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1章 应县 宋政和五年,北地风雨飘摇之中,靺鞨人部族于北方崛起。 完颜阿骨打建国,国号为“金”。 曾为大辽藩属的完颜氏,立国后迅速一统浑河沿岸,收服大小部族,与大宋立下“海上之盟”,联合攻打辽国。 宣和五年,上京城被金国攻陷。 天祚帝耶律延禧仓皇出逃,皇族奔散。以镔铁立国之契丹人所建立的大辽,享两百零七年国祚,步入穷途末路。 宣和六年,燕云十六州,应县: 寒风凛冽,候鸟南归,雁门关下草木枯黄。 十日前,一支两万余人的部队在朔州集结,如入无人之境,四处劫掠,所过之地,黑烟四起,焦尸遍地。 这支军队由金国大将军完颜宗翰所率领,他们牢牢把守各城之间要道,于佛宫寺至繁峙县之间,建立起稳固的防线,四处盘查所谓“辽人余党”的下落。 唯独主帅完颜宗翰心中清楚,此行中,他肩负着一个关乎大金国运的重要任务。 佛宫寺中有一木制高塔,塔周飞鸟啼鸣,成千上万的鸟儿环绕木塔飞翔,形成壮观奇景。 “抓住了!抓住了!”金兵们粗鲁地吼道。 兵营中一阵骚乱:“奸细在这里!” 完颜宗翰正在寺内主殿中与亲信商议,听得动静,走出寺门。 只见亲兵押着一名身材瘦高的青年前来寺前空地,以棍棒击打那青年膝弯,令他跪下,喝道:“跪!” 青年被黑布蒙着眼,身着暗红色武衣,腰畔垂金线结穗,背在身后的长剑被收缴,与木制腰牌一同放在托盘上,端在另一名亲兵手中。 完颜宗翰露面时,亲兵将那腰牌奉上。 完颜宗翰接过,以拇指摩挲,上以阳文刻“项”字,腰牌下系着一个小小的金色铃铛。 “这奸细身上还有印!”亲兵捧出一个小盘,说道,“是宋人!今晨我们发现他在营后使妖法,以水为镜,释出浓雾。领兵到得那处查探究竟,发现了他。这厮已混入咱们军中有一段时日了,穿的咱们的军服,跟随咱们一同行动……” 亲兵再取来这名奸细穿过的金兵军服,朝完颜宗翰出示。 完颜宗翰逐一检视此人的印鉴。 “大宋驱魔司使,项弦。”完颜宗翰缓缓道,语气中充满了疑惑,“驱魔司?”说毕又看看身边亲信,亲信俱是一头雾水,从未听过这等官职。 被称作项弦的年轻人,虽被蒙着双目,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没听过?” “把他的布条取下来。”完颜宗翰吩咐道。 蒙眼布落地,项弦抬头,与完颜宗翰对视,金国大将军与一众亲信俱不禁动容,这青年当真一表人才,浓眉朗目,英俊无比,眉眼间带着一股蓬勃的英气。 即使面前是统御金国数十万兵马的大将军,项弦也毫无惧意,眼神中带着三分认真、七分玩味,盯着完颜宗翰上下打量,仿佛对方才是战俘。 完颜宗翰已逾不惑之年,在金国权倾朝野多年,面对这审视,竟生出隐隐不安。 完颜宗翰:“你受谁人指使而来?” 项弦:“贵国派出大军,将佛宫寺团团围困,又大费周章四处搜查,究竟在找什么?” 完颜宗翰脸色一沉:“弱宋的消息倒是灵通。前些日子在繁峙县中,伏击我军那厮,想必也是你的同伙了。” 项弦表情微变,疑惑道:“同伙?” 完颜宗翰冷笑道:“弱宋不思进取,被辽国打得屁滚尿流,如今又煞费苦心,豢养你们这些妖人为祸,自取灭亡罢了!” 项弦笑了起来,说:“想必完颜将军到得此处,也是受‘妖人’指点而来的罢?” 完颜宗翰心念电转,微微皱眉,喃喃道:“你都知道什么?” “佛宫寺相传为萧太后萧绰,在百年前亲自主持所建。”项弦说,“寺下地宫中,有一件与中原气运息息相关的重要物事,相传谁得到了它,谁就有决定神州命运的强大力量。是这么说?” 完颜宗翰色变,这名身份满是谜团的年轻人,竟如此清楚他的目标! “大将军,”项弦虽依旧单膝跪着,却不失其风度,礼貌地问,“冒昧地问一句,您找到那玩意儿了吗?” 完颜宗翰沉默不语,朝亲信递了眼色,面前此人说得实在太多,周遭亲兵俱已听去,风声走漏得飞快,万一在朝野中传成谣言,归国后,他定将遭受无尽的攻讦。 须得私下审问奸细。 项弦却又正色道:“看你脸色,想必没有,但即使没找到,也终归不能朝寺里的僧人用刑。出家人有什么错?” 完颜宗翰不理会他,转身入内。 项弦:“话还没说完,这就想走?一国大将军,怎么这么没礼貌?” 所有人同时怒道:“大胆!” 项弦那口气竟是训小孩般,完颜宗翰自然不可能受激,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下令剜去他双眼,给他一点教训之时—— 项弦轻轻地动了一下。 完颜宗翰倏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随着项弦站起身,捆住他的牛皮绳索尽数起火,燃成灰烬飘散,身上的烈火却丝毫不曾烧毁他的衣物。 “抓刺客!”完颜宗翰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项弦整理武袍袖口。 亲兵们纷纷手持武器涌上,一道火光扩散,所有人轰然倒飞出去! “你不仅没有规矩,还没有好奇心。”项弦抬手凌空一握,自己被收缴的武器连剑带鞘飞回,被他负于背上。 完颜宗翰一退再退,面如土色,他自出生起便从未见过如此妖术,差点就骇得大喊,然而多年出生入死的本能在驱使着他迎战,哪怕对方是妖人,亦不可惧场逃跑。亲兵们从寺内涌来,挡在完颜宗翰身前,动静已惊动了在外的大军,数千人冲到佛宫寺前,占据了高处的弓兵挽弓搭箭,指向场中项弦,而刀斧手如潮水一般散开,将他团团包围。 项弦第二次抬手,召来自己的随身小包,又一抖,将被搜走之物全部收了回来,将木牌扣在腰畔。 完颜宗翰死死盯着项弦的动作,面如土色,片刻后突然动念,起了招揽之心。 “勇士!”完颜宗翰放下剑,能屈能伸,试着与项弦说和,“既有此一身本领,何必屈居人下?先前乃是我有眼无珠……” 项弦没有拔剑,只是走向完颜宗翰,下一刻,他的身影骤然间消失! 全场士兵发出大喊,紧接着佛宫寺一楼门窗爆破,上百名亲兵的躯体从四面八方被弹飞出来,项弦只是一闪,便已到了完颜宗翰面前。 “弱宋弱宋,”项弦的声音道,“一口一个弱宋,这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弱宋!” 项弦竟是不出佩剑,双手空空,拉开太祖长拳架势,这拳路完颜宗翰曾朝汉人参赞学过,下意识抬手格挡时,项弦那一拳却绝非凡人修为可比,当即力压千钧,泰山压顶,挡无可挡。 完颜宗翰被一拳揍在正脸上,发出骨骼爆裂的声响。项弦变换拳路,侧身挑踢将他铲起,一招漂亮潇洒的回旋,把完颜宗翰重达两百斤的躯体轻飘飘地击上空中,“当”一声撞在了佛宫寺正门外的大钟上。 所有人恐惧大喊,项弦抽身后退,箭矢犹如暴雨般飞来,他却闪身进了佛宫寺释迦塔中。片刻后刀斧兵冲上,那身影从侧窗疾射出了佛宫寺。 “大将军?”项弦的声音紧随而至,去而复回。 完颜宗翰被揍得眼眶爆裂,头破血流,被亲兵从钟下扶起来,已气息奄奄,正以为项弦要借离开之际放几句警告之语时,项弦蓦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还好吧?”项弦亲切地说,“您看您这眼睛,都差点掉出来了。” 亲兵们疯狂大吼,冲上前去与项弦拼命,项弦只是一个响指,便释放出气浪,将完颜宗翰的护卫全部推开。 完颜宗翰充满恐惧,看着项弦,再次软倒下去,疯狂挣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满头满脸都是血。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一天死在这儿。 幸而项弦礼貌地说:“来,我这儿有特效药,红色的内服,白色的外敷。” 项弦递给他一个小纸包,完颜宗翰已彻底混乱了。 “后会有期。”项弦做了个“再见”的动作,化作虚影刷然消失。不多时,金军的后账燃起了大火,引发了新一轮的慌乱。 半刻钟后,应州城地牢外传来两声闷响,守门的金兵软倒下去,项弦出现在地牢门外,取出看守身上的点录名册对照——此地所关押囚犯,俱为应州县内的辽国官员与佛宫寺的僧人。 项弦躬身,双手推开地牢大门,一道强光投入,照得囚犯们睁不开双眼。 “各位,”项弦说,“你们自由了。” 正在地牢内诵经的僧人们朝着项弦望来,项弦朗声道:“想活命就尽快离开,我在金国的军营中放了火,只管得一时。” 项弦用收缴来的钥匙挨间开启牢门,官员们纷纷离开。地牢深处,一名老和尚正面壁而坐。 项弦说:“请问,您是流云大师么?” 老和尚问:“感谢施主救命之恩。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朔州全境已落入金国之手,根据金、宋海上之盟约定,不久后将交还予宋。”项弦答道。 身边有和尚朝他合掌,入内去搀扶老住持。 “大辽败了?败退至何方?”另一名得以脱出牢笼的文书官模样的年轻人问。 项弦知道他们被关了很久,与外界不通消息,答道:“这世上,已再没有辽了。” 诸多官员先是一愣,继而号啕大哭,唯独流云大师没有动,只背对项弦,低诵法号。 “你是辽人还是宋人?”又有官员哽咽问道,“陛下呢?驾崩了?” “这重要么?”项弦此来只为了搭救佛宫寺的僧人,官员们簇拥在他身边,不停地询问,项弦只觉麻烦,将他们挡开,走进牢房。 “大师,”项弦跪坐于老住持身后,双手合十,说,“我乃大宋驱魔司使项弦。” 流云住持经受了诸多拷问与折磨,身上伤痕累累,披着一件残破的僧衣,手持念珠,说道:“我知道你,汴京的项副使,持剑人……” 项弦说:“金人暴虐残忍,四处追索天命之匣下落,佛宫寺被洗掠,匣中传国玉玺失落。为免被敌人取得,为祸苍生,在下还请大师顾念苍生,指点一二。” “宋人!”正要离开地牢的官员们听见时,又转身朝项弦怒吼道,“正是你们宋人背信弃义!与金国勾结,屠我大辽子民,侵我大辽国土!” 项弦勃然大怒:“有完没完了!” 声音在牢房里震响。项弦又朝老住持道:“大师请稍等片刻,待晚辈先教训这群不识趣的家伙。” 项弦作势起身,那群文官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施主既心系天下苍生,何必又多生杀戮?”流云住持缓缓道,“驱魔司以守护人世为使命,不得介入凡间战争,天魔迄今尚未转生,你肩上担子极重,乃是应劫之人……” 项弦认真地听着,流云住持又道:“应县一年前被金兵所攻破,地宫内的匣子,交给了俗家弟子公孙邦。 “我令他逃往玄岳山,妥善保管,以免有心人得知。若有危险,索性将其抛入山涧之中。 “都道其为‘天命之匣’,得匣者得天命,在老朽看来,所谓‘天命’,不过俱是缘法,种下什么因,便得什么果,世间万物兴灭,俱为因果轮转,项施主,不可太执着……” 流云住持的声音渐低下去,片刻后一缕如游丝般的气息竟彻底消失,在狱中坐化。 一众僧人纷纷在牢内席地而坐,齐声念诵经文。 待得经文诵毕,项弦沉声道: “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功德圆满,恭送流云大师。” 欢迎各位回来 本文共一百零六万字已写完 不想追连载的朋友可以等完结后再一次看 完结后的番外将随实体书附上 《清平梦华录》不是山海明光系列最后一本 以后还会有讲述鸣条之战的《汤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应县 第2章 重逢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太行山犹如大地拱起的岩石巨浪,惊涛拍岸,凝于晋地西陲,崇山峻岭绵延向天的尽头,抵挡来自北方的暴风雪,在此地化作玄岳拔地而起。 玄岳山位于大同府,乃燕云十六州中,云州的兵家必争之地。 魏孝文帝拓跋宏曾下令在玄岳山建一寺庙,为“天师”寇谦之道场,其后巍峨悬空寺于此地加建成型,历经八百年风霜,几番修缮后成为天下奇景。 天空中阴云密布,北风呼啸,深秋的一场暴风雪正在成型。 项弦单骑前来,对照僧人们为他标出的地图方位,在悬空寺下的废村前抬头眺望。 村落早已在多年大战中化作了一片废墟,然而在渺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一定还有人避战火而居。 项弦放慢马速,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而行。到得山腰上时,栈桥已不再能承受马匹的重量,项弦拴马树前,改为步行。傍晚时天色昏暗,他找到一块避风的巨岩后,拾来树枝,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红色的羽毛,置于篝火堆上。 堆放于一处的树枝被引燃,升起温暖的火焰。 项弦从随身包裹里取出干粮,吃过晚饭,喝了几口皮壶中的烈酒,就地枕着剑鞘入睡。 北风怒号,细雪飘落,却避开了篝火堆一丈方圆的空间,仿佛这里有着奇特的结界守护。 项弦入睡的身姿犹如他的佩剑,笔直而规整,双手叠放在胸膛前。 世界只余“呼呼”的风声与山中松柏“唰唰”作响。 临近清晨,所有声音消失了,万物一片静谧。 项弦在那静默中出声。 “跟了这么久,不出来打个招呼?” 正靠近他的黑影被惊动,再次拉开距离,项弦却更快一步,不见其弹起,身形已如一阵疾风,欺至近前,出拳! 跟踪者下意识与他拆招,两人飞出了悬崖,身在万丈高空之中,发出拳脚相撞的闷响,身周雪花犹如被禁锢,在气劲相撞中刷然爆散! 项弦出拳时只觉空气里带着力劲的黏滞感,顿知对手旗鼓相当,不可轻敌。项弦与他在坠落的过程中飞速交换了不下二十式,彼此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同时坠向谷底! 从近百丈高崖坠下,眼看即将被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之时,项弦射出一道钩锁,缠在崖畔松树上,在山涧一荡;对手则亮出匕首,朝崖壁上一钉,火花铿锵迸射。 两人各自借着缓冲,安稳落地。 借着清晨的微光,项弦看清了偷袭者的模样,对方身穿黑蓝武袍,武袍外又穿戴了亮银打造的简单甲胄,左肩戴甲,胸膛则有一斜系的护心镜。 敌人长身而立,身高与他相仿,五官深邃俊秀,眉形似北地汉人,双目中隐约带着一抹灰蓝色的反光。 他的皮肤白得不像常人,犹如长居墓中、不见日光的鬼魅,眼神里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妖艳之美。 被他直视之时,项弦竟隐约有种眩晕感,那眩晕感突如其来,很快就被毕生修为所驱散。 “兄台,你从进大同府就追在小弟身后,”项弦沉声道,“究竟有何贵干?” 偷袭者冷笑一声,抬起手掌,掌中出现了一物——项弦的腰牌。 项弦顿时色变,那蓝衣青年已不再恋战,抽身离开。 项弦绝不能容忍他就这么离去,当即稍一躬身,化作笔直利箭疾追而去。蓝衣青年展开双臂,犹如飞鹰般投入悬空寺,然而项弦所过之处,卷起一道狂风,就像流星笔直坠向他的逃遁之地。 “别走!”栈道上,项弦的怒喝回荡于群山中。 悬空寺东侧,废弃楼台前,一声爆响,木台与砖瓦飞散,现出石刻的古佛尊容。 项弦总算截住了对方去路,锁定了他的全身动作。 蓝衣青年做起手式,手中现出一把缠绕着靛蓝色烈焰的唐刀。 项弦依旧空手对敌,稍一使力,脚下栈道木板哗啦破碎。 他借力冲近,蓝衣青年在空中一式旋劈,项弦避开刀势,以空手入白刃的神技,竟是悍然来抓他的兵器,青年再抖腕,两道刀气纵横交错袭来,项弦只得后仰避开,收拳出腿。 蓝衣青年唐刀尚未回转,以刀柄一横格挡。 一道锋锐气息射去,项弦蓦然抽身,平掠三丈,刀气带起数缕断发在空中散开,侧脸被划出一道红痕。 两人短暂交锋后再次分开,各自站立于悬空寺西陲两道断柱顶端,蓝衣青年改而双手握唐刀,项弦食指中却旋着一枚玉玦,朝对方笑了笑。 那是个雕琢精美的龙形玉玦,通体晶莹剔透,内里隐有蓝光闪烁。 蓝衣青年:“……” “交换信物?”项弦道,“让我看看,你还带了什么?” 项弦盘膝坐在柱顶,又朝那青年晃了下从他身上摸来的小腰包,开始检视战利品。 蓝衣青年:“………………” 小包中全是那人的随身之物,还有一些信件。项弦很有分寸,没有冒冒失失地拆信。 他取出一张太行山的地图、一个古朴的药瓶、一些碎银,以及一枚琥珀方印。 “萧什么?”项弦把印鉴盖在手背上,说,“萧琨?哦?你叫萧琨?” 项弦把对方的随身之物翻了个底朝天,那名唤萧琨的蓝衣青年当即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唐刀蹿起蓝色烈焰,朝他疾冲而来! “哟!这儿怎么还有张出生纸?”项弦尚未翻完,金雷之声大作,萧琨的攻势已到了面前。项弦不得不将战利品以布包草草一兜,起身迎敌。 悬空寺木柱折断,发出巨响,沿途两侧木栈道俱化作碎屑飞滚,乌云聚合,雷云咆哮,射出旋转的冰晶与飞弹,朝着项弦追踪而来。 项弦成功激怒对手,知道必须拿出真本事了,否则这厮气得发狂,整个悬空寺都会在这强悍气劲下垮塌。 他顶着那青年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一退再退,伸手到背后,解下佩剑,却不将它拔出鞘,只连剑带鞘横于身前。 项弦挽了个剑花,欺至近前,萧琨悍然不退,以唐刀撩起一道晦暗天幕下的闪月,直取他的咽喉。 项弦抽剑! 一道金光横亘世间,鞘中藏剑犹如有灵之物,嗡嗡作响,只出三分剑刃,金光已令萧琨无法直面,光芒在两人面前爆发如骇浪。 铮然声响,项弦再收剑,锁住了萧琨的唐刀。 “去罢!” 随着巨大的推力,萧琨撞向悬空寺,撞破外墙,坠向释尊像身前。他反应极快,尚未落地就已卸去疾冲之力,蓦然站起,朝向天空。 萧琨猛烈喘息,高处传来项弦的声音:“好身手。” 萧琨手按唐刀,身上被刺穿、刮破的伤口自发快速愈合,正在他以侧躬式,将用手掌抚过刀刃发出惊天一招时,项弦却做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在悬空寺外闪身消失了。 萧琨平静下来,收刀,发出刃鞘相撞的清音,追着项弦而去。 项弦沿高崖吊桥飞奔,离开悬空寺区域,回头再看,已甩开了萧琨。 这家伙当真好身手——项弦心想。好久不曾这么打过架了,他究竟想做什么?耽误一夜,悬空寺外又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打斗,消息早已惊动了大同府中的金军,完颜宗翰受到奇耻大辱,绝不会甘心。 项弦站在风雪山巅,眺望远方,金国兵马正朝着此地汇聚。 他几下纵跃落入山谷,在隐蔽处端详地图,寻找那名唤公孙邦的俗家弟子藏身下落。是日,穿过玄岳山中幽径后,项弦抵达一处隐世村落中,村内只住了十余户人家,俱是燕云十六州毁于战火时,进山避难的大同府住民。 “认识一个叫公孙邦的人么?”项弦打听道。 村民们纷纷警惕地看着他,项弦解释道:“我是流云大师派来的。” “不知道。”正在取水的村人答道,“出去吧,这里与世无争,不清楚你们的恩怨。” 项弦略有点烦恼,不少人来到村口看他,片刻后,目光挪到他的玉玦上。 项弦先前将从萧琨那里夺来的玉玦代替自己的腰牌,别了上去,此刻这枚龙形玉玦正在发出微弱的光,并嗡嗡闪烁。 世间法宝大多认主,想必是被他强取了来,正在呼唤原主人,但项弦不在乎,还是眼前正事儿要紧。 项弦有了主意,认真道:“佛宫寺弟子公孙邦,于危难时受我寺重托保管法器,我乃寺内护法,流云大师着我前来取回,若有下落消息,还请各位施主不吝告知。” 说毕,项弦取了羽毛,并在双掌中,身体焕发出温暖火焰,烈火在他的身体周遭盘旋流转,隐隐有着少年祝融的神韵。 村民们被吓了一跳,就地跪拜,望着项弦喃喃祷祝。 “他就在北边的九龙洞内!”有人说道,“在洞里修行有好些时候了,沿村外的路朝北,八十里地。” “谢了。”项弦当即将法术一收,火焰倏然而止,他转身消失,余下满地拜到一半的村民,面面相觑。 金兵快追到了,这一路上拖得太久,背后还跟着一名虎视眈眈的、不怀好意的袭击者,令项弦有点烦躁。 天顶尽是金国的探鹰,项弦猜测自己的行踪一定在敌人的掌握之下。 凡人再多,也不是他一回之敌,唯独那家伙难缠。 哪一派的功夫?项弦回忆平生所学,尚未听闻过以唐刀作为兵器的驱魔师派别;隐世的修行者?跟着自己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目的只有一个——天命之匣。 辽国已灭,金国派出完颜宗翰,此人想必就是宗翰口中所提及的“同伙”。这“同伙”前些日子里也潜入了金营中,想必与金国是敌非友,萧琨来自西夏?吐蕃?大理? 都不像。 辽国遗民? 有可能。 项弦加快速度,在密林中穿梭,靠近九龙洞入口,此地是一狭长低谷,一条溪流从中穿过,低谷的尽头乃是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他在寒冷彻骨的溪水前洗了把脸,腰畔的龙形玉玦光芒变得更强,提醒他,萧琨已距他很近了。 项弦跃过溪流,听见来自山涧外的嘈杂声音。 敌人抵达。 与想象中不一样,这队金兵只有近百人,似乎是个侦查队,以他身手,三五下就能收拾。 项弦坐在溪流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望向山涧外正在布阵的金兵队伍。 “大将军好些了么?”项弦笑道。 对方没有回答,前队纷纷举起盾牌,后阵稍避,形成铁桶阵,阵中走出一名文士打扮的人,脸色灰败,双眉倒竖,是名阴恻恻的修行者。 项弦神色凝重,知道完颜宗翰认为自己是“妖人”,当然不能以寻常方式对付,不知上何处匆忙抽调了另一名“妖人”,前来对阵。 此人绝非寻常修行者,只因他的身上有着浓重的妖气! 那文士道:“久闻大宋驱魔司使大名,不知沈大人安好?” “家师已登仙而去。”项弦听到这话时,不由得认真对待,“前辈如何称呼?” 文士一笑置之,说道:“当今世上,已无人认得老夫,无妨,汴京驱魔司以谁人统帅?” “郭京郭大人。”项弦答道,同时将手伸到背后,握住了剑柄。 “是传闻中的那把剑么?”文士感慨道,“年纪轻轻,便握有此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正在他感慨“后生可畏”时,项弦已判断出情况不对,对方要偷袭了! 果然下一刻,那文士扬手,手中现出一把折扇,哗啦抖开。 与此同时,项弦解下佩剑,山谷内发出巨响,飞沙走石,瀑布倒灌,漫天晦暗,一道强悍的气劲散开。 “此乃王屋山之山神。”文士之声在那混乱中响起,解释道,“一百一二十年前被我收来炼化,让我看看沈括的亲传弟子,学到了他的几成功夫。” 黑气缭绕的山神出现,足有十丈高大,周身为巨岩,朝着项弦冲来,项弦毫无防备,被它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撞,顿时倒飞出去! 山谷内岩石滚落,项弦几次想从山神身体下脱围,都奈何不得这庞然巨物。山神嘶吼着四处冲撞,将他逼到死角。 项弦退无可退,正要抽剑时,只听一声清喝:“滚开!” 萧琨出现了!他的唐刀聚集起靛蓝色烈焰,从敌人后阵杀来,金兵瞬间人仰马翻,文士抽身飞上空中,一抖折扇,释放出数道翻涌黑气袭向萧琨,萧琨却置之不理,穿过敌阵,顷刻间到了黑山神背后。 项弦这下既要应付山神,又要对付萧琨,当即手忙脚乱,喝道:“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萧琨强悍无比,侧身倒拖唐刀,一式直劈。 项弦喝彩。 黑山神蓦然转身,发出狂吼,掀飞了两人。项弦大声道:“不要恋战!先走再说!” 萧琨略一迟疑,山神爆破,化作无数滚石,升上空中,犹如一场陨石暴雨般朝两人飞速冲来,重逾数百万斤的山峦解体,朝着他们砸下,即使有再高强的法术护身也将被砸成肉泥。 最后一刻,项弦飞身冲上,抱住了萧琨的腰,带着他朝瀑布后面一滚。 世界陷入黑暗,无数落石呼啸冲来,两人摔进了瀑布后的天然溶洞中,然而随着文士在洞外的咒语,落石再次组合,化作黑山神拔地而起! “跑!”项弦吼道。 两人在溶洞的通道内竭力起身,使出浑身解数狂奔,身后的山岩重重垮塌,黑山神再次现身后顶塌了狭隘的通道,引发了洞穴内的连环坍塌,巨响不绝于耳,随着四周彻底陷入黑暗,项弦与萧琨同时落向洞穴深渊中。 一声闷响后,世界恢复安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重逢 第3章 倏忽 黑暗溶洞中,项弦打了一个响指,金红色火焰跃起,照亮了四周。 萧琨倚坐在坍塌的深渊底部,缓缓喘气,正尝试着将自己扭曲变形的手臂接回原状。 项弦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萧琨抬起头,眼中充满警觉,不让他靠近。 萧琨把右手放在骨折的左手上,咬牙猛地一拧,令它回归原位,他痛得猛烈喘息。他的左手泛起了淡淡的蓝光,随之活动肩臂,竟已恢复自如! 项弦看在眼中,没有多问,朝萧琨伸出手,那是暂时化解敌意的暗示。 但萧琨没有拉他的手,自己起身。 在这寂静中,项弦又扔回一个小包,萧琨接住,将项弦的腰牌抛回去,项弦再掷来一物,乃是萧琨的龙形腰玦。 物归原主,各自收好,彼此都很清楚在这种环境下,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明智的选择,毕竟无冤无仇,打架毫无意义。 “你为天命之匣而来?”项弦终于说道。 萧琨打量项弦,灰蓝色的双目里泛着夺魂般的力量,令项弦再度涌出眩晕感,仿佛对方正在窥探他的内心,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眉眼。 “正是。”萧琨沉声道,“大宋驱魔师,你们的皇帝派你来找它?” 项弦:“天命之匣若落于金人之手,徒令战火再起,无论你来自何方,想必你我有着共同的敌人。” 萧琨冷哼一声。项弦又道:“我知道它可能在哪儿,找到法宝以前,先停战?” 萧琨道:“成交,带路。” 外头传来闷响,他们置身的洞穴也不安全,想必在瀑布外,那巨大的黑山神正在搬山砸岩地突进。 项弦沿溶洞深入,萧琨跟随在后,注意着附近的环境,玉玦回归腰畔后发出亮光,照亮了周遭。 “你师从何派?”项弦问。 “无门无派。”萧琨答道。 “哪一国人?”项弦又问。 “无国无家之人。”萧琨又答。 项弦:“为什么找天命之匣?” “无可奉告。”萧琨望向溶洞一侧,感受到深处吹来的风。 他们在岔路处停步,项弦主动道:“这里是公孙邦躲藏之地,叫九龙洞。” “右边,”萧琨转身,往另一条路走去,“这儿有风。” 溶洞四通八达犹如迷宫,不愧九龙之名,岔路尽头又有岔路,很快,萧琨发现了地上的足迹。 “有人走过。”萧琨加快了步伐,最后与项弦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下湖边,湖水中竟还有闪着微光的游鱼。 进洞后已近一个时辰,洞中不见日月,不辨方位,他们正身处玄岳山的山腹之中。项弦只觉既饿又困,毕竟他遭遇了两场战斗,而与萧琨先前毫无来由的切磋,更令他体力耗费甚剧。 “休息会儿罢,”项弦说,“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累了容易乱闯乱转,恢复体力再说。” 萧琨明显也累得不行,默许了提议,两人在湖畔席地而坐。 “吃点东西?”项弦掏出纸包,说,“早上我把你身上摸了个遍,你怎么出门不带干粮?” 萧琨无言以对,他确实很饿,只好接过项弦递来的肉馅火烧,虽然火烧已经冷了,馅料里的肉汁化作肉冻,却依旧美味。 “大同府的老张火烧,”项弦说,“是他们当地的名吃。” 项弦的话实在太多,看似自言自语,却很引人接话,令萧琨的警戒心逐步瓦解。 他本不想承项弦的情,奈何吃了敌人的火烧,终究嘴软。 “你在开封当差?”萧琨在寂静中问道。 “对。”项弦三两下吃完了,到得湖边,躬身喝水,答道,“佛宫寺于一月前派信使求救,郭大人便遣我前来。你呢?” “郭京觉得天命之匣里是什么?”萧琨慢慢地吃着烤饼,问。 项弦答道:“不知道,传国玉玺?上级让我来取它,我不过是听命行事。你听了什么传言?” 萧琨又沉默了。项弦问:“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萧琨显然不愿多说,问:“大宋当今如何?” “繁茂清明,一片升平之景。”项弦答道,“辽国已覆,金人未成气候,大宋再无心腹之敌,朝廷上下,欢歌载舞。” 萧琨注视项弦的举动,项弦就地躺下,枕着自己的佩剑。 “你的兵器很出名。”萧琨说。 “你又知道?”项弦猜测自己与那邪文士对答时,萧琨一定就埋伏在旁,听见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家传神兵。”项弦拿起佩剑,说,“能让它出鞘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他大方地把佩剑递向萧琨,萧琨却不接,只注视着剑身,剑鞘以皮制成,上刻诸多古篆符文,剑身虽藏于鞘内,却隐隐露出少许金光。 “你是沈括的徒弟。”萧琨说,“今年几岁?” “比你小两岁。”项弦见萧琨不接剑,又将佩剑枕于脑后,躺了下来。 萧琨稍一迟疑,便知项弦看过他包袱内的出生纸,转念一想,说:“但沈括已死于近三十年前。” 项弦随口道:“外头相传他活到六十四岁,不过是他遁世修行的借口,其后他又隐居二十余载,七年前才驾鹤西去。” “唔。”萧琨点了点头。 “套出这么多话,不说说你自己么?”项弦道。 萧琨不回答,只又问:“驱魔司的职责是什么?” 项弦:“驱魔收妖,以应对‘天魔转生’为最终目标。” “天魔是什么?” “人间戾气聚合而生,附着于‘魔种’之上,孕育为天魔。天魔现世之时,神州大地将化作焦土。你也知道?” 萧琨吃完烤饼,随手抖去武袍上的饼屑,没有回答。 “上一次天魔复生,是在三百多年前的大唐天宝十四年。”项弦自言自语道,“再上一次,则是晋太元八年。” “正是。”萧琨答道,“天魔为何转生?” 项弦突然察觉到萧琨所知甚多,不由得认真看待这场对话,坐起,打量他。 “你也是驱魔师。”项弦明白了。 凭萧琨对天魔转生的了解,项弦便知他一定是同行。 “现在是我问你。”萧琨沉声道。 项弦摊手,说:“我怎么知道?它爱转生转生,我管得着?” 项弦再次躺下,萧琨答道:“战事频繁,杀戮诸多,南晋北魏,五胡入关,死者怨气无处可去,积聚于世间,形成戾气,戾气则是魔族汲取力量的土壤与养分。 “妖族、人族、仙族以天地灵气为根基,不断修行,窥破天道;而魔族,则以戾气为食,它们吸收残余游荡的戾气,其中最强大的,乃是上古时遗留于人间的‘魔种’,这枚种子是孕育天魔的原身,若放任不理,魔种将吸摄戾气,成长为天魔。 “三百多年前,天魔成功转生,大唐高厦颓塌,神州顿成焦土,内乱不休,在其后的诸侯割据中,数千万人死于国与国的互相征伐。所幸最终天魔被智慧剑所诛,戾气散去,回归于天地。而妖族为了抑制魔的再次诞生,妖王巴蛇主动吞下了残破魔种,以己身修为封印了这枚种子。” “然而就在巴蛇陨灭,魔种不知所终后,三百多年后的当下,历史即将重演,光是燕云十六州,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就有百万之众。”萧琨又说,“戾气已近乎不可控,天魔即将再一次转生。” 项弦说:“根据驱魔司留下的预测,天魔的复活,就是这一百年间的事了。” “一百年很长,”萧琨不可察觉地轻叹一声,“你我甚至也不一定能活满百岁。但为了这场迎击天魔之战,仍须做足准备。” 项弦沉默不语,思考着萧琨的话。 “心灯在何处?”萧琨又问。 项弦听到“心灯”二字,神情随之一变。 “不清楚。”项弦据实答道,“大宋驱魔司寻找心灯,已有好些年头了,上一任心灯之主不知下落,隐居世外后,心灯便未再出现过。” 迎上萧琨双目时,项弦又看见了那靛蓝色的淡淡光芒。 项弦说:“你有消息么?传说心灯与智慧剑,乃是破魔的利器,天魔灭世之日不知何时到来,想对抗这场浩劫,心灯必不可少。” “你们也不知下落。”萧琨自言自语道。 “唔。”项弦严肃地回答。 “你怎么想?”项弦侧头,打量萧琨,萧琨则望着湖水。 “天命之匣兴许能解答此问。”萧琨说,“这是我寻找它的目的之一。” 项弦疑惑,天命之匣内不是传国玉玺么?如何解答?但他没有多问,只道:“既是自己人,为什么不早说?” 萧琨:“我虽是驱魔师,但与你不是同路人。” 项弦:“好罢。” 驱魔师们所守护的是天地间一切生灵,一视同仁,但上上任大驱魔师沈括退位之后,在宋廷的干预之下,现任大驱魔师郭京向朝廷纳诚,早已偏离了本司所建立的初衷。 干预政事的下场是驱魔司总署因此被各地世家所诟病,所有人俱瞧不起溜须拍马、只想混官当的大驱魔师郭京,世族们亦不再奉驱魔司号令。 项弦懒得分辩,也无从分辩,索性闭上双眼,等着听萧琨还有甚么话要说。 萧琨背靠洞内的天然石柱,片刻后入睡,一时溶洞内只有他俩的呼吸声。 不知睡了多久,项弦醒了,犹豫是否该叫醒萧琨,抑或独自前去寻找天命之匣。此人身上全是谜团,一身技艺更不在自己之下,初时自己占了些许便宜,只因取巧激怒了他。真要实打实地交手,胜败尚且未知。 他是哪一世家的传人?驭龙一族?北传驱魔师?项弦回想着诸多可能。 大宋驱魔司的威信已不如以往,各地世族看不下去,派出年轻高手调查天命之匣,亦是情理之中。 “喂。”项弦稍一靠近,萧琨便马上睁眼。 萧琨活动筋骨,显然浑身酸痛,并未彻底痊愈。 “继续走罢,”项弦说,“想来快到了。” 循着有人活动的痕迹一路进入九龙洞最深处,公孙邦多半就躲在其中。 萧琨一语不发,走在项弦身前,腰畔玉玦散发光亮,照亮了周遭环境。 “他叫魍仙人。”萧琨毫无征兆地说道。 “谁?”项弦疑惑地问。 “先前你我之敌。”萧琨解释道,“他是王屋山中一只魍所化,不知为何得到如今修为,手中握有天罗扇,扇内囚禁了诸多地神。” “啊。”项弦明白了,说,“若无法宝,不难对付。” “正是。”萧琨答道,“唯独法宝了得。” “你大可来大宋驱魔司报到,”项弦说,“如今人手严重不足,郭大人并非像传闻般所言……” 萧琨:“传闻如何?” 项弦想了想,总不好对着外人编排自己顶头上司,便答:“他平素只是不管事,我在开封当差,日子也算逍遥。你家住何方?” “我没有家。”萧琨答道。 项弦扬眉询问,萧琨说:“我是流浪之人。” 项弦难以置信,对萧琨多了几分敬重之心:“你当真为了天魔转世、人间安危而来?” 萧琨:“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 项弦:“还有何未了心愿?” 萧琨:“不想说。” “好罢。”项弦本颇有招揽之意,如今自讨没趣,说道,“哥哥,既无落脚之地,何不来开封呢?” “与你非亲非故,连朋友也算不上,”萧琨冷冷道,“莫要乱套近乎。” 项弦只得作罢,萧琨说:“再奉劝你一句,当心点,稍后只要见到天命之匣,我便将动手抢夺。” 项弦嘿嘿一笑。 溶洞内的风逐渐变大,风中传来少许炊食气味。 “到了。”项弦说。 溶洞的尽头,乃是一处僻静山谷,此地已远远偏离玄岳山,位于太行山西侧。正午时分,一名中年人在破旧的茅屋外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 那人正是公孙邦,自打从流云大师手中接过天命之匣,逃进九龙洞中后,他就在此地修行足有数月。 这天他胡乱煮了一锅野菜汤,正要用餐时,左右两侧各出现了一名青年,杀机笼罩着这个桃源般的陋居,并无声地蔓延开来。 “萧琨,把话说在前头,眼下我将你视作朋友,你若抢夺法宝,咱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项弦的语气依旧轻松随意,却有意无意地站在公孙邦一侧,散发出的气场为他抵挡了来自萧琨的杀气。 萧琨手握唐刀,闻言沉吟片刻,缓慢归刀入鞘。 项弦则朝公孙邦扬眉,说:“我们……” “我知道了,”公孙邦马上道,“匣子是罢,这就交给你们。” 项弦与萧琨对视一眼,公孙邦忙起身,入内取出一个黄布包着的古匣,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所谓“天命之匣”,与项弦的设想并不相同,他本以为法宝会是个小巧的木盒,公孙邦捧出的东西,却足有一尺长,一尺宽,一尺高。 “交给哪位?”公孙邦又道,“总算到了,我可等了好久。” 项弦与萧琨都没有接,萧琨敏锐地察觉到不妥,问道:“是它么?” “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项弦想走上前,又忌惮先前萧琨所言,见到匣子就将出手抢夺,在这里打起来,不仅容易误伤公孙邦,还容易引来敌人,最终若渔翁得利,就实在太蠢了。 “等等,”项弦朝公孙邦说,“我记得流云大师说过,若无法藏匿,就毁掉它?” 公孙邦答道:“两位,初时我确实如此作想,但这匣子,我毁不了。” “为什么?”项弦疑惑道。 “两位看过就知。”公孙邦忙道,“给你们了。” 萧琨道:“你连我二人身份都未曾求证,就这样将法宝交了出来?” 公孙邦捧着那匣子,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说:“它告诉我了,只要在此地住着,必然有人来取!你们将它取走就是。此事与我当真不相干,就放我走罢!” “谁?”项弦还没明白过来,说,“谁告诉了你?” 公孙邦示意手里的青铜匣。 “是我告诉了他。”匣子里传出声音,“项弦与萧琨,你们终于来了。” 项弦与萧琨同时吓了一跳,虽说身为驱魔师,总与妖邪法宝打交道,却仍然在这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吓得不轻。 传……传国玉玺会说话?!这是项弦的第一个念头。 公孙邦见二人都不接这古匣,只得将它放在一块石头上。 “我我我……我现在得走了。”公孙邦交出了天命之匣,顾不得自己的午饭,快步从溶洞的来处跑了出去。 项弦与萧琨对视,彼此脸色古怪。那匣子又发出声音,说道:“来,上前来,解开外头的黄布,打开匣子。” 这场面极度诡异,谷内静谧无比,唯独一个被黄布包着的匣子在说话,里面不知道关着什么妖魔。 “为什么不靠近?”匣子内说,“你们恐怕对方出手抢夺?嗯,确实如此,但没有必要,把它打开就知道了。我不是妖怪。” 项弦只觉得背脊生寒,所谓天命之匣的存在,实在太诡异了,且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萧琨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听天命之匣又说:“公孙邦曾想过毁去我,我提醒他若这么做,他也活不下去。 “你们不想知道‘天命’么?来罢,打开,我能告诉你们一切想知道的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 突然间项弦明白了。 所谓天命之匣,根本就不是玉玺,而是一件法宝!这法宝能预知!它能回答询问者关于未来的问题,也即是“揭示天命”! 萧琨也在短短片刻内反应过来,沉声道:“你能为我们指点天命?” “正是。”匣内那声音道,“盒上有汤王所下的禁制,阻隔了灵气流动,你须得让我联结天脉之力,方能为你们预言。” 萧琨想走上前,项弦却说:“等等。” “这个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忽悠咱们打开,”项弦说,“总令我觉得有诈啊。” 萧琨也是如此作想,但不开它,就是个死局,一路上的大费周折都失去了意义。 “随你如何作想,”匣内声音道,“总得这么做,不是么?” 这句话最终让两人下了决心。 项弦做了个手势,萧琨反而道:“你不打算将它带回去,献给宋帝?” “先看看里头是啥。”项弦说,“还没到大打出手抢法宝的时候。” 萧琨以唐刀挑开黄布上的结,露出里面一个青铜所制的古老方匣,四周绘满了饕餮纹。 方匣的铜壁缓慢朝着四面倾开,现出内里所存放的法宝—— 一个人头。 “来到我的面前,此乃天命使然,你们可以朝我询问三件事,”那人头道,“所有的问题都将得到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倏忽 第4章 天命 饶是项弦与萧琨见多识广,仍似置身梦中。 足足数息时间,无数个念头转过项弦的脑中: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器物?妖怪?某名被封印的修仙者的头颅? 它的话当真可信?所谓天命,又是什么?佛宫寺地宫内所藏的上古宝物,其奥妙在于揭示人间天命? 萧琨最先回过神:“谁先问?” 项弦瞠目结舌,说:“让我先震惊一会儿,我……实不相瞒,我一直以为里头是传国玉玺。郭大人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 项弦望向萧琨,迟疑片刻,他尚无法判断这个“头”究竟是什么被关了数千年、心存愤恨的妖怪只想借机引诱他们进行报复,抑或当真是世上独一件的法宝。 “你早就知道?”项弦诧异道。 萧琨虽惊讶,其表情却很快就镇定下来。 “怎么会是玉玺这等俗物?”萧琨说,“少时我在玄鸟古卷上阅得此物,相传为能知过去未来与现在一切事的法宝,已在世上存在了数千年,甚至比驱魔司建立的时代还要早,得此匣,可知‘天命’。” 萧琨观察项弦脸色:“我只有一问,是我毕生心愿,你若容我今日问过,并得到答案,你我不需再结仇甚至大打出手,匣子连着头,也可以让给你。” 项弦将信将疑,正设想:没找到玉玺,那我要把这妖头带回开封?在朝廷上取出来的一幕必然相当轰动。 再闻萧琨之言,项弦决定听听他的询问,以判断事实,既然是萧琨的唯一心愿,成人之美也无妨。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萧琨问就是。 “但我必须在旁。”项弦说,“冒犯了,兄弟,我发誓今日无论听到什么,只要你不想说,出去后我都决计不会朝第三人提起。” 萧琨没有回答,注视那头颅,深吸一口气,似组织着语言,山谷内一片静默。 项弦忽又朝那头颅道:“你认识刑天么?我看你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要插科打诨!”萧琨本已想好要问的话,没想到项弦会在此刻开这等不合时宜的玩笑。 “吾乃时间之神倏忽。”那头颅说,“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问题?” “不是!”项弦与萧琨同时色变澄清道,不明白这名唤倏忽的家伙为什么限制了三个问题,莫名其妙就被它给绕进去了。 萧琨再上前一步,说:“倏忽,你既知晓一切事,想必亦知我为何而来。” 项弦:“对!这是个好办法,遇见算命的江湖术士,通常这么问,三句就能套出真本事……哎!有话好说!” 萧琨作势拔刀威胁项弦,项弦瞬间闪身到一旁。 “好,好,我不说话!”项弦抬手做投降动作,并观察倏忽的表情。先前诸多话语,俱是试探,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仍在不断回想自己读过的古籍,一切记载上都未有倏忽的名字。 “你是契丹后裔。”倏忽不理会项弦,睁开双目,注视萧琨,答道,“你父为景翩歌,母为萧绰后人萧双。需要我将你父亲的来历说出来么?” “不必了。”萧琨已明白到倏忽确实知道许多事。 项弦:“!!!” 项弦看着萧琨,此时,萧琨沉声道:“是的,我是契丹人。” 项弦脸色一时相当复杂,萧琨又朝项弦道:“我不仅是契丹人,还是皇族萧氏后代,我的祖先是萧太后所在的萧家。” 换作先前,项弦定将第一时间充满防备,只因如今宋辽为不共戴天之敌,但他知道比起两国的深仇大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想问辽国的天命,”萧琨终于朝倏忽问,“究竟在何方?” 倏忽答道:“契丹气数已尽,辽如江河入海,再无复起之机。我知道你仍在追寻宗室下落,天祚帝被俘,金人对外宣称他还活着,实则你们的皇帝已在北上路途中,自缢身亡。 “辽宗室尽屠,皇后、太后已被俘至黄龙府。不要寄希望于无谓之事上,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萧琨。” 萧琨极力保持镇定,却一手不住发抖。 项弦叹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惋惜,抑或同情。 然而倏忽话锋一转:“宋金订海上之盟,联金灭辽,不久后亦将自食其果。金兵南下,围困开封,城破后宋廷将尝到辽国的滋味,赵佶、赵桓与朝官、宗室俱被掳至会宁,牵羊献俘,遭受折辱,比辽国更甚千百倍。这么说,你心底是否好受些?” 项弦一脸茫然。 倏忽又抬眼,望向项弦:“项弦,你所托身之大宋,在靖康之耻后,并未称得上真正灭国,仍在长江以南苟延残喘了些时日。当然,不可一世的完颜家,亦覆灭于鞑靼人之手,金帝宗室尽屠,血流成河,哀哭彻夜。 “金灭国后,鞑靼南下,宋再无路可退,二十万军民于崖门投海尽殁。 “至于鞑靼所建之‘元’,终又灭于汉人之手,黄金家族近乎被追杀殆尽,但这已是你们有生之年无法再目睹之事。” 倏忽之语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萧琨与项弦就像挨了当头一棒。 “距离大宋的这场劫难,还有多久?”项弦颤声道。 “两年。”倏忽平静答道。 项弦还能下意识地拒绝接受,怀疑倏忽之言是否真实。 萧琨的复国希望,却已彻底成为了泡影,是年春,辽帝于应州被俘,已近乎断绝了他的一切念想,如今终于在倏忽面前证实辽帝的死讯,颇有万念俱灰之感。 “你们人族,不是向来代代如此么?”倏忽道,“数千年光阴,从未有过多少长进。问罢,该第二个问题了。” 项弦已近乎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好半晌他才从这混乱的思绪中平静下来。 萧琨做了个手势,示意项弦可以问了。 “天魔会在何时复生?”项弦整理思绪,问道,“我要确切的时间点。” 这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亦是师父去世前留下的最重要的遗命。 “快了。”倏忽答道,“我无法告诉你们确切的时间,只因‘穆’得到了魔种,在他的手中,还拥有干扰时光与因果的宝物,当他意识到过去产生误差之时,他便将着手改动未来。” 项弦:“???” “我只能告诉你们,巴蛇失其魔种,黑翼大鹏现世,新的‘树’即将诞生,心灯也将从天地脉中再次显现,等待你们的,将是一次又一次、不断重现的命运。” “心灯在何处?!”两人听到关键词,异口同声问道。 这是项弦一直以来最关注的事,自从进入驱魔司后,他就在四处寻找心灯的下落。 “跟随因果的指引,”倏忽平静道,“你们很快就能找到它。” 项弦朝萧琨说:“几年前,我曾找过巴蛇尸身的下落,却在巫山一无所获。等等,‘穆’又是谁?” “穆是一名沉睡于时光之中的永生者,他正藏身于天魔宫中,搜集戾气以培育新的天魔。”倏忽答道,“我只能回答你们这么多了,不久后将有昆仑中人,为你揭示穆的真面目。你们俱是应劫之人,置身其中,谁也无法脱离。” 萧琨再望向项弦的眼神已不似先前般提防,双方在当下已确认了彼此的立场,确实是忠于职守的驱魔师。 “大概的日期呢?或者……换个问法?‘穆’手中的魔种完全孵化,需要多久?”萧琨沉声道。 “至少还有两年。”倏忽的声音依旧平静,“魔种不在他手中,在他体内。” 萧琨亦逐渐清醒过来,看着项弦。 项弦还有话想问,但他必须先思考,一切实在太乱了,佛宫寺的天命之匣并非传国玉玺,而是一个号称时光之神的头颅,并告诉了他宋、金两国的未来,换作任何人在此刻都会心烦意乱,第一个念头是拒绝相信。 “你在胡说八道。”项弦第一个问题尚未完全消化,问出天魔之事时,半是验证,半是好奇,此刻众多重要信息交错,扑面而来,令他呼吸变得急促,“大宋一派繁华,怎会……怎会……” “大厦倾覆,只在须臾之间。”倏忽冷漠地说,“天宝十四年,大唐歌舞升平,孰知安史之变?” 项弦哑口无言。 倏忽又怜悯地说:“身为持剑者,目光为何如此短浅?第三个问题,问罢。” 项弦只想找个地方自己静一静,整理他的思绪,萧琨却已平静下来,朝项弦扬眉,意思是:你不问我问了? 项弦本意是留着最后一个问题以备不时之需,萧琨却问:“我,他,我们,驱魔师们的前路会如何?能否再次封印天魔?” “你们将爱上彼此。”倏忽依旧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萧琨:“???” 项弦走到一旁正想坐下冷静会儿,听到这话时一脸茫然,回身道:“什么?谁?爱上谁?” “你们。”倏忽说,“你俩将在时光与因果的重重考验中爱上对方,只要能做到携手共渡……” 项弦:“…………” 萧琨:“………………” “放屁!”萧琨终于破功了,万万没想到倏忽会说出这种答案,在诸多“天命”的指引之后,突然出现一句石破天惊的姻缘直断,他们还都是男人! 倏忽:“很意外?意外就对了。” “对什么?!”项弦也无法镇定了,都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琨不停地喘气,看看项弦,再看倏忽。 “该去了。”倏忽说,“你们须得相信对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予彼此,舍弃一切,将是晦暗浩劫之中,残存的一点光芒。” 萧琨再也听不下去了,吼道:“住嘴!” 萧琨抽出唐刀,一式顺劈,项弦色变道:“喂!冷静点!” 萧琨先是得知自己复国无望,又遭到倏忽的刺激,失去了理智,只想一刀砍了这妖言惑众的妖怪,项弦要出手阻止,却已太迟,只见刀气轰然飞去。 倏忽的头颅爆成无数光点消散,竟是就此彻底消失了! 囚禁它的青铜匣被劈得七零八落,飞射向四方。 “你疯了么!”项弦难以置信,“听到复国不成,就发火斩它?” 萧琨不停喘息,猛地收刀归鞘,发出愤怒的声势。项弦上前就要揪萧琨的衣领,朝他喝道:“我还要将它带回去!现在你让我怎么交代!” 话虽如此,两人却突然明白到:倏忽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很久,打开青铜匣的一刻,远古封印就已被解除,逃脱只是时间问题,兴许与他们在此处说了半天光景,只是为了瓦解他们的防备心。 萧琨狠狠地推开项弦,朝他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背后山体传来震动声,幽谷内,两侧岩石带着树木滚落。项弦与萧琨马上转身,面朝来处的洞口。 “魍仙人还在穷追不舍。”萧琨沉声道。 他们必须再一次联手对敌,但被倏忽先前这么一说,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而尴尬。 项弦极力忍住不去看萧琨。数息后,狭隘的洞口发出了一声巨响,黑山神咆哮着冲了出来! “该走了!”萧琨喝道。 刀气纵横交错,项弦跃上高处,飞身旋转,避开黑山神的一式冲撞,顷刻间幽谷坍塌,眼看要把他们一起掩埋之时—— 金光闪烁的龙冲天而起! 龙首载着萧琨与项弦,突破了重重落石,冲向天际。 项弦站在龙背上,回头往下看,只见萧琨手握龙角,驾驭这金光闪闪的飞龙冲出了玄岳峰,飞往东方。 萧琨沉默凝视大地与山川,他们不住拔高,直至与云平齐。片刻后金龙带着重重水雾,跃出了云海,夕阳西沉,光辉灿烂,狂风之中,暮色将云海染上了无数粼光。 项弦注意到萧琨的玉玦正与那金龙身上的光芒应和,想必是他的法宝作用。 “不该打开匣子,”项弦自言自语道,“咱们都被那妖怪骗了。”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说:“天命古匣之说,虽然世间少有记载,但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装神弄鬼之物。” 项弦抱着萧琨的腰,反复回忆倏忽所言的三件事,这下更显尴尬,说:“你信它说的?” 萧琨也想到第三个答案,脸色相当不自然。 金龙刷然俯冲,落向大地,项弦吓了一跳。 旋即他被萧琨扔在了荒野的官道一侧。 他知道自己得滚蛋了,走到官道前,望向萧琨,萧琨骑着金龙悬浮空中不到一丈高处。 “我还有一个身份,告诉你也无妨。”萧琨沉声道,“我是大辽驱魔司使。哀帝年间,朱温篡唐,洛阳驱魔司总署北迁,前往燕州,儿皇帝石敬瑭又将燕州割予契丹,驱魔司便从此留于北地,本司代代传承,如今是我接任司使之位。” 项弦:“……” “所以,我才是当今世上的大驱魔师。”萧琨认真道。 萧琨正要驾驭金龙飞离,项弦在大地上追了几步,喊道:“喂!哎!” 萧琨迟疑片刻,回身望向那个小黑点,项弦回过神,喝道:“等等!我有话说!” 龙停驻于数丈高处,两人遥遥对望,犹如隔着久远的光阴,命运的巨轮转动着,在这开天辟地的鸿威之下,山川、大地,与他们的身影俱显得无比渺小。 无数似曾相识的回忆涌动着,诞生又消逝。 两人一时无话,狂风吹过茫茫旷野,静默了足足半炷香时分,项弦只觉不知为何,有太多话想说,却又无从出口。 项弦举头望月,只见今夜万里无云,银月如玉盘般高悬天际。 “月亮这么漂亮,莫要辜负了良辰。”项弦笑了起来,说,“喝杯酒,聊聊天去?” 萧琨正烦着,冷冷道:“不喝,滚!” 话音落,金龙刷然破空而去,载着萧琨飞远了,余项弦独自站在道路正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