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坟》 第1章 中元节 农历七月十五,天边悬着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中隐隐透着股冷意。 这是谢灼在地府过的第九百个中元节,却不知道是他做鬼的第多少年。 谢灼隐约记得在他被带到地府这破地方之前,他仿佛日夜徘徊在一个地方,不知年月,不知生死,只依稀记得他在等。 “你到底在等什么?”贺书曾问过他很多次这个问题。 谢灼却皱着眉头答不上来。 “谢…谢灼!” 谢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家门前”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思绪。 “啧。”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了?这次你家后人又给你烧了多少银子?” 今天是人间祭祖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地府中上到鬼差,下到普通小鬼都会停下手头上的事儿,老老实实地在自家门前等着。 等什么呢?等天上掉钱下来! 只要在阳间的人给阴间的鬼烧了纸钱,那么不出片刻,这个鬼就能在自己的门前收到这份钱。 但也不是所有鬼都能收到,比如阳间已经没有你的后代,或者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你。 而谢灼便是其中之一,这九百年里他从未收到过任何来自阳间的事物。 大概是因为他死的时候太年轻了,没来得及留下自己的后代,也可能是他实在死得太久了,这世间早已无人再记得他。 “不是,快看你身后!”贺书说道。 谢灼轻轻撇了一眼对方受惊的模样,那表情当真像见了鬼一般。 “我身后?身后怎——”谢灼奇怪地回过头去,顿时也愣在了原地。 他的门前出现了一大堆纸币! 谢灼盯着这堆纸币愣了半响,虽然在中元节收到纸币是很常见的事,但这事发生在谢灼身上却是诡异至极。 谢灼眨巴着眼睛扫了一眼四周,确实是出现在他家门口的。 于是他又疑惑地抬头望了望泛着淡绿色光的天,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子孙后代? “原来你是有后人的?”贺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家小院来到谢灼的身旁。 谢灼轻笑了一声,“九百年,我这后人是活成精了?” 确实,要真是后人,哪能等九百年才祭一次祖,这中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代了。 贺书讪讪地闭了嘴,片刻之后开口问道,“那这突然出现的人会是谁呢?” 谢灼没有回答,而是朝着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道,“你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贺书闻言望了一眼属于自己的那堆纸币,那上面正飘着一缕细丝般的青烟。贺书转身便要离开,可刚走没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相识九百年,他早已熟知谢灼的脾气,知道多说无用,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去看看吗?万一能有什么发现呢?毕竟…” 贺书的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仿佛是不忍开口,但谢灼知道他想说什么。 毕竟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贺书说完便匆忙地顺着青烟指引的方向离开了,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谢灼收回视线,手臂轻轻一挥,纸币便被收进了他腰间的一块银色牌符中,只余下一缕细细的青烟从腰牌上不徐不缓地飘散出来。 这是指引亡魂去往人间见亲人的引路烟。跟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便能见到此刻正在祭祀的亲人。 谢灼盯着这缕青烟沉思了片刻,这是他这九百年时间里,第一次摆脱穷鬼的身份。 如贺书所言,他倒是很好奇自己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子孙”到底长啥样。 此时的人间正值盛夏,不似地府中的常年阴冷,连夜晚拂过脸庞的风都带着一股温热感。 这种久违的带着活气的温度让谢灼有些难受,他毕竟是鬼,又在地府呆得太久,不免偏好阴凉。 热浪直扑脑门而来,似要往天灵盖里钻,谢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那股浑身难受的不适感。 谢灼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围,他现在身处山野中,周围很多大大小小的坟包,有的坟包面前的刻碑已经长满了青苔,看不清字迹,有的就只剩一个小小的土包。 看样子这里是个坟场,并且是年代久远又无人管理,嫌少有人来的坟场。 这里地处偏僻,周围没有灯光,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处火堆映照着周围的景象,而他的身前此刻正有一堆刚烧完的纸灰。 一个身穿黑色衬衣,面容俊朗的年轻人正半蹲在这堆纸灰旁。 这人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清瘦的手腕不急不缓地转动着,纸灰在他的树枝下搅动着,看样子像是在检查是否还有未烧完的纸币。 想必这就是那位给谢灼烧纸钱的人了。 谢灼走近几步,随后蹲下身来,他手肘撑着下巴,视线越过纸灰堆看向烧纸的人。 没错,这位祖宗竟仗着自己是鬼,活人见不到他的便利,堂而皇之地打量起自己这突然认祖归宗的“后代”来。 面前的人鼻梁高挑,一张薄唇轻抿,整张脸精致贵气,像画里的贵家公子,让人看着如沐春风。只是他那双掩在银丝边镜片后的眼眸平静疏淡,带着几分清冷的味道。 “嗯~不错不错。” 谢灼满意地点了点头,“模样倒是…” 话未说完,对面的人竟似有所感般,忽地抬眸望向谢灼。 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子忽明忽暗地闪着,映入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像是明月高悬的夜空里炸然升起的万千孔明灯火。 谢灼忽地愣住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竟有一晃而过的熟悉感。 只是当他想要再往深处探寻时,那种莫名其妙出现的感觉就像风中残烟,从指缝中溜走,越想抓,越抓不住。 难道这人真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谢灼皱着眉头沉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人的目光怎么还落在他这里!? 谢灼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能看见自己!? 他狐疑地探出手在对方的视线里晃了晃,开口道,“你…” 可他刚开口,对方便淡淡地将目光落回了纸灰堆里,看起来神色并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也是,他是鬼,除非对方是什么和尚道士或者能人异士,否则寻常人是不可能看得见他的。 可这念头刚过,疑窦又起。 这个人刚才真的没有在看他吗? 他为什么会给他烧纸,那股转瞬即逝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第2章 奇怪的梦 凌晨四点,空气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天边的月亮还未落,沈一尘的额头早已覆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又梦到了那个人。 自从中元节之后,他已经连续几天梦到同一个人了。 这个人身着赤红衣袍,长发高束,腰间挂着一枚银牌,明明是一副明媚少年的模样,偏偏皮肤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在梦里,这个人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一尘说话,问他叫什么?问他今年年岁几许?问他祖上有些什么人? 前两天沈一尘还会回答两句,直到第三天再次梦到这个人的时候,沈一尘便不再回话了。 他知道,这是又被鬼缠上了。 只是这次来的好像不是什么轻松就能搞定的普通小鬼,毕竟连他都到了第三天才反应过来,突破了对方的迷障。 可这鬼一不害他性命,二不表达需求,却孜孜不倦地盘问他“十八代祖宗”,这是什么意思? 沈一尘沉着性子平静地等到了第五天,在第五天又一次梦到这个人时,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红衣男子眉眼一弯,笑着回答道,“你祖宗。” 沈一尘,“……” 月光白亮,照在沈一尘一双清明的眼眸里,正当他思考这鬼是从何而来时,脖颈下方的红色亮光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一尘诧异地看向这颗由红绳串起来的红色珠子,这颗藏着自己身世之谜的红珠竟然在发光! 第二天一早,沈一尘便给他爷爷打了个电话。 “您那位去世的故友多少岁?”沈一尘问道。 沈一尘的爷爷在特殊部门工作,虽早已到了退休年龄,但奈何部门如今还未找到可以替代他的人。 这位“故友”也曾是爷爷部门的一位同事,后来因故去世,从前每次中元节都是爷爷亲自去祭奠,今年恰巧在这个关头遇到棘手的事情,不得不去处理,祭奠事儿便交由沈一尘代他去了。 “四十一岁。”老爷子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沈一尘又问。 “叫周原中,怎么了?今天怎么有兴趣来问这个了?”沈一尘的爷爷问道。 那就对了,沈一尘记得他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腰间挂着一枚银牌,银牌上刻着两个字,“谢灼。”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致,沈一尘抿了抿唇,回答道,“上错坟了。” 沈一尘已经因为这位自称“祖宗”的人扰得几日不得安眠,实在有些疲乏,他取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再一抬头时,动作却不由得一滞。 那位扰他清梦却不自知的“祖宗”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身前的桌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沈一尘,“……” 祖宗满眼好奇,嘴里还嘀咕着,“这就是贺书说的叫手机的东西?” ……看样子这人的确已经作古上百年。 ——— 响午时分,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店铺有伙计盯着,沈一尘便乐得清闲,躲在后院休憩去了。 陈长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的时候,沈一尘刚睡醒。 “热死我了!”陈长生进来便一屁股坐在沈一尘旁边的座椅上,拿着一旁的蒲扇狂扇。 沈一尘伸了伸手,望着陈长生坐下的地方,欲言又止。 谢灼在陈长生要坐下来的那一刻,便咻地一下弹了起来,并迅速躲开了一个大腚。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等那口气终于顺了下去才皱着眉,生气地对着陈长生说道,“喂!你这后辈,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不懂?哪有强占人座位的?你差点一屁股坐我脸上!” 陈长生自然是听不见这些的。 见对方没有反应,谢灼闷哼一声,便独自坐角落去生闷气了。 沈一尘将一切尽收眼底,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现在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陈长生这个时候跑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沈一尘闭着眼睛躺回椅子上等着陈长生说。 陈长生抄起一杯茶水一口闷到底,终于缓过了那股热劲儿,开口便开始嚎,“完了!我俩要完了!” 沈一尘闻言睁开眼,问道,“哦?我是怎么个完法?” 陈长生,“……” 这个人终于被这些难缠的鬼给逼疯了? “我这两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我算了一卦。”陈长生说。 “凶卦!大凶!非死即伤!”,陈长生嗓音有些发颤。 陈长生这卜卦的本事是有家学渊源的。他生于术法世家,家中祖辈都学习术法,并以此为业,只是随着时代发展,术法传至陈长生父亲这代便面临失传。 陈长生的父亲学术造诣很高,年纪轻轻便做了大学教授,且从小接受新时代教育,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自然是不愿再学什么术法,也从不相信这些,他认为这些都是诓骗人的行为。 陈长生的学术法道路也因此被父亲阻拦。 从事这类行业本就需要承担很高的职责,且危险重重,收入还不稳定,因此陈长生的爷爷对于这事也没有强求。 只是陈长生从小就体质特殊,六感超绝,加上他自己也有些兴趣,所以便跟着爷爷学习了卜算。 从小就学,加上这特殊的体质,陈长生这卜卦的造诣如今恐怕比好多大师都厉害! 既然他算出来有问题,那这事便极有可能发生。 沈一尘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进屋拿了样东西出来递给陈长生,“放身上,别离身。” 陈长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是个三角形样式的符包,半块饼干大小,颜色跟黄符纸一样,有股淡淡地茶香味。 微风吹来,茶香味里似乎还参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这是什么?”陈长生问,“护身符吗?” 沈一尘,“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陈长生依言将符包放进兜里,还检查了一下,确保不会掉,这才再开口道,“你这符是放在铁盒子里的吗?盒子该换了,都生锈了,一股铁锈味儿。” 沈一尘闻言不置可否,反倒是某位祖宗不知道是不是气还没消,在旁边嘀咕道,“长着一只鼻子不知道是拿来干什么用的,铁锈味儿和血味儿都分不清楚。” 在沈一尘这里倾诉完,又得了沈一尘的一枚护身符,陈长生心情平复了不少,之后接了通电话便匆匆离开了。 陈长生走后,沈一尘从一旁的棋盘上抓了几颗棋子往茶几上随意一丢,几颗棋子便散落在茶几上。 沈一尘看着面前的棋子,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 谢灼见状往前凑了凑,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棋子便脱口而出,“大凶。” 说出口的那瞬间,谢灼便愣在了原地,一阵风吹来,额前的发丝被风吹乱,挡住了谢灼茫然的眼神。 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可连谢灼自己都不知道,他竟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看卦!? 第二次了。 那种莫名其妙出现,又瞬间消散的熟悉感已经出现了两次,两次都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谢灼坚信,这个叫沈一尘的人一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于是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他又一次进入到了沈一尘的梦里。 在梦里,谢灼开口便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一尘,“?” 被谢灼纠缠多日,沈一尘却依然很有耐心,他有些好笑地道,“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 “天天入我梦里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对于托梦这事儿,谢灼也很无耐,毕竟人鬼殊途,沈一尘这肉眼凡胎日常是肯定看不见他的,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良鬼,他只能通过托梦的方式与人交流。 毕竟他也不好直接蹦人面前去,万一把人吓出个好歹来,闹出人命怎么办? 可他似乎忘了,遵纪守法的良鬼是不会擅自跑到阳间来的。 而他能这么频繁的来阳间,也是行了贺书这鬼差的职务之便。 是的,他威逼利诱了地府鬼差! 哦不对,只有威逼,毕竟当了几百年的穷鬼,他比谁都穷,哪儿来的利诱惑别人? 对此,贺书曾多次表示,“你再这样,我的鬼头就快要不保了。” 谢灼却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要不干,你这鬼头现在就会不保。” 贺书表情一言难尽,“……” 对于沈一尘的疑问,谢灼抱着双臂,努力做出一副长辈该有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说,“你既为我烧了纸钱,必定是有什么心愿,你说出来,我就可以帮你。” “据我观察,你似乎是鬼,不是神仙。”沈一尘一脸莫名其妙,“有谁给鬼烧纸是为了许愿?” 谢灼被噎了一下,他憋了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于是决定用身份压人,“你,你,你对祖宗什么态度!?” 沈一尘沉默了片刻,他想了想回答道,“好吧,却有一事需要你做。” 谢灼闻言眼神亮了亮,“什么?” 只要他帮沈一尘完成心愿,那么接下来让沈一尘帮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下一秒,他听见沈一尘平静地说道,“请你从我的梦里消失。” 简而言之,请你滚。 谢灼,“……” 祖宗的脸色有些难看,拒绝得也很干脆,“不行。”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良久之后,谢灼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好了,我承认,是我需要你帮我办个事儿。” 沈一尘沉默地看着谢灼,似乎是在等他的后话。 谢灼面露苦色,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但变成了个怨念缠身的恶鬼,还天谴加身,甚至连死前记忆也全都没了。” 他还因为这天谴入不了轮回,可地府每九百年就会清理一次,将那些滞留在地府,又无处可去的鬼魂清理掉,这是天道法则,任你是再有本事,也逃不过这天道法则。 谢灼指了指自己的魂体,“我的魂体现在正在逐渐消散,估计再过半年就要魂飞魄散了!” 沈一尘闻言扫了一眼谢灼那边缘已经黑雾化的魂体,淡淡地问道,“哦,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于沈一尘这冷漠的反应,谢灼有些不满,这还让他怎么装下去? 谢灼木着脸说道,“这就是你对待祖宗的态度!?” 他的脸本就白得近乎没有一丝血色,如今配上这表情倒是有几分做鬼的样子了。 沈一尘默然片刻,问道,“那请问祖宗,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查过,这天谴原本并不属于我,却偏偏落在我的身上,而真正该受这天谴的人却不在地府。这几天,我在你身上总有一种一瞬即逝的熟悉感。”谢灼说。 “所以,你怀疑害你的人是我?”沈一尘问。 谢灼闻言诧异地望向沈一尘,语气里带着些不满,“你当我是傻的!?你祖宗我好歹也死了近千年了,你才多大?” 沈一尘,“……” “那你找我究竟想做什么?”沈一尘问。 谢灼眉眼一弯,笑着说,“后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第3章 道士 “什么交易?”沈一尘问。 “我这魂体在阳间行动有限,实在不方便,你来帮我寻找记忆,作为回报,我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 沈一尘抿着唇沉默着,神情看起来似乎是在考量。 谢灼乘胜追击,漆黑的眼眸望向沈一尘,他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语气里含着十足的蛊惑意味,“你想要什么?升官、发财、迎桃花,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替你实现!” “我想要你离我远点。”沈一尘淡然开口道。 谢灼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好好,你这小辈油盐不进,既然情理说不通,那么本祖宗也略懂一些鬼术! 沈一尘似乎看穿了谢灼的想法,平静地开口道,“我倒是认识一些厉害的捉鬼师傅。” 谢灼,“……” 祖宗成功被气跑了。 自这天之后,谢灼便没再来,沈一尘的生活终于又恢复清净了。 连续几天都不得好眠,沈一尘本想好好地补个觉,却被一个电话吵醒了。 陈长生的爷爷病重了,沈一尘的爷爷与陈长生的爷爷是好友,本该亲自去医院探望,但他最近遇到的这件事似乎很棘手,从中元节到现在都一周过去了,依然没处理好。因此只能让沈一尘代他去探望。 几天不见,陈长生的状态与上次见面已经大不相同。亲人病重,他自是伤心难过,加上日夜照料,整个人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 生离死别,是人都无法避免。沈一尘没多说什么,只是走之前叮嘱陈长生一定要将他上次给的符袋随身携带。 烈日当空,天气实在炎热,沈一尘离开医院后,径直便要回沈山居,可刚踏出医院没几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身穿道士服,手拿算命盘的大叔将他拦住了。 大叔肩上挎着一个帆布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好些东西,他煞有介事地将沈一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压低了声音说,“这位帅哥最近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一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你是医生?” “……”大叔嘴角抽了抽,他没想到自己如此精心着装竟遇上个瞎子。 “我是道士!”大叔扯了扯身上的道士服,问道,“你没见过道士?” “哦。”沈一尘点点头问道,“那请问道长有什么事儿?” “我见你印堂发青,周身黑雾缠绕,必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道长说。 沈一尘闻言挑了一下眉,“哦?” “恕我直言。”大叔凑近沈一尘,面色严肃地说道,“这东西是地狱的恶鬼,难缠得很呐!你恐怕有性命之忧了!” 沈一尘闻言露难过的神色,可眼低却不见丝毫波澜,“那依道长所言,我得赶快回家准备后事了。” 说完便绕开大叔,继续往回走,沈山居离医院很近,路程也不过几分钟。 这大叔见沈一尘要走,连忙跟了上去,不依不饶地试图说服沈一尘,“我是修道之人,降妖伏魔是我的职责!我怎么能看着你被这恶鬼害死呢!” 盛夏的太阳毒辣,路上的行人不多。这大叔就像个围着人打转的蜜蜂,不停地在沈一尘耳边念咒,劝他要珍惜生命,劝他要多买两张符纸驱邪,而沈一尘却一路沉默。 直到他一脚踏进沈山居的大门,抬头便看见店铺柜子上的一抹红衣衣角。 沈一尘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刚才说要怎么捉鬼来着?” 他耳边的念咒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啊?”沈一尘的态度转变得太过突然,大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一尘视线从那一抹红衣上移开,目光平静地在大叔身上扫过,“你打算怎么捉鬼?” 那目光就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让大叔不由得一哆嗦。 可当他再转眼一看,又看见沈一尘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就像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大叔甩了甩脑袋,只当是天气太热,给自己热出幻觉了。他提溜着眼珠环视了一圈店里的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商品,手中刚要拿出来的符纸又被他塞回了布袋里。 不似之前强硬的假笑,大叔顿时喜笑颜开,“依我看,最好还是做个道场,彻底将这恶鬼消除了才好!” 谢灼一直高坐在柜子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没想到沈一尘竟然真的指望找个破道士就能对付他。 入夜,空气里还残存着白天的热气,后院已经摆上了不少做法的道具。 大叔在摆满道具的案桌前有模有样地念咒施法,将燃烧的符纸抛在空中,嘴巴用力一呼,大片火光便顺轰然一下燃起,可那刺眼的火光还没来得及熄灭,大叔便感觉到后背一凉,一阵风起,案桌上的烛火扑闪了两下,忽地熄灭了。 大叔愣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身后,见沈一尘端坐在茶桌边悠闲地泡起了茶来。 那茶不知道是用什么泡的,风一吹,那股清香味便淡淡地四散开来,让人心里莫名地安宁。 大叔定了定神,反手便抄起案桌上的一把剑,剑尖挑起一张符纸,指向虚空,低声念了一串听不懂的咒,随后大声喊道,“你这作恶的小鬼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刚落,院里走廊上的灯忽地滋滋啦啦作响,挣扎着闪了两下便熄了。院里一时只剩云层里透下来的月光,可这月光却隐隐约约泛着些绿。 恰巧此时,大叔突然听见一声嗤笑,那笑声充满了不屑,带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的后脖颈蔓延开来。 大叔头皮一麻,脱口而出道,“是,是谁!?” 空气里早已没了夏日该有的热气,风一吹便冷得人发颤。 谢灼垂眸看了一眼大叔抖成筛子的腿,回答道,“不是你让我现身的吗?” 大叔举着剑的手猛地一抖,他僵着脖子寻着声音的来源,缓慢地转过头去,下一秒便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眸。 哐当—— “啊啊啊!!!” 剑砸落在地的声音与大叔杀猪般地惨叫声同时响起,大叔终于受不住,双腿瘫软在地,他连忙倒退着,朝远离谢灼的方向爬去,没爬几步便被什么挡住了退路。 大叔顺着椅子脚往上看,看见了沈一尘那张让人如沐春风的俊脸。 大叔像是看见救星一般,一把抱住沈一尘的腿,指着凭空出现的谢灼喊道,“救命啊!!!真的有鬼啊!!!” 沈一尘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平静地回了一句,“我知道。” 说完他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茶,这才垂下眼眸,望向瘫在他脚边的大叔,笑道,“要是没鬼,请你来干什么呢?” 有鬼还能笑得这么如沐春风? 沈一尘这笑容在如今的大叔的眼里恐怕比见鬼好不到哪去。 大叔本来只是想诓骗点钱,哪里想到真能遇见这些魑魅魍魉,他一边胡乱抓起兜里的符纸丢出去,一边大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沈一尘出声提醒道,“道长,还没结账!” 命都快没了,那还顾得上钱不钱的事! 谢灼看着那人狼狈逃离的背影,抬手佛开飘向他的符纸,那些符纸还没来得及靠近谢灼的身,便化作一团团火光,变成了灰烬。 谢灼抱起双臂,散漫地靠在长廊的柱子边道,“这就是你口中厉害的捉鬼师傅?” 沈一尘没说话,目光在飘落至脚边的纸灰上停留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灼皱了皱眉道,“你的捉鬼师傅可奈何不了我,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提的交易,否则…” 沈一尘闻言抬头望向谢灼,只见谢灼一改往日模样,他周遭黑气缠绕,脸色森白如纸,原本一双黑亮的眼眸变成了血红色,整个人阴森得不像话。 “否则什么?”沈一尘问。 谢灼往前走了两步,他俯下身,血红的双眸直直地望着沈一尘,片刻后,他忽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否则我不建议在灰飞烟灭前多拉一个人陪葬!”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十足,可沈一尘却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谢灼靠近的瞬间,他突然在这周遭森冷的凉气中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灼烧感。 而这灼烧感的来源竟是他脖颈上佩戴的那颗红珠! 谢灼似乎也有所感,他脑子嗡地一下陷入眩晕中,一种强烈的归属感猛地冲入四肢百骸,就好像那本该是属于与他的东西。 在即将被这股力量冲得昏死过去前,谢灼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随后便迷迷糊糊看见一抹红色亮光,那亮光似乎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一头扎了进去。 周围的冷气瞬间消散,院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月光如往常一样皎洁无暇,而沈一尘望着胸口处灼热感逐渐消散的红珠愣了半响。 就在刚才,这位声称要拉着沈一尘陪葬的祖宗突然一头钻进了沈一尘的红珠里。 沈一尘,“……” “谢灼。”沈一尘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沈一尘抿了抿唇,又喊道,“祖宗,出来。” 祖宗装死。 沈一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早就料到谢灼跟这珠子可能有些渊源,也能感觉到谢灼确实不同于其他小鬼,只是不知道他的实力具体在什么位置。 沈一尘观察过,那大叔虽然是个假道士,但他身上的东西却不全是假的,就比如那些被他慌乱间撒出来的符纸,有部分确实有驱鬼辟邪的功能,可这些对谢灼却起不了一丝伤害! 他本意只是想探探谢灼的实力,可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珠子自他出生便贴身带着,如今这珠子里藏着鬼,他是带还是不带? 还没等沈一尘想出个结果来,便收到了一个消息,陈长生的爷爷去世了。 葬礼安排在三天后举行。 凌晨四点半,山中万耐俱寂。 大巴车拉着一车人盘旋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山路崎岖漫长,车子一路往山的深处开去。 这是陈长生爷爷的送灵车,车里都是亲友,她们需要赶在天亮之前将老人下葬。车里起初还有三两句讨论低语,后面渐渐地也安静下来。 沈一尘坐在陈长生的旁边闭眼休憩,大约半个钟头后,他忽地睁开眼睛,清明的双眼环视了一圈车里,一切都还算正常,如果忽视掉身旁的人苍白如纸的脸的话。 沈一尘皱了皱眉,两根手指探在陈长生的额头,发现他这具身体已经只剩空壳了,而沈一尘给陈长生的符包里的符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变成了一撮纸灰。 符纸成灰,代表陈长生的魂魄现在已经不在人间了,陈长生这次遇到的困难恐怕不是一两个孤魂野鬼那么简单。 不过幸好,沈一尘当初在符包里多加了一张滴了指血的符,名叫指引符,沈一尘端坐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后,沈一尘看见了一个飘着雾气的荒野,天上的月亮幽幽地散发着绿光,照在满是枯枝横丫的小路上,这里仿佛没有生灵,一切都透着股死气。 但是没看见陈长生的身影,沈一尘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从这条路的深处传来。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前挂着两盏同样发着绿光的灯,车前还坐着两个面目可怖的人,他们手中拿着锁链,竟是地府的鬼差! 找到了! 片刻后再次睁眼,沈一尘环视了一圈四周,车里依然满满当当,可这些陌生的面孔哪里还是陈家送葬的亲友,她们一个个目光呆滞,脸色青白,分明是一群已经去世的鬼魂!他们对于沈一尘的到来似乎并无所觉。 陈长生还靠在一旁沉睡着,沈一尘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将一旁的陈长生弄醒。 陈长生迷迷糊糊地睁开哭得红肿的眼睛,下意识地也环视了一下四周。 “!!!!!??!!!” 陈长生刚偏向身后的脑袋又猛地转了回来。 他脸色瞬间煞白,那瞬间的视觉冲击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闭着眼缓了好久才偏头看向身旁,颤着嗓音低声问了一句,“你是尘哥吗?” 沈一尘,“……” “嗯。”沈一尘回答。 在得到沈一尘肯定的答复那一刻,陈长生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他下意识地往沈一尘身边缩了缩,压低的嗓音仍然止不住地发抖,“我们这是在哪儿?” “送灵车上。”沈一尘回答。 只是这送灵车并非是他们来时坐的那辆,这是去往地府的车,而这车上坐着的都是要去地府报道的亡魂。 就在一天之前,同样是一辆上山的车,恰逢暴雨冲山,车子滑出山崖,无人生还。 正好今天鬼差接魂,送灵车与这一车亡魂阴阳交错,陈长生手上抱着的骨灰盒是亡者之物,所以阴差阳错地被这一车亡魂拉上了车。 活人跟着亡魂入地府,九死一生。 这应该便是陈长生前几天算出来的那个死劫了。 第4章 送灵车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长生双手死死抓着沈一尘的手臂,声音都抖成了筛子,“我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那些从始至终都呆滞着的亡魂突然有了反应。 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转过来,幽幽地盯着他们。 一秒,两秒… 车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那些鲜红的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们的眼眶、额头、全身各处涌了来了,越流越多。 亡魂最忌谈及死亡,是陈长生那句话里的“死”字唤醒了他们对于死亡的一部分记忆。 他们现在这满身污血的样子,应该就是他们死前最后的模样。 陈长生:呜~ 陈长生又往沈一尘身边挪了挪,整个人都快要贴在沈一尘身上,沈一尘现在就是他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沈一尘扫了一眼车内的情况,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脖颈间的红珠突然亮了一下,一抹红色烟雾飘出了窗外。 下一秒,车子猛地刹车了。 陈长生一惊,嗓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怎么了,车怎么停了!?” 沈一尘也是动作一顿,他掀开车帘一看,送灵车停在了一个桥头,车门前的两盏灯笼前后晃动着,幽幽的绿光堪堪照亮河对岸的光景。 一朵朵红色艳丽的花朵在无尽的黑暗里绽放,像是嗜血的鬼魅,极致艳丽,极致诱惑,与岸这边死一般的荒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彼岸花,是开在地狱里的花! 过了这桥便是真正的入地府了! 而此刻,一位长发高束,红衣箭袖的少年正抱臂站在桥头,只身一人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您这是做什么?”鬼差问道。 谢灼却反问道,“截道,看不出来吗?” 那鬼差汗颜,他脑子里飞速旋转,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们是什么地方惹到了这位。 谢灼没有再搭理这鬼差,径直走向车边,幽幽的绿色灯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笑格外地阴森吓人,他开口便对着沈一尘道,“你要死到临头了!” 沈一尘,“……哦。” 谢灼,“?” 谢灼狐疑地打量着沈一尘,问道,“你不怕死?” “怕……”这声音听着有些抖,可却不是来自于沈一尘。 谢灼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处,一只颤抖的手从沈一尘身后举起,随后探出一个脑袋来,肿得像核桃的双眼无辜地望着沈一尘和谢灼。 “我怕!”,陈长生气若游丝,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他指着车里的亡魂说道,“你们一说那个字,他们就盯着我看!!” 那些从亡魂身上流下的血越来越多,大有一种永远也流不尽的感觉。黑色的怨气从他们身上逐渐溢出来,无声无息,却能让人感觉到他们心里巨大的不甘和痛苦。 这些亡魂醒了! 幸好这辆送灵车对亡魂有压制作用,否则他们早就被这些亡魂身上的怨煞给包裹了。 沈一尘皱了皱眉,他的鞋底被血污侵染,抬脚间,那些粘腻的血便像一双双大手般牵扯着他,仿佛要让他跟他们一起留在这里。 谢灼倒是很无所谓,他懒散地靠在窗边,对着沈一尘弯眼一笑,说道,“我可以救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沈一尘垂眸望着谢灼,问道,“什么条件?” 谢灼脸上的笑容淡去很多,他目光落在沈一尘脖颈间的那颗珠子里,思绪被拉回到醒来之前的那些梦里。 …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他们怎么都看不见?” “因为他们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那声音温沉,听着让人觉得很安宁。 红色的衣角在树枝下晃动,“所以你能看见我是因为你的修为吗?” “不是。”那人回答,“是因为我这双眼睛。” “眼睛?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他没得到回答,画面一转,他们来到了城门外,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眼中只有一个孤身而立的背影,青白色的衣袍被血染成了暗红色,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他的心没来由地很疼,像被人在心上掏了个大洞,冰冷的风直往洞里转,疼得他浑身发颤。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片孤寂的景象里,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天命人,累世修行,今生圆满,超脱生死,跳跃轮回。你不后悔?” “绝不。”那声音依旧温沉,却铿锵有力,语气间的坚定让人心下一颤。 “不要!!!!”那道堵在嗓子眼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喊了出来。 谢灼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醒来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快到地府的阴阳桥了,再转眼一看,竟看见沈一尘稳稳地坐在送灵车上。 … “我要知道你身上那颗红珠是从哪儿来的。”谢灼说,这就是他救沈一尘的条件。 沈一尘闻言沉默了片刻,眸光隐秘在一片昏暗的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短暂地沉默之后,谢灼听见沈一尘回答道,“成交。” 谢灼满意地笑了,他当即回过身对着鬼差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两个人我要了。” 鬼差,“???” 你在说什么? 其中一位官服崭新的鬼差大概是觉得自己作为官差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怒斥道,“你敢阻碍鬼差办事!” 谢灼想了想,很是真诚地问道,“为什么不敢?” “找死!”,那鬼差闻言怒火中烧,锁魂链瞬间从手中飞出。 “等一下!”另一个鬼差连忙出声,可是话音未落,那锁魂链就已经直袭谢灼而去。 可谢灼却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不躲不闪,连头都没有偏一下。而那攻势十足的锁魂链攻却突然在离谢灼不足半米之处停滞不前。 绿色的微光下,可以看见锁链与谢灼之间有一层薄薄的黑雾。 那鬼差见状眼睛猛地睁大,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可能!?他竟然能躲过锁魂链的攻击!” “蠢货!”另一个年长一些的鬼差低声斥骂了一句。 岂止是区区锁魂链,就是再来百来个鬼差也不会是谢灼的对手,要不是他身上那道至今成谜的天谴,估计现在都已经是统管一方的鬼王了。 谢灼站在这黑雾里,噗呲一笑,黑雾瞬间炸开,化做数十把利刃飞散出去。 两个鬼差被强大的气流掀飞在地,数十把利刃悬在他们的周围,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年长的鬼差见状,眼珠子一转,连忙讨饶道,“大人饶命!他是新来的鬼差,鬼龄还小,不懂事儿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谢灼本就无意生这事端,他闻言撇了一眼那个被吓得呆滞在原地的鬼差,手轻轻一挥,那数十把黑雾状的利刃便消散在空气里。 险些魂飞魄散,那年轻的鬼差瞬间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开工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的事,估计他有些怀疑鬼生。 就在谢灼收手之际,在送灵车周围,一抹近乎透明的,隐约有细细的银光流动的护盾结界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下一秒,陈长生撩开窗帘探出头来,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我,我们能走了吗?” 谢灼闻言,抬眼往车帘内望去,只看见半张清隽的侧脸掩在这幽冥灯的昏暗光线下,冷清又神秘。 谢灼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又实在没想到到底是哪儿不对。 “大人,这些都是上了名册的亡魂,您要是带走了我这…我没法交差呀!”那位年长一些的鬼差壮着胆子卖惨道。 思绪被打断,谢灼从沈一尘身上收回了视线,开口道,“我要带走的这两个人可不在你那册子上。” 鬼差见谢灼神色认真,心中顿时察觉到不对,他立马拿出勾魂册核对了一番,果然多了两个! 幸好谢灼拦住了他们,否则一旦过了这阴阳桥,入了地府冥界,这两个人即使阳寿未尽也很难再回阳间了。 到时他们也难逃失职之罪! 理清这其中的要害之后,鬼差立马转身给谢灼拘礼道,“多谢大人提醒,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灼无意为难这些鬼差,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沈一尘和陈长生带走了。 可回阳间的路上,全程都吓得哆嗦的陈长生却突然放缓了脚步,他迈着犹豫的步伐,一步三回头。 “怎么了?”沈一尘问。 “是所有的人死后都会经过这里吗?”陈长生问。 “这是去地府报道的必经之路。”谢灼回答道。 陈长生闻言一双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我爷爷也会经过这里吗?” “我是不是还能再见一见他!?”陈长生问。 陈长生的父母长期忙于事业,他从小就跟着爷爷长大,爷孙俩的感情很深。 但陈家老头儿这病来得突然,人走得也快,一阵兵荒马乱间,人就已经没了气息,陈长生还没来得及跟爷爷好好地告别。 “理论上可以。”沈一尘说道,“但你的魂魄已经离体太久,再待下去,就真成死人了。” 陈长生闻言落寞地低下了头,连接人间与地府的路又黑又长,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陈长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他又回到了车上,身后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那个又小又轻的骨灰盒依然被他捧在怀里。 天即将明的时候,一铲铲黄土洒在坑里的骨灰盒上,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个小土包。 沈一尘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取下了眼镜,对着土包旁的一处微微颔首。 “你有什么想对你爷爷说的吗?”沈一尘问。 陈长生手里拿着铲子的动作一顿,“其实我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带我去祭祖,我总觉得无聊,撒了不少的泼,我当时不明白一堆黄土有什么好值得祭奠的,现在我懂了。” 陈长生低下头,一滴泪落进黄土里,“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爷爷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拂过发顶,像是带着叹息的抚摸,陈长生茫然地抬起头,眼泪挂在下巴要落不落,他看见了沈一尘拿在手里的眼镜,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爷爷是不是在这里?” 沈一尘看了一眼招呼着亲朋陆续离开的沈父,这才低声应道,“嗯。” “爷爷!”,陈长生顿时放声大哭起来,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有爷爷在,他哭得像个几岁大的孩童,“爷爷,你能不能不要走…” 凌晨的山间寂静,陈长生的哭声在山间回响,亲朋们听见动静都纷纷回头望过来,眼中都难掩哀伤之色。 陈老头远远地站在土堆旁,望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这一生便定格于此了。只是临了了还是放心不下这从小带大的孙子,想着守在这里再多瞧一眼。 山下的公鸡打鸣,沈一尘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他该走了,好好告个别吧。” 陈长生点点头,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说道,“爷爷,你编的那本卦术书已经被我偷偷藏起来了,我爸不知道。还有后院你养的那池锦鲤,我爸每天都在喂,活得很好。家里人都挺好的,你放心。”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陈长生知道,那是他爷爷的手抚过了他的脑袋。陈长生朝着逐渐向远处晃动的野草,哽咽着喊道,“要是想我们了,记得多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