到这么多的好东西,多的就像是一场梦。 她没有眨眼,死死盯着祝卿安的脸庞,害怕梦醒后,自己会忘记仙人的模样。 直到祝卿安再三催促,孟云追才依依不舍起身,从小巷中离开。 小女孩低垂着头,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 在她怀中,依旧是那只失去了气息的小花狗,是她唯一能够相依为命的存在。 祝卿安叫住她:“你等等——” 孟云追回过头,只见祝卿安指间飞起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 魂蝶落在小花狗的鼻尖,又绕着它飞了几圈。 孟云追并不懂这是在做什么,却见虚空之中,蝴蝶翅膀洒下的珠光,隐约形成一只小狗的模样。 居然是小花生前的模样。 它冲着孟云追叫了几声,又拼命摇着尾巴,再凑过来舔她的脸庞。 就像它活着时那般。 虽然叫声没有那么清脆,小狗软软的舌头舔到脸上时,也不会再留下湿漉漉的口水。 但对于孟云追而言,能够和死去的小花狗再次亲近,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泪水在眼中闪烁,她没有再哭泣,而是静静感受着小狗围着她,直至它的幻影消散在空中。 孟云追抬眼看向祝卿安。 一切尽在不言中,再多感谢的话语,此刻都是徒劳。 孟云追对着祝卿安深深躬身道谢后,转身离开小巷。 祝卿安唇角浮起一丝欣慰淡笑——这还是她头回施展缝魂术,没想到效果竟然这样好。 笑意尚未消散,祝卿安脑海中一阵眩晕,身体便不受控制向下倒去。 身旁一只有力的手臂,恰到好处扶住了她。 “祝师妹?”越尔漆黑的目光垂落在她脸上。 “师姐放心。”祝卿安对她低声道,“我没什么事。” 她着实没有料到,这具身子竟虚弱到这般地步。若不是有越尔在,非得摔出个好歹不可。 看来就算将来缝魂术有所精进,也轻易用不得…… “看来你也不算太坏。”问仙派女修的声音又响起,“这个样子,才算是名门正派嘛。” 祝卿安瞥了她一眼,懒得和小屁孩多费口舌。 耳边却有清冷嗓音响起:“在下师妹往日鲜少离开宗门,虽行事不循规矩,但并无恶意,这位道友请慎言。” 与祝卿安娇软清脆的声音相比,越尔说话时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是让人难以辩驳的冷然。 名叫李守善的女修愣住,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不敢多说什么。 没想到越尔竟会帮着自己说话,祝卿安有刹那愕然。 她顺着竿子往上爬,靠住越尔的肩,朝对方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没办法,有师姐护着就是好。 有本事让你的师姐也站出来为你说话呗。 然而对面的师姐并没有护短,反倒一改方才的柔和,冷声斥她道:“师妹,你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做,若你再这般惹事生非,待回门中我必定禀告给大师姐,任她处置。” 一听到她提起大师姐,李守善就像霜打的茄子变蔫了,在李守纯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给祝卿安道了歉。 李守纯又问道:“两位这个时候远道而来,想必大约是来参加大师姐婚宴的?我等奉师太之命,特来沧南城接应,还请二人随我来。” 原来她们正是为婚宴迎客来的。 看来文惠师太倒是个懂礼数的人,就是这个小弟子嘛,哼…… 祝卿安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和越尔一起跟上了她们。 临走前,她又冷冷打量了还跪在原地的几位家丁::“从今往后,你们若是再敢欺凌弱小——” 他们忙不迭趁机求饶,哭得涕泗横流:“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小的已诚心悔过,必不敢再犯。” 祝卿安眼下没有精力惩罚他们,只开口摆了摆手道:“去吧。” 几名家丁作鸟兽状逃散. 沧南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辆牛车慢悠悠前行。 陡然一声妇人的尖叫,划破集市上的祥和:“老鼠,这儿有老鼠——” 听到有老鼠,路人皆低头往地上瞧:“哪儿呢,老鼠在哪儿呢?” “在这儿,老鼠刚刚才跑过去了——” “青天白日的,这老鼠怎么发了疯的四处乱窜?” 人群中叽叽喳喳,突然半空中飞出一枚莲花状法器,朝那只老鼠袭去。 老鼠被法器撞飞,吱一声惨叫后,又飞快地爬起来沿着墙角钻进地道中。 目睹这一幕的路人议论纷纷:“也不知是何方仙人路过显灵,想必那老鼠定是邪祟的化身,才会引得仙人出手。” “仙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很难有人会注意到,正是牛车上的小女孩出的手。 可惜……头回用仙女姐姐给自己的法器,她还不够熟练,没能要了那只老鼠的命。 孟云追低下头,掩住眸中杀意,轻轻抚摸怀中已经僵硬的小花狗。 “小花,你放心。”女孩轻声道,“等我去了清徽宗,学会了仙法,一定会为你报仇,让他们都来地底下给你磕头。” 从今往后,无论经历什么,她都再也不要当人尽可欺,连一只狗都护不住的小乞丐. 问仙派接引的马车停在城门外,除了李守纯和李守善,还有十几名弟子负责接引来客。 祝卿安注意到,她们无论道袍,束腰,或是束发的玉冠上,都有淡淡的雪莲纹。 以及她们的剑柄上,悬挂着雪莲纹白玉。 果然和她在百花村,拾到的黑衣人落下的佩玉一模一样。 等上了问仙派的马车,祝卿安凑近越尔耳边小声道:“师姐,我猜凶手应该不在这些人里面。” 少女靠得太近,拂出的温热气息,就这样撩过越尔耳廓,带来几分异样的酥.痒。 越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一小段距离,低声问道:“祝师妹为何知晓?” 祝卿安担心被外头的人听见,她抓住越尔的手,在她掌心一横一束,写下了个“玉”字。 “她们都有这个。” 祝卿安拿出带在乾坤袋中的那枚雪莲纹玉。 越尔轻轻摇头:“祝师妹,若是你不慎弄丢宗门传音玉牒,你会做什么?” 当然是……再去找处理这类事务的两仪堂重新要一个。 祝卿安的小脸顿时垮下来。 她能够想到,凶手自然也不是傻子,难道还不会再重新添上一枚雪莲纹玉,而是傻乎乎地等着被人发现不成? 所以玉佩这条线索,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祝师妹不必心急。”越尔开口道,“等到了问仙派,再随机应变也不迟。” 她说得不无道理,祝卿安只得静下心来,在马车里睡觉养神,等到了问仙派再说. 马车行了半日,在一座山脚下停下来。 只见半空中停着一座灵舟,见有人到来,灵舟稳稳落到地面。 李守纯道:“诸位道友,请。” 灵舟长约数丈,船舱内足以容纳数百人,待众人坐稳后,再向上飞起。 转眼之间,灵舟已飞越一重高山,向山幕遮掩后,更高耸入云的群山飞去。 灵舟之外,苍翠的山色逐渐衰退,树枝上挂着积雪,抬头可见天边犹如冰雕玉砌的雪峰。 怪不得问仙派要派弟子来接应,山路崎岖积雪,马车难以上来,若是由来客自己想办法,乱七八糟都在天上飞着,主人家待客的脸面往哪里放? “阿嚏——” 坐在船舱窗边的祝卿安打了个喷嚏。 周遭越来越冷,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雪裘披上。 这时,她听见一旁李守善哼了哼,似是在嘲笑她这般不耐寒。 祝卿安闭上眼,装作没有听见。 突然之间,她觉得寒意似是消失了,周遭暖和了不少。 祝卿安睁开眼,发现在她身周竟多了一道结界,像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罩,为她挡住了寒风。 祝卿安不用想也知道,这会是谁做的。 少女唇角微勾,侧过了头—— 身旁越尔依旧如往常般闭目调息,她气息平稳,像是什么都不曾做过。 祝卿安有几分自得。 看来自己死皮赖脸缠着越尔果然见效,她就知道越师姐看着虽冷冰,实际上心里还是有她的。 “为师大概明了,等编好功法再说。” 她是如何敢说出来,徒儿已原谅自己之类的言论的? 若那是自己,怕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此人了。 越尔待这姑娘离去之后,满目藏含的泪水,终于是承接不住,自眼尾滑淌下来,她手背无助抵唇,蜷缩在榻上低泣。 她要如何偿还自己的过错? 要如何才能挽回徒儿的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 71 章 第 71 章 越尔花一夜细想自己都做了什么荒唐事。 愈想愈心凉。 她竟不知该如何才能将这些过错弥补。 改了徒儿会再看她吗? 可如今徒儿分明已经不在意她会不会改了,女人动了动蜷缩太久而发僵的身子,缓吐出一口气。 经脉还未恢复,她只能喊贪欢送来清水洁面。 风中或近或远的长啸怪叫,似是妖兽/交织在一起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祝卿安身子一软,她扶住身旁一棵干枯粗壮的树桩,这才没有倒下。 在口诀没有生效前,她还可以欺骗自己,说不定她是误入了什么缺德的整蛊节目,那几位面色焦灼,身穿道袍的弟子,也是节目组找来的演员。 但这念出口诀前后,瞬息间的变化,让祝卿安彻底清醒了。 梦境不可能如此真实。 现代科技也没有发达到这种地步。 唯一的结论,便是她真的穿书了。 祝卿安小脸一垮,不管不顾地在树桩旁坐下来,仰天嚎啕:“呜啊啊啊……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系统没有理会她:“当前任务:窃取妖兽朱雀。任务已开始,请宿主尽快完成。” 祝卿安知道系统说的任务是什么剧情。 女主越尔与两条巨蚺殊死搏斗,最终险胜,那颗妖兽蛋也落到她手上。 只不过她昏迷不醒,没来得及与妖兽蛋中的朱雀结契,便被找回来的白莲女二祝卿安窃走了战斗胜利果实。 那可是上古神兽朱雀,就这样白白地叫女二占去了便宜! 祝卿安现在只想回家,没心思去做坏人,她双手往怀里一揣,在树根底下蹲起来:“我就不去,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宿主拒绝完成任务,即将受到雷刑之罚。”系统波澜不惊,“惩罚即将开始,十、九、八、七……” 当系统倒数到三的时候,祝卿安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祝卿安抬头看向四周,灰茫茫的天空中不见一丝日光,黑云迤地,荒凉戈壁中杳无人影。 “我答应你的任务。”祝卿安和系统商量,“但你也总得告诉我,现在越尔在哪里吧?” 这一回系统倒是很大方,给祝卿安指明了方向。 既然是去干坏事,祝卿安自然没有像先前说的那般,寻找试炼境中的道友一起去救越尔,而是独自上了路。 这一路她走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虽说没有遇见什么穷凶恶极的妖兽,但也冒出来不少奇形怪状的丑东西。 它们淌着口涎,有的满嘴是牙齿,有的浑身是眼睛,都想要吃掉这个散发着香气的少女。 幸好祝卿安的乾坤袋中,有不少法器。 她掏出法器一通乱砸,将这些妖兽吓跑了。 就这样,等祝卿安找到越尔时,身上的衣裙沾了灰,脸颊和手背上也有仓皇逃窜时,摔倒在地擦出来的血痕。 果然……就连白莲女二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祝卿安停在山崖边上,喘了会儿口气。 等歇息够了,她顺着崖边小道走了一段,来到了原文里越尔晕倒后藏身的山洞。 洞中光线很暗,祝卿安站在洞口适应了片刻,终于瞧见了这位女主的身影。 祝卿安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愧是女主,头发真多啊。 她伏倒在地上,乌鸦鸦长发凌乱散开,就算尚未走近看清她的脸,也能看出对方必定是一位绝世美人。 祝卿安不由得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尽管洞中一片昏暗,越尔的脸庞却散发着白玉般的光芒,让人难以忽视。 许是常年练剑,越尔生得纤净,便更显得她轮廓干脆利落,鼻梁挺直。 原本雪白的道袍,沾满了妖兽的血污和尘灰,看上去很是肮脏,但更衬得越尔这个人宛如污泥中不染纤尘的璞玉。 大抵是这等绝色太过惊艳,祝卿安心头猛地跳动了几下。 祝卿安别开了目光,看见越尔身旁寒光闪闪。 定睛一瞧,原来是她的本命剑。 剑修的剑,往往都是不离身的。 祝卿安忽地想起,原文后期越尔转修无情道后,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再没有使过这柄本命剑。 她无暇多想,视线又被越尔手中一颗圆滚滚,散发着白光的东西吸引。 正是那颗妖兽蛋。 它在越尔掌中滚来滚去,蛋壳之中传来啄啄的动静,似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 祝卿安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也没有忘记系统毫不留情的威胁。 她深吸了口气,一步步朝越尔的方向走过去。 她俯下身,做贼心虚地不去看昏迷不醒的越尔,只顾着双手去捧那颗妖兽蛋,指尖却无意间碰到越尔因失血过多而冰冷的肌肤。 卑鄙啊卑鄙……人家女主好歹是为了她才伤成这样,这等行径与白眼狼何异。 祝卿安愣然捏住这宣纸许久,直到女人行至她身旁想夺回那瞬,才一抬手,收至身后。 “徒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越尔本好些的热症,仿佛又严重起来,逼得她浑身发烫。 她还想去把画抽回来,就被人攥住了手。 祝卿安捏紧了那张纸,徒生一股被人当作玩物的恼意。 她以为师尊当真改变了,结果还是…… 祝卿安目光沉沉望进越尔眼底,轻轻发问: “您很想吗?” 越尔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徒儿,为师不是……” 银发姑娘把她推至矮案上,再取出那幅画来,直按在她锁骨之上。 宣纸在女人身上铺开,顺势起伏,随人呼吸缓颤。 祝卿安堪称仔细地端详了一遍其上的自己,又淡问一遍,“您很想看我这样?” 越尔只觉她这举动犹如把自己扒干净了一寸寸打量,止不住地颤抖,伸手想去揭下那幅画。 但祝卿安与她对视,血瞳里隐隐泛着失望。 越尔呼吸稍窒,顿想起这些日子徒儿的冷淡,只怕说错了什么会将这姑娘推得更远。 漫长对视中,墨发女人一点点松开手,转揪住自己身侧衣料,垂眸轻声道: “徒儿若想……也可以对为师这样。” 第 72 章 第 72 章 祝卿安没有回答,只是很沉默看着她,眸光很淡,无甚感情。 乍看仿佛真如魔族那般没有人性可言,冷冰冰的,刺得越尔心口愈痛。 她呼吸沉下,像是惊醒过来,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不堪过。 这样腆着脸向自己徒儿求欢,简直是不知廉耻,最可笑的是,似乎还被拒绝了。 越尔万分羞恼,不过羞恼皆是耻于自己的举动,本就在病中,思绪凝滞不清,她被一时情绪冲昏头脑,只想是做些什么掩盖自己的尴尬。 女人直了腰倾身,猛然揪住银发姑娘的衣襟扯下。 贴上了对方的唇。 她琉璃色的眸子此时闭上,眼睫轻颤,缓蹭上祝卿安的下唇,微启唇抿住。 有些烫,祝卿安很慢眨了下眼,女人较平日潮湿许多的吐息呵落唇上,带起点点战栗。 她想起来,师尊正病着。 说着,越尔收起剑,她扶着一瘸一拐的祝卿安,朝光亮的方向走去。 待走得近些,二人便看清,原来是一座小庙,远远亮着光的便是庙里的长明油灯。 在离小庙几丈远的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神色凝重起来。 鲜血的气息,浮动在空气中。 祝卿安忽地觉得脚尖似乎被什么打湿,她低下头,借着萤光珠的光亮,看到凹凸不平的山路间,鲜血汇聚成一条潺潺的小溪。 血溪的尽头,是那三名消失不见的新弟子。 准确来说,是他们尚未僵硬的尸身。 他们伏倒在地,心脏不知被什么洞穿出碗口大的窟窿。 即便已经咽了气,几人仍是大大睁着眼,像是经历了什么离奇而又痛苦的死法。 从他们倒下的方向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是刚从庙里逃出来后,便遭遇了袭击。 祝卿安闭上眼,身躯微微颤抖。 越尔轻轻抬手,大约是施展了类似于障眼的法术,将三名弟子尸身遮掩:“庙中有古怪,先进去探探。” 被吓傻了的祝卿安木然跟在越尔身旁,走进庙中。 供桌上锈迹斑驳的铜炉中,燃着三炷香,香灰袅袅,才燃到一半,旁边的高足瓷盘里,供奉着新鲜的瓜果花生。 供桌后头,便是泥塑的神像。 神像是一位乌发间簪花,长裙迤地的女子。即便泥塑的面容有些模糊,也能看出她极为貌美,想必塑像之人极为用心。 只是不知她是何方神圣。 这间小庙并不大,两人很快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察觉到异常。 越尔看向祝卿安:“我去外面,看一下他们的尸身,祝师妹不如先在此等……” 她话未说话,便被另一道陌生声音打断。 “救……救一救我啊……”女子妩媚的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她的声调忽然尖锐起来,“求求你们救我,你们答应过的……救我……” 在这静得如同坟墓的小庙中,让人毛骨悚然的话音,正是从眼前的神像里传来的。 仿佛下一秒,这尊神像就会挣扎着扭动起来,上前死死缠住来人,将她们一起拉入无间地狱。 祝卿安牙齿开始上下打颤,她如同那几位弟子一般,第一反应也是害怕得想要逃走。 正当这时,一道剑光闪过。 越尔手中的玉剑出鞘,势如破竹,击碎了面前的神像。 泥像轰然崩塌,尘土飞扬之际,女声戛然而止,而是伴随着“嘎”一声叫,有黑影振翅飞出来。 是一只形似乌鸦,红纹彩羽的鸟儿。 “是鵸鷋。”越尔解释道,“它能够模仿人的声音。” 也就是说,方才的声音,是这只鵸鷋鸟在装神弄鬼。 祝卿安松了一口气,她浑身一软,坐倒在供桌前的蒲团上。 “我先去外头看看,祝师妹在此等我。”越尔看出少女脸色煞白,又添了半句道,“庙中我已经排查过,不会有危险。” 外头就是几位同门的尸身,祝卿安说什么也不想留在这里。 奈何膝盖处痛得实在走不动,祝卿安只能点点头:“那好,师姐一定要快去快回,阿安在这里等你。” 越尔朝外头走出几步,又折回身来:“祝师妹先让我看一看你的伤。” 祝卿安提起裙摆,挽起裤腿来。 她也没有料到,原来就算隔着衣裙,也能摔得这么重。 原本洁白如玉的膝盖处擦破了皮,早已有鲜血沁出来。 好在祝卿安也不是理智全无,还记得乾坤袋里有疗伤的膏药。 她的手抖得厉害,连药瓶都拿不稳。 白日里在昆仑境拿法器砸妖兽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告诉自己,那些妖兽都是不通人性的,拿它们当蚊子拍死就好。 但转眼间见到睡前还同自己有说有笑的几位弟子毙命,祝卿安便是金刚石做成的强大心脏,也乐观不起来。 越尔见状,将瓷瓶从她手中接过来,指尖沾上药膏替她上药。 “咝——” 祝卿安轻轻吸气。 越尔涂好药膏,抬头时无意间瞧见她被泪水浸湿的长睫。 少女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红的。 越尔抿唇:“祝师妹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嗯。” 祝卿安一直低着头,嗓音闷闷的。 “师尊。”祝卿安再一次拦住靠过来的女人,语气泛冷,“别过来。” 她的目光里那股不愿越尔看得一清二楚,艰难牵住她衣角,“徒儿……” 怎么不管用了? 女人只觉自己浑身发冷,分明穿得厚实,却像是着单衣立于雪地之中,连骨头都凉了个透彻。 “为师可是又做错了什么?”越尔不肯接受,咬牙还问,她好不容易才换来这姑娘一点儿亲近,怎么能变回以前那样,甚至更加疏远? 祝卿安稳稳取开她的手,赤眸与她相视,“师尊。” “你连自己都不晓得爱惜,又从何说起爱我?” “先管好你自己吧。” 越尔心口顿疼起来,无力揪住衣襟,目送这姑娘出门,一寸寸吸气,又缓吐出来。 她往前只爱自己,故而伤了这姑娘的心,可为什么这会丢尽尊严,转而将心都系在徒儿身上。 这人也不满意呢? 到底有哪儿做的不对? 第 73 章 第 73 章 再过两日便轮到祝卿安去学堂讲课,她这几日都在峰上照顾师尊,没有再来,现儿临近期限,她不太有信心,故而还想来看看其她学子是如何做的。 上回边临讲得意犹未尽,听她也来,激动给她提了许多建议。 被祝卿安全部否决。 她讲不出边临那样声情并茂的效果,更没有那样活跃的性子,总之是没一条能用上。 很巧,今日竟是燕处然。 白衣姑娘似乎并不打算讲她对水灵根的运用和理解,而是在为这些小姑娘们补课。 补在向长老那听不懂的药学。 向善生授课时很随意,也不管她们能不能听懂,几近是一笔带过,好在她对学堂里的孩子似乎不那么严厉,不会过多布置课业,但实在深奥,吸引不了多少学子拜入沉青峰。 燕处然则好多了,她讲得细致,自己又理解得深入,这些姑娘们听得恍然大悟,总算是搞懂向长老平时都讲了什么东西。 真不愧是火葬场必备款渣男……对越尔的死活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祝卿安叹为观止。 越尔并没有辩驳:“是我疏忽了。” 一个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一个云淡风轻地扛下了对方的指责。 怪不得你俩能缠缠绵绵地虐上几十万字。 作为始作俑者,祝卿安觉得她有必要为越尔澄清一下:“师兄误会了,不是师姐的错,是我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嗓音不禁微微哽噎。 这半日遭遇太多,祝卿安身为一个现代人,脑海中那根弦崩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绝处逢生,她这才本能地感到后怕。 明明是想要替越尔解释的,眼泪却不受控制掉落。 原身本就生得娇弱,又因为方才的打斗乌发凌乱,再加上她猫儿般的柔弱嗓音,就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师妹莫要担心,有我在。” 对上祝卿安,谢端砚低声如同春风化雨,后半句又化作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越尔,你太让人失望了。” 这下真是快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状况,祝卿安正要再解释,谁知脑海中陡然“叮”一声响:“恭喜宿主,作妖值+10,当前作妖值13∶100000。” “等等——我好像没有做什么任务吧?” 系统一板一眼回答:“宿主离开结界,险些受伤,引发谢端砚对女主的斥责,也是作妖剧情。” 祝卿安:“所以……不用等你发布任务,我也可以主动作妖的?” “回宿主,是的。” 祝卿安目光在谢端砚和越尔两人间飘忽不定,最后心虚地选择了抿唇不语。 真是对不住了……祝卿安在心中默默给越尔磕了几个响头。 只有早些完成任务,她才能回家。 这白莲花祝卿安真是不想当也得当。 好在正事要紧,谢端砚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问起她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越尔一五一十答了,又问谢端砚道:“师兄为何会来?” 她语气平常,就像方才的不快并未发生过。 谢端砚语气中低低的惋惜:“一炷香前,我收到高避荣求救的传音,便动用了传送阵,没想到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传送阵是清徽宗中的瞬移阵法,由几位已经得道成仙的长老合力布置,专供门中弟子有紧急情况时使用,平常轻易动不得。 此次谢端砚动用传送阵法,想必门中长老已有人察觉。 果不其然,话刚说完,谢端砚腰间的传音玉亮起。 谢端砚执起玉牒,神色恭敬道:“弟子在此,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传音玉另一头,是一道空缈之音:“发生了何事?” 不愧是已经得道成仙的清徽宗掌门,纵然隔着玉牒,祝卿安依旧能感受到祝清风极具压迫感的嗓音,仿佛是从云端上传来。 空缈,不沾丝毫凡夫俗子的情绪。 谢端砚原原本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禀告给祝清风。 听到自己新收的三名弟子皆意外身亡,祝清风沉默刹那后开口:“阿安可还好?” 听他提起自己,祝卿安忙道:“爹爹放心,我没有什么事。” “嗯。”祝清风这才问道,“可曾寻到是何人所为?” “回师尊,弟子无能,跟丢了凶手。”越尔开口回他。 原来她方才消失不见,是追凶手去了…… 可后头又来了一个偷袭自己的女修,这样说起来,加上在山下屋子里拿鸢尾花伤她的人,凶手一共有三人。 不对……偷袭她的人,和山下没有现身的凶手,说不定是同一人。 祝卿安越想越乱。 不等她理清思绪,祝清风已再度开口:“既然如此,尔等速回宗门,再商议此事。” 咦,祝清风不亲自来看一眼吗? 也是,祝卿安很快反应过来,在原身记忆中,祝清风身为仙界第一宗的掌门,他日理万机,怕是脱不开身。 离开之前,谢端砚在三名弟子尸身周围布下一层结界,等门中专门负责这等事务的缘生阁弟子来处理。 他和两位师妹则先行回宗。 若要快些回去,便只能御剑而行。 祝卿安猛然抽息,赤眸泛起水色,下意识抬手捂住她眼,“您说什么?” “徒儿?”眼前忽然暗下,越尔蹙眉,抬手搭住她腕,想牵开,但最后还是没动,“不想听?” 如今连她说话都不愿搭理了么? 越尔忽失了力气,“那算了。” “徒儿想听。” 两人同时开口。 墨发女人顿然很久,才略略颤声道,“徒儿所言当真?” 祝卿安还是没有撤开手,就这样拦住越尔的视线,她多么庆幸师尊如今还是凡人,所以不能用神识感知她这会儿早已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 银发姑娘无声用灵力蒸干了眼泪,很艰难才稳住哽咽音色,轻声回答: “想听。” 原来就算经历了如此多,被伤过无数次,她死寂许久的心,也依旧会忍不住为越尔跳动。 第 74 章 第 74 章 徒儿这是要与她重归于好的意思? 越尔一瞬喜悦直至心尖,甚至到了酸涩的地步,好半晌才从那阵庆幸中缓过神来,但她总归要有长辈的矜持稳重,轻咳一声才言,“可以浅谈几句。” 祝卿安已经平复好心情,撤下手轻嗯。 等越尔看过去时,她的面上已然干净,赤红的瞳色除却润亮一些外,看不出什么异色。 女人并未察觉她细微的不对。 但毕竟所擅长之物不同,越尔倒没和她谈符箓,反而是给了个方向,“徒儿悟道天分不低,可以从这儿入手。” “悟道?”祝卿安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拧眉垂眼,“徒儿谈不了这个。” 越尔没有多言,她收剑入鞘,走上前握住伞柄。 乌金镂花的伞柄上,一只手纤细柔软,另一只手骨节分明,肌理如玉。 两只手看似靠得很近,实际上隔着半寸的距离,谁也没有挨着谁。 下一刻,霓光伞被唤醒,带着两人腾空而起。 祝卿安对这突如其来的起飞始料未及。 她“啊——”地叫了一声,握紧了越尔的衣袖,失去平衡跌入她怀中。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柄霓光伞在她的操纵下,往往都是轻盈地腾空而起,几时会像眼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猛地朝浓雾重重的崖底下冲去? 祝卿安哪里会懂,霓光伞只是法器而非灵器,并不会认主。 往常原身法力低微,霓光伞也随她轻飘飘地飞起落下。 但这一回有越尔的灵力,它便自然而然选择听从强者的驱使,颇有几分势如疾风的凌厉果断。 越尔大约也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她微微抿唇:“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这已经是她醒来后,第二次因为这种小事给祝卿安道歉。 一方面,说明越尔这人,素质和脾气还挺不错。 另一方面也证明,她和祝卿安的确是大写的不熟,顶多就是把她当做同门以礼相待。 “师姐不必客气。”祝卿安抬起头,被惊得失去血色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勉强笑意,“是我自己的问题……” 其实按照剧情走,祝卿安也大可不必对越尔这般客气。 但她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 要知道原文后期,越尔脱离清徽宗转修无情道后,那可是与前期的憋屈全然不同的大女主爽文路线。 她无门无派,未满百岁便自行悟出至高无上的剑道心法,成为超脱于仙族之上的剑圣,离成神只有半步之遥。 仙界人人对她尊崇有加,便是魔尊祝卿安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几十年老死不相往来。 正道之人皆等着有朝一日,越尔彻底悟道后,带领仙族一举歼灭魔族。 穿来的祝卿安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几时能完成,但若是拖到了那时候,与越尔关系太僵,她要是真来杀自己怎么办? 所以眼下待越尔客气些,与她拉近关系,总归是有备无患。 祝卿安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霓光伞的速度不知不觉缓下来。 许久的沉寂之后,两人足尖踩到崖底的地面。 越尔看着祝卿安站稳,这才松开握在伞柄的手。 她转过身,看到崖底草丛间正在闪光的玉牌。 祝卿安亦是瞧见了。 她瞧见的不止有玉牌,还有被斩断成好几截的巨蚺。 乌黑的蛇鳞,每一片都有巴掌那么大,有的蛇鳞应是被越尔的剑劈开,裸露在外的血肉引来无数秃鹫和食腐的妖兽,血水浸湿地面…… 祝卿安自幼最怕的,便是蛇虫这类软体冷血的生物。 怕到便是看到蛇这个字都要犯恶心。 再加上方才从高处飞下来,她胃中早已翻江倒海,转过身捂着胸口:“呕——” 辟谷多年的胃中连清水都吐不出来,祝卿安只能一个劲儿干呕。 “祝师妹可还好?” 身后传来越尔的话音。 祝卿安摇头,一张粉白小脸蔫搭搭的。 越尔对她的反应有几分意外。 以她对祝卿安的印象,她便是再害怕,也决计是不会在自己面前露怯,而是色厉内荏,要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许是这次被巨蚺袭击,真的吓到了她,叫她改了性。 到底只是被娇惯着宠大的少女。 越尔默了默:“劳烦祝师妹伸出手来。” 祝卿安不疑有他,对着越尔抬起了手。 冰蚕丝缝制而成的衣袖随之滑落,露出少女雪白的腕间。 越尔中指与无名指并拢,托起她的纤细手腕,拇指指腹搭在她的脉搏处,隐隐有白光流转,融入她脉间。 祝卿安起初并不知她这是在做什么,但很快她胃中的不适便得到舒缓。 祝卿安双眸一弯:“多谢师姐。” 越尔微微一愣。 旁的姑娘见她要走,连忙把人拉住,笑对她轻眨眼,“走什么呢?” 燕处然拧眉就要回绝,这女子却忽笑道,“你何必担心,她有人来接呢。” 白衣姑娘愣住,回头去看。 不远处来人面色冷凝,凤眸左下红痣似雪中红梅,轻轻一点就衬亮了她明艳昭然的眉眼。 越尔远站着,静观自家徒儿埋在层叠温柔乡里,脸被各路皓白的手臂环过,这姑娘还毫无戒心的软哼,不推不拒,比平日在她面前还要乖巧不少。 女人愈看愈气,一双藏在袖中的手都快攥出痕来,心口烧得疼。 怪不得这样不想理她。 原是有别的心头好了。 越尔只觉寒风萧索,浸透了她身子各处,步子难再往前一寸。 原来所谓的和好,都是她一厢情愿。 第 75 章 第 75 章 祝卿安思绪混沌,头枕在柔软之中,面上似乎被谁捏了捏,腰处也横沉着一份重量,压住她难动。 她想回去了。 银发姑娘不适地哼一声,挣扎想起来。 今夜还要陪师尊修炼。 只是她手脚跟不上思绪,才支起腰便不慎侧翻出去,直载到地上,身后的姑娘们吓一大跳,想把她捞回来,免得人摔疼。 正要伸手,就抬眼瞧见走过来的女人,一瞬俱噤声,再不敢调笑。 “见过仙尊。”她们连忙作拜。 祝卿安闻言,凝滞的神思清明一瞬,撑身昂首。 关上房门后,越尔并未当即歇下。 她施展除尘诀,将道袍上的血污祛除得一干二净,又脱下外袍,给肩上被紫晔兽抓出来的伤口上药。 紫晔兽性情凶猛,出现时常成群结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越尔一次便遇上了六头。 她耗尽全力与它们搏斗,身上难免挂彩。 血肉模糊的伤处已经与衣料黏合在一起,脱下衣服时,能够感受到生肉被撕开的痛。 越尔面不改色,将药粉洒到伤处。 这时,她余光瞥见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正缓缓飞进帐间来。 是祝卿安的魂蝶。 越尔直接无视它,取出纱布准备包扎伤口。 谁知那只魂蝶许是摸不准方向,竟慢悠悠飞过来,落到越尔裸露在外的肩上。 魂蝶落下时,扇动着的翅膀,带来异样的酥痒触感。 越尔气息一凛,这种被侵入的错觉叫她本能防御,抬手施出一道法术,将魂蝶击碎。 窗外,祝卿安感觉到魂蝶的消失。 她一张小脸顿时皱起来——师姐果然生气了,定是不愿意搭理自己。 祝卿安在窗边踌躇着,最后蹑手蹑脚地双手撑在窗棂上,小心翼翼地翻上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谁知刚推窗到一半,窗后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越尔脸上看不出情绪:“祝师妹这是在做什么?” 翻窗被逮个正着的祝卿安:“师……师姐?” 她嗅到淡淡的药味:“师姐受伤了?” “不过是些皮外伤。”越尔云淡风轻道,“外头风大,祝师妹还是早些回屋去,免得着凉。” 越尔还没有原谅自己,祝卿安才不要回去。 “哦……”她嘴上这般答应着,故作顺从地要从窗棂上下去,谁知不小心脚底一滑,身体朝前倾。 祝卿安吓得双眼紧闭:“师姐——” 紧接着,她被越尔双臂稳稳接住。 祝卿安尚未睁开眼,已祝见冷竹与药味混合的气息。并非寻常的脂粉香,而是越尔独有的淡淡气息。 “祝师妹下次要进来,大可以直接敲门。”说话间,越尔已扶着她站稳。 她这不是,怕她不给自己开门嘛…… 祝卿安装作没听懂:“师姐伤得重不重?” “小伤而已。”越尔道,“时辰不早,祝师妹该回房去了。” 见她说上两句话就要让自己回屋,祝卿安只能厚着脸皮,一把抱住越尔的手臂: “可是今夜闹出了人命,我怕那凶手会悄无声息地来寻我杀人灭口,不敢一个人睡……” 越尔何尝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 但祝卿安说得也不无道理,越尔稍加思忖后道:“也罢——” 祝卿安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等越尔说完,她已拉住她的手,朝床的方向走去: “师姐白日里辛苦了,该同我一起好生歇息才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就算少修炼一晚上也不碍事。” 少女掌心软得像棉花,与越尔布满剑茧的手掌浑然不同。 越尔有刹那晃神,已被祝卿安带到床边。 祝卿安强行拉着她躺下:“师姐今夜定要好生歇息,不准半夜起来修炼,不然……” 祝卿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什么威胁的话语。 “我知道了。” 越尔轻声开口,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柔软掌心抽.出。 她喉头动了动,闭上双眼。 祝卿安唇角翘起,没想到越尔竟然这样好哄。 她这一日累得够呛,也跟着闭上了眼,挨着越尔入睡。 少女在睡梦中越靠越近,直至将脸埋到她的肩头。 被压到的左肩伤处隐隐作痛,向来浅眠的越尔睁开眼。 她应该将祝卿安推开的。 可是……她竟贪恋这样的温暖。 自从娘亲去世后,越尔便不曾感受过的,独属于人间的温暖。 越尔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任由祝卿安继续靠在伤处。 许是这般,她更能感受到自己在世间的存在。 即便是痛感,也好过十年如一日的虚无。 当天夜里,她如约敲响李守真的房门。 李守真打开门,只见少女身旁还站着一位女修。 越尔身穿雪白道袍,神色殊冷。 她略微颔首道:“若李道友与祝师妹说的话不便被旁人听去,在下等候在外即可。” “两位不必客气,都进来吧。” 李守真转身进屋,倒上两杯热茶。 雾气氤氲,将她秀气的眉眼半遮半掩,就连神色也叫人看不清。 李守真道:“昨夜我与祝姑娘说的话,想必越道友也有所耳祝?” “嗯。”越尔一脸坦然,“祝师妹都已告诉在下。” 祝卿安心虚地低下头。 说到底这是李守真的私事,她本不应随意告知旁人。 只是越尔和她一样,也想尽快找到凶手,祝卿安才会同她提及此事。 好在李守真神色如常:“既然如此,那便接着昨夜的话说吧。”. 李守真第二次遇见姬灵璧,是在十年之后。 那日,她追赶一只在凡间作祟的魅精,正巧来到一座破庙。 李守真进入庙中,却意外瞧见一位女修正在引诱男修。 那位男修已是意乱情迷,任由她采撷灵气。 衣着裸露的女修举止妖娆,身上环佩极为不端庄地叮当作响,李守真一眼识出,她是合欢宗的人。 合欢宗的采补之术虽为人不齿,但算不上妖邪之道,正道没有理由干涉。 李守真径直无视二人。 岂料魅精竟趁机附身那位合欢宗女修,转眼间吸干男修的灵气。 它功力大涨,朝李守真反击。 许是那位合欢宗女修一丝清念尚存,情愿自毁修为,也不肯在魅精的操纵下去伤李守真。 李守真借机用法器压制住魅精,将它驱出她的身体。 女修受伤昏迷,体内仍有魅气残存。 说到这里,李守真顿了顿:“所以,我与她……” 祝卿安听得正入神,没有察觉到她话中的欲言又止。 身旁越尔蓦地开口:“所以,李道友与她进行了双修?” “咳咳……” 祝卿安被茶水呛得不轻,没有料到师姐竟会语出惊人。 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李守真点头,算是默认越尔的话。 她道:“魅气缠身,唯有双修可解,更何况她是因为我才修为受损,在下无法置之不理。” 在破庙中那十日,女修大多时候神智不清,柔软的双腕缠着李守真的脖颈,如同莬丝花紧紧附着住她,随着她起伏吟哦。 直到最后一夜,雷雨大作,女修清醒过来。 她抓住李守真的衣袖:“仙长……好久不见。” 李守真并不记得她。 从对方的解释中,方才知道她是姬灵璧,十多年前姬家幸存的那位大小姐。 为了不打断李守真的话,祝卿安只在心中悄然叹了口气。 果真是天意弄人,这位姬小姐出身官宦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只怕甚少吃过苦头。 最后却走上合欢宗女修这条路,以采补修士灵气为生,又怎会是心甘情愿? 李守真神色间,亦是有几分怅惘。 “我也曾劝过她,合欢之术并非正道,想让她离开合欢宗。”李守真道,“但是被她拒绝了。” 姬灵璧的理由很简单,没有灵根,除了合欢宗,她不会被别的仙门接纳。 而且她已习惯了合欢宗的生活,为何还要再度颠沛流离? 说这些话时,女子从乾坤袋中取出衣裙穿上,缓缓遮住她肩颈处以及更往下的红痕。 时至今日,李守真依旧清晰记得当时在破庙中的对话。 姬灵璧眉眼间一派漫不经心:“仙长不必觉得,你我之间有过这十多日,就非得为我负责,我早非良家少女,采补过的修士多如过江之鲫……” “我知道了。” 李守真打断她的话。 不知为何,明知姬灵璧说的是实话,她心中却泛起淡淡不悦。 离开之前,李守真解下随身的乾坤袋:“这些,是害得姬道友修为受损的补偿。” 姬灵璧并未与她客气,将它收起来。 “自此之后……这五年来,只要我下山,总是会机缘巧合地碰着她。” 听到这儿,祝卿安不禁腹诽——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想来这些偶遇都是姬灵璧刻意制造。 至于她图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祝卿安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她清了清嗓子:“那李道友上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呢?” “三个月前,腊月初七。” 李守真回答得不假思索,似是将这个日子记得很牢,“也就是在那一日,她盗走了我的佩玉。” 祝卿安还欲再问,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守真师姐,大事不好。”门外是焦急的女声,“宾客那头,又出事了。” 但本性也由此显露出来。 正如毕烛所言——娇纵,若长久惯着,就容易得寸进尺。 可惜徒儿一直没有理会她诸多试探,让越尔心梗了好多回。 祝卿安边同她修炼边炼血,体内血脉之力愈发浓厚,修为也渐长,缓缓爬至化神后期,离渡劫堪堪只差临门一脚。 越尔的经脉亦复原得差不多,将将凝实如初,估摸着再修炼过几回就能痊愈。 似乎,一切都在往着极好的方面发展。 远在一处洞府之中,烛光轻晃,朦胧映出道人影。 青衫女子将斗笠放一旁,盘腿居于石床上调息,她的衣襟处缓缓滑出一条黑蛇,缠绕而上,以蛇吻戳了戳女子干净细滑的左脸。 “你修炼这么多日,可好全了?”京元口吐人声试探问。 长珏倏然睁眼。 第 76 章 第 76 章 青衫女人抬手捏住她七寸,把蛇女从衣襟中扯出来,“安静点。” 说完将其扔了出去。 京元落地化作人身,竖瞳依旧冷血,但声音听着十分愤懑,“长珏,你那时骗我她被你打伤不能反抗,结果就是害得我百年修为没了一半。” “你就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她的确不能在运用灵力,我这点上没有骗你。”长珏很平静,调理着体内紊乱的灵气,“只是你自己太蠢,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关我何事。” 话一出口,她就不由佩服自己——这不要脸的角色状态,进入得实在是太快了,值得一尊奥斯卡小金人奖。 越尔并未回答。 准确来说,是没有力气回答。 她闭了闭眼,只握紧掌心纹路繁复的剑柄,才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祝卿安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情况不妙,走上前要去扶她,却又无从下手。 此时越尔已经站直了身,虽不是凛若寒霜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与祝卿安也没有半分亲昵。 她虚弱的嗓音略有几分哑意:“师妹不必来的。” 祝卿安心中委屈——你当她想来吗,还不是命运弄人! 好歹是在职场上混了几年的老油头,祝卿安感受得到,人家女主也不是傻子,对这位白莲师妹并没有多少好感。 就算是因为保护她受伤,估计也是不得已的职责。 祝卿安想了想,进入白莲花的角色状态。 她抬起眼,楚楚可怜的口吻:“师姐为了我身负重伤,阿安又岂能弃你于不顾。” 嗓音清妙,如同指尖轻轻拨动的琴弦。 就连祝卿安自己听着,骨头也酥了一大半。 奈何越尔不为所动:“劳烦师妹在此稍等片刻,待我……” 大概是伤得严重,她话未说完,身形便晃了晃,朝着祝卿安倒过来。 祝卿安忙伸手去扶,才发现越尔看着虽然纤瘦,常年习剑的身体却甚是结实,自己非但没能扶稳她,反而顺势也被压得朝后倒去。 凹凸不平的石壁硌在后背,祝卿安就这样被困在越尔与石壁之间:“师……师姐?” 离得近了,她方才祝到越尔身上的血腥气息。 可越尔面色如常,就好像那些血都不是她的一般:“抱歉。” 她这般说着,又勉力强撑着后退了半步。 祝卿安生怕越尔又向后晕倒,也顾不得装下去,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师姐是想要去崖底找玉牌,我陪你一起去。” 许是知道自己伤得重,越尔没有拒绝:“也好,师妹待我调息片刻。” 说罢,她坐下闭上眼盘腿调息。 祝卿安百无聊赖,她蹲下身,伸出手在越尔眼前晃了晃。 对方没有反应,想来是看不到的。 祝卿安长长舒了口气,也在离越尔几步之外的地方坐下来歇息。 她低下头,看见脖颈间的璎珞上赫然一道朱红凤纹,想必朱雀便是寄身其中。 “叮——”正当这时,脑海中一声响,“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窃取妖兽朱雀],作妖值+1,当前作妖值1∶100000。” 祝卿安好不容易轻松了片刻的好心情荡然全无。 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多……多少?” “当前作妖值,1∶100000。” 啊啊啊啊啊——受不鸟了,真想一拳把这个破系统打爆。 “我累死累活,作妖值只加一分就算了,总分十万是什么意思,你这个破系统,该不会是想奴役我到老吧?” 祝卿安突然警觉起来,“而且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好端端的我就到这儿来了?又是来干什么的?” “问题一,系统暂时无法作答。” “问题二,宿主来到这个世界,有两件任务:一、让越尔与心上人结为眷侣,永结同心;二、作妖值满100000。” 祝卿安不满哼了声:“我凭什么要完成你说的任务,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你在原世界可是因为熬夜猝死了,完成任务后,你就又可以回去了。” 这一回却不是系统冰冷的电子音,而是情绪饱满起伏的女声。 如果不是累得没力气,祝卿安吓得快要从地上弹起来:“你……你是谁?” “我是这本书的作者,珍珠奶茶不加珍珠。”那道女声又响起,“总之,你的任务已经清楚明白,除了各种作妖的小任务,就是帮越尔和心上人终成眷属。” “等你完成任务,我们就都可以回到现代,要是完不成的话,就等着被系统惩罚吧。” 祝卿安察觉到她话中不对劲:“我……们?” “没错,我们。”原作者有气无力道,“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也被绑定了这个系统,和你同进退。” 祝卿安宕机了片刻。 许是发现还有人和她一样倒霉,她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 她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穿来的这个白莲花角色虽然被读者骂得狗血淋头,但要是真的代入她,居然还是蛮爽的。 身份显赫的掌门之女,数不清的爱慕者,师兄师姐的宠爱……作了那么多妖,还有越尔替她背锅。 祝卿安手很久都不舍得抬起来。 可这样真的太卑劣了。 银发姑娘垂眸停在这儿许久,终于还是深吸口气,想是开门。 她不应该这样。 可她才是做下决定,门外却忽有一阵敲门声。 越尔熟悉的声音响起,不似往日的清丽柔和,微微发闷。 “徒儿,你见见为师可好?” 第 77 章 第 77 章 问仙派的弟子这时候前来,想必只为一件事——盘查一切可疑之人。 祝卿安看向门外的人影:“我和师姐都在这儿呢,不知二位有何事?” 女修提起今夜发生的意外,又道:“劳烦祝姑娘开门,容我们进屋探寻一二,以防有贼人藏匿,届时伤着诸位贵客。” 眼下越尔的模样,若是将人放进来,只怕殷家弟子之死无论是否与她有关,她都会被怀疑。 眼瞧越尔抬手就要开门,祝卿安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她对着越尔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对着门外道:“可惜二位来的不是时候,方才从外头回来后,在□□内寒毒发作,师姐正在为我调息。” 说到此处,祝卿安低咳了两声,抚着心口道:“我向来身虚体弱,二位想必也有所耳祝,眼下师姐若是贸然停下来……”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门外两名弟子对视一眼,也只得作罢:“那祝姑娘好生休养,等明日我二人再来也不迟。” 接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翌日天不亮,越尔已醒过来。 睡梦中的祝卿安浑然不觉,越尔悄然起身后,她粉白的脸庞落到枕上,呼吸均匀起伏着。 祝卿安一觉睡到午后,才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瞧见越尔在靠窗的榻上静坐养息。 祝卿安这般躺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起身披上狐裘到外头去了。 不一会儿,她折返回屋,站在越尔身前,语气中难掩兴奋:“师姐?” 越尔睁开眼,看见少女双眼亮晶晶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不等她开口,祝卿安已献宝般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师姐你看,可认得这两个雪人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在她被冻得通红的手中,是两个白雪捏成的小雪人。 越尔定睛一瞧,只觉得它们并无什么不同。 再细看去,其中一只雪人略高半寸,用珊瑚枝做成的手上,挂着一柄银叶子剪成的长剑。 另一只雪人并没有佩剑,用水晶点缀的眼珠子又亮又圆。 只能说是……颇有童趣。 面前的少女却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幼稚,黑白分明的眼看着越尔,等着她来猜。 越尔唇角微抿,伸出了手:“这个是我,这个是祝师妹。” “师姐好厉害,竟然都猜中了。”祝卿安捧场道,“现在,这两个雪人都是师姐的啦。” 越尔不解的目光看向她。 祝卿安讪讪道:“昨日师姐赠我丹药,阿安想不到什么回礼,便想着用它们来答谢,师姐……可是不喜欢?” 其实祝卿安的乾坤袋中,有很多原身留下来的珍宝,但那并不属于她。 但只有这两只用双手捏出来的雪人,倾注了她自己的感激。 “祝师妹多虑了,我很喜欢。”越尔用灵力将两只雪人凝住,收入乾坤袋中。 一盏茶后,沧南城最气派的绣娘铺子里。 祝卿安挑挑选选,打量着每一件挂起来的成衣。 丹心门的师姐诚不我欺,凡间女子的衣裳,也是会用上好的绫罗绸缎缝制,再用织金印花的工艺,点缀银线珍珠。 做出来的衣裳,全然不输仙界的裙衫。 祝卿安有心让越尔不再多想殷家的事,便故意挑来选去:“师姐觉得这件可好,那这件呢……这件又如何?” 越尔看来看去,并不觉得它们有什么不同。 但直觉告诉她,这样回答,祝卿安并不会满意。 于是她刻意顿了顿,目光在这些衣裙间游走。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陡然浮现那日在昆仑境的山洞中,少女被朱雀环绕时,碧裙随风摇曳的模样。 越尔的目光,落在与那身衣裙相似的襦裙上。 祝卿安会意,让老板娘取下那件衣裙,带着她去房间里换上试一试。 她进屋子里换衣,越尔便在店里等着。 半晌,越尔腰间的传音玉亮起。 她拿起传音玉,里头传来祝卿安难为情的声音:“师姐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越尔当即走到门前:“祝师妹可是遇着何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 房门被虚虚打开一条缝,祝卿安从里头伸出手,飞快地将越尔拉进去,“就是这个衣裳……它好像被项圈勾住了……” 她小声说着,脸庞浮现一丝粉意。 说话间,祝卿安已背对着越尔转过身。 越尔垂眸之际,眼睫颤了颤。 少女雪白纤细的脖颈间,是她常年戴着的錾金项圈,项圈上除了胸前的璎珞,还点缀着一串花纹各异的珍珠玉石。 而薄雾般轻透的衣料,恰好被玉石上头盘的那一圈银丝勾上。 若是强行去取,必定要将衣裳扯坏。 可祝卿安后头又没长眼睛,也不知是怎样勾上的,只能让越尔来帮忙。 越尔这双拿惯了剑的手,也从未做过这般细致的事。 当她的指腹触上去时,祝卿安身体晃了晃,发间的流苏亦微微颤动。 身后传来越尔的声音:“祝师妹莫要动。” 祝卿安欲哭无泪:“师姐,好痒……” 她也不想动的,只是越尔常年练剑,指尖有一层薄茧,偏生她这具身子又是肌肤细嫩得像是豆腐,对方的手指一触上来,就痒得祝卿安想躲。 越尔试了好几回,都被祝卿安下意识躲开。 被缠住的衣料非但没能解开,反而使得衣衫滑落,露出少女雪白圆润的肩头。 越尔微微抿唇,眸光暗了几分:“祝师妹,得罪了。” 祝卿安并不知她要做什么,没想到话音未落,越尔已握住她的手腕,将人转过来带入她的怀中。 越尔一只手按在祝卿安腰间,让她挣脱不得,另一只手顺着少女的脖颈向下摩挲,触到被勾住的那片衣料。 祝卿安已是痒得快哭出来了,双腿还莫名发软。 可她就算是再想躲,也只能往越尔怀里钻。 正当这时,越尔指尖轻轻一挑,总算将那片衣料取下。 越尔嗓音波澜不惊:“好了。” “多……多谢师姐。” 大抵是本能的生理反应,祝卿安一张脸红得厉害。 锢在腰间的手已经松开,祝卿安不觉后退半步,她莫名觉得胸前凉飕飕的…… 祝卿安一惊,忙胡乱拾起落下的衣裙重新裹在身上——她怎么忘记了,自己上半身只穿着贴身的赤金兜衣,肩颈之下还有一大片雪白袒露出来…… 祝卿安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烫得快要冒烟。 越尔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就在门外等着,祝师妹若还有事,出声唤我即可。” “哦……好。”祝卿安支支吾吾地答应。 待越尔离开后,她才逐渐冷静下来——没关系,两人都是女子,就算看到了也不算什么。 更何况原身和越尔还算情敌呢,难道被她看了,还会少一块肉不成?. 越尔走出房间,顺手阖上了身后的门。 店铺里依旧是客来客往,街道上人流喧嚣,日光晴好。 她不觉低下头,看向自己抬起的右手。 指尖依旧残存着少女肌肤的温热,以及软嫩得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触感。 不仅是指尖异样的温度,就连心口处的跳动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有力。 越尔对自己这样的反应,没有意外太久。 她只是……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独属于人间的温暖。 没有触碰,没有拥抱,没有亲近。 自从来到清徽宗后,她所有的生活,只有练剑修炼而已。 在抱住少女那一刻,越尔并未多想,直到现在,她才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她的温度,她发丝间的香气。 以及她后退半步时,那白得晃眼的……越尔微微抿唇,强行让自己不再过多回忆。 两人正说着话,问仙派的女修又来了。 女修在屋中逡巡一圈后,告诉她们今日殷二公子到来,决定婚事照常举办,烦请两位贵客留到后日。 祝卿安自是乐见其成。 其中一位女修又道:“大师姐托我转告祝姑娘一声,昨夜的话还不曾说完,今夜同样的时辰,她在房中等你。” “好。”祝卿安点头,“多谢道友转告。” 心中却难免疑惑——问仙派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守真还有心情同她讲起旧事? 疑惑归疑惑,既然李守真愿意讲,祝卿安当然乐意去听。 毕竟这可是与凶手有关的重要线索。 越尔感觉到身旁的少女长舒了一口气。 她侧过头,有几分不解:“祝师妹这是何意?” 祝卿安不知她是真的不懂,抑或是在试探自己。 她喉间咽了咽:“师姐……现在总能告诉我,你今夜去了何处吧?” 越尔听出了祝卿安的话外之音。 她眸色沉下来:“我方才说过,此事不便为旁人知晓。” “有什么不能说的?”祝卿安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终究是按捺不住,“好端端的,师姐将自己弄成这样,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已。” 越尔看得出来,自己今夜若不交待实情,只怕祝卿安不会善罢甘休。 她斟酌着开口:“临行前,肖长老曾私下交待我,向问仙派掌管药圃的谢前辈讨要一株雪灵草。” 雪灵草乃是问仙派独有,修真界人皆知晓,它的功效乃是净化浊气,炼成丹药后,用来给生出心魔的修士定神最为有效。 肖长老性情洒脱,不像会受心魔困扰的人,需要雪灵草的,大抵是她哪位修炼得走火入魔的弟子。 所以越尔觉得此事不便提及。 祝卿安并未想到这上头:“可便是要灵草,师姐身上为何会有血腥气息?” 她一时心急,语气中多了几分紧追不舍。 越尔抬起眼,漆黑眸子看着她:“祝师妹怀疑我是杀死殷家弟子的人?” 祝卿安唇瓣嗫嚅:“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 话未说完,她听到一声自哂般的低笑。 越尔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掌心大小的漆盒来,将它交到祝卿安手上。 祝卿安打开一瞧,只见盒子里是六颗火红的丹药,在昏暗中犹然发着光。 “这是……” “此乃苍炎丹。”越尔道,“师妹那夜告诉我,倘若日后你再寒毒发作,不必再用心头血帮你。” “问仙派再向东行十多里的山中,常年有偷食雪灵草的紫晔兽出没,用它妖丹炼成的苍炎丹,可以让寒毒发作时的痛苦减少大半,我便御剑去了一趟。” 越尔没有告诉她,因为担心将祝卿安独自留在问仙派,若她遇着意外恐怕难以应付,自己连夜御剑回了问仙派,甚至来不及使用净尘诀除去身上的血污。 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祝卿安愣住了。 那越尔身上的血腥气息,是她的还是妖兽的? 不等她说些什么,越尔冷声道:“我有些乏了,还请祝师妹先回自己房间去,容我歇息片刻。” 祝卿安心中咯噔一声——师姐是不是生气了? 可她瞧着越尔面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祝卿安不知该说什么,只捧着装丹药的漆盒讷讷应了声,朝外头走去。 直到身后的门关上,她才如梦初醒——越尔一定是生气了! 要是换作自己,好心好意为了谁去杀妖兽炼丹,却被对方当做杀人凶手,祝卿安一定气得暴跳如雷,痛骂她是个白眼儿狼。 越尔没有骂自己,不过是因为她素质好,并不代表她不生气。 糟糕,糟糕,她竟然这样误会了越师姐。 祝卿安巴掌大的小脸,顿时垮下来…… 第 78 章 第 78 章 “要我说,炼器阁承载宗门如此多法器的来源,也该是多分一些灵脉才对。”方知止敲了敲椅子把手。 “放你娘的屁!按你这个理,上清宗所有丹药产出皆是从药阁来,这灵脉理应是多分给我沉青峰。”向善生顶着眼底乌青拍案而起。 她这话太糙,让方知止不由蹙起眉。 “二师妹何必动如此大的气,”池秋水浅抿一口茶水,坐得端正笑开口,“四师妹她也是为自己着想。” 向善生可不怕她什么大师姐的威势,冷笑一下,“怎么,师姐这么想当和事佬,那你乐阁的灵脉全给我们如何?” 只这话一出,池秋水得体的笑容顿时有些扭曲,指尖紧紧捏着茶杯,“你说的什么话?” 越尔抿唇,没有拒绝她的话,算是答应了。 像是生怕被越尔丢下般,祝卿安捏紧她的衣袖,亦步亦趋跟上她的步伐。 吱呀—— 越尔打开睡房的木门。 外头吃饭的屋子,布置依旧和祝卿安睡下前差不多,只是取暖用的炉火已经熄灭,不似先前那般燃烧着温暖火光。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越尔敲了敲离得最近的房门,却许久没有等到回应。 她只得自行推开门,和祝卿安一起走进去。 只见床上躺着一人,正是屋主那位老翁。 想必他是睡得正香,才没有听见敲门声。 祝卿安有些难为情,轻轻扯了下越尔衣袖:“师姐,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越尔不语,却忽地变出一枚灵符:“诸恶莫作,众善随行,破——” 清泠嗓音不疾不徐,话音落地之际,灵符朝老翁的方向飞去。 还不等祝卿安反应过来,灵符化开一道红光,床上白发满头的老翁变了模样。 居然是木头做的人形傀儡。 祝卿安惊愕地睁大眼,只觉得凉气从后背直窜上来,她欲哭无泪:“师……师姐……” 她怕。 越尔面色如常,将萤光珠交到祝卿安手上:“师妹拿着它,我们再去别的房间看看。” 萤光珠触手温润,上头还留着越尔掌心的温热。 祝卿安稍稍安心了些,随越尔去了剩下两间房,果然不见三名新弟子和老婆婆的人影。 几人的床榻上倒还残留着温度,应是刚消失不久。 越尔看向祝卿安:“师妹可还记得,这对老夫妻有什么异常?” 祝卿安仔细回想了下。 那位傀儡做的老翁,从始至终只是闷头烧火做饭,吃完饭就睡觉去了。 至于老婆婆……祝卿安开口道:“她很热情,得知我们是从昆仑境出来的,还打听我们有没有遇上什么稀奇事。” 这样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越尔开口道:“也罢,我们先去外头找人。” 祝卿安抬眼看向窗外,只见外头黑魆魆的,就像是克苏鲁神话中,见不着一丝光亮的海面,暗处藏着数不清的怪物。 祝卿安说不怕是假的,可若是独自留在这里…… 不等她想好是走是留,窗外忽地传来响动,有什么利物破窗直入,朝祝卿安刺过来。 她躲闪不及,幸好越尔已拔剑格挡,将其击落。 原来是一片轻飘飘的鸢尾花瓣。 花瓣柔软细嫩,其中必定是注入了灵力,才会来势汹汹。 越尔看了它一眼,握紧手中剑柄:“祝师妹暂且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说罢,她已破开窗户要去追人。 眼瞧着越尔快要消失在视线中,祝卿安欲哭无泪:“师姐你等等我。” 少女握紧手中萤光珠,动作笨拙地翻过窗户,跟上越尔的步伐。 若是往常,以越尔的修为,要想追上对方并不算难事。 但此刻她身上伤势未愈,再加上后头还跟着跌跌撞撞的祝卿安,越尔顾忌着她再遭到暗算,速度不觉慢下来。 祝卿安捧着萤光珠,她一时心急,忘记拿出霓光伞来,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茂密的草叶与裙摆碰撞,发出簌簌声响,祝卿安每一脚都踩在山路上,脚心被路面的小石子硌得生疼。 冷不丁足尖抵上路面突出的树根,祝卿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重重摔倒在地上。 好痛—— 祝卿安摔了一跤,手中的萤明珠也咕噜噜向前滚远。 视线当中出现一只白净如玉的手,折返回来的越尔在她跟前蹲下身:“祝师妹可还好?” 丢了这么大的脸,祝卿安只觉得自己脑门直冒烟儿,恨不得学鸵鸟般将头埋进土里。 她低垂着脸,将手搭入越尔的掌心,借力站起来。 这一动,膝盖处便疼得她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祝卿安想说些什么,来掩饰眼下的尴尬,视线却无意中越过越尔肩头,瞧见了她意料之外的场景:“师姐,你看——” 只见远处本该一片黢黑的山坡间,居然有灯光亮起。如同深海巨渊的墨色中,那一灯如豆的光亮便分外显眼。 临走前,也不知越尔掐了什么法诀,在庙宇四周布下一道结界。 “叮——”系统突然出现,“请宿主完成当前任务:离开越尔布下的结界。任务值奖励:作妖值+2.” 祝卿安从未觉得这冰冷的电子音如此亲切,它恰到好处地提醒了她,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过是小说里的世界,死去的是纸片人,活着的也是纸片人。 这样一想,祝卿安心中好受了许多。 这一回,她没有抗拒系统发布的任务,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庙门口。 越尔布下的结界,正散发着淡淡的月白光晕。 祝卿安试着用手触碰了下。 玄衣女人起身理过衣摆,提剑跨出门,身姿依旧挺拔,但细看能瞧出几分潇洒悦色。 唯剩池长老,明明结果不太美妙,但她意外的气定神闲,还坐着喝茶,半天不动。 闻江意背后慢渗出汗来,“师姐不回去?” 池秋水淡笑一声,“许久不曾见你,本座留下来叙叙旧。” 谁能信这女人的叙旧,闻江意腿都止不住打颤。 别是有气没处使,要发泄到她身上来。 祝卿安还在远远看,方才边临得知结果便离开,没有久留,像是有什么急事,她也不好拦。 忽视线被挡住,她回神扫去,红衣女人抱臂靠在柱边,目光幽幽与她相视。 “徒儿刚与那姑娘在这做什么?” 第 79 章 第 79 章 在…… 祝卿安没能忍住,耳尖浮起点红,兀自摇摇头,“她也来听会,方才同我聊天。” 至于内容她不想讲,总不能让师尊知晓她们在说什么。 聊天?聊天聊得这般面红耳赤,可真是聊得热情似火啊。 越尔愈发窝火,只想是质问那瞬,却乍然停住。 她如今和徒儿什么也不是,哪能管对方和谁亲近,更别提质问。 就算她真是问出口又如何? 黑衣人似看出她的窘迫,再度提剑而上, 祝卿安左支右绌,暗暗叫苦,一边求着越尔快来,一边又暗骂自己不该太贪心,为了那几分的作妖值来送命。 眼瞧着散发着寒光的剑就要朝她削过来,祝卿安躲闪不及,绝望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剑身相击时的铮鸣,以及两相斗斡时的疾风呼声。 祝卿安睁开眼。 来人并不是越尔,而是一位手持长剑,身形挺拔的青年。 他头戴玉冠,身着清徽宗道袍,模样嘛……太暗了看不清。 但原身留下的熟悉感告诉祝卿安,此人便是越尔和祝卿安共同的大师兄,也是书中与两人纠缠不清的男主谢端砚。 不愧是评论区呼声最高的男主,在与越尔的感情线上,谢端砚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要论起剑术修为,那可是杠杠的。 黑衣女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打斗之中,祝卿安瞧见似乎有什么闪着亮光的东西从她身上掉落。 祝卿安悄悄将其捡起来,藏入袖中。 等她再次起身时,黑衣人已经中了谢端砚一剑,被他逼退到一丈之外。 她见自己敌不过谢端砚,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端砚没有追她,而是转身看向祝卿安:“师妹可还好?” 不等祝卿安回答,谢端砚的目光却越过少女肩头,看向她的身后。 “见过谢师兄。” 是越尔微冷的嗓音。 谢端砚没有应她,原本温和的面上,顿时覆上一层寒霜:“师尊让你照顾好祝师妹,你便是这样照顾她的?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知她会遭遇什么?” 他率先召出长剑,纵身一跃站到剑身上:“我需先回宗门禀告此事,祝师妹不必着急,慢慢回来即可。” 至于越尔,谢端砚不过是看了她半眼,留下一句“照顾好祝师妹”,便御剑飞走了。 祝卿安觉得自己的主线任务真是岌岌可危。 倒是越尔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波动。 她似是想起什么:“祝师妹为何会离开结界?” 祝卿安当然不能说是系统的任务,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我一个人在庙里,实在是害怕,便用法器破开了师姐留下的结界。” 末了,还不忘维持自己的白莲人设:“都是我不好……师姐,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如此。”越尔道,“祝师妹多虑了,此事本就是我的疏忽。” 越尔垂下眼,漆黑瞳中若有所思——看来,她的法术还不够强。 此时天边已泛出微青的鱼肚白,透出些许朦胧不清的光来。 林间木色翠绿得几近浓郁,树影拢下来,将两人罩入其中。 越尔原本白净的道袍,也被这光影染上一层近乎绀蓝的黛色,与她乌黑的墨发相宜得彰。 唯独脸庞和肩颈间的肌肤依旧是雪白的,被乌鸦鸦的黛墨之色衬得愈发冷若冰霜。 真是美得不像人…… 祝卿安勉强收回心神,她循着原身的记忆,双手指尖掐诀,施展出一道法术。 接着,伴随着一声清鸣,天边翩然飞来一只仙鹤,正是祝卿安出行的坐骑。 那仙鹤在空中时,瞧着只是比寻常鸟儿略大些,落地之后,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高过了祝卿安的头顶。 朱雀陡然出声:“主人,等我再长大些,也可以带着你到处飞。” 对于它的争宠,祝卿安哑然失笑:“好。” 她又看向越尔:“师姐受了伤,怕是御剑不便,不如与我同乘仙鹤回宗。” 正要召出长剑的越尔停住了动作。 她并非矫情之人,知道若是将御剑换成乘坐仙鹤,能够省下不少灵力。 于是越尔点头道:“好,有劳祝师妹。” 祝卿安见她答应了,心头雀跃,纵身便上了仙鹤背上,又可以往前坐了些,拍了拍身后的空位:“师姐可以上来了。” 越尔轻轻跃上鹤背,盘腿坐稳。 见状,祝卿安轻轻拍了拍仙鹤的头:“走吧。” 话音刚落,仙鹤扇动翅膀,带着两人腾空而起。 有了先前使用霓光伞的经验,祝卿安这回倒没有那么害怕。 而且仙鹤飞得很稳,祝卿安坐在它温暖厚实的鹤羽之中,很是有安全感。 她甚至睁着眼睛,有心情打量四周——庙屋,树林,开满百花的山坡……周遭的一切都在缓缓向下沉去,逐渐越变越小。 墨发女人垂眸,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 她是知晓自己不该生气,可真瞧见这姑娘与旁人如此亲密,那阵嫉妒便不可遏制漫上来,把她此前所想所思全然冲溃。 机会也该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越尔软着嗓子附在祝卿安耳边轻道,“若不愿就算了,毕竟是醉后发生之事,想来徒儿不是故意的。” 她没忘询问一番自家徒儿的意见,言语态度上很卑微。 做事就…… 祝卿安心中起起又落落,嗅过女人颈处檀香,终于半支身坐直。 “好。” 她轻喘盯着越尔牵起一丝的唇角,不等人开口便捂住女人眼睛,忍住羞耻慢慢开口: “但是有条件。” 第 80 章 第 80 章 银发姑娘垂脸,抬手往后,一扯。 发带散开,柔顺发丝没了束缚,倾泻而下,披落两肩。 不等越尔从她动作里回神,祝卿安蓦然矮身靠近她,用那条发带覆在女人眼前,轻巧在她脑后虚打一个结。 视线乍黑,越尔下意识偏过头,握紧这姑娘的手,“徒儿?” “师尊别看我。”祝卿安反手捂脸,才缓缓趴下,埋入她颈窝中,“打吧。” 是夜。 快到与李守真约定的时间,祝卿安从寝房离开。 临走前,她下意识朝右边厢房看去——越尔房中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想来果然忙她的事去了。 祝卿安没有多想,径自去寻李守真。 虽说是在夜里,但问仙派四处张灯结彩,要想找到李守真的房间,也不是件难事。 鸳鸯瓦檐下,高高挂着囍纹红灯笼,红烛在风中摇摆,雕花窗格透出室内的灯光。 祝卿安刚在门前站定,还未来得及敲门,眼前的门却已被打开。 李守真似早已等候她多时:“祝姑娘进来罢。” 寝屋之中,亦是喜气洋洋的陈设。 猩红祥云纹地毯,随处可见的囍字,床上铺着大红被毯,就连八仙桌桌子腿儿都没放过,被绑上了红绸。 祝卿安在桌旁坐下,李守真为她倒上一杯热茶。 祝卿安双手捧着茶杯,瞧见灯下李守真那张恬静的脸,流露出几分怅惘:“我与姬灵璧初次相识,是在十五年前。” 祝卿安有些诧异:“没想到李道友这么早就与她相识?” “没错。”李守真垂下眼,似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仙魔大战结束不久,魔族虽被封印回噬骨渊,但凡间仍有魔族余党四处流窜,我跟随同门前往凡界除魔……” 她的话音不疾不徐,但并未停顿,似是十五年前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一日,听祝附近一座城镇有魔物肆虐,我们匆忙前往,但当我们赶到时,整座城镇已经被魔物屠戮得惨不忍睹,姬灵璧的家宅也不例外。” “她本是当地县令的女儿,家境富庶,但就在那一日,阖府上下数百口人,皆死于魔物欺凌之下,只剩姬灵璧一人,在家人和奴仆的保护下侥幸逃生。” 听到这里,祝卿安不觉打了个寒颤。 原本锦衣玉食的少女,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历经生死,无异于从云端坠落于地狱。 “那时候,她……”李守真顿了顿,“她哭得很伤心。” 彼时姬灵璧不过十六七岁,在家人的呵护下过得很是舒心,如同温室中一朵从未受到风吹雨打的娇花。 遇见这种事,自然是吓得不轻。 当前来救人的仙门弟子赶到时,姬灵璧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袖,不敢离开她半步。 而李守真,正是那位仙门弟子。 与凡人姬灵璧不同,李守真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合,甚至未曾想到要安慰她半句,只忙着清理殃灾过后的城镇,找寻可有魔物藏匿。 直到天黑时分,她才注意到亦步亦趋跟随着自己的少女。 李守真问她,可有何处落身。 姬灵璧摇头:“仙长,我爹娘都已经不在了,我能不能……跟你走,我想要拜入仙门,将来为我的爹娘报仇。” 这样的话,李守真在凡间已听到过无数回。 过去百年间,因魔族肆虐而流离失所的凡人多不胜数,倘若每一位这样说的人,仙门都一一接纳,必定会人满为患。 况且她看得出来,姬灵璧并没有任何修炼的灵根,难以成为仙门弟子。 姬灵璧看出了李守真的沉默,转而道:“那……仙长,今天夜里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一个人实在是害怕……” 李守真没有拒绝她的。 当天夜里,她们在城中百姓家中借宿,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李守真感受到紧靠着自己的少女在瑟瑟发抖。 李守真这才想到,自己兴许该宽慰她几句。 于是两人说了会儿话,李守真同她聊起自己因炆鹿之战死去的爹娘。 那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再活不下去,可多年之后,一切如常。 人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许是她的安慰见效,到了后半夜,姬灵璧逐渐睡着了。 李守真没有等到她醒来,便因为同门在邻村发现魔物的踪迹,要再次出发。 离开前,她在床头放下不少银钱和灵石。 李守真第二次见到姬灵璧,已是在十年之后。 这时,祝卿安不禁好奇:“都过了十多年,李道友还记得她?” 李守真低声道:“并非是我记得她,而是她记得我。第二次见她时,她正在一座破庙中,与一位男修……” 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住。 祝卿安冷不丁反应过来,姬灵璧后来是合欢宗的弟子。 合欢宗的弟子,与旁的修士在一起,做的事大抵都不会太光彩。 李守真神色如常,正要再说下去,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房门被敲响,是李守善的声音:“大师姐,大事不妙,堆雪楼出人命了!”. 堆雪楼,乃是问仙派男宾落榻的寝房所在,因寝房后地势平缓,常年积雪而得名。 祝卿安随师姐妹二人来到现场时,堆雪楼的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的是问仙派弟子,还有不少人是前来参加婚宴的各大仙门的客人,人群中七嘴八舌—— “听说死的两人,都是殷家新入门的弟子,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偏就出了这桩事?” “悄无声息就死去了,胸口处还被戳了个大窟窿……” 听到他们的死法,祝卿安心中一惊——在百花村死去的那三名清徽宗弟子,也是同样的死法。 而且好巧不巧,怎么偏就都是新入门的弟子? 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祝卿安来不及插话,直到执掌问仙派的文惠师太到来。 文惠师太的衣着打扮,与门中弟子并无二致,只不过多年身居上位,多了几分年轻人没有的沉着。 她一出场,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将目光投向她。 文惠师太目光扫过众人:“不知这两位弟子,诸位可有谁人与他们熟识?” 话音刚落,一道曼妙嗓音道:“是我带他们来的。” 说话之人站出来,只见她身姿款款,正是殷芙蕖。 此刻她姿态怯弱,脸色有几分苍白:“晚辈带这两位弟子前来赴宴,原是想着他们初入门不久,出门开开眼,多结识些前辈也是好的,没想到竟……” 殷芙蕖说着,身形晃了晃,险些晕厥过去。 一旁仙婢忙扶住她:“殷娘子?” “我无事。”殷芙蕖勉强摇头,又看向文惠师太,“恕晚辈冒昧,方才一时心急,已向二弟传音,只怕他天亮后便会赶来贵派。” “难为殷娘子有心,又有何冒昧。”文惠师太说着,又扭头吩咐李守真,“即刻派人把手各大山门,加强巡逻,提防可疑之人出入。” “是。” 李守真拱手受命。 “至于后日的婚宴……” 文惠师太沉吟,“也要等殷二公子明日来后,再行商议可要延期,烦请诸位赏光,暂且留宿两日,等商议出结果,是去是留再另行知会也不迟。” 她话中虽说是为了婚宴留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防止凶手趁乱逃离问仙派。 祝卿安当然没有异议。 至于旁的宾客,虽有小辈不服气,但慑于文惠师太的威严,不敢多说什么。 或是德高望重之辈,也是通情达理的人,非但不会多言,反而顺着她的话,让大家早些回房歇息,不必在这外头吹冷风。 李守真已忙着离开,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再有空闲同祝卿安说起姬灵璧的事。 祝卿安只得一个人往回走。 等回到了歇息的寝屋,她瞧见隔壁越尔的房间门依旧紧闭,屋里不见半分光。 师姐还没有回来? 看来只有等明日,再与她说起今夜之事。 祝卿安进了房中,顺手将房门用门闩插紧。 虽说对凶手来说,这样的防卫应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祝卿安又清点了遍乾坤袋中的法器。 万一凶手来偷袭她…… 她这般想着,忽听到隔壁传来房门被吱呀推开的动静。 祝卿安忙打开门探头看去,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姐。”祝卿安不禁松了口气,她快步走过去,“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今夜——” 少女话音戛然而止。 夜晚的寒风中,祝卿安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息。 祝卿安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又仔仔细细瞧了越尔一眼。 只见她往日一丝不苟盘起的乌发,无端有几分凌乱,更有一缕乌发从额间垂落。 越尔身上的雪白道袍,亦是不知何时沾上了灰,裙摆处暗红点点,似乎是……血迹? 祝卿安心中猛地一跳。 死的那两人,正好是殷家的弟子。 越尔又与殷家有世仇。 虽说越尔看上去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那毕竟是杀父杀母的宿仇,倘若她报仇心切…… 祝卿安一时愣住,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越尔泠泠的目光落过来:“祝师妹?” 祝卿安犹豫着开口:“师姐,你今夜……” 话未说完,祝卿安瞧见远处似有问仙派的弟子提着灯笼走过来。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拉着越尔进了房中,手疾眼快地将房门关上。 越尔对她这惊弓之鸟般的反应始料未及:“祝师妹,你……” 祝卿安指尖冰凉,低声开口时嗓音发颤:“师姐,今夜你究竟去了何处?” 越尔微微抿唇:“不过是一些分内之事,不便为旁人所知。” 祝卿安怎么不知道,她来问仙派还有分内之事? “师姐……”少女轻声开口,“当真不能告诉我吗?” 越尔摇头:“此事祝师妹不必知晓。” 周遭的气息刹那凝滞。 祝卿安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大义灭亲,将她的可疑行径供出来? 不等她想清楚,房门已被敲响。 门外传来女声:“在下问仙派弟子,不知越道友可在?” “我失败?”玄无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她由阴笑转为大笑,“我哪步没按你说的做?” “进攻人族,策反长珏,杀掉毕烛,这些哪样没做到?” “越尔她自废修为,难道是我做的吗?” 她的质问似乎是戳中了那位痛处。 「你只需把我安排的事做好」远音停顿许久,再响起时又沉了几分,「剩下魔族躲藏之地还无人知晓」 “别拿我子民威胁我。”玄无厌恶出声。 “你所选的继承人不买账,”她冷笑。 “与我有何干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 81 章 第 81 章 金陵城中。 青衫女人头戴斗笠,被面纱遮掩看不真切,她行走在街道上,步伐十分轻巧,分明没有灵气波动,可眨眼却能走出很远。 她很快停在一座屋舍前,略抬斗笠,往院内扫过一眼。 推门而入。 若祝卿安在此处,定会顷刻认出——这是长珏曾让她住的院子。 “我们不是去找越尔麻烦吗?为何回来这里。”京元颤在她手上问。 花香微拂,夕阳微光暖洋洋落在身上。 这才是人间啊。 在昆仑境的炼狱走了一遭,祝卿安这才觉得,能够活着呼吸香甜的空气,享受日光沐浴,是一件多少幸福的事。 她和越尔眼下所在,正是祝卿安刚穿来时的那棵桐花树下。 只不过那三名弟子却不知所踪。 祝卿安环视四周,并未瞧见他们的身影,却不觉发出惊叹:“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 原来不止是桐花,从她们置身的山坡上望出去,远远近近的山林中,还有辛夷花,杏花,桃李花,以及草丛间茂密的鸢尾,淡粉浅白,姹紫嫣红,正是百花争春的景象。 苍霭暮色中有炊烟袅袅,想必是山下林中人家正在做饭。 祝卿安突然觉得饿了。 可原主早已辟谷,她此刻贸然提出想吃东西,岂不是让越尔瞧出端倪。 少女偏过头:“师姐累不累,要不我们先去山下,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可好?” 越尔原本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但看着祝卿安期冀的眼神,她点点头道:“也好。” 听到她同意,祝卿安就要往前走。 越尔却忽地叫住她:“祝师妹。” 祝卿安回头,只见越尔指间夹着一张她看不懂的灵符,她唇瓣动了动,灵符随风飘起,消弭在半空之中。 二人衣袂无风自动,衣料上的血污和尘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净尘诀。 越尔这才看向祝卿安:“走吧。” 两人衣裙整洁,敲开了山下人家的院门。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三名新弟子中的那位女子。 瞧见两人,她亦是惊喜万分:“祝师姐,越师姐!” 听到她的动静,另外两名男弟子也从屋里走出来,欢天喜地将她们迎了进去。 原来在祝卿安重新进入试炼境后,几人想找个地方先疗伤,便顺着山路来到这户人家。 还不等他们给祝卿安传音,她和越尔便已找来了。 昆仑境中的日夜更替,与境外大有不同。 境中十日,境外方才一日。 所以祝卿安在试炼境里折腾了大半天,对几位弟子而言,不过是刚走了一段山路。 几人谈话间,这户人家的主人,也就是一对老夫妻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饭菜的香气直往鼻息里钻,别说是祝卿安,几位辟谷不久的新弟子也难以抵抗。 祝卿安先拿起筷子:“老人家特意为大家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们却只惦记着辟谷,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 “是啊,几位仙长看上去辛苦了,多吃些吧。”主人家的老婆婆笑眯了眼,“天快黑了,吃饱了正好歇息。” 见祝卿安动了筷,几位弟子也不必再拘礼。 他们经历试炼境一遭,已是又累又饿,吃起饭来连话都顾不上说。 唯独越尔没有破例,而是在主人为她收拾出的屋子里,独自一人调息养伤。 吃饱喝足,天色果然已经暗下来。 众人围坐在桌旁闲聊,得知此处乃是百花村,老夫妻无儿无女,在此处居住多年。 祝卿安又暗自将几位新弟子的脸,和他们的名字对上号来。 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弟子名叫苗香印,另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弟子叫简康虎,剩下那个脾气温吞的是高避荣。 祝卿安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老婆婆见状,忙催着大家歇息。 她见祝卿安和越尔是一起来的,便将两人安排在一个屋子里。 剩下三名弟子,高避荣和简康虎一间,苗香印独自睡一间。 几人对此没有异议,睡眼惺忪的祝卿安伸了个懒腰,她站起身:“我先睡去了,大家晚安。” 待祝卿安离开后,老婆婆也忙着为他们铺床去了。 老翁早已歇下,炉火旁便只剩下三人。 三名新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笑意褪去,逐渐化作凝重。 “要不……”苗香印犹豫着开口,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是将那件事告诉越师姐吧。” “不行!”简康虎打断她的话,“若是师姐知道了,到时候必定会禀告师尊,到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越尔往梳妆台看去一眼。 可惜那条佩带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似乎过阵子徒儿的生辰又要到了,届时再送也不迟。 祝卿安修炼至午后,才收歇势气,缓缓吐出一口清气,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屋外隐隐响起雷声,好似越来越闷热,祝卿安行启了窗,却正见远苍浓云聚合,其中有红紫雷光闪烁。 沉沉雨雾随之笼来,与闷雷声相协,霎时倾泻而下,不消片刻,院中已是雨雾连作竖竹,根根扎入地里。 有几滴雨水飘进窗里,打在她眼帘上,凉丝丝的。 蓄了许久的燥热,只这刹那,似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乍暖还寒,春雷始鸣。 惊蛰了。 第 82 章 第 82 章 鸣雷声势愈发浩大,祝卿安伸出手去,浅接几缕雨丝,软水很快浸透她润白手心,滑下几道水痕。 冥冥中,她略感一阵悸动,很没由来的,祝卿安慢慢催动灵力,将那水色催干,远苍雷光更甚,沉啸压下,似乎正往她这边来。 她蹙眉,手翻下收回灵力。 而那雷光仿佛失去目标,停下步子,在墨云间翻涌,久久不愿散去。 像是在等待谁人再度出现。 昆仑境中狂风如同巨浪,夹杂着沙砾和树枝,刮在脸上生疼。 在穿来之前,祝卿安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头回做偷鸡摸狗这种事,她心脏砰砰直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待妖兽蛋到手,她便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下意识逃离作案现场。 正当这时,咔嚓一声响,蛋壳裂开了缝隙。 短短半日受到的惊吓太多,祝卿安不觉手一抖,妖兽蛋从她手中滚落,眼瞧着将要砸落到坚硬的地面—— 清越的啁鸣如同天籁,朱雀破壳而出。 伴随着昆山玉碎般的啼声,祝卿安眼前出现耀目的绚丽璀璨光彩。朱雀的每一根翎羽都在熠熠生辉,散发着粼光。 它似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蕴集着能够燃尽世间万物的能量,冲天啼鸣过后,环绕着祝卿安。 振翅之际,抖落无数点日曜般的晶莹光芒。 祝卿安被包裹在光芒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少女仰着头,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也忘记自己将要何去,只是眼也不眨地注视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切。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山洞中,有一道身影正撑着手中的剑缓缓站起来。 灰暗的昆仑境里,被朱雀华光环绕的绿衫少女,也是越尔多日以来见到的唯一亮色。 这一抹亮色迟迟不退,映入她的眼瞳。 直至初生的朱雀耗尽了灵力,化作一道赤红,烙于祝卿安脖颈间项圈的璎珞上。 周遭的一切归于平静,似乎连风也停止了流动。 祝卿安这才本能地察觉到变化。 她侧过头,瞧见洞中越尔的身影。 祝卿安心头一咯噔。“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离开越尔布下的结界],作妖值+2,当前作妖值3∶100000。” 祝卿安来不及与这抠门到了极点的系统掰扯,她跨过庙门,跟上魂蝶飞去的方向。 庙外已不见越尔的身影,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魂蝶向远处飞着,似乎想带祝卿安去什么地方。 可惜它飞了不过十几下,幽蓝的光便一点点淡下来,转眼间消失不见。 “咦?” 祝卿安抬起手,却什么都没有接住。 朱雀解释道:“主人,是你的灵力还不够哦,无法维持它太久。” ……真是弱得明明白白。 罢了。 既然已经从结界离开,而且腿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还是先找越尔要紧。 这乌漆嘛黑的鬼地方,要想找到越尔,便只有传音了。 祝卿安取出传音玉牒:“师姐,你现在在哪儿?” 消息传出去后,却迟迟没有等到回音。 祝卿安逐渐皱起了眉。 越尔没有回她,要么是她遇上要紧事来不及看,要么……是她遭遇了不测。 不过身为有主角光环的女主,越尔离成为名震四界的剑圣还早着呢,应当不会出意外…… “主人当心!” 朱雀突然紧张的声音,打断祝卿安的思绪。 祝卿安下意识侧开身,躲开了一道来势汹汹的剑风。 是偷袭。 有了和妖兽对战的经验,祝卿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朝对方砸法器。 祝清风给原主的,可都是上等法器。 蒙着面的黑衣人果然招架不住,她落了下风,闪退避开一段距离。 但很快,祝卿安乾坤袋中的法器见底了。 若不是出了这么诡异的事,这百花村倒还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仙鹤越飞越高,连百花村也化作了地面的小黑点。 祝卿安起初还能瞧见远远近近的城镇,山坡和河流,但很快视线被云层遮挡,便再也无法瞧见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 越尔正在闭目调息,忽然觉得肩上一沉,鼻息间多了一丝香甜。 她睁开眼,瞧见祝卿安近在咫尺的脸庞。 少女应是困得不行,就这样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均匀起伏着,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浓密卷翘的眼睫上,依旧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珠。 看上去,真是可怜到了极致。 越尔微微抿唇,她没有将祝卿安叫醒,而是移开了目光,闭上眼继续调息。 女主醒来有多久了,都看到了什么,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窃走原本该属于她的灵兽? “师……师姐?”祝卿安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脱口而出道,“你看我刚结契的灵兽,好看吗?” 就算后期堕落成魔,也是魔界一呼百应,地位至高无上的魔尊,逼值直接拉满。 祝卿安起初抗拒的态度有了转变。 算了,来都来了。 就当是换个地方打工。 而且还不用起早贪黑地全勤打卡,也不用看上司客户的脸色,这可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躺平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好吧。”她对原作者道,“我争取完成任务,让我们都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回答她的却是死寂。 祝卿安:“作者?” 祝卿安:“珍珠奶茶不加珍珠?” 她没来得及等到原作者的回音,身旁已传来拔剑出鞘的铮然鸣音。 “你还不能相信为师吗?” “天罚罢了,伤不了你我。” 似被她这些话激怒,雷声乍起,翻涌着愈发恢宏浩大,狰狞如游龙在云间穿梭。 “来了。”越尔淡淡出声,转头出门。 “天雷亦于本座同属,又有何惧。” 起风了。 风声呼啸而过,在朝眠峰上肆虐,院中桃树被撕扯下众多桃花,树干却如定海神针,巍然不动。 花瓣被风裹挟纷扬,越尔指尖渐起紫光,自手慢浮上臂,在萦绕周身,风过飘逸拖出道道光弧。 有感她灵气波动,远苍劫云霎时涌动,不作任何缓冲,直降下一道惨白长雷,如一柄巨剑斩下,直指院中那道红衣纷飞的身影。 祝卿安心中一窒,死死攥拳压住自己想要上前的动作。 第 83 章 第 83 章 雷光降下那刹,似乎停顿一瞬,但再已收势不及,接连劈在越尔身上。 此劫威力太甚,又是不曾停歇,就连她一介仙尊也难招架。 越尔体内经脉一瞬巨震,好在这些时日修炼没有懈怠,撑了下来。 她迅速抬手结印,周遭紫光化作道道符文流转身侧。 墨发女人披风被吹起一角,与符文接触那刻,紫光乍然散开,结成护阵,更有吸引之力,让察觉到端倪欲退去再蓄力的天雷引动。 祝卿安睁开眼,发现是越尔已经结束了打坐调息。 她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剑:“事不宜迟,你我尽快找到玉牌为妙。” 越尔虽没有看向自己,但洞中没有旁人,祝卿安不用猜也知道,这句话只能是对她说的。 昆仑境中天昏地暗的,不知何时就会冒出妖兽来,祝卿安正好不想多留,她忙站起来:“好,我随师姐一起去。” 说话间,越尔已走在前头,朝洞口的方向走去。 岩洞另一侧是不见底的深渊,只见越尔手掌微扬,她手中的玉剑便悬浮到半空中,散发着莹莹光芒。 祝卿安有原身的记忆,知道她这是打算御剑而行。 只是越尔伤得这么严重,面色还如同白纸一般,此时消耗法力,岂不是雪上加霜? 祝卿安没有多想,撑开手中那柄金伞:“师姐不必御剑,随我一起下去就好。” 原主并不会御剑,试炼境中也不准许带入仙鹤这等坐骑,掌门亲爹祝清风便专门为她准备了这柄霓光伞。 只要撑开伞,便可以随着意念来去自如。 越尔抬起眸,难得正眼看向祝卿安。听到是越尔的声音,祝卿安睁开了眼。 视线中一片漆黑。 越尔的呼吸已轻拂到自己脸庞,祝卿安却连她的轮廓也无法瞧见。 她意识到越尔说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这里太暗,太过安静。 分明她们入睡之前,窗外蛩鸣如织,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眼下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如同浓墨覆盖的黑暗。 眼前忽地有莹白光芒,照亮了四周。 原来是越尔从乾坤袋中取出照亮用的萤光珠。 她松开手,从床上坐起来:“师妹在此稍等片刻,我出去看看。” 祝卿安拉住她的衣袖:“我……我能不能跟着师姐?” 这回倒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她纯粹就是出于恐惧。 结界如同一层透明的玻璃,荡开一圈圈涟漪,将祝卿安保护在其中。 可她现在是要出去。 祝卿安几乎试尽了乾坤袋里的所有法器,也无法破开这层坚不可摧的结界。 先前的悲伤恐慌,此刻化作无语凝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十六岁,越尔还受了伤呢,照样能布下这么强的结界。 而自己……原主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弱鸡。 祝卿安长叹了一口气,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耳边忽然冒出一道稚嫩清脆的童音:“主人是想做什么?” 祝卿安一惊,发觉声音是从脑海中传来的。 “我是朱雀呀,主人。”孩子气的声音道。 对呀,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既然朱雀是上古妖兽,想必是能够冲开结界的? 然而在祝卿安试探着问出口后,朱雀有些沮丧道:“我今天才刚刚化形,还没有长大呢,怕是不能带主人出去。” “没关系,没关系……”祝卿安一边安慰它,开始思索旁的法子。 朱雀又出声:“我现在还不能帮主人,但我猜主人可以用魂蝶试一试。” 祝卿安愣了愣:“魂蝶?” 她并不记得原主有这样的法器或是灵兽。 “嗯。”朱雀却信心满满地答应,“主人将手抬起来,闭上眼睛,想象你的指尖上,幻化出一只魂蝶……” 祝卿安一一照做。 她蓦地觉得指尖似有什么痒痒的,不觉睁开了眼。 只见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正在她指尖振翅。 居然真的成功了! 不等祝卿安回神,魂蝶扇动蝶翼,振翅之际洒落点点珠光,朝着近在咫尺的结界飞去。 越尔布下的结界,就这样被这一只小小的魂蝶破开了。 她漆黑眼瞳中,显而易见的疑惑和戒备,像是不明白少女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热情好心。 要知道,祝卿安与宗门每一位弟子交好,却唯独对越尔不冷不热,只是会在有外人的时候做做样子。 还有片刻前她那些关心的话语…… “咳……”祝卿安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想起自己的人设,“师姐,可是还在怪我害你受伤,不肯原谅阿安?” 她抬起眼,眼底盈盈泪光闪烁。 “祝师妹误会了。”越尔眸中暗了暗,“护你平安本就是我的职责,何来责怪之说?” 娇滴滴的小白花旋即破涕为笑:“那阿安就放心了,只是师姐若是当真不怪我,为何不愿与我共撑一把伞?” 话都说到这份上,越尔很难再有拒绝的余地。 况且她也明白自己伤得重,崖底未必不会有旁的妖兽伺机而待,若是执意御剑,只怕来不及分神对敌。 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让祝卿安念诀掐碎玉牌,两人一起离开了昆仑境。 “可是……那也不能算是我们做的吧。”高避荣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如果不说,将来出了差错……” “就算是差错,也是本来就有,与我们无关。”简康虎冷冷打断他的话,“你们愿意说尽管说去,只是说之前想清楚,往后几百上千年,大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这一番话,显然戳中了两人的心思。 沉默过后,苗香印站起身:“我困了,先去歇息,两位师兄请便。” 没过一会儿,剩下两人也默不作声地回到房中。 起初和越尔睡到一张床上时,祝卿安还有些不自在。 毕竟两人将来可是死对头。 但这半日经历太多,她实在是疲惫不堪,刚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有什么触到她的肩头。 许是白日在昆仑境里打妖兽形成的肢体记忆,祝卿安还未睁眼,下意识就要朝对方砸法器。 谁知她刚一抬手,手腕便被人擒住。 黑暗中对方长指微冷,如同没有温度的冷玉。 “是我。”是越尔的声音,她低声道,“这里不对劲。” “改名?”祝卿安与它心意相同,听出它欲道之言,低喃出声。 长虹这个名字,的确不大好。 阿娘为众生所做颇多,怎么能用长虹贯日这一道诅咒留存于世。 的确应该改的。 她眸光悠远,声音淡淡,气势却惊然傲人,“那,就改叫澄明吧。” 只这一刀,澄明九州。 祝卿安目光一厉,登身乍现半空之上,周身爆发出耀眼灵力,红光与白刃相携,绚烂如霞,带长风破天之势,静而慢朝远苍劈去。 体内蕴藏的规则之力由此于刀尖倾斜而出,轰然肃清这一片连绵墨云。 自此,天光大亮,再没有能威胁到她的事物存在。 第 84 章 第 84 章 沉云境下,女子背直如松,银发随风飘扬,不过轻巧一刀,便将连天劫雷斩至溃逃。 一时间山河现形,气清和煦,而居于其上的姑娘更是耀眼非常。 越尔愣愣见自家徒儿摧枯拉朽的一刀,连天罚也能震散,半天不能开口道出一言。 天罚下存活之人,都是清白无辜之辈,此为天道认可,再不需向旁人自证。 她本想是借此机会,自己抗下大半,让徒儿渡过此劫得到清白身,届时九州各界定然再不敢说什么,只怕还会上前巴结。 昊歆看向守山的羊头人,甜美面容阴冷几分,“烙山释令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安的是怎样的心肠,如果他们要害你,出了门,你就是一具死尸了。” 昊晟能以昊氏贵女私生子的身份在昊氏一族冠上姓氏、记入族谱,安然无恙在那座旁系大宗宅内过上少爷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全靠同胞妹妹昊歆的出谋划策。 昊歆一连两次阻拦,他也谨慎几分,把想拿到烙山释令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守山神庙内,礼匣中的珠宝灵石在法术褪去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散发着毒气的卿褐色毒石块。 祝卿安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不舒服,呛了声咳嗽,转头说道:“小明,这空气中你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了吗?” 宵明用力在空气中吸了吸鼻子,认真思考了会儿,说道:“你这么一说,我闻着好似是有股臭鸡蛋的味道,可能是前面的修士放了个屁。” 站在她们前面的恰好是位女修,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骂骂咧咧道:“你们才放屁,我在前面闻的都臭死了,没想到你们就先发制人了,大宗门就这么点德行?恶心人。” 祝卿安莫名其妙挨了顿骂,和宵明相对无言,都理智地闭上了嘴,不回一句,免得陷入持久的骂战。 有句话说的好,男孩子最怕打架,女孩子最怕吵架,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女修在空气中一个人干发着火,空骂一会儿,觉得无趣,憋着火又转回去了。 烙山内有定下的规矩,非烙山之主,非九霄凌云殿的赦免令,不得擅动烙山释令。 羊头人受贿而取出烙山释令,在一些古板的正道大宗弟子眼中,是件触犯道德底线的事。 陈烛看着底下一众垂涎烙山释令的修士,心里愤愤不平,只觉得这世道越过越回去了。 他持剑向前一步,朝着羊头人质问道:“我们和那昊氏一族的两人皆被派遣入烙山,同是烙山奴,理应平等,遵守烙山之法,怎可因北滇昊氏送来的厚礼就独开先河,擅动烙山释令,违背烙山古训?” 陈烛一派正气,又是卿天衍宗的弟子身份,在烙山奴中说话最有分量,也最具领导号召性。 他这么一说,本就心思各异的修士们也起哄起来。 有人朝着众人道:“烙山释令这守山人哪有资格动,说不定他们手里的又是假的释令,否则这被九霄凌云殿追缉的重罪和烙山之主的降罪,这两个小小的妖怪怎能承担。” 另个人也认同道:“我看这守山人心里还打着九九,这事如果不想传出去,也只有杀人灭口一条路。上回,和我同宗的师弟捡了假烙山释令被结界所杀,这回不会又是谁拿到这释令就倒霉了吧?” 众说纷呈,陈烛面朝着人群,拱手道:“昊氏一族的二位道友,对不住,也望你们多考虑,这对在场的诸位道友皆不公平,况且这站在高处的守山庙人在大伙受到危险之际,冷眼旁观,自私自利,绝非善类!” 羊头人被戳中了心头的顾虑,对碍眼挡道的陈烛起了杀意。 在面前的数十位众人面前,陈烛前一秒还在直抒内心想法,朝着羊头人抗议。 下一秒,他的首身分离,无头躯体倒在人群中,引起了尖叫和混乱。 部分人本就对烙山释令有意,见带头的卿天衍宗弟子罹难,纷纷煽动人群去和羊头人较劲,想趁乱得利。 局势越来越难控制,守山人被围攻,烙山释令被抢来夺去,不一会儿,地上就多了几具尸体。 昊歆和昊晟抢到了烙山释令,两人见许多的人修皆杀红了眼,神志不清地对着空气劈砍,反应到了不对劲。 “哥,你先拿着烙山释令从殿内出去,我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昊歆对着昊晟嘱咐了几句,将一块释令放入他怀里,让他多加小心,自己则带着猜疑朝着守山庙内一闪而入。 庙内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住了一层卿紫的毒雾。 昊歆隐约用神识可见里面的箱匣皆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棺材,毒物堆叠其中,哪有珠宝灵石的影子。 好狠毒的心思,竟用这剧毒卿石暗算了所有人。 她心下冷笑一声,为了杀他们掩藏秘密,昊向池竟是想将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埋葬了,果然是个疯子! 有脚步声接近。 昊歆敏锐听到,转身一望,手腕被一粒石子击中,手中的烙山释令落在了地上。 “是你,祝卿安?” 昊歆看清面前之人,甜美的脸蛋露出一丝警惕,手中的剑指向了她,剑锋溢出杀气。 “你跟踪我,是想拿到烙山释令吗?” 祝卿安放下了手中的剑,反而拿着剑在地上敲了敲。 昊歆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祝卿安蹲身,手指叩了叩地面,说道:“看看地上的烙山释令,你确定还想要吗?” 地上的石板有一团黑漆漆的毒液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另有一块三角铜钱在黏液内发出微弱的紫光。 昊歆的面色猝然发白,放下了手中的剑,“怎会这样?这竟然也不是烙山释令。” “有烙山之主在,一切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祝卿安用剑锋挑起了三角铜钱,撕下了供台上的碎布擦了擦,用指头捏着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思忖道:“还真是挂在屋檐的三角铜钱,连守山人手中的烙山释令都不过是山主所设的障眼法,看来想出去,必须要经过它的同意了。” 在她肩膀上的小猫懒洋洋地蹲着,喵了一声。 “还以为这便是出去的机会,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昊歆突然想到昊晟,哥哥万一真听了她的话,拿着这假物出山,就糟糕了。 她面色又一变,手中的剑追踪着气息而出,她也快步跟上。 祝卿安合上了沉重的庙门,一道原本就存在的隔离结阵浮现而出,淡淡的金光笼罩整座烙山庙,将毒雾隔绝在内。 她拿出了翡翠绳链正要询问正主,转头一看,这人又不见了。 小猫在地上玩着那一块三角铜钱不亦乐乎。 祝卿安指尖捏住铜钱,打断了小猫的玩耍,无语道:“人走了你也不提醒我一声,随便喵叫一声也好啊。” 我可没你那么闲。 小猫窝在祝卿安的臂弯里伸了个懒腰,心里悠闲自在地想,有个人形的步辇果然方便,当初没吃了她而是留着她,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这些年感觉到它的公平了?”水倦云淡道。 年轻女子再无言。 “原是如此,只怕是早在其降下预言之时,就已变卦。”她慢答,“是我观察得太浅薄,首座高明。” 水倦云只是笑一下。 高明吗?也不见得,她不过是在无数次悲痛中意识到了这个道理。 近来入春,眼处伤口又开始泛疼了。 * 再醒来时,先闻到是满鼻苦闷药味,祝卿安蹙眉,缓缓睁眼。 入目所及陈设无一物相熟,她猛然惊起身,下意识四顾去找她最为牵挂之人。 “师尊?” 第 85 章 第 85 章 还好,师尊就躺在她身侧另张床上。 女人正巧是面朝着她在休息,身上血迹已被洁净,只是面容倦怠,脸色太过苍白,似一块冷腻轻青的玉,连眼下红痣也清淡不少,没什么生气。 祝卿安心里又揪紧,侧过身下榻,蹲在她跟前。 目光与越尔脸面齐平,她不由去摩挲一番师尊脸颊,不过是看起来凄清,但入手尚有温度。 祝卿安再次有意识时,似乎是置身在温暖的日光沐浴中。 鼻息间是幽甜的花香,以及耳边几人争执的话语,伴随着女子的低泣—— “眼下越师姐还在试炼境里不知所踪,祝师妹又昏迷不醒,我们该如何是好?” “看来只有禀告师尊了。” 又有一道男声犹豫着开口:“可若是让师尊知道,我们抛下越师姐从试炼境里逃了出来……” “高师弟此言差矣,我们几人都是新弟子,剑术不比越师姐高超,就算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况且是越师姐挡在前头让我们先行离开,怎么能算逃?” 女子带着几分惶恐道:“越师姐就算是剑术再高超,也就怕……” 祝卿安没能再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滴——”她脑海中无比清晰的一声响,是类似于手机助手的电子音,“恭喜宿主绑定白莲花作精系统,系统珍珠奶茶不加珍珠即将为您服务。” 宿主,系统…… 祝卿安终于回想起来,她不是好端端在被窝里熬着夜玩手机吗,为什么突然间换了个地方? 而且听这几人说什么弟子,法术,师姐师妹,祝卿安心头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要知道,她在两个小时前,刚刚打开一本名为《我修无情道后,他们追悔莫及》的奇幻小说。 这是一本充斥着时下最热门的元素,集追妻火葬场,作妖白莲,修仙大女主于一体的狗血言情小说。 女主越尔,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孤儿,幸好被修真界第一宗门清徽宗掌门祝清风捡回去养大,拜他为师。 并且结识了剑修男主谢端砚,龙族太子等一干要颜值有颜值,要法术有法术的男主男配。 但既然是狗血文,无论是越尔的感情线还是剧情线,都没有那么顺风顺水,且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波折。 其中自是少不了反派作妖,生出种种误会和阴谋,欺骗和背叛的桥段。 最让读者气得牙根发痒的反派角色,就是女二祝卿安。 越尔所有的不幸,几乎都与祝卿安有关。 与越尔相比,祝卿安更像是活脱脱正统修仙文里的女主。 仙道掌门罔顾苍生性命,只为护她周全;龙族太子杀兄弑父,只为将定海龙珠捧到她眼前;而天之骄子的剑修男主为了她更是自毁修为,心甘情愿入魔。 更不提唯她是从的灵宠朱雀,将她捧在掌心里宠的师兄师姐…… 而越尔呢? 掌门救她性命,收她为徒,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女儿祝卿安命数相通,越尔的心头血,能够供养自幼身虚体弱的祝卿安。 剑修男主谢端砚对越尔若即若离的暧昧,是因为她与祝卿安与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就连龙族太子对她照拂有佳,也是为了诓骗越尔,替祝卿安挡下天劫。 总而言之,前期的越尔就是一个妥妥的大冤种,祝卿安的大血包,有事时她替祝卿安顶着,没事时她只是祝卿安的影子。 就算是与恶毒女配同名同姓的祝卿安,看到这里,也忍不住同情女主越尔。 呸,一群渣男! 当然,祝卿安这个掌门之女更没好到哪儿去。 她在文中的存在,就是不停给越尔使绊子。 小到故意和男主男配亲密膈应越尔,破坏越尔和谢端砚的婚礼,大到窃走本该属于祝卿安的灵兽,杀死亲爹祝掌门嫁祸到越尔头上……坏事做尽,人事是一点儿都不干。 评论区里,凡是已折叠的不友好评论,九成是在骂这个白莲花女配: “祝卿安这个渣渣怎么还不死,不会她才是作者亲闺女吧?” “祝卿安这个绿茶不但没有遭到报应,还能留在魔界混日子,真是便宜她了。” “啊啊啊我从未见过像祝卿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作者你再不写死她我就弃文了。” 剩下的一成评论,骂的是作者珍珠奶茶不加珍珠: “男主和男配呢,写着写着就没了?越尔一天到晚就是修炼,都没有感情戏了,说好的虐渣,还有作者这小学生文笔,不会写就别出来骗钱。” “作者都多久没更新了,不更新就滚出来退钱!” “我一生作恶多端,才会点开这本水文,挖坑不填的作者是会遭报应的。” …… 显而易见,这本洋洋洒洒百万字的注水狗血文,它烂尾了。 而现在,与白莲女配同名同姓的祝卿安,穿进了这本狗血烂尾文里。 原本正费力睁开眼的祝卿安,又缓缓闭上了眼,选择原地躺平。 不要慌,是梦,一定是梦,等再睡一会儿就好。 像是为了戳破她的自欺欺人,自称系统的电子音恰到好处再次响起:“请宿主完成当前任务:窃取妖兽朱雀。任务奖励:作妖值+1。” 这一刻,祝卿安崩不住了。 她睁开了双眼。 视线中是一棵枝蔓舒展,亭亭如盖的大树,树上绿叶尚未萌发,而是一朵朵像小灯笼的桐花,点缀在枝头。 透过花枝,可以看见晴空一碧如洗,宛如湛蓝的宝石。 天空是蔚蓝色,心情是阴霾的。 祝卿安没来得及惆怅一会儿,原本还在争执不休的三人就发现她醒了过来。 三张脸不约而同地挤到她视线中,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忧心忡忡四个大字: “小师姐你醒了?” “小师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师姐……” 此情此景,再加上系统所说窃走妖兽朱雀的任务,逐渐和祝卿安知道的剧情对应起来。 眼下应是女主越尔十六岁这一年,故事的开始。 上清仙境大大小小的宗派世家多不胜数,不管是谁家的弟子,只要想在仙界立名,就要参加每三年一次的昆仑试炼境。 昆仑境乃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初,便留下来的蛮荒之地,境中边界无垠,妖兽肆虐横行。 这是属于上古妖兽的地盘,无论是仙是人,甚至是魔,都难以在其中立足,否则就有被撕碎的风险。 但用来磨炼仙界的新弟子再适合不过。 越尔身为女主,天赋不凡,早在三年前就已通过昆仑境的试炼。 此次试炼的主角,是清徽宗掌门祝清风新添的三名弟子。 作为他们的师姐,陪同三人进入试炼境,保护他们安危的重担,便落到越尔的头上。 原本几百年来,仙门弟子进出昆仑境无数次,早已将境中妖兽的分布掌握得清楚明白,只要不去地图上标注的危险地点,就很少会出什么意外。 奈何这一回,偏偏多了祝卿安这个变数。 祝卿安是祝清风和凡间女子的女儿,她的娘亲生她时难产而亡,祝清风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抱回仙门独自抚养。 十几年来,祝清风对这个女儿的细心呵护,宠爱有加,整座宗门都是看在眼里。 许是祝卿安体内有一半凡人女子血脉,再加上自幼体弱,饶是祝清风给她喂了再多的灵丹妙药,她却依旧连筑基结丹都难,更别说修仙。 就是这样毫无根基,柔弱得连剑都拿不动的祝卿安,竟然也闹着要进试炼境。 祝清风拗不过她,只得给她的乾坤袋里备上各种法器,又唤来越尔耳提面命,让她务必护好祝卿安,不可出半分差错。 但白莲女配要是不闹出点幺蛾子,那她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刚开始进入昆仑境,祝卿安还算小心翼翼,寸步不离地跟随越尔。 十多日后,祝卿安便放松了警惕,难改她的大小姐脾性,看中山崖草丛间一颗妖兽蛋,掏出法器就要去取。 谁知草丛之后的山洞中,登时盘旋出两条巨蚺朝她袭来。 身娇体弱的祝卿安别说还手,巨蚺尾巴一挥,疾风便已将她击倒在地。 其余三名新弟子拔剑,也不是巨蚺的对手。 幸好有越尔在,她手持长剑,与巨蚺杀得不可开交。 然而越尔就算是再强,也不过是将将年满十六的少女,两条巨蚺左右夹击,她逐渐败了下风,只得挡在前头,让几名弟子带着祝卿安快走。 几名新弟子慌慌张张,掐碎了出入昆仑境用的玉牌,带着祝卿安逃出来。 而眼下,越尔还困在试炼境中。 且几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先前与巨蚺交战之际,越尔袖中的玉牌不慎落入崖底。 再加上巨蚺纠缠,她要是想找到玉牌,从试炼境脱身,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许久未出现,想必此刻定是生死未卜。 理清了思绪,祝卿安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然而刚开口,便是几声轻咳。 差点忘了,原主还有身虚体弱这个debuff。 祝卿安缓了缓,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说出属于她的那句台词:“不行,我们……我们不能留下师姐独自一人……” 真不愧是仙门之女,这嗓音娇软又清脆,恰到好处的几分担忧。 三名新弟子亦是为之动容。 “可是……”其中一位男弟子道,“大家的玉牌都已经毁了,再也进不去试炼境,我等就算是想帮越师姐,也无能为力。” “无妨。” 祝卿安缓缓抬手,她摊开掌心,又变出一枚玉牌来。 不用她解释,几人也猜出这玉牌从何而来——祝掌门宠爱女儿,许是怕她出了差错,就连玉牌也为她多备了一枚。 可玉牌只能带与它绑定的人进入昆仑境,祝卿安法力低微,就算回去了,非但帮不上忙,也只会送人头。 似是看出他们的担忧,祝卿安开口:“你们不必担心,待我进入境中,自会再寻几位法术精湛的道友,让他们帮我找到师姐,助她一臂之力。” 几名弟子交换了下眼色。 先前那位说要禀告师尊的弟子开口:“那好,小师姐,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一旁的女弟子郑重其事地点头:“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师姐记得传音给我们。” 祝卿安微微一笑。 她握着玉牌,默念进入昆仑境的口诀:“仙道……” 到底是冒牌货,祝卿安顿了顿:“系统,口诀是什么来着?” 没有感情的电子音:“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少女清妙嗓音低声响起,闭上了眼。 话音刚落,枝头花瓣猛地一颤,似有一道无形的波浪涌来铺展开,将她卷入其中。 温暖的日光消失不见,昆仑境中阴冷的风怒号着朝祝卿安袭来。 她又觉不够,一抬眼果然见这姑娘还在看她,咬牙抬手把人眸子遮住,“闭眼。” 祝卿安再不能目见她模样,神识也凝聚在她体内,没空抽出来描摹女人的容貌,只好这样就着黑暗,继续吞噬残雷。 “师尊……”银发姑娘委屈喊她。 越尔不为所动,她故意似的,知这姑娘看不见她,就放开了所谓矜持,伏在祝卿安耳边,低低浅浅叹息,有时若碰到什么太难受的地方,就软哼两声,启唇咬在这人肩上。 祝卿安抿唇,不由收紧手,慢按住她的腰身。 但最后也没有做什么。 吸纳雷劫也有限度,祝卿安清过阵子,终于受不住停下,把人推开。 银发姑娘耳尖被烫得发红,她脸飞粉垂眸,抬手撩起一缕发丝别至耳后,低低喘息出声。 “我吞不下了。” 第 86 章 第 86 章 「你可修养好了?」恢宏之音又复在护印内响起。 玄无感知不到外界,黑雾涌动一瞬,嫌恶出声,“你若真想让我能快出来,就给我点好处,而不是光在这嚷嚷。” 金光绕她一周,沉默片刻,真分出一缕来,融入她体内。 玄无顿惊,“你竟真肯给?” 「本想是借天罚将她除去,没想到反而让她融合了我部分规则之力,不能再等了」恢宏之音隐能听出怒气。 祝卿安一把将猫咪抱起,好奇地说:“越尔,你既然曾经有了主人,绝育过没有,猫咪到了发情期可是很痛苦的。” 她朝猫咪的下方一看,想到一处,认真说道:“原来是只小母猫,那更应该绝育了,若是你摸不到修炼门槛,那为了你健康着想,我就替你的主人给你来几刀,免得你在发情期受罪。” 小猫忍着要把面前这个人类大卸八块的冲动,从祝卿安的手中挣脱而出,它闷声不响背对着她蹲着,似乎是生气了,并不愿意理睬她。 祝卿安见猫咪突然生气,心里略微讶异了一下,这猫咪能听得懂她说话,莫非也是只尚在修行的妖类精怪。 宵明看着祝卿安和猫咪之间的互动,只觉得有趣万分。 她噗哧出声,娇笑着道:“你别光顾着和猫玩了,正事要紧,我看着你手里的幽魂花都担心会掉下来。” 幽魂花还在掌心捏着。 祝卿安用内力震碎幽魂花,散落粉末被她指腹揉搓成一颗小圆丹。 她将幽魂花粉放入锦囊,抬眼便见一排修士朝着她走来。 这几位修士正是那几位嘲讽过她的见风使舵之人。 宵明在她旁边抱着剑嘟囔着,“怎么又是这几个人,不会又来找你事的罢。” 为首的那位修士听到了宵明的低语,连忙朝着祝卿安行了个躬身礼,道:“祝道友误会了,我们是前来感谢的,若不是前辈您在危急之时力挽狂澜,我等早就丧生在幽魂花之口,哪有命还站在这儿。” “身为一介大宗中人,救命之恩,恪守宗内礼法,唯有叩首聊表谢意。” 那修士一身正气拱手而谢,继而拂衣而跪以示敬意,道:“在下,卿天衍宗外门弟子陈烛,在此向老前辈叩谢。” 有第一大宗外门弟子行大礼做表率,其余几位修士纷纷躬身,自报门户,以谢祝卿安救命之恩。 其余烙山奴见状,也纷纷在原地行躬身礼,开口致谢。 祝卿安还是头一次见这种阵势,心里感慨,人修界的弱肉强食就是这般现实,尊崇强者而鄙夷弱者,看重阶级等级秩序和正道礼法。 她转念一想,在残酷的现实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祝卿安扶起了陈烛,也躬身还礼,说道:“我这么做也是为求自保,陈道友此礼,老身愧不敢当。” 陈烛反手搀扶住了祝卿安,态度恭敬道:“老前辈,您不必扶我,应当由陈某来搀扶您。” 祝卿安被一人一口老前辈震得头皮发麻,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宵明越看那群人不顺眼,更觉得面前这位陈烛惺惺作态。 宵明不满地挽住祝卿安的手臂,靠紧在她身侧,阻隔了陈烛的接触,说道:“你要谢也已经谢完了,平日里都是我同卿安在一块儿,哪里需要陈道友您的帮助。” 陈烛顿时尴尬,松开手,转而抱剑作揖,回到了人群。 祝卿安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嗖的一下没了,她松了口气,道:“小明,多谢解围,否则我这脸绷的要垮了。” 宵明笑着拿着剑柄轻撞了下祝卿安的腰,娇嗔道:“在这烙山若是没了你,我早被吓得疯魔了,你是我生死相依的至交好友,何必总是屡次相谢,这距离一下子就拉远了,让我觉得很生疏。” 祝卿安的脸一红,反射性后退捂住腰,有点犹豫要不要在合适时机同宵明说出她性取向的事。 宵明将她视为闺蜜相处,有时候太过不避讳,令她有点尴尬。 广场内还聚集未散的人群被冒冒失失的不速之客往左右两侧冲散。 那是只被施了法术的纸鸟,大摇大摆地刮擦着人修们的头顶飞掠而过,发出桀桀桀尖锐的怪笑声。 有一修士并未避开,头发突然消失秃顶,错愕不已。 其余人见他灯泡般噌亮的头顶和不伦不类垂荡在后背的长发,都不由偷偷憋笑。 有人提议说道:“道友,你干脆剃个光头去金顶佛寺碰碰运气,保不准那堆老和尚愿意收了你,做一名佛修除了没法成家,也前途无量啊。” 那秃头修士好不尴尬,心里暗暗骂着时运不顺,一身霉气,连这破破烂烂的死物也欺负在他头上了。 黄符纸人依次肩扛着沉甸甸的礼匣走过纸鸟开辟的空道。 祝卿安数了数,约莫有三十余箱礼匣,送礼之人应当是大户人家。 贴着灵符的纸鸟扑腾着翅膀飞到了祭坛的侧庙内,冲着传讯的法器叫囔着。 “北滇修炼之地,昊氏宗族旁系子族少主昊向池,携薄礼向二位守山大人和烙山之主问安。” 黄符纸人在众人的面前放下一箱箱礼匣,箱匣打开,珠宝灵石药材一应俱全,令人垂涎不已,珠光宝气照的这昏暗的大殿也亮堂了几分。 祝卿安一听这纸鸟所言是昊氏宗族送来,不由视线转向了人群中的昊氏兄妹。 昊歆脸阴沉着低垂,双手在袖中捏紧,昊晟则关怀地揽住了妹妹,眉中皆笼罩着忧色。 祝卿安犹豫着将手心内捏着的绳链收敛,视线收回,打算待会儿再询问昊歆有关这条翡翠绳链来历之事。 羊头人从底层居住的守山庙内应声而出,手捏住纸鸟撕去了灵符,那纸鸟灵光散尽化作了一封信筏。 两位守山人念着这信封的内容逐渐展开笑颜大悦。 “昊氏宗族不愧是北滇修炼之地第一修真世家,果然财大气粗,我们也跟着享福了。” 一位羊头人收起了信筏,严肃道:“这事得瞒着顶层那妖孽,它虽是烙山之主,但也同样是这烙山的囚徒,必然心怀不满。私用烙山释令,动用私刑之事被它知晓,那便是被上报灵墟山九霄凌云殿的重罪。” 另一羊头人不以为然,说道:“你是不知这人修界的规矩,修真宗族以主家为大,这只是昊氏大宗族一个小小旁系族的事罢了,要死在这儿的小人修保不准连宗族主家的面都未见过,何必担心有后顾之忧。” 两位守山人商谈交流片刻,达成共识收下了昊氏旁系一族送来的厚礼,召那些黄符纸人进入庙内依次放入礼匣,随即摆好了姿态,于殿内广场聚众宣告。 “昊家家主来信,其旁系宗族二人将用烙山释令释放,你们人群之中谁是昊氏世族中人,出列接领烙山释令,你们世族的人已经备了马车,在外头等候了。” 这几人身上没配法器,步法生风,势头很是傲然。 “凌霄阁怎么也来了?” 边临喃喃,“她们来做什么?咱们宗上又不开设符箓课程。” 祝卿安拧眉,没空把她的自言自语听进去。 凌霄阁那头分明是发现了她们的视线,领头之人正转脸看过来。 打扮精致的中原姑娘微睨她们一眼。 目光里满是鄙夷。 第 87 章 第 87 章 领头那姑娘只是这般扫过一眼,再没多分给她们关注,仿佛刚刚的短暂的对视也不过是施舍。 一拨人随手给守门之人扔了三袋子灵石,便施施然要走进去。 “啧,这群人还是这么讨厌。”边临嘟哝道。 祝卿安不言,但她也的确感到一丝冒犯,只不过向来内敛的性子让她不太想在背后议论她人。 正巧是,那门生收完灵石,却还拦住她们,“劳驾后头这些侍卫回去吧。” 领头姑娘顿时皱眉,厉声道,“你要拦我?” 上清宗学子温和一笑,“姑娘前来求学,当然可以进,但每个宗门规定是只能进三人,这些护卫就不得跟入了。” 她用腾出来的手拍了拍脸,似乎在确定她现在是否还清醒着。 “把鼻子捂住了,幽魂花香味有毒。” 祝卿安教着宵明点住了身上的两处穴位,看着步步走向幽魂花的众人陷入了沉思。 想让这道行五百年的幽魂花给她花粉,不是件容易之事,花粉于花类精物是传播繁育后代之物,那些精怪都宝贝的要紧。 现在幽魂花情绪难料,大开杀戮,绝非好的开端。 这般境况,还是先让大家清醒过来,再想取得花粉办法。 “宵明,我去敲响铜钟,唤醒他们,你拿着我这张阵符阻隔幽魂花的香气,虽只是中品,但算上时辰应该够了。” 祝卿安一手将灵符抛到宵明的手中,抬头看向了摆放在祭坛内部的古铜钟,身如轻祝,转瞬便出现在偏庙内。 两个羊头人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手中的法器纷纷指向了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这梵钟,不是你这卑微的烙山奴可以靠近,还不快滚,否则休怪守山人不客气!” “梵钟只能用于报时之用,你随意敲响,那必惹来大难!” 事态紧急,祝卿安也管不得这其中有什么禁忌,当即念着道源清心诀,持着钟杵用力敲响梵钟之壁。 每念一句,便敲一回。 钟响,沉重而压抑的清鸣之音,于千丈低处颤激而上。 龙唳般磅礴的回声贯彻顶层大殿。 佛文黯淡,长明灯火苗微弱。 有机关随着梵钟有规律的敲击,逐渐偏离了初始的布置,错节地咔啦一声,停止了转动。 小猫被祝卿安放在祭坛柱子旁正沉睡着,忽而睁开了幽瞳,紫光闪烁。 羊头人气急了在原地直跺脚,又怕被幽魂花蛊惑,不敢出防护法阵,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宛如苍蝇般聒噪。 “悟道造诣高深之人方可敲响此钟,但一般的修士敲动一次就累的直喘气,这烙山奴刚进烙山之时修为就倒退,怎就能敲响此钟?” 祝卿安边敲着钟,听到了羊头人说话,心里苦涩无比。 她可是死了十几次的金丹修士,生前的总修炼年岁也近五百年了,五百年的修炼造诣,自然不同于旁人。 百年老金丹又如何,这里面反复死去活来的痛苦也只有她一人才懂得。 有修士意志坚定清醒过来,见宵明竭力守着防护阵,也一同前来帮忙。 昊歆早就清醒,叫醒了昊晟,她沿着钟鸣的声源朝着祝卿安望去。 那白发苍苍的老媪虽佝偻着腰,但瘦的跟树干似的躯体却好似充盈着力量,令她不禁有几分动容。 这老太婆不会累吗?这钟杵看起来就很沉。 昊歆心里这般想着,身子也跟着动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走到祝卿安的身后。 “喂,要么换我来吧?” 祝卿安转过身,松了松筋骨,只觉得她这一把老骨头真的快散架了,“那你来敲,道源清心诀会背吗?” “当然会!昊家也是根基深厚的百年修真世家了,我作为主宗族的一员,怎会不知初级心诀。” 昊歆瞪祝卿安一眼,从她的手中夺走了木杵。 她敲了仅一下,浑身好似力竭般瘫坐在地上。 祝卿安并不意外,昊歆这半吊子的开光期修为,能敲出一下,已经是极限了。 昊歆见祝卿安看着她,挂不住面子,“你看着我做什么?这钟必然是有特殊的技法才能敲响,你是故意让我出丑的罢。” 说完,她气鼓鼓地丢掉了手中的钟杵,脚一跺就离开了。 祝卿安一见钟声将断,连忙接住钟杵,继续敲击。 她突然眼尖地发现,在地上,有一根莲状翡翠绳链,应该是昊歆不慎遗落的。 这绳链很眼熟,隐约记得越师姐的手腕上也曾系着一根。 师姐还曾说,这根绳链意义非凡,是掌门送给掌门夫人当年的定情信物。 祝卿安若有所思地从地上拾起绳链,莲状翡翠上刻着思崖二字,与越师姐如出一辙。 蕴藏着道源清心诀的钟响声将那群被蛊惑的修士们逐渐唤醒,宵明投掷而出的道符阻碍了他们的去路,也使得幽魂花的香气不再蔓延。 众人四顾茫然了一阵,见大伙都守着浮空在宵明头上的阵符,源源不断注入灵力,也就地打坐加入了护法。 中级阵符又怎能制得住这元婴期的大妖。 幽魂花在怒吼中发出威压,阵符应声而碎,修士们也被这股妖风吹得东倒西歪。 祝卿安看着众人难以抵挡,持剑艰难挡着妖风,五指紧扣着木柱,喊道:“你们若是信我,那就一块儿在篝火围坐起来,幽魂花是生于沙漠枯骨的亡灵之花,喜水怕火。一起催动真气,凝聚灵力,来念往生大悲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幽魂花隐藏在花骨朵内的肉触蠕动,正欲出击,致幻的花香再度袭来。 祝卿安见场面再度混乱,咬着牙,心里肉疼地将第二张道符投掷而出,抵挡住了幽魂花的攻势。 “我已经布好法阵,可维持半盏茶的时辰,你们信我就照做,不信的话,时辰一到,我们听天由命。” 至于买回去后不后悔,那就是后话了。 祝卿安不知作何言语,只能是无奈笑一声,“那我们在这逛什么,也去洒灵石?” “过过眼瘾。”边临捶胸顿足,“虽说真贵,但她们做出来的东西实在精致,吃食也多用些灵草,没有很珍贵,不过的确有裨益就是了。” “我们只逛逛就好,毕竟物有所值在这儿是不可能实现的。” 祝卿安也只好陪她闲逛,见那些阔绰姐姐妹妹花钱如流水,见摆摊的外门学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若把纳戒里的符箓拿出来买,感觉也能赚不少。”祝卿安忽而沉思。 边临大惊,“你疯啦?” “你那可是仙尊作炼制的符箓,拿去外头拍卖,少说一张也能拍到一千万灵石起步,哪还需要在这摆摊,亏得女默女泪啊!” “这么多吗?”祝卿安愣然。 “一般而言,符箓还不至于这样价,若仙尊售符,估计是五百万上下,旁的修士最多也只能卖到一张一百万,这还是极为少见的,大多不过十万一张。” 边临同她解释。 “因为仙尊鲜少对外售卖符箓。” 第 88 章 第 88 章 祝卿安忽笑一下,唇角浅扬,很快又平复回去,“那我现儿身价应当挺高的。” 她轻飘飘掀过去方才的问题,自顾自往前走,“逛也逛够了,回去吧?” 边临觉得她有一丝不对,可这姑娘实在淡然自若,好像并未多想。 她莫名想到那时在流云殿,祝卿安提起仙尊来面上难以忽略的羞涩,抿唇才道,“其实……” “怎么?”祝卿安略回头,银发在空中稍扬,悠然看她。 边临一瞬想了很多,甚至有一刹那话涌到嘴边,带了点点私心,“早年上清宗多有修士拜会,大多是为了来见上仙尊一面。” 脸颊忽然被湿湿的小舌头舔了一口。 笨蛋,看顶层做什么?本座就在这儿,何必隔着门去看。 祝卿安收回视线,就与肩膀上的小猫打了个照面,那双幽紫的猫瞳映照着她现在一头白发的卿年形象,显得她不伦不类的。 这愚蠢的人类,不会被它的英勇神武的猫形给迷住了罢,盯了它那么久。 小猫眯了眯圆润的猫瞳,一只毛爪搭在祝卿安柔软的肩膀上,小脑袋耷拉地舔着爪子,心情不错将尾巴舒卷于圆滚滚的身躯。 它见祝卿安视线紧盯着,没移开,害臊地将肉垫爪拍在对方的下巴上。 一天不见,想本座了,可以理解,但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颈后的软肉被提起,小猫反抗地喵呜挣扎着。 祝卿安手指揪起了猫咪的后颈,把它提到了面前,警告地伸出指尖抵在它的小短鼻。 “小笨蛋,下回别不声不响地跳到我肩膀上知道吗?也不要像刚才轻易亮爪子,会把人抓伤的。” 谁叫谁笨蛋呢?你这蠢两脚羊! 小猫的毛竖起,正不悦,忽而被抱在温暖的怀里,下巴被软软的手指挠来挠去,舒服的喵喵叫了几声。 那上头的女人声音也顿时温雅动听。 “阿咪啊,你长得和我邻居家养的小花好像,不过小花比你长得好看,英短蓝白,没你毛色那么杂,是只土猫。” 小花是哪来的杂种,竟敢与她越尔争宠? 猫咪懒洋洋地趴在了祝卿安的臂弯,忽然紫瞳一睁,愤怒地嘎呜叫了一声。 土猫?竟然叫她土猫?? 等下,放他妈的狗屁,她在想什么? 本座用的着争宠? 小猫跳出了怀抱,转而跳到了宵明的肩膀上,警觉地眨巴着圆圆的猫瞳看向了祝卿安。 这愚蠢的女人太会伺候她了,得远离才行,害得她脑子都不会转了。 宵明奇怪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肩膀上的猫,看向了祝卿安,笑着说:“哎呦,太难得了,这只猫向来只喜欢和你黏在一块儿,这回怎么也和我亲热了。” 祝卿安有点无奈地摊了摊手。“估计是我吓过了它的原因,毕竟我现在与凡人别无一二,万一这猫爪子有致命细菌挠伤了我,这地方又没处打疫苗,一旦发烧感染,我估计就得等死了。” 宵明和祝卿安说话,两个人熟稔后,对方说话语速很快,经常有几个词令她听不懂。 但祝卿安的那个“死”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宵明朝着地面呸了一声,手心拍了拍祝卿安的后背,“什么死不死的,别说晦气的话,反正我在,阎王想带走你,也得问问我的意思。” 小猫不屑地瞥了宵明一眼,就你?还能面见到阎王。 祝卿安手抓紧了木桶,稳住了身形,宵明这一拍令她踉跄了一下。 宵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颊红红地说:“卿安,我忘记了你修为才筑基,对不住,对不住。” 镇孽铃下的九枚三角铜钱在牢房的门檐发出悦耳清脆的清响,两侧的牢门分别左右打开。 祝卿安和宵明提着木桶内的灵菇一起踏入了空地,牢门也应声而关。 囚地宽阔,二人站于其中好似棋盘的两粒黑白两子。 囚柱长达百尺直冲顶端,坚不可摧的黑玄铁锁由此而出,链子悬着道家黄符拴住蛟龙锋利的足爪和头部犄角,铁链横七竖八错杂盘旋四方,宛如捕猎者的蛛网。 蛟龙尚在休憩,狰狞的脑袋趴在地上,周身蜷缩于一团,纵使如此,在二人的眼中也像一座小山。 宵明提着一桶灵菇放在了蛟龙庞大的头颅旁,在食盆内倒入,赶紧退后了几尺。 蛟龙听到了动静,眨了眨琥珀色的兽眸,抬起了庞大的首部,周身的锁链也因动静而簌簌响动。 祝卿安看着蛟龙津津有味地吃着石盘里的蘑菇,似乎心情还不错。 她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地说:“前辈,在下需要您的一片蛟龙鳞,不知前辈可否赠予。” 蛟龙嘴里咀嚼着蘑菇,含糊不清地说:“你们人修狡猾奸诈,本道人可玩不过你们的伎量,要取就自己取,何必和我多费口舌。” 祝卿安自知理亏,执剑身前道谢,“前辈应允,在下多有得罪了。” 她单手提着木桶里的灵菇倒入食盆,经过宵明的身边时,对方紧张地拉了下她的手臂,轻声说了句小心。 蛟龙全身皆覆盖着鳞片,按着上品养灵丹的配法,需要三片,足一片,尾部两片。 祝卿安小心翼翼地绕过蛟龙那地上盘成一团团的鳞身,在蛟尾处,她蹲下取出一把小匕首割着鳞片。 鳞片虽坚硬如铁,但沿着边缘便可整块剖下。 祝卿安谨慎地隔着兽皮剖鳞壳,前两片鳞片都被她顺风顺水的取下,但蛟足的鳞片,却觉得匕首似乎被个硬物搁住,前进不过去。 她手指凝起个初级的灵诀注入匕首。 啷当,匕首碎成了两截,而有颗和人丨拳头大小的钉子和鳞片一块儿掉了下来。 祝卿安接住了最后一片需要的鳞片藏入了腰间小囊内,她的视线落在了地上血淋淋的钉子,在表面上似乎有刻字。 她拿起查看,有九霄凌云的刻纹在上面,正是灵墟山九霄凌云殿的魂钉,用以凝魂救人的工具。 她没兴趣再看,抬步。 这头鱼长苏还在焦急等着,她想是既然没赶她们走,或许还有机会,女子拧眉,打算把那些宝箱里所带奇物也说出来。 “你这厮没瞧见我们忙着吗?”还未开口,后头鱼师青却先出声。 鱼长苏正打算回头教训她肃静,就见那银发姑娘神态自若走来,径直绕过她们,踩上台阶。 门前高挂一盏红灯笼便翩然落地,化作人形,对那被她们骂过的刀修恭敬喊道,“小主。” 祝卿安点点头,算作是回应她,轻推开门,头也不回走进去。 外头三人倏然惊直身。 小主? 第 89 章 独立番外 祝卿安自幼和毕烛在北方长大,从来是不会说南边方言的,她那时满身伤痕缩在大石上痛哭,却乍听见有人落在耳边一句话。 “嗯?哩度居然有个系喽仔?” 瑟瑟发抖的银发小人愣然抬头,既是被那女人艳容惊住,更多是茫然。 听,听不懂? 女人还说了几句话,隐约是说的什么,“做咩唔讲耶?” 总之是没哪句能听明白。 小猫的幽紫的瞳孔漆黑一竖,炸毛地躯体鼓成圆滚滚的汤圆,亮出了软毛利爪。 这个愚蠢的人类竟然叫它——小,东,西? 这世间还没哪位修士敢对它如此不敬!是它太纵容这个小修士了,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长点记性。 小猫刚要给祝卿安来警告的一爪,猛然被她抱在了怀里,整张猫脸正撞在香软的胸前,深陷窒息之时,对方极为滋补的灵气灌入口鼻,令它挣扎地发出了唔唔唔的叫声。 大坏蛋!放开本座!否则本座……本座要你好看的! 没过多久,小猫便陶醉地眯住了眼,鼻子也不知不觉溢出了几滴血,乖巧地趴在祝卿安的臂弯不再挣扎。 嘶——不过她的气味好香啊,本座闻着舒服极了。 祝卿安拥猫咪入怀以掩饰内心的波动和紧张,离着结界越来越近,越尔的容貌也愈来愈清晰。 她简单地披发肩头仍不掩仙姿佚貌,一袭雪衣残破不堪沾着泥印,执着烙山释令的手皲裂流血,应当是为得到释令受了不少的苦。 无论是死去活来的哪一世,她的师姐,向来是高岭之花般的谪仙似的人物,何时这般狼狈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祝卿安心中疼惜,她眼见着越尔乌发上的埃尘,伸手正要替她拂开,却被喝住。 “烙山结界是现今正道第一大宗卿天衍宗创始掌门卿天道祖所设,威力不同寻常,活着的生灵但凡沾着了点妖魔的气息,皆进而不得出。 未拿到烙山释令之前,你切莫将手伸出结界之外。” 越尔的双手贴在结界外,鼻尖紧挨着隔着层透明界障外祝卿安的脸,嗓音若冬水初融,清脆悦耳。 有只传话的赤头彩鸟恰好要飞出结界,半个躯壳还未出透明的界障,高耸入云的石殿顶层一道白光劈砍而下,那赤头彩鸟还未发出叫声,便成两截干枯的焦尸,发出刺鼻的腐蚀气息。 这只倒霉的鸟倒是照应了越尔说的话。 祝卿安心有余悸地收回了手,差点她就要少只手臂了。 怀里的小猫在一旁看着,鼻子轻哼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它在,就算她伸出手,烙山的罚光也伤不了她分毫。 “师妹,自你走后,掌门爹爹就变了模样,不问卿红皂白派人追杀你。我不知这中间出了什么事,但相信你是无辜的。” 越尔把烙山释令的令牌顺着地面过透明的界障滑祝卿安的脚前。 她低声说道:“这是我和步师兄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拿到令牌,你拿着令牌烙山罚光就伤不了你,这里不是修士所留之地,你若是真进了烙山牢殿,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步云楼在一旁故意当背景板,眼睛时不时偷瞥向祝卿安。 祝卿安唇角嘲讽地上扬一个弧度。 前不久还想着要取她项上人头,鬼才信这奸诈的男主会安什么好的心思。 她捡起地上的令牌,在越尔讶异的视线下,转过身面向人群,将来之不易的烙山释令丢向了众人,手呈喇叭状,大声喊道:“烙山释令,先到先得,有谁要那就去捡,后果自负。” 越尔的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粉唇紧咬,受伤的双手微微颤抖紧捏着指尖,道:“祝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卿安冷眼看着步云楼,静默不语,小猫又被突如其来放下,晕乎乎的蹲坐在了她脚畔。 “捡到了!我捡到了烙山释令,我不用去那个鬼地方了!” 有位人修兴奋异常从哄抢的人群中爬出,手舞足蹈地举着手中的令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结界。 啪叽——。 如出一辙的白光瞬间贯穿了人修的躯体,沿着脊椎一分为二,轰然倒下。 人群因惊恐而集体失声,半晌后,那群人打消了要出山的念头,乖乖的一个接着一个继续在羊头人身的怪物监视下,进了石殿内。 越尔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人修尸体,唇瓣颤抖地说道:“令牌怎么会是假的?” 她刚才差点就把卿安害死了! 祝卿安面色冷漠地看着干枯发黑的断裂肢体,目光锐利地瞥向了步云楼,啧然道:“这个问题,越师姐,你得好好去问问你的步师兄。” 步云楼一听,趁着越尔还没问,赶紧找了个借口,一脸菜色的御剑溜走了。 祝卿安嗤笑,转身要去找宵明,忽然有个硬邦邦的东西从结界外滑入搁在她的鞋缝下。 祝卿安低下头,捡起地上的剑穗,有枚玉佩混在其中,上面似乎还刻了字。 指腹轻轻抹除灰,一行字便显露而出。 “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轻轻念着,视线微怔地望向了越尔。 “师姐,你这是给我的?” 越尔“嗯”了一声,皎若秋月的面容染上层绯色。 她眸中略有担忧紧张之色,紧挨着结界又道:“我怕这辈子都没机会给你了。卿安,在烙山你务必珍重,早晚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祝卿安一开始是喜欢越尔,毕竟她是弯的,而她们卿梅竹马一起长大,又彼此了解颇深。 但被背叛了那么多次,她也早不清楚了她对师姐究竟是爱还是别的什么感情。 在这个单向箭头突然变成了双向,她反而茫然无措。 剧情的发展,越尔是步云楼的初恋加白月光,嫁给步云楼后,屡次被暗杀男主的人毒害。 烙山说不定会困她祝卿安一辈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师姐没了她祝卿安这枚解药,又不知能否活下来。 可怜祝卿安由于太过努力,竟就这样被师尊省去。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可她偏偏又心思细腻,敏锐觉着师尊好像懒教自己,于是更不敢问。 或许是师尊教过自己一回,觉着厌烦吧。 小姑娘如此对自己解释,再没机会问到真相。 好在学得快也是有好处,后来她进了学堂,才发觉这儿人授课,亦皆用南语,幸得她早学过,不然怕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祝卿安就这样,慢慢地融入了上清宗,不再显得突兀。 但她终究有一仙尊徒儿的身份。 那些年除却边临胆大,几乎也没有人敢接近她,多数人只是敢远远瞧她,断不敢上前搭话。 更别提这姑娘还内敛,话都不爱多说几句,由此又错失了许多意识到自己天赋的机会。 第 90 章 第 90 章 院落清净,软雪早消,自天罚过后,那场不合常理又铺天盖地的大雪,也如它来时那般诡异,不过几日便散尽。 剩得春生嫩芽遍布在这院里各处,微泛翠意。 祝卿安把那几个趾高气昂的外人抛在身后,自如行至桃树下。 越尔今日倒没窝在屋里,而是出来透气,她近来忙于修复经脉,连画符都懈怠了许久,因此正趁徒儿不在,重新捡起,打算练练笔。 “师尊。”祝卿安很快停在她跟前,两手撑上石桌,刀鞘被她以掌压在桌沿,发出一道小声的磕碰之音。 “去哪儿这么晚回来?”越尔强稳住发颤的手,轻掀眼瞧去。 仙鹤带着祝卿安在清徽宗上空飞了半圈,最后悠悠然停在一片草地上。 草地之间铺着一条碎石甬道,石径的尽头,一棵流苏树树冠如盖,雪白的流苏花如瀑般开得繁茂。 微风拂动,树间用红绸挂上去的护花金铃便清脆作响,宛如天音。 树下琉璃瓦和水晶砖建成的屋宇,正是祝卿安平日歇息的寝屋。 虽说只是她一个人住,但这座屋宇的规格,全然不输祝卿安从前看到的电视剧里皇族住的寝殿。 身为社畜,穿来前只能与同事合租两室一厅的祝卿安心情有些微失衡。 住这么大的房子,女二居然还有心思搞事,真是暴殄天物! 她快步向前,顾不得用上灵力,直接双手推门而入—— 只见殿中桌椅床凳俱全,皆雕刻精美的花纹,屋中还摆放着织金花鸟纹象牙屏风,屏风后头是女子的梳妆镜。 海棠花镜前,堆放着各式珠簪花钿,有的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还闪闪发着萤光。 以及……床头一扇半丈高的落地琉璃镜。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祝卿安还是头一回仔细打量自己的模样。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乖乖,世上竟有这般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子。 祝卿安先前还曾被越尔的美色恍惚了好几回心神,居然忘记了,原主与越尔可是与六七分相似的。 其实说相似也不尽然,比如两人的眼睛就全然不同。 祝卿安是杏曈,瞳仁微淡的褐色,黑白分明的眸子水光潋滟。 而越尔的一双眼珠子很黑,定定看人之时,其中的漆光像是不见底的沉渊。 也就男主男配眼瞎,才能将两人混为一谈。 至于衣着打扮,那就更是大相庭径了。 越尔是清徽宗弟子,无论在宗门或是在外,总是一身雪白的道袍,寡淡得不能再寡淡。 而祝卿安不同,她是祝清风的女儿,并非门中正式弟子,是以装扮向来无人拘束。 镜中少女身姿婷婷袅袅,穿的乃是天蚕丝缝制而成的铃兰绿齐胸襦裙,外罩豆绿对襟半臂。双臂间挽着一条披帛,以鲛人泪珠化成的水滴状珍珠作为垂坠。 浓密如云的乌发挽成双髻牡丹头,发间花钗步摇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雪白脖颈间挂着的璎珞上,赫然一道朱色凤纹。 虽说生了一张小白花的脸,但到底已经是年满十六岁的女子,衣裙之下,玲珑起伏的身姿难以遮掩。 果然,能够当上恶毒白莲女二,还是要些本钱的。 祝卿安对此很是满意。 有钱有颜又有势,可不比灰头土脸的打工人好多了? 而且她还发现,镜中的原身虽然美得不像话,但其实与穿来前的自己五官极为相似,更像是美图秀秀后的她。 欣赏够了镜中美颜,祝卿安往铺满华锦的千机床上一倒,美美入睡。 虽说回来的路上,她在仙鹤背上也是一直睡觉,但终究比不上又软又温和的床。 祝卿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再次醒来时,是被门外窸窣动静扰醒的。 她趴在枕上竖耳一听,似是有一双兽类的爪子正在扒拉雕花扇门,还发出嘤嘤哼声。 在昆仑境中历练了一遭,祝卿安本能地从乾坤袋中变出法器来。 她拿着法器起身,放缓脚步循声走过去,再小心翼翼打开门…… 哐当——祝卿安手中法器掉到了地上。 她居然能将这事忘了! 她怎么能将这事忘了! 原主可是除了有钱有颜又有势,还有一只黑白相间,毛茸茸,憨态可掬的宠物。 没错,就是放在现代,要提前买票,要早起排队进入园,隔着玻璃才能看到的大熊猫。 熊猫熊猫熊猫熊猫…… 祝卿安这头还因为太过激动石化成雕塑,这只熊猫已经过来扒拉她的腿。 还未成年形态的熊猫,圆滚滚胖乎乎的,可爱加倍。 祝卿安入梦初醒,她弯下腰,实现了自己多年以来的愿望——抱住它狠狠一通rua! 嗯,熊猫的毛不似想象中那般柔软,硬糙糙的有点扎手。 但还是好可爱……祝卿安作星星眼状,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进它软软的肚子里。 起初,小熊猫对祝卿安的热情还有所回应,会在她的怀里蹭了蹭。 但很快,它厌倦了这个女人无休止的玩弄,数次蹬着小短腿想从她怀中逃出来,但又被祝卿安无情捉了回去。 直到门外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祝师妹看起来心情不错。” 祝卿安抬头,看到来人是季雨薇。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季师姐待她很好,这只熊猫,便是她在西南降妖后,为原主捉回来的。 祝卿安放下熊猫,双眸弯成月牙:“师姐有什么事吗?” “昨日师妹从紫霄殿离开后,我来找你时见你正在睡觉,便没有打扰。”季雨薇道,“不过是想问问,师妹可有何处伤着?” 祝卿安摇了摇头:“师姐放心,我没什么事。” “那就好。”季雨薇道,“昨日师妹离开后,师尊也很是内疚,我猜师尊曾经历了数百年的仙魔大战,一时间见到魔兽,难免反应过激,师妹莫要放在心上。” 原来是来替父女俩缓和关系的。 说起仙魔大战……祝卿安想起后期沦为魔尊,被仙界人人喊打的白莲女二。 她下意识问道:“师姐还记得仙魔大战是什么样子吗?” 季雨薇陷入回忆,她沉吟道:“当初师尊收我为徒时,已经是仙魔大战的尾声,仙族一扫多年被魔族压迫的屈辱,反攻魔族,尤其是清徽宗弟子凌慕歌……” 她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是他一剑刺穿了魔尊的心脏,魔族元气大伤,仙族这才将魔族余将逐渐歼灭。” 祝卿安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不自然:“原来魔族还这么厉害过?” 季雨薇点点头:“原本魔族从上至下,皆是只知贪图享乐之辈,难成大器,直到上一任魔尊的女儿八十六……” “八十六?” 祝卿安觉得这个名字很是奇怪。 “嗯,上一任魔尊荒淫无度,子嗣众多,他的后宫不止有魔族女子,还有许多被掳去的修士和凡人女子。”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魔尊的孩子诞生,他懒得给他们取名字,便直接用他们出生时的排行取名。” 这……还真是敷衍到了极点。 祝卿安没有插话,任季雨薇说下去—— “八十六也是魔尊的孩子之一,她比魔族里其他人要诡计多端得多,也是她向魔尊献计进攻凡间和仙界,带兵出击,使得原本还算平静祥和的两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后来魔界大败,上一任魔尊被刺死,八十六又带着余党逃回魔族,继任魔尊之位。” 说到这里,季雨薇语气一凛:“她倒是会审时度势,一直藏在封印魔族的噬骨渊下没有出来,若她再敢有什么异动,仙族之人必不会轻饶了她。” 祝卿安小脸一白。 这位季师姐眼下语气凛然,若是自己将来按照剧情线成为魔尊……只怕逃不过她的大义灭亲。 季雨薇瞧见她变了脸色,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道:“师妹不用怕,就算魔族卷土重来,也有我……还有师尊和师兄挡在你前头。” 唉…… 祝卿安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她暗暗问系统:“我能够跳过杀死祝清风,和成为魔尊这些剧情吗?” “很抱歉,宿主。”系统道,“这两个都是主线剧情,您不能跳过。” 祝卿安很是忧愁地rua了一把被她抱在怀里的熊猫崽崽。 “咦?”季雨薇目光落到熊猫的肚子上,“它应当是饿了。” “啊!” 怪不得它一直不愿意待在自己怀里呢。 祝卿安知道熊猫是吃竹子的,可她环视四周,都没有瞧见竹林。 “师妹莫非忘记了?”季雨薇道,“从前你都是放养着它,任它自己去寻吃食。” 祝卿安打哈哈道:“许是睡得有些糊涂了……” 她将怀中的小熊猫放下来,见它果然在草地间钻来钻去,看样子是在找什么。 祝卿安忙跟上。 季雨薇注视少女蹑手蹑脚的背影,唇间挂着浅浅笑意,她蓦地想起到了该练剑的时辰,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陪熊猫崽崽找竹子,也是一个体力活儿。 祝卿安亦步亦趋跟着它,只见它滚下了草地,又沿着溪流向上而行。 祝卿安就像是大明星狗皮膏药一样的私生粉,手中还拿着拍个不停的留影石。 终于,溪流的尽头,出现一片苍翠茂绿的竹林。 清徽宗四季如春,无论是什么花草树木都生得极好,这片竹林也不例外,竹枝碧绿,嫩叶微风中摇曳。 小熊猫一溜烟儿滚进去,开始左挑右选地享受自助餐。 树下绿草如厚厚的毡毯,踩上去很是柔软,祝卿安便在一旁坐下来,看着它吃东西。 眼瞧着熊猫崽崽吃了一会儿,又厌弃了抱在怀中的这根嫩竹,向竹林深处跑去。 祝卿安快步跟上,眼前陡然霍然开朗,竟是有一方天然的温泉。 水面烟雾袅袅,朦胧中似有一道人影,还不等祝卿安看清,只听得水声哗啦,那人站起身来,伸手召来外袍披上,同时又御剑刺来。 “何人不请而入?” 这道清冷的嗓音,当真比竹下冰雪融化成的溪流还要冷上几分。 “这位姑娘,也是来切磋的?”她先是寒暄。 鱼师青在她身后默默跟着,昨夜的指印算是消去大半,但还有些红印在脸上,一路过来都不怎么想抬头。 边临闻声看去,正见是鱼长苏含笑的温和脸面。 呦呵? 她一挑眉,却是越过这几人往后望,“小师祖,这儿!” 鱼长苏被她无视,脸忍不住微僵,强压住不悦才是回神这姑娘所喊称呼,惊也转头。 不远处走来的竟是昨日所见那位银发姑娘。 祝卿安见她们身影止住脚步,眸光稍暗。 冤家路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 91 章 第 91 章 一时鱼长苏再难问下去,她拧眉与祝卿安对视过一眼,很快又把笑容挂起来,撤回半步让出道来。 她迅速拽过在旁沉默的鱼师青,软声道。 “早不知这位姑娘原是住在朝眠峰上的,有失尊敬,万分抱歉,我师妹她就是心直口快,说话直率了些,我让她给您道歉。” 说完鱼长苏猛然一拍鱼师青的肩,小声言,“道歉。” 见鱼师青沉默不答,她脸色更黑,心中直骂其蠢货,如今重要之事,竟还在这儿耍性子,真就仗着自己身份要胡作非为了? 利光掠过,一缕发丝在空中堪堪折断。 她侧身而避,凝聚起灵力的足尖打翻了剑柄,四尺灵剑又再度回旋于空。 好危险,差点就被削成两半。 祝卿安抹了把汗,又与那把剑交手了三个回合,体力逐渐消耗,丹田内气海枯竭格外乏力。 这把纠缠她的剑拥有书中标志性武器特征,金叶剑柄和老掉牙的龙纹剑身,是步云楼的诛邪剑无疑。 诛邪出鞘,弑敌见血。 步云楼追她来,显然是想要她性命。 她已经撑不过几个回合,必须速战速决。 祝卿安眸心微缩,仰腰压低躲过一击,三指扣掌心横纹结诀印形成真气罩抵住了来势汹汹的剑锋。 步云楼抓住剑柄而现出原身,他自知面前的女人已是穷途末路 ,便也不再聚气施诀,而如猫捉老鼠般戏耍着,用蛮力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祝卿安咬牙死死抵挡着剑锋的逼近,乌眸因山间寒风吹的发红,嗓音因疲劳略沙哑地说道:“步师兄,我们之间何仇何怨?你这般对我紧追不舍,又趁着我虚弱而卑鄙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步云楼一掌将祝卿安拍落在地。 他收回了剑,蹲下身看着她脱力的虚弱姿态,有点可惜地盯着她漂亮的脸蛋,伪善笑着说:“这世间从娘胎里早就分三六九等,有些人注定是这世上的主角,而像你这种漂亮而不实用,也只配做天之骄子的垫脚石。 若你并非药人,资质普通,我说不定看着你的容貌,会救你这无辜之人……。可惜了,于我无用且无权势,那也别怪师兄手下无情。” 步云楼一剑横在了祝卿安的喉间,肖想到未来的事,那张俊容神采飞扬,“来年啊,等师兄成为了这北渊仙宗的掌门,那必会为师妹你清明上一柱香,沉冤昭雪,还你清白。” “师兄也知道,我是无辜之人?那越师姐,她知道吗?” 祝卿安面带惘然,故意垂泪敛眸,她自知这副皮囊的魅力,娇小的身躯弱柳扶风地在寒风中发抖,让步云楼放松警惕,再而找他的破绽逃脱。 步云楼眸中似有怜悯,握剑之手微松,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她不知,反正她早晚会是我步云楼的女人,师妹,你还是自行了断,乖乖上路,早点投胎罢。” 篝火忽然抛散在空中劈头盖脸地从头顶砸下。 他一愣,挥剑劈砍,宗门弟子服也被微弱的星火燃到,一时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扑打衣裳。 祝卿安找准了时机,一头扎进了灌木林里,用毕生最快的速度飞跑着。 难得一回逃出宗门,她一点也不想再经历死亡重生的痛苦,再度体验一次这般噩梦的逃杀。 一盏茶的时辰未到,步云楼阴着脸脚踹着柴火,他身上的高阶弟子装被烧破了几个小洞,透出了他白斩鸡一样丢人的苍白肤色。 他略烦忧着,这样不端的衣着仪容有辱他风度翩翩的形象,回去得避开那些弟子,得走后山的门了。 “祝卿安,看老子抓住你,不把你千刀万剐了。” 步云楼恶狠狠地说着。 守株待兔等了那么久,总不能无功而返罢。 他持剑不甘心地还打算去追,还没走几步,忽然有几道白光在眼前晃来晃去,随即脸上多了几道火辣辣的爪痕。 步云楼摸着脸颊还没反应过来。 忽而只听“喵”的一声,有只灰白交杂的毛球忽然出现,两爪爬伏状落在了他的头顶。 小毛球淡紫的猫眼狡黠地转悠着,卷尾懒洋洋地向下蜷曲左右摇晃。 只听催尿的“嘘”一声,骚臭味湿哒哒地从步云楼的刘海到下巴,浇淋了一整脸。 “哪来的死猫!竟敢划花老子的脸,还把尿撒在老子头上!” 步云楼的叫声因抓狂而愤怒扭曲,难听聒噪,吓得林间的鸟雀乱飞,仓皇地逃窜。 那小毛团干了坏事后,心情愉快地灵活跳跃到枝桠上,幽紫的猫眼在夜间格外清晰,它毛茸茸的尖耳朵抖动了一下,极具人性化的将肥嘟嘟的毛屁股对准了步云楼挑衅般地晃动了下,尾巴卷成圈又竖起。 似乎在说,来啊,来啊。 步云楼气急败坏,他长这么大,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更何况是个最低等的畜生。 他此刻心里只想着把这只不知好歹的猫捉去剥了皮剁碎了肉喂狗,连杀祝卿安的事也暂时抛在脑后。 步云楼用驭风术迅速接近在枝桠上休憩的小毛团,他屏住呼吸,伸出了手,眼见就要抓住那只可恶的野猫。 那小毛团圆滚滚的毛屁股忽然“噗嗤”一声,尾巴舒服惬意地摇摆着,一股带着鱼腥味的臭屁尽数都喷在了他的脸上。 步云楼的脸恰好正对着那只猫的屁股,被臭屁迎面袭击,熏的胃一阵恶心的翻腾,眼睛被那妖猫似是施了法术,有片刻的失明。 他掐着喉咙干呕,真气也在此刻消失,身体不受协调地直直从三层楼的高度坠落,一头栽进了草丛里。 步云楼顶着一头乱毛从草丛里狼狈的爬出,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泥和草,骂爹骂娘的要找那只猫算账。 他持剑凶煞地环顾四周,弟子服破着大大小小的窟窿随风一吹有轻微的凉意。 他有种在做梦的迷惑感。 哪里还有那只猫的身影,连祝卿安留在土壤中的血液踪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树林内空无一人,无处可寻。 鱼师青瞳仁骤缩,没能哆嗦着说出什么,就被这姑娘起身一脚踹出擂台。 半死不活摔在外头地上。 她艰难缓息,被鱼长苏抱起时还在发抖,惊惧看向那擂台上的姑娘。 这人,这人是故意的! 故意要激怒她,故意要骗得她上擂台,期间也是不让她开口认输,怕是早就算好要这般对付她。 鱼师青愈痛就愈恨,忽然她脑中闪过丝灵光,咬牙挤出话。 “擂台战点到为止,你这般分明是违背规定,应当关禁闭三月!” 第 92 章 第 92 章 鱼长苏没想她还要作妖,黑下脸直把她嘴捂住,强挤出笑,“她说胡话,您别介意。” “我可以自去领罚。”祝卿安却行至她们身边,语出惊人。 边临一惊,满脸错愕,连忙往外送了道传音找莫辞盈过来圆场。 燕处然眉头轻拧,想去劝阻,“小师祖……” “只要你现儿在这道歉,我就去执法堂。”祝卿安拂开她手,抱刀而立,居高临下看向鱼师青。 鱼师青身上还疼得厉害,她死死回视,“当真?” 他嘴角的肌肉僵硬地抽动着,“小辈哪敢,这不我才刚知道这祝卿安是您的人,下回若是她再来寻我,我必和和气气待她,您且放心。” 并非是他胆子小,而是面前看似乖巧的猫咪,在百年前早就听闻它如雷贯耳的恶名。 据说北渊仙宗之所以从万年的第一人修大宗而变为如今人才凋零的颓然之势,屈居卿天衍宗之下,全是面前这一大妖而致。 就是这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曾一夜之间血洗北渊仙山。 那时曾有传言,满山的红枫不到半步,树下必有一具尸骸,山脚的凡间村落井内的河水十余天都涌溢着触目惊心的鲜红。 金顶佛寺的那堆老和尚足足念了三天的往生咒才超度完惨死在那场浩劫中的人修,而诸多冤魂引来了乌云笼罩了昔日仙山,半个月才逐渐消散。 足以可见,这位称得上是妖祖的人物是多可怕。 蛟龙低头趴下以示臣服,怂包地抖着身体盯着小猫,幽怨地想着,在凡间做道君之时,听多了凡间的男子抱怨,这女人发飙起来,那是叫个天崩地裂日月无光,看这小雌猫平日里喵喵软绵可爱,一凶起来果然也可怕,有了传闻中修罗血魔的雏形。 小猫眼见蛟龙怕死地在地上露出个谄媚的笑容,这张清俊的公子面容显得不伦不类,它鼻子里鄙夷地哼唧出一声。 这蛟龙没一点骨气,怎么看满脸堆着傻气,也难怪会被人修所骗关到这牢中来。 有异动从顶层的牢门传来,是有人移开了长明灯。 小猫的尖耳竖起,幽眸眯起,尾巴在低处摇了摇,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烙山大殿一层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在升起的篝火前取暖,等着那羊头人拿着花名册勾名,他们从第一层关押的妖魔聊起,不知不觉就提到了顶层关押的那只千年妖孽。 祝卿安和宵明御剑而落,坐在人群之中时,那做了半辈子烙山奴的修士顶着满头银发正讲到故事的高潮处。 “大妖在灵墟山寻不得人,便在道祖呕心沥血所创的宗门闹事。 她持着十尺长的骨鞭血淋淋的从山门直至杀到了峰内的主殿,走出殿门,那妖孽手里提着北渊仙宗掌门骇然的首级,冲着阴霾的天嚣张喊着北冥道祖的名讳,满口挑衅的污言秽语。 眨眼,就见雷光霹雳从天而降,直击那大妖的妖身,九命妖尾生生劈斩。那妖物不知在雷光之中见到何种光景,竟万念俱灰跪坐在地,直被打回原形,继而在问仙台审判,关押在了烙山。” 有位修士听得甚为乏味,“就这样?擒此妖孽并无那声势浩大的正魔之战,就几道雷结束了?” 又有修士叹了声气,“可怜了那么多条人命,皆因妖孽的一念之间而死于惘然,这等祸害世间秩序的心狠手辣恶徒却还存活在世,实在不公。” 祝卿安听着那老修士讲着故事,心里则想到了别处,烙山的顶层大妖在正文中并未出现,只有男主步云楼取碧海珠的一行不足百字的句子,并未提及有这九命猫妖。 那就该在番外了。 她无聊的想着,已出现在一个书柜前,《一剑灭天》这本书已经当空浮出。 当初五百字的模糊开头剧情令她死了几十次,这回随着剧情的发展,又有新的关于她的章节解锁了。 令祝卿安吐血的是,这回解锁的只有番外章,这本两百万字的小说,她只能看开头的剧情五百字和番外的烙山之行篇。 她看了下章节的评论,这篇番外的存在,完全是因底下读者喜爱美女猫咪装扮情趣play的恶趣味,作者结合之前写过的剧情,为符合仙侠背景特地在番外线内给男主后宫多塞了这位别具一格的露水情缘。 祝卿安翻开番外篇,就有警告的举报声响起。 [此为锁章,作者正在努力整改中,请小天使们谅解哦。] 这天杀的作者是写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 锁章的评论区被不少女读者讨伐,有男读者经过,一见章节被锁,便一阵乱骂硬说女拳出击,田园女权也在此搅和水泥,一片乌烟瘴气。 评论区那么热闹,章节内容肯定够火爆。 祝卿安吐槽的想着,她脑海忽然浮想联翩,结合影视形象浮现了只影楼风艳俗的猫女露着细白大腿裸着香肩,朝着她作出勾引的姿态,抛了个媚眼,恶寒地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喵~。” 小毛球忽然跳到她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祝卿安被吓了一跳,随之唇边扬起笑意,摸了摸小猫的头顶,嗓音闷哑沧桑而出,“阿咪,又是你啊。” 小猫似是在回应嘤咛一声,随即懒洋洋地在她的怀里呼呼大睡,似乎是累极了。 “卿安,那些人好像都在看着你。” 经宵明的提醒,祝卿安回过神来,那群围着篝火的修士不知是聊到了什么,此刻都在看着她。 有位修士用看长辈的眼神望着祝卿安,语气带上几分尊敬,问道:“看仙姑您这岁数,在烙山呆的时辰必然比刚才的那位老者还要长,不知您老人家对顶层的大妖知情多少。” 其他几位修士纷纷附和。 “是啊,今日可并非单是处理幽魂花一事,这顶层的牢房隔日就要挑选几位烙山奴前去打扫,顺道换新的道符。在那鬼地方一呆就要十天,知道什么讯息,还是与大家一起分享为好。” 祝卿安见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一口一声老人家和老仙人这般叫唤,幸亏脸上的褶皱够多,看不出她的尴尬。 “我也初来乍到,对那只大妖一概不知。” 那修士对祝卿安的态度由恭敬转为了轻视,啧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老神仙,穿着一身北渊仙门的弟子服,却这般迟暮的年岁送入了烙山,想必应该是宗门混吃等死的废物,亏我还多叫了几声仙姑,真叫人糟心。” 有些修士本聚集在祝卿安身前,一见她吐不出一句讯息,纷纷蔑视地扫了她一眼,便散开了。 宵明听着看着只觉得恼火,道:“卿安,这堆人可真够缺德的,你本就对顶层大妖的情况一句没说,这些人有什么理由摆出这么个鄙夷的姿态来看扁人,咱们都是被宗门送来烙山为奴的,为奴者,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祝卿安看透了世间世态炎凉,淡然一笑并不语,她在羊头人递来的名册上写下名姓,肩膀上突然又伸出个少女的头来。 那粉衣少女一见祝卿安笔下写的宗门,脸上不由微喜,圆眸亮起,道:“你真是北渊仙宗之人?那太好了。” 祝卿安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这姑娘为何突然抓着她的手,激动不已。 粉衣少女转身又朝着人修中的一位俊逸的卿年挥手,梨涡浅笑,“哥,没听错,那位老婆婆是北渊仙宗送来的弟子,我们终于见到同宗的人了。” 她摸了摸面颊,恍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头。 那双血眸还折出一点儿外头漏进来的微光,银发姑娘眼尾略弯,声音温和。 “师尊,徒儿近来听闻您以前许多故事。” 嗯?等等,什么?越尔猛然僵住,眼略泛惊色看向她。 “您也有这样亲过别人吗?” 这样一句低轻的话随石门轰然合上。 断得不留任何情面。 越尔没忍住往前走上一步。 手微微抖了下。 第 93 章 第 93 章 石门合拢那一声,如雷鸣闪过越尔的识海。 她后背徒然发麻,不可遏制地随之抖了一下。 徒儿那话在脑中回荡。 越尔霎时涌出来许多的解释都卡在嘴边,面对冷冰冰的石门毫无用武之地。 墨发女人慢吸了口气,又浅浅吐出来。 这姑娘哪听来的?她蹙眉,忽而想到根源。 “老太婆,你是人老年纪大了,眼睛看花眼了罢?这翠玉绳是我北滇宗族之物,又岂是外姓之人可有?” 昊歆提起北滇宗族,漂亮的脸蛋上皆是傲然之色,挺直背端坐着倒也能看出一些大家闺秀的端仪。 祝卿安的眼前,那本《一剑灭天》的小说再度出现,这回被解锁的是小说开篇卷恶俗的浓浓某点古早风设定篇。 传闻,天地初开,鸿钧道祖一日与师弟混鲲祖师途经人界的灵墟山,偶然算出千年后,这座连通天地的凡山内会有一座神殿,更会凭空出一魔头,崩坏师父创始元灵所制定的天地秩序,颠覆人伦常理,人间将生灵涂炭,修真界更将处于黑暗时期,长达几百年。 鸿钧道祖故派其弟子,道教中号称“三清”的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太上老君下界坐镇人间传道布教。 北滇、南祁、东坞、西宜便是三清教化世人再度飞升后,遗留下来的修炼洞天宝地,最后演变为如今的修炼世家宗族发源之地。 昊歆见祝卿安面容尚在沉思,心下想着,这老人家估摸是个土鳖,没见过世面。 她不由又讲得详细了点,说道:“北滇修炼之地有十二姓氏远古修真宗族,昊氏是十二宗族中唯一尚未没落的修真大族。在北滇境内,族人出世之时,皆由宗族族长亲自赠予这生辰翠玉绳,以阐释宗族血脉传承之意。” 昊歆拿起了哥哥翠玉绳上的翡翠挂坠,道:“在生辰翠玉绳上的佩铭,念字与思字二字为初代祖名,故而男娃都以‘念’为首加上母名,女娃都以‘思’为首加上父名。 我娘亲叫昊笙,因而此翠玉佩坠所写为‘念笙’。至于我那传闻之中抛妻弃子女的爹爹,也不知叫什么名,反正我的生辰佩上写着的是‘思崖’。” 祝卿安问道:“那有没有可能,生辰佩上的佩铭一样的情况?实不相瞒,老身远在北渊仙宗的师姐也有这么一条你所说的北滇生辰翠玉绳,而佩坠上的铭刻也与你如出一辙。” 祝卿安觉得她说起话来很迫不及待,又问了两遍,可能会让对方生疑,又补充道:“初次见面,老身听你说,你是来北渊仙宗寻亲的,我当时就想到了,师姐也有这根翠玉绳,你们的生辰配一致必有渊源,说不准你要寻的亲人就是她。” 昊歆的脸顿时凝重,道:“我和哥哥从北滇修炼之地逃出,只听奶娘所言,我们的爹爹是北渊仙宗内之人,你说的这位师姐,可能会有我爹爹的线索。” 她眸中涌现出希冀,抓住了祝卿安的手腕,心里打着算盘,嘴上诚恳地说道:“老人家,你一把年纪,必然对北渊仙宗之事了如指掌,既然你同这位师姐熟悉,那有朝一日出了这座烙山,你可否与我一同前往北渊仙宗,替我引荐引荐?” “你是修真大宗族出身,理应知晓,像北渊仙宗这种古板的修真宗门,是很难让外人入内的,除非你自个儿试炼考进去成为门中的弟子。” 祝卿安干笑了一声,从昊歆的手掌中抽出手腕,默默隐瞒了一部分,说道:“老身被北渊仙宗之人逼上烙山,在宗门内必然处于尴尬之地,就算和你一道回去也无法露出真容。 不过,我与师姐之间为至交好友,你既是师姐的亲人,必会护送你到底的。” 昊歆也见识过祝卿安的修炼底子,觉得她脑子聪明见多识广,纵使修为低微,单凭咒符阵法也是大腿一枚,听她这么信誓旦旦说着要保护她,心里不由微喜。 祝卿安望向顶层那模糊成一团的暗黑,眸中沉着,内心沉重,说道:“我们这么聊着也于事无补,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能走出这座烙山大殿。” 两人互相一望,都不约而同嗟叹。 趁着祝卿安与他人交谈,宵明双手抱住剑,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残肢碎肉,鲜血沾湿了麻鞋,逐步朝着祭坛的台阶走去。 摆放在祭坛后头的偏庙里放着羊头人的尸身。 那两位守山人被万剑所穿刺,躯壳剁烂的不成样子。 她蹲下挪开那血淋淋的被切割下来的羊头,在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团之中拉扯出衣物的碎片,手背沾染湿漉漉的妖物发蓝的血液。 宵明眸底掠过诡秘的邪光,她耐心地在腥臭的脏腑肠子内伸出双指搅拌抽弄,指缝凝出一圈魔诀循徊,只听吱乍的嘶响,一串牢狱钥匙被吸入在她的掌心之中。 她唇角一弯,得意地将钥匙放在掌心抛了抛,放入随身玉简。 灵源的变化,使得宵明用魔气凝成的北渊仙宗弟子服也若隐若现,偶尔透出那一袭妩媚入骨的魔修云霓裳。 一道闪电般的影子忽然窜到了跟前。 宵明连忙收敛了气息,眸中闪过一丝杀机,抽剑出鞘,厉声道:“谁?” 小猫缓慢而优雅地踱步到了她的面前。 喵喵喵的叫声在宵明耳中化作了魔修才能听懂的魔语。 “既是本座的人,你瞒着祝卿安那人修情有可原,为何在本座面前,不报上名姓来?” 宵明内心大骇,因眼前妖物的威压而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以为这小猫不过是烙山之主的传信使,一见小猫露出原来的面目,通体生寒。 宵明连忙下跪,放剑在身侧,拱手恭敬道:“西宜聚魔楼左使阮灵潇,拜见上清妖祖。” 小猫幽眸光一闪,道:“原来是聚魔楼的人,牧元师弟现下可好?” 宵明低头不敢看向小猫,道:“牧元先祖早已仙逝,现今是第三代楼主卿岗道人唐乐掌管楼内要事。” 小猫怅然道:“牧元师弟是师门内唯一待本座好的人,他资质虽一般,但为人最谦逊和善。本座被禁锢在此已久,卿丝仅过腰际,转瞬闭眼睁眼罢了,不知不觉,竟已过三代!” 宵明恭敬道:“楼主曾对属下所言,牧元先祖曾预言,福禄寿三星聚集之日,上清妖祖将要在近日出烙山,让属下前来查探相助,属下便杀了那守蛟龙的北渊仙宗弟子,混入前往烙山的马车内。 如今见到老祖宗,属下好生欢喜。” 小猫不悦哼了一声,“聚魔楼就派了你这一位小小的半入金丹的心动期修士前来,看来这唐楼主对本座的重视度也不过如此。” “那位祝道友,我看她被北渊仙宗的人追杀,又和您在一块儿,我便没下杀手,还请老祖宗体谅。” 宵明提到祝卿安,语气都有些紧张发慌,又添一句,道:“祝道友虽是北渊仙宗之人,但品行端正,又救过属下的命,若是老祖宗您要杀她,那我……。” 小猫似是心情愉悦,嘤咛了一声打断了宵明的话,“这本座自然知道,无需你讲,本座留着祝卿安有用,这般药材之体,几百年才出一个,可是不可多得的养魂之体。待你用手中的钥匙解开本座最后的一道锁,本座自会夺舍于她,无需你动手杀她。” 宵明面朝地面,垂眸中幽光涌动,藏了点自己的心思在里头,她拳头在袖下紧缩片刻又松开,向小猫叩拜,道:“属下遵命,也请老祖宗在离开烙山之前,授予属下烙山释令。” 小猫懒懒的舔了舔爪子,猫尾巴凭空一卷,一本秘籍出现在了宵明的手里。 “这倒是不必,你与本座一道离开烙山,本座便带你回聚魔楼,助你成新任楼主。这本心法是赏你的,好好修炼。” 宵明看着秘籍的封面,上面写着“镜花水月,月上仙道”这八个大字,翻开秘籍,里面都是些像幼儿一般随意涂抹的鬼画符。 她忍不住笑出声道:“老祖宗,你给的这秘籍是给几岁的小儿看的,这秘籍压根没法读,更别提练习。” 她愣了下神很快稳定下来,仔细去瞧发现并不难读——都是些训诫。 笔法凌厉,皆为涂山霁一字一句以剑气刻下,其中甚至还蕴含真意,多品多读的确对心境有磨砺之用。 不过这会儿——祝卿安略感受一番周遭,灵气滚滚而来。 她能在此处正常修炼。 与此同时,鱼师青被鱼沉木按在床上涂药,她龇牙咧嘴偏头去看那坐在桌边吃茶的鱼长苏,讽刺道,“阿娘竟说你有阁主之资,我看不过是会巴结罢了。” “闭嘴。”鱼长苏把茶杯一搁,擦出道刺耳声音,茶水溢出,洒了些在桌面上。 鱼师青垂眼冷笑。 “可是凌霄阁门生?”门外忽有声音。 她们三人皆望去,鱼长苏蹙眉疑惑,“何事?” 门外缓言。 “仙尊有请。” 第 94 章 第 94 章 怎的突然就愿意见她们了? 鱼长苏觉着不大对劲,可好不容易能捡到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当即挂起笑脸,对外头前来告知的学子道过几声谢。 回身,她笑容敛下,冷对鱼师青道,“把自己收拾一下,现在过去。” “你威风什么?”鱼师青莫名个些慌,但她看不惯鱼长苏对自己那副冷漠又嫌弃的样子,扯着嗓子刺回去。 到底是龇牙咧嘴爬起来披上外袍。 她的脸上光滑,钝刀皆打在身上,衣裳穿好倒也看不出伤势。 鱼师青愈想愈觉得祝卿安根本就是故意,远不像其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清高。 自去领罚? 她想是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这人惨状,不然她心口难安。 “这只是猜测而已,或许是我经历太多这种事,过于敏感了。” 祝卿安忆及往事,睫毛微垂,清眸碎开冰冽,面容看似如常,情绪却朦朦胧胧掩藏在遮光的云影,看不分明。 宵明凝视着祝卿安,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妪在她的魔识可触及的范围之内,还是初见般的惊艳夺目。 她在聚魔楼内以剑快为名,但第一眼看见这女人,出剑却迟疑了。 美貌是一件百无一害的利器,她都能生出怜悯,那对于异性而言,必是勾魂的夺命药。 宵明眸子眨了眨,忽而突兀噗哧而笑,玉葱般的手指戳了戳祝卿安的额头,“你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就会胡思乱想,现在集齐了三味药引,是时候炼成丹药了,免得夜长梦多。” 灵剑在宵明操纵下悬浮于空,停滞在两人的身边。 祝卿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宵明拉上灵剑,不一会儿两人双双落在殿内第三层摆放在廊道的炼丹炉之前。 不久,久蒙尘埃的炼丹炉便燃烧起火焰,有炼丹的药香轻轻袅袅扩散而来。 “这两人在搞什么,小辈对老辈在额头这么一戳……。” 烙山一事没多久就传到了灵墟山的九霄凌云殿处。 隔了三日后,便有纸鸟衔着问仙台的神令到达。 原寄生在山庙内的守山人已死,而修真界上头也不打算派守山人驻守这块无人问津的“死物”墓地,而是加固烙山外的结界,弱化其存在感,任由内里的妖魔鬼怪自生自灭。 神令所言,简明扼要就一句,烙山奴皆罚守顶层大妖,派烙山殿内通灵石人监督烙山奴每日布阵换符,清扫牢内灰尘的琐碎事宜。 顶层的牢房各处皆是修士来来往往清扫,唯有悬浮石廊道,无人问津。 整条浮石道长达千里,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悬浮陨石之下,是翻滚炽热的岩浆。 祝卿安双臂攀附石面,俯瞰远望,恰好能看着浮石道尽头涌动着银色佛文的牢门。 这牢门和初次见到似乎不同,上一回那佛文至少有十重环绕护门,如今只剩下两重。 祝卿安回过神,她嘴里含着上品养灵丹沿着石柱双腿夹着缓慢攀爬,在最高处她将剑岔在石柱缝隙固定身形,拿着抹布伸手去擦着挂在顶端的雕花灯笼。 “老人家,你快下来,这种事让我们后辈做就好,您还是来清扫地面罢!” “是啊,这悬灯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擦,您一人太危险了,若是有三长两短,我们就算完成了今日的清扫任务,内心也惭愧啊!” 陈烛死后,祝卿安曾救过大家一命,又来自大宗门,在人群之中是公认的威望最高的长者。 现在这老仙姑突然想着去擦拭穹顶的悬灯,看的众人惊叫连连,这种事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底下的修士看得有惊又险,那佝偻的背和枯枝般的腿脚在空中弱不禁风地摇荡,看起来随时都会摔下来。 有位修士想御剑上去帮祝卿安,但这顶层有风涡,稍不留意会被卷入飓风中掉下摔死,也就作罢。 宵明擦完了东边的穹顶悬灯,灵活地脚踩着栏杆上的石雕,身形轻盈落地。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朝着众人说道: “你们不必惊慌,祝道友的轻功一绝,就算她掉下来也有再攀爬而上的办法。” 众人半信半疑,但见此话是从与祝卿安最为交好的宵明口中说出,也放下了悬着的半颗心来。 宵明记得石人分配给了昊歆擦拭西面悬灯的任务,昊歆修为低遇到这种难度高的事胆子小,祝卿安去擦了南边的悬灯,那也就没人帮她了。 她心下想着要去帮忙,结果转头一看,就见那粉衣小姑娘正娇滴滴地朝着两位男修道谢。 昊歆面容甜美地作揖谢恩,软声软语道: “歆儿还想着这灯那么高万一掉下来可怎么办,多谢二位师兄帮我擦了这穹顶悬灯,若来日二位师兄有什么难处,歆儿必也会来帮忙。” 那两位男修面红耳赤地纷纷摆手,说道:“帮忙就不用了,这都是做师兄的本分,哪有男人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去干这种危险的活的。” 一听这两位男修说她是弱女子,昊歆眼中隐闪过一丝阴霾。 昊歆笑容由灿烂明朗转为失落,抹着泪说道:“二位师兄所言甚是,我这般弱女子若是无祝道友的照拂,早就和哥哥一起死在大乱之中了,提起哥哥,我的心就格外的痛,身上的伤也好疼。” 那位男修看着昊歆哭得梨花带雨,心疼地取出了药瓶,说道:“好妹妹,别难过,这是我曾从守山人手里买到的伤药,你若是还疼,就拿去用。” 另个男修也奉上的伤膏,道:“昊道友,一点心意,你且莫难过了。” “这昊歆姑娘哭起来,还真是楚楚可怜啊,连我见了都有几分动容。可惜,却只是为了骗药罢了。” 宵明褒贬不明地感慨着,后头也传了个嘀咕声。 “同是昊氏族人,又有血缘关系,我师姐怎就这般清冷高贵如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而昊歆姑娘却是一朵四处招惹闲人惺惺作态的白莲花。” 祝卿安擦完了悬灯,从柱壁一路滑落,轻盈跳落在宵明身旁,似有所感,道:“若她不是越师姐的亲人,我必然不会与她同行,也不会随便许下承诺。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两面做派的人,这世道那么乱,被卖了也有可能,防人之心不可无。” 上品养灵丹共二十四颗,算下来也差不多快用尽了。 宵明想到了这回事,担忧道:“没了养灵丹,你打算怎么办?现在这局势,有通灵石人在,我们是下不了后面的楼层了。”闲朱负 祝卿安拿着布擦了擦剑上的灰,温柔的用手指将剑穗理顺了,说道:“走一步看一步,一直依赖养灵丹也不是办法,这几日我一直在尝试着心法修炼,虽效果甚微,但总归是吊在了炼气入门的卡口上,只要不滑落,我应当还能再活个一年半载。” 黄符纸人驱赶着众人围聚在一块狭窄的平地内。 穹顶的悬灯已经擦拭完毕,通灵石人又聚众吩咐在今日内,必须要抵达至悬浮石廊另一头的牢门外。 自明日起,烙山奴便要依照上头指示更换法阵内的灵符,加固牢门的封印。 一听到这个消息,对于众人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且不说这悬浮石道有千里之长,众人就算徒步走去都累得够呛。 陨石间距又长短不一,有些半步可跨,有些则六步都不一定跨过去,风的流速在上空时快时慢,风向扭转不定,而底下则是翻滚的岩浆,掉下去“嗖”的一声消融,连个骨架都留不下来。 鱼长苏憋了又憋,终究是怕她指尖闪烁那道灵气,心惊胆战拖着两师妹离开。 东西送到也算是她此行目的之一,能完成便好。 “你满意了?”鱼师青忽然在她身后阴恻道。 “别使性子,现在收拾东西回去。”鱼长苏觉着她情绪不对,慢道,“你与我商量如此,回去之后你所说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鱼师青闻言垂眸,“再有一事就走。” “什么?”鱼长苏不耐烦看她。 “去禁闭室看看那家伙如何。” 院内,越尔把玩片刻这断玉,眸中有思量。 “究竟是什么目的……” 她把玉收入墨镯中,起身往后山禁闭室飞去。 处理完这些烦心事……总该轮到她与徒儿之间了。 第 95 章 第 95 章 禁闭室略有寒气,自蒲团往腿处渗入,若是往常被截断灵力的学子进来,除却那股无聊劲,还要承受这彻骨潮凉,待久了心情自然沉重阴郁。 好在祝卿安灵力傍身,火灵根源源不断往四肢百骸供送暖意,倒也不觉得难捱。 或许是因为太清净,这儿修炼竟比别处快些。 祝卿安停下吐息,长叹一气。 只是,好像有点儿枯燥。 直到听见越尔的声音,祝卿安才想起来,这片竹林应是她的住处所在。 眼瞧着雪芒剑光已刺过来,祝卿安忙道:“师姐,是我——” 幸好越尔这道剑只有试探之意,并无杀机。 少女清脆嗓音传过来,她当即召剑回鞘。 雾气浮动的温泉之中,走出一道人影。 越尔身上的道袍早已穿好,只有乌黑浓密的发丝间犹是湿的,晶莹的水滴从她发梢淌落。 她看了眼一旁兀自滚来滚去,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熊猫,猜出了祝卿安为何会过来。 “是我莽撞了。”越尔淡淡开口,“可有伤到师妹?” 祝卿安摇摇头:“师姐放心,我没事。” 话音未落,祝卿安不禁一愣——眼前的越尔,气色当真是差得可以。 只见她面白如纸,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就连看人时的目光,也是若即若离的寡淡。 若说先前的越尔是笔锋浓郁的水墨画,画中美人发似乌木,目如点漆。 那么眼下的越尔,便是那幅画卷浸了水,又放在日光下暴晒至褪色,似随时都能从画上消失。 祝卿安问道:“师姐已经受了鞭刑?” 越尔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 空气中陷入沉寂。 祝卿安有心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觉得越尔似乎并不需要。 她忽地想起,原文中越尔父母皆先后死于仇敌之手,她自己也身受重伤,若不是被祝清风捡回清徽宗,只怕眼下在何处流浪也未必。 起初有同门关心她,问她在凡间时可曾有什么趣事,谁知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没有,我……只会练剑。” 这句话倒也是真的。 伤好之后,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再次拿起剑,在门派试炼中,接连打败数位已经筑基的弟子。 再到十岁时筑基,十五岁结丹……越尔只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便完成了旁的修士数百年也未必能完成的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虽说大部分人对这位又冷淡又能打的同门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但也有不服越尔的弟子在背后悄悄议论,说她是木头做成的哑巴,除了剑术过人,什么都不会。 更有甚者私下拉帮结派冷落她…… 对此,越尔毫无反应,或者说是根本就不知道。 她来清徽宗后,只专心于修炼,一心要报父母被杀的世仇。 真真是身世可怜。 偏又遇上一众渣得不能再渣的男主男配,以及自己这个不作妖就会死的……白莲女二。 说起作妖,祝卿安想起那夜自己闯出结界后,撞见的那名想杀她的黑衣女子,以及她落下的东西。 祝卿安从乾坤袋中将其拿出来:“对了,师姐可识得这个?” 越尔垂眸,只见少女指尖是一枚光泽莹润的松石玉,玉上隐隐雕刻着端庄圣洁的雪莲花纹。 听到祝卿安说起此玉从何而来,越尔漆黑眸中凝出一道冷光:“这玉,是问仙派弟子的。” 祝卿安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问仙派?” 原身虽然鲜少离开宗门,但在她的记忆中,也知道问仙派是仙界与清徽宗齐名的名门正派。 问仙派只收女弟子,尤其是门中掌门文惠师太作风刚正不阿,向来严加约束弟子。 故而修真界人人提起问仙派的弟子,皆是称赞有加。 想到凶手可能是问仙派的人,祝卿安难免会有所动摇:“师姐为何会识得?” “问仙派以雪莲以宗徽,门中弟子剑上皆佩雪莲纹玉,我曾经见过。” 越尔言简意赅,打消了祝卿安的疑惑。 少女点点头:“我这就告诉爹爹。” 她拿起传音玉牒,试图向祝清风传音,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只能亲自去紫霄殿走一趟,打听一下祝掌门在何处。 祝卿安收起玉牒,与越尔告别了。 待她走后,越尔又重新泡回温泉中。 后背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疼,天煞司的鞭刑令门中弟子祝之变色,不仅仅是因为它抽下来能够使人皮开肉绽。 更是因为神鞭的力量会隔着血肉,烙入骨骼之中。 方才与祝卿安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实则要用越尔剩下的所有力气来维持。 眼下力气耗尽,越尔将身体浸入水中,她半阖上眼,眉心微微蹙起。 这时,水面似乎传来窸窣动静。 越尔睁开眼,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只幽蓝透明的蝴蝶,正朝她的方向飞过来。 越尔曾在和祝卿安回宗门的途中,见过她练习召唤这种蝴蝶的法术,并得知它叫作魂蝶。 眼下这只魂蝶飞得却不似往日那般轻盈,只因它的蝶身用灵力维系着一只描金粉晶瓷瓶。 瓷瓶对一只小小的魂蝶而言,显然是太过沉重,是以它飞得格外卖力。 越尔眉头舒展开,唇边勾起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她向上摊开手,接住那只瓷瓶,轻声开口道:“多谢。” 竹林外头,感受到瓷瓶送到越尔手中,祝卿安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了. 越尔打开了瓷瓶的木塞。 冰片麝香混合的气息袭来,和那天夜里,祝卿安涂抹膝盖伤口处的膏药一个味道。 只是祝卿安并不知道,神鞭留下的伤痕和疼痛,只能靠修士的意志力来等待它自愈,所以这瓶药注定派不上用场。 越尔将瓷瓶握在掌心,她垂下眼,脑海中浮现一些画面—— 昨日在天煞司领罚那二十鞭,使得越尔在昆仑境落下的伤势加重。 她回到寝屋后,便发起了低烧。 烧得迷迷糊糊之际,越尔做了一个梦。 越尔鲜少会有做梦的时候,只是幼时偶尔会梦见爹娘死去时,铺天盖地的血光,爹爹睁着的那双眼,以及娘亲声嘶力竭的哭喊: “一定要给我和你爹报仇,记住了,一定要报仇雪恨,杀死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殷家人。” 近年来,便是连这些画面都再没有梦到过。 谁知昨天夜里,她又梦见自己回到昆仑镜里,诛杀两条巨蚺后藏身的山洞之中。 不知为何,越尔很清楚地知道,她这是在梦里。 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那枚妖兽蛋。 然后,祝师妹出现在了洞口。 向来喜洁的祝师妹,模样前所未有的狼狈,她的衣裙似是被树枝刮破了,脸上也有与妖兽作战时留下的伤。 当祝师妹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自己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在她身旁又哭又喊,又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想要将自己摇醒。 这时,越尔手中的妖兽蛋破开了。 祝师妹被惊得忘记了动作,只呆呆看着朱雀围绕她飞舞,认她为主,随后凤纹烙印于她胸前的璎珞上。 这个梦境,与越尔那日的记忆有很大出入。 当日她虽然昏迷不醒,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感受到,是祝卿安主动将妖兽蛋从她手上拿走,并与朱雀结契。 而且在越尔醒来后,见到的祝卿安虽然有几分狼狈,却不似梦中那般不堪,更没有守在她身旁嚎啕大哭,说什么求她快些醒来的话。 在那逼真得仿佛当真存在过的梦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不一样? 越尔闭了闭眼,不再多想。 总归无论是梦里梦外,祝师妹都并不似她往日那般娇气,而是历经磨难,专程为找她而来的。 兴许不管怎样,那只妖兽朱雀本该就是她的. 祝卿安来到紫霄殿,没有瞧见她的掌门爹,倒是瞧见另一个熟人。 “谢师兄。”祝卿安看向坐在殿中主位的谢端砚,“你可知爹爹眼下在何处?” “师妹是来找师尊的?” 谢端砚道,“可惜来得不巧,昨夜子时,师尊突然传音与我,说他即将闭关数月,师尊在闭关前吩咐我,每日在紫霄殿坐上一个时辰,代他处理门中事务。” 祝卿安没有料到自己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仙人闭关,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那凶手可能是问仙派弟子这件事,便只能交给谢端砚处理了。 祝卿安正要掏出那枚雪莲纹佩玉,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 “师兄。”他双手奉上一张帖子,“是问仙派的喜帖。” 真是说曹操,曹操的喜帖到。 门派间的喜帖,算不上什么机密,谢端砚没有背着祝卿安,直接打开来看。 祝卿安趁机凑过去一瞧—— 原来是问仙派的大弟子李守真,将于下月初三与殷家长子成婚,文惠师太广发喜帖,诚邀仙界众友人前往参加婚宴。 谢端砚沉吟:“这等婚丧嫁娶之事,倒不如交给肖长老……” “叮——”正在他说话之际,祝卿安脑海中电子音突然响起,“请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前往问仙派,寻找百花村凶手。任务奖励:作妖值+100。” 谢端砚话未说完,横空伸出一只手,拿过他手中的喜帖。 祝卿安笑意盈盈:“肖长老平日忙着炼丹制药,想必也甚是忙碌,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她老人家,我替她走一趟就成了。” 谢端砚并不同意:“师妹刚从昆仑境归来不久,应当好生歇息才是。” 祝卿安倒也是想,但有这个破系统绑定着,她要是敢摆烂,那可就是雷刑之罚。 她好说歹说,一番装可怜求情,谢端砚终于动摇了一大半:“也罢,师妹想去问仙派,我没有异议,只不过需得经过的肖长老的许可。” 越尔停下话头,目光落在祝卿安面上。 银发姑娘目光乖顺,双手拦在她腰间,没有丝毫反抗,颇有一种任她折腾的意味。 太听话,反倒让人生出想逗弄的心思。 越尔慢笑,“徒儿觉着呢?” “你想要什么位置?” 又把问题踢回来 祝卿安眸光稍暗,微动想挣开她。 “别动。”越尔知她又不开心,叹息一声贴过去。 轻轻吻在她唇边。 “比心悦要多得多,若真要寻一词去形容。” “大抵是我之道心。” 第 96 章 第 96 章 祝卿安心口在这话音里小小开了簇花。 真好。 有许多话想说,但到最后都转作一声似叹似哭的“嗯。” 银发姑娘低声应过,浅扬起一抹笑,但腰间还发软,不得不撑手起身,把越尔捞进怀里,相对拥坐着。 她最是喜欢这个姿势,可以把师尊满满当当环在怀里,紧密相贴,又能全看清女人脸面。 祝卿安与她对视片刻,忍不住抬脸去凑越尔的唇。 祝卿安视线紧锁着树冠之上的登殿石阶,拖着苟延残喘的躯壳向上攀爬,待爬上那石阶,十指皆磨出血泡,指甲皆碎成一片片,在枯黄的手面显得触目惊心。 流光溢彩的冰雪囚殿近在咫尺。 祝卿安已衰老地无法走动,膝盖骨的碎裂令她双膝跪地,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眸中流出血泪,即将失明。 秘籍从衣兜内掉落在身侧,书页在风中哗哗作响。县珠敷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血迹斑驳的手,抓住了那本秘籍。 “镜花水月,月上仙道。” 干哑的喉咙滚出了这句封面上的两句。 “镜花水月上仙道。” 祝卿安忽而那张老蜡干肉般的脸捏皱成一团,明白了什么,血泪源源不断流下,挣扎着抱着秘籍,绝望的干哑哭笑从喉间溢出。 “上仙道:镜花水月,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又怎可上的了这仙道?这是阁下在嘲讽我要上修炼之道便是痴心妄想吗?” 她手紧抓着地面,不断有黑色的血从口鼻溢出,躯壳随着修为的散尽而逐渐风化。 秘籍内一抹灵气窜出,化成一个手持折扇的碧衣男子,拍掌而笑。 “说得好,这般气魄于女子身上瞧见着实难得。”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替我除尽天下负心人如何?” 丹田内的药灵根缺口忽现棕褐的莲花种,一抹灵气充盈经脉溢入衰竭的五脏六腑,冰冻的血液也被捂暖,流通向躯体四面八方的灵穴处。 祝卿安的身躯停止了散灵,失去焦距的瞳心又聚起一丝神彩,苍老的躯壳四肢终于可挪动,嗓音嘶哑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不必谢本君,各取所需罢了。终有一日,你自会来这灵墟山寻我,待扇面花皆开,本君的名字你自会认出。” 她捡起地上的折扇,抬头之际,那碧衣男子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祝卿安手撑着剑起身,喉咙里呛进的沙尘令她咳嗽了好几声。那颗禁锢着法力的一枚主魂钉被强拆,其余的一排魂钉就好似多骨诺牌一般被拆散,硕大的躯壳经脉中真气奔涌,皆汇聚在腹部的丹田内,光芒大放,顺着妖躯迸射而出。 囚龙柱的锁链发出松动的铮铮抖响,有几块黄符隐隐有碎裂之势。 祝卿安躲开了蛟龙焦虑不安的甩尾,眼见异状,心下大骇,此情形应当是她拔出了魂钉所致。 这般的灵力强度,这蛟龙必然在禁锢前,便是大乘期之上逼近渡劫的修为,但这般修为又怎会被囚禁在这小小的烙山。 现下也来不及多想,这么强的灵场,她和宵明皆修为低弱,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被刮起的灵气飓风而拍打撕扯个粉碎。 祝卿安飞扑向了一无所知的宵明,掌心微弱的法术结印形成道脆弱的防护结界,她又布置第二重的保命阵法,将灵剑祭为阵眼,掌心切出个小口,血液随着灵咒流入剑刃。 剑穗连带着玉佩无风而随气流剧烈晃动,一圈灵光从地面浮起形成道道光柱围成方形卦,依咒诀串珠状循环而出,半弧金罩交织而叠,围护而二人在其中。 药材之体血咒内所含精纯的真元弥补了修为的不足,灵阵虽因祝卿安的修为堪堪只结成了三重罩,尚坚固可抵挡一阵子。 宵明突然被祝卿安扑倒在地,面带不解,突然明光乍破,眼见最外层的防护罩纹路因冲击发出破蛋的嘶嘶壳裂声,脸皮皆似被刀刮般揭起,顿察觉到情况不妙,也慌忙就地冥想打坐,一掌注入真气拍击至祝卿安背部,助她一臂之力。 祝卿安本是想取这一魂钉,却没想到助这蛟龙脱离了魂钉的禁锢,真气所形的灵场震荡,牵连无辜的宵明也临此大难。 在金丹之时她尚可抵挡,但对她们现在的低阶修士而言,这无疑是浩劫,似弱蚁遇洪,一个不慎,就是被大乘灵场形成的飓风所绞卷而入,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死不足惜,但连累了宵明这无辜之人,就算再重生一世,她也必不能释怀。 况且,她还答应了师姐,要活着回宗门娶她。 不能死,纵使要赔上苦练一世的修为,也要保下命来! 祝卿安咬紧牙关,死抓着剑柄,还未愈合的掌心鲜血在粗糙的铁面斑斑驳驳留下痕迹,白发随撕成细条的衣裳猎猎而动,衬着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显得妖靡诡异。 方才踏罡步斗消耗了她不少的真气,丹田内充盈一小周天,皆一刹枯竭,而此番用药血真元结阵,肉眼可见,她露在空气中莹润如雪的细腻肌肤好似入冬的秋木枯萎发黄,药灵根如泄气的皮球因使用过度崩裂成四截,无法再度凝灵聚气。 灵根被毁,祝卿安与凡人无异,寿元又短了一截,面容已逐渐由十多岁的卿春少女化作四十余岁的老妇。 防护阵法一层层因飓风破裂,在二人的苦苦支撑之下,大乘灵场终于消失。 祝卿安身伏于地因粉尘而剧烈咳嗽,再度起身已是位佝偻的六旬老媪,面如枯皮细纹遍布,手腕上的肉丧失胶原蛋白好似老蜡皮耷拉着,那把灵剑被她当成了拐杖撑在地面。 祝卿安见对方担忧惊惧之色,苦笑说道:“我虽已是枯株朽木,退化为凡人,但四肢健全,还可行走,你不必惊慌。” 她嗓音嘶哑难听,手也如枯枝一般,这般模样也难怪宵明的表情那么错愕。 掌心的伤口已结痂,尚有微弱的灵气蔓延在指节。 祝卿安抚摸着低阶灵剑上残留的道法奥义,指尖颤抖,略微感慨,修炼等级的每一层皆有厚厚的壁垒,金丹的门槛较之于元婴的门槛便如横跨整个浩瀚星海,而能达大乘期的修士自上古而来也不足十人,其中的真意又岂是她这般凡人可参透? 方才,只是蛟龙释放的部分灵压,便令筑基期的她和宵明差点被撕裂成碎片,神魂不保,毫无还手之力。 可男主步云楼不过十年便可达元婴,百年之内必入大乘摸得渡劫成神的门槛,那些在剧情中的炮灰更各个皆是金丹大圆满的高手。 她如今自身难保,寿元即将燃尽,仅有三日,又如何走出的了烙山,更不用提阻止剧情,保护住师姐。 祝卿安擦干了唇角的血液,眸如磐石坚不可摧,她捏紧了剑柄的玉佩,拒绝了宵明的搀扶,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 集齐上品养灵丹已成火烧眉毛之事,蛟龙鳞已取,她需前往幽罗花所在的下四层,饲养蛟龙之事恐怕要拜托宵明了。 “这年头还能见到药材之体,还真奇了,这群人修没将你扒皮剖心给吃了吗?不过,本道人看你这模样,也跟着扒皮剖心差不多了。” 有个戏谑的卿年音从身后传来。 祝卿安眸中闪过一丝异光,她持剑转身而望。 偌大的牢房内,囚柱毁了部分,断柱残垣零落在地,粗铁链也根根皆断,只剩下最为坚固的四根铁链尚存。 有位面容清秀的卿衣公子端坐在废墟之中,手脚皆被铁拷拴住,他正对着祝卿安一脸促狭地笑着,嚣张地抬着下巴,眉宇间皆涌着妖孽才有的邪气。 “身为药材之体还敢在这妖魔聚集的狱内闲荡,若不是你多日和这小人修照顾本道人,又拔了本道人身上的魂钉,令在下浑身舒爽,早就把你一口气吃了。” 说到“吃”这个字,那蛟龙化作的卿衣公子琥珀眼眸一眯,还不客气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口中妖兽才有的利齿,尽显兽类的凶煞。 宵明惊讶地环住了祝卿安的手臂,惊讶地在她耳畔说道:“卿安,魂钉是什么,你拔了,这蛟龙怎就化成人形了。” “我误打误撞将他身上的锢灵之物拔了,才令他丹田再度充盈了真气,有机会震破体内压制修为的封印,他本就是大乘期的修士,差一步便入渡劫,这般的修为化成人形并不稀奇。” 祝卿安解释着,警觉地望向了蛟龙,心里则在思考着。若是这妖物来作个妖,随随便便吐一口龙息,保不准令她和宵明就要被刮成肉泥,但听它这口气,显然并不打算对她们下手,再说了,这牢内的囚锁坚不可摧,它也不可能逃的出来。 再者,这蛟龙似乎对药灵体知道些什么,几千年的老妖怪,总比她们活了不过百年的知道的多罢,说不定还能问出一些能助她重踏修炼之途的事。 想到这,祝卿安眼眸略深,转而化为唇边的轻松一笑,不计较那蛟龙的嘲讽,换成恭敬的表情。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前辈竟是位大乘期修士,又岂是我等庸俗之辈可齐坐一堂,今日见得前辈人形之身,天庭饱满,仪表堂堂,宛如神龙再世,举手投足英俊潇洒,谈吐不凡,令在下不敢逼视。” 祝卿安朝着那蛟龙以老祖宗的礼仪跪下叩首,接下来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夸赞,直将那老蛟龙彩虹屁吹上了天,尾巴翘的老高的,连身为牢中囚徒之事也都淡化。 蛟龙脸上做作得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一副世外高人的装逼模样,他看着祝卿安朝着他行此大礼,心里极为受用,尤其是这小辈还穿着北渊仙宗的入室弟子服。 他和北渊仙宗之间有些不快的渊源,虽这入室弟子老了些丑了点,让那万恶宗门之人在他面前下跪,那也是件心旷神怡之事,心情颇为舒适。 宵明见祝卿安老态龙钟之态还下跪磕头,有担心她的身子骨,也跟着和她一块跪下磕头。 蛟龙把自个儿当成了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坐姿仪态也收起了玩世不恭。 祝卿安眼见这蛟龙友好不少,心下微喜,旁推侧引道:“前辈,你说‘这年头才见到药材之体’,莫非您从前也见过有药材之体的人,那他现在如何了?可还活在这世上?” “我自然见过,这世间的药材之体百年才出世一回,着实稀少,巧的是本道人活了那么久,就幸运的碰到了三次,当然其中一次,就是在这牢笼里见到小辈你了。” 祝卿安的眼眸一亮,那蛟龙并非在故弄玄虚,那面容阴晴不定,似有往事在其中,她又紧追问道:“前辈,您必然是见过这类药材之体的人被剥皮挖心,否则也不会讶异于我是这等体质之人还能活在您的面前,那另外两位的可怜人,难道早已归于尘土了吗?” 她端详着镜花法扇的扇面,上面正绘着一幅栩栩如生的丹卿百花图,万花丛中一只卿雀掂着爪子欲飞,模样逗趣而喜人。 这法器上的扇柄悬着赤色莲花状镇孽铃,正是上品法器无疑。 祝卿安对那碧衣男子的话生疑,但她的灵根着实被修复好了,虽然她还是凝聚不来真气。 冰中囚殿内,宵明的身材逐渐恢复高挑,她容貌长开,生得妖媚艳丽,她身披轻薄性感的魔衣,身段拉长后尽显凹凸有致。 她伸出手,解开囚锁的钥匙浮在空中化作道光芒,钻入锁链的锁孔内。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令她持剑警惕转身。 “宵明,你也在这里,你……?” 祝卿安看到宵明转身之时的姿容身貌,面容错愕。 她的讶异点并非宵明从一清秀矮小的人修化为了高挑妖娆的女魔头,而是被她头顶出现亮闪闪的字吓到。 活的最久的一次金丹,就是她自己逃命下山被天雷劈死的那次,恰好她这个炮灰和剧情里出现的女配二号撞面。 祝卿安清楚的记得她下山走的匆忙,但那女配在魔宗送礼的队列中,头顶亮闪闪的女二聚魔楼宗主阮灵潇这几个字很显眼,长得也是这副模样。 宵明从一个和她一样的剧情炮灰,过命交情之人,忽然一跃变成和步云楼关系匪浅的女配,令她有点适应不了。 祝卿安惊讶之余,宵明也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似乎是想要解释,但半天也没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竟将人也顺道带来了,阮小辈,这恩情,本座必会一一报之。” 空荡的囚殿内传来的声音,将两人的视线皆吸引了过去。 开口说话的是那只平日里便跟着他们的小猫,它闲庭信步走在由万千根冰锥堆砌成的宝座。 横七竖八的树藤垂荡着画有红符的纸人,红绳缠绕着枝丫,有专门的镇妖铃悬挂在上方,随着小猫在树枝中的跳跃,铃铛发出了清脆的空响。 在这被层层叠叠树藤包裹住的宝座之上,有位玄衣女人正赤足斜倚着冰座闭眸假寐。 她墨发泛着浅淡的银光宛如流水蔓延在足踝,锦缎玄衣好似天穹祥光化帛,从盈盈一握的腰际化作丝丝薄层游离而开,下裙的衣料质感如云雾般飘渺下垂,尾纱点缀着灵蝶逶迤于地。 若非是这女子的头顶窜出两只猫类的尖耳,尾纱下藏着只毛绒绒的灰色长尾巴,她这般表相就如谪仙般神圣而不容亵渎。 小猫在玄衣女子旁摇了摇尾巴,便化作一缕元神钻入了女子的体内。 祝卿安的手紧捏着剑,这只小猫竟然是这顶层妖孽的分神之一。 听着传闻,这妖孽曾杀遍北渊仙宗全门的人,接近她,又引她来此地,必然没有好事。 宵明,应该叫她阮灵潇,她作为魔修混入烙山又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锁,而与她同行之时,这只猫一直跟着他们。 这一妖一魔,应当有所牵连。 祝卿安警惕地离阮灵潇远了一些,时刻准备着和她交手,心里则有点奇怪。 那碧衣男子曾言,遇到大恶之徒,此扇必亮。 但此时,这腰带里随意插着的镜花宝扇并未对着那顶层妖孽亮起。 玄衣女子睁开了那双幽紫的妖瞳,那锐利的视线径直就冲着祝卿安而来,唇角一扬带着丝玩味。 “现在这人修还没到大限?阮小辈,我还以为你带着奄奄一息的人好让本座直接夺舍,现在这人生龙活虎的,我这般倒是像在杀生。” “徒儿是关禁闭,不是出游。”她艰难提醒道。 “况且出去了又得清干净,何必耗费这些心思。” “师尊在外头等一等我就好了。”祝卿安腰身挺直劝她。 越尔凤眸浮光,闻言静了许久,才轻轻坐于这姑娘身边,熟练与她相拥道,“若不能与你相见。” “为师便一刻也等不得。” 祝卿安心口重重一跳,全软下来。 “只是三月罢了。”她似哄道。 越尔却在此时想到那条一直送不出去的佩带,柔声回。 “三月后出去那日正巧是你生辰,为师带你去金陵过如何?” 第 97 章 第 97 章 生辰……吗? 祝卿安乍想起来许多不好回忆,垂了眼。 有手伸来把她脸捧起,入目是女人淡含歉意的眸色,越尔轻吻有眼尾,声音细听有些颤,“此前那回的确是为师做的不对。” “没有早同你说,这回是真想与你好好过一次生辰。”越尔柔声细语道。 “金陵不可使用灵力,我们便以凡人之身份彻彻底底去看看那人间烟火,断不会再出现蓬莱那样的境况。” 怕她不信,墨发女人还解释自己选金陵的缘由,一双凤眸对外冷艳无双,如今在她面前却软似哀求,温润含情。 祝卿安莫名地,很想去吻师尊的眼。 “徒儿可愿再信为师一次?”“我挡着老前辈,你从这里逃出去罢!” 祝卿安的目光凝视着那杀机四溢的玄衣女子,捏紧别在腰间的镜花法扇。 她清楚这大妖的实力,阮灵潇就算替她挡住了这魔头,她现在真气亏空无法用法术,也逃不出这扇殿门。 反正无论怎么选择结局都相同,还不如试试这把刚拿到手的法器。 祝卿安取出了法扇握在手中,微微侧开,已然有所准备。有微弱的摩擦声从棺椁后方传来。 祝卿安眸中谨慎,手紧攥着剑,一步步走近声源处。 “别杀我,别过来,我不好吃,求求您,放过我罢。” 有位女孩低头蹲在棺椁后的角落环住双臂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哀求着,她也穿着一身北渊仙宗的门派弟子服,看这衣服款式,应该是外门弟子。 祝卿安松了口气,外门弟子一向不参与宗门活动,应该不认得她。 她蹲下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温和说:“你是北渊仙宗的弟子,怎么会在这里?” 霄明看清了祝卿安的衣着,是内门弟子的服饰,不由带着几分好奇,期盼地说:“师姐,以你的身份不该被送去烙山,你既然能进入马车,那可以带着我出去吗?” 祝卿安面容一怔,她亲眼瞧见镇孽铃将整个马车封印,摇了摇头,说:“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进来的,至于如何出去,我也不清楚。” 女孩的眸光黯淡,拉住祝卿安的手心如死灰般地下垂,唇瓣颤抖着,“凭什么,明明我够努力了,一出生便是五灵废根,资质本就如此,但这又有何办法?这并非我的过错,上天为何要这般对待我,难道这一生都要在牢狱之中度过了吗?” 祝卿安眼见着同门师妹又要大哭一场,不由轻声安慰,心下想着,烙山奴,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过。 相传几百余年,正是修真巅峰繁盛时期,高阶修士常祸乱天下干涉凡尘之事,以当时正道大宗北渊仙宗为首的人修大佬们共建灵墟山九霄凌云殿,群策群力审判是非,以正世间修道秩序。 人修界做出了榜样,魔道、妖道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效仿。 那时与现在箭弩拔张的正邪道关系不同。 用现代人的话说,灵墟山的九霄凌云殿是个简陋版的民主法院,而烙山则是座关押着囚犯的监狱。 如今,烙山延续了几千年前的功能,成了修真界的一处垃圾回收站,镇压着无数从上古而来作恶多端的各道妖魔邪派。 偌大的监狱,总要有狱警管着,从前有三位道祖轮流镇守,千年已逝,三道关系紧张,谁又会愿意死守这座死气沉沉的大山,要和那群残忍的妖魔鬼怪们相伴。 人修界各派为自身利益,决定每五十年从宗门内选出修为低微被舍弃的外门弟子,将他们作为守山之人送往烙山。 介于这些守山之人都是群修真界食物链底层的废物,故而被众人笑称为“烙山奴”。 祝卿安正回忆着原文的一个大概设定,忽而听见马车外有争吵声,她仔细辨认,那些声音正是围捕她的那群北渊仙宗弟子。 “叫祝卿安出来,我知道她躲在这里!” 祝卿安掀开轩窗的布帘,宵明一听动静,又见师姐面色不对劲,也机灵地挤了过来紧挨着朝着窗外看去。 一位穿着同门弟子服的女修手拿着祝卿安的宗门身份玉简,那玉简感应到了祝卿安的存在,在她的手里发出嗡嗡的响声。 马车上的黄符纸人一动不动,既没有回应,也无任何的动作。 跟在女修后面的一位男修有点等不及了,骂道:“跟这不会动的纸片人说个屁话,直接闯进去,把祝卿安给拖出来砍了不就行了。” 宵明聪颖,一下就知晓那位男修口中所言的祝卿安大概就是身旁的师姐了,她紧张地拉住了祝卿安的袖子,说:“师姐,那些人好像是来寻你的,这架势来势汹汹,这可怎么办?” 祝卿安鼻尖冷哼了一下,心下早有判断,双臂环于胸前,一副看戏的样子,说:“我们出不去,那他们估计也进不来,若是进的来,那不是正好,我们就能从马车里逃出去了。” 在棺椁上休憩的灰白小猫在听到祝卿安说的这番话时,悄然睁开了一只幽紫的猫瞳注视了她一会儿,几秒后又闭上了。 那位同宗门男修似有意在女修面前耍帅,径直提着那把灵剑想把黄符纸人给从马车上挑开。 他的剑还未触到黄符纸人,全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他不由“啊”的惊呼一声,屁股摔在草地,衣袍沾上了叶子泥巴以及惨遭碾压的蒲公英飞絮。 其余的修士都被那位男修的狼狈样子逗乐,笑出声来。 其余同门修士一听,都觉得挂不住脸,纷纷一涌而上包围住了马车,轮番对黄符纸人出手。 马车前的两匹仙家骏马烦躁地前蹄踢着泥土,不悦地发出嘶嘶的叫声。 黄符纸人松开马车缰绳,作为手肢体部分的薄薄纸面一弯。 谁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具无头的尸体便倒在了几位修士之中,头颅飞落在了女修的脚下,引得那女修阵阵奔溃尖叫。 阴沉富有磁性的甘冽女音凭空借着黄符纸人之口威慑而出。 “烙山奴,生杀予夺皆归烙山,尔等俗人,不得造次。” 修士一听,皆面面相觑,不再围堵,而是后退了十来步。 烙山与散修城一般,皆归灵墟山内聚集在九霄凌云殿的那堆修真大能所管,连北渊仙宗掌门都不得干涉,又岂是他们所能僭越的。 修士苦恼道:“这竟是咱们宗门派去前往烙山的马车,这可怎办,为今之计,只能禀报掌门了。”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可惜了祝卿安这块大肥肉了。” 另位修士背着昏迷的女修,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就不来了,还让咱们最疼的小师妹失去了她心爱的杜师兄,冤债啊,冤债。” 修士插嘴说:“但祝卿安去了烙山,她也活不长了,我偷听过九炀真人生前所说,这女弟子是药材体质,离不得他调配的丹药养育,一旦脱离,那便也离死期不远了。” “嗐,烙山这种鬼地方也不是人能待的,你看看刚才咱们师兄就这么唰的一下给没了,我看就算不禀报掌门,此女的死活也不必我们操心了。” “……。”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群宗门子弟逐渐远离。 祝卿安合上了车帘,却不由的胆战心惊,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们若是敢逃出去,下场估计就和方才那个修士一样,直接被抹脖子咔擦了。 黄符纸人在祝卿安上马车的时候毕恭毕敬畏畏缩缩,没想到这小身板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指尖一弹,一位融合期的修士就人头落地,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女魔头想要夺舍害她的命,那她就将她的元神吸入镜花法扇,也不知这法器功力如何,能否将千年妖物的魂魄给消化吸食了。 她本不想伤害一个并非罪孽深重之人,但这魔头主动撞上枪口,想要杀人夺身,也怪不得她了。 祝卿安帮着阮灵潇一起齐心协力挡住罡风,收敛心思,面容坚定道:“我不会走的,这女魔头既然被囚禁在顶层,放出人间必是祸害世人,你虽对我隐瞒但并未害我,我并非在大祸将至弃朋友于不顾之人,要走那就一起走。”鲜朱敷 “你们闹得是哪一出戏,怎令本座有些看不懂。” 玄衣女子冷冷一哼,似乎对两个女人交谈却视她如无物而感到生气。 她当即施展夺舍之术,只见一道光从她体内窜出,随即化作鸽蛋大小的元神变成团火球就冲着祝卿安的天灵盖直窜而下。 坐在冰座上玄衣女子垂头失去了声息,身体软软地躺在遮掩的树藤之中,与她同时倒下的还有手持着法扇的祝卿安。 罡风随着失去知觉的两人而逐渐消失。 整座囚殿唯有阮灵潇还直立在原地,被一刹的变故弄得懵然不已。 “祝卿安!” 阮灵潇眸中紧缩地看着倒下去的人,连忙蹲身抱住,轻拍着她的脸。 “你醒醒,醒醒,若你真成了老祖宗,元神魂魄被吞噬无法进入轮回,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地上的佩剑也因情绪激动,轻颤嗡鸣。 在祝卿安的身躯里,两股元神正激烈纠缠一块儿打着架。 “死两脚羊,还不快把本座放开!看本座不把你给一口气吞了。” “小音,你是只小猫的时候多可爱,怎么化成了人形就脾气古怪蛮不讲理了。我劝你还是乖乖滚回你的身体里去,否则别后悔。” “你叫谁小音?” “你啊。” “你敢!” “我为何不敢?” 黑暗的神识海之中,两抹人影逐渐清晰。 祝卿安在上方死死摁着越尔的肩膀,不让她的元神踏进丹田内半步。 越尔扯着祝卿安的头发,毫无前辈和大妖的风度,身上的玄衣因翻滚拉扯而松垮耷拉,露出雪白的肩头,怒骂道:“你都老成这样了,寿限将至,丑成这副德性,若这世间只有你为药灵根可滋养本座元神,我才不会选你。” “你这嘴巴说出的话可真难听,好像会有人稀罕被人夺舍似的。” 祝卿安啧然,摁着肩膀的一只手忽然松开,眨眼便出现一把镜花法扇将两人挨得极近的鼻尖隔开。 她看着越尔突然难看的脸色,将折扇一开,那丹卿图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 “你之所以不能一口吞噬了我,是因这把上品镇妖魔的法器拦住了你,若是你再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元神锁在这里面。” 越尔松开了祝卿安的长发,瞬间退了几尺,她整理着衣裳,拿出的一面镜子臭美地打量着仪容,随即她微怒甩袖,气急地跺脚,娇容染上绯色,道:“镜花法扇,小师弟这厮竟然摆了我一道,果然,这家伙从小到大都喜欢和我作对!” 突然从本座改口为我,看来这扇子的主人应当和这女魔头相识。 祝卿安看向了越尔,追问道:“你认得赠与我这法扇之人?” 越尔抱手冷笑,鼻子里溢出哼的一声,“不认识,谁跟这家伙认识,降低本座的大妖身份,有损本座的颜面,谁沾上了谁晦气。” “话都说到此了,敢问越尔前辈可否从在下的躯壳里出去了?” 祝卿安做了个“请”的姿势,威胁地拿着折扇轻扇,道:“前辈,可是你先想要夺我性命的,我这般问了卿红皂白再赶人,已经足够尊老爱幼了。” 元神出窍除了另寻皮囊,十日内,并不可再回原身。 越尔没料到这人修有法器相助无法夺其身,不由骑虎难下。 可是,药灵根是最好的滋养之体,夺走阮灵潇那小魔修的躯壳,并无用处,妖魔两道本就相斥,反会对她的元神造成侵蚀的不良影响。 更何况,这人修更是大言不惭地羞辱她年事已高,似是在报复她说她又老又丑,真够小心眼的。 这躯壳不能夺也必须夺! 祝卿安看着越尔转身要离去,她正要松一口气,忽而那人在半途又化作一道光,冲向她的丹田处的灵根,一口吞下了那颗棕褐莲花元丹。 一道强光忽而从神识海的深处扩散。 有根红绳忽而从黑暗的一端延伸到祝卿安的身旁,猝不及防地在她的手腕处缠上,打了个死结。 祝卿安扯着手腕上的红线,但那红线似被施了法术,令她挣脱不得。 有嘤咛的喵叫声传来。 她抬起头,便看见在丹田处,越尔又化作了那只小猫可怜巴巴地乖巧蹲在原地,毛绒绒的前爪上也被缠上了红绳。 红绳将她们的元神捆住相连,那朵褐色莲花元丹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丹田处。 “听说是习俗。”越尔见得东西多了,更晓得些,懒软靠在她半边身上躲过长龙,慢慢道,“这水龙除了固定位上有派人撑着,其余棍子都是给路人用的。” “若想讨个彩头,就可以参与进去,握上节竹竿一起穿行。” “大抵是走过金陵每一处角落,如果累了也可以离开,算是个万民皆庆的玩法。” 祝卿安听得随意,更多是忍不住把目光都集中在越尔身上,墨发女人在那水蓝色光亮里映亮半张脸面。 目柔含光,好似把世间所有美好都聚在这半寸秋水之中,润了祝卿安长久而荒芜的人生。 说得累了,越尔忽勾起点笑,眼下红痣微扬,轻偏头往后望她,“徒儿可要去试试?” 祝卿安恍然觉着师尊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在经历太多太多事后,这点熟悉轻柔的声音就像春风晚雨。 让她心安,如此时她无法言明的心境。 金陵的人民需要求水节来求得甘霖。 但她已然找到了她此生唯一的慰藉。 祝卿安很慢很慢笑起来,握住了女人的手,往前走,走入湛蓝水龙之下。 “好。” 第 98 章 第 98 章 长龙飞得很慢,说到底是走街串巷,有人来亦有人走,中途就有两位大娘说说笑笑进了她们前头。 “你们是中原外的?”其中一位大娘很是热情,见她们面孔生疏,非常自如地转头回来闲聊。 “是的大娘。”祝卿安就在她后头,虽然有些惶恐,但还是礼貌接过话。 “哎呦,好乖一孩子。”大娘得了回应也高兴,话多起来。 越尔见此暗暗勾了勾她的指尖。 银发姑娘一顿,微蜷掌,很不自在僵了僵肩膀,偏头对她,低声委屈道,“师尊,这样很痒。” 女人忽然笑了下,轻巧把指尖挤进去,扣住。 “嗯哼。”她也轻轻答。 人修毕恭毕敬的唤了她一声师尊,又奉剑行了拜师礼。 小猫的自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的不满也一扫而空,毛绒绒的长尾巴得意地翘了老高。 “哼,人修,拜我越尔为师,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看着你心诚,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你为徒。” 祝卿安持剑于身侧,径直又再度伸手,挑眉道:“那现在给不给烙山释令?师尊,你不会想和你徒儿一起老死在烙山罢?” 小猫在神识海里瞬间又化为了那玄衣女子,她拂袖而立,并肩站于祝卿安的身侧,四指捏拳大拇指对着自个儿,高傲抬着下巴。 “你师父我便是这座烙山囚牢内的主人,什么狗屁烙山释令根本不需要。” 祝卿安唇角一扬,那就好,出去更为方便,也不枉她拜了这么个便宜师父。 越尔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哼,是那群灵墟山的恶人囚住本座在烙山,又以本座心仪之人的安危要挟命本座看守烙山。不过,一旦我离开,这座烙山内所有依靠本座元神真元运行的机关皆会失灵,到时我们便趁乱偷偷逃出即可。” 祝卿安面容谨慎,道:“烙山有动静必瞒不过通灵石人的眼睛,我们若是要出烙山还是快些为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去寻一人,带一人一块儿出去。” 越尔还是习惯着小猫的习惯,伸手轻轻拍在了祝卿安的脑门上,懒洋洋地说道:“本座也想着这蛟龙的事,他所言的九星结魄佛灯正是你需要之物。 九星结魄,可将你丹田的缺口连这莲花内丹一块儿给填补了,你得去好好问问他。不过你这莲花内丹,本座从未见过,着实稀奇,竟然内藏乾坤,好奇心害死猫,坑害本座落得这个鬼样子。” 神识海外,躯壳似乎有动静传来。白衣女子心不在焉地采着花露,在察觉到了一股逼近的气息,凝墨般的眼眸忽然斜瞥,淡粉薄唇微抿,袖下指节掐了个灵诀。 刹那间,放在栏椅的灵剑也嗡嗡猝然而起,杀机四溢直冲向了隐蔽在暗处的来人。 “越师姐,是我。” 祝卿安双手投降的姿势尴尬地走出,那灵剑紧贴着她的鼻尖,剑锋肃杀的冷气令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周遭皆走出阴影,可见她一袭宗门法衣皆布满了七零八落的血痕和渐染的血迹,手中的灵剑也折了半截,滴落着血。 因弑师一事,祝卿安被全宗门追杀,北渊仙宗隔有一道结界,山门内仅有险崖上的离忧道一条路才能下山,而令她意外的是,守着离忧道的竟然是平日里对她照顾最多的越尔。 越尔不懂其意地望着祝卿安古怪的投降姿势,她蹙眉,袖下手指一勾,那把灵剑又飞回,持于手中,清冷姿态而立,拦住了她的去路,“师妹,你犯下大错,去主殿找我掌门爹爹请罚,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有个男音还未等祝卿安说话,突然不客气插入,在空中简短落下。 “何必和她多废口舌,你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直接取了她首级便是。” 转而,有个龙章凤姿的俊逸男子出现在越尔后头,他衣袂飘然,逍遥飒踏,看着祝卿安,剑眉冷横,目光不怀好意。 请屁个罚,继续被你们开膛剖心,挖走内丹么。 祝卿安紧攥着半截断剑,在看到步云楼出现在越尔身边的一刻,心里则失望透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被男主步云楼拦截追杀这种情况。 准确的说,她,祝卿安自从穿到这本书里,已经作为炮灰死了N次。 第一次穿入书里,她不清楚书内的身份,作为整个师门的团宠,掌门之女越尔的闺蜜,她混的如鱼得水,直到她顺风顺水地结成金丹,莫名其妙地死于男主步云楼的剑下。 第二次重生,祝卿安经历了书内出现的必死剧情,才认清了她在书中的定位,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炮灰身份。 宗门上下之所以宠她对她好,皆因她是指定给越尔的药人,而她结成金丹之际正是药熟之时,更是她的死期。 那一世,祝卿安发觉一向疼爱她的师父九炀真人只是把她当做讨好宗门之主的工具。 她故而不再信任师门上下,也疏远了越尔,避开步云楼,但最终以剧情自动填补,被男主当作治疗女主的药引所杀告终。 第三次,祝卿安又尝试了新的方法,在剧情还未发展逃离北渊仙宗,但立马被天降的正义之雷而劈,暴毙而亡。 第四次……第五次……第N次,她改进了逃离剧情的方法,发觉参与在书内已知提到的事件,可以脱离北渊仙山,只可惜她作为个资质极差被堆砌上来金丹修为的修士,这些事件要么时间到不了,要么便是她资格不够攀不上。 祝卿安做了几十次的金丹,来来回回死了好几次,早将九炀真人门下的弟子性情摸个透。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死法,但唯一不变的是,全师门表面宠着她背后却想阴她,只有师姐越尔是唯一不知前因后果被蒙在鼓里,真情实意对她好。 于是现在的第N加一次,祝卿安从娃娃抓起,自小和女主越尔从萝莉时期就打好关系,待她如亲人,连现实的亲妈她都没关心爱护到这个程度。 原本祝卿安想利用这层从小培养的关系,让温室里一无所知的小白花女主越尔推动剧情,去她的掌门爹爹地方撒个娇,放她下山。 结果还是天算不如人算,还没等到这一天,师父九炀真人率先想对她下毒手,逼得她自卫杀了对方,而这越尔终究是和男主步云楼搅和在了一块儿,合作起来拦了她的生路。 祝卿安望着苍天只想仰天长叹,养只狗至少还忠心待主,这剧情内的人物各个白眼狼,就算对他们再好又有什么用,躲不起也惹不起。 参照前面的经验,在剧情里出现了重要的事件,且男女主都参与其中,她作为剧情中的人亦可以顺势做出不违背剧情的举动。 祝卿安犯了弑师的重罪,因祸得福她也有了可以下山的机会。 当然有这个下山机会的前提是,她不被男女主给追上,又给一剑穿心,死的不明不白的了。 祝卿安的脑子里已经规划出了十多条的逃生路线,谨慎地看向越尔和步云楼,决定在他们动手之前,舍去手中的剑,来一招声东击西。 做了几世短命的金丹,就算再不济,也能和面前两个开外挂的打个平手。 檐角的莲花铃坠摇晃发出脆响。 风一拂,祝卿安双目紧盯着面前两人,背上似抹了白花油凉的透彻,断剑柄部握在手中,掌心渗汗。 越尔在步云楼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制止住了他的出手。 素鞋踩着廊道石面上的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她径直朝着她走来,在距离她鞋尖的一尺处停住。 “师妹,我也并不相信师父之死是你所为,这件事我会让掌门爹爹调查的,还你个清白,但如今宗门上上下下皆是你的谣言蜚语,你必须跟我回趟主殿,将前因后果说清楚。” 越尔眸清亮如初,正气浩然地说着,乌发素衣衬着她挺拔优雅的身姿,在日光之下如莲般气质高贵,出尘不染。 师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让我如何相信的了你。 如果你不想害我,为何要守在离忧道? 如果你不想害我,步云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祝卿安持着断剑,指节收紧发白,气极反笑。 “师姐,你觉得我去了主殿还有活路吗?若是掌门想杀了我,治疗你的病根,那你会和你的掌门爹爹作对么。” “我信你不会害我,但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那张称得上倾世的美人脸粲然一笑,令步云楼恍惚惊艳了几秒,但越尔的脸颊却逐渐发白僵硬。 祝卿安趁着两个人的恍神,掷半截断剑而出伤了步云楼的手臂,她轻盈似祝飞身而下山崖,于峭壁跳跃,消失在了山底深渊。 步云楼见祝卿安消失,心里急了,他想娶越尔为妻,坐稳修真大宗女婿的身份,捉住祝卿安这个弑师的宗门叛徒,正是得到掌门卿睐的好机会。 他正要追赶,却被越尔拉住了袖子。 越尔低垂眼眸掩去复杂情绪,声音冷漠地说:“步师兄,不必追,祝师妹她会回来,她的灵根本就是单系残废药灵根,失去灵药的不断堆砌,她的修为早晚一退千里,甚至容貌衰老逐渐散灵而亡。” 祝卿安的元神魂魄刹那被吸回附在肉身,她意识模糊地眨动着眼皮,眼帘瞬间放大了一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阮灵潇呼唤着她的名字,拍着她的脸,见她悠悠转醒,喜极而泣,道:“卿安,我就知道会是你安然无恙醒来,你没事就好,没事便好。” “怎么,那么希望本座出事吗?阮小辈,你这心口不一得好好治治了,不恭喜本座终于出世,反而夸本座那蠢徒安然无恙醒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绝非君子所为啊。” 阮灵潇错愕地看向缓慢从地上站起的祝卿安,听着从她的躯体内传出的老祖宗的声音,有点糊涂了,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分明是祝卿安,怎么会有上清妖祖的声音,是我幻听了吗?” 祝卿安舒展着僵硬的四肢,弯腰从地上捡起剑,爱惜地理顺了剑穗,抬眸间一道紫光在眼底泛起,她解释道:“小明,你没听错,越尔就在我的神识海内,现在我和她因一则契约被绑在一块儿,她出不来,我摆脱不来她,我们两个都存在这座躯壳,无人消失。” 阮灵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把手搭在祝卿安的肩头,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才尴尬道:“我从未见到这等怪事,这对你的身体没影响罢?” 祝卿安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来探石路之后,你可知昊歆还在原处吗?” “昊道友当时在一旁看我绘路线图,我看你突然撞入佛文牢门内消失了,就赶紧来找你了,她应该还在原处。” 阮灵潇回想了下,又严肃说道:“不过当时的情景很诡异,穹顶的三龙囚帝阵突然皆破,我化作魔气来寻你之时,正见悬挂在穹顶的囚链一条条下垂,将那棺材木箱和兽类骨架堆成一条通往彼岸的桥。” 祝卿安和阮灵潇对视了一眼,两人纷纷跑出了囚殿,在步步石阶的边沿往下望去。 万丈之下的熔岩海中浮着一座由杂物堆成的小岛,这座临时的岛屿在缓慢的溶解着。 不少的人修正围着一团意识迷离地倒在岛上,几个突然清醒的见到眼前一幕又被吓晕了过去。 遮天蔽日的树妖攀附在悬崖,张牙舞爪地伸出狰狞的树藤,它勾卷起小岛上的一位人修塞入隐藏在粗糙树皮中的血盆大口中,卡擦的清脆一声,那人修化作骷髅和一颗滋补的元丹。 树妖旋着粗大的根须,藤蔓的尖端化成利爪,元丹碎成晶莹的粉末,溅落在扎根的土壤内。 “我真气凝聚不起,无法施法,对付不得这只树妖,小明,只能靠你去救昊道友了。” 祝卿安的手紧扣住阮灵潇的手,与她目光相对,沉稳道:“此恩情我会牢记的。” 阮灵潇回握住祝卿安的手,浅笑着说道:“我欠你的恩情也不少,祝卿安,出了这烙山,我们也做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我也是这般所想,我去寻蛟龙了,待回来与你在这里汇合。” “好,我也去救昊道友了,你且小心。” “你也当心。” 两人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噗嗤相互一笑,默契地击掌分离。 “我还从未见过魔修和人修能相处的这般和谐的,你和阮小辈这种情谊本座倒是头一回见。” “都是修炼人士,为何不能为友?不过是修炼之道有所分歧罢了。” 祝卿安听着小猫在她的神识海内嘀咕,漫不经心地交流着,她迈步走到了蛟龙的牢房外,牢门檐角的九枚三角铜钱摇晃,镇孽铃清脆响起,两侧牢门也应声而开。 小猫感慨道: “可惜这龙潭道君所囚法阵和本座一般高深莫测,否则本座应当也可以带他一块儿出来,我们一同去寻九星结魄灯也靠谱些。” 囚柱中央的蛟龙趴着假寐,一听到了动静,他睁开了琥珀的兽瞳,庞大的身躯一动,锁链的拍打地面的声音也响了不少。 “你来了?那你应当是已经得到了上品养灵丹了罢?” 蛟龙又变作了那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他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看着祝卿安手提着剑一步步走来,总觉得这小人修好似有哪里变了,说不出的怪异。 祝卿安轻轻放剑于身侧,盘腿坐在蛟龙的面前,面向他,说道:“前辈,我来此处,已经寻得了出这座烙山的方法,来向您辞行的,也想向您打听一下,您曾经的那位道侣,以及九星结魄佛灯的下落。” 蛟龙凑到祝卿安的面前闻了闻,揉了揉鼻子,一脸嫌弃道:“一股子野猫的骚味,你刚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是见到过那位大人了罢。” 小猫骂道:“这小泥巴蛇好生有趣,他这一身在杂草里的沼泽臭味,也敢嫌本座臭,下回为师出来,必给他个下马威瞧瞧。” 祝卿安当神识海里的吐槽声没听见,她点了点头,道:“在下去过了囚禁着大妖的顶层牢房,也在里面见到了那位大妖前辈,正是大妖前辈指点迷津,让在下来寻您,问询这法器的下落。” 蛟龙摸了摸略有胡渣的下巴,“果然如此,那越尔传闻中有过的几位道侣皆是药灵根,你的原身又有惊世之貌,难得她瞧得上你。” 祝卿安听到这儿,升起了八卦之心,在神识海问道:“师尊,你真有好几任药灵根的道侣吗?都是女孩子的吗,原来你也有磨镜之癖吗?” “呸呸呸,你别听这臭泥巴蛇乱说,本座才没那么滥情,本座就曾有过一位药灵根的女道侣,不过那是幼年无知时,早就与她恩断义绝了。现在你有个师爹,不过你也见不得他,被困于灵墟山下落不明。” 祝卿安听着神识海里的越尔焦急而羞涩的辩解声,已经想象到她又羞又害臊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 屋舍内的檀香日日不断,悠盈四散,最浓处是一角紫檀木大床内。 床帏皆垂,纱质隔不住朦胧身影。 一声声清浅难耐的低吟在帷帐的隔绝下回转,全落于祝卿安的耳边。 她自后环抱住墨发女人,腹与背交叠,两腿并跪架住越尔的身子。 “师尊,您腰挺直,别摔了。” 越尔背对她根本看不见这姑娘神情,唯有眼前浮动影影绰绰的光亮。 女人双手被衣带束缚难挣,发带系住一双眼,看不清动不得,只能一遍遍感受身后人对她的侵袭。 她仰头颤息,腰一点点软下,喘得很艰难,“为师没力气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祝卿安含咬住她颈后,横手拦住她疲软的腰身,“师尊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越尔被她咬得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低吟一声盖过一声,断断续续满溢而出,“徒儿……你……” “你等一下……”她双手被绑住,只能按在这姑娘膝头,身子不由自主绷直。 “为师还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祝卿安松了嘴,却没有停下,将她转了个身面对面贴合着,空余那手去摘了女人缚于眼前的发带。 刚刚毕竟背对着她,越尔就没有控制表情,放开了矜持沉沦,没想到这姑娘眨眼就把自己转了过来,还那遮掩之物摘了个干净。 女人双颊浮粉,鬓发散乱,凤眸里水波荡漾,露出一种欢愉至极的神态,看上去风月无边。 正巧是安抚到某处最有兴致的地方,越尔眼底水光破碎,争涌着从眼尾滑落,红唇微启流转出几声承受不住的吟哦。 祝卿安:“……。”祝卿安见状,和宵明互视了一眼,也回应着道:“老身名为祝卿安,这位是宵明道友,既然都是同门,相逢也是缘,请诸位多多关照了。” 天罡正阳之气为修士所有,本源为修炼汲取天地灵源祖气而致。 寻常正派修士缭绕的正阳罡气纯正,唯有修习杂乱入门心法的修炼者混沌且根基不稳。 眼前这兄妹二人混沌的正阳罡气自然逃不过祝卿安的眼睛。 两人眼神躲闪,言辞略有隐瞒,来这北渊仙宗又被捉上烙山,身份不明很可疑。 祝卿安正想着,那粉衣小姑娘忽而扑到了她的怀里,把沉睡的猫咪也吓了一跳,背上猫毛竖起,反应敏捷地跃上了她的肩头,躲过了险些被压扁的一击。 她话还没说完,身子忽而一空,惯性向前,差点摔了一跤。 昊歆以背对着两人,陷入阴影的甜美的面容一掠而过诧异,她顶着可爱纯情的模样,男男女女向来吃她撒娇的一套,就算再冷酷的人,也会有几分的动容,这老不死的怎就那般无情,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往外推了。 她杏眸微妙地由眼角敛挑,眸底略沉思。 玄妙的轻功,轻盈的步法,这年迈的老东西应当连筑基皆无,何来的这般深厚踏实的修炼基础,必不是普通之人。 昊歆打定了主意赖上祝卿安二人,故意脚一崴着坐在了地上,埋怨地看向一旁的卿衣公子,娇嗔道:“哥,我跌在地上了,你怎么也不来扶我一把。” 昊晟见到宵明,双目似被黏着转移不得,白净的脸蛋也微微发红。 他单是瞥了一眼,便觉得面前这女子生得美丽动人,周遭气质不同凡响,他们从小就寄养在凡间,见到的多是粗糙的凡间女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仙气飘飘的女剑修。 昊晟傻傻地又多看了宵明几眼,见妹妹在喊着她,连忙把她扶起,偷偷小声地对她说:“阿歆,你没受伤吧?这老太婆是怎么回事,你好心和她说几句话,她却这般不客气。” “哥,你单是看这老太婆不客气,就没瞧出她所习功法甚是巧妙,我们在这烙山无所依靠,若是能攀上她们,跟着她们走,准是没错。” 昊歆弹了下傻哥哥的额头,心里有点怨怼,但凡她木瓜似的哥哥有点出息,他们也不会被世家的那群混蛋赶出,夺不过家主之位,让娘亲含恨九泉而亡。 两位羊头人清点完人数,在广场正中的祭坛上宣布要事。 祝卿安和宵明在围成一圈的人群找合适的位置,不一会儿便见昊晟背着妹妹昊歆来到她们的身边。 昊晟的眼睛瞥着宵明,脸红了一片,慌忙视线转到了祝卿安的身上,见她神色冷漠,不由心生畏惧,磕磕绊绊地说道:“两位道友,舍妹的脚扭了,此事也和祝道友有关联,接下来也麻烦二位道友多照顾了。” “扭了?” 祝卿安望向昊晟的背上,那长相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趴着,见她视线投过来,湿润润地委屈看了她一眼。 小猫坐在肩膀上舔着尾巴,心里啧然,好一朵做作的白莲花,这是几百年没见到凡人作妖了,有趣。 它暗紫幽眸转向祝卿安,却发觉她的目光注视在那白莲花身上,停留了有一会儿。 小猫尖耳不悦地竖起,猫爪子懒洋洋地挠了挠脸,这女人根本就没脚扭,祝卿安这个小笨蛋,不会也被这女人骗了罢。 骨头咔擦的一声伴随着惨叫而出。 祝卿安认真地托着昊歆的纤纤玉足用力一扭,眉毛一挑,面容关切地看向那惊魂未定汗津津的小姑娘,道:“老身恰好会正骨之术,不知昊歆姑娘的脚脱臼可否有所缓解?” 昊歆才刚从错骨移位之痛缓过神来,背后起了一身薄汗,忽觉得脚劲更足了,一身轻松。 如果她没弄错,这老太婆故意把她的脚扭伤了几次,真的给脱臼了,才又给纠正了回来,显然是看透了她是装的,间接警告她别动心思,离她们远一点。 昊歆的脸卿白变幻,好不精彩,她生来头一回被别人教训摆了一道,但有苦说不出,这老人家确实是治好了她的脱臼,怎么说都是她理亏。 自家妹妹面色惨白,额头带着薄汗,唇色发白,方才还凄惨叫了一声。 昊晟吓的不清,连忙把昊歆放下,蹲身看着宝贝妹妹的玉足,却被对方轻轻踹了一脚肚子。 他“啊”的一声,委屈地说道:“阿歆,我担心你被弄伤了,你怎么踹我肚子。” 昊歆没理睬哥哥,反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祝卿安,阴阳怪气地娇滴滴说道:“祝道友的正骨术果然不同凡响,令在下佩服至极。” “老身正骨之术才初入门,昊道友能忍受在下学艺不精,还此番夸赞,受之有愧。” 祝卿安回之一笑,伸手拿起浮在空中的剑,拉着宵明朝着人群里挤了挤,离这对兄妹远了一点。 人传人的流言果然不靠谱。 羊头人并未抽签选择守幽魂花牢房的烙山奴,也并未提及派遣烙山奴前往顶层牢房之事,而是凝重宣布了一事。 “犯人幽魂花杀死了守护牢房的烙山奴,已从阵法禁锢内逃出,据顶层的那位大人所言,正附身在你们这群烙山奴之中,你们排好队伍,依次双手在铜盆内的黄符水内浸泡,每一位都不得漏下!” 黄符纸人们扛着铜盆姗姗而来,铜盆内有一道降妖符飘浮在水面,漾起道道咒光。 祝卿安随着排列的队伍挪动,心里隐隐不安。 这铜盘内的黄符水是伏妖咒法,灵力程度为上品,妖物沾得必伤,万一妖性大发,倒霉的就是他们这群毫无防备的低微修士。 祝卿安手指扣掌心想布个灵诀提防,体内破损的丹田聚气不得,与凡人无异,只有基础的腿脚身法尚存。 她只能作罢依赖于真气的想法,观察四周,伺机而动。 随身锦囊里尚有她真气灵力充沛时所画的三枚中品防护阵符,这是最后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动。 宵明揉搓着手,环顾四周,忐忑地拉住祝卿安的手臂,在她耳边说:“我总觉得这周围有股奇怪的寒气,不仅是从前后袭来,更是从脚底下蹭蹭蹭的往上窜。” 肩膀上的猫咪高翘着尾巴,警觉地睁大竖曈,似乎略有躁动。 祝卿安不由捏紧手里的剑,也与她有一样的想法。“动物的五感一般比人敏锐,连猫咪都这般紧张,幽魂花躲在我们人群之中可能要出手了。” 修士们一位接着一位在铜盆内浸入双手,轮到昊氏兄妹之时,有惨叫声在祝卿安她们后头响起。 如果不是为了带昊歆一起过这石路,她早就和宵明想办法一起御剑飞过去了,省事多了,何必这么犹犹豫豫的。 但昊歆愿意替她说话,还算是将她当朋友,也不枉她帮她。 宵明眸子一弯,搭上了祝卿安和昊歆的肩膀,直插入她们的中间,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觉得昊道友说的很对,刘道友和石道友说的也有理,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抽签决定,选几个人先去探一探这浮石道的情况。” 只听轰隆一声,在悬浮的石道,忽然有两块悬浮的小陨石因一只鸟的驻足而粉碎成几半,掉入岩浆火海。 这悬浮的陨石能承受的重量令人存疑。 人群顿时沉默,嘈杂的环境一刹鸦雀无声,众人心里没底,此刻更没人愿意站出来了。 刘歇和石倩互视一眼,面色一白,整张脸皮都写着不想去三个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点了头。 乾坤剑门的两位修士看着寒山门的两位修士吃瘪,会心一笑,心情舒爽不少。 她抬头看向横梁上摇摆不定的锁链,说道: “穹顶悬着兽类的骷髅,铁链被气流吹动之时,骨架的摆动会指明御剑的方向,尽量顺着这个方向不要逆风而行,否则一旦被吹落坠入岩浆,便是九死一生。” 刘歇质疑说道:“你说的很对,但御剑到半途没意义,又到不了尽头,我们去不是白花力气吗?” 石倩也嘟着嘴,附和着师兄,说道:“你叫我们探路有什么意义吗?我倒是觉得是去送死的。” 祝卿安微微一笑,道:“这地上若是没路走,那这天上必然有一条路,只要弄懂了上面的风流向的问题,我们可以在天上用骷髅和棺材用铁链搭一条正确的路,便可以过。” “只需几个人开前路,后面的人纵使不会看风御剑,都可以如坐缆车一般,在风向中找到安全的一条线路,直接过来,也不必一个个麻烦了。” 众人听不懂缆车啥意思,但看着祝卿安的比划,也大致都懂了。 每个人都心思各异,有觉得这个想法异想天开,想走地面的悬浮石路的,毕竟这石路是视野可见之物,也有修士觉得有些道理,毛遂自荐愿意加入御风探路的行列。 老人家都能办到的事,他们身强力壮的男修和年轻精力充沛的女修则在一旁看戏,着实说不过去。 乾坤剑门的两位修士都纷纷坚定站在了祝卿安这边,另有不少人也加入其中。 宵明看向了浮石道,走到了祝卿安的旁侧,侧过头道:“卿安,我随你一同去。” 宵明一听三龙囚帝阵,脸色微变。 这种佛道两家的阵法,对魔修都有威慑力,而她现在用缩骨功,又封锁了内力,不宜出手。 虽不情愿,但宵明也只能叹了口气应道:“好,我答应你。” 昊歆在一旁听着,讶异道:“你对这阵法造诣还挺高的,这世间的阵法书唯有卿天道祖写的《阵法要诀集》,厚重如磐石,这世人可少有几位可以读下去的。” 祝卿安揉了揉鼻子,如果昊歆也和她一样,反复学了几十遍的《阵法要诀集》,早就背下来了。 悬石浮廊的第一块悬浮陨石紧贴着沿岸,体积硕大,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祝卿安和两位寒山门的弟子站在岸边,心里微微紧张,她刚吃完一枚上品养灵丹,丹田的漏洞使得她的真气并非源源不断,若是运转丹田,真气很快便会枯竭,只能维持半盏茶的时辰。 稍有偏差停留,就有可能葬身熔岩火海内。 她捏着剑柄的手渗出汗,目光坚韧地看向穹顶的,心里规划出一条路线。 你可以的。你能做的到。 祝卿安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又睁开,手持剑于胸前念诀。 剑化为了一道光吞没了她,一人一剑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刘歇径直走上了第一块陨石,他抬头看着宽阔无垠的穹顶,便被按着星宿阵列环穿的横梁纵棺的壮观之景迷花了眼。 那吊着的森然兽类骷髅,令他有点惊悚的吞咽了下口水。 “刘歇,你脚下的石头动了!” 刘歇不解的转过头,忽而,脚下的陨石碎成了好几半,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坠入了熔岩火海。 冒着蒸汽的热流转瞬把人吞的干干净净,剩下嘶嘶嘶的几缕卿烟。 石倩在后面吓得一动不敢动,尖叫憋在喉咙里,眼睛发白晕了过去。 原来这陨石块压根就不能站人,灰黑的表皮褪落,露出了脆弱的玛瑙晶块。 一道光影在穹顶之上穿梭,迅速冲向了深处的静止悬棺。 宵明蹲在地上,拿着枯枝按着祝卿安的途径路线,在地上精准地画下了简易的路线图。 她看着祝卿安到达了悬棺尽头的佛文牢门前,低头又在地上划了一笔,抬头间,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再也寻不得。 宵明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妖气,眸心紧缩掠过一道魔光,她簌然起身,手中的树枝也掉在了地上。 “宵道友,你干嘛把树枝丢了?” 昊歆捡起了树枝,正要递给宵明,却发现本还在她旁边的人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注意着地上的沙图,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张图宛如有魔力一般,有道火红的汁液从地底溢出,自动补全了路线。 穹顶的三龙囚帝阵发出崩裂的细微响声,悬棺和箱匣随着锁链轮轴的转动而升降和换位,高低起伏地由牢门的彼岸依次铺成一条平坦的路。 昊歆被一阵钟响声所唤回神,身旁的人修都急不可耐地从她身边走上了那条平坦的路。 他们神情不约而同呆滞,宛如被幽魂花所迷一般,走路僵直地朝着佛文黯淡的牢门内走去。 此时是午初三刻,日晷的强光愈来愈盛,古钟自鸣报时,由底层直窜到顶层,回转的清响如钧天广乐磅礴扩散。 昊歆跟在人群后头,只觉得眼前此景诡异无比,忽而打了个寒战,遍体生寒。 都有令牌了,何须还靠她来。 长珏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听起来愈发冷漠,“我此生再不得进上清宗山门。” 每位修士飞升之时,都有一次立下规则的机会,除却危害苍生的誓言不会起效之外,其他的都会融入天地规则。 涂山霁把这极重要的机会用在了她身上。 长珏像是嘲讽,又像是怨恨,低声自语,“谁稀罕呢。” “最近护印有异动,应是主人将出,时间不多了,你这几日必须接触到祝卿安。”她敛去眸中神色,狰狞的脸面在幽暗洞府中更加可怖。 “我去取漠玉。” 京元对她的命令十分不满,但也没法违抗她,只好寻记忆中银发姑娘的气味而去,躲开了越尔气息也浓之地。 找准机会躲入祝卿安屋中。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如今将近黎明,正是天色最浓之时,屋里没人,未燃灯亦未点香,昏暗略显萧索。 京元先是疑惑,她分明感觉到了祝卿安的气息,怎么不在这里。 吱呀——忽然门被推开。 小蛇倏然躲入床底,玉牌轻叩地面,发出点细微响声。 有女子身影融入屋内阴影,一头银发在黑暗中合作浅灰,面容模糊,但那双血眸润亮清晰。 是祝卿安。 她绷紧了蛇身。 在自家峰上向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祝卿安也不曾用神识去探,故而没有捕捉到这点动静,更没发现矮榻下藏了只妖,她转身阖门。 午睡过后,就是下午的疗伤了。 这些天被灵线探安的时候,祝卿安的反应已经平静很多,大概是因为更信任师尊的缘故,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丁点的舒畅。 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有这点甜头勾着,她对疗伤也没那么抗拒了,前些天,她腿上和手上的灵丸已经被尽数破开,这些灵丸的本质就是灵气,破开之后就会顺着灵脉进入她的丹田,转变成她自己的灵力。 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到了练功房后,师尊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她过来便道:“坐下吧。” 祝卿安依言坐下,问:“师尊,我们今天破哪里的灵丸?” 越尔想了想,道:“右肩。” 四肢的灵丸已经破完,剩下的就是往内走,现在离丹田最远的地方就是右肩了。 祝卿安点点头,便直接开始动手解衣服,越尔见她如此坦然,面上突然有些发烫,忙拦住她,道:“等等,我先转过身去。” “哦。”祝卿安等了等,待对方转过去之后,才继续解起衣服,其实她觉得没什么,不过是露个肩膀而已,师尊也太古板了些。 越尔听得她在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面上的殷红更像血一样热烈,虽说她们是在疗伤,难免会有这些身体接触,但肩上毕竟不比四肢,岂是能这么随便就露的。 “好了,师尊。”祝卿安道。 越尔磨磨蹭蹭转过身去,见对方脱下一个袖子,把衣服缠在后腰,这样看起来,也不过露了一个肩头,看起来倒也没那么暴露。 她将心绪平复,深吸了口气,道:“准备好了吗?” 祝卿安点点头。 越尔以灵力化线,慢慢顺着她的肩头进去,一点一点地探索着,终于,她摸到了那个灵丸,并不太大,化起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这是个细致的工作,不能急躁,越尔慢慢用自己的灵线摸索着,一点一点剥离着,直到把整个灵脉都通开,又慢慢滋养着,让灵脉恢复原来的粗细大小,才停了下来。 抬头看去,祝卿安也正在看她。 越尔之前不觉得,但在发现对方曾经以她为素材作画的时候,突然觉得这目光有其他的深意,便立刻拉开距离,道:“好了。” 祝卿安其实是在看自己的肩膀,见对方抬头才对上目光的,但对方看完她又不说话,脸上又红又白的,便道:“师尊,您好像很不自在,是哪里不舒服吗?” 越尔哪里敢应,忙道:“没什么,你先休息,我……我先出去做饭了。” “师尊。”祝卿安叫住她:“您说了今晚要教我做饭的,我们还有一节厨艺课。” 这下子,想走也走不了了。而此时的祝卿安,在错愕中沉默许久,才接受了师尊突然甩袖离开的事实,她当然看不出师尊到底是在害羞还是在气恼,对她来说只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师尊又生气了。 游采薇也惊了:“天,看不出来,你师尊居然这么阴晴不定,不是,这次又为啥啊,你是不是对人家做啥过分的事了?” 祝卿安摇头:“我哪敢啊?” 游采薇也觉得她没这么胆大包天,两人快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来串门的凌萱听罢,试探道:“是不是……那张画的问题?” 祝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画?” 刚才她事无巨细把今天做的所有事情全说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上课开小差的事,不过她自问并没有被师尊发现,没想到凌萱却是抓住了这个点。 “你去看看画还在不在。” 祝卿安连滚带爬跑过去,在课桌里翻了翻,没了,的确没了,她的课本没这么整齐,肯定是师尊帮她收拾的时候发现了。 “肯定是你画的太丑,你师尊生气了!”游采薇肯定道:“想想吧,我要是画了个丑爆的你,你也得生气不是?” 凌萱却道:“也不见得,我见过卿安画画,她技术还是不错的,我估计,宗主并不喜欢被人审视,对她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被下位者审视是很不舒服的一种感觉。” 她说得非常在理,在她的对比下,游采薇的话就像放屁一样扯淡,祝卿安像找到了救星,忙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道歉,写检讨,态度诚恳。” 凌萱出身名门,对于拿捏人性非常在行,她知道,只要态度诚恳,任何非原则的错都有周旋的余地,特别是对这种上位者,一定要足够恭敬,只要满足了对方的掌控欲,甚至可以让对方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 祝卿安点头,她觉得凌萱说得不错。 挂掉传音后,她便找出纸笔,认真地写起检讨来,刚写了一半,她就听到门外有落地的声音,好像是师尊回来了。 她忙迎上去给师尊开门,开口就是:“抱歉,师尊,是我犯错惹您生气了,要是您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会上课开小差了,也不会画您了。” 越尔正愁不知怎么道歉,倒先反过来被道了一通歉,她怔了半晌,道:“……无事,你画的很好,只是别在课上画了。” “那师尊不生气了?”祝卿安喜道。 “我本来也……”越尔顿了顿,道:“算了,等久了吧,我们还是快点上课吧。” 祝卿安重重地点点头,忽然啊了一声,道:“师尊,可不可以等我一刻钟?” “可以,你先去忙吧,我去准备食材。” 祝卿安快速跑回书房,接着把检讨书写完,呼呼吹了几下,便到后院和师尊汇合,等越尔回头看她的时候,便献宝似的把检讨拿出来,让师尊过目。 越尔不明所以,接过来看了看,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果然是她想错了,她的徒弟这么单纯可爱,看得出好不容易才凑够一千字的检讨,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写得很好,那我就收下了。” 越尔将检讨书收起,道:“今晚吃鱼好吗?” 祝卿安当然说好,不管师尊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不生气,那她就是一千一万个好。 越尔走到池塘边,信手捕了一条,提起来一看,这鱼有两掌多长,通身底色雪白,有着淡黄色斑点,仔细看去,它身体侧面各有一道银色的流线,是条漂亮的鳕鱼。 她眼睛一亮,此鱼微咸味美,刺少低脂,是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出差错的类型。 祝卿安不认识鱼,看她表情满意,便知应该是捉到好吃的鱼了,忙问:“怎么做啊?” 越尔想了想,觉得这种味美的鱼,还是清蒸最不失它原本的风味,清蒸也是几乎不考验厨艺的做法,最适合祝卿安这种新手学习。 当下,师徒两人提着鱼往厨房走去。 祝卿安跟在越尔身边,像只快乐小狗,在她的心里,只要师尊开心,那她就轻松多了,怕就怕师尊莫名其妙生气,她连哄都不知从何哄起。 越尔看着她亦步亦趋,脸上带着纯真的傻笑,更觉得之前的猜测是空穴来风,她决定今晚过后,就把话本给师姐还回去,省得让她整天疑神疑鬼。 洗鱼,剥鱼,准备蘸料,这些都不是太难,祝卿安在师尊的指导下做完之后,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比她想的简单多了。 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正要把鱼放进蒸锅中时,一低头,却见盆中空空如也,越尔比她反应快,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只猫一条鱼走了回来。 小猫耷拉着耳朵,鱼被咬了几个缺口。 越尔只能坐下身来,不出一会儿,就觉得这个小隔间有些逼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她怀疑祝卿安是故意把她留下的,但提出开厨艺课的又是她自己。 难道,这也在祝卿安的计算之中?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越尔已经乱了阵脚,总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一步一步踏进徒弟的陷阱,如果她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祝卿安的心思该有多缜密,她连想都不敢想。 也许,连肖像画被她发现,也是计划。 她觉得对面坐着的不是祝卿安,而是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祝卿安,对方是故意装成天真无邪的模样来接近她的,而在对方的心底,早已把她当成了猎物。 祝卿安看师尊坐立不安,时不时就用奇怪的眼神朝她看来,在她想要回应的时候,对方又瞬间抽离不与她对视,不由道:“师尊?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怎么脸色这么红,额头上还出汗了?” 她这句好心好意的问候,在越尔听来,完全是一种调笑,嘲讽,或者说,是看到猎物落网的居高临下。 ——怎么了,师尊,您身体在发抖啊? ——不会吧,难道您还是第一次?这么厉害的师尊,居然连半点经验都没有么? ——看着我,回答我,要是别人知道您在徒弟面前这个样子,会怎么看您呢?呵呵…… 那些不知何时被她看进眼里的文字,突然在这个时候清晰起来,那是话本里的情节,还是现在即将要发现的事? 越尔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边缘,一旦接话,不管说什么,必将像话本中那样,被这样那样,又被这样那样,最终瘫软在地,浑身红印。 她再也忍受不住拷问,夺门而出。 此时已是傍晚,她凭着本能,朝千羽峰飞去,她需要求助,需要安慰,需要一点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 她不要被徒弟当成猎物吃掉! 当她见到师姐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恐惧。 南宫绛吓了一跳,道:“怎么了,魔界攻进来了?还是马上要渡劫了?不会是哪个长老死了吧?谁啊?” 越尔张了张口,终于道:“……没。” “没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南宫绛奇道:“我* 还以为天塌了,说罢,遇上什么难事了,师姐在这儿呢,保证给你解决!” 越尔却不说话,她不知怎么说。 “你快说话啊!”南宫绛急了。 “我就想在这待一会。”越尔道。 “那总有个原因吧?”南宫绛也不知道越尔这性子是随谁,多半是随了她师尊那个锯了嘴的葫芦,别人急死了,她跟没事人一样。 想待当然可以,可主峰那么大,哪儿不能待,非来她这儿,看样子像在躲谁,想了想,南宫绛突然福至心灵:“跟徒弟吵架了?” 越尔不说话。 南宫绛觉得自己是猜到地方上了,也是,主峰只有她们师徒两个,不是跟徒弟还能跟谁,不过就算如此,也实在用不着那么慌乱,难不成那个小卿安还能吃了她不成? 她嘿嘿笑道:“我以为多大事呢,害,没事,你看我跟怜玉,是亲母女吧,照样一天吵架八百遍,不影响感情,越吵感情越深。” 越尔想说不是吵架,但这样的澄清没有意义,她没法说出实情的最大原因,是她回顾了一下,发现她的猜测完全是空中楼阁。 祝卿安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是她太紧张了,才误以为对方有那种意思,其实想一想就知道,大概,这只是她的妄想。 而她会有这种误会,还得怪师姐。 是师姐给了她那些话本,才让她移了性情,做出这等出糗的事来,一想到还要回去面对徒弟,她就有些喘不上气。 可她要是不回去,徒弟一定会等个彻夜。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说好的厨艺课,如果第一节课就缺席,也实在太不妥当了。 看她匆匆赶来,又要匆匆回去,南宫绛露出了姨母笑:“小情侣就是热乎,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这才来多久,就忙着要走,唉……” 烈火昭昭中,银发姑娘发丝飘扬,周身有浮团团三色火光,闻言转过头去。 她肆意笑起,面容分明还是平日里那副温和的模样,可眉宇间却多出三分邪气。 “好久不见,越尔。”祝卿安轻声开口。 越尔霎时浑身血液都凉透,脊背发抖,眼底泛出恨意。 这不是她最亲爱的徒儿。 而是—— 天魔玄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魂魄入体那一瞬间,玄无立马有所察觉,调动自己的灵力,开始吸收护印。 这护印除却能保护她外,还是长珏专给她留的一缕灵气,在祸斗凶魂的温养下,她如有神助,终于将天道留下来那缕气息彻底炼化。 祝卿安被体内凶魂侵扰,没能注意到她动静。 黑影凝成人形,瞬破护印,趁着祝卿安因为业火神志不清,掌控了这姑娘的身体。 再没什么压制的烈火夺天而起,与日出相融。 将那道小小的魂魄彻底压在体内深处后,玄无才发出一声喟叹。 终于,她等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这耀眼天色。 “小姐,这里有好多灵石啊!”茵曼指着一面亮晶晶的墙说。 墙上镶的灵石都极其讲究,共有十六个,彼此间距一致,整体方位朝西,若太阳升起,阳光恰好透过窗户照到这里。 在人界,灵石极其稀少,一般是留给族中弟子修炼用的,祝卿安虽然出身修仙世家,可十六年来拢共就得了三十四个灵石,光是修炼就用去十个,这还是祝卿安舍不得用灵石修炼的情况下,至于普通人家是靠金银和铜钱交易货物的。 祝卿安不禁感叹,修真界当真是人杰地灵,修炼资源丰富啊! “这是聚气阵,以烈阳为阵心,将灵气聚集在房间里,有助于修炼。”越尔解释一句,“你住此间,今日且歇着,明日须早起纳气修炼。” 祝卿安神色为难说:“能不能把床换成木床啊?”她其实更想说,能不能把自己逐出师门,一想到胸口冰冷的刺痛,她越发排斥做这人的徒弟,可越尔微冷的神色还是叫她给放弃了。 “恩,这间房可随你喜好布置,我不会过问。”越尔清冷的目光在祝卿安身上停留了一会后就离开了。 祝卿安瘫坐在椅子上,自从她决定来道玄宗以后就没怎么顺利过,仿佛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 “小姐,房间布置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先下去看看我自己的房间。”茵曼看出她的疲惫。 “恩。”祝卿安是真的累,她不想睡那张银闪闪的床,就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 茵曼把大氅还给祝卿安披上,蹑手蹑脚摆弄了一下玉灯,这盏灯的灯柱是缕空的,没有灯芯,她不知该怎么点燃,只好先关上房门离开了这里。 等太阳彻底落山后,整个房间就变得阴森森,且桌子的桌面同样是玉拼接的,白天日头猛的时候会很清凉,但到了夜晚就冷得有点过分了。 祝卿安极其不安地皱着眉,呼吸变得急促,紧咬下唇,浑身颤抖,忍受着痛苦,若不是在最后一刻她睁开了眼睛,定是会咬破唇的。 她环顾漆黑的四周,揩去额间汗水,轻轻摸了摸胸口,虽然完好无损,但那穿心之痛却刻进骨髓,她很难想象自己日后会死得那么惨:“不行,如果天道没骗我,那我得想办法保命。” 可是祝卿安只看了人物栏,并不清楚书里的内容,她小声喊:“天道……你在不在?” 房间内阒无人声,祝卿安又喊一声,始终没得到回应,她记得天道说过,它耗费了能量,许是陷入沉睡了。 祝卿安揉了揉眉心,迫使自己努力想出路,无意间,她想起来之前看人物栏的时候,看到自己设定的神元是神鸟九凤。 成长型,卿年期像鸡,往后修为每提升一次,便长出一首,一共九首,属性为火,实力不亚于凤凰。 她还挺兴奋的,可转眼一想,又感觉怪异,因为九凤的羽毛色彩华丽,即便是卿年期也不该这般丑陋才是。 且当时神元显现之时,祝卿安其实感觉到一股怪异的阴冷,现在仔细回想,她的神元不仅仅是丑陋,脖子上还有一块伤疤,更像是神元受损。 若是如此,那是无药可医的。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为今之计,还是得想办法离她远远的。” 无论天道说的是真是假,既然越尔是女主,那不管剧情如何发展,定是围绕对方的,祝卿安只要远离她就不会受到波及了,也不必对此人毕恭毕敬,那对祝卿安来说,简直再好不过。 她听家里长辈说过,越尔为人严谨勤奋,素来不喜散漫又笨拙的人,她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有了考量。 ……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墙上的聚气阵上,灵石泛起微弱光芒,令整个房间清爽起来,祝卿安呼吸之间都觉得空气好甘甜,就忍不住多吸了两口,然后恋恋不舍出了房门。 茵曼一大早就出去置办家具,院子里全是梨花香,其中一棵梨树的枝头有一大半都伸到墙外,似一把巨大的白伞,遮挡住阳光,梨树下有石桌石椅,越尔正坐在这里饮着梨花茶看书,一身白衣仿佛要与这漫天的梨花融为一体。 祝卿安多看了两眼才走过去,不太情愿地叫了一声:“师尊。”她感觉自己手臂上的绒毛都竖起来了。 越尔举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变得深幽,说:“怎么不在房里修炼?” 祝卿安可是计划好,在越尔心中留下懒散的印象,她便笑了一下,漫不经心说:“我出去吃完饭就回来修炼。” 总之,对于修炼一事能拖就拖,拖不了就糊弄,时间一长,向来业精于勤的越尔定会对她极其失望,届时,要么不管她,要么就是逐出师门。 越尔倒也没说什么,抬起手挥了挥就放祝卿安离开别院,祝卿安只顾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没看见越尔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的肚子咕噜噜叫着,一晚上没有吃过东西,身体有点吃不消。她用飞行符在空中飞翔,云霭盘旋在大山上,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她不太清楚膳堂具体位置,就问了问路过的师姐才找到。 内门膳堂一般都是炼神期还没能辟谷的弟子来这里用膳,偶尔也会有馋嘴的凝神期弟子来此,祝卿安一进大门,就嗅到混合各种食材的香味,来这里的人不算太多,有近一半的座位是空着的。 “这里看起来和人界开的酒馆差不多。”不过范围却大很多,祝卿安找了个角落坐下,很快就有杂役弟子前来招呼。 杂役弟子瞧了一眼她,挺眼生,又看了一眼她腰间没有挂上腰牌,便笑着说:“这位师姐才入门吧,且记得去一趟执法堂登记一下/身份,否则日后宗门内要是有何比赛,若查不到师姐身份,是不能参与的。” “嗯,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杂役弟子把膳堂的菜单给祝卿安,又说:“师姐定是有身份的人,这寻常新入门的弟子可不敢来膳堂吃饭,一般都是吃辟谷丹,或是自备膳食。” 祝卿安不明白膳堂只是一处吃饭的地方,有何不敢来的,可当她打开菜单的时候就明白了,这里每一份菜品最低消费一个灵石,目前她身上只有二十四个灵石,平时修炼都舍不得用,区区一壶茶都得一个灵石,也太黑了吧! 杂役弟子见她不说话,私以为对方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什么菜好吃,便指着一道价格为三个灵石的菜品说:“这道醋溜鱼都是养殖在灵池里的,清晨才捉上来,都夸肉质软鲜,我收盘子的时候,可是连鱼骨头都不剩。” 三个灵石,可不得连鱼骨头都啃掉么! 祝卿安听着杂役弟子的介绍真是如坐针毡,难怪越尔那么大方就把她给放了出来,那个坏人心里清楚得很,就算自己来自修仙家族,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灵石消费的。 祝卿安不服输,更不想这么灰溜溜离开,她端着面色,耳根子烫得要死,说:“你们这里的凉白开收费吗?” “这……不收费的。” “给我来杯水就好。” “好嘞,师姐稍等。”杂役弟子是看出来了什么,他也没多问,拿上菜单就回后厨给她端了一杯水来。 祝卿安喝水降火,一杯水咕噜噜就见底了,她更加坚定要“叛逃”师门的决心,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见旁桌的弟子在讨论越尔的事。 “韶华真君昨日收了弟子,此人据说是个下品神元的废物,当初攀登崖测试的时候,她是踩着同门的肩膀爬上去的。”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此人叫祝卿安,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蛇蝎女人,不但踩同门肩膀爬上崖顶,还收买另外一名弟子,阻止了别人爬上去。” “此人如此恶毒,恐日后生事污了韶华真君清风淡雅的名头,若真有这一天,我定将此人抽筋剥皮。” “对,谁也不能坏了真君名头……” 祝卿安皱眉,这昨天才刚比试完,今天就传得沸沸扬扬,若说背后没有人故意曲解,恶意散播,连她自己都不信,这件事也只有陈兰欣会这么干,可她是如何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收买内门弟子传播谣言的? “对了,你们可还曾听说祝卿安其实是个弃妇,他的未婚夫不要她了……” 祝卿安捏碎茶杯,手里的碎片朝那帮人掷去,忽然被偷袭,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茶杯碎片或割坏白袍、或刺入手臂、或令其破相。 “你这是何意?” 这边的动静让四周的弟子纷纷站起身观看,祝卿安拍了拍手,看着这帮嘴碎的人笑道:“意思不是很明确了吗,就是看你们不顺眼。” 别人怎么说祝卿安,她就算在意也能忍受,可若是用“弃妇”二字来形容她,那无疑是说她不检点,还未成婚便和未婚夫有染,是祝家没有教导好她,这是在打祝家脸,这是她绝不容许的。 “你找死!” 几人刚想动手,就被身边的同伴制止,他指了指门口刚进膳堂的男子说:“是执法堂的弟子,莫要惹事。” “我们走。”几人沉默了一会说。 他们恶狠狠瞪了一眼祝卿安,看着挺恶挺牛,却在走的时候变得灰溜溜,低着头弯着腰。祝卿安不禁一笑,既然对方罢手,她也懒得挑事,摇头离开这里前去执法堂登记身份。 执法堂位于内门和外门之间,门庭森严,光是听名字都知道是一处庄严的地方,门口有数名弟子执勤,一个个都和越尔一样没有表情,令人倍感压力,就像祝家祠堂一样,每次进去都不能多说半句话,祭拜之时条规也多,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登记处还有好几人安安静静排着队,都是和祝卿安同一天入门的世家子弟,以前和他们不熟,但见面都会打声招呼,现在仿佛见了仇人一般,谁也不理谁。 “祝卿安,你的师尊难道没给你登记身份吗,怎么还让你自己跑来执法堂?”? 墨发女人却在此刻瞬间清醒,眼有恨意,长伴泪水,“本座不会让你占据她身体的。” 她凝出神魂冲入银发姑娘眉心。 一瞬天地混沌,远苍雷光已至,玄无想退但被天雷镇住,暗道糟糕。 越尔将她拖住,神魂剧痛,可还是生生忍下,与她厮杀。 玄无是真怒了,她如此布置蛰伏许久,可不是来给越尔当跳板的。 正当时,背后倒塌屋舍却冲出来一只墨色大蛇,直往越尔心口去。 灵力如尖锥,疾速而至。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本是一片清明的灵海这时翻涌震荡,烈火明耀,几近烧干了所有的灵力,便开始往外侵蚀别的东西。 祝卿安已成一缕神魂,被镇压在湖面中央。 她浑身萦绕火焰,吞噬了她温润的面容。 银发姑娘眉头紧蹙,在无尽痛苦中沉沦,无法出声,亦无法动弹,一呼一吸都被烈火裹挟。 祝卿安已经感知不到外界,她只觉神魂之痛难以承受。 玄无冲破束缚那一刹,她神魂就被魔气席卷束缚,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要快点出去,不能,不能让玄无…… 湖中金光渐起,与神魂相融,祝卿安正是将要睁眼之时,四肢却骤然一痛。 血灵蛇爬出洞口,挺起胸膛,它虽无表情,却张大嘴巴,发出愤怒的呲呲声,祝卿安目光一凝,迅速侧翻,血灵蛇喷出来的毒液堪堪被她避开,毒液染到杂草,绿色的草很快枯萎泛黄。 祝卿安来不及思考,转身就跑,血灵蛇紧追不舍,它摇摆身躯,速度极快,任何地形都阻拦不了它的步伐。 祝卿安额间全是汗,心脏也砰砰直跳,在灵力的支撑下,她带着血灵蛇绕了一圈又回到蛇窝,直往偷袭所在的方向奔跑,但偷袭的人早就换了地方,她没有找到那人,不过祝卿安并不着急。 因为偷袭的人明显是想害她,目的那么明确,在她未死前,对方一定不会离开,那他会躲在哪里? 祝卿安迫使自己冷静分析四周的地形,发现土地上有另外一人的脚印,那对方的修为应在炼神期,无法御空,但脚印忽然在某一处消失了。她毫不迟疑往那处跑,脚尖轻点跃上树梢,拔剑一挥,躲在树上的人不得不后仰跳下来。 很不凑巧,来人正好落在血蛇面前,自然而然拉住了仇恨,他阴沉着脸,血灵蛇吐着蛇信子盯着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把他年迈的脸映在其中。 “你是陈兰欣的大伯,是她让你来杀我的吧?”祝卿安认出来人,有了垫背的队友,反而不慌不忙说,“没想到她这么急性子,连一年之约都等不急。” “少废话,现在我也被你拉下场了,若不想死,你我只能联手对付这血灵蛇。”他自己也没想到祝卿安竟然跑得过血灵蛇,按理来说,血灵蛇追上祝卿安最多六息,现在好了,预估错误,他现在不得不低头,和她联手。 “这你就说错了,招惹血灵蛇的人可是你,当然是留给你自己对付,我就不陪你玩了,保重。”祝卿安把灵符往自己身上一拍,眨眼间,她人就消失不见了。 “该死的,祝卿安,若我不死,定要你好看。”他愤怒的吼声无意间激怒了血灵蛇。 血灵蛇躬身弹射,他持剑挥砍,锋利的剑砍在蛇鳞上发出“哐当”的碰撞声,竟未能伤到血灵蛇分毫,反倒被它一个摆尾,掀翻在地。 二阶血灵蛇的肉身可不容易破,他刚站稳,眼角余光捕捉到红影,他抬手用剑横挡,却被血灵蛇撞飞,在地上翻滚数圈,磨破了手心,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血盆大口,眼见自己就要被咬,他当下狠心,甩起袖子。 几个黑色的钢球朝血灵蛇飞出,这个钢球表面有奇异的纹理,在靠近血灵蛇的一瞬间同时闪出一抹白光,炸作一团冲天黑烟。 爆炸声在空荡的林子里传得极远,惊得鸟儿高飞,灵兽逃窜,祝卿安也听见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浓烟,皱眉说:“竟然还有保命的手段,看来他不一定会死了。” 修士保命的手段都极其珍贵,一般不会轻易使用,祝卿安却害得陈家大伯用上最后的护身符,定是和她不死不休了,不过祝卿安本来就没打算和陈家的人好好相处。 因为手里有越尔给的灵符,金刚符虽然只有一张,但是神行符还有数张,所以祝卿安也不急着逃。 况且“逃”这个字对修士来说,可不仅仅是一个字,若是逃习惯了,那祝卿安日后就会和陈兰欣一样,念头不通,修为不涨。 “炼神大圆满也不是不能打。”祝卿安环顾四周的草木丛,她见到杂草堆里有几个生长的绿色果子,便将其摘下,“迷幻果,就用你了。” 她把果子的汁液涂抹在剑身上,多余的涂抹在一些发簪上,然后才拿出灵饵,将其穿在树枝上,用着扭曲身体的灵饵继续寻灵乌。 她不慌不忙在附近转悠许久,这灵乌寻常可见,偏偏到了要找的时候死活见不着,无奈之下,正打算换个地方之时,黑影在眼前掠过,树枝上穿着的灵饵直接没了,定眼一看,灵饵已经到灵乌的嘴里了。 “总算找到你了。”祝卿安欣喜,她慢悠悠地把一些灵饵放在地上,贪吃的灵乌果然想也不想走过来,啄着灵饵吃。 祝卿安不费吹灰之力,把剩下的灵饵放在笼子里,灵乌自己走了进去,把笼子关紧后,她没有立刻带走灵乌,而是小心翼翼放在一棵树的旁边。 以陈家大伯的脚程,他应该快追上来了,祝卿安藏好灵乌就换了个地方,心中盘算了一会,把一根发簪藏匿在草丛中,刚做好这一切,陈家大伯就阴森森追了上来。 他看起来挺狼狈,衣裳都破了几个洞,脏兮兮的,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他愤怒地举着剑,说着毫无威慑力的话语:“祝卿安,今日你必死无疑!” “大话谁都会说。” 祝卿安的修为虽然没有对方高,可她的气势却不输给他,亭亭玉立往那边一站,一身白衣与淡然的面色充满了仙风道气,而他反而更像不自量力的凡人。 “你找死!” 二人同时出剑,快如寒芒。 陈家大伯灵气浑厚,每一剑的力道极强,每次剑锋对碰都震得祝卿安手发麻,不过祝卿安也不弱,每剑都牢牢接住,依靠灵巧的身法,偶尔逼退对方。 十几个回合下来,陈家大伯似乎沉不住气了,就和当初的陈兰欣一样,满脸不可置信:“竟然能接我这么多剑,不可能的,这哪里是一个下品神元的废物能做到的事。” “接受别人比自己强有那么难吗?”不过祝卿安说得轻松,换作自己的话其实也很难接受,但她不会找旁的借口去害人,最多就是颓废一阵子,该怎么修炼还怎么修炼。 “老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废物置喙。”他左手捏诀,“就让你瞧瞧炼神大圆满和炼神八阶之间的区别吧!” 祝卿安颦眉,全身紧绷。 她知道炼神大圆满的修士摸到凝神期的边缘就能感应到神元之力,神元之力和灵力有所不同,修士使用术法需要庞大的灵力,若同时运用神元之力,可令术法威力倍增,且会附带神元特性。 如,火鸟的特性是火,那术法之威会呈火焰灼烧,若是水蛇,术法则以水之势席卷万物,每个人的神元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是火鸟也有强弱,弱的一方其火焰威能自然比不过强的一方。 祝卿安可不敢大意,她把手别在背后,已经捏紧了金刚符。 随着手决变化,四周的空气冷了许多,凝结出大小不一的冰锥,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陈家大伯一声冷笑,将这些冰锥化作流光射向祝卿安,宛若要毁天灭地。 祝卿安刚想使用金刚符,可她感觉不到这次术法带来的心悸或恐怖的威力,便收起金刚符,以利剑横斩,灵气化作剑气,冲垮大部分冰锥,剩余的冰锥在她灵巧的身躯下游刃有余避开,就显得术法只是声势浩大了一点,却不堪一击。 陈家大伯瞪着眼,难以置信,可冰锥被解成冰渣却是事实,叫他备受打击。 “好恐怖的炼神大圆满啊!”祝卿安知道这招术法的威力不止如此,可炼神期终究是炼神期,无法真正悟透神元之力,只能摸到门槛,她故意贱兮兮对他说,“我很好奇你的神元是什么品级,怎么被我这个废物轻易给化解了术法?” “找死。”受到羞辱的陈家大伯脸色变得铁青,怒不可遏向她冲去,完全没了理智,一剑一招,剑剑狠戾,招招致命。 祝卿安最初还能接下几招,可她修为到底是比对方低,已经出现力竭,发颤的右手也难以握紧剑柄,她不得不在战斗中临时改用左手拿剑。 她的举动无疑在告诉陈家大伯,她快撑不住了,果然,他阴冷一笑,对祝卿安紧追不舍。 祝卿安接连后退,已出现溃败迹象,就在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之时,祝卿安出现失误,左手脱力,剑被打飞了出去,她当机立断向后逃。 陈家大伯哪里能放过这样绝好的机会,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却在跃进草丛的一瞬间,脚底踩到尖锐之物,被刺穿脚底,疼得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又一次惊得鸟儿远遁。 “好一个心思细腻又恶毒的娃娃。”他拔出脚底下的发簪,不用想都知道是祝卿安设下的陷阱,就引着他往里踩。 在修真界,越阶战斗的修士有,但不多,修炼本就不易,谁也不会去得罪比自己强的修士,这需要拼上性命的勇气,没想到今日叫他给遇上了。 此人有勇有谋,必须除掉。疼痛仅持续了一会,他没有多想,刚想站起身,却浑身使不上劲,连思考都变慢了。 “老祖!我来了!你们还好吗?”向善生招呼也不及打,冲进院落中,气还有点喘。 只是一进来,就撞见眼前凄惨之景。 红衣女人跪坐在地,将满身染血的银发姑娘紧紧抱住,衣袍宽大遮掩着对方的身体,却也盖不住那触目惊心的血色。 浓成墨色的血水淌入青砖,蜿蜒铺开,诡谲可怖,如同阵法一般将她们锁在一起,两人嵌得极紧,安静地让人窒息。 向善生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慢慢停下步子。 “仙尊?小师祖她……” 越尔闻声回头,眼神空洞,如线般淌下的血泪挂在两颊,衣裳也在方才抱紧祝卿安时揉乱了,整个人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脑中那道弦随着向善生的姗姗来迟。 砰——清脆一声, 彻底断了。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为什么才来? 为什么赶不及? 为什么……又要离开她。 越尔情绪已经彻底崩盘,她手颤抖着慢慢抚摸银发姑娘侧脸,明明眸子里的歇斯底里的疯意,但面上却冷静得可怕。 “她没事的对不对?”墨发女人低声呢喃,死死盯着向善生的脸。 不会有事的,徒儿那么爱她,怎么舍得离开她呢? 向善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当了这么多年医修,早在感知到祝卿安气息的时候,就知道对方已然神魂消散了。 再没任何生机。 这连神仙都救不回来,更何况她? “真是气死我了。” 祝卿安一脚踢开脏梨。 她之所以如此气恼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越尔,更多的原因还是她的未婚夫,两人本就有婚约,她也见过对方,文质彬彬,看着挺可靠,结果面对流言蜚语却避而不谈,真是叫她好失望。 “是何人惹恼了你?”越尔不知何时回来,她抬起手一挥,脏梨便滚到梨树底下做肥料去了,她手里还拿了一把戒尺,将其明晃晃放在了石桌上。 祝卿安瞥了一眼戒尺,上面雕琢着符文,许是越尔自己炼制出来的,用来对付不听话的自己,但祝卿安是谁,又怎会怕了区区一把戒尺。 “没有,是我不小心把梨弄在地上了,觉得有点浪费,就生自己的闷气……”祝卿安指着戒尺,“这把戒尺挺别致的。” “残次品罢了。”越尔坐下来,手朝石桌上一拂,桌上凭空多出一套茶具,“不过能用就行,你今日为何没有在房间里纳气修炼。” “我住不惯,等茵曼换过家具后再修炼。” 越尔慢条斯理沏茶,她手指细长,淡扫蛾眉,优雅至极,偏偏一旁的戒尺衬托其主威胁之意,坏极了,哪里还有清淡的样子,她问:“那你可曾想过将来是想做剑修还是符修,亦或是……武修?” 祝卿安一听,就知道这是换师尊教导的绝好机会,越尔擅符道、剑道、阵道,且剑修与武修是同源,唯独丹道倒是未曾听过越尔有涉猎。 祝卿安装作期待,目含星光:“师尊,我对炼丹特别有兴趣,想成为丹师,可我知道师尊不擅此道。”然后,她低着头,眼里像失去了光。 “我的确不擅炼丹……” 越尔的语气颇为意外,祝卿安听言,嘴角微微扬了扬,心想快别误人子弟,赶紧帮她另寻名师吧! “不过,你何时对炼丹一事有了兴趣?”越尔的语气非常笃定,似非常了解祝卿安。 祝卿安稍感疑惑,不过她想快点远离越尔,便也顾不得许多,说:“哪有,我是真的喜欢,师尊也知道人界炼丹师难寻,更别提找师父来教导,久而久之,我除了修炼也就没旁的兴趣了。” 祝卿安见越尔低头沉思,趁热打铁说:“可惜,连师尊都不擅丹道,若实在不行,那我退而求其次习剑也行。”她本来就想成为剑修,若是越尔舍不得放她走,祝卿安也还有一条退路。 “这件事容我想想。” “嗯,那我就不打扰师尊了。” 越尔见祝卿安又跑了,无奈摇摇头,她坐在梨树下边喝茶边思索了许久,随着一阵凉风吹来,那颗未结果的梨树花瓣飘落了下来,好似一场漫天大雪,她抬手接下一片花瓣。 这是千年古梨,不会结果的。 越尔攥着花瓣起身,踏空飞行,她的身姿即便被层层雾霭遮住,还是被路过的弟子瞧见,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都会喊一声韶华真君。 越尔修为高,自然是听见的,她只是懒得理会装作没听见罢了,眼前的丹峰殿立在山顶,殿门前有一个三人之宽的巨鼎,四周有杂役弟子在扫地,见到越尔均是深深鞠上一躬。 越尔踏入丹峰殿大门。 殿内只有几名弟子在整理晒干的药材,道玄宗本就不擅丹道,虽时常教唆弟子来炼丹,可炼丹一途比剑修更枯燥无味,且初学者费灵石,若是资质愚钝恐连本钱都回不了,很多人就不想浪费时间学,就导致丹峰殿学徒没多少,连亲传弟子都没有。 “韶华真君怎会来此?”胡子拉碴的男子从侧门丹房走了出来,他见到越尔愣了愣。 “我此次来是有事拜托朱长老。”越尔朝他行礼,微微躬身,态度不冷不热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哈哈哈,好说好说,你难得有事来找我帮忙,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就一定给你办好。”朱长老相当高兴,笑得相当豪迈。 “我想问问朱长老平日里是如何教导弟子炼丹的,以及初学者应该从哪里开始学起。” 朱长老一愣:“你该不会又想在丹道上掺一脚吧,贪多嚼不烂,我还是劝你一句莫要学得太杂。” “不是我学,是我弟子要学。” 朱长老对越尔的弟子印象深刻,觉得女娃娃天赋不好却还能修炼到炼神七阶,不仅刻苦,为人也尊师重道,他想了想说:“原来是女娃娃想学,真君不懂丹道,倒不如把女娃娃送来我这里,让我亲自教导。” 越尔摇头:“我既为师,便会倾尽全力教导好她,可祝卿安能不能在丹道上有所成就尚不可知,朱长老若是惜才,可在一旁辅佐我,若只是想要亲传弟子,那抱歉,我只能另寻办法了。” 朱长老见越尔转身离开,立刻喊住她,说:“等等,女娃娃若对炼丹一窍不通,就先让她学会辨别药材和记牢丹方,等熟练后方能从最简单的丹药开始炼制。” “我这里有几本丹书和辨别药材的心得,你且拿去让女娃娃记牢……”朱长老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本书给了越尔,“其实我先前就想问了,当初女娃娃在栾山界之时,你是否已决定收她为弟子?” 越尔把符鹤隐藏在栾山界的举动就已经让朱长老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在攀登崖还出手帮了祝卿安更是打破他对越尔循规蹈矩的印象,故而才有此猜测,他想不明白越尔是何时认识祝卿安的,难道是前段时间去人界寻金钨时相识的? “朱长老唤我越尔便可。”越尔抿着唇,眸光闪烁,“我与祝卿安并不相熟,收徒本就是之前就有意,我之所以会选她……是……是因为……” 越尔说了老半天,后面的话明显就编不出来了,若不是她严肃的容颜没有露出丝毫羞怯,还以为她得了口吃。 朱长老笑道:“无妨,且不管你为何会收她为徒,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日后你对炼丹一事还有何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 第二日,天边刚翻起鱼肚白。 别院门口停着几辆由飞马拉的车,车上装了许多的货物,许多人进进出出,他们或抬着桌子、或扛着椅子、或许许多多的木板,“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掌柜抱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将其交给茵曼,说:“这里一共是一百九十八个下品灵石,您点点看。” 茵曼把包裹放在地上展开后慢慢数着,灵石摸起来似玉,大小相差无几,其里头蕴含的灵气亦是相等的,色泽是乳白色,为下品灵石,黄色为中品,其蕴含的灵力是下品灵石的十倍,赤色为上品,蕴含的灵力又是中品灵石的十倍。 “没错,正好一百九十八个灵石。”茵曼重新系好包裹,又将其转交给祝卿安。 祝卿安觉得包裹沉甸甸,用手拿着甚为不便,她问:“掌柜可知买一个储物袋需多少灵石?” “内里一方的储物袋价格是十五个下品灵石。”掌柜笑眯眯拿出一个储物袋,“我这里刚好有一个,不知您要不要?” “要的。” 祝卿安接过储物袋,付完灵石后把剩余的全都装了进去,储物袋用着也很方便,动一下念头就能看见里面的物品,虽然只有一方的空间,当只要整理得好,还能放下不少物品。 像这种普通的储物袋一旦弄丢了,里面的东西就会被别人拿走,只有高阶的储物戒抹上自身灵力,那除了自己和阵法师,旁人就算偷了也打不开,不过价格也会贵很多。 祝卿安把储物袋塞进怀里,摸着怀里的储物袋,连她这几天的郁结也散了很多。 东西都整理完后掌柜就带着人走了,房间里除了一些常用的玉、茶壶、暖炉等日常用具,其余都置换成了木质,祝卿安一进屋里就嗅到了沉香木的味道,原本花里花俏的挂饰也换成了橘色的帘子。 祝卿安挺满意地点头,也不知道越尔见此情景是否会恼羞成怒,她倒是期待越尔能快点过来,只不过这人自昨日起就没回来过,许是给她另寻名师去了。 “小姐还有没有想改的地方?” 祝卿安摇头:“走吧,难得赚了那么多灵石,小姐我请你去膳堂大吃一顿。” “啊……可是这些灵石……等等我……”茵曼见祝卿安用飞行符御空远去,她来不及说话,赶忙跟上。? “小师祖她……她已然陨落,死者为大,此事各位何必再咄咄逼人。” 此话一出,各宗长老们停住话,先是震色,而后才转成大喜,眼底是或掩饰或直接的讽刺。 “仙尊深明大义,动手如此果断,是我等刚刚话重了。” “好哇,如此九州便少了一个大患!” 她们每句话都在刺激越尔的心神,像是一柄柄利刃,扎入女人心中,鲜血淋漓。 越尔颤抖再动不了手。 多荒谬。 徒儿也与师姐当初那样,死后得来的永远只有骂名。 一切一切,都是怪她。 哈……深明大义。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周遭喝彩恭维声不断,多是些尖酸刻薄的场面话,她们越是慷慨激昂,越尔就越觉着恶心。 “收声。”墨发女人只压抑说了这么一句话 霎时间,恐怖的威压降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刚刚还在说话的诸位都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眼神惊恐地看向越尔,但无人能言,自然也发不出质问。 越尔胸口起伏,在无数次内心想要将她们就地湮灭的念头里,终究是想起来徒儿温和的笑颜,忍了下来。 向善生本来还想帮她解围,这会看见女人可怖的实力,万般诧异。 仙尊受这样重的伤都还能有如此威势,那原本该是如何深不可测。 她咽下话来,不再提。 “限你们一刻钟,带着人滚出去。”越尔身侧雷光未消,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今日虽是道玄宗选修士入门,但韶华真君的修为已到玄神期,按照礼规,真君是要收徒的……” 陈兰欣听言,面色慌张地打断,说:“你也说是礼规,咱们修士可不受礼规约束,况且韶华真君不喜与人接触,大概是不会收徒的,即便真要收徒,你又怎知不会是几十年后?” 韶华真君收徒一事,还是祝父告诉祝卿安的,她没想到陈兰欣这么沉不住气,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可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怕我抢了你风头,怕韶华真君收了我做徒弟?” 一旁的茵曼恍然大悟,特意提高声音说:“难怪她处处针对小姐,原来是想让小姐知难而退,好独自拜师!” 在场的人一听,哪里还能置身事外,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就是祝卿安和陈兰欣,只要把祝卿安气走了,陈兰欣极有可能会被韶华真君收作弟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陈兰欣根本来不及辩解:“不是,她胡说……” “陈兰欣,祝卿安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好歹我们家和你们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这么大的事都不愿告知我们一声吗?” “就是,我们还拿你当朋友,结果你却防着我们……” 陈兰欣听了,气得脸通红,什么狗屁朋友,只会躲一旁看笑话,况且她父亲可是花了大价钱打听到的消息,她又不是活菩萨,凭什么要告诉别人:“她说你们就信?没脑子吗?” “此事宁可信其有。” 陈兰欣冷笑一声,这些人的嘴脸真是难看得要死,以前听风就说雨,把祝卿安贬低得一文不值,现在见有利可图,又纷纷将矛头转过来,便嘲讽一句:“就凭你们还想拜师,也不想想真君会看得上/你们吗?” “陈兰欣,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很明确,我们陈家本就以钻研符道为主,而韶华真君善于此道,她不收我,难不成收你们这些一窍不通的外行人吗?” “陈兰欣,你若真如此有信心拜师,又为何要气走我啊?”祝卿安走到陈兰欣身前,因为较高的个头,她不得不倾下/身,仔细端详陈兰欣变化多端的神色,“你的符道也只不过是刚入门,不见得比外行人好多少,再说了,韶华真君又不是只精通符道,剑道阵道亦有所涉猎。” “对啊,我可以同韶华真君请教剑法……” “我可以请教阵法……” 陈兰欣面色如土,死死盯着祝卿安脸上挂着的一丝坏笑,就在众人七嘴八舌间,石阙中央忽然汇聚出一道光芒,大家的目光便不可避免移到石阙上。 有两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走出石阙,他们二人面容清俊,腰间束着玉带,白衣上的缂丝是用的银线,看不太真切却又难以忽视。 他们一人手拿玉珠,另外一人拿着一本名册和毛笔,二人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陈兰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他们的目光停留在纤尘不染的祝卿安身上。 陈兰欣抿着唇,踏前一步吸引那二人注意力,问:“二位道兄可是来自道玄宗?” 修仙界设立了上三派和下九宗,其中,实力最强的就属上三派。 道玄宗位于下九宗排行第三。 而栾山界最靠近道玄宗,每三年下九宗收弟子入门都需要修仙家族上报名册分别前往不同的地界考核,但也会遇到小宗门出来收人,多是要问一声才行。 二人并未答话,只是冷冰冰看了一眼陈兰欣,她感觉到一点点心悸般的压力,便下意识往后退了,这两人的修为在她之上,或许是炼神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凝神期。 那名手持玉珠的人转身走到石阙一旁的角落,这里长了些许杂草,他蹲下/身拨开杂草,从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纸鹤,然后才回到众人面前。 “我二人是道玄宗守门弟子,今日负责诸位入门测试。”男子举起手中的玉珠说,“你们的修为太低,神元无法显现出来,需要靠着灵源珠测试你们的神元,叫到名字的且上前来。” 修士都具有神元,神元有许多种形态,或是动物、或是昆虫、或是植被、或是卿态成长型。 神元的品级分又为神品、上品、中品和最差的下品,若无神元,便不能吸收灵气不能修炼,通常靠炼体当个武者,但也有千万分之一的例外。 至于神品,寥寥无几。 神元的品级越高,就代表着修士的天赋越强,同时修炼也越快,品级越差,修士修炼所需资源越多,需要吸收的灵气也越多,往往会因为赚取灵石而耽误修炼。 且不同的神元具有不同的特性,如虎、狮等等,具有很强的攻击性,适合剑修,植被一类适合辅修,昆虫类适合探查与暗杀,但这些神元都只是下品。 中、上品神元还具备另外一种能力,便是属性,如火鸟、毒蟾、幻灵花等等,这些属性能力强弱不一,但都是独一无二的。 有个女孩脸上略脏,衣服上还有许多的补丁,她问道玄宗二人:“请问,散修不在名册里,我们还能参加测试吗?” 散修,便是独自摸索修炼的凡人,和修仙家族的修士不同,散修没有任何修炼资源,多是要靠机缘半道修炼。 “我们道玄宗海纳百川,散修自然是可以测试的。”拿着名册的男子看了一眼女孩身后的人群,他们之中大部分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可能连纳气都做不到,但因为对修炼抱有期待,才会结伴来此试一试。他想了想,“这样吧,散修先来测试,你们排好队,一个个来。” “太好了。” 女孩转身招呼散修排队,祝卿安注意到修士明显有不满的情绪,但又不敢多言,只好冷冰冰站在一旁看着散修。 散修普遍是武者,天赋并不好,大多数人摸了灵源珠没有反应,他们垂头丧气站在左边,若无际遇得到特殊功法或丹药,以后都不可能修炼了。 “你叫什么?今年几何?” “陆秋然,今年十七岁。” 男子把信息记录在名册里后,就让陆秋然拿着灵源珠,说:“放松点,别抵抗灵源珠探测。” 陆秋然捧着灵源珠闭上眼睛,与别人不同的是,这一次灵源珠亮了,光芒渐渐汇聚成青绿色小草,小草瘦瘦小小,却顽强地摇摆着腰身。 “不错,下品神元,站我右边吧!”男子笑了一下,语气也温柔了很多。 陆秋然肤色较为暗沉,但是双眼却极其明亮,她回头看了一眼结伴而行的伙伴,他们脸上的笑容挺勉强,因为这一别,无缘再见了。 陆秋然低着头站去右边。 一轮测试完毕,散修之中仅有陆秋然是下品神元,接着轮到修士测试,修士的天赋明显高过散修,二十人中有七人是下品,一人中品,上品尚未出现,剩下的则淘汰。 陈家暂无一人通过。 随着人数减少,祝卿安开始紧张了,她在家族里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是天才,一定是上品神元,久而久之,祝卿安也认为自己的神元不会太差。 “陈兰欣。”男子喊了一声。 祝卿安回神,竟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吸了口气,看着陈兰欣走过去拿着灵源珠。 陈兰欣也很紧张,她咽下口水,闭上眼睛放松心神,她感觉灵源珠变得冰凉,睁开眼一看,一只身体雪白的熊正狰狞着脸看她,吓得她松开手,灵源珠砸到松软的泥土上,神元也随之消散。 正在记录名册的人回神后,把灵源珠捡起来检查,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才说:“陈兰欣,上品神元,请你站我右边,下一位,祝卿安。” 陈兰欣欣喜若狂,她回头瞪了一眼祝卿安,神态颇为傲慢,嘴角上扬出一抹嘲讽。 祝卿安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从小到大,她样样比陈兰欣强,既然对方是上品神元,那自己的神元应该也不差。 “小姐!”茵曼见她迟迟不上前,就拉着祝卿安的衣袖提醒一下。 “恩。” 祝卿安脚步移了过去,抬起手接过灵源珠,衣袖顺势滑落,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臂,她的手指细又长,圆润的指头缀了点粉白,相当好看。 这是什么玩意?成长型神元? “这……”准备提笔记录的人看向身边的同门师兄,见师兄摇摇头,他方才说,“下品神元,祝卿安,你站我右边吧!” 祝卿安脸色一下子苍白了,有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四周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透着些许幸灾乐祸,明明他们谁都没开口说话,可祝卿安仿佛又听见他们在说:“瞧,就这样的废物还敢来道玄宗和韶华真君比,不自量力。” 这样的目光,压得她透不过气,说到底她只有十六岁,从小到大,族里长辈对她抱有极大的期待,可谁承想自己的神元竟然连中品都未曾达到。 这已经不是打败韶华真君就可以重拾信心的事了,下品神元对祝卿安的打击比未婚夫移情别恋都要来得沉重。 怎会如此? “你什么意思?”越尔觉出不对,蹙起眉来,瞬间在她体内发现了长珏的气息。 “你把漠玉给长珏了!”她几乎是霎时冒出火气,一掌将那长案打碎,周身雷光倾斜,“她在哪?!” “我怎么会知道,她刚走,往北边去的。”鱼师青怕她动怒会牵连自己,也不藏着,几句就把长珏卖了,“兴许现在去追还能遇上呢?” 越尔沉下脸,不信把她又抓起来,神识探查一遍,“你可知欺骗本座什么下场?” 鱼师青虽然面上装得冷静,可身体依旧不可控地发抖,她努力开腔,“我怎么敢。” 墨发女人心底恨意愈浓,终究是着急漠玉,把人一甩,飞出大殿。 长珏,长珏……又是长珏! 她这位亲爱的二师姐。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寻物符不过出了凌霄阁的地界,就瞬间随风自燃,化作一簇飞火,原地消散。 长珏的踪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越尔悲愤发起抖来,但她不会傻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乱找,女人死死掐住掌心,速回了朝眠峰。 她还有八卦盘,还能启用天衍之术。 必须要把长珏给找出来! 涂山霁所设的限制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抵抗的,强行运作,会对使用者造成极大的反噬。 但是反噬? 越尔竟笑起来。 陈兰欣和祝卿安前后一脚到执法堂,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长得和陈兰欣有几分相似,勾眼厚唇,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修为在炼神大圆满。 陈兰欣挽着男子手腕,说:“陈伯伯,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祝家天才,攀登崖测试,仅有她一人在半个时辰内上了崖顶。” 原来是陈家人,难怪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祝卿安被四周的人打量,略感不适说:“陈兰欣,就你如此的心胸跟度量,输给我不冤吧?” 陈家大伯皱眉说:“小儿莫要狂妄,一时间的胜负不能代表什么。” “可从我出生起,她就没赢过我啊!”祝卿安眨眨眼,神情相当无辜。 “你……”陈兰欣脸色铁青,“你不要太得意,要不是昨日仅有你一人去主殿,凭你的资质还不一定能拜师,韶华真君不过是没得选罢了。” 祝卿安觉得有道理,如果昨天她拉一把陈兰欣,指不定她的师尊就换了个人,真是可惜了。 “行了,不必同人争口舌之辩,以你的资质好生修炼,日后成就不可估量。”陈家大伯看似打断二人针锋相对,实则暗踩祝卿安的神元是只鸡。 “知道啦,陈伯伯。” 陈家大伯领着陈兰欣直接走到最前面,让执法堂弟子优先给陈兰欣登记,陈兰欣回头看了一眼祝卿安,脸上的笑容非常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却在一瞬间莫名其妙变了脸色,痴痴呆呆地望着大门口。 祝卿安疑惑,顺着陈兰欣的目光回头,冷不丁瞧见越尔站在门口着实吓了她一跳,徐徐微风吹来,乳白的裙摆和乌黑的发丝一同荡开,飘来一丝清淡的梨花香,一双碧海的眸子毫无温度可言,加之冷淡的面色,颇有杀神的味道,叫人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 执法堂弟子擦了擦额头上前,将袖口里的腰牌与一叠宗门服饰递给她,说:“拜见韶华真君,这是昨日您来登记的身份腰牌,刚刚刻好,还有宗门服饰,都是按照真君的要求裁剪的。” 越尔接过腰牌和衣裳,当着众人的面折腰,先是认认真真为祝卿安佩戴腰牌,而那一身冷冽的梨花香在这一瞬变得甘甜又温柔。 “衣裳不知是否合身,你且拿回去试试,若是不合适,我自会命人重做。”越尔给她佩戴好腰牌,便把手里几套衣裳递给她。 陈兰欣咬唇,目光很是妒忌。 祝卿安接过服饰,面色不自然地退了半步,可偏偏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响了又响,似乎是怕越尔听不见,响声还一次比一次大,捂都捂不住。 “饿了?”越尔问。 祝卿安红着脸不说话,太丢脸了。 “随我去膳堂一起用膳。” 祝卿安没有储物袋,拿着衣裳不方便,便先交给越尔保管,在离开前,越尔同旁边的执法堂弟子说了句话,那弟子转头就让陈兰欣去后面排队,惹得众人一阵憋笑。 陈兰欣脸色难看得滴血:“陈伯伯……” 陈家大伯一甩袖,言语之中透着怒意,说:“真是没眼力劲的东西,让你去排队就乖乖去排。” 陈兰欣咬着下唇,双手紧拽着裙摆走到后方去排队,而那些家族子弟其实也不怎么待见她,便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 祝卿安可是为了做好自己又懒又贪便宜的人设,故意挑了最贵的菜点,光是几样菜就能花光祝卿安所有积蓄,但越尔是面不改色地点了壶茶水喝,桌子上的菜可都是祝卿安吃掉的,越尔一筷未动。 祝卿安怀疑越尔其实很穷,打肿脸充胖子,所以只喝茶,这不免令她心里有愧,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可到付款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多虑。 越尔光是给杂役弟子的小费就三个灵石,这女人也太大方了点,估计都没把祝卿安这点小贪放在眼里。 祝卿安就这么浑浑噩噩回了别院,拿上衣裳回房去换,可能是因为没见到茵曼回来,她有点心不在焉地脱衣穿衣。 “她的眼光还挺准,衣裳挺合身。” 不过合身归合身,如今外头的天色渐暗,茵曼却还未回来,祝卿安很担心,走到别院门口眺望,二人初来修仙界,人生地不熟,若是茵曼遇上坏人可毫无生还的希望。 好在,茵曼太阳落山前回来了。 “怎么这般晚才回来?” “小姐宽心,我只是向人打听道玄宗附近的城镇,明日我便出发去永辉城买家具。”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些许小事罢了,小姐让我自己去便可。”茵曼知道祝卿安脾气倔,赶忙有说,“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小姐的做的事。” 祝卿安一愣,没有说话。 她明白茵曼的意思,作为侍女,本就该替祝卿安做这些琐碎的事,这也是为什么侍女侍童可以同家族子弟一同来修仙界的原因,修士踏入凝神期之后,这些事情做起来就没那么麻烦了,在这之前,侍女侍童的命就是用来做杂活的。 可祝卿安并没有把茵曼当作侍女,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也正因为如此,茵曼更加坚定要一人去做这些事,说什么也不让祝卿安同行。 无奈之下,祝卿安只能打消了念头。 永辉城飞过去需半日,第二日一早,茵曼便出发离开了,祝卿安无聊地逛起院子,梨花树的花香过于浓郁,让她的目光不得不放在梨子上,又大又圆,瞧颜色应该是熟了。 祝卿安环顾四周,越尔不在,便自顾自摘梨吃,还别说,挺甜的,梨子里的水分还含有一丝丝的灵力,好奇之下,她还摘了一瓣花朵放在嘴里嚼两口,也具有一丝的灵力。 难怪越尔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了玄神期,若祝卿安从小生在修仙界,到了这般年纪,成就定不会比越尔差。 不知不觉,祝卿安又拿自己和越尔作比较,越比,她心里越不服,不就是比她早出生,不就是修炼环境比她好,她若有这些…… 想着想着,祝卿安察觉出一丝异样,赶紧拍了拍脸蛋,把自己拍醒,方才这般妒忌又不甘的念头实在是危险,稍有不慎,她岂不是要因妒引来杀身之祸。 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都是冷的。 本来,她还不信自己会因为妒忌堕入魔道,现在却信了,若是这辈子只能屈居人下,以她自傲的性子又怎能甘心,定会在不断尝试中试被打击,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这像极了陈兰欣和祝卿安。 她稍微有点理解陈兰欣的心情了:“以后……干脆让着点她好了。”前提是对方别来惹她。 …… 茵曼这几日来来回回跑,最后累到趴在院中石桌上不愿起身,祝卿安顺手摘了梨给她,说:“这梨很甜,吃一个。” “最近几日怎么不见小姐修炼啊?”茵曼接过梨,见到祝卿安坐下,即使再累,她也站了起来,“以前在祝家,小姐对于修炼可不曾如此懈怠过。” 祝卿安叹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谁让我师尊是韶华真君。” “啊,她就是韶华真君,那不是小姐的情……”茵曼瞪大眼睛,赶紧捂着嘴,又改口问,“小姐怎会拜她为师?” “阴差阳错,算了不说她了,你是不是置办家具遇上困难了,为何比我还愁眉不展的?” “我在永辉城跑了好多家越铺,他们都不接受金银交易,别说买木床了,连个床角都买不到。”茵曼顿时泄气,她跑前跑后几天,全都白忙活,还收到一堆白眼。 祝卿安指着梨说:“在修真界,不管是何物都具有微弱的灵气,那自然是需要灵石来交易,我们从人界带过来的凡物自然没多少人要。” “那该如何是好啊?” “当然是置换。”祝卿安笑弯了眉眼,“房间里随便一样东西拿出来卖,价格都不会低,置换的话……兴许还能换到不少灵石。” “啊……”茵曼惊呆了,“小姐……这样不太好吧,毕竟那些东西都是韶华真君的,万一她要是追问……我们也没灵石赔啊!” “她说过房间里的东西随我处置,不会有事的,你去办吧!”祝卿安还巴不得越尔生气,最好直接把她赶走就万事大吉。 “那好吧!”茵曼把梨放在石桌上走了。 茵曼这些小动作,祝卿安自然是注意到的,却也只能无奈摇头,拿起梨子自己吃,她把目光放在唯一爬出墙的那棵梨树,前几日她便发现这棵树是不结果的,这棵梨树也比旁的树壮,显然树的年份和养分都不少。 明明是灵树,却不结果,倒是和越尔一样鹤立独群。祝卿安走近梨树,伸手去摸了摸,手指却被树干上的倒刺划破。 指尖的疼痛牵动颞颥,跟着两眼发黑。 祝卿安脑海里闪过一丝画面,白衣女子站在梨树下出尘如仙,她面前还站着一位青衣男子,男子面容俊俏,剑眉星目,文质彬彬笑着。 画面转眼即逝,祝卿安手里啃了半边的梨也随之落地,滚了一层泥,就像她的心一样被啃食了一大半,还弄得满是尘埃,惨兮兮也脏兮兮,让她很不舒服。 刚刚的女子正是越尔,俊俏郎儿自然是她的未婚夫。 试问其中一人是自己的师尊,还有一人是自己的未婚夫,两个人当着祝卿安的面眉来眼去,她想不入魔都难啊!? “好嘞!”大娘麻利给她取了一个递过去,“好吃下次再来啊。” 香甜的脆饼还有些烫手,不过于修士而言算不了什么,越尔付过钱转身离开。 笨拙地学着当初找自己斗法的姑娘那样,揭开纸袋子,轻轻咬上一口。 甜滋滋的,的确是徒儿喜欢的口味。 越尔倏然落下泪来,她容貌那样出众,本就是人群里难以忽视的亮点,这会儿美人毫无征兆落泪,哭得无声无息。 太过脆弱,也太过奇异,连路人都忍不住对她分去许多目光。 有姑娘看着心疼,似乎是想给她递条手帕。 荷青帕子递到眼前才惊回越尔的思绪。 女人退开一步,抬袖轻轻地沾去脸上泪意,强逼自己露出个得体的浅笑,哽咽着声音拒绝,“多谢,但不必了。” 可惜,她向来不爱吃甜口,这脆饼每咬一口都分外甜腻。 一口一口,甜得发苦。 第 106 章 第 106 章 苦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越尔含泪咽下,凝滞而麻木的神思忽然焕发出新的生气。 她这时才慢慢从无尽执念中脱离出来。 徒儿那时分明说过,要替她好好看看九州的。 可笑她在外如此久,却一次都没有停下来好好看过沿途风景。 越尔强撑着回了客栈,直到入门,她才失力一般,缓缓蹲下,鲜红衣摆逶迤在地,像连片流淌的血色,将她锁在中央。 女人捂住脸面,痛苦哭吟。 但徒儿已不在她身侧,再这方天地又还有什么值得她观赏呢? 在人界赚取灵石不易,陈兰欣带过来的灵石可是家族攒了十五年才有的,她父亲心疼她,便给她带来修真界。 她却为了杀祝卿安不得不忍痛给予大伯,请他出手将人除之,只要成功,她念头就能通达,那这一千灵石花得倒也值当。 陈兰欣焦虑不安等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也不见人来,她忍不住在房门口来回踱步,同舍的女弟子见状,便出来询问:“陈兰欣,你怎么了?” “没事……”她心不在焉回了声。 “我们几人决定明日一早去北山兽林历练,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好。” 陈兰欣本来想拒绝的,可一想到陈伯伯这么久没有消息,她还是决定去那边一探究竟,便和她们几个一起走了。 虽然北山兽林很大,想找一个人不容易,但几人带足了丹药和辟谷丹,要在此历练一个月,陈兰欣应该能找到陈伯伯。 …… 祝卿安和越尔周在夜间繁华有喧闹的街道上,她也没了游玩的心情,二人肩并肩,往之前定下的客栈走去,偶尔,祝卿安会微微仰着头,悄悄瞥一眼戴着面纱的越尔。 今日的越尔第一眼看去,还是那么的惊艳,一如那晚第一次在北山兽林见到仙女的感觉一样,叫人移不开眼,夜晚将她的眸子遮成深邃的黑色,就如天上浩瀚的星河一般璀璨。 祝卿安看入迷了,她好想把面纱摘下,细看那张绝世倾城的容颜,她完全不知自己的目光有多直白,直到越尔侧目瞧来,她才收回视线。 祝卿安红着脸:“师尊怎会来此?” “路过买丹鼎,恰好瞧见你被人带走。”越尔把丹鼎给她,依靠面纱与黑夜的遮挡,半点都瞧不见她扯谎后的样子。 丹鼎不大,恰好可以抱住,只是这个丹鼎的款式稍微叫祝卿安无感,鼎盖有个大红珠宝,鼎身镶嵌着鎏金一般的条纹,四周都有各色的宝石做点缀,把鼎抱在怀里如抱烫手的山芋。 “师尊的眼光真是特别。” “你喜欢就好。” “??”祝卿安也没说自己喜欢,算了,有丹鼎炼丹就算不错了,她也懒得去辩解,将其收入储物袋,“多谢师尊。” 今晚所发生的事,倒叫祝卿安越发坚定要练好丹药,她迫切地想要突破到凝神期,因为只有踏上凝神期,才算真的走上修仙的道路,她才算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去依靠别人。 “以后瞧见万鬼宗的人就绕道走,若是绕不过去,也绝不能听信他们的话。”越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略冷,如冰川河流,不带一丝温度。 祝卿安点头,她还以为越尔也知道万鬼宗的人名声不好,所以才会有此叮嘱,可当她去瞧越尔时,才察觉一丝不对劲,越尔的目光充斥着骇人的凉意。 祝卿安惊惧:“师尊可还好?” 好吗? 越尔很不好,生前被万鬼宗的人抽经扒皮,她永生难忘,可不知道为何,她不恨,只记住了痛,但这些痛都是因为祝卿安最后一掌逼迫她显出原形带来的,想到这里,越尔停下脚步看着祝卿安。 祝卿安也停在原地,倍感疑惑,说:“师尊有何话可以直接同我说。” “祝卿安,我还能信你吗?” 什么叫还能? 祝卿安不是很明白越尔的意思,更不明白今天的越尔是怎么了,变得奇奇怪怪,不过想了想,好歹对方是女主,她还是顺着一点回答就是:“师尊自然是可以信我的。” 越尔走近,微微倾身靠近祝卿安,淡淡的梨花香包裹着二人,她附耳轻声说道:“若我同你说,我并非人族修士,你当如何?” 原来越尔想说的是这件事。 祝卿安摸了摸发痒的耳垂,她之前看人物设定时,女主是排第一位的,会看得特别仔细,知道越尔并非人族修士,而是龙神冰夷之后,依靠幻虚戒隐藏真身。 不过神界天门闭合,数千万年未曾有人到达渡劫之境打开天门,这龙神一族是从何而来,祝卿安也不知道,要知道龙神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宝贝,其骨可为器、其肉可入药、其鳞可做甲、其血可长寿,这件事若被人知道,越尔定会没命的。 可偏偏越尔是女主,有天道气运庇佑,祝卿安也不会傻到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不然可能越尔没死,她自己倒先被一剑穿心了。 祝卿安定了定神说:“不如何,无论师尊是人是鬼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现在教我修炼的是师尊,救我的也是师尊,此恩无以为报。” 越尔静默了一会,也不知信了没,只听她淡淡说:“我不需要你回报,好好修炼就行,走吧,回客栈歇着,明日一早回宗。” “哦……”祝卿安想起什么,把茶杯和茶叶拿了出来,递给越尔,“对了,这是和师尊换的茶杯,还有这盒茶叶,不知师尊喜不喜欢?” “嗯!” 祝卿安没听见越尔说喜不喜欢的话,她也不在意,举起手把东西往前递,越尔在接过茶杯的一瞬间,两指不可避免相触,一股酥/麻的电流迅速从指尖传来。 叫人头皮发麻。 祝卿安立马收回手,等回了道玄宗,她把灵乌交给茵曼养活,自己则躲去房间里,直径往床上趴去,拿起床被往头上盖。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方才和越尔触碰的一瞬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袭上心头,她不是讨厌这种感觉,而是有点心慌,不知该怎么处理。 她以前可洒脱了,家里的长辈又宠她,祝卿安做事情就养成随性的样子,很少会考虑后果,怎么自从遇见越尔,她就像只猫儿一样乖巧,做事瞻前顾后,还时不时闹脸红。 特别不爽。 祝卿安果然还是不喜欢越尔。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进窗户。 茵曼起了个大早,特地搭了个小棚子养灵乌,这只灵乌极能吃,灵饵一条接着一条喂,像是个无底洞,偶尔,茵曼还会给它洗澡刷毛,俨然当作了祖宗供养,却养了好几天却不拉屎。 祝卿安拿不到乌元胶就没办法炼丹。 祝卿安可没有耐心等,就让茵曼买了点泻药喂给灵乌,灵乌吃完果然泄痢不止,不一会就病恹恹躲进窝里睡觉去了。 茵曼用树枝在灵乌粪里戳了许久,总算找到半两都不到的乌元胶,乌元胶整体透明,有淡淡的光泽,茵曼将其洗净后交给祝卿安。 东西都备齐,祝卿安就去自己房间里的偏房炼丹,这间房之前安置的家具都已被清空,重新布置成炼丹的房间,可以自行排热,四周还有越尔布的阵法,只要把门一关,里头的声音和外界的声音就会被隔绝。 因为祝卿安现在只是炼神期修为,她得先把药材捣碎,加入乌元胶和薄荷草,按照比例先调配,然后撮成药丸,光是这一个步骤,祝卿安便用了一日,肚子饿了就吃辟谷丹。 休息半日后才正式炼丹。 她把药丸放入丹鼎,以灵木引火,灵力控火,在这个过程中不可中断,否则前功尽弃,她日夜盯着丹鼎,依靠自身灵力来减缓疲惫。 勉勉强强撑到第七日,她眼底都乌青了,炼神期的修士终究不是神人,和凡人一样会疲惫,得依靠补眠来恢复精神。 到第八日,丹香总算从丹鼎里头飘了出来,祝卿安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可灵木的火还在燃烧,失去灵力的控制,火烧得更旺了。 祝卿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做了一个很长且让人遍体生寒的噩梦,梦里,她独自一人站在主殿前,一旁的陈兰欣控诉她残害同门,因为现场的凶器正是她的发簪,上面还涂了迷幻果的果液。 证据确凿,祝卿安无力辩解。 越尔也不信她,将她罚去道场举着戒尺跪着,这一跪便是七天七夜,四周来来往往的同门看见她无不嗤笑,无不幸灾乐祸。 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诋毁,都让她透不过气,像是无数道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里,她无助且彷徨,不管茵曼如何向越尔求情,越尔也无动于衷,来来回回只问:“可知错?” 可她仍旧倔强抬起头,来来回回也只道:“我没错,他要杀我,我自然要他不得好死。” 她跪到腿没了知觉,无论风吹雨打,她都未曾低过头,她是骄傲的,在族里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说一声重话,更别说罚她了,父亲也时常教导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她没错就是没错,跪到死也是没错。 那天,天在下雨,和她屈辱的泪水混合在一起,终于,祝卿安撑不住,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祝卿安昏昏沉沉坐起身,有那么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抬手拭去眼睛湿润,看见自己在炼丹房里,才稍感心安,只是梦里的委屈一时半会间还散不了,她只觉心里闷得慌。 尤其是梦里的越尔看起来非常疏离,很难亲近,祝卿安皱眉,有点费解梦里的越尔和现在的越尔仿佛判若两人。 “天道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天道总断断续续让她体验生前的人生,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和亲身经历没什么两样,还不如让她多梦一点什么地方能有天材地宝呢! “遭了,我的丹……” 祝卿安嗅到焦味,这才发现丹鼎都冷掉了,灵木也烧完了,她赶紧打开丹鼎,焦味更浓郁了,而里面成了黑漆漆一团。 “全废了啊!”祝卿安沮丧。 心情更难受了。 她只能把丹鼎的废料倒出来,重新清洗一遍,炼丹的药材还有,唯独乌元胶没了,她转身离开炼丹房。 茵曼正在给灵乌喂灵饵,灵乌瞧见祝卿安时,立马扑棱着翅膀躲进窝里,显然是拉稀拉怕了。 “小姐可算出来了。”茵曼收起灵饵,欣喜问,“丹炼成了吗?” “没有,我炼丹这段时日,灵乌有没有产胶?” 茵曼摇头。 她叹气说:“罢了,炼丹不急于一时。”她得好好休息几天,不然丹没炼成,自己倒先一命呜呼了。 此次炼丹失败完全是因为祝卿安浪费了灵力又急于求成,才导致体力不支,她总结了一番经验,浮躁的心才慢慢平和下来。? 她站在辉煌人流中静止,泪水流得那样清寂,甚至因为天色太暗,无人发现。 恍然间她似乎也变成了当年在车队货物上静声哭泣的祝卿安。 银发小人儿望着高阔寂寥的苍天流泪。 而她望着欢腾跃然的水蓝长龙悲戚。 越尔今夜再度过了一次求水节。 天幕深如浓墨,星光稀疏,满天飞灯升空之时,映亮了女人脸面,那些泪水微微折射些光彩,她孤寂萧索坐在阁楼顶,心口抽疼。 今夜的天灯依旧辉煌,可她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再没有人能陪着她过节,再没有人能在璀璨光景下轻轻吻她。 人间美景年年如此,但于她而言,这些永远比不过当年最稀松平常的一晚。 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唯有那年胜年年。 第 107 章 第 107 章 那次她们心急,没有看完这场天灯就迫不及待回了朝眠峰,而越尔这回无人相伴,反倒静静坐到了天灯尽数寂灭。 一切黑下,凡人也渐散去,连万家灯火都一盏盏暗淡,天地间终剩下她一人。 越尔恍然等,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至天明。 日升日落,对凡人来说新的一天,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再度要启程的枯燥日子。 她已经快将九州找遍,但怎么也找不出长珏,那点微薄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真能赶在百年内找到吗?找到之后,又真的有复活之法吗? 不,不能这样想,她怎么能放弃。 约摸到午时,茵曼端着饭菜进来,看见这样的一幕呆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祝卿安面前翻动的书集,才明白是被越尔罚了。 茵曼把吃食放在桌子上,心里也是颇感无奈,这几天她一直有在劝说,祝卿安却不以为意,今日果然受罚了。 祝卿安嗅到香味,肚子可没主子那么争气,就一直咕噜噜作响,茵曼也不敢作声,轻手轻脚刚盛了一碗汤,越尔就丢了一个储物袋在桌上。 “给她吃辟谷丹。” 祝卿安一听,气到胃疼,用哀怨的目光瞪着越尔,越尔好似看不见,又说:“她若是记不住丹药集,明日也不必送吃食来。” “是。”茵曼小心翼翼应到。 讨厌鬼,讨厌鬼! 祝卿安快哭了,她素来喜爱修炼,可因为越尔不得不隐忍,现在又要剥夺她享受美食,她讨厌死越尔了。 茵曼拿了一颗辟谷丹,塞到祝卿安嘴里的时候小声说:“要不然小姐服个软?” 祝卿安冷哼作答。 茵曼摇摇头,只能带着美食撤离,祝卿安嚼着没什么味道的辟谷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越尔抬眼看着委屈的祝卿安,稚气的面庞楚楚可怜,她又何尝不矜惜祝卿安,只是曾经的放任导致祝卿安最后入魔,她只能看紧她,严厉教导。 随着时间推移,夜幕来临,越尔将玉灯放在祝卿安身旁,而祝卿安看丹药集的目光明显变得认真起来。 这本丹药集挺有意思,不同的药材可以组合出不同功效的丹药,药材有上千种,当然,这只是最低端的药材,丹药集所配制出来的丹药最多也只到二阶。 罗仙大陆的灵器、灵丹、灵符、灵兽等都是分为一到九阶,就目前而言,最费灵石的就是炼丹师和剑修,不过炼丹师若是小有所成,那便是最赚灵石的职业,不像剑修,全部身家基本都给了剑,又穷又苦。 这么一想,祝卿安倒很有兴趣成为炼丹师了,她的念头一通,忽然觉得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呼吸之间的灵气游走四肢百骸,入丹田,壮经脉。 她这是要突破了! 祝卿安顾不得许多,放下手中戒尺盘腿而坐,闭目纳气,让灵气不断在周身游走。 越尔侧目一看,便悄悄收起手里的书卷,取出储物袋的四个灵石放在祝卿安四侧,灵石里头的灵气被抽取出来,呈氤氲的雾气围绕着祝卿安,朦朦胧胧,好似云中藏了一位仙子。 纳气几个周天,富裕的灵气将丹田扩大,祝卿安纳气的速度极快,丝毫不像下品神元一般缓慢。 等她睁开双眼的时候,一口混浊的气息吐了出来,她的修为到了炼神八阶,没想到就看本书也能突破,天道说她是天才看来是错不了的。 祝卿安环顾四周,越尔不在,门窗禁闭,戒尺也被收走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又揉了揉膝盖,不疼,想必这次突破用了不少时间,连膝盖跪出来的伤都好了。 祝卿安打开房门,外面的天气凉了许多,梨树上已无梨,花也凋谢了许多,只有那颗不结果的梨树依然开着茂盛的梨花,她感叹修仙岁月匆匆:“竟然入秋了。” 茵曼正在打扫地上的落叶,越尔在给凋落的梨树浇灵水养树,冷风吹来,树梢又落下许多花瓣。 “小姐总算出来啦!”茵曼欢喜地喊道,“恭喜小姐修为又进一步。” 越尔听言,回过身,恰好白色花瓣如雪般飘下,颇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感觉,彻底惊艳到祝卿安了。 “作何这般看着我?”越尔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盯着看,可不知为何,祝卿安直白的目光会令她心底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异样。 祝卿安轻轻咳了咳,生硬的转移话题,说:“师尊不是会阵法吗,为何不把院中的温度锁住,这样梨树就不会凋谢得太快了。” “之前有阵法,就在墙外,不过被我撤去了。”越尔摸了摸梨树,“这些梨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冷天,凋谢得比寻常生长的梨树来得快,等熬过今年冬季,明年的花也许会开得更茂盛。” 难怪院外的墙被划得乱七八糟,祝卿安说:“师尊好像很喜欢梨树?” 越尔摇头:“这座院子本来是宗主的住所,后来给了我,梨树也是她种的。” “如此说来,我房间里闪瞎眼的家具,也是依宗主喜好所布置。”祝卿安笑了,“没想到宗主竟然会有这么土的喜好。” 越尔却说:“你房间是我布置的。” “……”当着正主的面讲坏话,这样显得祝卿安没有教养,很尴尬,尴尬得祝卿安想打死乱找话题的自己。 “丹药集可曾记牢?” “没有……” 其实祝卿安已经记住丹药集所有内容,她要装蠢可不代表什么都不干,她可以装得很努力炼丹,就算会了可以说不会,这样既能满足自己喜好修炼的心情,又能折磨越尔,好让对方快点把她逐出师门,两全其美。 越尔将草药心得集拿出来,在祝卿安面前晃了一下,说:“既如此,那这本心得等你丹药集全记熟了再看。” 那怎么行,祝卿安可是对炼丹有了兴趣,这个时候可不能叫停,她立马说:“我可以两本一起看。” “一本尚且记不住,还想看两本?” 祝卿安见越尔要收起心得集,赶忙说:“我其实记住一半了。” 越尔摇头。 “我又仔细想了想,其实我记住了六成……”祝卿安见越尔无动于衷,只能又改口,“不对,是八成!” “我其实都记住了……” 祝卿安越说越脸红,好在越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有过多苛责就把书籍给了她。 这书一拿在手上,她便也顾不了那么多,转身就回了房间看书。 一看便是两天两夜。 祝卿安读得忘寝废食,连越尔来过几次都不知道,今晚好不容易歇下了,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祝卿安一身白衣站在梨树下,她的面容明显长开,画着浓艳的妆容,一颦一笑都像是装出来的,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 祝卿安眉头紧皱,她不喜欢这种妖艳的自己,可她没有办法控制梦境,她张了张嘴,本想唤醒自己,却说出一番耐人寻味的话。 “若是千年古梨树结了果,那你我之间……是否能有期许……” 这句话说完,祝卿安就醒了,她揉了揉眉心,一直在回味方才那番话,透着点丝丝缕缕恋慕的情愫,可这翻话是对谁说的? 难不成是她的未婚夫历炎睿? 他也会来道玄宗? 祝卿安叹息,想想之前无意间见到越尔和历炎睿站在古梨树下的画面,她就该料到历炎睿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来道玄宗,至于他来做什么,她不想知道,因为光是想想三人见面的时刻都会另她难受得想吐。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都如此厌恶这样的三角关系,又怎会说出那翻话,且有种求而不得的样子,祝卿安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喜欢历炎睿才对,最多是欣赏,且经过这么久的谣言事件,她对他仅存的好感也逐渐消失了。 祝卿安摇摇头,她整理好妆容出了房门,不出所料,越尔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古梨树下看着书,她看着古梨树开得极其茂盛的梨花,本来淡去的疑问又冒出头,终究还是忍不住走到越尔身边。 “师尊,这棵树是千年古梨吧?” 越尔微不可察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翻着书页,说:“嗯,是棵不会结果的古梨树。” “那这棵古梨树对师尊来说,是否具有别的意义?” 越尔听言,视线看到的文字变得模糊起来,她的思绪飘到生前,那个时候的祝卿安已经长大,却变得乖戾,门中许多弟子都怕祝卿安,却只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乖巧,可这样乖巧的面容下藏了一颗弑师之心。 只是祝卿安不是她的对手,就用了特别的手段,就在这棵古梨树下,祝卿安拿着她常用的茶杯,抿了一小口,亲昵述说着最喜欢她的话。 越尔心里清楚,小徒弟不过是想让她放下戒心,不过越尔却不怪祝卿安暗藏的杀心。 她放下书籍,抬眼看着尚且稚气的祝卿安,不自觉摸了摸指间上套着的幻虚戒。越尔只是不明白,自己那么信任她,以至于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诉她了,但祝卿安为何会说自己从来没有信任过她呢? “你忘了之前我同你说过的,这里的梨树都是宗主所栽种,对我来说并无特殊意义。”越尔抬头望着古梨树,恰好花瓣落下,被细长的指尖拈着。 祝卿安怔住,只觉眼前的画面好美好美,白衣垂地,秀发拂过,眸若碧海,独坐古梨树下,叫人瞧着心里空荡荡。 越尔偶然回眸,措不及防四目相对,祝卿安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越尔蓝色的眸子,在阳光照射下真如海洋一般波动出绮丽的光,摄了祝卿安的魂。 就这么片刻,哪怕是清凉的风吹来,祝卿安都闷燥得慌,嘴也渴得难受,不知是怎么了。 看过了徒儿让她去看的九州,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她留恋了。 她心中死寂,这瞬间,体内境界再度松动,没有任何阻碍地直升臻境,原本破碎的道心居然也在此合拢,如此轻松,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助力。 而她此前所有努力也都像是笑话,根本抵不过一缕存于她体内的规则。 越尔疯了一般笑起来。 悲戚的笑声传不到任何人耳中,正如她满脸泪意,也不会有任何人在乎。 仿佛只有成神,只有继承天道之位,才是她此生唯一的目的。 她笑得疯癫,像是顿悟。 一切不过是她太弱,既然天道这么想把她推上去,那她便顺其心意,然后就用这份神力—— 彻底将它摧毁。 第 108 章 第 108 章 一片灰蒙空间中,清浊两气交混,缓缓流淌却如静滞,呈现一种平和的稳态。 祝卿安猛然惊起,她浑身上下还在痛,口中那一句记得常开心碾转几下,最终在疑惑里散去。 她撑着身子,茫然看向四周。 这儿是哪? 按理说,她应该死了才是,难不成是阴曹地府?可修士不归地府管,在获得无尽寿元的同时,她们也失去了轮回的机会,若不飞升,就只能慢慢随着灵气的逸散而彻底消失。 “倒也不差。”一道冷淡略沉的女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祝卿安迅速转头看去,眼带警惕,这种未知的地方,有其他人声最为危险。 只见她斜后方十步之外,有一玉质坐台,其上端坐一位女人。 这几天灵乌产胶的数量挺多的,茵曼已经收集到好几个,祝卿安也把药材准备好,打算闭长关专心炼丹。 可偏偏今日,陈兰欣兴冲冲跑来请教越尔,祝卿安刚踏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暗搓搓躲在门口盯着。 陈兰欣真的是脸皮厚,不知羞耻为何物,她拿了一张灵符递给越尔,转盼流光的眼眸恨不得黏在越尔身上,越尔毫无所觉地接过灵符,岁月静好,仿佛前段时间祝卿安和陈兰欣的争执不存在似的,又或者说越尔并不在意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争斗。 祝卿安看见陈兰欣就恨得牙疼,指甲就不断扣着门框,扣出“咯吱咯吱”摩擦的声音,神情相当的哀怨。 茵曼也瞧见陈兰欣了,反而没有注意到祝卿安宛若深闺怨妇的举动,她说:“这个讨厌鬼怎么来了,小姐怎么不把她赶走啊?” “我也想赶走她,但是越尔应允过陈兰欣,会指点她三次,今天是第二次,忍忍吧!”祝卿安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况且这事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怨自己有一个会遭惹仇敌的体质。 “茵曼,你觉得我好相处吗?” 茵曼看着她说:“小姐性格率直,也不曾苛待旁人,挺好相处的。” “那为什么我来修真界这么久了,一个朋友也交不上?”祝卿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难相处。 茵曼也答不上来,她自己也没什么朋友,不过那也是有原因的,她毕竟不是修士,没有办法和修士成为朋友,在人界,她也只是侍女,不可能和修仙世家的子弟成为友人。 思来想去,茵曼说:“会有的。” 祝卿安觉得自己今天实在过于多愁善感,她向来都是潇洒肆意,不该纠结这些问题,便最后瞧了一眼讨厌鬼越尔,说:“算了,我去炼丹,眼不见为净。” “小姐不管陈兰欣吗?” “不管。” 不管是谁,现在谁都别想打扰祝卿安炼丹,把炼丹房大门一关,她便与世隔绝,不用胡思乱想,一身轻松。 这一次炼丹,祝卿安没有过于着急,而是屏息打坐,纳气修炼,让灵气在周身游走,静心养神。 之后便是捣碎药材,将其撮成小丸子,这一回的药丸可比上一次多了数十颗,祝卿安将其分成五份。 第一份炼制的时候,祝卿安依旧不太能熟练控火,花了七日炼出废丹,不过她不会气馁,又用一日养精蓄锐,开始炼制第二份。 第二份炼制的时候,祝卿安对灵力的控制明显提高,火候适中,出了几枚中品,中品丹药色泽饱满,黑色的杂质较少,丹纹清晰。 祝卿安不太清楚修真界丹药的价格,不过粗略估算,她应该是保本了,还剩三份没有炼制,这对刚炼丹的修士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尤其是对炼神期的修士来说,基本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炼神期的灵力不足以支撑炼出一枚成品丹药。 这就说明祝卿安的灵力强过同阶的修士,她的神元并不是下品,是真材实料的神品神元。 祝卿安沉思着。 之前,她还心有疑虑,觉得书中世界是天方夜谭,看来天道并没有骗她,那日梦境里的事也是曾经发生过的,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越尔没有罚跪,而是轻飘飘罚抄。 她是做了什么才让事情改变? “算了,想不通,姑且按原计划行事吧!”还是得离越尔远一些。 祝卿安把剩下的第三份和第四份药丸全炼成丹药,当她看见一枚上品复元丹时,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上品丹药的药效可是下品丹药的数十倍,价格自然也昂贵,祝卿安便趁热打铁炼制最后一份药丸。 却在炼丹途中出现了问题。 如今她体内灵力浑厚到已经让经脉膨胀了起来,即使灵力源源不断输送出去,也抵不上她吸入灵力的速度。 祝卿安要突破了。 古往今来,炼丹中途突破是无法兼顾丹鼎里的药,若是普通低阶的药材倒也无所谓,可若是一些稀有药材,那炼丹师也只能选择放弃丹药,全力突破修为。 祝卿安正准备收回灵力,可她转眼又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在保住丹药的同时突破修为,便毫不犹豫开始一心二用起来。 控火的灵力依旧在维持丹鼎的温度,同时还在吸纳四周灵力在体内游走,丹鼎下的火焰时强时弱,祝卿安想两者兼顾难度不小。 体内的灵力随时会紊乱,祝卿安足够小心翼翼,却是两边不讨好,丹鼎下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体内的灵力也出现暴/乱,横冲直撞,疼得她五脏六腑像是打了结,越拧越疼。 祝卿安满头大汗,任凭她如何顺灵力都没用,灵力冲撞经脉,肉眼可见有一股气流在里面胡乱游走。她倒在地上,连吸一口气都痛,更别提重新打坐,再这么下去,她一身的修为都会废掉。 祝卿安后悔了,明明越尔多次说过她太莽撞,她却从未放在心上,现在更是自作自受还想兼顾炼丹,实在过于自大。 就在祝卿安快昏厥时,她的神元若隐若现出现在上空,神元的体型明显大了数圈,身上的鸟毛也长出了些许,黑色的鸡嘴略微弯曲,原本呆滞的眼睛此刻看起来也是凶神恶煞,殷红如血,翅膀展开,威风凛凛。 这看起来更像一只鸟。 但鸟的脖子旁边有一道碗口大伤痕,且莫名有一股阴冷的感觉,明明她的神元是火元素,却好似置身在冰窖里。 鸟儿一声嘶叫,丹鼎快熄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火焰像是活了一般往神元身上烧,那原本杂色般的羽毛就像披了嫁衣,火红火红。 神元依附着祝卿安,看上去好似着火了一般,体内暴/乱的灵力飞快流失,疼痛的经脉也因此得到缓和,她来不及思考,赶紧起身盘坐,全力突破。 丹房里的温度急剧升高,宛若大型灶台,祝卿安身上一层虚火似乎在保护她,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竟开始下起了雪,放眼望去,除了别院以外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茵曼冷了,就会和灵乌一起躲在丹房门口,这里可比暖炉还暖。 越尔偶尔会有公开课,每次陈兰欣都必定在场,哪怕大雪纷飞也绝不落下,茵曼也去过两次,但都被陈兰欣给气回来了。 陈兰欣毫不掩饰她的目的,就是想用行动来得到越尔认可,还别说,陈兰欣因为近些时日不断绘制灵符,修为也突破到炼神八阶,绘制灵符的水平也从入门到了一阶,确实是少有的天才。 茵曼时不时会在越尔耳边说陈兰欣坏话,在人界的时候,陈兰欣就没少针对过祝卿安,但凡和祝卿安玩得好的玩伴,都会莫名其妙疏远,遇见倾慕祝卿安的男子,第二天就不见人影了,这其实都是陈家搞的鬼。 每次家族之间有比拼,陈兰欣也会用各种手段阻止祝卿安参赛,或下巴豆、或差人把她关起来,所以每次祝家都输陈家一头,赌注自然也归陈家,这也是祝家为什么十几年来都屯不到灵石的原因。 更可气的是,陈兰欣明知道历炎睿和祝卿安有婚约,还敢明目张胆勾引历炎睿,这件事传到祝卿安耳朵里,就和历炎睿约见过一次,历炎睿倒也没什么隐瞒,把陈兰欣送的玉佩转交给了祝卿安,以此来自证清白。 祝卿安拿着玉佩去找陈兰欣,本来是想羞辱一番,却不曾想被人以讹传讹,说祝卿安仗势欺人,骂得陈兰欣哭着跑回家。 茵曼怀疑这件事是陈家为了颜面故意抹黑祝卿安的,毕竟自家的闺女不要脸跑去勾引别人的未婚夫,玉佩还被人退回来,这丢脸丢得可不是陈兰欣一人。 茵曼甚至怀疑,历炎睿扬言要来退婚的事该不会也是陈家故意而为吧? “确实是不安生的人。”越尔听完这些,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她依旧是穿着一身白,面无神色地喝着梨花茶。 茵曼撇嘴,还以为韶华真君会和她一起数落陈兰欣,不过她也有些时日没看见陈兰欣,她记得陈兰欣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请教韶华真君指点,可几月过去,为何迟迟未来? 茵曼怕陈兰欣又想耍花样,就去向别人打听一番,才知道陈兰欣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灵乳,正闭关冲炼神九阶。 茵曼知道一滴灵乳其蕴含的灵气可是灵泉的数十倍,这一小瓶灵乳是几年前祝家开原石开出来的,还没来得及交给祝卿安就被人偷了。 “这个坏人,原来灵乳被你给偷了。”茵曼气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日日夜夜诅咒陈兰欣爆体而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白雪消融,天地重新披上绿衣,祝卿安也在这个时候顺利突破到炼神九阶,此时的她神清气爽,难得的好心情。 因为丹炉里竟然还有一枚上品复元丹,这代表祝卿安是可以在炼丹之时同时突破的。 以后若是炼制高阶丹药,祝卿安也不必担心因为突破而废丹的事情了。 祝卿安清理着丹炉,心里是非常欢喜的,只不过她的神元看起来有点怪异,不仅阴冷异常,尤其是那一双红色的血瞳,看一眼就叫人心里发憷,她可从来没听过九凤的眼睛是血色的,改日得去阅书殿查查。? 她不能创造生命。 祝卿安也不气馁,她想自己大概是没有获得所有规则之力的缘故,只有一半自然也就稍显逊色。 她越用越熟练,远看过去,银发姑娘挥手便能做到构建山河的背影,的确有了几分神祇的气质。 涂山霁看一眼她,又闭目,沉沉调理气息。 神魂只剩一半便是残缺,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撕裂之痛,断处也没办法修复。 天道是故意要如此待她,就是为了报复她妄图拯救毕烛,以及频繁窥探天机的的举动。 她随时有被撕碎,当场灰飞烟灭的风险,为了压制,只能不间断的修炼。 “师祖。”祝卿安做完今日的练习,安静坐在她玉台下,抬脸还是有些许焦虑,“我何时能出去?” 涂山霁闻声掀眸,端坐低头似圣人垂怜。 “等。” 第 109 章 第 109 章 等。 等天道式微那一刻。 越尔在洞穴中缓缓坐下,第一次放开限制,倾听了早在自己脑中响起过的声音。 「你终于明悟了吗?」 那道声音如此说。 呵,明悟。 越尔光听这两个字就觉得阵阵恶心,恨意上涌,可她到底还是要完成心中所想,只得强压下,以神识回应。 短短一日,严防死守的问仙派,竟又出了一桩人命。 好巧不巧,死者依旧是殷家的人。 听到师妹的禀告,李守真原本平静的神色化作凝重。 她看向祝卿安:“祝姑娘,恕在下……” 祝卿安猜到她要说什么。 她并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人命关天,李道友先忙去吧。” 当然,祝卿安也不可能直接回屋歇息。 她与越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上李守真,前往出事的寝庐。 寝庐外头团团围着人,围观者比昨天夜里出事时更多。 人群中传来嘈杂的话声—— “听说这位殷二公子的下属,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竟会被悄无声息地夺走性命,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由此可见,凶手定是修为不凡。” “那也未必,说不定是熟人趁死者不备,偷摸下的手。” “同样的手法,连杀殷家三人,这凶手当真狠辣歹毒。” 眼下人多,祝卿安壮着胆子踮起脚,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只见灯下血泊中盖着一张白布,布下隆起的身形,应当就是死者。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推搡了下,祝卿安被动摇晃着朝后头倒去。 身后探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背。 祝卿安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对方是谁。 她站稳身形,侧头看向越尔,唇角梨涡若隐若现:“多谢师姐。” “祝师妹不必客气。”越尔神色淡淡,低声道,“可瞧出什么?” 祝卿安摇摇头:“我看不出什么来,师姐呢?” 越尔亦是摇头。 祝卿安轻声叹气:“看来,只有等文惠师太过来,兴许有她老人家盘问……” “是合欢宗!一定是合欢宗的报复——”一道声嘶力竭的呐喊,打断祝卿安的话。 祝卿安循声望去,说话之人身穿青衣,头戴纯阳巾,俨然修士打扮。 “他是殷家的弟子。”越尔同她道。 这位殷家弟子双目失神,状若疯癫,一步步后退着:“是她,是她回来索命了……”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朝他移去,七嘴八舌道: “小兄弟,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问仙派和殷家的事,怎么又跟合欢宗扯上关系?” “这位道友莫不是被合欢宗哪位窑姐儿勾了魂,在这儿胡言乱语……”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祝卿安眉头皱了皱。 “问仙派乃是清修净地,诸位慎言。” 李守真朗声打断他们的哄笑。 她神色肃穆地看向那位修士,“你说是合欢宗的报复,是什么意思?” 那位殷家弟子面色苍白,犹有几分惊疑不定,说话颠三倒四:“是在昆仑境里,她……她丢了命,我们没有救她……” “一定是她的亡魂找回来了,要找我们报复……还有昨天夜里死的师弟,前些时日清徽宗死的那几位弟子……” 听到对方提起清徽宗,祝卿安瞳孔一颤。 可惜那位弟子似被吓破了胆,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要将什么赶走: “你走开!快走开!我不是有意不救你的,是他们……是他们说的,你不过是合欢宗的女子,死了便死了,用不着白费力气去救……” 许是觉得驱赶的动作不奏效,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朝反方向逃去。 只不过刚跑出不到几步,迎面正是文惠师太在弟子的簇拥下而来。 文惠师太抬手一挥,他被定在原地。 接着一道灵光洗拂,对方疯疯癫癫的神色逐渐化作正常,浑身瘫软着跪倒在原地。 文惠师太并没有给他喘气的时间,不容置喙问道:“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还不快如实说来。” 那位修士面如土灰,跪在地上磕头:“我说,我全都说……只求师太能够救我一命……”. 一切都还要从两个多月前,昆仑试炼境中说起。 殷家几位弟子被两只灵鹿吸引,追逐三天三夜,却始终未能将其捕获。 途中,他们偶然与三名清徽宗弟子,以及几位散修相遇。 一行人合计过后,决定一起捉捕这对灵鹿。 若成功将其捕获,殷家和清徽宗各分一只灵鹿,其余几名散修亦有报酬。 天黑时分,一行人追赶灵鹿至一片黑雾弥漫的森林。 他们原是打算直接进去,散修之中,一位合欢宗女修出声提醒,其中兴许有蹊跷,应当小心为妙。 几人商议过后,决定让这位合欢宗女修先进去一探究竟,并保证若出了意外,会前去助她。 说到这里,人群中冷不丁冒出一声义愤填膺的冷哼: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嘴上说得好听,将人骗进去,最后出了事根本没有救她对不对?” 说话之人,正是先前在沧南城与祝卿安过不去的李守善。 跪在地上的殷家弟子面色惨白,喃喃辩解道:“不是我们骗她,是她主动提出要进去的,并且要了我们好多灵石作为报酬……” “后来呢?” 一旁李守真问道。 “后来……她就死在那片林子里。”那位弟子道,“我们听见她的求救声,可当时的场面,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双眼大大睁着,眼前似乎有浮现那日诡异的景象—— 黑雾遍布的树林,树枝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似一条条盘旋的巨蛇,朝着他们绞杀过来。 几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只得丢盔卸甲地逃窜,哪里还顾得上仍在林中的那位合欢宗女修。 等到后来想起时,却也没有胆量再回去。 他们只得互相宽慰着,装作无事发生,以及自欺欺人道—— “那位女修孤身一人,便敢进入昆仑境,必定也有她自己的脱身之法。” “就算没有又如何,是她自己贪图灵石,执意要进去的,正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亡……” “不过是个合欢宗的女修,只要大家都不说,又有谁知道她已经死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位合欢宗女修贬低得一文不值。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她的死乃是咎由自取,与旁人没有干系。 当日发生的事,也不必向任何人提及。 谁知这些时日,那日在场的人竟接二连三的死去。 如今这位神智不清的殷家弟子,已是最后一位活着的人。 听到这儿,人群中也不知是谁拍手称快:“一群贪生怕死的孬种,死得好!” “殷盟主为人正道,殷家竟出了这样不堪的弟子,真是有辱门楣。” …… 祝卿安陷入沉思。 若眼前之人说的话属实,那么姬灵璧许是为了给同门报仇,才会接二连三出手,且在百花村不慎掉落李守真的玉佩。 也就是说……眼下她仍藏匿在问仙派中? 祝卿安抬起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游走,试图找出可疑之人。 越尔注意到她的异样:“祝师妹在看什么?” 祝卿安抬头,附在越尔耳边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少女唇瓣柔软,不经意掠过越尔的耳廓,带来异样的酥.痒。 越尔有片刻晃神,指尖轻轻颤了颤。 她蓦地想起昨天夜里,祝卿安睡在自己枕边时,亦是这般拂出热息…… 祝卿安扯了扯她的衣袖:“师姐。” 越尔收回神,垂下眼眸:“何事?” “师姐修为高,想必也看得更清楚些,你可瞧见什么可疑之人?” 祝言,越尔抬眼,视线一寸寸在人群中逡巡。 “可疑之人不曾瞧见。”她沉吟道,“倒是本该在此的人,却不见踪影。” 祝卿安:“谁?” “殷家二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露面。”越尔道,“除了殷二公子,还有……” 她话未说完,人群中一道纤细身影翩然站出来: “兹事众大,你们若是早些向上禀告,兴许也就不会酿成大错,当真是糊涂。” 说话之人,正是殷芙蕖。 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风,此刻微蹙着眉叹息,看上去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殷芙蕖看向文惠师太:“虽说他行事为人不齿,但到底是殷家的弟子,还请师太将他交给殷家处置,有二弟在……咦,二弟呢?” 此话一出,大家才发觉,本该在此的殷二公子却不见踪影。 “无妨。”殷芙蕖取出传音玉,“待我这就唤二弟过来……” 说着,她催亮掌心的灵玉。 “大嫂?” 殷二公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乱,还伴随着衣料摩挲的动静。 “二弟眼下在何处……” 不等殷二公子回答,传音玉中响起另一道娇柔女声。 声音中道不清的缠绵,似有所痴怨:“二公子难得与守纯见上一面,不过片刻温存,为何就起身要走?” 殷芙蕖的话声戛然而止。 在场之人原本凝重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没想到这头闹出了人命,那头殷二公子竟温香软玉在怀,怪不得没有露面。 而且…… 如果他们没有听错,殷二公子夜会的这位女子,正是他即将迎娶的李守真的师妹。 离新婚不过两日,未婚夫竟然与自家师妹搞到了一起……一时间,数道同情的目光,朝李守真落去。 “这就对了。”祝卿安听见越尔轻声道,“方才我看了一眼,除了殷二公子,少的人正是李道友。” 祝卿安:…… 师姐你还真是慧眼如炬。 也不知道原文里,怎么偏就被白莲女二坑得那样惨。 越尔以最后的威势,将天道意识与自己绑缚一起,将对方拖入深渊,同归于尽。 最后的意识里,她双目半阖,失力往下坠落,脑中闪过一幕幕走马灯。 有许许多多人与事在脑中回旋,最后什么也没能剩下,也没有定格在谁身上,唯有无尽的回忆带着痛苦摧毁她。 就算,就算徒儿真的没死。 那又怎样。 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再去见对方了,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那就由她结束吧。 本源之力逸散之后,自然还会生出新的天道,她根本不是唯一选择,不过是天道有私心想再延续自己的意识才要逼她上台罢了。 届时新天道稚嫩,不会有这么多私心,才是对苍生最好。 或许这也算是……圆了师姐的梦。 越尔恍然想,原来自己死了…… 才是最好的结局啊。 第 110 章 第 110 章 “师祖,我已经掌握了。”祝卿安随意抬指,便能引动周遭火属灵气涌动,化作火海,又融成赤红岩浆,最后转为灰烬石头。 “火生土。”银发姑娘指尖在空中点点,似翩翩纷飞的蝶,灵动催起那土石,表面灰黑脱落,生化成耀目的金。 “土生金。” 再是金敛聚作水,一股清流自她指尖穿梭而过,与那时在金陵所见的水龙有几分相似。 祝卿安恍然一瞬,动作稍滞。 “继续。”涂山霁闭目也能知她在做什么,一边打坐一边出声提醒。 “金生水,水生木。”祝卿安定了定神,那道水流冲刷剩下的土质,竟从中簌簌冒出点翠嫩新芽来。 这点绿芽在她的掌控下也是快速生长,不过几息就长成了一株小树。 “木生火。”银发姑娘看着手心淡声开口,那株小树顷刻成为了养料,燃起一团火苗。 又回到了她的本源。 纵使能控制其他元素,但对她来说,火属永远是最亲近她和最好掌控的一个,故而也以此为头尾。 “心得集可记牢了?” 魂魄回归,祝卿安撇过头,下意识把石桌上的茶杯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无辜说:“好像只记住了一点点,师尊,我是不是太笨了?” 祝卿安见越尔默不作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上,才意识到自己喝的是越尔常用的茶杯,脸上感觉一阵火辣辣,把茶杯放下后就变得口齿不清:“我……我……” “我”了个半天,最后祝卿安又把茶杯拿在手里,豪横道:“我明天买个新的还给你,这个茶杯就给我用了。”祝卿安只是单纯认为越尔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所以干脆买个新的赔给她。 “嗯。”越尔淡淡应了一声,她站起身来踏入高空,“你且随我去丹峰殿药园。” 祝卿安御符,跟在越尔身后。 对于方才结束的这一切,祝卿安还感觉心有余悸,她竟拿了越尔常用的茶杯喝茶,想想都觉得诡异。 越尔用的那盏茶杯是墨绿色玉器,像这般的玉器其实用来饮酒会更有味道,茶杯果然还是陶瓷为最佳,能够锁住茶香,留香于杯中。 她决定赔一个陶瓷杯,便宜。 药园位于但峰殿山脚下,因为这里有一条河流,适合种植,药园子不大,因为炼丹的弟子不多,种植的人也就不会太多,大部分种子埋下后就任其野蛮生长,也难怪来道玄宗的弟子都不愿来学炼丹术,药园子连看守的杂役弟子都没有。 不过祝卿安也没有太在意这些,她一到药园,就被各色的药草给吸引住了目光,脚下随意一株草,看其色泽与草芯,均有十年之龄,不过这里的药草均只有一阶,且种类不全,比较容易养活,能放任生长,不需要特别看护。 “师尊,这是灵息草!”祝卿安的目光被一株紫色的药草给吸引,上面长满了许多小果子,吸收了足够多灵气,已经成熟,她非常兴奋地拉着越尔走过去,“这株灵息草的年份应该在十五年左右,可以摘取炼制复元丹。” 祝卿安就这么拉着越尔逛药园,全然不知此刻和越尔是有多亲近,她全部的心神都在药材上面,在这里转悠了大半日,越尔也没有不耐烦,而是静静陪着,听着。 “这里的药草种类不齐全,没有办法炼制出一枚完整的丹药。”祝卿安略失望说道,她还想摘取一点拿回别院试着炼一枚丹药,可惜,不是少这个就少那个。 “看来你把心得集都记牢了。”越尔抽回手,别在背后轻轻握拳,“道玄宗炼丹的人不多,没有人会种药草,朱长老一般是缺什么才会种什么,你可以从最简单的复元丹着手炼制。” 祝卿安略懊恼,她一遇到感兴趣的事物就忘乎所以,忘记要装蠢这件事,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她手痒,想先炼了丹再补救:“我记得炼制复元丹还需要乌元胶,这个元胶好像是灵乌食用灵饵后……所拉的屎。” “嗯,除了乌元胶,还缺一味薄荷草。”越尔弯腰,将脚边的薄荷草拔/出/来,给了祝卿安,“你接下来的课业就是炼制复元丹,灵乌可以去北山兽林里抓,至于这丹鼎,我明日去越铺给你买一个。” 祝卿安稍感疑惑,她怎么不记得复元丹丹方里有薄荷草,难道是她记错了? 不过复元丹的作用是疗伤调息,就算加入薄荷草也不会和药性相冲,反而会让丹药入口清爽,不会有股苦涩的药味。她回道:“那我明天自己去北山兽林里抓灵乌。” 越尔点头,拿了几张灵符给她,说:“北山兽林虽没有什么厉害的灵兽,但也不排除意外,你拿着此符以防不测。” “这是金刚符,可抵御玄神期修士全力一击,另外一张是神行符,可助你迅速逃离危险之地。” 祝卿安接过灵符,只觉得手里的灵符沉甸甸,越尔是位好师尊,什么事都考虑周全了,若非天道忽然出现,让她知道日后自己的结局,她或许能咬咬牙祝福越尔和历炎睿,然后当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乖乖徒弟。 可惜越尔是女主,未来注定有许多事都会围绕对方发生,这是不可抗力的,跟在越尔身边会有危险,茵曼也会有危险。 不管越尔对她有多好,祝卿安也只能说一声:“多谢师尊。” 祝卿安割下灵息草,和越尔离开了此地,而在她们走后,一直躲在远处的陈兰欣才悄悄冒出头,她感受到祝卿安的修为越发深厚了,目光愤恨地看着二人飞远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恶毒。 “祝卿安,你居然到了炼神八阶,明明是个下品神元的废物,怎么可能修炼如此神速,定是韶华真君给了你丹药,若不是你,我才是韶华真君的弟子。”陈兰欣一直在等这一天,却是梦幻泡影,她接受不了一直输给祝卿安,绝不接受。 陈兰欣转身离开。 她来到陈家大伯的寝所,陈家大伯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住的自然是集体宅院,宅院自然分男女,这里全是男子,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不过陈家大伯的修为在这里最高,所以有些弟子会巴结他,只求在宅院里能有安心的生活,之前陈兰欣来过一次,她不想进去,因为里头乌糟糟,地都没人扫,她就在门口等,有人认出了陈兰欣,便匆忙去通知陈家大伯。 陈家大伯出来的时候面色寡淡,似乎不是很想管陈兰欣这位麻烦的主子,却又因为都是陈家人而不得不管。 “找我何事?” “祝卿安明天会去北山兽林,我想请陈伯伯出手,让她神不知鬼不晓死在那里,就算韶华真君查起来,也可以做成祝卿安死在灵兽手里的样子。” 陈家大伯摇头:“陈兰欣,我年岁已大,寿元无几,只想静静突破,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 “我这次出门,可是足足带了一千个灵石,若陈伯伯愿意出手,这些灵石我愿双手奉上。” “你容我想想。”陈家大伯迟疑,一千个灵石可以买一枚品相较差的筑凝丹,怎能不让他心动。 “好,不过最好要快。” …… 第二日一早,祝卿安便出发了。 再一次来到北山兽林,祝卿安的心境有着微妙变化,好似自己变得成熟稳重,不是刚踏入修仙界,看见什么都好奇的毛头孩子。 林中时而有灵鸟高歌,秋季的到来让灵树褪去绿衣,披上了黄衣,暖阳透过树木挥洒出斑驳的光点,在这一带丛林活动的灵兽只在一二阶,灵乌的实力只在一阶,且生性温和,是食物链的底层,所以灵乌最大的本领就是会逃,想抓灵乌只能以灵饵作诱,灵乌会自行同人回家。 祝卿安是带足了灵饵,不过灵饵是活物,不能放储物袋,只能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灵乌一般生活在泥土丰厚的高地,祝卿安依着地形图一路慢寻,她一个人走在未知的林子中没有丝毫慌乱。 只不过她总觉得身后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着,这道视线阴寒且令人毛骨悚然,祝卿安回头看过几次,却没有发觉异常。 北山兽林不只有道玄宗弟子来历练,偶尔会遇见别派弟子,祝卿安可是时常听族中长辈说过,修仙界的修士杀人夺宝是常有的事,新弟子即便出门历练,都会成群结伴。 祝卿安暗自叹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性格不讨喜还是因为书中设定的缘故,导致她来道玄宗几个月,一个朋友都未曾结交上。 忽然,面前的榛莽晃动,祝卿安警惕地握紧剑柄,一只灵兔露出耳朵,可可爱爱竖起来,然后噌一下就跑了,祝卿安又松了手:“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吗?” 祝卿安定了定神,又把心思重新放在寻找灵乌上,灵乌形体如山鸡,通体漆黑,所以又名为乌,她找了许久,乌是没找到,反而无意间找到几株药草,便兴奋地全部收入储物袋中。 虽说药草只有一阶,却正好补缺宗门没有的那部分,她剥开杂草,想寻一下还有没有可入药的药材,却发现这里有一个洞,洞口有一丈宽,里面有一窝赤红的蛋,蛋壳有细微的白斑。 祝卿安掏出一个蛋观察了一会,她来北山兽林之前做过功课,但书籍中并未记载这种蛋是属于何种灵兽的。 “呲呲~” 祝卿安脊背一僵,缓慢一回头,一条巨蛇正向她游过来,巨蛇有血红的皮,坚硬的鳞片,头部形状倒三角,双眼粉白,这是二阶血灵蛇,有毒性,其实力相当于凝神期修士,她完全不是对手。 祝卿安这是不小心捅到血灵蛇的老窝了,她赶忙把蛇蛋放回洞里,不管血灵蛇能不能听懂,她自顾自地说:“我就是路过,无意冒犯,我现在就走,你可千万别追我。” 祝卿安被这条蛇的竖瞳盯得全身发毛,她缓步后退,侧身低着头,用行为来表示自己是无害的,高傲的血灵蛇可能更在意自己的孩子,便俯身钻进了蛇洞。 祝卿安松口气,刚想离开,暗处却激射出一把飞刀,只见寒光闪进蛇洞,蛋壳碎裂的声音让她一个激灵,全身冒了冷汗。? 祝卿安越抱她越心疼,声音压得极软,像是哄孩子一般为她擦净泪水,指尖温和地提高温度,把水色蒸干。 “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师尊。” 越尔沉溺在她怀中,轻嗅她熟悉的气息,从中汲取几分安心。 “您真的有好好生活吗?”祝卿安抱着她消瘦的身子,虽然不想破坏气氛,但还是略有不满开口。 她这份关心,让越尔哭得更痛了。 墨发女人把她抱得死紧,压抑着哭腔开口,“为师去过九州了。” “嗯?如何?”祝卿安向来乖巧,顺她话问。 “去了,可没有你在,这些又有什么趣处呢?”越尔抬起头,捧过她脸,颤抖带着虔诚的意味,轻吻在她的唇角。 “徒儿同为师再去一次好不好?” “再去一次。”墨发女人连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被澎湃的情绪淹没,能说的只有想过无数遍的乞求。 祝卿安温柔主动地回应她: “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16 第 111 章 第 111 章【冬至加更】 朝眠峰今日迎来了她久不曾见的小主人。 贪欢又喜又悲给她们起开门,宣纸上的墨渍更深,像是在哭,“小主可算回来了。” “贪欢姐姐许久不见。”祝卿安叹息颔首。 刚说完,身旁女人却捏了捏她的指尖,往她掌心挠了两下。 银发姑娘稍愣,偏头看她,“师尊怎么了?” 越尔不言,只是猛拽她一下,往院子里走。 祝卿安担心她走快了身体受不了,连忙劝她,“师尊走慢点。” 墨发女人进来之后便转身,埋进她怀里,紧密相贴着,越尔声音还哑,但在她面前却压软了些,“陪为师沐浴好不好。” “不想和你分开。” 她怕极了对方要离开她,更怕如今是一场梦,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醒来。 “我帮您。”祝卿安没想到她这样粘人,心中没有多少喜悦,有的只是无止境的心疼,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师尊都是如何过的。 这些药材她没有花费一个灵石,可说到底宗门种植的药材不可能免费提供给弟子炼丹,是因为有越尔在,她才得以薅了一把宗门草药,若是要自己购置,那这次炼丹起码浪费了五个下品灵石。 这代表祝卿安不仅要炼成丹,还得保证炼成的几率不能低于三成,且这三成之中,还得有半成是中品丹药才能保本。 虽然有点困难,但是祝卿安有信心能在丹道上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祝卿安可在?”别院门口有人喊道。 祝卿安疑惑,走到院门口看见两名身穿黑衣的执法堂弟子,他们面无表情又重复一句:“祝卿安可在?” 执法堂的弟子向来不苟言笑,好像看每个人都是灭族仇人似的瞪着眼,茵曼有点害怕地问:“你们找我家小姐有何事?” “韶华真君和宗主在主殿等候,还请你家小姐随我们走一趟。”他们言语之中客气有余却没有尊重地释放威压。 茵曼脸一白,哪里能承受得住,祝卿安上前一步,将这股破人的气势尽数挡下,说:“我随你们走一趟便是,不必为难她。” “请吧!” 祝卿安安抚茵曼后前去主殿,其实她内心也挺坎坷的,总觉得方才梦境中的事即将要发生,所以天道才会提醒她。 执法堂的弟子只将她送到主殿大门前,祝卿安进入大门看见陈兰欣也在,而陈兰欣身边还躺着陈家大伯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有被灵兽啃咬过的齿痕,有的地方都已经露出了骨头,陈兰欣跪在尸体身边哭得梨花带雨,好像真的伤心欲绝。 祝卿安见此景,便知道梦境里的事正在上演,她可不能像梦境里一般莽撞,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大殿上的座位,正坐着一名女子,女子身着浅色紫衣,看不出来年龄,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韵,她便是道玄宗宗主,同时也是越尔的师尊兼养母,或许也是最清楚越尔身世的人,没有之一。 “祝卿安拜见宗主。” “宗主,就是她谋害了我大伯,宗门有规定,同门不可相残,祝卿安无视此规,残害同门,还请宗主为我们陈家做主啊!”陈兰欣见人一来,就痛心疾首地磕响头,“砰砰”几声,额头都红了。 祝卿安都替她感觉疼,她看了尸体几眼,竟然没看见发簪,难不成陈兰欣还没拿出来,那等会要不要认错服软装可怜,或许能少一点责罚。 越尔问:“你可有证据?” 陈兰欣不哭了,但还在抽着鼻涕,她用手绢擦了擦鼻翼,红着眼仔细瞧向祝卿安,支支吾吾说:“有,我伯伯知道了我和她之间有过节,还定了一年的赌约,他就去北山兽林找她收回赌约,谁知道我伯伯会一去不回……呜呜……” 祝卿安眨眼,疑惑陈兰欣怎么没把发簪拿出来,不过她也不会傻到去问就是。 陈兰欣哭得伤感,主殿全是她抽抽搭搭的声音,好似一只蚊子在耳畔嗡嗡响,宗主皱眉摇头,轻轻揉了揉眉心,显然是被哭声吵得心烦。 宗主:“空口白话,胡闹。” 陈兰欣顿时一急,指着祝卿安腰上的储物袋,说:“我们陈家的储物袋都会做一个细微的记号,把这两个储物袋拿下来检查不就知道了。” 陈家确实喜欢在东西上面做记号,包括制作的灵符,祝卿安也没仔细检查储物袋,所以不清楚储物袋上有没有记号。 宗主看着祝卿安:“你从踏入大门时就未曾辩解过,可愿交出储物袋让执法堂的弟子看看?” 宗主的语气听着挺温柔,祝卿安仔细回想,宗主的人设的确很温柔,不爱打理宗门事物,每天就关在院子里赏梨树花,喝梨花酿,面对这样的人,祝卿安可不能太强硬。 她礼貌问:“敢问宗主,若是有人要杀我,我当如何?” “当然是反杀。” “倘若要杀我的人正是陈兰欣的大伯呢?”祝卿安又问。 还未等宗主说话,陈兰欣跳出来先说:“宗主,祝卿安在撒谎,我大伯明明是去劝和,又怎会对她起杀心,还请宗主明鉴。” “陈兰欣,我是疯了才敢以炼神八阶的修为去杀一位炼神大圆满的修士吗?”祝卿安被气到不行,“宗主,陈兰欣的大伯不分青红皂白追杀我,迫不得已,我为了自保才反击的。” “怎么,你承认我大伯是你杀的了?”陈兰欣冷笑,总算把这句话给诈了出来。 “我敢作敢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祝卿安本来还想忍一忍,心平气和慢慢说缘由,但陈兰欣这副哭得哀哀欲绝的嘴脸实在是装得太假,她又如何能忍。 陈兰欣跪地磕头,哭得嗓子都发哑,说:“宗主,您都听见了吧,祝卿安承认杀了我大伯,我大伯可是炼神大圆满修士,若非祝卿安用了卑劣手段,我大伯怎么可能会死在八阶修士的手里啊……” 说完,陈兰欣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转身扑到尸体旁边哭,也不嫌弃尸体上的臭味,开口又哭又闹:“陈伯伯,你死的好冤,不过我相信宗主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这一顶帽子扣得真好。 宗主锐利的目光瞧着祝卿安怒气难掩的面色,一眼便看出来此人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也并非滥杀之人,性格虽犟,却也率直,比一旁哭哭啼啼的人讨喜多了。 宗主又瞧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越尔,只觉得自己养大的孩子越发看不透,她心中已有考量,便和越尔说:“尔儿,祝卿安既然是你的亲传弟子,那按照门规就交予你处置。” 陈兰欣听言,掩面而泣,看似伤心,实则在掩盖脸上略拙的难过之意,她内心是癫狂欣喜的,还差一点点,她便叫世人都知道,即使祝卿安是越尔的弟子,越尔也不会偏袒半分,犯错了同样会受到严惩,没有任何靠山。 陈兰欣整理好情绪,再次露脸已经全是泪痕,她跪向越尔,慢慢爬过去,边说:“韶华真君向来公正严明,还请还我大伯一个公道。” 越尔流转的眸光微微出神,她未曾想到收去发簪,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到叫她有片刻的迷茫。 生前,祝卿安被污蔑残害同门,越尔自然是不信陈兰欣的一面之词,她更愿意相信小徒弟是被人追杀,可证据确凿,小徒弟也直接承认了。 她为了公正严明的形象直接罚了小徒弟在道场上跪到昏厥,她是真的信任小徒弟还是从未真心实意交付过信任? 至少在小徒弟眼里,越尔罚她的行为是不信任的,所以到死,小徒弟才会说:“你从未信过我。” 越尔垂眼,乱了气息,是她让祝卿安变得无依无靠,也是她亲手推祝卿安一步步走上入魔的道路,所有的错都在她,她不是一个好师尊。 “韶华真君?”陈兰欣见越尔不吭声,便伸出手拽着那顺滑的裙角,她第一次离她如此贴近,心底不免一阵激动。 “你放肆!” 祝卿安本来心里就有一股气没地撒,此刻见陈兰欣这么不要脸地拽着越尔衣裙,哪里能忍,一脚就把那只手踢开了,她的东西,可不许讨厌的人碰。 陈兰欣疼得大叫一声,她捂着手,忍着怒气,尽可能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说:“真君可瞧见了,祝卿安她如此欺辱我,还请真君严惩。” 祝卿安冷笑,反正都要被惩戒,她干脆豁出去让自己心里舒坦,便毫不犹豫扇了陈兰欣一巴掌,直接把陈兰欣给扇懵了,脸都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可算是替茵曼讨回来了。 “陈兰欣,我处处让着你,你却咄咄逼人,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祝卿安微笑,“是不是想还手,可你敢吗?” 陈兰欣气得发抖,她捂着脸看向面色平静的越尔,委屈说:“真君,我没有,我未曾针对过祝卿安,我也不敢啊!” 越尔叹息:“此事,就此作罢。” 陈兰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问:“韶华真君怎能如此偏袒,叫我陈家人心寒啊!” 祝卿安也挺不可置信的,按照梦境中所发生的事,她应该会被罚跪,可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就好像今天这场闹剧完全是个笑话。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看见陈兰欣自导自演又略拙的演技,她心里就很乐,且当看戏了。 “修仙之路本就充满了荆棘,况且你二人各执一词,本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惩戒也不合适,此事就此作罢,对谁都好。” 陈兰欣不甘心:“可她承认杀了我陈伯伯,她亲口所言,就是证据。” 越尔眸光淡淡,声音微冷:“我说的证据,是你无法证明祝卿安用卑劣的手段谋害你大伯,莫要再胡搅蛮缠了。” 陈兰欣心寒,又见祝卿安得意的笑容,差点忘了管住面部表情,她极力忍着,转身跪向宗主:“宗主……” “行了,这件事作罢吧,尔儿,你且给些补偿,毕竟人是死在你徒弟手里的。”宗主站起身,轻飘飘离开主殿。 越尔同她行礼,目送人远去。 陈兰欣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哭也哭不动,已经没了再争斗的气魄,因为她知道,今日是伤不了祝卿安了。 她真的好不甘心,以前斗不过祝卿安就算了,毕竟祝家把她当作宝贝,可为何陈伯伯明明都死在祝卿安手里,道玄宗都不愿出面,一个个都在护着下品神元的废物,这是为什么,她到底哪里不如祝卿安了? 越尔递给陈兰欣储物袋,说:“这些灵石给你作为补偿,将你大伯好生安葬。” 陈兰欣抬头看着越尔绝世之姿,脑子一热,说:“我不要灵石,宗主既然让你补偿我,那这补偿也该合我心意才是。” 越尔觑她一眼:“你想如何?” “我想拜韶华真君为师!”? 不敢想她要是没回来,这女人会变得如何,她怎么不懂,那时越尔分明是自尽。 她已成天道,对万物感知不过眨眼一息的事,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对方生机的快速流逝。 怎么就这样不乖呢? 祝卿安等到女人呼吸绵长沉下,应当是彻底睡去,才把越尔翻过身来,抱进怀里。 师尊太不乖了,日后要好好看着才行。 想到对方刚刚那些小举动,祝卿安在夜色里轻轻而短促地笑了一下。 她缓缓吻上女人眉心,又不满足地滑下来吻住对方唇瓣。 因为一开始越尔吻的太重,这里不小心破了点皮,她没给对方修复,这会反复舔着那块有点血腥气的伤口,直到女人蹙起眉,似乎是被她折磨得有了点痛意,祝卿安才退出来。 指尖压住那点伤,青光微闪,红唇就恢复如初。 她还想继续,可永远是对师尊的关心胜过一切,尽管十分想念,她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抱着人缓缓睡过去。 能再见到师尊。 真好。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那日天裂之时,恢宏的霞光与烈火相映,在天边散开作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景。 底下修士又悔又恨,本以为自己要被越尔给害死了,结果烈火中却冲出来一道长身玉立的女人身影。 飘逸的银白长发似胜雪,衣袂纷飞,气质如一柄锋利出鞘的长刀。 只一出现,便轻松压住了满天失去控制的天威,她身姿卓然,金瞳澄明,略带一丝神性的悲悯往她们扫来一眼。 修士们倏然一震,都怕她是要动手,在那双金瞳的注视中软了腿,只是还没说什么,浑身却骤然松下。 竟从原先那股可怖的力量里逃脱出来了。 远天边霞光收敛,融于她衣袖处,银发女子就像是一尊神明,带着令人敬畏的气势,将正在坠落的红衣女人抱入怀中,很快离去。 “这是……”为首几个是附近宗门的大能,本来是可以冲击更高一层的境界,现在却都修为倒退,差点儿连原来的境界都维持不住。 她们惊魂未定,心脉还在剧烈鼓动,不能承受方才之重。 银发女子的容貌虽然不知为何,像被蒙了一层纱般模糊,但是很久前的那场天罚太过瞩目,她们至今无法忘却,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 “那个斩退天罚的女子……祝卿安?”有人瞬间想起来。 除了瞳色不一,其余确实相像。 “总不能是毕烛吧?”也有人战战兢兢开口。 祝卿安就静静站越尔身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股恍若隔世的悲伤,仿佛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一幕,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忽然感觉透不过气。 “醒了。” 祝卿安回神,放下了手:“嗯,师尊这两日都不在别院,是否因为我要炼丹的事而劳烦到师尊了?” 越尔把丹药集跟辨别药材的心得书籍递给祝卿安,说:“没有,我既为师,定会好好教导你,这两本书你先背熟,炼丹非一日而就,日后你需多点耐心看书,莫要顽皮了。” 顽皮? 难道不是不学无术? 祝卿安撇嘴,接过书随意翻看两页,一本书的厚度大概是两指宽,另一本也有一指宽,她憋了句:“这……得看多久啊?” 看多久其实不是问题,再多的书她都看得进去,可问题是越尔不懂炼丹,明明给她换个师尊就搞定的事,非要这么多此一举就是表明了越尔绝不会放祝卿安离开的态度。 祝卿安有种自己搬石头砸脚的感觉,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不知道现在反悔说想成为剑修还来不来得及,可当她瞥见越尔手里的戒尺,祝卿安又打消了念头。 “看两本书要不了多久。”越尔见小徒弟低着头,一副不太情愿看书的样子,心知还得自己多加鞭策,便又说,“给你十日的时间背书,十日之后我会抽查。” “啊?”怎么还得抽查? 祝卿安心里不舒服,她本就不情愿给越尔做徒弟,现在还要听其指挥背书抽查,正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越尔见祝卿安抿着唇,稚气的面庞透着几分委屈,她微不可察地叹息,说:“你的天赋不差,只是还未到时候,只要认真修炼,有朝一日会有属于你自己的一番成就。” 祝卿安也不清楚自己的神元是怎么回事,这该死的天道就出现过一次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弄明白也没有机会,她权当越尔作为师尊对弟子的安慰。 “知道了。”祝卿安勉强一笑。 她拿着书籍垂头丧气回到自己房间里,别以为她会乖乖当好徒弟,祝卿安可不会轻言放弃。她朝门口望去,越尔已经离去,没人看着,这让她稍微自在了一点。 她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并不去瞧什么丹药集,她就不信有人可以忍受自己收的弟子又笨又贪玩,这场拉锯战才刚开始。 她就这么无所事事趴到午时,茵曼端了吃食进来,将其放在桌上,见到旁边的丹药集拿起来看了一眼:“小姐是要炼丹啊?” “恩……”祝卿安哼唧了一声。 茵曼放下书籍,说:“我觉得韶华真君人还挺好的,要不……小姐就听真君话,别置气了。” 祝卿安坐起身,无奈说:“我不是置气,你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来这里了吗,我现在是她的弟子,这万一要是哪天她真和历炎睿在一起了,你叫我如何自处?” 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想想就恶心,祝卿安就想换个师尊,离越尔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那倒是……”茵曼疑惑,“可是……小姐不觉得奇怪吗,以韶华真君六尘不染的性子,又怎会和弟子的未婚夫纠缠不清?” “有道理啊!”祝卿安听言,单手撑着下颚思索了起来。 虽然祝卿安和越尔相处不久,但她第一次见到越尔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不入凡尘的仙女,宗门有许多弟子想亲近越尔,可祝卿安也没听说越尔和谁来往,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弟子的未婚夫纠缠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个世界若真是他人笔下写出来的,管他合不合理,还不是他人想怎么设定就怎么设定。 “就我说啊,小姐不如安心同韶华真君修炼,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嘛!”茵曼把饭碗端给祝卿安,今日的饭食都是茵曼仿照膳堂做出来的,味道也是极好的。 祝卿安看着比自己大了几岁的茵曼,没有回话,她想远离越尔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想逃命,若是留下来,茵曼也会死的。 反派不会有好下场,包括身边人。 “茵曼,你想不想回祝家?” 茵曼摇头,神情没落问:“小姐在哪我就在哪,自从小姐来了道玄宗,总是心绪不宁、愁眉不展的样子,是茵曼拖累了小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卿安赶忙打住送走茵曼的念头,“我是说我想家了。” “那小姐可以回家看看。” “以后再说吧!”祝卿安摇头。 修真界的修士也不可以随意进入人界,除了炼神期修士,其他人需要拿手令方可进入人界,这是为了保护人界秩序不被修真界破坏。 当然,也会有修士为了利益而不惜以身犯险,强入石阙通道,那未持手令就会触发石阙上设立的阵法,即使侥幸生还,宗门也会派门下弟子来人界追查。 祝卿安若想回去,就得趁现在,日后修为若到了凝神妻,可是要求越尔拿手令,她现在走不了,以后也绝不会去求人,大不了就靠书信来往。 接下来的几天,祝卿安不是出去逛宗门就是在别院里练剑,那本丹药集她之后就没有打开过。 茵曼可是比祝卿安还急,甚至说:“小姐和陈兰欣之间还有一年之约,不可如此荒废修炼。” 祝卿安没有办法向茵曼解释太多,都是哼哼唧唧敷衍过去,直到第十日期限一到,越尔手拿戒尺回到别院抽查之时,祝卿安才稍微慌神,但还是硬着头皮和越尔的冷眸对视。 “丹药集可记熟了?” “没……” 祝卿安素来喜爱修炼,她为了对抗越尔荒废好些时日就已经受不了,只能偶尔提剑解解馋,这会刚吃一口梨,在院子小休片刻,就被越尔清冷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 手里的梨就变得不是滋味了。 越尔紧锁着眉头,周身冷冽的气势无意间释放,祝卿安顿时脸一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颇为无奈一声叹,然后收敛气势,问:“炼制复元丹所需哪几种药材,药材的年份最佳是哪个时间段?” “我……”祝卿安低着头支支吾吾,努力装作蠢笨还不肯努力上进的模样,“我昨天还记得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给忘了。” “哦,是么?” 越尔轻微摇晃着手中的戒尺,借助阳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落在祝卿安眼里像刀光剑影,心里的压力一下子就变大,迫使她不得不抬头和越尔对视。 越尔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她的眸子透过阳光映出海洋般深蓝色,波光粼粼,令人不由得看愣住了。 越尔淡淡说:“你随我来。” 祝卿安回神后带着满腹疑惑跟着越尔来到自己的房间,这里因为聚气阵的关系,空气极为清新,还混合了一点沉香木的味道。 越尔环顾房间里的布局:“倒是淡雅古朴了许多,挺适合你。” 祝卿安眨了眨眼,还故意说:“我身上没有足够的灵石重新布置这里,所以之前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我都给卖了,多出来的灵石我也差不多花完了。” 试问有人一声不吭把你房间里的东西卖掉气不气,反正换成祝卿安有这样的徒弟绝对能气到一命呜呼。 越尔看着祝卿安纯真的脸蛋上挂着无辜的笑容,她觑着眼,不明所以说:“你私自卖我的东西,丹药集也没记住,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我天赋不好,人又笨,不如就……”祝卿安给越尔行了个礼,用无奈又不舍的语气说,“把我逐出师门?” 越尔的唇角微微一抿,把手里的戒尺递给祝卿安,祝卿安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在接过戒尺的一瞬间,就像接了一座大山,手和戒尺垂落,差点摔倒。 “倒也没有如此严重,就罚你……”越尔指了指墙,“面着聚气阵思过,把戒尺举过头顶,什么时候记牢丹药集,就算罚完。” 祝卿安颇为不情愿,站在原地不动,越尔搬了一张凳子放在聚气阵前,然后把丹药集放在凳子上,等着祝卿安来领罚,虽没有用言语责备,却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压着祝卿安,尤其是越尔的眸光像极了当初把祝卿安一剑穿胸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 “思过就思过。” 祝卿安提气,把沉重的戒尺举过头,然后跪在了聚气阵前,越尔愣了愣,修长的眉宇微挑。 “我未曾让你跪。” 祝卿安脸一红,之前她见道场上被罚的几人都是跪罚,她就下意识以为也要跪,结果却闹了笑话。她小声嘀咕,准备站起来:“我就爱跪着罚,你管不着。” “那你便跪着吧!” “……”祝卿安被噎住,又不情不愿跪好,嘴巴也是不敢再开口了。 越尔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看着书,偶尔抬手一指丹药集,书本自动翻页。祝卿安满脸哀怨,跪久了膝盖就隐隐作痛,更别说头顶还有一座大山压着,她只能蜷缩脚趾动一动腿,死命忍着不求饶。? 当然有,魔族只不过是她们想要针对上清宗的一个借口,说到底还是想来抢她们这座山头罢了。 但闻江意与这些女人你来我往这么多年,早摸清了她们的路数,倒也过得和往前没有太大差别。 她轻咳两声,“她们故意针对我宗在外学子,抢了不少秘境,实在过分。” 祝卿安蹙起眉头。 “若她们讨好,就由掌门收着吧,日后也不用多客气。” 闻江意本来是想让她拿着好处别原谅,吓一吓那群人,甚至出门把人杀几个泄愤都行,可这姑娘却不太关心的模样,忍不住多问,“小师祖怎的不自己收着?” 她其实就是想替自家孩子出口气,没想到这姑娘还把好处给她了。 “于我无用。”祝卿安摇摇头,她现在已为天道,几乎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不过她没这个兴趣,还不如多与师尊待一会。 而她想着的人,此时正有转醒的趋势。 安静床帏间,墨发女人蹙了蹙眉头,手往旁去,却只碰见一片空荡。 她几乎是瞬间惊醒,慌乱坐起来,神识往外放,在感知到屋内仅有她一人之时。 越尔脊背发寒,面色刷一下白了。 “阿乐?”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墨发女人翻身下床,她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跌跌撞撞往外跑去,路过屏风还不小心撞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会不见了?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吗? 越尔几乎要精神崩溃,她心口发紧,扶着屏风哽咽呼吸,脑中一片乱麻,唯一的意识就是想去找人。 不可能的,徒儿明明回来了。 她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太过慌乱的模样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要破碎。 忽的门被推开,祝卿安跨入屋中,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愣住,疑惑关心道,“师尊怎么这样急?” 又见到女人光着的脚,她皱了皱眉头,上前去把人抱起来,“您身子还没养好,小心别着凉了。” 其实修士很难生病,更别提越尔如今的境界,也抢了天道一半的力量,哪还会担心染上风寒。 但许久前师尊生病的虚弱模样,祝卿安很难忘却,只看见她光脚就觉得心慌,怕人又病了,走上一步都要咳半天。 “阿乐……”越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种心脏骤然一空,又被人温柔捧起的感觉让她失去了言语,空虚和满足交织,像是重获新生。 墨发女人捧着她的脸,一遍遍描绘银发女子温润的眉眼,泪眨眼落下。 “我还以为祝卿安的神元定是上品,怎么会是下品,莫不是祝家平常用药将她的修为拔至炼神七阶?” “有可能,祝家可是坐拥一座原石山头,时不时就有好东西挖出来,那祝家有钱买丹药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我还真以为她真是天才,原来是个……”众人看见这样的情况,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道玄宗两人侧目:“肃静。” 四周立刻安静了,陈兰欣也忍住了笑意和接下来要讽刺的话,若说祝卿安是一朵名花,那她就是衬托名花的野花,还整整衬托了七年,一直输给祝卿安,今日终于扳回一局,她浑身舒畅了。 “小姐,你没事吧?”茵曼拉着祝卿安微冷的手,见她低头不说话,便轻声说,“小姐可别忘了曾经同我说过的话,修士天赋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一颗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能持之以恒的心。” 祝卿安苦笑,当初和茵曼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在安慰对方,只因她根本没有尝过修炼缓慢、几天几夜不睡觉也追不上别人修炼速度的滋味,说到底不过是欺骗茵曼重拾信心的一种手段而已。 “放心吧,我没事。”祝卿安自欺欺人说了一句,默默走近人群,一直走到最后。 茵曼跟着她,帮她把那些烦人的目光挡住,然后恶狠狠瞪回去。 测试到最后,划在左边的人群都被淘汰了,入选人数拢共一百三十二,这些人当中基本是下品和中品神元,上品神元只有陈兰欣一人,还有十几人是侍女侍童,会随主子一起去修真界。 “请诸位排好队……” “等一下。” 道玄宗二人刚拿出几块灵石,准备打开通往修真界大门的石阙,却被祝卿安喊住。 “何事?” “可否让我身边的侍女也测一下神元?”祝卿安把茵曼拉上前。 “自然可以。” 周围的世家子弟听言,无不哗然,因为侍女侍童一旦测出神元,就表示地位和修士一样,不用再伺候原来的主子,所以家族是禁止侍女侍童测神元,且还会用一些手段让侍女侍童一辈子只伺候一位主子,终身不得离开。 “小姐……”茵曼红了眼。 祝卿安拍了拍她手背,和道玄宗的人说:“从小到大,我都把茵曼当作亲人,若有可能,我自然是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一番成就。” “小姐,我不想……” “茵曼,你听我说,不管测试的结果如何,你我都会是最好的朋友,对吗?” 茵曼迟疑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头,其余侍女侍童见状,无不羡慕茵曼能有这样一位主子,然后扭头看了一样自己身边的主子,神态冷傲,真是天差地别,不能比的。 陈兰欣感觉到身边侍女的目光,她扭头一看,侍女眼含期待,她嗤笑:“怎么,你也想试试?” 侍女点头。 “那你去啊!”她不悦。 侍女听言,真就走上前,和茵曼站在一起接受灵源珠的测试,把陈兰欣脸都气青了。 茵曼接过灵源珠,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当她听见“无神元”三字时,心情虽有点失落,却也还好,她又回到祝卿安身边,笑着说:“这下小姐不能赶走我了。” 祝卿安见她这般,本来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即使周围的人还用不善的目光盯着这边看,此刻亦是无所谓了,反正她在意的人一如往昔,不会因为她的下品神元而遭到抛弃。 “下品神元,恭喜你!” 陈兰欣的侍女测出下品神元,这代表着她有机会踏入修仙之路,至于会不会离开陈家,那就得看陈家够不够大度。 祝卿安瞥了一眼陈兰欣,此人真是把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阴沉沉的目光毫不掩饰,陈家侍女也知道她违背了主子的意愿,躲得老远,不敢近她身。 “好了诸位,请排队入门。” 道玄宗的二人将灵石打入,石阙中央的薄光隐约映出另一番天地之色,朦朦胧胧看不清,大家见状,便没了心思计较这些弯弯绕绕,依次排队进入石阙,人一穿过那层薄光就消失不见了。 轮到祝卿安走过时,她就看见四周的景色以极快的速度拆解再组合,然后就是一阵刺眼的光芒让她合上了眼睛,鼻尖嗅到更浓郁的青草香,周身暖洋洋的,好似有无数的能量涌入四肢百骸。 当她睁开眼,就看见白云与漫天的鸟儿掠过,面前是垂落的山崖,山崖底下被云雾遮盖,看不见真面目,此时的勾心斗角都没了,大家只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 这里,就是修真界。 大家一边跟着道玄宗的人往山崖底下走,一边看着四周美景,丰富的植被有好多品种都是祝卿安没有见过的,偶尔遇见过几样可以入药的花草,那年份可比凡人界高得多,价格自然也高得多。 这也是修仙家族要送家里子弟来修真界的原因,凡人界的灵气至多让修士修炼到炼神大圆满,想要突破就得入修真界。 “这位师兄,敢问此处是何地?” 有人询问,他们二人解答:“这里是北山兽林,诸位请放心,道玄宗的弟子会时常来此历练,不会出现很强的灵兽。” 野兽无智,而灵兽有智,懂吞食天地之宝修炼,且年卿的灵兽可以圈养,它们的实力分为一到九阶,对应修士九个等级。 “那我们接下来是要……” “你们接下来还有第二项测试,不过今天很晚了,待会寻一处地方暂且过夜休息,明日前往道玄宗攀登崖试炼。” “若是试炼失败会如何?” “试炼失败入外门。” 失败了入外门,倒还给人留了一线生机,大家对这一次的试炼议论纷纷,说着说着就免不了把话题牵到祝卿安身上。 即使她的神元是下品,但是她的修为可是实打实的炼神七阶,所以他们很快抱作团体,勾肩搭背让彼此间相互照应,而陈兰欣修为高,神元天赋强,自然就成了他们要讨好的。 虽说拜师韶华真君很重要,但在这之前还是得打压竞争对手,能打压一人便多一分机会,那祝卿安自然是优先被排除在外的。 “小姐,他们欺人太甚了。”茵曼愤愤不平,把偷听来的话都告诉给祝卿安。 “他们都是为了利益抱团,能真心相互扶持就是傻子,别管他们了,我饿了,拿点吃的给我。”祝卿安大半天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 修士在踏入凝神期之前,还不能辟谷,得和常人一样保持一日三餐,少则一餐。茵曼解开包裹,把油纸里的肉干递给祝卿安,自己则吃干粮。 陈兰欣见状,朝远离自己的侍女喊了一声:“我饿了,你拿点吃的给我。” 侍女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她刚把包里的食物拿出来,陈兰欣便将包和食物都拿走了,侍女红着眼抿着唇,看着陈兰欣走到树底下独自吃了起来。 侍女无措站在那里。 大家安顿的地点是一处小溪边,小溪孕育着鱼儿,挥洒的阳光缀上点点星光,周围的树林直冲云霄,倒影和小溪混作一团,口渴的人手捧着溪水直接喝上一口,神色相当满足。 大家的食物都是自备的,陈兰欣拿走所有的食物,明显是不想分给侍女,对她来说,侍女既然决定离开陈家,那陈家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再分给此人。 侍女最后也走去了小溪边喝水,陆秋然也在喝水,可能是离得近了,侍女心中的怨气全出在她身上,一脚把人踹开。 陆秋然皱眉:“你干嘛?”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侍女说完,就走远了,陆秋然揉了揉被踹的腰就独自找个角落歇脚,在这一百多人当中,只有她是散修,和这些世家子弟格格不入,别人歇脚会用干净的布垫一下,吃的干粮又软又香。 陆秋然低着头,捂着肚子环顾四周,打算刨点野菜填肚子,以前苦修的时候,她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等入了道玄宗,她想自己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 “喂!”茵曼走到陆秋然面前,把手里的干粮递给她说,“我家小姐让我给你的。” 陆秋然一愣,侧目看了一眼纯真的祝卿安,但还是不太相信会有人给她吃的,而且这人还是世家子弟,她可不敢接。 茵曼见人如此警惕,就把干粮塞到她手里,临走前还说:“放心吧,没毒。” 陆秋然鼻尖嗅了一下,香味让她几次咽口水,胃抽得更疼了,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在犹豫间浅尝一口,然后就红了眼把自己的身体塞作一团,躲在臂弯下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茵曼回到祝卿安身边,疑惑道:“小姐,我们和她非亲非故,作何要给她吃的啊?”茵曼从小和祝卿安一块长大,还算了解她,她的性子向来挺自傲,不会主动亲近别人的。 “当我测出下品神元时,除了你和陆秋然,其他人都在落井下石,我就在想,此人或许可结交,即使不成,多一份举手之劳的善举亦无大碍。” “小姐说得有道理。” 茵曼在树底下铺上一层干净的布,怕树杆硌人,还用一层布系在上面,转身对祝卿安说:“那小姐快歇息,明日才好赢了这些人。” “嗯!”? “不满意吗?”祝卿安红瞳微软,眼尾耷拉下来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她叹了口气,又去吻吻越尔的唇角,“好吧。” 然后很快变换……,……,力道也重了些,“这样呢?” 越尔有一瞬间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可是看着徒儿满是她的水亮眸子,那样澄澈,甚至还能看出来一点对她的忧虑。 分明是太关心她了。 墨发女人思绪混乱,在层叠攀升感中沉沦,这样失控的感觉如果是来源于徒儿的话,似乎就不那么讨厌了,让她更加感觉到,徒儿一直在她身边。 在无数年绝望的等待下,越尔精神不知不觉都有了点扭曲,或许她本来就执念太重,现在更是偏执,甚至到了把快感当作安全感的地步。 只有这样不会停歇的极致感觉,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活着,感觉到徒儿活着,感觉到她们拥有彼此,感觉到两个人能永远待在一起。 她这样病态的渴求,在一切达到至高点之后,就像是幻梦被戳破一样,身体的停歇带来更多更不能忍受的空虚,越尔在颤抖中抱紧了银发女子,紧张无助地观察起对方。 “师尊,我带您去沐浴?”祝卿安只是一次就停下来,怕她身体还虚弱受不了,正慢把人放下来,打算等人平复后再去汤池。 结果女人却猛地推倒她,坐在她腰身之上。 越尔牵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还有些紧绷的腹上,一呼一吸间都是颤动。 “继续。”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师尊,”祝卿安牵住她的手,摇摇头,“我们……” 她还没能说出以后,越尔就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墨发女人还没消去余韵,滚烫与她相贴,颤息将她牵引过去。 “我不想停。”她说不想时,泪水已经先落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的哀求,仿佛这是能拯救她的唯一稻草。 “继续。” 女人如是说道,然后将她手抓起,含住了她的指尖。 越尔先是从侧面吻,一点点舔到她的指根,目光没有离开过祝卿安的脸,那双含情的凤眸柔媚看着她,然后慢慢地,将指节吞入口中。 祝卿安很艰难地闭上眼,抽了抽手,“师尊,您伤还没好多久,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为师和你平分天道之力,早已是不死之身,那点子伤现在连痕迹都没了,何须休息。”越尔很不满意她这样的拒绝姿态。 女人微喘,把那根被她舔得.湿.润的手指从口中吐出来,既气又是悲道,“阿乐,你是不是已经……” 她说得很艰难,“腻烦为师了?” 祝卿安闻言一睁眼,果然见师尊正蹙眉幽怨看自己,眼尾浮了一层热出来的粉,红痣在其中艳然,红唇潮润,部分是刚刚亲出来的,还有便是抽指时蹭上的。 银发女子扶住她腰,才直坐起来,托着人坐在自己腿上,祝卿安凑上去,吻过越尔眼尾的水光。 “没有,不会的。”她能感觉到师尊时刻存在的不安,知道自己说的话其实都不太管用,只能身体力行证明。 “不行。”祝卿安想也不想便脱口拒绝,她急道,“师尊连我一人都教不好,哪有精力再去教别人。” 越尔诧异,她还是第一次见祝卿安如此激动,不论是生前还是现在,她一直以为祝卿安是不屑做她的徒弟的,如今看来,是越尔不够了解祝卿安而自行揣测,做不得真。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学不好不是韶华真君教不好,而是你太笨。” “对啊,我就是笨,所以师尊只教我一人便可。”祝卿安笑了,她反正不会让陈兰欣拜师,不然得膈应死自己。 “你蛮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若师尊想再收徒,就请将我逐出师门。”这句话,是对越尔说的,是威胁也是提醒,反正她不会和陈兰欣成为师姐妹,若越尔执意收徒,她就拍屁/股走人,左右都不吃亏。 “真君!”陈兰欣听言,盈盈的目光看着越尔,满含期待,连说话的语气都颤抖着。上一次攀登崖试炼叫祝卿安一人来主殿拜师,她认为韶华真君是没得选才会不得不收了祝卿安为徒,如今祝卿安竟敢提出这种要求,她自认为是上品神元,还是有信心被挑中的。 “师尊!”祝卿安见越尔默不作声,便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好提醒对方快些做决断。 “恩……”越尔抬手,安抚性摸了摸祝卿安后脑处柔顺的长发。 祝卿安惊了一下,本来想退开,但是见一旁的陈兰欣用妒忌的眼神盯着,她便只能忍着,忍着越尔的指尖滑到后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祝卿安在七岁的时候,就没有人摸她脑袋了,如今被越尔摸了脑袋,她略感不适,总觉得太过亲昵,且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如蚂蚁蚀骨,叫人束手无策。 “我不收徒。”越尔收了手,对陈兰欣说,“你还是想些别的补偿吧!” 怎会如此? 陈兰欣拽紧衣裙,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说出口的话却不平静:“那……我……我能不能请真君指点我炼制灵符?” “三日后我有一场公开课,会讲授炼符之道,你自行来听便是。” “可我要的是私下指点。” 每个宗门的师者都会有公开课,所有的弟子都可以去听,但是私下指导是亲传弟子才有的待遇,陈兰欣这是在难为越尔。 果然,越尔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道:“可以,不过你只有三次机会。” 陈兰欣也感觉到越尔的不悦,她只能说一声:“好。”然后不断暗示自己,只要她能接近越尔,就可以让越尔瞧见她的炼符天赋,她还有机会拜师的。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祝卿安和越尔一同离开主殿,她用飞行符在天上飞,空中的冷风顺着头皮撩开发丝,就和越尔摸她后脑一样,冷出一身疙瘩。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手指的凉意倒是让滚烫的耳垂降了温,这让她感觉舒适了许多。 “祝卿安,你可知错?” “我知道错了。” “错在何处?” 祝卿安哪里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从来不认为杀了陈家大伯有错,她只是因为生前的自己嘴硬不认错,却遭来更严厉的惩罚才直接服软认错。 “错在何处?”越尔又问。 “错在……不够友爱?”她试探说。 越尔摇头:“别人要杀你,你自保反杀这没错,你错在不够冷静,轻易被人左右了情绪,陈兰欣在主殿控诉你时,你也不该莽撞动手打人。” “且杀人之后就该做好善后,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杀的人是否有背景,是否会因此遭到强者追杀。” 祝卿安听听就罢,她挺不喜欢越尔训斥她,嘴硬道:“陈家也没有多厉害的高手。” “你……”越尔被顶撞倒也不生气,她只是无奈自家的小徒弟一如既往的无畏无惧,她拿出新的一本心得集,“罢了,这本书籍你拿回去罚抄十遍。” “我做错什么了,要罚抄?” “你心性浮躁,不听管教,让你罚抄是希望你能修身养性,尊师重道。” “罚抄就能修身养性,那我多抄几遍岂不是成佛了?”祝卿安抿着唇,忍不住怼了一句。 “精力这么充沛,那罚抄二十遍。” 祝卿安气道:“抄就抄。” 她很不爽地接过书籍,心里感叹一句,果然自己还是讨厌越尔。 回到别院,祝卿安便开始抄写,既然说了要抄,那她便会认真去做,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罢了。 这一抄便是几日。 书桌上摆了十几本书,每本书都是敞开的,上面的墨水未干,字迹工整漂亮,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晰。 祝卿安手腕酸得要死,甩了好几次的手,不过眼见就要抄完,她烦躁的情绪还真的平复下来了。 “小姐,有乌元胶了。” 茵曼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透明乌元胶放在桌上,祝卿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抄写,茵曼就站在一旁磨墨。 窗外的微风一来,祝卿安就嗅到淡淡梨花香,她下意识抬头向窗外看,正好瞧见那棵不结果还开满花朵的千年古梨树。 今日,越尔在道场那边讲课,早在前几天她就听同门子弟在说这件事,什么不管听不听得懂,他们都要去听课,只为了一睹容颜。祝卿安虽未去,但她也知道越尔讲课之时必定人山人海,或许连放脚的地都没有。 “小姐,墨水晕纸了。” 祝卿安回过神,笔下的纸有一块很大的墨点,她就把这张纸揉/捏后丢在了地上,心情不知为何又烦躁了起来,道:“什么修身养性,屁用都没有,烦死了。” 茵曼捂着唇偷乐,道:“小姐不如先去散散心,听韶华真君讲课。” “不去,我又不修符道。” “小姐是不修符道,可是陈兰欣会去,小姐可不能让那种小人得了便宜。” “有道理……”祝卿安被说心动了,顿时没了心思抄写,“可是我还没抄完。” “小姐可以回来再抄。” “对啊,反正越尔也未曾规定几时抄完。”祝卿安放下笔,“那我去看看。” 祝卿安急匆匆就出了门,往道场那边飞去,道场上站满了人,天空上也有人,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看着道台上的越尔,明明所有人都穿了一身白,却唯独越尔穿出了霓裳羽衣之美,出尘不染。 今日难得听越尔讲那么多的话,不过这态度依旧是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族没有七情六欲的缘故,祝卿安从来没见过越尔表现出喜怒哀乐,这也是祝卿安敢在越尔面前放肆的原因。 据史书记载,远古时期的神族天生神力,哪怕不修炼,吃口饭的时间,修为都能突飞猛进,神族人也不需要学什么功法,随着年龄渐长,他们的血脉会激发出来,自行学成本领。 神族能活很久,只有战死的,没有自然衰老而亡的,尤其是龙族,在远古时期和魔修大战时死伤无数,就连妖族也参与战斗了。 或许,这场战斗也和神界闭合天门有关,祝卿安不禁莞尔一笑:“我想那么多作甚,和我又没关系。” 她四下环顾,许多人听得陶醉,但这些人有几分真心实意听越尔讲课就不得而知了,祝卿安撇嘴,目光寻视陈兰欣的身影,要在这么多人当中找人还真不容易,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无意间,她在道场最角落里看见了陆秋然,陆秋然不像别人是光明正大地听课,她是躲在树后,缩着身子听课的,身上的宗门道服都泛黄了,看样子日子过得挺清苦。 祝卿安对此人的印象是不错的,她记得陆秋然也是配角,但具体是什么人设她不清楚,毕竟天道让她觉醒的那天还以为是幻觉,没有仔细瞧过那本书,配角一栏匆匆一瞥,能记住名字都不错了。 祝卿安刚想上去打声招呼,就看见有几名外门弟子忽然捂着陆秋然的嘴,粗暴地将人拖走了,完全不给陆秋然反抗的机会。 陆秋然舞着双手双脚,但是她一个人哪里能挣脱几个人的束缚,等她被拖到陈家侍女面前,几个人才放开了她。 陈家侍女的修为有所突破,已经到了炼神二阶,她环抱双臂,态度傲慢说:“就你一个散修,配听韶华真君讲课吗?” 陆秋然毫不在意,她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说:“关你屁事,公开课本来人人都可听。” “瞧你这副穷酸样,一件衣裳反反复复穿,你可知炼符需要很多灵石,你有吗?” “我可没说我要炼符。” 陈家侍女冷笑一声,说:“我才不管你想做什么,总之,攀登崖试炼,你害得我家小姐颜面扫地,就别想在外门有好日子过,不管是谁的公开课,你都没有资格来听。” 陆秋然却不以为然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听课就听课。” “那就打断你的腿,我看你怎么听课。”陈家侍女指示身边的男女把陆秋然围住,“把她抓起来。” 陆秋然哪里会坐以待毙,转身给了人一拳,将人推开,撒腿就跑,几人在后头紧追不舍,恰好被跟过来的祝卿安看见。 “你们这是作甚?” 大家见到祝卿安,就停下脚步,支支吾吾说不出缘由,他们曾和祝卿安一样都是世家子弟,平起平坐,如今祝卿安入内门拜了韶华真君为师,在宗门地位上是高于他们的,他们不能放肆,否则头顶戒尺跪在道场上的人就是他们了。 “我们和陆师妹闹着玩呢!”陈家侍女走过来,轻飘飘回了一句,态度不是很恭敬。 “对,闹着玩呢!”大家附和道。 祝卿安一看见陈家侍女就想起前几天被污蔑的事,又见几人追着陆秋然打,就气不打一处来,想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但越尔对她谆谆教诲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又让她冷静下来了。 她笑问:“好玩吗?” “挺好……玩……”他们弱声回答,倒是把欺软怕硬这四个字表达得玲离尽致,方才还趾高气昂,现在就成唯唯诺诺的怂包了。 “那就继续闹吧!” 大家听祝卿安这么一说,均是一愣,随后又想了想,祝卿安好歹也是修仙世家出身,又怎会无缘无故帮散修,自然是不会太为难他们。 岂料,祝卿安看向陆秋然,说:“同门之间的打闹,自然得有来有往才有意思。” 陆秋然听明白了,撩起衣袖就追着他们打,她的修为虽只有四阶,可她从小活得糙,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体能不比锻体的武修差,一拳打下去,全都“嗷嗷”直叫,他们除了跑,没有一人敢还手,不一会就跑光了,只剩陈家侍女还站在原地。 “你想干什么?”陈家侍女只有二阶修为,想跑也跑不了,她表面镇定,身体却在发抖,随着陆秋然一步步接近,她一步步后退。 “自然是和你闹着玩啊!” 陆秋然刚要动手揍人,陈家侍女忽然招手大喊一声:“小姐救我。” 祝卿安皱眉,顺着陈家侍女的目光回头看,陈兰欣正和越尔一同往这边走来,看起来挺和谐,这不免让她心里有点不爽。 陈家侍女跑向陈兰欣,嘤嘤地哭诉:“小姐,祝卿安联合陆秋然欺负我,我的朋友都被她打跑了。”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仆,主子刚污蔑完,奴仆就有样学样补上一刀,祝卿安对此鄙夷不屑,都懒得去辩解什么了,只不过她还是有点在意越尔会做何回应。 陈兰欣勾唇,调整好情绪说:“祝卿安,我不想惹你,咱们能不能好好相处。” “相处什么啊?”陆秋然说,“明明就是你们陈家人欺负我,祝师姐路过,拔刀相助而已,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是祝师姐的错了?” 陈家侍女听言,当即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摇头说:“我没有,我只是一个二阶修士,哪里敢欺负陆秋然。”她目光很真诚,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是真正的柔弱。 陈家侍女演得可比陈兰欣真挚多了,连祝卿安都看得一愣一愣,怪不得此人明知道陈兰欣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敢脱离陈家踏入修仙一途。 “韶华真君……”陈兰欣窃喜,没想到今日运气不错,刚好让越尔瞧见祝卿安蛮横的一面,“祝卿安仗着是真君亲传弟子的身份欺负同门……” 越尔没等她说完,只回了一句:“今日讲解到此为止,你还剩两次机会,且自行把握。” “是……”陈兰欣捏紧衣裙,剩下的话只能全部吞入腹中,但这些不甘和怒火可没办法被消化,只能越积越多,等待日后的爆发。 越尔走到祝卿安身边,侧目瞧了一眼陆秋然,她的目光毫无温度,却能穿透人心。陆秋然抿着唇,呼吸急促,直挺挺站在那里接受审视,不敢造次。 “修士有上进心,广结良缘是好的,但也得用对手段。”越尔莫名其妙留下这一句话后,伸手拉着祝卿安离开了。 陆秋然目送她们离开,沉思着方才那一番话。 今日,她故意来此听课,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祝卿安,她有意结交,是因为祝卿安的一份善举,可她结交祝卿安的目的是不纯的,她想有个靠山,能让她不在外门受欺负。? 她作了几个清洁咒,清理干净两人的身体,本来想带越尔再去沐浴一番,可平静下来时却发现女人已经在她怀中睡着了。 银发姑娘微顿,很快又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师尊这分明都累得不行了,还这样折腾自己。 真是…… 想到这她又心疼,越尔连睡也是蜷缩在她身上,不愿将她松开。 师尊以前不会这样,连入睡都处于戒备状态。 她对两人睡在一起的夜晚了如指掌,那时女人入睡后姿态都十分自如,有时甚至还背对着她。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师尊这样的情况太严重了。 祝卿安心口生疼,抱紧了越尔,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忍住泪意,颤息着轻吻女人的眉心,温柔地抚着越尔的背,好让其放松下来。 没关系,她会一直陪着师尊的,会帮师尊回到曾经那样的耀眼模样。 那才是道元仙尊越尔最原本的傲然姿态啊。 如此夺人目光。 而不是像现今连入睡都不得安心。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虽说是想缓解一番师尊的紧张,但祝卿安实则也没有什么很管用的办法,只能一直陪着她,试图用陪伴来抵消这种不安。 只不过,这法子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非但没有让师尊养回安全感,反而让女人更加粘人了。 越尔几乎是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的,每有什么动静,女人便会靠过来,故作随意地牵住她,仿佛只是普通的亲近。 但这手牵得实在紧,看起来不是很普通的样子。 要是她还有什么抗拒动作,越尔就更紧绷了,几乎是整个人都要贴过来,横揽她腰身,活像是一副被人抛弃了的模样,凤眸一眨就泛出水光来,语气带抖。 “徒儿要去做什么?” 她劲大得祝卿安很难动作。 两人躯体紧紧挨着,正巧又到了夏,上清宗热腾得很,所穿衣物轻薄,呼吸间,滚烫的温度能透过衣料传递,闷得有点潮润。 祝卿安颈窝满载女人的吐息,那阵檀香越发馥郁,她身体乃至心尖都在叫嚣着欢喜,内心深处是对师尊如此粘她的渴望。 这样其实很好。 银发女子被蛊惑一般,缓缓拥住越尔,闭目用鼻尖蹭着对方的脸颊。 师尊眼里只有她,甚至到了没她不行的地步。 像一只被驯化的宠兽,只要她招招手,抬抬眼,就会乖巧靠过来,任她抚摸,还会做出许多举动只为了讨好她。 多好呢,这不就是她曾经得不到的东西吗? 现在她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这一次,仙女前辈没有戴着面纱,玉颜毫不遮掩展示,鹤骨松姿的气质非常贴合她清冷高洁的容貌,眉宇浓淡适宜,鼻梁高高,鼻翼巧巧,唇若朱砂,叫人好难移开视线。 祝卿安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仙女穿的衣服很有特色,上面绣的法阵图很难模仿出来,还有那一双叫人心悸的眼睛,竟是深蓝色的,微微一瞥勾人心魄。 “怎么,想拜我为师……” 想! 也不知是这话太能蛊惑人,还是被仙女前辈的容貌所诱惑,祝卿安竟鬼使神差地走近。 她的心不正常地跳着,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眼前的景色忽然模糊一片,片刻失明足以叫她愣在原地,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祝卿安揉了揉眼睛。 再次睁开时,发现四周的环境变了个样,空空荡荡的周围被一层迷雾遮住,她面前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本书籍,祝卿安疑惑:“莫不是还有一层考验?” 祝卿安听说过障眼法,修士以灵石结阵,或以天材地宝作为阵眼,便可制造幻境,幻境强弱根据修士对阵法的理解和布阵所用的材料,据史书记载,上古大阵能以天地之力诛杀数位神魔,真假不知,毕竟她没有见过能控制天地之力的修士。 祝卿安拿起书籍,封面无字。 她翻开一页,瞳孔遽然一缩。 第一页是人物介绍,韶华真君、也就是越尔,她是这本书里的女主,而男主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夫! 往下一看,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不过是垫脚石的天才反派,祝卿安嗤笑:“哪个狗东西编的书籍?” 【不是编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为撰写出来,而你就是最大的反派,因为妒忌越尔而堕魔,从此万劫不复。】 苍茫的声音是从祝卿安脑海里传出来的,她环顾四周,冷声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藏头露面?” 【我乃天道,耗尽能量助你觉醒脱离死亡命运,不过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因为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祝卿安可不信这些,她把书丢在桌子上,说:“道玄宗便是如此收弟子入门的,竟学起人界的神棍装神弄鬼?” 【你若不信,便自己亲眼看吧!】 祝卿安还没想明白亲眼看是如何看,四周的景色又开始变化了,迷雾驱散,变成冰天雪地,到处围满了人,都在看着身着红衣的祝卿安。 祝卿安感觉胸口钝痛,低头一看,有一把剑扎了进去,这把剑通体为冰,剑身为鳞,剑柄更像一截一截的冰块组合起来的,上面染了鲜血,正一点点顺着剑身滴在雪地上,画出不规则的斑点。 祝卿安抬起手,衣袖是红的,掌心也是一片血红,连原本晶莹剔透的指甲也是红的,仿佛是死人才穿的艳红,好在死后化作厉鬼索命,她素来不喜这种红,不吉利,可自己为何要穿…… “哇!” 来不及细想,她口吐鲜血。 胸口的刺痛是那么的真实,祝卿安摸了一下冰剑,割手的冷感也是如此真实,又抬眼一看,她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胸口这一剑竟是仙女所赐。 “我几次三番对你手下留情,可你却屡教不改,杀戮成性,实在太令我失望了,今日便了却性命,来世望你好好做人。”面前的人冷若冰霜,眼底毫无情感色彩的波动,一身白衣与雪相融,漫天雪花落在黑发上,唯有红唇是最热烈的色彩,却诉说着最残忍的话。 祝卿安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死掉,她不明白,刚要开口询问,但是胸口的疼痛令她又一次吐了血,血液灌流在咽喉,使她咳了又咳。 然后,她竟然笑了起来。 “是我屡教不改吗,哈哈哈,可是常言道,师之道解惑之,教不好便是师之过,我今日入魔,可全赖师尊赐予啊!”她虽笑得癫狂,却有说种道不明的没落与孤独。 祝卿安摇头,这不是她,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对人声嘶力竭,更不会穿一身红。 她接着说:“师尊,明明是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明明是你从来都不曾听我讲话,又真是我屡教不改吗?” “师尊,我没错,我只是错在不该信任你,不该……”明明那人不是自己,可心里的窒息感快让祝卿安死了,她的四肢比这冰天雪地都要来得冷。 “冥顽不灵!” 越尔亲自抽出剑,喷涌的鲜血把祝卿安体内最后一丝温度给带走了,她双腿无力跪在地上,目光失去光彩的一刻,把越尔漠然的神色印在脑海中,让她从身到心一起冷却。 她好像没心跳了,祝卿安在这一刻变成她,感受着她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咽下最后一口气,到死都不能明目感觉简直让她难以呼吸。 四周景色再次变化。 大家看着祝卿安跪在越尔面前,完全没有发现异常。有人笑着说:“修士之间不必如此拘束,不用行跪拜礼,唤一声师尊即可。” 祝卿安还是跪着,没有动的意思。 大家满意点头,他们从来没见过态度如此恭敬诚恳的人,即使此人神元差了点,他们亦可不去计较。 “起来吧,我收下你便是。” 清冷的声音让祝卿安迷茫抬起头,失去焦点的瞳仁逐渐恢复光彩,可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有点分不清刚刚的一幕是不是幻觉。 “女娃娃,还不快叫师尊。”祝卿安身后的男子提醒一声。 祝卿安后知后觉看着越尔,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态,都和方才幻境里杀死自己的女子一模一样。 她又怎么能拜她为师? 她站起身:“我……” “女娃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男子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你刚刚比试完,应该是累了,不如真君先带她回院里休息吧!” “恩,那我先告辞了。” 大家根本不给祝卿安说话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师徒身份给坐实了,越尔拜别众人后,就带着祝卿安离开主殿,门口等待的茵曼在见到越尔时明显一愣,等回过神后才不好意思地站到祝卿安身后。 “小姐,她是你师尊吗,长得可真姣丽。”茵曼也只敢悄悄看一眼,毕竟总盯着人瞧挺不礼貌的。 蛇蝎美人罢了! 本来祝卿安对仙女前辈还挺有好感,现在是荡然无存了,且不说自己的未婚夫喜欢她,日后还得尊称她一声师尊,毕恭毕敬,端茶递水。 这对祝卿安来说是折磨。 “那个……其实我……”祝卿安捏紧裙摆,又试着开口解释,可越尔冰冷的目光仿若那把冰剑一般悬在胸口前,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拿着。”越尔见祝卿安欲言又止,以为是不知如何去别院,便分别递给二人一叠的灵符,“这是飞行符,到凝神期前先用着。” 茵曼眼神一亮,她见祝卿安杵着不动,便替她接过灵符,说:“多谢仙长!” 越尔把目光放在愁眉不展的小徒弟身上,此时的太阳正好西落,染红天边的余晖照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是那样的岁月静好,但越尔却微不可察地叹息。 这轻微又毫无征兆的叹息,祝卿安倒未曾注意,心里想着旁事,已经抓狂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越尔垂眼,衣袂轻甩间便飞向高空,冷淡的声线回荡:“你二人随我来。” “小姐,我们快跟着。”茵曼见人越飞越远,急忙分一把灵符给祝卿安。 “唉!” 祝卿安一声叹息,只能另寻办法。 她接过灵符,教茵曼如何用符,而后自己催发灵符中蕴含的灵力,符芒一闪,化作点点星光,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失重感令她身形微晃,和被人带着飞翔不同,她想往哪里飞全凭自己的意念。 祝卿安看了一眼手里的灵符,符文线条都是一气呵成,相当流畅,陈家炼制的灵符和她手里的灵符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阶级。 韶华真君,真不愧是天才之中的翘楚,想超越这样的人是何其难,也难怪天道说自己会因为妒忌而入魔。 祝卿安知道自己好胜心很强,光是被“师尊”这样的名头压着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更别说一辈子超越不了越尔,她来道玄宗就是一场笑话,也难怪众人嗤笑她。 许是越尔放慢飞行速度,祝卿安不一会就跟上那白衣倩影。她们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别院,院子不大,左右各一处房屋,中间是主卧,四周种了许多梨花树,到处都是梨花香,外墙明明刻画了阵法图形,却又毁掉了,坑坑洼洼很是难看。 院中小径和石灯笼都以玉、金所铸,在夕阳的衬托下就显得非常耀眼,而祝卿安住的房间可不是木床,是嵌着金丝边的银床,就连小小的烛台也是玉制,这里的每一处地方,可不得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祝卿安住在这里会浑身难受,她倒是没料到,越尔玉洁冰清的外表下竟会喜欢住这样土鳖一般的别院。? 万艳山在她们中实力最为强悍,如今已迈入合体期,不过修为越往上越难爬升,她也只堪堪够到初期巅峰的水准。 不过也够了,她感知敏锐,能觉出祝卿安身上一抹暗藏的威势,似乎对她有着绝对的压制。 “现在呢?”她沉声多问。 “原天道已消散,祖师娘娘应该是彻底飞升了。”祝卿安委婉道。 “原天道消散?!”边临惊诧,“那新生天道可有出现?” “我观仙尊那时渡劫,天裂了一瞬,是不是仙尊她……”燕处然有打听到当时的事,斟酌出声。 “她灭了天道?”边临嘴比脑子快,已然出声,而后才反应过来,狠狠打了个寒噤。 “那仙尊岂不是,岂不是……” “我明白了。”万艳山打断边临的碎碎念,“此事不宜妄议。” 祝卿安但笑不语。 银发女子温和的面容含笑,眼尾浅弯,她越是这样一副不可说的模样,就越让另三人相信,天道消散,怕是被越尔替代了。 边临左右看了两眼,明明是在厢房,明明她们设了结界,但还是装作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压低声音问道,“是仙尊把你救回来的吗?” 燕处然和万艳山也齐刷刷看过来。 祝卿安微微坐直了身,眸光很温柔。 “是啊。” 是师尊救了她。 一直都是越尔,从一而终。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几人许久不见,可谈的实在很多,祝卿安之前还觉着边临沉稳了,这会来看是她想多了。 边临正在手舞足蹈,声情并茂讲着这些年,她们三人在外的历练事迹。 “燕子还被阴鬼吓哭了呢,我们本来……”只是她说到一半,燕处然就猛地掐了她一把。 “嗷!你干嘛!”边临差点跳起来。 “我没有被吓到,那是计谋,要不是我,你们都抓不到她。”燕处然脸都气红了,义正言辞给自己找补。 当初亲眼看着她们两被阴鬼追得到处乱跑,最后一箭将其射杀,救下好友的万艳山没有言语,只是慢慢喝了一口酒。 祝卿安摇摇头笑了笑,撑着脸看她们说着自己不曾参与的细节,听着那些自己未能遇上的故事。 羡慕之余,又觉着自己也在她们的交谈中融入进去了一样。 最后的分离,边临醉醺醺被万艳山拎着走了,她熟练攀附抱住高大女子的手臂,撑着自己别倒下,鎏金色的抹额依旧熠熠生辉。 她回望落后一步的祝卿安,凭着本能说一句,“欢迎回来。” 紫衣女子笑得很热朗,她的神情很诚挚,或许祝卿安曾经再认真一些,会发现她的不同,但如今确实只能在她眼中看出来对挚友的关怀。 “欢迎回来上清宗。” 那人看看祝卿安,下巴一扬示意车夫的方向:“找你的?” 不等祝卿安开口,她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丛林树木间,很多“隐士”藏身于此,视线不约而同地,全部盯着自己面前女人的方向。 显然,是一群听命于她的人。 祝卿安脑海中火速将这一段的剧情过了一遍。 眼下时局战乱,邻国高济频频来犯,这也是祝老将军领兵出征的理由,就连地主恶霸都能欺负到将军府的头上,可谓乱世之秋。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隐藏在丛林里的人,衣着朴素,各个又带着武器,这般阵势—— 难不成,是土匪?!便是仅有的些微灵力,也是靠灵丹妙药喂出来的,派不上大用场。 这样一想,祝卿安难免有几分幽怨:“真是毫无用处……” 这时,烙印在璎珞上的朱雀绛繎突然开口:“主人才不会没有用呢,主人的魂蝶就很厉害。” 祝卿安只当朱雀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道:“嗯,是很厉害,能够破开越师姐的结界,还能够将爹爹吓得大惊失色。” 说话间,她随意抬起手,指尖变出幽蓝的透明蝴蝶。 “魂蝶才不止这些厉害的用处。”朱雀道,“主人有所不知……” 它说了一长串,祝卿安才知道,原来魂蝶真的大有用处,而且是和魂魄有关—— 魂蝶能够附着在已逝之人的遗物上,召唤出他们还未彻底消散的残魂,这便是缝魂术。 除此之外,缝魂术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可以修补残魂,使凡人或是修士起死回生。 祝卿安惊奇地睁大眼,没想到这样一只小小的魂蝶,竟会有如此大的用途。 绛繎又传授给祝卿安一套心法,是专门用来驱使魂蝶的。 祝卿安盘腿坐在床上,运转了一番心法,竟然神清气爽了不少。 这时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她起身走出屏风外,原是打算吹熄油灯睡觉,没想到桌上竟然多了一样东西。 “咦?哪里来的桃子。” 只见深绿的桑叶上,摆放着两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祝卿安百分百确定,自己白日里没有买过桃子。 她打开房门,原是打算问一问住在旁边屋里的越尔,这时隔道里正好有一位店小二走过,祝卿安叫住了他: “请问……你可瞧见方才有人到这屋子里来?” 店小二见状,也露出几分稀奇:“客官不知么?方才楼下有位抱着狗的小姑娘来寻您,说有要紧事找您,我瞧她可怜,便放她上楼来了,原来您不曾瞧见她?” 抱着狗的小姑娘…… “我在问你话!”女人的语气充斥着不耐烦:“你是谁,你在这做什么?” 祝卿安心一横,算了,土匪就土匪吧,左右是比眼前吃人的虎好一些。 更何况,怎么说大家都是女孩子,无疑她是自己此刻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不论如何先躲过这一遭,把命保下来重要些。 就是这时候,一对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白皙的指尖轻轻攥上对方的衣摆,祝卿安哽咽地轻唤:“姐姐救我。” 身下人这一哭,越尔瞬间来了兴致。 虽说没有刻意打扮成男装,但将她认作男子的人不占少数,这姑娘竟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儿身。 且这人还能一瞬间就能变换另一种神态,哭与否只在一念之间,这神态与模样还这般传神,若不是有准备,或许连她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嗯,这姑娘身上有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人! 见状,越尔蹲下身,抬手蹭掉她脸蛋上的泪痕,只是刚刚抹开,新的泪珠又跟着落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轻易求我?”越尔也不急,耐心地擦掉新落下的泪珠后,饶有兴致地询问。 祝卿安眼睫扑闪两下,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土……匪?” 越尔擦泪珠的指腹一顿,动作停在原地。 难道说交易的暗号,是土匪? 她不点头,也不纠错,就继续站在那,盯着眼前泪眼朦胧的姑娘。 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惊诧,良久,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对祝卿安的话充满了兴趣。 但这小小的动作落到祝卿安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想来,她猜对了。 既已知晓对方的身份,那对方的目的便不难猜。土匪嘛,还是女土匪,无非就是图个钱。 祝卿安取出刚刚藏在袖口的步摇,动作之余将腕上那对龙凤镯往后推了推,避免被对方发现。随后双手奉上发钗,诚恳道:“小女愿将身上嫁妆全部送予姐姐,只求姐姐能救我一命。” 听声音寻过来的男人,在看见一身喜服的祝卿安后,立即高声呼喊,示意另外两个同伴过来。 只是这话还没说全,就被几个黑衣人按下。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但却被女人误以为她要推开,一瞬间昏暗的屋内雷光乍亮,连案边那一线缭绕的烟气也染上了紫色。 她们两人平分天道的力量,如今实力不分上下,没有谁比谁厉害一说,祝卿安完全抵御不住她放出来的灵力。 腰间被雷光触及发麻,她腿忍不住一软,撑住窗边才没摔下去,“师尊,等一下。” 但越尔已经听不得她的拒绝,身子抖得愈发厉害,雷光便释放的愈多,祝卿安忍不住也哆嗦起来,咬唇才没喊出声。 她神魂都被雷灵触到了似的,瞳色生润,唯剩的力气已经抓不住窗框了,只能靠越尔支撑着,声音有点哭腔,“别,别这样……” “徒儿又不想要为师了吗?”越尔在她颈窝处低喃,往日柔媚的声音在这时候就像是导火索,瞬间点燃了祝卿安所有的感官。 在禁闭室的记忆瞬间涌入脑中,那些雷光游走带来的酥麻几乎是炸开,明明师尊还没有碰到自己,祝卿安却已经克制不住地软了腿。 腿上曾经那块被咬的齿痕早已消下,此时却好像又开始发烫。 在这样的情景下,祝卿安竟突然想起来,阿娘与自己说的,魔物最怕天雷,师尊体内的雷灵可以压制魔族。 怪不得,自己完全反抗不了这些雷光。 下颚突然被捏住,祝卿安被迫回神,正与墨发女人琉璃色的眸子对上。 越尔眼尾浮红,眼下那枚红痣像是逗猫的光点,牢牢吸引了祝卿安所有的目光,她无助并了并腿,讨饶开口道。 “师,师尊,别用这个好不好……” 可惜女人已经彻底堵住了她的唇。【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 117 章【正文完】 第 117 章 【正文完】 “仙尊。”贪欢垂头。 “你出去吧。”坐在窗边的墨发女人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面色淡然。 “是。”贪欢虽应了,但抬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出去。 越尔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背影孤寂。 她所有看似恢复生机的模样,都是假象,只要徒儿离开,就会和之前一样,像是一簇衰败枯萎的花,沉默得仿佛马上就要消散。 面前矮案上摆着一套冰色玉质茶具,干净没有被使用。 是贪欢为她摆上的。 越尔只是扫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她缓缓呼吸,只觉得屋内温暖的檀香让她愈发烦躁。 不是徒儿的气息。 凤眸里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而堆积,她摩挲着腕上的墨镯,只觉得每一息都很难熬。 那时祝卿安一句话,最终还是让她冷静下来,压抑住自己已经有些病态的感情。 但那都是建立在对方时时刻刻陪伴她的情况下,而现在是徒儿回来后,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 越尔指尖止不住颤抖,她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这种汹涌的情感不断冲击着她的理智。 思绪叫嚣着对方这是要丢下她了,这是已经不在乎她了,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她独自一人扔在朝眠峰。 她面上渐渐泛起红,凤眸盈出水色,颤抖着喘息,像一尾被人强行扔上岸的鱼,再没有水的滋润就要窒息死去。 像是戒断。 但她这样的症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拯救她,唯有…… 门外传来响动。 越尔倏然抬眸,往屏风处望,边界显出一片衣角,而后是那头耀眼夺目的银发,女子面容温润,嘴角牵起一丝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皆是温柔。 去哪了呢? 祝卿安点的菜很快上齐全,基本都是茵曼在细品,她只是尝了几口就顿时没有胃口吃了,因为陈兰欣也来到了膳堂,并且直径来到她身边。 “祝卿安,你好阔绰,你们祝家有那么多灵石给你带过来吗?”陈兰欣的陈家是做灵符生意的,下品灵石她可是带了很多过来。 “怎么出门吃顿饭都能遇上/你,以后得看黄历才能出门了。”祝卿安没有理会这人,只用言语刺激对方,希望对方识趣点离开。 陈兰欣每次都被无视,面子就有点挂不住,她一拍桌子,可她身后同行的内门弟子却迅速拉着她手腕,连连摇头说:“她可是韶华真君的亲传弟子,我们不可无礼。” 说道这个,陈兰欣就更气了,明明她才是第一个攀崖顶的,却没想到被自己安排的侍女反而成了祝卿安的垫脚石,害得自己错失良机。 陈家制符的能力只在二阶,他们试图寻求突破,却不得其法,而陈兰欣天赋出众,年纪轻轻,制符能力已经入了一阶,这一次道玄宗之行,陈家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掏空族中灵石,为的就是帮陈兰欣成为韶华真君的弟子。 可惜全被祝卿安毁了,陈兰欣自然恨死了她,连看她的目光都恨不得一刀刀剐了她:“你们怕她,我可不怕,祝卿安,你可知演武场决斗?” 内门弟子听言,顿时一惊,纷纷逃开不去管这个疯子了,生怕被这个疯子给牵连,惹得韶华真君不悦。 祝卿安摇头,不知对方其意。 “宗门禁止私斗,唯有演武场决斗除外,不管是私人恩怨亦或者切磋,都可去演武场解决,你可敢同我定下一年之约,一年后不管你我修为到何种地步,有何恩怨,都在决斗场定胜负。” 祝卿安嗤笑,她平静地喝了一口茶,不作理会。她虽然不了解陈兰欣,但她知道就算自己胜了陈兰欣,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演武场决斗不过是多此一举,还惹得旁人看笑话。 陈兰欣再次拍桌,响声让四周的人侧目,她铁青着脸说:“祝卿安,你倒是快给个准话。” 陈兰欣本来就绷不住了,看见祝卿安翻了个白眼,她气得火冒三丈,又见其侍女茵曼同样无视自己吃东西,她一挥手打翻盘子,汤汁尽数洒到二人衣裙上,污了一大片。 茵曼穿的紫群倒还好,可祝卿安穿的白裙,上面染了一坨黑黄,还油得很,素来爱干净的她就感觉全身都是这种油腻腻粘稠感,难受得要死。 “陈兰欣,何必等一年之后,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决斗!”祝卿安气得一甩袖,将剩下的盘子全飞到陈兰欣身上,食物残渣弄得满地都是。 “不行,就一年后!”陈兰欣憋着一股气说。她可是带了族里的宝贝过来的,需要闭关静修一年,等突破再决斗才能稳操胜券。 祝卿安现在就想揍人,但是杂役弟子匆忙跑过来说:“二位,打烂东西是要赔灵石的,三十二碟盘子,一共两块下品灵石,不知二位师姐谁来付?” 祝卿安心疼,无缘无故赔钱,她说:“盘子有一半是她砸的,我只赔我那部分。” 祝卿安结清账务和费用,离开前对陈兰欣说:“那就一年后决斗,到时候你别失约。” “放心,绝对不会失约。” 今日着实晦气,祝卿安也没什么心情带茵曼逛宗门了,二人草草回了别院,茵曼忍着不适给祝卿安备好浴桶和热水。 “小姐,衣裳交给我去洗。” “恩,我待会把脏衣裳放在一旁,你也赶紧回房洗洗吧。” 茵曼点了点头,带上房门便走了。 祝卿安褪去衣裳躺进浴桶,难得无忧无虑闭眼泡澡,身心的放松,令她不一会便昏昏欲睡…… 一片皑皑的白雪上染了红。 在祝卿安倒下之时,四周之人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怜悯,就和这漫天的雪花一般夺人温暖。 越尔走到面色苍白的祝卿安身旁,她知道再有一会,祝卿安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此刻也不知是何意志让祝卿安苦苦撑着,她也不明白二人之间为何会走到如此的地步。 祝卿安用尽力气抬起血手,撮着越尔裙角,艳红的色彩污了一角白边,她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冷硬的越尔面色有所松动,她蹲下/身,把没有温度的祝卿安揽在怀里,给予最后一丝温度。 “师尊,千年古梨树真的不会结果吗?” “不会结果的。”越尔敛着眸,想起昔日的小徒弟素来洁身自好,便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洁面,越是做着这些,她心里越是难过得透不过气。 或许是人之将死,原本面容妖冶的祝卿安褪去了戾气,仿佛回到十六刚入门之时的稚气女孩,懵懵懂懂,莽莽撞撞却是率直天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祝卿安变得越来越阴沉,屡次致越尔于死地。 “是么……”祝卿安拽着越尔没有温度的手,又或许是自己感觉不到温度,而她的目光因为回光返照又有了神采,“可我还是不甘心,就算是死,我也定要和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越尔愣了愣,仿佛要明白了什么,偏生这时,祝卿安的掌心上凝聚一团紫色焰火,一掌打入她的心肺。 “试炼规则未曾说过不能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修仙界弱肉强食可远比人界还要来得残酷,这一场试炼就是给新入门的弟子上的第一课。” 男子听言,颇为懊悔,他还以为这种试炼不能用伤害同门的手段,早知如此,他也该不择手段的。 半个时辰已过一半。 祝卿安额头缀了点汗珠,不一会就被风吹干了,她已经穿过浓雾,看见火热的太阳和飞来的群鸟,崖顶近在眼前,而陈兰欣就快到了。 让祝卿安有些意外的是,陆秋然凭借身躯之力紧咬在陈兰欣身后,即使离得远,她也能看见陆秋然身上的汗水把那一身缝缝补补的衣服给浸透了。 祝卿安不论是出生还是修炼都比别人有优势,可论毅力她是不如陆秋然的,祝卿安紧了紧双手,正想继续爬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什么东西飞了上去,她抬头一看,铁链上方贴了一张灵符。 “陈家的灵符?” 这张符上有陈家的标记,符纹闪过一阵光芒,“砰”的一声,把祝卿安的铁链炸断,失重感令她回过神,才知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陈家侍女动的手脚。 祝卿安就不明白,她无害人之心,为何全世界的人都在针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拥有下品神元还不够,非要人人踩一脚把她踩进尘埃才能罢手吗? 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崖顶,把她的自信抽得一干二净,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爬上去,更别提打败韶华真君。 她是不是不该来道玄宗? 就在祝卿安迷茫之时,不知哪里吹来一股清凉的风力将她身躯托起,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也足够她把心里的不甘化作怒火。 手里断掉的铁链直径甩了出去,把陈家侍女的脚踝缠绕住,祝卿安不顾灵力消耗,双手发力,硬是把身体拽飞,然后脚踩着陈家侍女的肩膀再次发力向上一跃,直奔崖顶。 而陈家侍女却因为祝卿安这一脚,被踩进了万丈深渊,只剩惊呼声在谷底回荡。 祝卿安第一个攀顶,她这种行为也导致别人纷纷效仿,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被踩的人真成了垫脚石,谁也不想做这块石头,便大打出手。 茵曼紧张地来到祝卿安身边,问:“那陈家真是太不要脸了,小姐有没有受伤?” 祝卿安摇头,她看着底下乱作一团的人群皱眉,然后环顾四周,寻找暗中相助的人,不过一层白雾覆盖大半的视线,她大概是找不到的。 她不认识什么高手,不明白何人会相助她,思来想去,也只有昨晚偶然见到的仙女最有可能帮她,祝卿安喃喃自语:“会是她吗?” “小姐在说谁?” 祝卿安也茫然摇头,“我没和别人说过。” 因着这个,越尔拖着祝卿安又闭关了许久,说是这阵子不好意思面对。 但祝卿安在又一次承受着她的痴缠时,红着脸走神想,师尊真的有不好意思吗? “又走神?”墨发女人声音忽然响起,听着不大对劲,隐隐透出来不悦。 她一哆嗦,翻身将人压下,红瞳已经全变为金色,祝卿安低喘着,慢慢开口,“师尊,都说不要再用灵力了。” 越尔愣住,下一瞬,体内膨胀的灵气被火光点燃。 床帏间的人影晃动,但厚重的帷帐也压不住连忙不断的低吟,她这会也好好体会了一番那种被灵力控制的感觉。 碎玉峰一处消遣聚会用的小宴里。 潺潺流水过假山,正是当初祝卿安曾喝醉的地方。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身着沉青峰学子服的女修低声问。 “当然是真的,我那时候亲眼见着仙尊把小师祖抱回去的。”一粉衣女子靠着软椅,拿一把团扇在轻摇,煞有其事道。 这不就是让大家都知晓的罪魁祸首吗? “就你们两的师姐当时也在呢。” “你看,就那,仙尊从那进来的。”她拿着团扇往外一指。 “仙尊那时候的眼神可不得了了。”粉衣女子开始卖关子。 “怎么?”沉青峰上的姑娘好不容易做完课业,这会子就忍不住想听八卦。 “感觉我们要是再碰小师祖一下,仙尊就要动手了,若不是道侣,谁会对自家徒儿担心成那样。”那时也在的另一位女修开口。 “碎玉峰的消息就是灵通,我待在灵机峰上都快闷傻了,每日除了打铁就是打铁。”这回开口的是灵机峰的学子。 “你这不是巧了吗。”粉衣女子意味深长笑道,“这向长老和方长老的故事,我也知道。” “什么故事?”沉青峰的女修一脸茫然。 “我家老师尊也有故事?”灵机峰的学子更是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天天喊她们打铁的师尊能有什么故事,而且还是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向长老。 “诶呀,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