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师尊收新徒》 第1章 第 1 章 顾云礼一睁眼,撞见的便是一张哭丧着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约莫十四五岁,身上广袖缓带,仙气飘飘,酷似某热门三字网游里跑出来的剑修。他脑后束着高高的马尾,此刻正随着他一抽一抽的动作上下晃动。 顾云礼眼珠微动,向左看,围满了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向右看,也围满了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向下看,他也穿着如出一辙的衣服,只不过看起来更为精致巧妙,再向上看,是一片苍白的天。 顾云礼释怀地闭上了眼。 依他十多年浸淫网络和网文的经验,这个时候可就不能傻白甜一样地问“你们是在cosplay吗好逼真哈哈”。 面前的人还在哭,一抽一噎,似乎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顾云礼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他一向是老好人,平时最见不得人哭,尤其面前这个还有张好脸蛋,哭得梨花带雨双颊飞红,只怕石头见了都要跟着落几滴泪。 但是,此刻,他觉得他才是最该哭的那个。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两眼一闭一睁,就到了一个他完全未知的世界? 上一秒他还在学校实验室,因为同组猪队友操作失误导致爆炸而狂奔逃命中,下一秒他一睁眼,就看到这副景象。 眼前那少年见他默然不语,惧意更深,面上神情更为凄惶,他吸溜了一下鼻涕,身子往前扑上一扑,死死攥住了顾云礼的衣袖: “师叔!弟子……弟子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别罚我去思过崖……” 这弟子此刻真不是装,而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害怕。他本和同门在路上打闹,谁知道会碰上平时完全见不到的顾长老,还打碎了人家手里的琉璃盏,偏偏这顾长老又一向性情古怪…… 他眼前一片发黑,只觉人生至暗望不到头。 顾云礼同样慌得没边。 他本想躲,没躲过,此时低头看着那少年攀在自己袖口的手,内心只如草泥马过境。 虽然说这十几秒半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大约是穿越了,但是—— 小说里的穿越不一般都会给个系统吗,再不济,也得给他灌点原身记忆进来撑场面吧! 为什么等了这么久,脑子里千呼万唤,尼玛的是一点动静没有啊! 顾云礼内心咆哮不止,面上却不显。他竭力回忆着组里师妹强塞给他的那些师徒文学广播剧里“师尊”的腔调,端起嗓子冷冷开口: “说话便说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松手。” 那少年浑身一哆嗦,立马缩回了手。 嗯,看来路子对了。 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既知错了,那你便说说,错在何处?” 问这话时,他还煞有其事地蹙了蹙眉,仿佛真的在思考少年话的真假。 “弟子错在……不该在小道上追逐嬉戏……不该连师叔来了都没发觉以至打碎师叔心爱的琉璃盏……”他声音细如蚊蚋。 “是啊是啊!长深师弟绝非有意!” “弟子也有错!若不是弟子执意讲笑话,长深师弟不会撞上师叔!” 旁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帮腔。 那少年膝行一步,“弟子愿去春寒山打杂,攒灵石赔师叔一个新的!只求师叔开恩,别送弟子进思过崖!”他低着头,声音一抖一抖。 嗯。嗯。顾云礼听完,内心只余一个念头。 就这? 他方才还以为是这弟子犯了什么大事,毕竟一开口就是“思过崖”,依照他从前看过的小说,那地方应该是关押逆徒凶犯的地方才对。 结果是这种小事…… 这么看来,他这原身,怕不是什么良善好相处之辈。 顾云礼无声叹一口气,道,“起来吧,别在地上趴着了。”搞得好像他把他怎么样了一样。 “方才不过是吓你一吓,让你长个记性。若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上升到送去思过崖的话,只怕这宗门也剩不下几个囫囵人了。” 他顿了顿,话峰又转: “记住这份害怕吧。若是还如此毛毛躁躁,这回打碎的是琉璃盏,下回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弟子闻言,喜极而泣,双膝一软又要往下叩,吓得顾云礼一把把他薅了起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他轻咳一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警告之意。 “都这么闲?无事可做?若真如此,不如……” 他话没说完,这堆弟子已作鸟兽散去,原地只余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真是麻烦。 顾云礼由衷地滚落一滴冷汗。 周围终于清静了,他绷紧的肩线才略略松弛。刚才一直端着那“师叔”的架子,实在累得慌。 他四下一望,周遭尽是密匝匝的翠竹,只中央这一条小道,像是小说里常有的后山。偶有弟子探头探脑想从此经过,一瞥见他杵在这儿,立刻如避蛇蝎般掉头绕道。 顾云礼忍不住地又想叹气。 他现在什么记忆都没有,全然两眼一抹黑,他倒是也想走,却根本不知道去哪。 穿越了,金手指呢?系统呢?穿越福利呢?影儿都没有。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蓝云白,岁月静好。 想来他是死在了爆炸里才穿越了过来,不知道学校的实验室和其他组员怎么样了。 也罢,身后事自有身后人烦恼,眼下他还是顾好他这莫名其妙续上的命要紧。 他随意挑了右边的一条山径,抬脚走去。此刻他的想法倒也简单,既无记忆,便到处走走碰碰运气好了。堂堂一个师叔级别的人物,总该有自己的洞府吧? 找到住处,或许能从犄角旮旯翻出点日记手札之类,也好帮他在外人面前演好“顾云礼”这一形象。 如此一想,他心头竟豁然开朗,只觉心间一块大石消失,步履也轻快起来。路上偶遇弟子向他行礼问安,他也端出“师叔”的架子点头回应。 虽然那些弟子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 这宗门明显依山而建,道路忽高忽低。所幸他的这副躯壳还算强健,不至几步便气喘如牛。 权当散步了,若有人问起,理由他也想好了:“静心观山,亦是修行。” 实在是装得不行的一句话,好在这个世界没有他认识的人。如此自我开解着,他在蜿蜒山径间缓缓挪动。 直到他行至一处岔路口。 【叮——!】 一声突兀的脆响,如同碎冰落入玉盏,在他脑中炸开。 【检测到剧情人物出现,系统已自动激活。】 与系统的机械声一同响起的是后方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 “顾师弟?怎的在此处?还真是难得在外面见到你。” 顾云礼心头“轰”地一声仿佛烟花绽放——草草草系统终于出现了! 他脑中一阵放炮,面上却沉静如水,缓缓转身。只见一袭素白长衫的青年,正踏着山阶向他走来,袖袍翻飞间,倒有几分谪仙气度。 【已解锁人物:青云宗二长老林云舟】 “无事。闭关久了,闷得慌,出来透口气。”顾云礼答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闲逛至此。“师兄呢,这是又要去哪?” 林云舟微微一笑:“掌门师兄相召,说是……前厅来了几个南海远道而来专营炼器奇材的行商,遣我先去探探虚实,交涉一二。” “南海?”他面上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 “你也觉着稀奇吧?” 林云舟道,“南海那地界,素来是些精巧玩意的来处,这等炼器主生,倒是头一回听说。怪也怪哉。” 他话锋一转,又道,“师弟可要同去看看?方才听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说,今日失手碎了你的琉璃盏。若有瞧得上眼的新奇物件,师兄替你买下,权当替他赔罪了。” 顾云礼一下了然。原来是这人的弟子。 “不必。” 他摆摆手,语气疏淡,“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罢了,我岂是那等锱铢必较之人?” 主要是他现在实在是急着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刚刚活了的系统扯皮。 林云舟闻言,神色微微有些复杂:“你又何时是会吓唬人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 他摇摇头,“也罢,你既不愿去便罢。改日我挑几样私库里的玩意儿,给你送去春寒山,算是替那小子赔礼。” “春寒山?” 顾云礼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字,心头一跳,面上却没显露分毫。 “嗯?有何不妥?” 林云舟挑眉看他。 “无事,只是……” 顾云礼难得语塞。总不能直白地问,春寒山怎么走?那和自曝又什么区别! 林云舟上下打量他几眼,脸上倏然浮起一丝难以言喻:“师弟,你莫不是……又把春寒山给封了,结果自己出来溜达一圈,反倒寻不着家门了?” 还是你的理由更好。 顾云礼淡淡道:“对。” 林云舟无端笑了一下,“你也真是。” “罢了,我带你走一趟。” …… “虽然你总爱把自家山头藏得严严实实,” 林云舟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翻飞,法诀流转,只听得一阵细微如碎冰裂玉的“丁零当啷”脆响,“但我劝你下回还是省省,毕竟你的情况我们都清楚。” “尤其你还总是解不开自己设置的结界。” 他袍袖一挥,眼前无形的屏障如水纹般散去,“进吧。” 顾云礼抬脚踏上石阶,一步之遥,天地骤变。方才还是翠竹摇曳、晴空朗朗的盛夏光景,转瞬竟化作枯木横斜、积雪盈尺的酷寒严冬。凛冽寒气扑面而来,他呼出的气息也瞬间凝成白雾。 “我就不进去了。掌门师兄催得紧,我先走一步。” 林云舟并没有踏进来,只在他后头说道。 顾云礼虽对林云舟说的话有些许疑惑,但还是微微颔首,目送那道白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径尽头。 待他彻底不见,他转身,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快步拾阶而上。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林云舟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他走至山上院落时,迎面便鱼贯而出四个面容极佳的少年人。 他们看见他来了,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顾仙君……怎么这次出去这么久才回来……” 顾云礼两只胳膊都被少年人柔软的身体抱住,此刻他身体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原主怎么是这么个德行啊!? 金屋藏娇!一藏还是藏四个! “仙君?” 其中一个少年见他不说话,凑近他耳朵吐气。 顾云礼脸涨得更红了。 寒气砭骨,他呼出的白气越来越浓,脚步死死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他下定决心了一般,一把推开四人,一边跑一边回头嘱咐道,“你们别跟过来!该干嘛干嘛去!” 他快步跑进院子,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闪身入内,又“砰”地一声将风雪关在门外。 真是难搞。 若是再不搞清楚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保不齐还会出现什么他意料不到的事情。 【系统!别装死!给我出来!】 他此刻没什么心情等着系统了,气都没喘匀,一边脑中疾呼,一边脚下不停,在屋中踱步,翻找他想要的东西。 方才系统露头报了个人名就又下线,害得他急吼吼赶到这来,结果又哑巴了? 【不吱声?好得很。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他手指在书架上一排排书脊上飞速划过。 没有。 抽屉一个个拉开。 没有。 粗略看下来都是借来的典籍或是别人的笔记,还没有看到明显属于原身自己的东西。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系统!】 他又开始,语气中带着不耐。 一边弯腰趴下,目光在积尘的床底逡巡。 【我知道你们投放宿主自有目的,可你这样晾着我,让我也很难办。】 他语带威胁,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厉。 【如果我数到三,你还不吱声,我就从这山上跳下去。根据我的经验,如若是宿主死亡,你们做系统的……也要付出点代价吧?】 【三。】 【二。】 【……】 顾云礼停顿了。他的手指骤然摸到了一叠厚实粗糙的东西。 他猛地将它从角落里抽出来——是一叠写满字迹的废纸,墨迹潦草混乱。 【叮,获得关键道具——顾云礼手札。】 【已解锁人物:青云宗五长老顾云礼。系统信息库解锁,开始传输人物记忆……】 犹如电流过身,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顾云礼大脑一阵剧痛,闷哼一声,身体霎时间顺着床边无力地滑下。 第2章 第 2 章 原身清雪剑君,青云宗五长老,是一本男频文里小说男主的经典炮灰恶毒师尊。 其人表面一尘不染心无尘垢,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要扒开他那层皮囊,里面尽是腌臜。 他本是人间丞相府幼子。丞相府红极一时,一朝站队失误,大厦倾颓,举家流放宁古塔。原身本也不例外,只是府里忠仆穿了他的衣裳,顶了他的名姓,推他进了逃生的密道,自己则爬上了流放的囚车。 原身流浪三年,无助之际,却又有转机—— 青云宗上任剑君携弟子入世历练,满身灰尘的原身竟入了他的眼。 他根骨不错,老剑君不过信手点拨几下,他便如旱地得甘霖,修为一路疯涨,一路晋升金丹元婴,直逼化神。 只可惜,除了修为,其他的并没有人会想着在意与关照。 入了仙门,老剑君自己也是甩手掌柜,丢下几卷法诀、几本破书,便将他塞给了当时的大弟子、后来的掌门去照管。掌门师兄自顾不暇,便也懒得掰正他骨子里的歪斜。 于是,无人在意之下,原身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自知天赋尚可,一生修行会有所建树,但要想飞升,实是痴人说梦。这样的情况下,他想到了邪修那套法子。 也幸亏自开始修炼,他便精心塑造出清冷不谙世事的白纸模样,因此就算背地里不断给同门好友下咒吸取精血修为,也没有人怀疑他。 那些天赋卓绝的同门、道友,都成了他的血包。他不会管被吸食者日后修为滞涩、心魔丛生甚至爆体而亡,他只在乎自己的修为是否水涨船高。 靠着这手段,他一路高歌猛进,修为提升快得连老剑君都起了疑窦——以他根骨,分明不能有这样的速度。 只可惜,好景难长。邪修法子有其局限性,修为越高,便越是稀薄无用。但他不可能就此放弃。常年依赖邪术,他自身修炼的本事也早已荒废。想要更上一层楼,只能寻找更精纯的身体。 这时,裴知玄走入了他眼中。 裴知玄,本世界天命之子,《无上仙尊》文中男主,根骨纯粹至极,对于任何像原主这样的反派来说,都是行走的香饽饽。 但这样的他爹不亲娘不爱,自小被抛弃流浪,原主只需要花上一点心思,演出一点爱来,他就巴巴地跟着走了。 原主尽心尽力地喂养着,却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计划着有朝一日其修为到达元婴之时,将其抽筋拔骨制成丹药,剖心掏肺做成药酒,一点点全吸干净。 后面的故事,顾云礼用脚趾头想也猜到了。 原主动手之时快准狠,男主裴知玄本无力反抗,但男主毕竟是男主,关键时刻因悲愤悟道,最终绝地翻盘,将那套阴毒手段尽数奉还。 原主最终被当众揭穿满手血腥的勾当,被活活抽筋拔骨、剖心掏肺,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还被高悬在青云宗山门上,供万人唾骂。 听到这里,顾云礼打了个寒颤。 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便是原作给他的既定结局。 他不确定男主现在是否知晓原身做的那些勾当,但他若是不有所作为,被挫骨扬灰是迟早的事。 【原主造孽太多,血债累累,已有十三条人命化作未来索命的因果,缠在你身上。宿主的任务,便是替他清偿这累累血债。】 【凭什么?原主欠的债凭什么要我还?】 顾云礼咆哮。 【这些血债如今全化作对原主这副身体的诅咒,只要您还要使用这副身体,这债就必还不可,否则,因果反噬,爆体而亡。】 顾云礼眼前一黑。 系统继续道: 【十三条血债,由轻至重,最轻的那条今晚便是清算之时,最重的那条,自然是有关您和男主的因果。】 果然原身还是已经对男主下手了! 顾云礼抬手抵住突突直跳的额角。也罢,他身死魂销捡来一条命已经算是得了便宜,如今这境遇,也只能跟着系统,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 …… “师尊,您在么?” 正盘算着,门外传来一道清越嗓音,朗朗似清风穿林。 顾云礼推开门,只见结界之外,静立着一玄衫青年。身姿挺拔如新生之竹,眉眼如工笔细描的山水画,此刻垂手恭立,姿态恭敬。 顾云礼目光触及他面容的刹那,心头便是一咯噔。 来了。那个将来要把他抽筋拔骨掏心掏肺的男主裴知玄,终于来了。 裴知玄年方十九,拜入青云宗已逾五载,修为已至金丹,是弟子中拔尖的人物。 他此刻见顾云礼目光沉沉地打量自己,那脊背便不动声色地挺得更直了些,“师尊?” 顾云礼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何事?” 裴知玄双手奉上一叠卷轴:“四长老命弟子将这些卷宗归还师尊。” 顾云礼这才注意到他拿着的物什。 “进来,搁桌上便是。” 裴知玄依言踏入屋子,却并未将卷轴随意堆放。他熟稔地将一卷卷书册分门别类,归置书架,顺手还将顾云礼那张书案也收拾得纤尘不染。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无可挑剔。 顾云礼靠在门边,目光随着他移动,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整理,心底生出一丝满意,微微颔首。 裴知玄的动作不易察觉地僵硬起来。“师尊?”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可是弟子……何处做得不妥?” “并无不妥。” 顾云礼目光却未移开,“看你整理东西,倒也……赏心悦目。” 这话倒是不假。 他从前活在帅哥稀缺的世界,但在修真界,放眼望去则尽是些钟灵毓秀的人物。眼前这位,更是其中翘楚,举手投足优雅无可挑剔。 啧啧,不愧是作者精心写出来的亲儿子。 裴知玄闻言,那点僵硬几乎要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了。顾云礼见状,抬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权作安抚。 看着他,裴知玄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进来时看见那四个被您带进来的门客正蹲在外头的亭子里避雪……可是他们做了什么惹师尊不高兴了吗?” 闻言,顾云礼猛地咳了一声。 他转过身去,防止裴知玄看见他僵硬的神色。 “无事。只是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云礼如此想着,立马岔开话题。 “许久未见。此番下山历练,可还顺遂?” 这是系统方才塞给他的信息,裴知玄刚领着弟子归来,怕是连外堂的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巴巴地赶来这春寒山当跑腿了。 “托师尊洪福,尚算顺遂。” 裴知玄道,“途中虽有波折……幸而都一一化解了。” 顾云礼心下了然。 只要他这个“头号祸患”不跳出来作妖,男主这气运之子,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脑中飞快掠过系统灌给他的那些“剧情”,舌尖斟酌着字句,缓缓开口:“为师近来思忖,往日对你,似乎过于疏淡了。你可曾……心有怨怼?” “毕竟旁人师尊,皆是手把手、心贴心地教导。自我将你收入门下,除却丢给你几本功法,偶尔探探你修为深浅,旁的……确是无甚关切了。” 裴知玄倏然抬眼,乌黑的眸子澄澈干净,“弟子不敢!师尊行事,自有师尊的深意。想必师尊是认为,弟子自行夯实根基方是正道,术法招式,晚些习练亦无妨。” 顾云礼被那目光一烫,微微侧过了脸。 这单纯如小绵羊的性子……这干净如白纸的模样…… 确定了,此刻的男主,还什么都没发现,依旧把他当做好师尊好长辈在看待。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瞬间溢满心头。 事情大有可为!那么他接下来只需认认真真扮演好师尊,不去动歪心思,欠下的那份最重的血债……总能慢慢消解了吧? 他心头一畅,那点愉悦便真切地浮上了眼角眉梢,落在裴知玄肩上的手又拍了拍,带着几分慈爱的力道。 “只是为师这些时日细想,你天赋卓绝,若只由你独自摸索,实是暴殄天物。” 他当即拍板,“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你到我这春寒山来。将你所学所练,从头到尾演给我看。视你进境,为师再传你新的东西。” 裴知玄闻言,沉静乌眸骤然亮起。他立刻深深一揖,沉声道:“谢师尊!弟子谨遵师命!” 顾云礼颔首,端足了架子:“去吧。明日莫要误了时辰。” 裴知玄恭敬地躬身告退,身影消失在门外风雪中。 —— 踏出春寒山结界的那一刹,周遭景象骤然回暖。一片不合时宜的海棠花瓣,从枝头悠悠坠落,恰恰停在裴知玄眼前。 他抬起手,那抹娇嫩的粉便落入掌心。 他罕见地怔忡了一瞬。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顾云礼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以及……一个时辰前,后山那场由他亲手促就的意外。 无人知晓,那场看似偶然的冲突,实则是他蓄意引导。他只需三言两语,便撩拨得那几个年轻弟子心神摇曳,嬉闹追逐起来。又在顾云礼身影出现的瞬间,悄然离去。 于是,一切如他所料——长深莽撞地撞上了顾云礼,他手中那琉璃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旁人或许只道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重生归来的裴知玄而言,他太清楚那盏子里盛的是什么了。 那是顾云礼刚从某个倒霉鬼身上榨取、尚未炼化的精血!无色无味,瞒得过那些修为浅薄的弟子,却瞒不过拥有前世记忆的他。 一切本该完美按着他的剧本上演: 顾云礼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怒,却又因那精血见不得光而说不出缘由。以他对顾云礼那凉薄性情的了解,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寻个由头严惩长深,方能稍泄心头之恨。 于是,便会有顾云礼冷着脸要将人发配思过崖的那一幕。 顾长老因一盏水苛责弟子,他在弟子心中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声望,自然也该应声跌入谷底。 结果…… 裴知玄的眉头无意识地锁紧,手掌蓦然握紧,将那柔软花瓣捻得粉碎。 后续的发展,完全脱轨了。 他竟然说……只是吓唬吓唬? 他会是这种人? 裴知玄以他前世十年挣扎、最终被抽筋拔骨的惨痛经历起誓——绝无可能! 事态超出掌控。他等在弟子们归途的必经之路上,本想听到预料中的怨声暗骂,却只听到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其反常宽容的惊疑。 他当机立断,寻了个由头直奔春寒山试探,结果……遭遇了更令他匪夷所思的事。 他绝不信顾云礼是幡然醒悟、立地成佛了。 若他有半分良知,前世也不会视人命如草芥,更不会将满心孺慕的自己视作待宰的药畜! 那么,真相只余两种: 其一,他在酝酿新的不为人知的图谋。 其二……他察觉了自己暗中的手脚。 自他半年前重生归来,顾云礼因他修为尚不够格,还未曾在他身上动过明显的手脚。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他依仗着前世记忆,暗中修炼,早已晋入元婴之境,只是以秘法死死压着,便是站在顾云礼面前也看不出端倪。宗门外,他建立起的情报网与势力,也在一点点发展。 这半年来,像今日这般不痛不痒却能败坏顾云礼名声的小动作,他已做了不下十次,次次精准,次次见效——除了今日这次! 他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杀意 看来,还需更近、更细地观察。 之后行事,必须万般谨慎。 若不能抢在顾云礼动手之前,将其满身罪孽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那他这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他松拳,任由那碾碎的花瓣残骸被山风吹散,再无痕迹。 然后提腿,转身,一步步没入竹林深处。 第3章 第 3 章 夜深了,月色如水。 顾云礼盘膝坐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模样,实则全身心都紧绷着,只等着系统下命令。 【叮——】 【检测到目标对象已进入剧情发生地,请宿主做好准备。】 顾云礼倏然睁眼,手脚麻利地爬起来,抓起放在桌上的结界令牌便风似的出门去。 终于来了。 自从下午知道今晚就要去解决第一条债,他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任务目标是原主的师弟萧青,三年前原主与其一同前往秘境寻找仙草,苦寻数月,跋涉至迷境中心寻找到了巨蟒守护的药材。 原主为独吞这份机缘,假作义薄云天替萧青挡了巨蟒一击,身中蛇毒,萧青愧疚难当,不仅拱手让出仙草,更不惜耗费本源灵力,为他吸出毒素。 谁知那蛇毒狡猾如跗骨之蛆,竟顺着萧青的灵力,悄无声息地钻入他内腑深处,蛰伏至今。 今日,正是它反扑之日。 顾云礼反复咂摸着原主记忆中的事情经过,脚下步履不停,循着系统的指引,在婆娑树影与沙沙叶响中穿行。 目的地到了。 顾云礼驻足四顾。森然石壁在月色下泛着青冷的光。 这是青云宗长老专用的闭关洞府,白日他已提前登记拿到令牌。 此刻周遭万籁俱寂,鬼影也无一个。 萧青本人并没有想到过那蛇毒一直在自己体内。他今夜在此冲击化神巅峰,自忖并非破境渡劫那般九死一生,便也没通知其他师兄师弟。 待他惊觉经脉如被无形之手寸寸绞紧,灵力倒灌,甚至七窍渗出细细血线时,已然无力自救。为免走火入魔祸及宗门,他只能引颈自戮,自行了断。 【宿主,您要做的事情,便是进入此间,帮助萧青舒缓经脉,助其顺利到达化神巅峰。自此您二人之间的债便可自行消散。】 顾云礼在脑中应了一声。 他今天白天并不是闲着的。 为了应付今晚,也为了适应今后的人设,他把原主放在书架上的那些笔记卷宗看了个大半,看得头昏脑胀,心头发冷。 总结下来就一个词。 小人。 原主实在是无愧于这个词。 此人背地里对境界修为的渴望明明烧得他五内俱焚,表面却装得比谁都云淡风轻。 半架子的书,翻来覆去研究来研究去,密密麻麻写满的都是宗门同门的软肋和死穴。这个剑法有破绽,那个鞭术欠火候;这个目力不济,那个臂力有亏。 还有各种详尽的人物的喜好调查,都是他获取他人信任的砝码。 功法的研究与感悟寥寥几笔,宗门师兄弟姐妹的人物小传倒是一摞一摞堆叠如山。 顾云礼看完都无语了。 原主这心思要是放在正道上,何至于要靠吸别人精血增进修为。 实在是人各有命。 他无言叹道。 就比如他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明明兢兢业业的在做实验,结果却被炸死来到这个异世界。 还要被迫替那个他都不大瞧得上的原主擦屁股。 好在今夜的任务听起来并不棘手。他在继承了原主记忆以后,自然也把原主学过的那些法诀与肌肉记忆给接受了过来,替人净化一下经脉,对于他这个修为境界的人来说是小事一桩。 他抬手,令牌触碰到无形的结界壁障,幽光一闪。 顾云礼迈步而入。 说来也很神奇,为了保护修炼人的安全,修炼石室外设有一个大结界,石室内的每一个小房间却门户洞开。只要里面的人想,便可畅通无阻地去打扰原本在房间内打坐的人。 想必作者在写文的时候,只设置了原主一个反派,其他皆是兄友弟恭赤诚坦荡的君子,只要原主不作妖,门派自是一片祥和。 【宿主注意,前方左边那个小房间,萧青就在此处。】 顾云礼走到门边,感受到了其内的灵力波动,萧青正行功至紧要关头。 离他被反噬还有一定时间,顾云礼闪身进入隔壁空室,静待着那一刻到来。 很快的,他便听见那微弱压抑的喘息声和闷哼声。 顾云礼推门而入。只见一蓝衫男子盘坐石床,双目紧闭,面上青筋虬结如蛛网,神情扭曲痛苦,仿佛正被无形的恶鬼啃噬神魂。 他试探性地叫了他几声,没有回应,想必他的意识也被毒素扯进了深层次的梦魇。 【萧青目前生命值百分之八十,请宿主在三十分钟内完成净化。】 他该动手了。 欺身上前,他一手按上萧青肩头稳住其身形,一手蕴满精纯灵力,缓缓覆于其丹田气海之上。 心中默念法诀。指尖灵力如丝如缕,探入那已被毒素浸染的内腑。 一缕缕粘稠的黑色浊气,被那灵力细丝小心翼翼地牵引而出,甫一离体,便被碾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汗从顾云礼的脸颊边滑落,最后一丝浊气被彻底拔除。 他长吁一口气。退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抬手抹去额际细密的汗珠。 他望着榻上依旧昏迷的萧青,心神微松,在脑中问道: 【怎么样了,债消了没?】 系统道:【系统数据存在滞后性,暂未检测到清除信号。】 呵呵。垃圾系统。 不过顾云礼此时心情不错,他便也懒得计较,只闭目调息,恢复着耗损的灵力,等待着系统的完成提示。 【叮——】 等待片刻,系统提示音如约而至,但是…… 【警告!宿主请注意!系统检测,您与萧青的因果债并未消除!目前萧青生命值百分之三十五,请宿主立刻查明原因并解除致命威胁!否则,萧青身死,宿主即刻爆体而亡!】 顾云礼霍然起身。 榻上的萧青不知何时竟已睁开了双眼,那眼中毫无清明,只有一片狂暴的血红! 他身形如鬼魅般暴起,瞬息已至顾云礼面前,一只铁钳般的手掌带着沛然巨力,死死扼住了顾云礼的咽喉! “逆贼……还我爹命来!” 嘶哑的咆哮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萧青修为本逊于他,此刻却在这狂暴状态下手劲奇大,灵力更是汹涌得反常! 顾云礼双手死死扣住对方手腕,一边与其掣肘,一边脑中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急转。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才的净化明明已经大功告成,此刻他分神用灵力探查,也的确看不到一丝蛇毒的残留…… 等等! 顾云礼被掐得眼前发黑,勉力聚焦于萧青那双疯狂的血眸,一个可能在他脑海中闪过。 方才他重新回顾原主与萧青的记忆,一个曾被忽略的细节骤然清晰。 萧青入门比原主晚上不少,但修为速度却快上不止一倍,虽然现在尚且低于原主,但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便可反超原主。 原主的手札中也将这一点着重勾画出来了。 依照原主那等心肠歹毒之人,对待萧青这种随时可能将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天赋之子,又怎么可能放任其有反超的那一天呢。 所以,除了故意让萧青染上蛇毒,他还暗中种下绝命蛊。 就算蛇毒或许那天被碰巧解了,萧青也会死在他下的蛊上。 顾云礼相通此节,气得差点吐血。 这原主实在是会挖坑! 害人不浅! 顾云礼眼中厉色一闪,双手灌注全身灵力,猛地一扭一摔,一个过肩摔将癫狂的萧青狠狠掼在地上! 随后未等对方挣扎爬起,他指间灵力喷涌,瞬间凝成数道锁链,将萧青捆了个结结实实! 萧青兀自咆哮挣扎,状若疯魔。顾云礼见状,手起掌落,一记精准的手刀狠狠劈在萧青颈侧。咆哮声戛然而止,那狂暴的身躯软软瘫倒。 【系统,萧青现在生命值还剩多少?】顾云礼问道。 【回宿主,百分之十八。】 时间非常紧迫! 他必须赶紧想到办法。 可是…… 原主下这蛊时根本没考虑过要解,便也没有去了解过解药,找来这蛊便迫不及待给人下下去了。 便是修真界本土人来了,此时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未必能想到办法,更别说他一个现代人了! 顾云礼心里又暗骂几声原主,蹲下身,指尖搭上萧青颈侧。 脉搏越来越微弱了。 他额头上沁出细小的汗珠,冷汗浸透内衫,死亡的威胁此刻笼罩住了他。 等等…… 一个微弱的念头猛然浮出脑海—— 今天下午他翻卷宗时,似乎瞥见过原主潦草写下的只言片语: “此蛊性贪,嗜灵力精纯充沛者。若遇更佳宿主,必弃旧主如敝履……” 如今萧青修为本就低于他,又遭蛇毒、蛊虫双重蹂躏,灵力早已枯竭混乱。而他顾云礼,灵力充沛精纯,那蛊虫自然会想要依附到他身上。 只需割开两人掌心,以自身灵力为饵,蛊虫自然会被引渡到自己身上。 一旦进入新宿体,蛊虫会本能地进入蛰伏期,以待下一次爆发。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便是他寻找解法的时间。 念头通达,顾云礼眼神一凛,再无半分犹豫。 他指尖灵力化刃,寒光一闪,在自己与萧青掌心同时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掌死死按在萧青的创口上。 他猛地催动丹田,周身灵力如决堤洪流般汹涌奔腾,衣衫鼓荡,长发狂舞,整个石室都因这沛然的灵力而微微震颤。 掌心相贴处,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骤然袭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贪婪的活物,正顺着血脉疯狂地钻爬,拼命想要涌向那灵力更丰沛的源头! 顾云礼咬紧牙关,冷汗如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活物正源源不断地离开萧青的身体,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经脉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的钻痛终于平复下来。 顾云礼松开了手,脚下一个踉跄,靠着石壁缓缓滑了下来。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此时气息微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感到这么疲惫…… 几乎同时,系统的提示音传来。 【恭喜宿主,您与萧青的因果债已清除。任务进度1/13。】 顾云礼听到系统的播报以后,心头一松,脑中一直绷着的弦一下断了。 强撑的意志退去,黑暗缓缓吞噬他的视线。 他靠着墙边便昏了过去。 无人察觉,此刻,在两人都昏迷了过去后,一抹玄色衣角在门外悄然滑过。 那衣角主人静立片刻,将石室内的景象尽收眼底,随后又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