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残疾郡王后gl》 1、浮生若梦 又做梦了。 漫长的挣不脱的梦魇。 梦里是无边的血与火,幽光闪烁,利刃裹着风声劈到“自己”的面前,毫无疑问,下一刻就会有新的血液溅射。 不能慌。 薛翡指甲扎进手心里,让自己在梦中也要保持清明——这梦来得诡异,是谁在用魇镇之术害人么?!此刻自己的意识好像被一分为二。 刀锋凉薄,她却强按着本能不去制止,冷眼看着刀落下。 或许梦中的自己死了,她就能醒来了。 然而,剧情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喊杀中利刃入肉声响起,薛翡抬头望去,是一身玄色袍服的身影拍碎太师椅扶手,借力直直地冲到刀下。 这人替自己挡了这一刀。 “薛翡”扑向前去,抱着奄奄一息的瘦削身子,惊叫失声:“谢……谢玄祯……” “殿下?!”紧跟着四周哀痛声响起,卫士发狠,黑衣刺客硬生生被逼退了五步,身上挨了数刀,眨眼间死生不知。 一切都是这么真实,是梦耶非梦耶? 薛翡此刻半点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心里的愧疚、惊讶、后悔还有那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冲动就如同滚滚巨浪一般全然涌到她身上。 她抱着满身血污的单薄身影怔住了。原来又是谢玄祯?竟然又是谢玄祯! 无论第多少次做梦,她都能感受到谢玄祯的瘦弱。 他全身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从前腿伤还没痊愈,中毒也未好,如今当胸又被刺了一刀……恐怕…… “药在哪里?金疮药有没有?!”梦中他们好像算熟稔,鲜血汩汩流淌,薛翡强忍眼泪快速摸过他的腰间,然而只有一个边缘磨损得厉害的旧荷包,并不见丝毫药物痕迹。 她心乱如麻,眼中的泪终于止不住地簌簌落下:“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害你颜面扫地,我也未尽过分毫妻子的责任……我……”薛翡此刻全然深陷其中。 “咳咳,无妨……你莫哭。”谢玄祯古井无波,声音依旧是冷淡的温柔,然而看着周围跪下的亲卫,她眉目中终于不可抑制地掠过一丝惆怅。 她闭了闭眼,指着跪着的亲卫大口喘息道:“是我……让你卷入这些是非……倘若你想要回报——就送他们找,找你舅父吧……也算让我了无牵挂。”怀抱里的人眼神开始涣散,大火映在他脸上,竟平白让她多了几分幽媚妖冶。 “殿下!”跪着的峥嵘铁汉,虎目含泪,钢牙咬的咯吱作响。 “好……”薛翡拿着荷包,坚定应下。 “如此……甚好。”谢玄祯释怀一笑,她接过荷包,用尽全力将它掷入火中,很快就成了烈火中的灰烬。 “南望王师又一年……南望,果真难望……”血液顺着谢玄祯的唇角胸口流下,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有幽幽水波荡漾,又很快定格。 再看去,她神情枯败,已然了无生息。 …… 薛翡僵住了,火光映着谢玄祯的眼角,有水痕闪烁——他,是哭了么。 万军辟易的平疆郡王,到死犹在想望北伐,竟至于死不瞑目。 那当年,为何说他有通敌之心?!薛翡心中倏得一痛,好半晌才将自己的意识劝回来——是梦啊! 只是为何这梦如此真实,就像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样。这真的只是梦么?薛翡看着四周萧条,深深怀疑了。 时间飞逝,谢玄祯安排好亲军之后就撒手尘寰,她遵从谢玄祯的话,带着这亲军去找自家舅父远渡海外。 逃亡的路很苦。西辽再度南侵,北雍虎视眈眈,淮南十二道已是满目疮痍,黄埃蔽日,常有尸骨横于路边。 薛翡一开始不能适应,然而想到付琮辛对她母族一脉还有谢玄祯部下的追杀,想到皇帝日渐昏庸和北雍不明不白,想到她还是没能把谢玄祯死因弄明白,她开始苦学本领,逃命的勇气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要是能重新开始,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从前我保护不了你,谢玄祯,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把他们带着离开的。你放心……” …… 好像过了一年,又像过了两年,薛翡唇角含着一抹苦笑,而后很快端肃了神情去面对惊涛骇浪—— 自从平疆郡王“畏罪自焚”去后,他的几个皇兄解下了獠牙面具,夺权争储,竞相割地投敌。甚至她还从从前私奔对象付琮辛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当年谢玄祯和孟大将军大败亏输,连收召令,是有皇子里通外敌。 想到这里,薛翡绷直了脊梁,想要握手边的长刀,恨不得立刻手刃奸贼! 然而却怎么摸也没有摸到。 我刀呢?! 薛翡心中凛冽起来,手上摸得更迅速了。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看来这破庙也待不得了。早知道就不自己到后面守夜了,竟被人寻了来! “咯吱”一声,门被打开,薛翡睁开眼睛望向门外,眼中神光湛然,身体绷得更紧随时想要攻击。 “小姐,您睡得还好么?” 来人却不是薛翡预想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让她有些面善的女人,对了,是她曾经的丫鬟清碧。 只不过这个丫鬟不是看自己势头不妙,去了付琮辛身边么? 薛翡警惕地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又伸手看着手边。她看着这双没有茧子没有丝毫伤痕的白玉一般的手,心中重重一跳。 她母亲沈素心是巨商的女儿,外祖家里捎带着做脂粉生意,不知送了多少金珠膏乳养她们母女。所以她年少时候的手也被养护得极好。后来因为私奔,而后又有逃命,她的双手早已经不复光洁润泽。 但是,如今这手…… 薛翡闭上眼睛又睁开,深深疑惑了——难道自己从梦中出来了?!她又凝望着清碧,眸色深沉。 被自家小姐苍翠色的瞳孔一掠,清碧心里头多了几分惊惧,随后想到自家小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姐,要嫁给的人还是个通敌的残疾,她便甩开了这些情绪。 肯定是要嫁给那个残疾郡王,所以小姐才这么难受的。 “小姐,您别伤心了,或许还能有转机呢,对了冯小姐今天递了帖子,她肯定有办法让您开心的。还有付公子,您和付公子两情相悦,他也不会看着您嫁人的。”说到付公子,清碧脸上充满了艳羡向往之色。 ? “付公子?”那种一梦三年的倦怠感,压得薛翡没办法正常思考,她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嗓音,冷淡地道:“怎么开心一点?” “奴婢听说,冯小姐的哥哥是城门守将……到时候小姐如果不想离开京城,便好好求一求冯小姐,她或许还有办法。”清碧闻言一喜,一下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 离开京城?城门守将?姓冯的……还有这周边的环境以及年少时候住过的屋子,这无一不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好像回归现实了。 她回到了自己和付琮辛私奔之前么? “你说,今天是什么年月了?”薛翡舔了舔自己略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睛盯着旁边的花瓶道。 刀光剑影中锻炼出来的心境,如今却也不好使了,薛翡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地等一个答案。 “小姐,您真是太可怜了。呜呜呜。”清碧听了这话,干干地嚎了两声,小姐这是不想要嫁人,所以连日子都不愿意记了…… 想到小姐可能私奔不成,嫁给那个兵败卧床暴戾恣睢的平疆郡王,清碧心里就是一咯噔。如果小姐嫁给平疆郡王,她怎么才能成为付公子的侍妾呢! 清碧心里头怀着对薛翡的一点同情和私奔的期待感,压下胡思乱想,感慨道:“回小姐,今天是六月十八日。六月二十就是您大婚的日子了。” 薛翡凝目:“哪一年?” “……”清碧有些讶异地道:“元狩二十九年呀!” “哦!已经二十九年六月了啊!”薛翡眼睛中的凌凌波光一闪而过,看来没错了,她好像真的从梦中出来了。 经历重重围追堵截的薛翡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略跳了一会儿便做出了平静无波的样子。 她垂下眸子,用纤长睫毛盖住自己眼中的深思。 清碧脸上有了一点不明所以,“哦”是什么意思?小姐怎么没有那种歇斯底里想要逃开的感觉了? 难道是昨天老爷责骂小姐,让她转了心意? “那小姐,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去‘散散心’呢?”问出这句话,清碧心脏怦怦跳动了起来。 薛翡这会儿已经确信这个丫鬟一定背叛自己了,如今听了这话,她脸色一正,摇头道:“我心情很好,不想散心了。” 清碧:…… 她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付公子才好!想到这里,清碧又找了一个借口偷偷出了门。 薛翡目送着清碧离开,心里头也是在盘算。 梦中,自己听信了所谓对她很好的付琮辛的话,满脑子都是要自己追求自己的未来,平白出了城门。 殊不知这个出城,只是个把戏。三皇子大张旗鼓的带着人把“私奔未遂”的她截了回去,他们为了让平疆郡王出丑,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想要告诉天下人,谢玄祯已经毁容丧志,成了一个残废,一个废物,连他的未婚妻子都要离开他。 薛翡想到这里,又轻笑的一声,看向门外浩浩荡荡的阳光。 不管是真是幻,她会好好照顾谢玄祯的,绝不会让她再经受这些。 无论是他毁容还是暴戾,无论他身残还是心残,她都要好好报恩! 情爱皆是虚妄,皮囊光鲜未必心地昭彰,她确信谢玄祯拥有世上最真挚的灵魂。假如梦境是真的,她要改变这一切。 薛翡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墙头马上 所幸如今家里那位好父亲为了往上爬,勒令自己嫁给已成废人的谢玄祯,所以倒也不担心三皇子他们蛊惑她逃婚不成,当门抢人。 薛翡绿宝石一样的瞳孔眨了眨,心中有了计较便起身下了床榻。 …… “一、二、三、四”院子里计数声响起,冯蓁蓁来的时候,就看到薛翡正毫不讲究地呼喝着。 想来做军师的冯蓁蓁还有一向觉得自己得小姐宠的清碧惊呆了,脚步一下子变得踌躇起来。 薛翡没有理会这两个胆子像蚊蝇腿一般的人,继续拿刀劈着前院的稻草桩子。 “……”冯蓁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瞪了清碧一眼:“薛姐姐这是没事吗?” “是,是啊!”清碧眼睛轮了轮,心中猜测自家小姐受了刺/激,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心中感叹了一句,半晌才提醒道:“小姐,冯姑娘来了。” “……” 无人回应。 空气里充满着“咔嚓”“咔嚓”声,清碧突然想起从前回家的时候,父亲剁碎麦秸的声音。 什么时候小姐有了这样的爱好呢? 还有这把刀,看着实在是不像样子。 清碧眨了眨眼睛,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声:“冯姑娘找了小姐一路,终于找到您了。怎么枕溪没有跟着小姐呢?!真是不像话。” 薛翡甩了甩手,回眸望去。见她有了反应,清碧也住了嘴。如今小姐因为婚事性情大变,不像从前那般软和,自己也要谨言慎行才行。 “哦,我觉得手里的刀不好,让她去库房里面去拿一把刀了。”薛翡手中的一把剁骨刀转了两下,锋芒看得清碧又是一怔。 在后面的冯蓁蓁慢慢地走上前来:“薛姐姐,你想好了没有?” “想什么呢?”薛翡侧了侧头,很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冯蓁蓁看着刀光晃过,默默往后撤了一步——她总觉得继续这么下去,薛翡如果心情不好就会拿刀来劈自己一刀。 “姐姐你……先把这刀放下。”冯蓁蓁心惊肉跳地道。 薛翡更加风轻云淡了,她捏着剁骨刀,手上爽利地转了一个刀花:“怎么,这是杀猪刀,你怕什么?哦,我说错了,你也的确应该怕。” 说完,薛翡便慢慢地把刀插/进了稻草人身上,脸上泛起清冷的笑容。 冯蓁蓁此人,的确够不是人。 她从前以为自己和冯蓁蓁相交莫逆,掏心掏肺地对待冯蓁蓁,没想到这人却对自己嫉恨利用,要将自己踩进泥里。 就比如现在,冯蓁蓁明明自己心中爱慕付琮辛,却还要对自己表现出这副模样诱人私奔。 薛翡脸色更加冷淡了,她也愚蠢,竟然看不穿这么浅显的内情——当然,也可能是付琮辛工于心计,自己和冯蓁蓁从来没有在他眼前同时出现过,就算出现了,他也会立刻离开。 可笑自己以为他守礼又有规矩,却没看出这人是一条中山狼。 …… “杀猪刀,我害怕?”冯蓁蓁听着薛翡的话,思索半晌总感觉了自己被骂了,她脸色当即不好看起来:“薛姐姐你是什么意思?妹妹好心好意来帮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帮你了啊!”说罢,冯蓁蓁还跺了跺脚表示自己的气恼。 “哦,那就别帮了吧。”薛翡脸上毫无波澜,她拧着眉头,看着冯蓁蓁又气又急的模样,心里头好笑。 冯蓁蓁:…… 冯蓁蓁眼底出现了一点急切的颜色:“薛姐姐,我逗你玩呢,我们姐妹一场,我不帮你又要帮谁呢?!我大兄的朋友正在城门处做侍卫,可以将你偷偷放出城去,付郎……付公子正在城外等你呢。咱们朋友一场,反正你不想要嫁给平疆郡王,那你不如现在收拾东西,和付公子一起离开吧。”冯蓁蓁想到付琮辛说的,把薛翡劝出城就是立了大功,她心里头一热,游说得更加努力了。 薛翡面上佯装一愣,手中把玩着旁边的稻草道:“蓁蓁,我偷偷告诉你,只有付琮辛娶我我才会离开,他不把婚书拿来,我没办法相信他还会娶我。”薛翡说到这里,还颇体贴地道:“蓁蓁,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好,我也相信付郎会好好把婚书送过来的,你这么热心,就送佛送到西,告诉付郎我的要求吧。” “???” 还送佛送到西?这佛被气的升天了!冯蓁蓁脸色僵硬起来,清碧也愣住了,没想到薛翡突然提了这么个要求。 “付、付公子怎么来得及送婚书?薛姐姐,你别任性,你怎么可以不相信你们之间真挚的感情,拿一册婚书来判定?!”付郎是自己的!冯蓁蓁咬牙反驳,眼神中有熊熊火焰在跳动。 这就生气了?薛翡可不在乎再加一把火。她挑唇一笑,蕴了一汪湖泊似的翡翠眼眸满是不赞同:“蓁蓁,你没读过书你不懂。” ko! 薛翡看着眼前像被泼上墨的脸,心中被背叛的戾气终于疏散了许多。 她和冯蓁蓁交往多年,自是知晓她家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训。冯蓁蓁自然没读过什么书,然而,少年人的自卑和自负又让她极为厌恶别人说她没读过书。 冯蓁蓁脸色青白交加,她笼在袖里的拳头仅仅捏了起来,半晌方才笑道:“是了姐姐,我只读过几本《女则》《女训》,不像姐姐博闻广知,连《西厢》和《墙头马上》这些都看过。” 这话也是不留丝毫情面。《墙头马上》正正好讲的是李家千金和裴少俊私奔的故事,冯蓁蓁虽没读过,但也听付琮辛讲过。她这话颇有种纵然你薛翡读过书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做私奔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事情的意思。 由结果观行为,薛翡只觉得眼前这人心计单薄的像一张纸,恐怕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她心内好笑,倒也不说自己没读过,只是乜了冯蓁蓁一眼,拱手感激道:“听蓁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说的很有道理,便帮我转告付家公子吧,我要谨守闺中礼仪,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平疆郡王。‘私奔’‘收拾东西离开’这样的话,你莫要再说,我和他此生无缘了。” “?”冯蓁蓁好悬没有一口血喷出来,是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为什么话题变成要不要私奔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心神震动。 …… “小姐,奴婢找到了!” 气氛凝滞间,枕溪带着长剑短匕回到了薛翡身边。薛翡看着这个母亲给她留下的大丫鬟,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柔和:“好。再送冯小姐出去吧。” 冯蓁蓁和清碧对视了一眼,眉头紧紧皱起,她张了张口,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终于还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 枕溪送完冯蓁蓁,见清碧又没了踪影,心下恼火,说话便带了三分火气:“清碧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姑娘可有打算?”既然不忠,就不能留在姑娘身边了。 薛翡看着枕溪的模样,又想到梦中枕溪被冯蓁蓁磋磨的惨状,心下微微一涩。她拉住枕溪的手,笑道:“好姐姐,你放心,我有打算。” “那奴婢就给清碧备礼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体己话,清碧终于重新回来了,见自家小姐和枕溪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她,清碧张口就来:“小姐,冯家小姐说付公子马上就要到了。”一边说,她又是一脸立功求赏赐的模样。 “你倒是和冯小姐亲近。”薛翡一边将枕溪拿过来的短匕绑在腿侧、软剑束在腰间,一边似笑非笑地道。 金色的光芒撒下,清碧看到自家小姐凝碧的眸子如同蕴了一泓寒潭,深不可测,她心下一激灵,膝盖软踏踏地跪下:“奴婢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你放心,总要让你和冯小姐好好亲近亲近的。”薛翡一双桃花眼仿佛蕴着“我什么都知道”的含义,说完这话,她又重新拔出了沉甸甸的剁骨刀,用力朝着草人扎去。 ……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天空染上了一丝霞色,收到冯蓁蓁消息的付琮辛,终于穿过层层阻隔,到达了薛翡面前。 他身量颇高,脊背挺直,一身儒雅的文士风度,若不是薛翡见过他后面是如何给三皇子做狗的,恐怕还会被他给蒙蔽。 薛翡冷淡地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付琮辛一见,心知平疆郡王未婚妻是犯了脾气。 他想到三皇子谢玄视身边幕僚的吩咐,心中微微火热起来,便更加能屈能伸地温柔道:“阿翡,你怎么突然变了主意?我们不是说好了……” “婚书呢?”薛翡并不给他倒打一耙的机会,她伸手:“要私奔得有诚意吧?说好的婚书呢?” 付琮辛一梗,心说什么婚书,给了婚书不就是给了拐带郡王妃的证据么?他怎么会愚蠢到留下这种证据。 他眸子变得深情起来,叹息道:“阿翡,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付琮辛一边说,一边心中焦急。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完不成,自己可就登不了龙门了。 薛翡看着付琮辛右手背到身后,心知他是烦躁得很了。 她轻轻一笑,略有些妖异的翠眸眨了眨,感慨起来:“说来,还要多谢蓁蓁。要不是她提醒我《墙头马上》李家千金被藏到别院七年,还被心上人的父亲斥为娼妓,我都想不到要婚书这个好主意呢!” 薛翡笑容灿烂,付琮辛只觉得胸口一痛,倘若冯蓁蓁在他面前,说不得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脱口而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我赚了 妇人之见!愚鲁!冯蓁蓁竟然也这么当不起大任! 付琮辛努力止住口吐恶言的冲动,好不容易把扭曲的面皮恢复成本来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依旧含情脉脉地道:“阿翡,事急从权,婚书固然重要,可在我们的感情面前不值一提。你别忘了大婚可就马上到了,我是担心你……” “……”瞧瞧这浮于表面的深情,没有瓦舍勾栏里青衣小旦的半分演技,以前自己的眼睛是有多瞎啊。 薛翡素手抚了抚半旧的衣袍,卷翘的睫毛振翅欲飞,听完这话她眯着眼睛笑道:“刚刚还说你在城外,现在你不也是很快到了府上?可见你动作迅速。一册婚书算什么?不过,你不想通婚书就罢了,我也不愿为难你。我如今真的觉得嫁给平疆郡王很好,你莫要多心了。” 薛翡想到梦境,再一次确信谢玄祯是个好人,嫁给谢玄祯是个不错的选择。 付琮辛原本只是想要利用薛翡,对她没有半点私情,然而看着薛翡提到谢玄祯便熠熠发光的碧色眼眸,心中还是不舒服起来。 他眼皮半垂,眸子里是深沉的恚怒,又转瞬即逝:“阿翡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平疆郡王是个好人?他有通敌之心,甚至还伙同孟宗固这个乱臣贼子作乱,他不顾陛下召令,擅自攻打北雍交好西辽,其心可诛!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兵权,为了让自己永远驻守北疆!” 付琮辛说完这话,后背一凉,仿佛被什么盯上一般打了个寒颤。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磐石四周没有发现别人,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薛翡想到谢玄祯至死都在想着北伐,又想到后来略查到些眉目的陷害,薛翡心中冷笑。 她神情端肃道:“付琮辛,为什么要用你浅薄的想法去揣测一位真正的英雄?!平疆郡王以冲龄临危领兵,拒西辽于居延关之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他是有了异心?平疆郡王亲冒矢戈,身先士卒,坑杀西辽十万兵马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有了通敌之心?如今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就把百战将军形容得和你仿佛一丘之貉,你配吗?!”薛翡字字铿锵。 和我一丘之貉?我怎么就貉了?! 付琮辛被这一通排揎堵得是钳口结舌,他脸色涨红,本来白净的面皮添了几分血色。 难道她之前的爱慕心悦都是骗我的?不然何至于把我的面皮扔到地上踩? 一向认为自己把薛翡哄得服服帖帖的付琮辛胸口郁结,甚至都想摇晃着薛翡的肩膀让她清醒一点。 今天之前,可都是薛翡拼命地巴着自己的啊! 付琮辛艰难地摆出一个笑脸,心下却在急转。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事自有朝廷评断。罢了,看来只有说出这话你才相信我一心为你,那我就失礼了。” 付琮辛见机很快地换了话题,他脸上满是可惜地道:“如今平疆郡王已经残疾,伤了身子甚至无法给你一个子嗣……”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咔嚓”一声响起,仿佛是朱瓦碎了的声音。 付琮辛立刻转身四顾,见无人才按下惊惶地等着薛翡回答。 “……”薛翡若有所思地抬了抬头,是真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难道平疆郡王谢南望是真的不行?薛翡想到了后来他的那一把骨头,心下恻然。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只是要报恩啊!报完恩提醒他度过生死劫,他能不能有子嗣关自己什么事呢? 薛翡暗自感慨一声自己着相了,她看着付琮辛胜券在握的微笑,心下起了几分嘲谑的意思。 “阿翡,如何?” “妙啊!”薛翡拍掌喜道。 付琮辛万万没想到他说破嘴皮竟然得来一句“妙啊”,薛翡纵然好勇愚鲁,也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意思吧? 他忍着生气,侧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就见薛翡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这事简单,我把伤了身子的平疆郡王当作自己的孩子不就好了?!这样我既不用受十月怀胎之苦,还能白捡一个夫君一个孩子!这说起来,是我赚了呀!” “骨碌碌……”偏房房顶的朱瓦无风却从房顶上滚了下来,这会儿付琮辛却无暇他顾。 还能这么算的吗? 他只觉得头上天雷滚滚,一会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会儿怀疑薛翡脑子出了问题。 他们两个,指定有一个有病,且病的不轻。 …… 沉默是今晚的校场,付琮辛抬头望着刚刚升起来的惨白月亮,一时间只觉得连云缝后的月亮上也写满了晴天霹雳四字。 他打好的腹稿已经全部用完,甚至把“隐疾”这个天雷放完了,依旧没用。 付琮辛长叹一口气,右手在身后握紧:“罢了,阿翡,你等我回家准备婚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坠入泥淖……你等我!”说着,付琮辛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掐着薛翡的肩膀摇晃,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呵。”薛翡轻嘲一声,她眸子在朱瓦上顿了顿,而后从容带着枕溪回凝翠堂去了。 …… 夜色愈发浓稠,偏房处猫儿一般的身影从角落如风一般掠过,一路循着僻静处走,在十里街中转了数圈,才到了一规模宏大的宅子前。 这就是当年顶顶有名的平疆郡王府,只不过,从前门口车水马龙的模样如今已变成门可罗雀。 卫辛捏了捏拳头,由閽室(门房)进了正院。 “咳咳……出去!”屋内传来咳嗽声,听着主上发出的声音,一身夜行衣的卫辛心中激动。 主上是醒着的!他可以分享这个好消息给主上了! 卫辛踏上汉白玉台阶正欲把今晚所见所闻详细禀报,就见正房开了门,花昼被宫嬷嬷捏着胳膊如同擒小鸡仔一样拽了出来。 卫辛避到一旁,拱手给宫嬷嬷行了个礼,心中也是无语。 这是第多少次不讲究规矩被送走了?主子身子不好,不想见人,花姑娘却天天来打扰殿下。 不是他说,宫里的德妃娘娘真是给主子赐了一个烦人精来。或许等到王妃娘娘嫁过来了,一切就能解决了! 他一边畅想,一边喜气洋洋的进了屋子。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卫辛一板一眼地行礼,然后垂头等着叫起。 殿下如今心情不好,卫辛此刻已经在考虑怎么把故事说的精彩纷呈惹人开心了。 “卫辛……起咳咳,起来!”床榻上,谢玄祯拖着毫无反应的腿坐起,似玉的面容浮上一抹淡绯,墨色的眼眸仿佛笼了浓雾,让人看不明澈。 卫辛听着这越来越急促的咳嗽声,心下焦急,忙抬头看去。然而,只一打眼,卫辛就是浑身一震,忙再避开。 危险的美丽。美丽的危险。 主上此刻的眼神,就像他小时候看到的暴雨闪电前的阴云。 卫辛抖了抖,低声道:“殿下,属下没有送薛家小姐走。” 卫辛是谢玄祯十二亲卫里最年幼的那个,被赐了卫姓之后,就对谢玄祯言听计从。 听到赐婚的消息,也是他首先提出要去监视薛家小姐。前段时间他被谋划私奔的未来郡王妃气得半死,谁能想到今天竟然就不一样了! 卫辛扬了扬眉毛,心中欢喜。 谢玄祯目色幽幽暗沉,她靠在刚刚宫嬷嬷给垫上的软枕,压抑下咳意问道:“她被瑞郡王抓住了?”说着,谢玄祯眸子中泛起一抹嘲弄之色。 她甫一失势,母妃便抛弃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她,朝臣攻讦她通敌,父皇为了让她老实给太子磨刀,亦冷眼旁观,连她的兄长,为了让她颜面扫地,甚至也做出了鼓动她未婚妻逃婚的无耻行径。 谢玄祯被纱帐笼了一半的脸色惨淡。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竟至于人人喊打,身边只剩了卫乙卫庚卫辛三个亲卫和一个奶嬷嬷。 “呵呵……”谢玄祯低声笑了起来。她无比的想念北疆,她想跨上骏马,她想驰骋疆场,她想北伐,想让中原百姓不受兵祸! 可是,谢玄祯看着自己的双腿,狠狠地攥紧双手。 她成了一个废人了。 一个母亲厌恶、兄弟嫉恨、未婚妻逃婚,断腿中毒的废物。 谢玄祯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卫辛身上,她叹道:“罢了。” 卫辛直觉殿下是误会了,他眉飞色舞地道:“殿下,薛小姐没有逃婚!!我误会王妃娘娘啊!” “王妃娘娘?”谢玄祯身子离开引枕,心说卫辛倒也变得快。前几天还是姓薛的女人,今儿就叫上娘娘了。 她略微提起了一点兴趣,阴郁的眸子微微起了波澜:“哦?是么。” “是啊是啊!那个负心葱还是付葱心说您坏话,他说您有什么异心,还通敌,娘娘就骂他当年您年幼出征的时候怎么不说您通敌。负心葱说您不能嫁不是良人,娘娘就说您是个好人!一定要嫁!”卫辛说到这里,心中越发火热起来。 自家娘娘果然同外面那些蠢人不一样,还知道维护主子,主子也算什么暗什么明了! 谢玄祯如同一汪寒潭一般的眸子动了动,心中却猜忌疯涨。 薛家的这位小姐,何以前倨而后恭,难道,她发现卫辛,所以故意说给他听的? 谢玄祯眉宇微蹙,神色稍显疲惫,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中的无边阴郁。 她刚要自己冷静一下,就听卫辛继续叽叽喳喳道:“那个负心葱还骗娘娘说您不行了,没办法生孩子!” 谢玄祯青筋暴绽,指节发白,就听卫辛补充道:“王妃娘娘说,她把您当孩子,这样既有了夫君,又有了孩子,是她赚了!” “哈哈哈,殿下,您没看到当时负心葱的表情,笑死我了!把您当作孩子,哈哈哈……”卫辛想起来简直笑昏过去了。 谢玄祯:…… 她埋藏在平静脸色下的一身戾气,听到这句话,陡然宁息,谢玄祯突然不知该做何反应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嫁妆 谢玄祯关于妻子子嗣的心病由来已久,从前她立志孤身一人绝不祸害旁人,纵然德妃非要她娶妻,以便拉拢她的岳家帮助瑞郡王薛玄视登上大位。然而因为从前她有兵权在手里,倒也能抗住压力。 如今却不一样,她双腿已废,身上中着奇毒,兵权被撸得干净,亦师亦友的孟将军被以通敌的罪名下了诏狱,自己也被泼上了一盆勾连外敌的脏水。这个时候,德妃让她娶薛翡,大体也就算是对她的废物利用罢。 不知道薛翡说得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寻常人家的母亲,也是像她母妃一样么? 谢玄祯捂住胸口,想着薛翡那句孩子话,终于回了一点暖意。 她素白的双手抚了抚额头,嘴唇咬出一点血色:“卫辛,若是她想离开,就帮她离开。” 谢玄祯轻阖眼眸,蓦然叹息起来:“好了,你退下吧。” 她拿出德妃给她亲手缝制的荷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来。 …… 那边谢玄祯一晚上辗转难眠,这边薛翡却终于好眠了一次。她觉得自己还能再睡十二个时辰! 然而好景不长,半梦半醒中,薛翡听见有人在叫她。 “小姐,小姐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了。今儿十五,您别忘了。” 是枕溪的声音。 薛翡把自己拱裹在被子里,拱成了毛毛虫似的摇头:“我不起,我要嫁人了呀!”她半睁着眼睛,还想继续同周公下棋。 枕溪无奈地捧着温水浸泡过的帕子,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转了性子。 小姐一贯喜欢罗夫人,对老爷也是孺慕的,纵然她想让小姐远着那对面甜心苦、只会从小姐身上得利的母女,但小姐却并不以为然。没想到出嫁前一天,小姐想明白了。 但这还是于理不合,且还有嫁妆的问题要说明白。 枕溪决定要“大逆不道”一次了。 “小姐,您都要出嫁了,府里却还是没有给一个嫁妆章程,您要不要去问一问罗夫人?”枕溪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薛翡脸上的被子挪下来,一边把帕子轻柔的敷了上去。 薛翡被凉意一沾,脑子清明了许多。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因为逃婚,自己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这事。 现在想想,说不得人家根本没有给准备,就打了让自己私奔的主意! 薛翡扯下帕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身起来:“枕溪姐姐说得对!我娘的嫁妆可都应该是我的,不能白白便宜了罗氏和薛令宜!姐姐准备点点心,我马上起来。” 这会儿有嫁妆在前,薛翡连穿衣服也不用丫鬟帮了,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好,她踏步走出内室。 …… 袖笼着枕溪准备的点心,嘴里含了一片肉脯抚慰那落不到实处的肠胃,薛翡带着清碧飞速赶往正房。 路上,清碧闲不住开始试探了。 “小姐,您昨日没有生奴婢的气吧?奴婢真的是为了您好!”清碧看到小姐依旧带自己出门,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了让小姐不起疑,清碧又解释了起来,她神情真挚,任谁看了也会相信。 薛翡一笑,嘴上不回答,脚下却行的更快了。 要不是她怕带着枕溪会让罗氏把火撒到枕溪身上,她才不会带一个聒噪的丫鬟! “多谢小姐的信任,奴婢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耳边仿佛有蚊子嗡嗡似的扰人,薛翡再次提速,像要飞起来一般前行。 “小,小姐……您”、“咳咳,小姐……”清碧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不明白小姐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了个“神行太保”。 因为这点意外,两个人到了正房也没有正常交流一句。 薛翡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大丫鬟打着帘子,她一进门,就见一大家子男女老少坐在桌上了。 是薛伯道和罗夫人还有他们的嫡子薛令弘、嫡女薛令宜,还有庶出的薛令绍。薛令绍的姨娘林氏捧着拂尘侍立在罗夫人侧。 “怎么才过来?没有规矩。”薛伯道捋着胡子,眉目中都是不悦。 一旁发福的脸庞上有着几条浅浅皱纹的罗夫人,听到这话嗔怪地瞪了一眼薛伯道:“老爷,您的丞相威风可收一收吧。阿翡你快坐,不要理会你父亲。” 薛翡冷眼旁观瞧着,蓦然察觉出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 她心里头思索要嫁妆的事,也没有在意旁人的眼光就坐下了。 钱财为重,罗夫人从自己手里抠搜去的东西,自己都要拿回来才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事成 因为瞳孔的颜色被人指为不详,打小薛翡就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她便养成了怀里随时随地揣着点心肉脯的习惯。 今天早上起来得匆忙,她饿得有些心慌却又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动自己的储备粮,薛翡便直接坐下用膳。 “大家都吃饭啊,不用和我客气。”说完这话,薛翡埋头喝粥。 正房的早膳太过清淡,不过,聊胜于无了。薛翡一边快速扒了两口金丝红枣粥,一边三口并做两口,吃下了一个素馅儿蒸包。 桌上的人都有些不认识似的看着薛翡。要不是薛令弘压着,薛令宜恐怕不知道会惊讶多少次。 满席只有林氏和薛令绍最淡定。林氏一如既往地鹌鹑似的缩在一边,薛令绍看着眼前的粥,像是在数一碗粥里有多少米。 不过,不管表现如何,众人心里想的无一不是这真的还是薛翡么? 从前她从来没在桌上多吃一口饭,多说一句话,今天却大吃大喝起来,粗俗得很。 见女儿有了价值,想做慈父的薛伯道,看到这种情境也有些发蒙。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罗氏并没有好好待他女儿? 他怀疑的视线扫过罗夫人,眉头间的褶子变得更加深了。 罗夫人处处以薛伯道为先,揣摩他的心思都快有二十年了,因此还是能看出他的意思。 罗夫人心里叫起了撞天屈,心中埋怨这个继女不争气。 她咬紧牙关,皮笑肉不笑地道:“阿翡,你这是饿着了,怎么吃得这么狼吞虎咽?”一边说,罗夫人一边佯装慈爱地递上了帕子。 薛翡眼睛在帕子上打了个转,手下依言抓了过来抹了抹嘴扔在一边。 她纤长的睫毛盖住翡翠一般的眸子,开始了要钱之前的例行示弱:“是啊,我从小就过得糙,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以后要是天天能吃就好了。” 听着这么不着调的话,薛伯道胡子微微翘了翘。 看来这个女儿是个心里没成算的,都要嫁给平疆郡王了竟然还在考虑这些琐事。 这样也不错,更方便控制了。 想到这里,薛伯道眼神温和了一些:“哈哈,这有何难?阿翡想吃便吃,爹爹和你母亲不会亏待你的。” 罗夫人只能忍着恶心应和:“是啊,阿翡有什么需要你就和母亲说。” “真的吗?”薛翡一喜,眸子张开,光芒璀璨。 “当然……” “夫人你看这包子,像不像我娘的嫁妆?”薛翡神情委婉地道。 罗夫人:…… 失策了。她当时不该应的。 罗夫人想到沈夫人留下的巨额财富可能会被人抢走,心中一痛。 一时间暗中咒骂起薛翡为什么不随着她的那个短命的娘一块去死。 说起来,薛家发迹虽然不过一代,却也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 罗夫人并非是薛伯道的原配,薛伯道的原配是巨商沈三思的女儿,也就是薛翡的亲生母亲。 薛伯道和沈素心的故事,一言以蔽之就是穷书生一朝得志贬妻为妾。 当时沈三思沈剑心出海行商不知所踪,而薛伯道高中状元被榜下捉婿,在权势和供养他读书的发妻之间,薛伯道选择了权势。后来沈素心生生抑郁而终,只剩下巨额的嫁妆还有一个天生绿眸的女儿。 所以薛翡自然是不可能让罗夫人把她娘的嫁妆留下的。 罗氏不配,薛伯道更不配。 “父亲,我这个要求很过分么?”见罗夫人不应,薛伯道又仿若未闻,薛翡的绿眸掠过一丝阴影。她略有些好奇地道:“难道我作为郡王妃,家里还没给我准备嫁妆?难道我明天就要嫁给平疆郡王了,还不能看看自己的嫁妆了?看来父亲对平疆郡王的敬畏,也不过如此。” 薛翡冷笑一声,含着茶水漱了漱口才道:“那我只有等郡王来主持公道了。这事儿就算我闹到陛下那里去,也有理。立朝百年来,丞相继室侵占原配财产倒是头一次听说。”她扔下话,便满面怒色,起身就走。 “阿翡站住!” 这一席话正正好好扎在薛伯道和罗夫人的软肋上,两人对视一眼,薛伯道皱眉,一向慈和的眉目威严道:“罗氏,你不是已经给阿翡准备好嫁妆了么?怎么阿翡说你没准备?” 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倒不是痛惜钱财,金银财宝如今于他而言已经是个数字了,但他不愿意被人威胁,就算是他女儿也不行。 看着薛伯道难看的脸色,罗夫人这次有点失算,还以为这怒火是冲着她来。她心头一颤,忙道:“自然是已经备好嫁妆了,毕竟姐儿是要嫁给郡王的,妾身怎么会不准备呢!” 一边说罗夫人一边心里头暗暗叫苦,坊市中已经传遍薛翡会和人私奔的消息了,私奔令家族蒙羞,自然不需要嫁妆。万万没想到,薛翡不仅没有私奔,反而长进了不少还知道要嫁妆了。 可恶! 事到如今,只能先用给令宜准备的嫁妆凑合一部分了。 想着之前薛伯道嘱咐过的让她笼络好薛翡,罗夫人终于摆平了心态,准备把沈夫人的一部分嫁妆给还回去。 “准备了就好,那我就先去点我娘的嫁妆,正好我手上还带着誊抄过的嫁妆单子,希望夫人能一件一件对应清楚。”薛翡摸了摸脸,眼中蕴含着有些期许的笑容。 天大的郁闷压在罗夫人的胸口,她不明白从前那个只知道缩在自己角落的薛翡哪里去了,为什么她变得这么难缠?! 连嫁妆单子都已经随身带了,看来是必要把钱讨回去了。 罗夫人银牙快要咬断,凝声道:“这是自然……用完饭,我便亲自验算清楚。” “好嘞。我娘的嫁妆算一样,爹和夫人想要给我的东西那我就另算了,不知道出嫁和出家有什么不同。”薛翡想到后面无数用钱的地方,暗示得更赤裸裸了。 薛伯道听到辞锋,觉得有趣便点头应许。应下以后,他仿佛怕薛翡再让他破财似的起身离开了。 没办法逃脱,只能留下的罗夫人:“……” 遭瘟的东西!这一下她要舍去多少肉啊! 罗夫人眼角眉梢都是郁闷,保养得不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丧气的情绪。【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成婚 有期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到晚上,薛翡就紧跟着罗夫人将自家母亲的嫁妆收了回来。 灯影跳动,薛翡渺渺茫茫地想起了沈夫人。她叹了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继续核对检查。 “小姐,奴婢服侍你就寝吧,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没精神可不行。”窗外寂静无声,皎月孤明,三更的梆子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小姐得睡了!枕溪想到婚礼十分耗费精力,便要把桌案上的账簿、单子收拾起来,好让自家姑娘好好休息。 薛翡神采奕奕,烛火下,她抱住桌案上的账簿,飞快摇头:“不不不,别动我的心肝宝贝!” “……”枕溪拿出手帕,给薛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心下又怜又疼。 倘若夫人还在就好了……小姐一定可以无忧无虑,何至于这么劳累。 薛翡却是不知枕溪心中又把她怜爱了一番,她见这人没有继续来打扰她,便将账对得更快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年她颠沛流离四处逃亡,几近于食不果腹,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一大堆财富在仇人这里! 薛翡挑出了两个温泉庄子还有几家铺子留给自己,而后把剩下的重新抄了一张条子准备等婚后给谢玄祯。 计议得定,在枕溪一声紧过一声的催促中,薛翡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刚用过膳丫鬟婆子便捧着礼衣花钗还有金缕罗扇等物件排闼而来。 薛翡看着青衣青履镶金凤青锦连裳,翡色的眸子微微怔了怔。上一世她没有正经穿过嫁衣,她手抚摸着缎玉锦制成的礼衣,胸腔又怦怦跳动起来。 中间转过多少流年,她终于回到了最初这天。 “小姐,你别哭……夫人看到会心疼的。”上好妆后,枕溪眼中泪水充溢,她跪伏在地上,将礼衣边的豆绿色宫绦给薛翡系好之后,脸上强自带了笑容劝慰。 薛翡一口气慢慢吐出,神情穆然地“嗯”了一声。 半上午过去,罗夫人和薛令宜终于慢吞吞地过来了。 薛翡微垂眸子往前走了半步,便止住罗夫人往里面走的步子。 “阿翡,好好看看这些。”听了薛伯道的话之后,罗夫人也不欲多事,她从身后的婆子手上接过避火图,上下打量了一眼而后才微笑道。 薛令宜一进门被容光所摄,心神震动,连父亲嘱咐的让她说两句好听的话这件事都忘了。 薛令宜看着薛翡纤腰楚楚,珠翠辉辉,端的是衬得她仿佛丫鬟,心下隐隐生了几分嫉妒。不过,想到这个姐姐要嫁给残废的平疆郡王,她心情便重新平和起来:“妹妹祝姐姐婚后合乐,也别忘了家里。” 薛令宜把主要目的说了出来。 薛翡似笑非笑:“当然不会忘记的。”前世落井下石的账本还没有算完呢,怎么会忘记。 说完话以后,薛翡跟着薛伯道到祠堂告别祖宗。 又过了许久,前院平疆郡王府迎亲的人到来,喧哗声起。 “小姐,是六皇子来了。郡王在王府等您。”枕溪从前边打听回来,忙说出情况以让薛翡安心。 “好。”迈出院子的这一刻,紧张、激动、由歉疚转化成的补偿欲、憧憬、还有隐隐的欢喜,诸多冲击,令薛翡百味杂陈。薛翡入了花轿,带着嫁妆跟着代兄迎亲的六皇子谢玄祺往平疆郡王府迤逦行去。 …… 薛翡盖头晃动,在周围丫鬟的搀扶下踏着青绿色锦缎往正堂走去。 因了谢玄祯双腿毫无知觉又身中剧毒,所以一切从简,薛翡懵懵懂懂中就被送入正房中。 坐下的那一刻,薛翡心跳陡然快速许多。就要再见谢玄祯了,不知这会儿的平疆郡王,是不是如同以往那样瘦弱呢?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们退下吧。”压得低低的吩咐声响了起来,薛翡一瞬间挺直脊背。 眼前人动静不大,对全心观察的人来说仍然十分明显。 谢玄祯捏着机杼1,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 她……她想要看看那个说要待她如幼子如夫君的人,是何种样貌。她想看看这个明知道她残废却仍然要嫁给她的人,好好看看。 谢玄祯身子前倾,她克制着呼吸,用绷得紧紧的手拿机杼挑开薛翡的盖头。 大红色绣着金凰的盖头划过一抹流畅的弧度,薛翡顺着谢玄祯的动作抬起头。 谢玄祯一身大红色喜服端坐在太师椅上,她眼睫很长,荧荧焰焰的烛火给她睫上撒了金光,令她添了几分神圣之意。谢玄祯脸色白得透明似的,一双玉色的手握得紧紧,薛翡甚至能看见她手背淡蓝色的经脉。 她整个人像是落在红梅芯里的素雪,惹人怜爱,令人想去采撷。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薛翡脸上微微有了几分不自在。 谢玄祯从始至终就观察薛翡的反应,看到这里,她薄唇咬出艳色,眼中蕴了万顷波涛汹涌的碧海。 果然,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一个废人。 谢玄祯手撑在膝盖上,眼中似笼了一层雾气。 “你……”你有什么想要求我的么?谢玄祯睁大眼睛,望向一身绿色袍服的女人。 双目相对,薛翡露出了如春阳般明媚的笑容,她翡色眼眸有毫不掩饰的欢喜。 谢玄祯心跳如春雷,轰隆隆响彻在她心间。她呼吸骤然失去控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 “哎,谢玄祯……你小心点!”薛翡担心她摔倒,忙从床上起身拉住她的手。 裙裾摇动,仙袂翩翩,谢玄祯只觉得素手覆腕如同暖玉,环佩铿锵仿佛仙乐,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扑鼻而来。 “其静如兰生空谷,霞映澄塘;其行有兰麝之馥,如凤翥龙翔;其人也,华服良质,冷玉温香,其貌也,宜嗔宜喜,若飞若扬,应惭西子,实愧王嫱。”2 早年上书房进学时,课后读过的神女描写记忆随着衣袂浮动苏醒,谢玄祯看着薛翡喃喃出声。 而后谢玄祯收摄心神,静思眼前人的话。她这是什么意思?是所图甚大,还是,她真的不在乎?【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腿伤 不管薛翡求什么,都要让她早日离了这地。 只要她不得,就永远不会失去。只要她不信,就永远不会被背叛。 谢玄祯眉目笼罩了一层深深的郁色,她心里竖起尖锐的荆棘,不让人踏进一步。 “薛氏,汝之庭训,就是教你主动扑上来对外男动手动脚?”谢玄祯冷了面色,很是不悦地从温热中抽出手腕笼回了袖间。 “我叫薛翡,薛是薛翡的薛,翡是翡翠的翡。”薛翡没理会这种毫无杀伤力的话,她想到自己还没做个自我介绍,便絮絮道:“我出生的时候天生绿瞳,我的老祖母说我的眼睛就像后山翠鸟的羽毛,所以……” 所以?谢玄祯她知道薛伯道是寒门,所以他母亲于后山看见翠鸟羽毛倒是也不稀奇。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薛翡的眼睛,心说倒也般配。 “所以,她就说不如叫薛鸟毛吧。”薛翡说到这里磨了磨牙。她祖母厌恶她母亲,对幼儿也不放过。如今薛家,没有半分能让她留恋的地方。想到这里,她神情冷淡了许多。 “咳?鸟毛?”谢玄祯脸上浮现出薄薄一层殷红,她荡漾着浓雾的眸子微微睁大,先是惊奇而后又觉得不妥当。 薛翡仔细端详了谢玄祯略有薄绯的脸,很是稀奇。她上一世还从没见过谢玄祯生气开心脸红呢,这人总是什么也不在乎,没想到她也是有情绪的。 薛翡眨巴着绿眸,眼尾微微挑起:“是啊!所以,我家里人除了母亲都不喜欢我,而我母亲又早逝……夫君……你明白吗?”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么?谢玄祯略有些后悔提起庭训这个词了。她有些想道歉,却又自暴自弃觉得这样下去让薛翡离开也好。 她依旧不相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残废。 “还叫我夫君?”谢玄祯神色淡漠:“你有求于我么?或者是有人逼迫你这么屈从?” “没有!啊,我的确有求于你。”薛翡见谢玄祯眼神生动,生了三分逗弄她的想法,就果断承认了。 果然如此。 听了这么直接的话,谢玄祯周身散发出冷厉气息,她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慢慢握紧,戾然道:“你倒是实话实说。不过……我一介废人,父皇不喜母妃不爱,唯一和我亲近的孟氏入了牢狱,我负尽骂名,你想求我,却是抱错了佛脚。” “我想求的,殿下一定能做到。”薛翡挥了挥手,很是不在意。 谢玄祯咬紧牙关,刚刚的话让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添三分疼痛,听到眼前这人不依不饶,她眼中闪过一抹讥嘲之色:“哦?” “殿下帮我把自己的腿治好吧!这样殿下可以东山再起,我也可以好好收拾薛家那群人!”薛翡捏了捏拳头,作势狠狠地锤了空气两下。 薛伯道负了她母亲,他可以高官厚禄,抛妻另娶,而母亲只能抑郁而终,凭什么!而她从小少有饱食,如今要填坑又想起她,不报复薛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薛翡神色锐利,心下生了真火。 这会儿薛翡想起上一世她练的武功,还觉得自己气大如牛能捶死一两个人呢,她拳头挥舞地又急了三分。 然而在谢玄祯看来,这人白嫩的拳头假模假样的攥着,她甚至还能看到薛翡的拳涡,毫无威慑力。 实实在在的幼稚。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六了吧!”薛翡脱口而出。 “?”谢玄祯本来想要仗着自己年岁大教育眼前这人几句,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她面色更沉了:“你如此天真幼稚,连自己年岁都记不清,根本不懂要面对什么,你!” 刻薄冷戾的话堆满心间,然而看到眼前这人暖绿的眸子,谢玄祯心头颤了颤,终于还是调整了情绪,缓和了口气:“你还小,你不懂。太医已经检查过,这腿已是药石罔医。所以,我会把和离书给你,你自去吧。” 说到最后,谢玄祯靠到椅子背上,微微阖目。 假如来的是个有异心的人,她倒可以留下。然而,来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怎么能因为一己私心留下这人和自己一起挣扎在泥沼中呢?更何况,自己也配不上“夫君”二字。 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骗局。 天真幼稚?薛翡差点笑出声。她没管这人的话,总之谢玄祯不好她是不会离开的。 她提着裙角蹲在谢玄祯膝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腿。 久久等不来回答的谢玄祯睁开眼睛,又被这人吓了一跳! 这是在做什么! 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嫁娘已经把自己三层裤全部扒拉到膝盖上去了,谢玄祯看着自己洁白的小腿,心中燎着火,担忧秘密被发觉的害怕还有不愿意让伤口现世的情绪在心间横冲直撞,她伸手就挡:“放肆!你这是做什么!退开!” 谢玄祯病了许久,身体虚弱,并没有什么力气,薛翡随手就把这人的手拨到一边去了。她看着谢玄祯玉色的小腿,简直想要提起裙摆看看她们两个谁的腿更白了。 不过,在看到谢玄祯右腿膝下一直延伸到脚踝的血红色长疤时,她终于还是停住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没事,我就看看不做什么。你怎么这么瘦,我一只手就能把你的腿环过来了……还有你涂药了么?” 她眼神满溢疼惜,仰着头问道。 谢玄祯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知道真的不能留下这人了。 如果留下了这人,她保守了十九年的秘密用不了多久就会败露。而且,她这么天真单纯,应该嫁给一个好男人……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她不能欺骗无辜的人。 谢玄祯这次手中用尽力量,她牢牢握住薛翡的手臂,眼神深邃:“不关你的事了,出去。拿着你的和离书,带着嫁妆离开这里。” 薛翡手腕贴上了冰凉,她使了个巧劲,拧开谢玄祯的手,然后把她手包在自己手心里。 她搓了搓谢玄祯的手,浑似没听见似的叹息道:“你身体太虚了,手好凉啊。看来得好好补补了。” 一股热气从谢玄祯手心中涌动上来,她几乎想收回自己的话,等这人自己离开了。 这思绪还没凝实,就听眼前女子又有些纳罕地把手贴在自己手上:“你手真秀气。这么看起来我的手也挺大的嘛,你看我的手指都快比你的长了。” “?!!”不行,必须立刻让她走! 谢玄祯有着不可名状的惊怒,她把手夺回来,冷斥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听到了听到了。殿下用过药了没有?腿需不需要换药?殿下太虚了,得好好补补。”薛翡再一次用了左耳进右耳出大法,她摸着谢玄祯右腿,自顾自地说着以后的打算。 上一世她知道了谢玄祯所中之毒蛊烟萝,也知道蛊烟萝周边的灵蝉蜕和巫坤草能够调和毒性。这次终于可以找给谢玄祯用了!还有,这人这么虚弱,她嫁妆里还有好几个药膳可以用。 薛翡笑眯眯地捏了一下谢玄祯的腿,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 谢玄祯:……我怎么放心? “不用了!你给孤滚起来。”谢玄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到这会儿她终于没了那一层壳子。 “噗!”薛翡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声:“你是不是把滚出去和站起来说串了?” 谢玄祯心中无奈:“你……”这孩子天生不识愁滋味,难道连生气也不会生气么? 或许,真的可以让她在自己身边留一段时间?等她在自己身边久了,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谢玄祯闭了闭眼睛,把所有情绪都收归于平静:“罢了,随你吧。” “随我就好!”薛翡一边准备送信给自己舅父,让他从岭南海外寻摸谢玄祯腿的解药,一边把床榻上的喜果收拾出来:“那我们快睡觉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好孩子 谢玄祯脸上泛起一抹霞色,整个人都是单薄无害的模样。 因了谢玄祯双腿没办法动,薛翡倒是非常放心和这个人同床共枕。她铺完床就重新回到谢玄祯身边,眸子粲然道:“我抱你上床好吗?” 谢玄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什么?” “我说,我抱你上床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进宫去拜见陛下和娘娘?”薛翡不懂谢玄祯这么震惊做什么,之前说让她东山再起,她都没这么大反应。薛翡忖度了片刻,忽然想起付琮辛和她说的一句话——谢玄祯不行。 薛翡这会儿更加觉得谢玄祯惹人怜惜,也觉得这人更加无害了。她伸出一只手臂搭在谢玄祯瘦削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咱们好兄弟,我们什么也不做。” 薛翡呼出的气息温暖灼热,如同幼羽一般擦过谢玄祯的耳根,谢玄祯耳根通红,连耳洞都好像在发着光。 她浑身颤栗,闪避开恼人的呼吸后冷声道:“你本来还想做什么?” 薛翡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确实是清清白白一点带颜色的事情也没想。 两人靠得很近,她甚至都能闻得到谢玄祯身上淡淡的檀香,还能看得到谢玄祯白玉颈侧上的一点小痣。 她耳垂上也有小痣!不,谢玄祯有耳洞? 她见谢玄祯显眼的耳洞,心下添了些稀奇:“阿祯,你还打了耳洞么?”说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上手捏了捏谢玄祯软软的耳垂。 又是一阵酥酥麻麻,谢玄祯身子急剧往后歪,最后却仍在这个人的身影笼罩范围内。 “这是痣。”谢玄祯怒目而视,修长手指握成拳狠狠擂在太师椅上:“你放肆!竟敢如此狎昵不敬,是见我双腿已残,把我当玩物了?!”如果自己腿好了……她肯定、肯定能够逃得远远的! 谢玄祯死心之后,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把腿治好。 薛翡见她心情动荡,脸色红润,眼神炯炯仿佛燃烧着火焰,心下开心了许多。 她好像变得热衷于收集谢玄祯的各种情态了。 薛翡一边松开胳膊,一边给她揉了揉手通红的手:“怎么能叫狎昵呢?夫妻间的事情,能叫狎昵么?这是夫妻情/趣呀,正代表着我心悦殿下,想和殿下好好相处。” 谢玄祯狐疑地看了薛翡一眼,还是不相信这话,她冷淡地道:“孤倒是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心悦的。” 薛翡是发现了,这人一生气,就一定会孤来孤去。她看着谢玄祯握紧的拳头,还有深沉晦暗的仿佛能溺死人的眸子,心下软了软:“殿下,不说别的,就说您这张脸就颠倒众生,让人前仆后继。” “哦?是吗?”谢玄祯点漆一般的眸子平稳了许多,她抬头,映照出薛翡的身影。 薛翡一看有戏,立刻化身卖瓜的王婆,将谢玄祯剑眉星目琼鼻薄唇夸了个遍。 末了,还补了一句“我从没见过这么英俊又不失高洁的男子。”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男子”有点刺耳,但谢玄祯还是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虽然是皮笑肉不笑,不过谢玄祯那郁郁的情绪终于过去了。 “罢了,你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长得,伶牙俐齿得很,孤说不过你。你休息吧,孤要去书房。”谢玄祯抬高声音,正想要叫卫辛卫乙还有嬷嬷进屋,却听外面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殿下!” 来人声音急切,薛翡一开始以为这是和谢玄祯唱双簧来了,然而再一看谢玄祯脸色,她心下倒是不确定了。 “进。”谢玄祯听到卫乙的声音,眸子沉了沉:“发生什么事了?” 卫乙一进门便跪下,也不顾薛翡在身边了,他急声道:“殿下,陛下派人申饬了孟将军……” “什么?”谢玄祯眸子上染上冷色,手背青筋暴绽:“所为何事?” “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庄从澜说孟大将军有不臣之心,且已经有了证据。这会儿陛下正召令值守的大臣在暖阁议事呢,也宣了您。”卫乙头低了下来。 “庄从澜?大皇子表兄,那个上了战场只会逃跑的废物?”陛下竟然听信这种的话,真是可笑。 谢玄祯喉咙滚动,神色疲惫又愤怒。 “备车。”她心乱如麻,难道陛下已经不愿意容她了?不然何至于议大将军有反心这种荒唐话! 谢玄祯被抬到门口,周身萦绕着沉沉丧气。她回头望了薛翡一眼,飞速安排道:“时间飞速,事态紧急,你把自己的行李收拢出来。我回来之后,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就一并说出来,我会成全你的。” 谢玄祯忽然觉得刚刚时间过得太快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废了双腿的将军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有多么难熬。谢玄祯没有说自己刚刚是觉得开心的,是远离了负重的。她只是想,假如自己真的要陷入漩涡中,那这个天真又无辜的人不应该也被牵连。 说完这话,她轻轻抚了袖子,垂眸离开。 薛翡这会儿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上一世她没有和谢玄祯在一起,自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飞速翻找记忆,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孟大将军好像是以谋反罪伏诛,还被流放了三族。 难道这就是谢玄祯性格变化的转折点? 她当即迈进一步,大声道:“新嫁妇应该去见见陛下,我和你一起。这就是我求你的事情。过了这件事,你想怎么对我我都毫无异议。” “你说什么?”谢玄祯先是一愣,而后看着薛翡坚持地模样,终于默许。 两个人上了马车,便翘首坐定。 马车速度飞快,临京夜里虽然没有宵禁,但这会儿已经深夜,路上并无行人,也让车夫可以自由发挥。 马车辘辘轧过,薛翡脑内思绪电转,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殿下,大将军如今在哪里?说大将军谋反可有证据?” 说到这里,薛翡就有些恼恨梦中自己不争气,龟缩在一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然她就能提早给谢玄祯示警了。她揪着青绿的衣袍,深深呼出几口气。 谢玄祯脸色苍白,她凝望了薛翡一眼,轻声道:“大将军如今正在诏狱……我本以为我腿废成婚任人摆布他们会放过老师的……我以为我能救出老师来的……” 腿废成婚任人摆布? 薛翡敏感的抓住了这一点,然而她没有问这里,而是直言道:“你的意思是,大将军的罪证很可能是假的?” “是!必然是假的。在居延关的时候,我和大将军一同商议用兵的事,大将军必然不可能通敌,更不可能有不臣之心!” 薛翡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提了起来。 这种事情的真真假假,也是存乎一心的。假如皇帝想要孟大将军死,那么证据是假的又有什么用。 只要想让他死的圣心是真的就够了。 “孟大将军已经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了么?”薛翡问完这句话就摇了摇头,所谓功高盖主有反心,须得有民心才行。 百姓爱戴、信任大将军,对陛下却是敬畏。 他们不敢反。 谢玄祯也跟着摇头。 “那陛下和孟大将军有龃龉?政见不合?” 谢玄祯悚然一惊,渺渺茫茫中好像抓住了一点灵光:“大将军和我都是决意北伐的,我们想将黄河打下来。陛下连下金牌令箭,不准大将军再打,大军也是因为这个被暗算……是了,陛下要和,大将军要战!” 说到这里,她猛地抬起头,眉目中满是不敢置信:“不可能的,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陛下不会自断臂膀的。” 薛翡心说那你是没看到你几个兄长争皇位。自断臂膀杀两个忠臣都是小意思,还有割地赔款送公主的呢。 她“唔”了一声,倒觉出谢玄祯一点天真来。 “你别担心,陛下或许不会这么做,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就好了。”薛翡安慰了一下,又思考起来。 还没等谢玄祯收拾好情绪,一行人已经进了宫。内廷灯火通明,檐牙高啄,勾心斗角,月光撒在琉璃瓦上,也映照出了一点幽光。 谢玄祯就像飞蛾一般扑到了无望之城。薛翡跟在谢玄祯身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 暖阁 皇帝一身青襟直领道袍看所谓的证据,只留下了几个亲近的大臣陪在身边,等着谢玄祯的到来。 睿明帝谢愐,早年是一代英主,让本来偏安一隅的南夏有了中兴之兆。然而从元狩二十年后,陛下就既不睿,也不明了。 他一心想着修道有成,得道长生,所以对天天鼓吹着北伐、爱大动干戈的孟宗固是十分不喜。 天天考虑打仗在睿明帝看来,就是最不正经的事情。省下打仗的钱求长生才是正确的。世间万事,长生可解。 长生作何?久视人间。长生之后熬死西辽,不就连仗也不用打了么?所以这钱粮给他修道才是正经。 长生为何?当然是为了这无上的权力。因而,道君皇帝又将朝政把持得紧紧,对和他政见不合的人,也不想留情。 睿明帝正愁没办法正大光明处理孟宗固,庄家的这个小子给了他一个好主意。 睿明帝心中赞许地看了跟在大皇子身边的庄从澜一眼,心中更加确定不会让大皇子做太子了。 “陛下,平疆郡王到了。”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低声道。 皇帝捋了捋胡子,微微作色:“让那个不肖子进来。” 大皇子一喜,眼中划过一抹志在必得。 睿明帝抚着胡子的手停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 窗外脚步声响起,谢玄祯被送到了暖阁里,薛翡心下担忧,也跟着进去。 “参见陛下。”谢玄祯脸色就像冰碴子一样,冒着寒气。 睿明帝谢愐目光停在谢玄祯的腿上片刻,本来满溢的不悦,陡然弱了许多。他把目光转向了薛翡,随后冷哼道:“怎么,朕让你来议事,你这是拖家带口来了?如此公私不分,你让朕怎么能继续信任你?” 暖阁亮如白昼,然而谢玄祯的心情暗淡透了。 她的目光从大皇子谢玄禅身上划过,又看了几个翰林几个学士,还有那位庄老将军的不肖孙,秀澈的眼眸聚了一团风暴。 谢玄祯脸色更冷了,她回以冷笑:“我一介废人,陛下还是不要信任了。” “……”睿明帝勃然大怒——这怒气还带了几分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只不过,这心虚又如同油一般把怒火烧的更旺。 他鹰隼一般的眸子盯着谢玄祯,冷声道:“你这是心存怨望?” 怨望?难道今夜五皇子也…… 四周臣子再加大皇子心中百转千回,此刻都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薛翡听到怨望一词,就觉得不妙,她轻抚了谢玄祯的脊背一下,想让这人消消气。 皇帝是个冷血的政治生物,万事万物凡添了政治二字,就不能等闲视之。 虎毒尚且不食子,然而,做了皇帝的人或者说要做皇帝的人是不在这列。杀兄弑父杀子兄弟相残这类事是屡见不鲜。 “心存怨望”这不是一般的批评,这话严重程度和皇帝说的这个儿子不像我一样。这话说出来,皇子的政治前途就一片漆黑了。 皇帝思维足够简单,也足够冷血,老子儿子也不少,既然你心存怨望,那不要就是了。 薛翡想到这里,怕谢玄祯太过耿直承认了这坑人的话,便振衣袖而敛容色,行礼道:“儿媳拜见父皇。” 被这一打岔,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被打破了。 随着薛翡的抬眸,睿明帝先看到的是一双绿眸。他眉头微微一皱,那点可怜的心虚又跳了出来。 老五竟然娶了一个有异族血脉的异瞳人。 睿明帝再一扫过,却又觉得这个儿媳妇除了眸色不好,礼仪样貌胆识倒还不错,为人也颇有气韵风骨。单看这个时候还能一片镇静地说话就知道了。 看来自己也没有坑了自己儿子。 他面色缓和了一些,往引枕上靠了靠:“老五媳妇,你既然打断了朕的话,是有话想说?那你倒是说说五郎对朕可有怨望之心?” “陛下只能朝着……!” “阿祯!”薛翡急切之下,忙握住谢玄祯手腕。 她含着忧色的眸子望过来,倒是让谢玄祯心尖儿颤了颤。连她的生身父母,都未曾给过她这样的温暖……罢了,就听她的吧。 谢玄祯收敛了情绪,只微微阖了眸子竖起耳朵,准备等皇帝对薛翡发怒就和他好好吵一架。 睿明帝看着堂下两个人的互动,心下生了几分做媒成功的喜悦。 五郎天生性情冷淡,厌恶与旁人接触,没想到和赐婚的这个王妃倒是有缘法。 他意态更加闲适,捧起手边的酽茶,似笑非笑道:“不怕朕发怒……你倒是个有胆识的,说罢。” 薛翡浑然不惧,她淡然接话:“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儿媳怎么敢不怕。儿媳之所以敢说话,只是因为知道陛下仁慈,没有真正对殿下生气罢了。” “哦?”这话顺耳,睿明帝看了薛翡一眼,有了听下去的欲望。 薛翡脸色不变,她脑筋急转,逻辑清晰道:“陛下之所以问殿下是否心存怨望,这是因为看重殿下。倘若是旁人,陛下从心而行就可以了,何必在乎这人是不是心存怨望呢?正是因为看重,陛下才这么在乎,才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睿明帝摸了摸胡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过,老五媳妇的重点是不是偏了? “不愧是薛相的女儿,庭训蔚然,知礼明事。那依你看,五郎是如何看待朕的看重的。” “五郎视陛下为君,更视陛下为父。”薛翡抬眸望着睿明帝,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谢玄祯,饱含感情的声音缓缓在暖阁流淌。 “至于庭训蔚然这话,儿媳不敢当……”薛翡可不想薛伯道这个薄情的父亲被皇帝夸,她硬生生挤出几分惨淡,神情惨然地叹道:“陛下不知道,儿媳生母早逝,从小养在别院里,混天混地淘着长大。后面直到妹妹要和郡王议亲才被接回……殿下因为陛下圣旨接纳了不通中馈不懂诗词的儿媳,这足以说明殿下对父皇的敬爱。” 谢玄祯这自贬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薛翡没有理会这个人的别扭神情,她给睿明帝留足了思考的时间,见皇帝神色也变得严肃,她才继续道:“至于来参见父皇,说来是儿媳的主意。今夜听说父皇召见殿下,儿媳想来感谢一下父皇所以并不是殿下公私不分……殿下是为我遭了陛下的斥责,儿媳惭愧。” 说到这里,她脸色浮现出一抹绯红,看着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竟是如此!”道君皇帝恍然大悟。 五郎他也是知道的,天生就是一个老实孩子,每次都被三郎和他母亲教训也一直没有什么坏心思。 自己怎么能够错怪五郎呢? 睿明帝看着谢玄祯沉默却耿直地样子,倒是真的相信了自己在谢玄祯心里很重要的话。【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板砖 “五郎是个好孩子啊……”睿明帝看着谢玄祯,心里叹了口气。 确实,当年庄老将军战死,孟宗固顶上之后,他怕边关出问题,问过哪位皇子愿意为君分忧,当时只有谢玄祯孝心可嘉去了边关。 自己怎么能因为五郎的一点对父亲的小脾气就说他心存怨望呢?这……这着实不应该。 想到这里睿明帝神情认真地道:“罢了,虽然你不擅阿谀之词,但五郎,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说到最后,皇帝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大皇子谢玄禅看了这个情景简直都要惊呆了,要知道皇帝并不是那种好欺瞒的人,也不是那种愿意讲道理的人。 陛下乾纲独断已经30来年了,大皇子是头一次看到皇帝这么讲道理,而且还愿意听别人说话。 大皇子看了眼薛翡,然后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瞳孔,他忍不住冷哼道:“那什么孔夫子曾经说过,巧言令色,不是人!!” “噗……是巧言令色,鲜矣仁。皇兄这话谬赞了,弟媳愧不敢当。”薛翡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更加明白大皇子是个混不吝的。 谢玄祯却是不想饶过大皇子,她眉头狠狠地蹙了起来,冷声问道:“皇兄这是什么意思,皇兄是说陛下识人不清?孤的王妃做错了什么?” 谢玄祯讥诮地看着大皇子,问完这话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是啊,”睿明帝果然也很生气。 他刚刚才觉得老五的媳妇是一个不错的后辈,没想到自己这个混账儿子就过来拆他的台。大皇子这是像谁,为什么脑子会这么有问题?就这脑子,自己成仙之后说不得才能救一救他。 睿明帝脸色不好看地瞪着大皇子,非常不悦:“哼!你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朕就是这么教育你和你兄弟媳妇说话的?你难道就这点志向吗,只会和妇人做口舌之争?” 皇帝这个用词不可谓不严厉,大皇子一下子被这句话给吓住了,他虽然是个粗莽的人,然而再蠢的人在皇宫居住了这么多年也是很能审时度势的。 大皇子忙陪着一个笑容,他咳嗽了一声笑着对谢玄祯认真道:“父皇息怒。五郎,我就是开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呀。” “哦那我刚刚说你不尊敬父王的话也是开一个玩笑,大哥也不要放在心上呀。”谢玄祯扫过大皇子的脸,最后又补了一句:“大哥真是恃宠而骄,总是把父皇的话当成玩笑。不仅当成玩笑来听还当成玩笑来宣扬。这也就是我们都是兄弟且咱们兄弟都在父皇跟前,倘若你去和别人说那岂不是毁坏父皇的名誉?忠君爱国正应该从保护陛下声誉开始,大哥从此之后可改了吧。” 谢玄祯收拢回了思绪,神情真挚,俨然一个全心全意为哥哥思考的好兄弟。说完这话,她终于慢慢伸出手,拍了拍薛翡的手背。 随后她又若无其事地将似玉的脸庞转到一边去了。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大皇子险些被这话堵吐血。 一个残废的谢玄祯或许无所谓,但是和他交往过密的孟宗固是一定不能留下了。 总归他有如神助终于找到了机会!大皇子重新变得胜券在握,他冷笑了一声点头道:“五弟说的是,那么咱们就来好好说说什么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难道你所谓的忠君爱国,就是向着一个要造反的人吗?”大皇子说这里已经是亮剑出鞘,他眼睛直直的望向皇帝,声音极其的大:“陛下,孟宗固这个老贼他通敌有不臣之心已经有确凿的证据,请陛下诏告天下,彻查其罪名。” 大皇子激动起来说话嗓门骤然抬高,震得周边空气轰隆隆地直响,连大殿前的鎏金蟠龙柱都快被惊得掉下三层金粉来。 睿明帝谢愐只觉得耳膜剧震,也吃了一吓。他默念几声“无量天尊”,心下思忖? 他只是不想让孟宗固继续再掣肘他了,也不想让孟宗固重新回到北疆去,但是按照谋反罪名将孟宗固三族都杀掉,这是皇帝不想做的。 而且孟宗固从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再想修仙也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皇帝眼睛微微睁了睁余光撒向端正地坐在厅下谢玄祯身上。 “五郎,你怎么看?”睿明帝把手边罗织的罪状放在了一边。 “孟大将军难道非死不可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谢玄祯觉得自己已经清楚了皇帝是什么怎么一种想法,两个人的战线不同,所以陛下就想要铲除异己了么…… 见谢玄祯神情悲怆,皇帝拇指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会儿大皇子又觉得自己抓住了机会:“父皇,孟宗固真的有确凿的谋反的证据,他想要渡黄河以自立,陛下将罪证给五弟一看便知!”大皇子神情真挚,看起来是恨不得立刻把孟宗固钉死在耻辱柱上。 薛翡见谢玄祯神情悲怆怔忡,忙重新牵住她的手。 她既没有问确凿的证据是什么,也没有给孟宗固解释,反而有些好奇地再次问道:“大皇子殿下说孟宗固有反心,想要做皇帝,不知道这皇位是给谁来坐?如果要做皇帝,他就不必这么辛辛苦苦地打仗了,大皇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么?” “你在教孤王说话?孤王说话,有你什么事情?”大皇子不乐意了,他眉头紧紧拧起,声音就像就九天上轰隆隆的雷鸣,让人浑身一颤。 薛翡从前听说书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前朝有一位将军,他的吼声惊天动地,把敌人吓得肝胆俱裂,最后吓得从马上摔下来死了。 从前她还不信,今天看到了大皇子,薛翡才觉得,说书人说的前朝将军的那个故事,恐怕不仅仅是杜撰。 她揉了揉耳朵,等着大皇子清醒过来给出最终的答案。 然而谢玄祯没有再给大皇子继续说话的机会,他冷冷淡淡的看着大皇子,又转头望向睿明帝:“陛下,阿翡的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我真的很想问大哥为什么会说出孟将军谋反这种话,我能问问大哥吗?” 谢玄祯的脸色非常苍白,就像引以为傲的精神支柱全部要溃散的模样,皇帝虽然修道已经想修道成仙想疯了,但是心里还是存着半分慈父念头。 谢玄祯小时候并不得他母妃的喜欢,他也在自己身边呆过一段时间的,皇帝看着谢玄祯瘦弱的身躯,还有已经无法动弹的双腿,他缓缓叹了口气,神色怔忡来起来。 他并没有征求大伙的意见,反而直接木着一张脸点头道:“罢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谢玄祯冷厉笑了一下,嘴上说着多谢父皇然而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他面对大皇子,真正表现出来的如同面对仇人一般的刻薄颜色:“皇兄我想问你,孟宗固如果想要谋反,那谋来的皇位要给谁坐呢?” “当然是给他自己。”大皇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话问的好笑,皇位当然是要先给自己做了,大皇子心中觊觎皇位很久,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回答出了这个问题。 谢玄祯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大皇子一眼,接着冷笑到:“我和父皇都知道孟将军年事已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不测,他百年以后这皇位又要给谁呢?” 还没等大皇子说话,季海珍接着问的:“是给元狩元年,以五百骑兵冲阵战死的孟家大爷二爷?还是给元狩五年,无兵无粮固守寿安城四十六日最后被万箭穿心的孟家大郎五郎?”谢玄祯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悲哀,说到最后他的眼睛已经泛起了泪水几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然而滔天的恨与怒从胸腔往外涌动。 谢玄祯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怆然:“还是给元狩11年因为杀了西辽贤王被奸细毒死的孟家三郎?或者是给元寿27年提兵北上被出卖,战至力竭而亡最后死无全尸的孟家三爷和二郎四郎?再或者,是给孟家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后辈,给这个渺了一目、断了右臂的孟六郎孟起?” “这……”庄从澜见大皇子招架不住,皇帝也若有所思,想到自己别远里的美人,他冷笑道:“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证据已经证明孟将军应该有了反心。” “应该有反心?什么叫应该?如果每一个将军都要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构陷,那么敢问这天下之大,谁还敢给帝王家卖命?用莫须有的罪名攻讦在前线死战的将军这就是你们的风骨?你欲令陛下为独夫邪?!” “还有你们!封疆缩地,而中庭歌舞犹喧;战血枯人,而满座朱紫自若。汝衣冠狗彘之徒,既无诛乱讨贼之志,又存嫉贤妒能之心,廉耻何在?!”1 谢玄祯说到最后,双手握紧,慷慨悲咽,眼色赤红。 满座寂静,本来觉得事情平淡,最后会无大事发生的道君皇帝这会儿也停下来了端茶的手,他目光沉沉地望向谢玄祯,心中叹了口气。 老五还是少年心性,把公义正直看得比什么都要紧。 皇帝视线转向大皇子,等着大皇子回应。 大皇子的反应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谢玄禅目光转了转,非常怀疑地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你才是孟宗固的同谋,所以说孟宗固当不成皇帝是想要扶着你当皇帝是这个意思吗?” 越是到最后大皇子就觉得这事就越有可能发生,他上下打量了谢玄祯几眼,深深地觉得自己聪明过人。 “……”皇帝已经无话可说,薛翡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就连一直非常失落愤怒的谢玄祯,此时也产生了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想法。他何必要跟这种浑人生气呢? 想到这里谢玄祯就确定,大皇子说不得只是他们的一把比较成熟的武器,或者说这群人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还有,大皇子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有人猜测孟大将军想要扶自己上位吗?那自己现在来替孟家军讲话会不会真是害了他? 谢玄祯灵光闪现,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是一个连环计?! …… “好了,瞧瞧你们弄出来的这些闹剧。”道君皇帝抚了抚胡须,最终还是站了出来做了收尾的活儿。 他目光沉沉地扫过大皇子,再一次为大皇子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感到头痛。同样都是儿子,为什么太子就非常的像自己,为人也聪明懂事,老三虽然不声不响但是心中也是一个有成算的人,至于老四老五那就更不用说了,老五文武双全,要不是这次的事情他恐怕年纪轻轻就要进爵亲王了……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又叹了一口气,老五本来是他留给太子最好的帮手,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孟宗固的这件事情还可以继续利用下去,他倒是要看看有多少人会卷在这滩浑水当中。 道君皇帝善于玩弄人的心计,他已经把孟宗固这件事当成了检测诸位皇子大臣的试金石了。 如今看来大皇子已经出局,五皇子虽然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但是他的双腿已废,不能再参与后面的事了。 …… 睿明帝没有把大皇子的指控当真:“这件事不许外传,就到此为止,先着人查孟宗固兵败事宜。莫须有的罪名,不许再用。” “老大,滚回你的宅子去。五郎,你身体不方便,就留在潜渊阁,这样明日一早起来就不需要你动来动去的。”皇帝做完了后续安排,就起身准备休息了。 明天还有早朝要上,他可不同于这两个混账儿子,一个就知道天天斗鸡走狗打架斗殴,另一个如今还没想明白还没走出牛角尖儿呢,这两个人都是不用上朝的,他和太子却要天天去朝廷里。 皇帝叹了一口气然后,支起了身子准备回寝殿就寝。 谢玄祯眼神一动,她神色喜悦,大声问道:“父皇你这是什么意思?父皇,您也相信大将军对不对?大将军没有谋反的心!” 一连被叫了四五声父皇,睿明帝谢愐觉得脑袋嗡嗡的痛,他浓眉竖起,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跟你大哥学的这坏毛病,至于孟宗固有没有谋反,这件事情这里就交给大理寺查办。国家自有法度,就算朕身为天子也不能横加干涉,五郎你懂吗?” “……”谢玄祯非常不明所以,她简直想立刻大喊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给孟将军罗织一个罪名? 她怏怏抬头,本来就失落的神情更加增添了几分错愕,半晌才缓声道:“陛下会让人秉公办理的对吧?” 皇帝的眼眸眯了眯,像是不太懂谢玄祯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咳嗽了一声微笑:“这是自然,孟宗固是曾有功于国家有功于社稷的将军,假如他真的是被冤枉的,朕当然不会让他的名声受到一丝一毫的侮辱。好了,朕要回去了你们也离开吧。”说完睿明帝直接回了勤政殿准备就寝了。 勤政殿距离崇元殿非常近,宿在那里,明日也不需要过于折腾,可以多打坐一会儿,想到这里,睿明帝走路步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谢玄祯略微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却隐隐生了几分野望。 这就是天子,口含天宪,能定人生死。 爱之必生,求无不得。 谢玄祯欲望如同深海的密密绿藻,紧紧将她整个人包围。 …… 大皇子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谢玄祯,有些愤怒地道:“好啊老五,你小小年纪就敢如此坏我好事,你等着吧!” 狠话放完,怒气涨成一个球,然而在接触到谢玄祯眼神的时候,谢玄禅周身怒气“嘭”得一下被刺破。 他嗓门不由自主变小,又输人不输阵地挥了挥拳头,这才离开。 暖阁的人慢慢走的干干净净,宫灯烛火跳跃相伴,周围只剩下了薛翡一个人,谢玄祯有些孤寂又有一点想说话的欲望。 “孟大将军真的没有谋反的心思……” “我信。”薛翡毫不犹豫地道。 在薛翡看来,谢玄祯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好人,所以他信任的人,自己也一定会信任。 这回复太快了,谢玄祯并不高兴,她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无奈道:“你是在敷衍我?” “我没有敷衍你,我是说真的。只要你相信的人我都会相信。而且我认为你分析的也对,孟家满门忠烈,假如他真有不臣之心,直接放西辽入关不就行了,何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把自己家的所有人都赔进去才想着去谋反?这说不通。”薛翡很严谨。 “……”谢玄祯一开始想要找一个人认同,然而真正有一个人开始认同她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她愣愣的看着薛翡,白玉似的脸庞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像是在为这份信任开怀,又像是在开心吾道不孤。 薛翡手有些痒,平疆郡王私底下这么软么?她突然想起从前在庄子上住着时养的小黄狗。 薛翡被这思绪逗笑,又很快敛了精神,认真听谢玄祯说话。 “其实,孟大将军还是我的老师……当初我到居延关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拼命练武,还是大将军教我领兵,教我和袍泽相处。” “嗯,你和老师都辛苦了。”薛翡忍不住摸了摸谢玄祯乌黑的发。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不信?陛下为什么还要继续让孟将军待在诏狱里?”谢玄祯直直望着薛翡,就像是失去了目的地的流浪狗,大大的眼睛无辜又迷茫。 “孟家军在前线流血牺牲,他们为什么可以这样算?” 薛翡摇了摇头,努力顺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殿下你这样好心肠的。至于殿下说的为什么他们不相信你,其实我倒觉得,并不是他们不相信,而是他们内心有所求,他们内心的欲望非常深,思维已经成了定势,所以殿下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至于陛下,我觉得陛下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来检验一下大臣和皇子,或许陛下并不是真的觉得孟将军通敌谋反,而是想要通过这个人来看一看诸位皇子和大臣的想法究竟是怎么样的。” 对于皇帝来说,孟宗固是死还是活恐怕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只要看他能从孟将军的死活中得到多少东西就可以了。 薛翡已经掰碎了这件事劝她,谢玄祯“嗯”了一声,半晌叹气:“你说得很是,是我天真了。” “我们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拜见陛下还有宫里的各位娘娘吗?你累了就好好休息,明天肯定会好起来的。” 薛翡这会儿已经不想和世界重塑的人交流了,她直接将卫乙唤了进来,然后吩咐道:“带着你家殿下去潜渊阁,也让我看一看你家殿下从前住的地方怎么样。” 卫乙仔细觑了神色凝重的谢玄祯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立刻应是。 …… 潜渊阁看起来有些古旧的气息,可能是因为谢玄祯的离开,潜渊阁也变得没有人气了。 卫乙推开门,等着两位主子往里走。 薛翡转头四顾,里面这种情况倒是好了不少,可能皇帝和谢玄祯的母妃还是心里有他的,所以底下人打扫得也很用心。 潜渊阁内极简单又极干净,看着这雪洞似的房间,薛翡扯着谢玄祯的袖子道:“那么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她就扯着谢玄祯想给她擦洗一下。 “主上娘娘那属下就先退下了!”卫乙看这两个人有就寝的想法,他身上就像绷紧了弓弦一样立刻告退。 谢玄祯本在神游天外,听了这话她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慢着,卫乙,你去告诉孟将军,没有什么大事,今晚主要还是查兵败的事情。我能说服陛下一次,明天我一样能说服陛下,你让孟将军不要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陛下说了案件会秉公办理的。对了,你再去看看孟起恢复得怎么样了,他的眼睛和他的胳膊还好吗,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说完这些,谢玄祯在塌上这才稍微能安心坐下。 “是!”卫乙听命离去。 …… 这会儿室内只剩了两个人,两个人同处一塌,谢玄祯纵然心头杂乱,旁边存在感还是足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薛斐和谢玄祯一时半会都没有办法入睡,薛翡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然而感受着旁边谢玄祯更加不自在身体绷得紧紧的模样,薛翡心里就好受许多。 这就是比较的力量,看到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紧张好像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咳嗽一声,微微清了清嗓子,学着贤惠模样柔声道:“我帮你除了衣服再睡觉吧。” “……”怕什么来什么!谢玄祯沉甸甸的惆怅里再添一新忧。 她这会儿简直想赶紧从床榻上爬起来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身上缠了裹胸,就算把大红色喜服脱下来看不出什么,但是听到薛翡这话,她仍然十分担心。 谢玄祯立刻拉开距离,非常抗拒:“不用,你自己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为什么不用?脱下外袍来睡觉还舒服呢!”薛翡表示自己对如何能更快更舒服地入睡非常有研究。 谢玄祯耳根通红,她微微侧了侧头,用余光看到薛翡身上也是老老实实地穿着衣服,她灵机一动:“你怎么没有除下衣服来睡觉,不是说除了衣服能更好的入睡吗?” 这话有点问倒薛翡同志了,然而薛翡是什么人,她思绪转得快,一副“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地模样啧啧道:“你不脱我脱了不就了亏了?” 糟糕!把真话说出来了! 薛翡继续找补道:“其实是我睡习惯了,怎么样都能飞快地睡着……算了算了,我们赶紧睡吧。” 说完薛翡也没有心情再去管谢玄祯脱不脱外袍的事情,她用被子一下子把自己裹成了只毛虫,避开了谢玄祯的视线闭上了眼睛。 “……” 刚刚她是不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谢玄祯本来不想睡,然而伴随着周围平稳的呼吸声,本来还想保持警惕的谢玄祯也不由自主的随着薛翡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一早,清晨的阳光洒进了潜渊阁,给窗棂床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薛翡和谢玄祯两个人因为昨日熬了大夜所以现在仍旧闭着眼睛还没有醒。 “殿下……殿下起床了,今天王妃还要拜见舅姑呢!”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谢玄祯一惊立刻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宫嬷嬷已经进宫来了。 谢玄祯忙上下检查了自己的衣服,见和睡前没有什么不同这才松了一口气:“嬷嬷,你怎么来了?” 宫嬷嬷没来之前心情沉重,自从谢玄祯娶妻之后她就开始担心殿下身份的事情。 薛家的小姐到底是值不值得信任的?如果不值得信任那么这么贴身相处下来怎么才能保守住殿下的秘密呢?如果值得信任,那么如果说出了这个秘密薛会不会因爱生恨,这都是宫嬷嬷思考的方向。 进了潜渊阁之后,她被两个人同处一榻吓了一跳,但心中却不由得想这大概就是殿下的缘分。 “今日是大婚次日,王府可以进宫,所以老奴就来了!老奴担心殿下的身子……”薛翡一只手十分霸道地搭在谢玄祯身上,宫嬷嬷做了全面的心里准备,看到这里仍然被呛了一声:“咳咳,殿下您准备什么时候起?” 谢玄祯这会儿也想起呀,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身边这个人牢牢地把她封印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难道也上过战场吗?!谢玄祯挪了一次没挪动,十分不可置信。 当着宫嬷嬷面,她没有继续挪动下去,反而神色平稳道:“嬷嬷,你先去帮我看看早膳用什么吧!我这就起来了!” “哎!那老奴去看看御膳房今日的菜色。”嬷嬷听命离开,谢玄祯就慢慢往外移动。 然而事与愿违,薛翡的另一只手突然滑落,离着自己胸口只有半寸,她如今正游走在暴露秘密的深渊! 谢玄祯的呼吸都屏住了。 “……”无量天尊! 薛翡可不知道自己随手一个动作给对面这人造成的麻烦,她还是在做着那个被追杀的梦。 这会儿她正梦到了别人和她抢武器。 她的刀不见了,薛翡就摸啊摸,最后竟然摸到了一块铁木砖。 薛翡一喜,现实中也喜笑颜开。她正想拿起来和人火并,这铁木砖却来无影去无踪一样,长腿跑了。 “回来!不要走!”薛翡急切地道。没有武器和人打架,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 急切之下,说完这话,薛翡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眼神不善的谢玄祯! 她虽然也在床上躺着,却神情严肃,仿佛从没睡过一样盯着自己。 “你刚刚在作什么呢?”谢玄祯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颇为不悦地弓背后退,简直把眼前的人当狼防了。 薛翡不明所以,歪了歪头:“什么做什么?” “你刚刚说,不要什么?要什么回来?”谢玄祯心中略有些生气,这人和自己同床共枕,恐怕梦到的却是别人。 她真真切切有点伤自尊了。 “什么什么?”薛翡抱着锦被蹭了蹭,觉得舒服非常,比风餐露宿舒服太多!顺着谢玄祯的话往下思考,她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做了个梦,梦到我逃亡刀剑丢了,捡到了一块板砖。我正想拿着它去打人,那板砖却找不见了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薛翡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想要分享快乐。 然而谢玄祯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快乐。她脸色一沉,无声磨了磨牙,阴冷道:“板砖?”【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复燃 薛翡冲谢玄祯软乎乎地笑了一声,不明所以:“嗯?怎么啦?” 谢玄祯少了血色的肌肤浮上红晕,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淡淡道:“无事。起来用膳拜父皇母妃了。”说完,她就唤人来将她推了出去。 “哦。”薛翡看着谢玄祯沉郁的面色,心中也是莫名。人心似海底针,看来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想罢,她自己飞速净面着衣出了正殿。 …… “参见王妃娘娘!”宫嬷嬷带着六个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女前来行礼。 谢玄祯这会儿已经端坐在桌旁捏着昆仑玉盏用茶了。 薛翡看着这群面容姣好、细胳膊细腿的宫女点头叫起,而后踏步走到谢玄祯身边。 “奴婢服侍殿下和娘娘用膳吧!” “不用。行礼也行完了,你们退下吧。”谢玄祯秀气的眉轻轻蹙起,她视线在那六个宫女身上停了片刻,唇角微冷。 “……”“是。”娇娇柔柔又带了两分委屈的声音随着宫嬷嬷飘远了。 上一世谢玄祯身边没有别的女人,薛翡这会儿一时半会儿也没领悟到这些眉眼官司,她看着琳琅满桌,对谢玄祯感慨道:“哇,好丰盛!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一顿这样的饭了!” 幼时生活被打发到庄子上,经常饱一顿饥一顿的,后来逃命,更是风餐露宿。由此,薛翡对吃食那是一万个看重。 她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团桂花糖蒸栗粉糕扔进碧粳粥里。 谢玄祯见她语气坦然自若,也没多少恨意,她不由想起之前薛翡说的要报复薛家的话。 这是真想报复还是只是想留在王府的托词? 倘若只是托词,王府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呢? 联想到薛翡对自己不正常的热情,谢玄祯及时打住思绪,她举止斯文地拿起银箸道:“那就多吃一点。” “嗯!”薛翡当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肚腹,她连连点头,下手快准狠却又不失礼数的喂着肚子。 谢玄祯本来不欲多吃,见薛翡热情如火的夹菜,她也不由自主地多夹了两筷子。 薛翡于是吃得更快了。 这么你来我往不消片刻,薛翡就用了三碗碧粳粥,吃了一盘水晶饺填饱了肚子。 她用完之后就盯着谢玄祯了,心说这人吃东西怎么这么细。 “你怎么不用了?是不合胃口么?”小半刻钟后,谢玄祯终于无法当作没看见薛翡赤/裸裸的眼神了,她细嚼慢咽咽下口中食物,垂眸问道。 薛翡“嘶”了一声,半晌感慨道:“我在看你呢。” 谢玄祯骨节分明、比例合适的瓷白手指夹着银箸,她动作斯文温雅,行动间银箸和青瓷碗没有发出一点碰撞的声音,整个人满是优雅贵气。 薛翡下意识摸了摸饱饱的肚子,忽然觉得人家吃饭这才叫吃饭,自己倒比谢玄祯更像是军营出来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闻说这话,谢玄祯垂眸呷了一口茶,语气是纯然的不解。 “看你秀色可餐呀,你当然好看。”吃饱喝足,薛翡手托着腮,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似的都送给了谢玄祯。 “咳咳!”谢玄祯久经沙场却未经情场的心态这会儿又被轻松破防了,她忙转头,从桌上拿起一方洁白丝帕捂住嘴剧烈咳嗽两声。 她狐疑地看了薛翡一眼,心中那个猜测如雨后的春笋一般更茁壮地往外冒头。 谢玄祯一字一顿道:“我们曾经,有过什么交集么?” 除了这点,谢玄祯想不出其他可能。 薛翡连连点头:“嗯嗯,这是真的,我们从前有很深的交集!” “哦?你从前去过居延关?”谢玄祯歪了歪头,沉静眼神中多了几分好奇。 薛翡伸着胳膊拍了拍玄祯的肩膀,真挚道:“我们上一世做过夫妻,你说这个缘分深不深?” “……”谢玄祯的耐心一下子用尽,她梗住半晌脸色涨得通红,最后不顾礼仪抖落了薛翡的肩膀:“我说认真的。” 谢玄祯怫然不悦。 薛翡心里也叫屈,自己说的真话,这人不信还以为自己在编故事呢,她殷切地道:“这么巧,我也是认真的。” “……”哼! 因了这茬,一直到去拜见皇帝和齐德妃的时候,谢玄祯也没再和薛翡多说一句话。 两个人便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被引入华阳宫。 崇元殿早已经散了朝,一心想要修道成仙的睿明帝头戴香叶冠,身穿大襟道袍在华阳宫读经,旁边面目温柔的齐德妃一边给睿明帝倒茶,一边等着谢玄祯夫妇的到来。 “拜见父皇母妃!”薛翡和谢玄祯的声音同时响起,恭恭敬敬的捧茶敬上。 睿明帝饮了半口茶,仔细地端详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 身边齐德妃见两人相携而来,像是没看到两个人互相被对方欠了万两黄金的脸色,笑容温和道:“好好好!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着,也跟着饮了茶。 谢玄祯神情隐忍地看了齐德妃一眼,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睿明帝没有像齐德妃这么激动,他抚了抚胡须,淡淡道:“都平身吧。” “老五,你如今已经成家,遇事之前要三思,切不可像之前那么冲动。”道君皇帝默念了两声“道可道,非常道”,然后才若有所指的训话。 谢玄祯纤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对“冲动”一词不置可否。 睿明帝摇了摇头,不轻不重地道:“老五,你这心性,说的好听点就是赤子之心,不好听那就是太容易受人蒙蔽了。” 想到今晨范季忱朝堂上的台谏和散朝后的秘奏,道君皇帝的脸上满是阴霾,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茶盏放在龙案上。 谢玄祯敏锐地察觉出谢愐的情绪并不好,她脊背挺了挺,在她身侧的薛翡看来,颇有种自己要把所有事情一力承担的意思。 薛翡贴在谢玄祯椅侧,想给她一点温度。 两方僵持了片刻,就听皇帝主动解惑:“今日,御史台范季忱上了道折子,说曾省做寿安府学正的时候,取了个第一名。那第一名的策论写‘蓄士马以讨不庭’……听说,曾省这人对霍光也颇为推崇。” 薛翡虽然有一点政治敏感度,听了这句却也不觉得有问题。如今正应该积蓄士马,讨伐西辽。 她疑惑地望向谢玄祯,就听谢玄祯凝眉道:“曾省曾三思?孟大将军的女婿?” 薛翡悚然一惊,是要通过攻击曾省来攻击孟大将军? 文官害人,不同于武将真刀真枪直来直往,他们奉行“去皮见骨”,想害人总是由表及里,温水煮青蛙一般把人祸祸完。 这句话肯定是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而且和孟大将军有关。霍光?那个行废立之事的霍光? 薛翡竖起耳朵,听谢玄祯继续往下说。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谢玄祯继续推论: “这句话前面一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人用这个来指责孟将军结党且有另立新主之心?”说到最后,谢玄祯飒然一笑,唇边起了嘲讽的意思。 睿明帝皱着眉,威严道:“笑什么?” “我笑我已经成了残废,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做什么最后都要为人做嫁衣,竟然还有人这么不放心我!”谢玄祯凝视了齐德妃一眼,见她无动于衷,脸色更冷了。 这可真是平地一个惊雷!睿明帝齐德妃和薛翡都感觉当头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把人炸得外焦里嫩。 睿明帝是不敢置信,薛翡和齐德妃两个人却是讶异中含了七分不赞同,显见是觉得这坦诚的时机并不好。 “五郎你说什么胡话?和你父皇道歉!”齐德妃神色陡然严厉起来,往常平和的脸上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薛翡仔细想了想刚刚“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几句,心中却有了明悟——这时候坦诚不仅能表明自己没有觊觎皇位的心思,还能替孟大将军洗脱罪名,想到这里,薛翡一下子握住了谢玄祯冰凉的手腕。 “陛下,五郎刚成婚是欢喜疯了……”齐德妃急切转移话题。 “我看你才是疯了,他能拿这种事情胡说?”皇帝这会儿觉得自己看不明白齐妃了,亲儿子都这么说了,她竟然还不顾五郎身体粉饰太平。 睿明帝立刻叫了御医来看,谢玄祯目光黑沉,用剩余的内力调节脉搏给御医试。 御医吞吞吐吐半晌,得出一个“脉相羸弱,暂不可测”的结论,看御医不太好说的模样,这事儿恐怕已成定局。 睿明帝收到御医肯定的眼神,望向谢玄祯的眼神隐隐带了几分不赞同。 “你怎么能当着你媳妇面说这种浑话?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你这结论下得太早了些。”说罢,睿明帝又叹了口气,对薛翡道:“老五媳妇,听他胡说八道,你莫要多想。” 薛翡眼神古怪了一瞬,心说自己早就知道了。不过见皇帝表情有些悬心,她当即点头道:“当然,只要能嫁给殿下就很开心了,儿媳怎么会多想呢!” 说着,薛翡又灿烂一笑。阳光映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光。她脊背挺直,虽然身躯有些纤弱,却自成风骨,明艳夺目。 谢玄祯轻嘲了一声“愚不可及”,然而下一刻却慢慢捂住胸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虎符 明知道她是随声应和,自己怎么会信以为真,心跳加速呢?谢玄祯微微蹙眉,目光复杂。 皇帝没理会谢玄祯的话,他这会儿觉得纵然这个王妃是从小养在庄子上,却一应规矩都是好的。 睿明帝紧皱的眉头松开了,赞许道:“五郎媳妇你是个有灵气懂分寸的。”说完,睿明帝朗声道:“五皇子妃端庄淑睿,四德兼备,堪作女子表率。赐五皇子妃《黄帝内经》《道德经》《列子》《庄子》各两部,陆秉谦,去朕的私库取。” “这可真是……” 薛翡听了要给赏赐先是一喜,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本来熠熠生辉的绿眸,一下子失了光彩,像一条被风干的咸鱼一般瞪着眼睛,机械谢恩:“这,真是太感谢陛下了。” 看着薛翡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的模样,睿明帝脸上表情更温和了:“果然,你与道法有缘,是个有悟性的。那些俗物,朕就不给你了,免得玷染你的灵气。” 什么?俗物?不!求求您!尊贵的陛下,您倒是用金子银子玷污我的灵气啊! 薛翡双眸快要含泪,强忍着心酸决定要回去好好看看道经,最起码把本捞回来! 谢玄祯本来漫不经心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薛翡因为睿明帝的话乍喜乍悲,绿色的眸子从闪光到黯淡,心里不由生了些不舒服。 她眉头微微皱起,声音淡漠:“多谢陛下天恩浩荡。” 你听听这话是感谢的语气么?! 皇帝不仅没有觉得被感谢到,反而觉得被嘲讽了。睿明帝差点被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吐血。 难道是他再派人去问话孟宗固这事被老五知道了? 睿明帝心里虚了一下,想到自己的修道大计,又定了定。 为了长生,一切都是值得的。 道君皇帝想到后面举国推广道学,建道观的计划,泰然自若地转移话题:“这是自然。不独是你媳妇有赏,你也有。你率军北伐,虽然、但是仍旧立了大功,就封你为都指挥使,统领翊卫。” 齐德妃听到都指挥使呼吸都停下了,然而再听到翊卫,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纯金嵌八宝护甲扎进手心里。 大夏国都临京城有禁卫、勋卫和翊卫三卫所,卫军最高统领为都指挥使。 其中禁卫是天子亲军,拱卫天子,临京号称八十万禁军,实际上大概八万有余,这是皇帝保命的底牌。 勋卫所是皇亲国戚勋贵子弟上下班打卡混吃等死的地方。 至于翊卫,驻扎在紫禁城西四十里处的西山山脚下,先帝时期也曾被重用过,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早就!时代变了。 齐德妃失态了一瞬,眼睛蓄起了泪:“陛下,小五她是触怒陛下了吗?” “妇人之见。”睿明帝正了正头上的香叶冠,不悦道:“朕不想老五天天自怨自艾,就让他去带兵了,怎么,你以为朕的安排不妥?” “陛下,臣妾不敢,可是,五郎腿脚这个样子,不如让她待在京城吧。六部不拘哪一部,都能养一个闲人吧?”齐德妃眼泪簌簌落下,她用绢帕擦泪间隙,朝谢玄祯使了个眼色,眉宇中带出几分严厉。 站在谢玄祯身后完完整整接收到这个眼神的薛翡觉得谢玄祯这爹娘一个比一个奇怪。还不如她渣爹继母呢,最起码明刀明枪的跟她干。 薛翡转头,就见谢玄祯飞速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眼睫将她神情挡住:“我愿意去西山。父皇将虎符给我,再给我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儿臣出宫就可以启程。” 齐德妃仿佛被掐住嗓子一般停下落泪,整个人震惊于谢玄祯的违逆:“玄祯你……?” 听了谢玄祯的话,睿明帝脸色好看了一些,让贴身太监陆秉谦将虎符和旨意给了谢玄祯,这才转头对齐德妃道:“你已经一把年纪了,做什么小儿女情态?!”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薛翡看着齐德妃黄一道白一道、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的脸,怕齐德妃伤自尊忙垂下头。 她用力抿住唇,竭力作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睿明帝宣布完了自己对谢玄祯的后续安排,心情好了许多,又觉得念头通达,无挂无碍,到了打坐的时候。 “好了,爱妃和他们说说婚后怎么相处吧,朕有要事要做。”睿明帝看了齐德妃一眼,又伤到眼睛似的赶紧转头离开了。 齐德妃:…… 怒火在齐德妃心中燃烧,她不独怨恨痴情道法的睿明帝,连带看到她丢脸的“儿子”“儿媳妇”也恨上了。 满堂宫人小心翼翼地装鹌鹑,齐德妃环顾四周没有扔东西的地方。她捂住胸口的手因为怒气微微颤抖,半晌,齐德妃怒气冲冲地指着谢玄祯道:“你怎么敢自作主张?!” 薛翡轻轻挑了挑眉,对齐德妃一点幻想也没有了。 谢玄祯不玩手指改玩睿明帝刚刚给她的墨玉虎符,闻言,她轻轻摩挲虎符,淡漠道:“我身体已废,在京城也帮不了三哥和母妃了,留下来做什么?” 薛翡心下一颤,突然想把自己的所有安排都告诉谢玄祯。 两个人各自心思百转,都低垂了目光。 齐德妃被窒了半刻钟,最后终于缓和了脸色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我也管不了你了。也罢。既然已经有了便宜行事的圣旨,那你就把虎符给我吧,我替你好好保管。” 谢玄祯身体椅背上靠了靠,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感受到谢玄祯周身的低气压,薛翡此刻对齐德妃半分敬服也无。 薛翡没忍住抬头直直地看向齐德妃,她心中推测上一世谢玄祯极有可能因为把虎符给了德妃,所以最后连一点有效反抗也组织不起来,只能葬身火海。 薛翡担心这次谢玄祯重蹈覆辙,她脸上挂上笑容,接过话茬:“母妃,这将军的虎符就像是战场上战士的刀枪,怎么可能不随身携带呢?您是担心阿祯保存不好?您放心,他既已经娶了媳妇,一切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会和他一起看着虎符的!”说罢,薛翡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谢玄祯听着声音,几乎疑心她是不是装了个护心镜在胸口。 她心中思考,薛翡一下子捕捉了这视线:“看什么呢?”薛翡顺着目光低下头,一向大大咧咧的脸逐渐泛上恼意。 算了。佛经里不是有割肉喂鹰的记载么,一切都是为了这人能积极一点。反正谢玄祯也做不了什么。 薛翡无奈看了谢玄祯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她挺了挺胸膛,立得更加婀娜多姿了。 接收到薛翡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薛翡一会儿捋捋头发,一会儿扭扭腰肢,整个人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谢玄祯顿时更加无所适从。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玄祯本来有些沮丧的心情,瞬间被哭笑不得代替。 …… 齐德妃被插话的薛翡气到了,她还等着谢玄祯训斥这个不懂礼数的“媳妇”呢,没想到这俩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起来了。 薛氏不会真以为攀上富贵了吧? 她眉心皱成刻薄的弧度,唇角也紧紧抿起:“薛氏,你年纪还小,浅薄无知,这种事不是你该知道的,做好你妻子的本分就够了。” 薛翡这就奇了怪了,心说从要虎符这事儿来看,宁老人家妻子的本分估计还没有我做得好。 她轻轻“啊”了一声,震惊出声:“那陛下说我端庄淑睿,四德兼备,堪作女子表率,这也是善意欺骗我的不成?” 一边说,她又入戏地从袖笼里掏出一方洁白丝帕点了点眼睛周围。 薛翡矫揉造作道:“陛下真是皇恩浩荡,顶好心肠……不知母妃可否教教儿媳,妻子的本分是什么?” 说完这话,她觉得哪里不对,沉思片刻,薛翡一拍轮椅背恍然大悟: “哎,瞧儿媳这张嘴,陛下的妻子是皇后娘娘,这怎么能问您呢!” “母妃心地善良,堪称女子表率,一定不会怪儿媳的吧?”薛翡一边回想她妹妹薛令宜的道歉情态,一边更频繁地拿帕子捂眼睛。 看这反应,薛氏对自己的失误堪称痛心疾首。要不是她手帕点了几十次眼周,眼睛却一点都没红,齐德妃恐怕真就信了。 “你!好啊!”一口气没咽下去,齐德妃终于还是没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将薛翡敬茶的茶盏“啪”地扔了下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有家 茶盏落地,粉身碎骨迸射四周。 齐德妃在胸口鼓噪的愤怒这才有了发泄出口,她急促喘息两声,银牙咬紧,一字一顿地道:“薛氏,你是觉得我不是皇后,不配做你婆婆?” 薛翡脸上带了一点不解,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娘娘,俗话说子不嫌母丑,俗话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儿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其实儿媳是想和您好好相处的,不知道您为什么总是误会我……” “呵,好一张伶牙利嘴!”齐德妃目视着身后的大宫女道:“素书,给我狠狠掌……把老五读书时候用的戒尺拿出来。你亲自行罚。” 齐德妃口中习惯地要宫女掌嘴,不过,话还没说完,齐德妃理智就回笼了。 这新婚第一天就打媳妇脸,传扬出去,丢人的不仅是薛氏,还有自己。 齐德妃勉强忍下掌嘴的冲动,转而用了一个很久没用过的惩罚。 戒尺很快就被捧出来,谢玄祯打量了浑身黝黑、边缘圆润的铁木戒尺,瞳孔紧缩,把玩着墨玉虎符的手条件反射似的缩回了袖子里。 她侧头看了薛翡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绿宝石眸子熠熠发光的薛翡不仅没有表现出如临大敌的样子,还踮着脚想要把戒尺看看清楚明白呢。 真是天真不知事,不知道怎么养成这个样子的。 … 素书端肃着脸,双手就跟捧着尚方宝剑似的捧着戒尺走到薛翡跟前。 “王妃……”素书声音紧绷。 “欸?”薛翡真的乖乖伸出了手。 像是不敢置信平疆郡王妃会这么听话地把手伸出来,素书拿戒尺的手,微微颤抖。 “还在愣着干什么?”齐德妃盯了一下谢玄祯缩进袖子里的手,又看了一眼谢玄祯,那一眼有警告又有深意——仿佛在说,只要你拿出虎符来,我们不是不可以商量。 谢玄祯目色浓烈如墨,凤眸含煞:“母妃,她是我的人。我看谁敢动。” 话音还未落,只听“啪!”得一声响起,薛翡“嘶”地把两手都背到身后。 谢玄祯目眦欲裂,她紧紧攥着手心的墨玉,像是要把虎符捏碎,白皙手背的青筋鼓胀。 她看死人一样看了手中空空的素书一眼,汉白玉雕刻一般的秀致下颌微微抬起,半晌方才轻笑叹息:“好,好,好。” 说完这话,谢玄祯眸子猩红,又连咳了几声,一向苍白的脸上晕染上殷红血色。 “哎哎哎!”薛翡眼见谢玄祯被气得不轻,忙用力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喂喂喂!阿祯,谢玄祯,我没事,刚才是我自己打自己的。” 薛翡从背后伸出手,用力晃着小臂长的漆黑戒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我就是听你小时候是被这个打的,就想试试——主要是想和你同命运共呼吸。别说,好疼啊。你看,我手都肿了。” 薛翡倒吸冷气偷偷甩手,想要立刻离开齐德妃的宫殿。 谢玄祯以前得挨了多少打?眼见谢玄祯单薄羸弱的身形,薛翡眼睛涌上了怜惜。 旁边被薛翡夺去戒尺又被迫旁观了平疆郡王妃自己打自己,最后还被五皇子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素书这会儿方才从刚刚那一眼的阴森冷戾中走出来。 她终于明白平疆郡王刚刚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她了。素书忙行礼,连声道:“奴婢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真不是奴婢干的! “……” 竟然是这样。 薛翡可真是太优秀了,这么天马行空的借口都能想出来。 谢玄祯先是瞧了薛翡通红的手心一眼,暗道一声好笨,试试怎么还要打这么重。 她凝眉望向薛翡,又被她疼惜的眼神吓了回来。 这人不会是个傻的吧?明明是她疼,怎么对自己露出那种表情。 “薛翡,下次不要做这种蠢事。”她秀眉轻扬。 转而看向素书,谢玄祯脸色冷淡了一些:“素书姑姑你退下吧,我和母妃说两句话。” 这话一出,就表示谢玄祯没有把刚刚那个乌龙放在心上了。 素书松了一口气,神情格外恭谨地望向齐德妃。 齐德妃还以为谢玄祯想通了,她戴着护甲的手轻轻一挥,偌大的华阳宫就剩下了三个人。 “你想明白了?!”齐德妃摩挲着护甲,唇边又重新戴上了慈爱的面具。 谢玄祯点头,声音有些哑:“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了。”说完,她垂头默然,阴影中脸色幽深。 齐德妃耐着心思等了半刻,还是没见谢玄祯主动把虎符拿过来,便又开始明示:“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是为了你好,那就把虎符放到我这里吧。你放心,往后……总是不会亏待你的。” 怕谢玄祯改变主意,齐德妃又意味深长暗示了一句。 谢玄祯听了这话,仿佛被打动似的沉默不语。 “以后不会亏待你?” 薛翡心下思绪也是蹁跹,以后是哪个以后?谢玄祯已经是郡王的身份,只要皇帝在,他就是皇帝的儿子,只要他不造反,皇帝还能怎么亏待他? 除非……齐德妃现在说的是皇帝驾崩之后的事。 想到这里,薛翡恍然大悟。谢玄祯只有一个母亲,可是齐德妃却不止他一个儿子,行三的瑞郡王谢玄视也是德妃的亲生儿子。 这虎符不是基于什么古怪的控制欲,而是用来给三皇子铺路的! 天家不愧是天家…… 薛翡如今看谢玄祯,真就如同看那地里黄的菘菜一样。 “唉!”薛翡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叹息惊动了沉思中的谢玄祯,她专注又柔和的目光投注过来,凤眸无声发问。 薛翡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回家……” 她何曾有过家。但如今好像就要有了。 谢玄祯心湖又吹起了微风,涟漪泛开,她用力握紧虎符,沉沉的眸子直直地凝视薛翡:“好。” “玄祯,既然你想回府,母妃给你安排车驾。”见两人要走,齐德妃终于从高高的主位上走了下来,她一边往下走,一边露出温柔神情:“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想要荷包,正好母妃给你做了一个,你瞧瞧喜不喜欢。” 齐德妃使出了杀手锏。 薛翡打眼瞧了瞧这样式有些古旧的荷包,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一切果然都是真的!这个荷包她在那场大火中看到过。是那个谢玄祯一直都带在身边的荷包。 想到谢玄祯了无生息的模样,薛翡双手攥得紧紧,秀丽的面皮一片煞白。 “我回去给你缝一个!谢玄祯我们回家好不好?”薛翡嗓音颤抖,用力牵住了谢玄祯的手臂想带她走。 谢玄祯束成冠的发丝垂落在脑后,整个人如同修竹玉松一样,凌霜傲雪,不可摧折。 感受着手腕处的温度,她眼中泛起柔意,谢玄祯身姿更加挺拔坚定:“母妃,不用了,我不是当年那个想要一个荷包而不得的小孩子了。” “至于虎符,谁想要,就让他自己来拿好了。” 说出这句话,绑缚在谢玄祯身上的枷锁仿佛松动起来。 谢玄祯眼里沉静又悲悯,她把手放在轮椅扶手上,平静无波地宣告了不可更改的结局:“我要回家了。” 听了这话,齐德妃愣脸色僵硬。 谢玄祯的背影并不决绝,语气也不愤怒,然而不知为何齐德妃却觉得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个女儿了。 她茫然了一瞬间,手里的荷包变得灼手,齐德妃飞速脱手,将它扔到一边的矮榻上。 齐德妃飞速思量刚刚发生的事情,老五不是个心肠硬的人,都是薛氏那个不懂规矩的鼓动她离开。她直直看出去,两个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难道是薛翡蓄意勾引小五? 齐德妃浸淫后宫已久,很知道一些假凤虚凰磨镜对食的故事,难道她的女儿…… 想到这里,齐德妃心中更忧惧了。谢玄祯身份一旦暴露,恐怕三郎也会被皇帝厌弃。 一定要阻止这事的发生! 齐德妃心乱如麻思索起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诏狱 不知道一个动作就会让齐德妃大有反应,也不知道齐德妃想象力会一日千里,薛翡和谢玄祯只是单纯从心相处。 刚出华阳宫正殿门口,薛翡就哼哼唧唧地嚷疼:“殿下,这个戒尺打人真的好疼。我小时候虽然过得糙,但是最起码没有皮肉伤,你小时候竟然过得这么苦。嘶,你挨打有没有哭啊?” 薛翡打完手,鬼神神差地把戒尺给捎带了出来,行在路上,薛翡捏着铁木戒尺一头,佯装威严甩得虎虎生风:“快说,你要是不好好说,哼哼!” 谢玄祯:…… 幼稚! 薛翡看明白了这人的眼神,心说我逗你开心你竟然说我幼稚! 她手心又开始发烫,这次是想打人的那种。 “你瞧瞧我手都肿了,怎么办?”薛翡停住脚步,白嫩微红的掌心向上给谢玄祯看。 看着薛翡自然的情态,谢玄祯心下一颤,那种又酥又麻又煎熬的感情席卷了她。 谢玄祯纤细修长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不由自主抬手碰了薛翡热乎乎的手。 冷热交融,谢玄祯脸上也起了赤霞。她竭力维持表情不变,手却触电似的挪开。 谢玄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半晌,她垂头,顺着胸前往下看了看毫无知觉的双腿,心中一声长叹。 谢玄祯目光复杂,口中却一点也不饶人:“我看别人用戒尺都把自己手打折了,你这才到哪里?下次继续努力。” 一边说,她一边从怀里摸玉舒胶出了放入薛翡手心。 “……”谢玄祯,你的名字叫口是心非! 薛翡觉得自己在谢玄祯心中的地位好像越来越高了,她摸了摸下巴,心说都是沟通的功劳。 宫廷御苑里,俊松枝条夭矫,鲜花明媚盛开,一派好光景,身边的人心情也好多了。 薛翡攥紧玉舒胶,翠湖眸子眨了眨,心中很是开心。 “对了,你说要给我做一个荷包,是真是假?” 静默。薛翡没有应答。 谢玄祯听着轮椅轮子辘辘轧过的声音,又听着薛翡轻巧的脚步声,有些烦乱地皱紧了眉头。 “当然是真的!”薛翡想到自己女红本事,咬牙应下。 深呼吸一口气,谢玄祯混沌的眸子重新变得明亮有神,她看了会儿御苑的景色,半晌才若无其事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薛翡自从发现了沟通的妙用,就努力思考着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好听一点。 一听这问话,简直就是瞌睡了来送枕头。 薛翡轻咳一声,眉目真挚:“我想要你好好的。” 谢玄祯心中仿佛又被燃了一把烈火,她神情恍惚,倏而寡淡地笑了一下:“说一点现实的吧。” 说到这里,谢玄祯凝望着薛翡,面上不悦道:“陛下赏赐你道家典籍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失望?是想要金银么?” “天下还有人不爱金银的么?总之如果有,那必然不是我!”虽然被转移了话题,薛翡依旧直言不讳。 她就是对金银爱的深沉。 谢玄祯陷入了沉思——薛翡竟然是这么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不过往好里面想,世人爱金银却从不宣之于口,薛翡在自己面前这么真实,这是不是也代表了她的一些心意? 谢玄祯从怀里摸了一阵,就听薛翡继续道:“这几本道经,不知道换成肉脯能换多少。嗐,所以还是真金白银好,最起码有固定价格!” 谢玄祯怀里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的私库里,还有许多字画摆件,会不会也被薛翡换成肉脯? “你眼界要开阔一点……罢了这个给你,你去弄明白什么能换肉脯,什么不能。”一边说,谢玄祯就将三把精金铸的钥匙递给了薛翡。 薛翡一看模样,有些奇怪:“这是哪里的钥匙?” “……”谢玄祯拧紧眉头,面上漫不经心地道:“是安置孤打下来的战利品的私库,你有时间可以去挑自己喜欢的东西,也长长见识。” 谢玄祯口中不饶人。 薛翡怀疑地打量了谢玄祯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私库给自己。 只不过,这又是一种进步了! 薛翡心中振奋,她珍惜地将钥匙放进怀里,用力点头道:“好,等我回去也带你去挑我的嫁妆,我的嫁妆可是我亲自要回来的!你不知道我继母看到我拿了我母亲所有财产的表情,可太好笑了!” 薛翡又想起了快乐的事情,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 谢玄祯看着这个人又因为一点小事就乐了起来,心中也跟着生了一种隐秘的愉悦。 薛翡好像是从石头中剖出的翡翠,拥有璀璨光明,也拥有最赤诚乐观的心。 …… 正所谓否极泰来,乐极生悲,薛翡正开开心心地推着谢玄祯往前走,斜刺里却冲出了一个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锦袍男子。 这锦袍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一双丹凤三角眼,眼眸深邃,目光如炬,是一副鹰视狼顾之相。 薛翡并不认识这人,便继续闷头往前走,还没到相遇的时候呢,就见对面的人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眼前。 “老五,你要出去么?” 鹰视狼顾男子第一句话,是对谢玄祯说的。 谢玄祯微微颔首:“三皇兄。”语气疏远,一点也没有见到嫡亲兄长的样子。 瑞郡王谢玄视上下打量了谢玄祯一眼,而后又转头看了看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薛翡,唇角扬起笑容,整个人邪性了许多。 “这是老五媳妇?唉,嫁给老五一个残废,真是委屈你了。”瑞郡王面容悲悯地用最和善的表情说出了最恶意的话。 谢玄祯垂了眼,冷淡地像是没听见这句话。 她听着薛翡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微微摇头,面容平和地对薛翡道:“不用理会皇兄,他不太会好好说话。” 瑞郡王对其他所有人都是一副礼贤下士,甚至能唾面自干的模样,可是对她从来没有一丝好脸色。 谢玄祯也不想和他继续待下去,就抚动轮椅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呵呵,你要到哪里去啊?恐怕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谢玄视本来还有些余地的脸色,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他浓眉扬了扬,上下打量薛翡,见薛翡恼怒瞪回来,才问道:“五弟妹怎么不说话?唉,孤王知道老五腿残了,是配不上你,但是有一句话还是要说的——作为他的兄长,你也不能什么帽子都给他戴啊。” 说到最后,谢玄视表面痛心疾首,实际上嘲讽满溢了出来。 说认真话,他早就受不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弟弟整天压在他头上了。 虽然母妃偏爱他,让谢玄祯帮他,可是父皇却更看好谢玄祯!谢玄祯何德何能,能够受父皇信任? 如今他终于可以直说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弟弟了,只不过从前碍于他有用,才没有同他一般见识。 今天不仅谢玄祯的双腿没了好的可能,而且他最后的靠山就要没了! 想到这里,谢玄视的笑意高深莫测起来。 谢玄祯冷眼思索,考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谢玄视的表现太奇怪了,他右手轻轻点着墨玉虎符,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着谢玄祯仿佛被扎透了心,薛翡更受不了谢玄视一副就他有嘴的模样了。 她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三皇子,父皇今日才夸我德容兼备,堪作女子表率,你这话是说父皇夸我夸的不对?” “哈哈。”谢玄视没有理会薛翡,反而用手作戟朝谢玄祯额头点了点,他语气莫测地道:“一个残废,只能躲在女人背后了。” “啪!” 薛翡心下恼怒蹭蹭的被点了起来,她手中铁木戒尺如同有了自己意识一样砍了过去。 这种没心没肺的母亲还有哥哥,也亏谢玄祯能忍下去!再怎么样他和谢玄祯也是亲兄弟,谢玄祯的腿是战场上中的毒! 阳光彻照,为她镀上一层金色,薛翡咬牙,凛然道:“平疆郡王的腿是为国征战伤到的,你竟然用这个来攻击他,是为国贼!” “啊!”谢玄视吃痛地缩回手,薄薄的铁木伤人比钝剑还疼。 谢玄视怒极反笑,戾气朝谢玄祯涌过去:“阿祯,你从前只不过是走了狗运,瞧瞧,如今也不过丧家之犬。我看你没有了撑腰的人,以后又要怎么办。” 谢玄祯目光失去焦距,听到这话心坠了下去。 谢玄视从来不是一个蠢人,从前他对自己厌恶极了,也不过是冷嘲两句,今天这是来撕破脸了——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物,他是确信自己已经没有依仗了。 而他们认为的,自己最大的依仗—— “去诏狱!我们去诏狱!”谢玄祯声音嘶哑,神情阴森可怖,她没有理会谢玄视,反而手上用力,推着轮椅直直地冲了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永志不忘 听到这里,薛翡心里头也是一颤。 难道是孟大将军那里出了问题?!她疾步跨到谢玄祯身后,推得更快了一些。 “哈哈哈哈……好一副急急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身后传来了嘲讽的笑声,谢玄祯和薛翡走得更快了。 …… “阿祯……说不定三皇子只是吓你。”马车飞驰,薛翡看着谢玄祯将嘴唇咬出血,心下一惊,劝说的话脱口而出。 谢玄祯冷静全数崩塌,她双手微微颤抖,眸色漾上水痕,半刻钟以前还带着柔和的脸绷得紧紧:“谢玄视还需要虚言恫吓已成废人的我?你不必劝我了。” 说出这句话,谢玄祯仿佛脱力似的靠在马车壁上,她眼底悲堕:“是我不好,以为这事会简简单单地过去。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薛翡心中叹息不已,睿明帝明明已经决定放过孟大将军,这样突然变卦谁也没想到。 她不免也觉得孟大将军恐怕是凶多吉少,薛翡垂着眸子,低声道:“你……你……你别太难过了……” 谢玄祯嗤笑一声,终于还是把头扭开。 诏狱 谢玄祯拿着虎符圣旨叩开了诏狱的铁门,一进入其中,便有血腥味扑面而来。 诏狱内光线极暗,充斥着疫疠之气。在大夏,时人曾说:“一入诏狱,魂飞汤火,惨毒难言,苟得一送刑司,不啻天堂之乐。”意思进了诏狱痛苦不已,是假如能从诏狱离开,送到刑部去都像到天堂一般。 魂飞汤火命如鸡并不是戏言。 阴暗中,喘息呼痛声无比微弱,听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受苦,亦让人不敢想象到底是多么重的刑罚才让人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薛翡排除万难陪着谢玄祯往前走,几乎疑惑自己走在无间炼狱。 …… “殿下,您来了!”昏暗中,一忠厚男人纳头跪下。 柴知厚一看谢玄祯磕磕碰碰走进来,热泪盈眶。 他曾经被谢玄祯救助过,心中也很敬佩大将军,因此他听从谢玄祯的吩咐努力在诏狱中周旋。 今日天使带着口谕到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孟大将军已经吐血,恐怕命不久矣。 柴知厚已经知道自己周旋不了了。 他虎目含着泪:“大将军在等您。殿下,多保重。” 说完,他小心翼翼点起一盏油灯。 谢玄祯魂魄已经离体一般飘飘忽忽,她愣愣地被推到了牢房里。 薛翡看着闭目倚在墙壁上孟大将军,心中叹息着把谢玄祯推到他跟前,然后自己也离开了让这两个人好好谈话。 一灯如豆,人如飘萍,谢玄祯收拢了思绪,终于颤声开口:“老师,我来晚了。” 话一出口,沙哑得骇人。 “殿下……你来了……”孟宗固带着花白的胡子沾上了血色,他慨然一笑,目光中带着后继有人的赞许:“殿下,我……咳我与陛下君臣缘分已尽,北伐、之事,仰赖殿下了!” 谢玄祯恨自己的眼神这么好,看着孟宗固身前的血迹,她毫无知觉的腿更软:“老师?!” 她一下子滚下轮椅,扑在腥臭扎人的稻草堆上。 仿佛天地共怒,人神同悲,一声炸雷,石破天惊在窗外响起,哗啦啦的雨滴紧随着砸落到人心间。 苍白的闪电撕破黑暗,将牢狱里面两个失了魂魄的人映照得清清楚楚。 鲜血汩汩淌出,谢玄祯用胳膊撑着爬到须发皆白的孟老将军跟前,素白的双手被鲜血浸染。 她目色赤红一片,惊声哀道:“老师……不!传御医,给孤传御医啊!” 一边说,谢玄祯一边用力压迫孟宗固的脖颈伤口止血:“老师,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洗刷冤屈的!老师,我去叫御医!” 为什么?父皇母妃皇兄容不得一个对她好的人?!为什么?!老将军就是因为偏爱她,所以才有这个下场么? 谢玄祯眼泪随着暴雨一起落了下来。 “叫,叫个屁!”听着平疆郡王带着哭腔的声音,孟宗固强打着精神,中气不足地斥道:“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孟宗固杀惯了异族,没想到最后杀人功夫还要用到自己身上。他好不容易拖到了谢玄祯到来,心中执念已去了大半,他正色道:“你……你给我说,咱们铁壁军歌、怎么,怎么唱得来着?”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蛮奴兮壮志必酬!”1谢玄祯哑着嗓子,哽声念了起来。 “对!好……你记住,铁壁军就交给你啦,六郎……也交给你。陛下不想北伐,小子你可别忘了!北地百姓可等着你哩!”孟宗固胸腔中的气越来越少,他粗糙苍老的大手攥住谢玄祯手臂,用尽全力颤声再嘱道:“你可别忘了啊!” 又是一道粗壮的闪电劈过,光芒下,谢玄祯看着孟宗固殷切目光,她穷途末路一般疯狂点头:“我,永志不忘。” 她的心中满是晦暗,所有期待、希望此刻已经化为灰飞,埋葬在夜里,被暴雨冲刷后,再无半点痕迹。 谢玄祯眼睛滚烫,热泪滚滚不停。 听到答应的声音,孟宗固点点头,唇边带起笑意:“……南望,王师又一年……别、别让他们白等……” 孟宗固说完这句话,握着谢玄祯手臂的手再无力量,他虎目阖住,头颅垂落,已经是了无生息。 惊雷滚滚而来,谢玄祯不敢、不愿、不能相信这个结果,她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拼命拍打着牢门:“来人,来人啊!救救孟将军……救救孟将军……”谢玄祯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哀毁至极,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谢玄祯手指胀痛到没有知觉,她入魔似的依旧疯狂拍打森严铁木,期望有个人能够听到她的呼喊。 然而一切终究是无法改变。 雨瓢泼砸出闷声,惊雷怒吼不绝,牢狱里,微弱的火光亦散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有些人却永远回不来,有些结局却永远改不了。 终是青山无幸,天地堕灵。【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报仇 “轰隆隆!”“咔啦!” 银白的闪电如同要落到人头上一般煊赫轰鸣,豆大的雨滴砸落,触地磅礴,薛翡想要关注牢狱里的动静而不得,心里头有些焦急。 薛翡睫毛轻轻颤动,挡住了翡色眸子中的思虑。 平疆郡王如今的环境越来越艰难了,孟大将军一去,他保命的底牌又丢了一道。而且,这对谢玄祯心理上恐怕也打击巨大。 梦里这人直接认命,现在她却不会让谢玄祯轻易放弃了。 薛翡沉思不语,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柴知厚心中更加惴惴,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力让主母担忧。 “柴大人。柴大人?”薛翡回忆了一下谢玄祯之前的话,突然灵光一动,想起了一个人。 柴知厚正在自责,后知后觉听到王妃娘娘的话,他的头垂得更低了,闷声道:“标下在!” 身前被风卷入潮湿的空气,薛翡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便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我听说孟家还有一位小将军?” 柴知厚重重点头:“回娘娘的话,孟起的确在诏狱里。” “他身体还好吗?孟起已经是孟家最后一位将军了。”薛翡不轻不重地点了柴知厚一下。 忠厚方正的眼神一愣,柴知厚继续点头:“是,是。孟郎君身体还好,只不过断臂……”柴知厚小心翼翼地回话。 “……”孟起还断了手臂?!怎么从来没有在谢玄祯身边见过断臂人?会不会是又出了什么问题? 正思考间,谢玄祯悲怆的声线夹着冷风传了过来。 薛翡脸色端正,神情严肃:“你去保护好孟起,告诉他平疆郡王一会儿过来有要事和他商量。我去看看郡王。” 说完,薛翡行色匆匆地朝着牢狱深处奔去。 柴知厚想到无辜受冤的孟大将军,心头一颤,脚下不停地拐向孟起牢房。 …… 谢玄祯依旧呆呆地跪在原地看着孟大将军的尸体,她这会儿仿佛一个琉璃假人,一碰就碎。 薛翡一进来看到这里,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殿下?”薛翡往谢玄祯身边靠了两步,轻声唤道。 谢玄祯没有回应。靠近了薛翡才发现这人眼圈通红,目光呆滞,脸上泪光闪闪。 原来谢玄祯受到极大冲击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做,表情木然,已经隔绝了与外界的所有交流。 诏狱好像又起了喧哗声,薛翡捏着谢玄祯瘦弱的手,没忍心再看孟大将军遗体,只能强打精神劝慰:“谢玄祯,我们先带人离开诏狱再从长计议吧。” 谢玄祯秀致的眸子听了这话才有了点神智,她想用力挣脱薛翡的手,动手间眼前昏黑一片。 她以为是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努力眨动睫毛,却发现自己眼眶干涩,已经是无泪可流。 沉默半晌,谢玄祯吁了一口气挣开薛翡的手:“孤会请旨和离,你自己回去吧。” 她若青松修竹一般始终挺拔的脊背弯了下去,神情怔忡,眸里含悲。 谢玄祯已是丢盔弃甲,身被刀剑,软肋尽现。 薛翡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梦里谢玄祯也是这个样子!这人总是先给别人打算好未来,却一点也不顾自己! 薛翡喉咙滚动,慢慢抚着谢玄祯纤弱的肩头:“我不走。我们带着大将军和孟小将军回家,总有法子报仇的。” “报仇?!” 迎着薛翡怜惜的目光,骤然之间,无数复杂的情感席卷了谢玄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商量一下 谢玄祯突然有些不敢看薛翡蕴着温柔的眸子,在她澄净蓬勃的瞳仁里,自己的卑劣隐瞒好像无处遁形。 谢玄祯忙低下头,身上鲜红的颜色却又刺痛了她。 于她这该是欢喜无边的时候,可是看着孟大将军的尸身,谢玄祯只觉得心中戳了十数刀似的,痛不可遏。 哇的一声,谢玄祯又喷出一口血来。 “殿下?!”薛翡脸色一变,当即伸手握住谢玄祯的手腕。 这吐血不是个好兆头,薛翡把住谢玄祯脉搏,下意识想探探脉搏是否有力。 “你学过医?”谢玄祯手腕翻转,声音微微喑哑。 薛翡一愣,摇头。 自己没有学过医术,这倒是关心则乱了。 谢玄祯绷紧的身体松了下来,她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随后将手背到身后:“不过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罢了,无碍。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薛翡看她眼神中渐渐有了神采,又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心中虽然还有些担心,却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玄祯见薛翡关切皆发自内心,真真是把自己当作“夫君”的模样,愈加心如刀绞,四处漏风。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女儿身是什么阻碍,她带兵打仗、行兵布阵从不弱于人,她武功高强,她有自信胜过世上大多数将军。 然而,在面对薛翡的一片赤诚之心的时候,谢玄祯却不由得心生忧怖畏怯。 更别提往后会面临的万分艰难。 她不能再骗这人了,她不能叫这人卷入乱局。 罢了,就到此为止吧。 谢玄祯盯着朽烂稻草堆上的血色,胸口中的痛悔不甘被喷出的那口血分薄,她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脑海中清明许多。 谢玄祯深呼吸一口气,恢复思考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她一瞬间便下了决定:“薛姑娘,” 她望向薛翡的眼睛明亮慈悲,唇边含着温柔,纵然倚在稻草上也丝毫不损其襟怀,依稀可见从前风度翩翩,郎艳独绝的模样。 她说:“薛姑娘,你瞧见啦,我如今这个样子自己都生了厌倦,实在不想再谈儿女之情。” 她说:“薛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你捧着真心来,我却无以为报。” 她说:“薛姑娘放心,往后无论你嫁给谁,我都会把你当作亲妹妹一般看顾。” 谢玄祯胸口闷闷,内心却有一种更凛冽的疼痛逼杀而来。 静谧之中,谢玄祯的声音仿佛带着回音,炸在薛翡心间。 薛翡愕然抬头,不懂明明是在谈一块儿报仇的事,怎么变成了自己被踢出局。 她牙根有些痒痒,心里明白谢玄祯这大概又犯了牛心左性。 然而如今这事却不是最重要的,孟起的事不解决,薛翡心里不安。 她咬牙拍了谢玄祯肩膀一掌,凝眉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我想走自然就走了!你且找人把孟大将军遗体收殓,然后赶紧去看孟小将军。诏狱好像又来人了。” 说完,薛翡半拉半抬地将谢玄祯扶上轮椅。背对着谢玄祯,薛翡整理了一下孟将军遗物,见卫辛带人来收殓之后,就直直地推着谢玄祯朝着诏狱出口处走去。 “……”谢玄祯万万没想到薛翡明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还淌得更积极了。 不过,孟起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她喉咙滚动,心里天人交战,放在腿上的双手随着轮椅滚动愈发捏紧。 诏狱孟起处 还未到狱室内,就先听到了柴知厚梗着脖子、慷慨激昂的声音:“太子殿下,孟将军是国朝英才,怎么可以轻佻侮慢?这事假如方太傅和杨詹事知道,会怎么想?难道您是想做长广王,侮弄重臣,以重臣为和士开耶?!” 柴知厚声色严厉,薛翡几乎以为这不是在骂太子,而是在骂孙子。 不过,长广王还有和士开是谁? 像是观察到了薛翡的纳闷,谢玄祯本来绷紧的弦松了一点,她脊背虚靠在轮椅背上,低声道:“长广王是武成帝高湛,和士开——一个佞幸,和武成帝狎昵淫乐,毫无君臣之仪。” 还有这种操作?薛翡瞪大了眼睛。 谢玄祯说到这里,重新皱起了眉头,太子有断袖之癖,对孟起有心思?! 她冷下脸色,压抑着怒色道:“阿翡推我进去看看。” 薛翡也很快想到了这一节,她嘶了一声,脚下更快。 谢玄祯和薛翡二人来得正是时候,太子此刻气得发疯,他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脸颊的横肉抖动,口中已经开始喊打喊杀。 “好啊,好啊!姓方的姓杨的老东西倚老卖老就罢了,你这个刁奴竟然也敢侮辱我!”太子谢玄祚被气得七窍生烟,眼歪嘴斜,大概口中扔个爆竹就能立刻爆炸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如意,给孤把他拖下去杖毙!!!” “诺!”雌雄莫辨的细嫩嗓音响起。 “二皇兄这么生气做什么?何至于喊打喊杀?”谢玄祯踩着太子的话进了诏狱,她冷晦且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止住那个叫如意的脸生太监的动作。 谢玄祚见鬼似的回头,一看端坐在轮椅上的谢玄祯,谢玄祚没忍住倒退了几步。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谢玄祚抖了抖袍子,只觉得手疼腿也疼。 他这个五弟,从小生的最好,武功又最高。 他自打“觉醒”之后,就对男生女相的儿郎另眼相看,对谢玄祯当然也存了“亲近”的意思。 然而,谢玄祚至今还记得,自己终于寻到了谢玄祯身边没人的机会摸了他手背一下,最后是怎么被一顿毒打的。 至今想来,仍旧手脚酥麻麻,□□凉嗖嗖。 “我为什么不能来?”谢玄祯像是没看到太子痛失没二两的兄弟加胳膊腿一般的神情,她唇边勾起讽刺的笑容,咬牙问道:“太子殿下不是向来善于纳谏,怎么听不得这些真话?!” “呃……”柴草堆里,孟起接收到谢玄祯的眼神,终于积蓄起力量:“郡王……他……下毒!” 谢玄祯看了浑身通红,像是中了猛药的孟起一眼,面色更沉,她冷声道:“孟起我带走了。” 说完,她对着柴知厚道:“柴大人,帮我把孟起将军扶出去,让卫庚他们找太医!” “是!”柴知厚利落地带人往门口的马车上走。 谢玄祚却不想让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没有拦住断臂的孟起,反而戟指谢玄祯道:“阿祯,你如今变成个废物了,不会以为还能威胁到我吧?” 谢玄祚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玄祯轮椅上的双腿,像是在欣赏自己创作成功的艺术品一般。 倏尔,他狎笑靠近半步。 薛翡觉得这狗太子欺人太甚,不愧是后来干出割地赔款杀弟逼宫的狗东西。 谢玄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狗东西不配谢玄祯抬头和他说话! 她“唰”的一声拔出绑在背后的天子剑直直地指向谢玄祚。 天子剑上,还有孟大将军的鲜血在慢慢往下落。薛翡挟着冷锋,寒声道:“商量一下,蹲下说话。” 谢玄祯:!!! 如意:??? 谢玄祚往前走的步子一下僵住:“什么?!”你们家商量是拔剑商量?! 谢玄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说来也是好笑,谢玄祚眼里只有能上手的男人和不能上手的男人两种人,女人在他眼里不算什么,薛翡自然是引不起他半分注意。 谁知道,突然蹦出一个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你你你……说什么?你知道孤王是谁吗?你竟然敢以下犯上?!”谢玄祚盯着寒光闪闪的剑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谢玄祯轻拉了一下薛翡的左手,薛翡回头安抚一笑,转头面色重新凛冽起来:“你是偷偷来诏狱的吧?我杀了你,把你大卸八块绑着石头沉了金水河,谁能知道?” “所以,我说,你蹲下说话。” 一边说,她的剑尖又往前递了一寸。 大卸八块???沉河??? 谢玄祚感受到了喉间冰凉的玄铁,再看眼前这个疯婆子手也不抖还是那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心下一颤,终于慢慢蹲下了。 “好了,现在可以和平疆郡王说话了。”薛翡慢慢摩挲着剑穗,眼神鼓励。 谢玄祚:…… 谢玄祯低头看了谢玄祚一眼,又看着薛翡冷笑的模样,眼眶微微一热。 她这是在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么…… 谢玄祯脊背微弓,唇边隐忍,一缕头发挡住脸色。 她何德何能…… “怎么不说了?我看你不是挺能说的?”薛翡纳罕地动了动长剑。 谢玄祚看了一眼被吓成软脚鸡的如意,又看着带着血痕的剑,没奈何只能含恨带辱说话:“五弟……哥哥是想问你回来得习不习惯……是想和你叙叙旧。” 谢玄祚体型庞大,蹲了这一会儿就颤颤巍巍的,他往前蹲行两步,想抱谢玄祯的腿: “五弟,我们是亲兄弟啊!就算当年我想摸你,这不是也没摸成吗?你快让这个母老虎放过我吧……” 谢玄祯嫌弃地往后退轮椅,她眉头皱紧,刚想解释当年的事,就见薛翡柳眉倒竖,绿眸带煞。 薛翡银牙咬紧,一脚踹翻了这人,她冷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遭!” 踹完仍不解恨,她又按照江湖儿女的规矩用力在太子腹脐周围狠踹几脚。 “哎哎!哎哟!”谢玄祚痛不欲生。 “好了。”谢玄祯算着孟起应该已经回到王府,她略带冰凉的手握住薛翡温热如火的指尖:“我们回去吧。” 既然把太子得罪了,这虎符便成了保住自己和薛翡性命的宝贝了。 谢玄祯目光深沉地看了谢玄祚一眼,轻笑道:“大哥和三哥比世上所有人都希望太子对我出手,残害成了废人的兄弟。不知道二哥会不会如他们所愿呢?” 笑意刚落,谢玄祯眸光中似蕴了千载沉浮:“你我可以公平过招,我死生有命,无怨无尤。假如你伤她、和孟起分毫,我必将你五马分尸,与你不死不休!二哥,你知道的,我不过烂命一条。” 谢玄祯从前总是温吞寡言,少有这般雷霆凌锐,锋芒毕露的模样。 看她从容说出“烂命一条”时,薛翡心中一揪,谢玄祚也头皮发麻。 …… 谢玄祯和那女人走了好久,谢玄祚还是沉浸在刚刚的冷戾中。 他想着在朝堂上自己被辅臣骂得狗血喷头,在宫里也没有大哥三弟受父皇喜欢,出来寻个乐子,要个铁壁军的兵符,都被母大虫如此羞辱,一时间不由得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还有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母大虫连打人都是和老五一脉相承。 谢玄祚捂着要害,不可控制地泪目。【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西厢 两个人就快要走出这阴暗不见天日的诏狱,谢玄祯的脸色重新变得古井无波,与世隔绝。 薛翡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尝试沟通道:“我给你惹麻烦了?” 谢玄祚对女人的轻视简直不加掩饰,但同样,薛翡心中也是看不起这位废物太子。 薛翡心里尤有余怒地解释:“我本来是想试探他一下,却没想到这人苗而不秀,真个银样镴枪头。” 谢玄祯本不欲说话,听到“银样镴枪头”几个字眉头一下凝起。 她玉琢一般的纤修手指轻轻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口中仿若不经意问道:“阿翡博学,这‘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却不知是哪里的典故?” 薛翡:…… 这典故,她还真知道出自哪里,当初《西厢记》还是付琮辛这人给她带的。 想到这里,薛翡难得有些气短,不过再一想那会儿她和谢玄祯也并无婚约,自己也没有看清付琮辛真面目,看一本书也无所谓的嘛。 想是这么想,直接对谢玄祯说出来就有些奇怪。 薛翡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好像是本闲书里面的,小时候看过,具体叫什么名字一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这回复让谢玄祯本来毫无焦距的眼神隐隐染了几分不赞同,她突然想到薛翡那个骗她私奔的“表哥”。 “有些闲书,年少看往后就会移了性情。”谢玄祯神色端穆,瞳仁仿佛一汪寒潭,深不见底,幽不见明。 “情爱杀人,比刀锋更快。有些人一面号召女子追求什么“情爱”,一面说“性淫”“奔者为妾”,妾可是通买卖的。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阿翡你须谨记。”谢玄祯叹息,鸦青睫羽颤动,一身火红色袍服越发衬得她面如冠玉,如神人临世。 薛翡“嗯”了一声,心说看来谢玄祯也是看过《西厢》的嘛!而且谢玄祯这人说话,可真就是个老古董了,不过应下总是能少麻烦。 她推轮椅的脚步不停,口中闲聊似的道:“殿下说的对。那照殿下的说法,世间人岂不是应该男的跟男的过,女的跟女的过,这样就不必担心一方变心而另一方沉沦过去了。” “……”谢玄祯脊背陡然挺直,一时间竟然有些怀疑薛翡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来试探自己。 她哑着嗓子,反问道:“是吗,你是这么想的?” ?这是在问自己会不会离他而去?薛翡世面虽是见得不少,却不准备让谢玄祯悬心。 听她这么问,薛翡当即辩道:“哈哈,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 话音落下,薛翡就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突然降了几度。 “外面风雨好大,我怎么突然有点冷了。” 已经到了诏狱门口,雷声依旧轰鸣,雨声还在呜咽,薛翡推轮椅的手停住了,她歪着头,看着天色道:“殿下你冷不冷?我把你背过去吧?” 谢玄祯薄唇抿紧,一张脸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半晌方冷静自持地道:“外面雨还大,你且稍等一下。很快就会有送伞的人来。” 谢玄祯掐断心中不该有的残焰,开始闭目养神静等侍卫的到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牵挂悸动 天公此时没有过分折腾人,雨势缓缓变小了。托了天气好转的福,薛翡和谢玄祯很快等到了回程的马车。 “殿下,我扶你上去吧。”薛翡披上玄色斗篷,又垂眸给谢玄祯系好披风扣结才开口。 谢玄祯纤长睫羽盖住眼中神色,她手指僵硬,在披风下紧紧握住轮椅:“不必。” 声寒如水,面冷似霜。 薛翡抬眸,而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人还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不良于行、不能独立上马车的窘状。 “你……小心。”薛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 谢玄祯郁邑待在原地看着薛翡的背影,直到小雨沾湿了披风和她细软长发,谢玄祯才回过神,半晌她心里冷嘲了自己一句。 她斥退周边伺候的人,凭臂力上马车的动作很是笨拙,需要全神贯注。但不知为何,此刻谢玄祯脑海里却回荡着薛翡未完的那句叹息。 是对她失望了么?罢了吧,自己这样,薛翡迟早会厌倦的。 自己从来都是被人主动舍弃的那一个,这一次,能不能让她先划清界限,不要再做被抛弃的那个了。 风吹得急了,谢玄祯眨了眨被雨淋湿的眼睛,神色更添了几分冷色。 …… “怎么在外面那么久?”过了许久,马车口才重新起了动静。薛翡本来有些困倦地倚在马车壁上,这会儿强打着精神去碰终于冒头的谢玄祯的手。 久?谢玄祯闻言便是一愣,心下揪紧。她已经成了废人,自然比旁人慢得多的。然而当冰凉手掌被裹上温热之后,她便明白自己完全误解了薛翡的意思。 薛翡心善,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嫌弃谢玄祯的,正是她自己。 谢玄祯眼中的自嘲越发深沉,是了,曾经她无所畏无所惮无怨尤无猜疑,如今却连听亲近的人说一句话都要往坏处想。 她的心里已经沾满风雪,覆尽尘埃。 自己的每一次猜疑,也是在玷污薛翡吧。 谢玄祯用力甩动手臂,压抑着情绪颤声道:“放手吧。动手动脚实在是不成体统。” “……”又是这句话。 马车里光线并不算亮,薛翡没有看清谢玄祯的脸色。听了这话她只是怀疑谢玄祯是不是有洁癖,有不愿意和别人接触的问题。 “我只动手了没有动脚,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白?还有你说我动手动脚,我只动了手,是不是还要动一下脚,不然岂不是白担了这虚名?”薛翡睁大了眸子争辩,手下继续摸索。 是这样么?谢玄祯按住自己的思绪,面对这话只能无言以对。 她手臂环在胸前,却仍然挡不住这人背后脑袋一通摸,只能受刑一般弓着身子受着对方对自己肩胛脑后的检查。 。 检查完薛翡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来了。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谢玄祯披风已经被沾湿,头发也湿漉漉的了。 薛翡心头火起,又深呼吸两口气强自压下去:“谢玄祯,还淋成这样了不冷么?” 薛翡唇边噙着的笑淡了,澄碧眼眸中怒火明明灭灭,按下又起来,起来又强行按下。 算了,不和这人一般见识!她就当自己是面对少不更事的孩子了。薛翡努力劝说自己。 “我不冷。”谢玄祯神情怔涩,眼神执着:“我甚至还觉得这雨让我清醒了很多。”她一本正经地说。 薛翡:“……” 是了是了,她少女时期每次读话本子觉得自己大彻大悟之后也是这样一种状态。 如果赶巧儿逢上下雨下雪,她必得因书伤怀,必得把自己放入雨雪之中,一边淋雨,一边垂泪的。 那会儿她一边对月遣悲怀,一边也觉得头脑清明,遗世独立,比任何时刻都能看清这世界的本质。 兜兜转转到这时节她才想明白,她大概不是因为书中的人伤怀,而是真的联想自身了——母亲已逝,养在庄子上也没人关心,假如没有一点排解情绪的方法,她恐怕会疯掉。 谢玄祯大概也是这样一种心态吧,通过淋雨来发泄自己,虽然不聪明,好歹也是一种发泄途径了。 毕竟平疆郡王如今状况比她更坏,那个母亲有了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假如没有德妃的话,谢玄祯还不至于被掣肘成这样。 薛翡深想到这里,心中倒又添了几分对谢玄祯的怜惜,她蓬勃的怒火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骤然熄灭。 薛翡解下披风裹在谢玄祯身上,轻声宽慰:“我小时候也像殿下你这样,每逢下雨下雪必定在雨雪中思考,直到觉得自己通透明彻,已经‘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被淋湿得差不多了才会回房间。其实,醒来看看,那也只是一时的排解,对往后的日子没有半点益处……殿下,单想是容易变成胡思乱想、走到死胡同的,与其萦愁于心,不如放手一搏。” 薛翡顺着披风握住了谢玄祯渐渐温热的手,无奈又有些感念地笑:“当时在庄子里,听下人嘴碎说出我母亲病因之后我万念俱灰,深觉此生就要活在乡下仰仇人鼻息,余生一眼能望到尽头。” “但如今我不也是有了牵挂——殿下么?殿下也不必过分伤怀,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破船还有两斤钉,只要坚持下去,肯定会有转机。” 薛翡握着谢玄祯凉玉一般的手指,摩挲她手上的细茧,心里有些忧愁——她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啊,这么说谢玄祯到底能不能想明白?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呢? 。 听其言观其行,察其言观其色,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半分触动的谢玄祯心中明白薛翡小时候肯定过得很辛苦。 她竟然撕开从前的伤疤劝慰自己。 此刻谢玄祯不独手心的细茧有了电光流动的感觉,心脏也是狂跳不息。 谢玄祯微微睁大眼睛,想要往后缩手,却被薛翡将手牢牢握在掌心。 “我是……牵挂?”谢玄祯把“牵挂”这两个字在口中反反复复咀嚼研读。薛翡滚烫的温度缠住了她的手,这温热从指尖连绵到心里。 谢玄祯只觉得心跳像刚刚在校场跑了百十圈马,又像她当年刚刚踏上战场一往无前冲在敌阵那般剧烈。 “咚咚咚!”不用垂首刻意去听,她都能听到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求得不得 许久马车内再无其他声音,谢玄祯目眩神迷,若无所主。 她眼神涩然,唇畔弯起一个有些无奈地弧度。 “咳咳,多谢你安慰我。”谢玄祯浑身滚滚发烫,慢慢伸出手揪紧了身上薛翡给披的披风。 可能是马车里太温暖了,也可能是薛翡的话过分温柔,谢玄祯忍不住示弱,她微微蜷了身子,鼻尖放在披风上。 披风好像沾染薛翡身上如兰似竹的香味,谢玄祯将眼中泪意逼回去,在暗色里哑着嗓子道:“多谢你。” 薛翡只觉得这几个字重于千钧,她摆手:“好啦,下次想不开别伤害自己身体就行。” 说完,她又悄悄打了个哈欠。 今天一天都在忙碌,发生了太多事情,可谓是劳心又劳力。 薛翡将头倚在马车壁上,眼眸微阖温和道:“现在闭上眼睛放空一下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谢玄祯鼻子像是有些堵,半晌方才闷闷应了一声。 薛翡放下心来。 …… 终于回到郡王府,天色还是暗沉沉的,看样子明天还要继续下雨。 郡王府点起烛火,昏黄光芒跃动,两个人沉默无言,相携着回到正房。 谢玄祯在下人伺候下将大红喜袍换下,换上素色薄棉缎。 薛翡解开头发正思考自己要睡哪里,就见这人凝眉转着轮椅往外走。 “哎,殿下,你还不休息么?出去有什么事?”薛翡扬眉问道。 谢玄祯身形好像僵硬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薛翡疑心看错了,便费解地道:“谢玄祯?” “……”谢玄祯眸子阖了阖,语气艰涩道:“我要去看孟六郎。” 薛翡“啊”了一声,忍不住叹气:“刚才卫乙不是说他已经睡着了么?你现在去再把人叫起来?” 谢玄祯压下想要咳嗽的意思,嘴角朝上扯了扯:“如果他还没清醒我就再去陪陪老师。” 说出老师二字,谢玄祯眼眶骤然泛上水色,她竭力压着声线做出一副平常模样:“看完老师我就在书房歇息了,你早点歇下吧。” 说完,她仿佛后面有人追似的推动轮椅冲了出去。 薛翡:…… 难道她看起来像是会对谢玄祯做些什么的人? 还是说谢玄祯不喜欢和别人同处一室?薛翡心下猜测。 被打发去取点心的枕溪就在这时候捧着热腾腾的雪梨莲子粥和山药红枣糕进来了,一见薛翡孤零零待在里间,她心中纳罕:“小姐,郡王呢?” 薛翡被香甜味一勾,心中杂乱想法化为乌有,她舔了舔下唇,直言不讳:“郡王睡书房去了。” “这,这是为什么?回来时候小姐不是和姑爷相处很好吗?”枕溪几乎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薛翡面上无辜地摇头,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呐! 她饮了一口雪梨莲子粥,又吃了一块儿糕点。 有一说一,郡王府厨子水平还是不错的。这山药红枣糕甜而不腻,软而不碎,吃下去胃踏实不少。 枕溪快被自家小姐气哭了,新婚第二夜平疆郡王就对小姐使脸色睡了书房,这不是从家里那个狼窝跑到另一个狼窝了嘛?! “您还吃!”说着,枕溪气哼哼地把糕点盘子端到自己眼前。 薛翡也不和她抢盘子,她觑着空当处又拈了一块,仔细咽下之后,薛翡才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嘛?去把郡王绑回来?” 枕溪无言以对。 “这糕点不错,克化起来比较容易。殿下那边也送一份儿吧。”薛翡打发了门口守着的下人,把另一半送了去。 枕溪再度看不明白自家小姐了。 说小姐不把郡王放在心上吧,小姐吃点东西还要惦记着郡王。可说是把郡王放在心里,小姐又不在乎郡王去睡书房。 枕溪越想越觉得脑子不够用。 薛翡眼睫轻轻颤动,给玉色脸颊打上一层阴影。她没办法说出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让谢玄祯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治好这人的腿。 至于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玄之又玄。如今看来是谢玄祯在抗拒她的付出,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味付出不求回报,其实是怕受伤罢了。世人皆苦于求不得,不求不得便不是苦了。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付琮辛瓦砾在前,她对知心人的态度也只能随缘罢了。 “收拾一下准备就寝吧,明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伴随着释然的叹息,薛翡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 “殿下,娘娘那边已经灭灯了。”卫辛远远观望,一见正房熄灯拔蜡,就立刻遵从主子命令来报。 谢玄祯捻着山药红枣糕慢慢往嘴里送,半晌才轻声“嗯”了一声:“派人在正房附近保护。” “诺!”主子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么?卫辛飞快眨巴着眼睛,随后应下命令离开。 一边往外走,他心里更奇怪了,殿下既然关心娘娘,娘娘心里也有殿下,为什么还会是这样呢? 卫辛挠了挠头,深深觉得这些事情比上元的灯谜还难猜。【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你最重要 翌日,依旧是雨水濛濛,不见天日。 薛翡又梦到了那场大火,失去的画面再度重演。她早早的没了睡意,便索性起床了。 “小姐,您起了?”枕溪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天色,很快她看着小姐眼底的青黑,心中明白了——小姐说着不在意,其实还是在意的吧! 昨晚的一切不理解全部化为乌有,她眼中蕴着心疼,体贴地没有问小姐为什么这么早就起了。 她递给薛翡一个“小姐放心,我什么都懂”的眼神,又仔仔细细兑了温水捧到薛翡面前。 薛翡现在就是一头雾水,心里略慌。 “你没事吧?”薛翡感受着枕溪如同春风一般温柔的对待,感受着她伺候智障一样的动作,忍了忍终于还是直言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枕溪的母性光辉刺眼得很。 “小姐,您还是这么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在意的不得了,偏偏还要装不在乎,哎!”说着,枕溪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翻开八卦镜。 ?薛翡:我不是,我没有!枕溪,你~听我说! 薛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连说了好几句,最终还是没能打破枕溪的想象。 罢了,随她怎么想,她开心就好。 薛翡再没有别的想法,她漱完口梳妆完,转移了话题:“早膳先不必传,我新得了一个方子,去厨下看看。” 谢玄祯身体这么虚弱应该好好补补才行,药补不如食补,做成药膳谢玄祯也容易克化。 薛翡这会儿又有些后悔自己没学一点医术了。 枕溪果然又用一种怜惜的神情看她,薛翡只作自己失忆失明,大步向着小厨房走去。 …… “咳咳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挥散不去,外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东方渐明,谢玄祯揉着木僵僵的眼睛吹熄了案上的残烛。 她放下了卷宗,终是阖上了眼睛,仰在轮椅背上。 她逃避了这么久,是时候为往生者、为枉死者找出真相来了。 陛下、太子、大皇子、谢玄视,甚至还有母妃,在自己兵败之后统统露出了爪牙。那么,在孟大将军身陨、自己兵败中毒之中,这些人会不会还承担了别的角色? 当时西辽全力攻打居延关,城里有陛下派来的监军。经过密议,大夏的计策是监军冯源带兵守住居延关,孟大将军率领一万二铁壁军奇袭兵力空虚的大都,而自己和孟六郎是相机接应。 当时她想的是毕其功于一役,谁能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种结局呢。 铁壁军治军严谨,不说铁桶一块,将士却也绝对不会有机会出卖主将,更不会做那卖国求荣之人。 但如果铁壁军的人没有出卖消息,那西辽怎么会知道孟大将军奇袭大都?而且是确切的知道他们沿着哪条路走! 谢玄祯抚着卷宗叹了口气,又打开了舆图。从居延关到大都,总共有三条路,据后来活下来的铁壁军之言,孟大将军选择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沙镇行军。 沙镇黄沙漫天,少有水源,人畜难行。 假如从这里杀入大都,真的可以叫出其不意、神兵天降,但西辽人怎么会早有准备呢?西辽骑兵怎么会在夜间还全副武装、正正好好的就在西城门以逸待劳呢? 谢玄祯百思不得其解。 她合上卷宗,抚着自己双腿又叹了口气。 …… 薛翡进来就见谢玄祯神情倦怠,脸色索然,她凝眉问道:“你昨夜什么时候睡的?可用了早饭?” 谢玄祯听到薛翡朗润清甜的声音,当即一怔睁开了眼睛:“这,这就用早膳。你怎么来了?你吃过了么?” 一连几问,心虚情态,可见一斑。 “没有。”薛翡微侧了侧头,静静凝视了谢玄祯一会儿才转身把自己带来的膳食摆上。 谢玄祯推动轮椅跟着薛翡,缓缓行到八仙桌旁才低声道:“那一起用膳吧。” “嗯。”薛翡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应下。 …… 谢玄祯用膳很文雅,她脊背挺直,浑身充斥着天潢贵胄的气息。薛翡深深觉得“秀色可餐”几个字就是为了谢玄祯作的。美人在侧,薛翡下厨的辛苦一扫而空。 待用到粥的时候,谢玄祯微微皱眉。她用细瓷汤匙搅动着桌子上的黄芪山药参粥,又看着薛翡碗里黑乎乎的东西,目光温和又不失鼓励地问道:“你为何没有参粥补身,可是厨下怠慢你?你与我讲来。”我总是向着你的。 薛翡听了这话,心情更好了一点:“没事,你吃吧。黄芪山药参粥是我做给你养身体用的。至于我,我的是松花瘦肉粥,等你好了再尝。” “这是你做的?”谢玄祯眼神飘忽一瞬,又忍不住眼眸澄净地朝薛翡望来。 “是啊。”薛翡点了点头:“快吃吧,吃好了才能有力气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谢玄祯并不嗜口腹之欲,奉行节俭,因而厨下早膳就简简单单的白粥菜粥肉粥素菜几种。薛翡深深地觉得给谢玄祯调养身体之路任重而道远。 得了眼前人这句话,谢玄祯手下加快了速度。明明粥里药味和参味很重,但是吃到最后,竟然有回甘涌上心头。 伴着醇厚的香味,谢玄祯吃得更专心了。 用完饭,外面依旧细雨霖铃。 小厮轻手轻脚地将杯盘碗碟撤下去,两个人一时陷入沉默。 正无言间,热爱说话的卫辛来了: “殿下,殿下!娘娘?!”卫辛愕然一瞬,很快又端正态度:“殿下,娘娘,孟小将军醒了!” 薛翡直接站了起来——终于不用她想话题了。 谢玄祯见薛翡激动,心头一动,也迅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薛翡推着轮椅,一行人辘辘地出了外书房,直直地朝着前院客房走去。 龙泉阁 孟起被接回来之后,是在龙泉阁休息。 谢玄祯和薛翡没进门,就听有人哑着嗓子在嘶吼大闹。 “你们放开我!我不活了!我要喝酒……有酒吗,我要最烈的酒。”孟起胡子拉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眶赤红一片。 谢玄祯和薛翡对视了一眼,凝眉往里走。 房间里乱糟糟的一片,帐幔被扯成碎片,锦被乱七八糟地搭在椅背上,空气里有许多灰尘飞絮。 谢玄祯喉头一呛,咳意险些压抑不住。 “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玄祯咽下咳嗽,她哑着嗓子解释:“你只是被下了下三滥的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没事的。” “哈哈哈……”孟起衣衫不整地滚坐起来,他桀骜仰起头,声音歇斯底里:“我没事,对的。我断了右臂,十年苦练地枪法化为乌有是无关轻重。我父兄战死,祖父死于狱中,也是无足轻重……呵呵,我要酒。让我醉了吧。”孟起箕踞而坐,咬牙切齿哼着铁壁军的军歌。 被这话一激,谢玄祯脸色赤红。她用力捂住肋下再一次压下咳嗽,没有同孟起一般见识,反而温声道:“并非无足轻重,孟氏一族为国为民,我们都知道。我总会为枉死者讨个公道的。” 谢玄祯心中千疮百孔,但仍然一字一句承诺。 孟起眼眶含泪,看着少年郡王唇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他用力把眼泪咽下去,哽咽道:“不用了,与我无关。我只要酒,给我烈酒。” “你醉了有什么用?你醉了就开心了?!好,那我给你烈酒。六郎你最好永远不必清醒,不必痛苦。” 话到最后,谢玄祯声音很轻。 也罢,所有事就让她来承担好了。孟起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呢,还是让他去寿州生活吧。 谢玄祯脊背挺直,脸上一丝一毫脆弱也无:“我已经为大将军设了灵堂,你若是想来,就来看看,也算最后陪陪大将军。” 说着,她紧紧捏着轮椅离开了龙泉阁。 …… 薛翡看着捧着酒就像捧着金山银山一般的孟起,又看着身体绷成弓弦的谢玄祯,心下无奈。 流水卷天净,天地被洗刷了一遍,那这雨什么时候能把愁绪给卷走呢? 薛翡看着身形一下子佝偻起来的孟起,也没有再劝他振作。 “备好醒酒药。如果小将军饿了,你就武力伺候小将军用膳。”薛翡吩咐着卫辛,随后去追谢玄祯。 谢玄祯停在往书房去的路上,等着薛翡到来。 两人碰头,薛翡刚想劝,就听谢玄祯温声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头绪。” 谢玄祯唇畔微微勾起,掩住了深深的疲惫。 她的腿成了这样已经令她形同废人,再兼世人谤她怨她,亲人算计她…… 人世殊无可恋,查清真相就算她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薛翡便见谢玄祯微微仰起头望她:“倒是你,跟着我忙前忙后的太辛苦了。”她眼神崇光泛彩,仿佛暖日,温柔得紧。 薛翡心头一暖,摇头:“不辛苦啊,比从前还要被小混蛋骂被大混蛋放暗箭被老混蛋卖好太多了。” 谢玄祯不明所以,想问又忍住,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他们是谁?” “算了,都不重要了,现在你最重要。”薛翡伸手拿谢玄祯手里的伞,观察她有没有被雨淋湿。 我最重要么? 谢玄祯哑然,半晌终于重新找回声音:“自然是你的喜乐最重要。你放心,往后你肯定可以轻松欢喜生活的。” 她想着昨夜写好的书信,说誓言一般轻轻擦过拿伞柄的薛翡的手。 薛翡眼眸一定,雨从天际坠下,又层层叠荡出一圈圈涟漪。【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好呀! 心弦奏响,林鹿冲撞,半晌,薛翡有些仓促地笑了下:“殿下是以诚待人、温柔体贴的君子。” 她很感念殿下的心意。 这会儿轮到谢玄祯沉默了。 谢玄祯踟蹰一下,没有看薛翡的神情,也没有应下这句话。她端肃了脸色,含混道:“咳唔、我去陪陪老师……正是夏日,六郎不过来,我、我想办法多停灵几天。” 谢玄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她想到礼官说的要有人摔丧驾灵,而孟起又拒绝面对这一切,很是迷茫。 薛翡觉得谢玄祯这一瞬间又变小了许多,她油然而生了怜惜,还是决定要好好陪着她。 “好,我们一起去。”她一只手撑着伞,右手推着轮椅平稳往暂设的灵堂走去。 灵堂上摆放着金丝楠木的棺椁,谢玄祯靠着轮椅进来,她想要跪下给老师叩首而不得,便脸色木呆呆地待在原地诵经。 薛翡点了三支香敬上,心中祝祷。 孟大将军忠义无双,有定边安国之能。梦中后来那几年,北雍西辽接连寇边,朝廷一群软骨头,割地赔款输纳岁币以换和平,要不是北人觉得娶公主没有捞金银财宝划算,恐怕和亲的老传统朝廷也不会抛下。当时平民百姓有多恨这群软骨头,就有多想念孟大将军。 可惜。 袅袅的檀香升起,谢玄祯也安静念了一段经文,突然中门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哎哟殿下,您在这里啊,奴才终于找到您了!” “参见郡王,王妃娘娘。” 皇帝信重的贴身太监陆秉谦冒着雨进了郡王府,停在挂着白布的灵堂前。 谢玄祯经文念了一半被打断,她脸色如常,眼中却像是淬了冰一般凛冽。 她不动声色问道:“陆公公,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陆秉谦脊背微微弓着,他抱拳敬天表示自己是带着圣旨而来,开口的时候就站直了身子,声音响亮:“陛下口谕:孟宗固坐病身亡,虽仍是戴罪之身,然朕不计较从前罪愆。着追谥武悯,即刻下葬。” 宣完口令,陆秉谦把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收了起来。 “殿下,各位阁老学士还有陛下的意思是尽快发丧,您遵了口谕吧。”陆秉谦劝道。 薛翡心中觉得皇帝不近人情,竟然要求即刻下葬。恐怕是为了把影响降到最小。 她仔细看谢玄祯脸色,果然,谢玄祯眼里血红一片。 谢玄祯不独是因为“即刻下葬”这指令,还有谥号的问题。 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半晌方才问道:“且慢,怎么是武悯?” 大夏朝谥号文官以文字开头,武官以武字为谥号第一字。谥号有三种,最高一种叫美谥,次一等是平谥,天怒人怨那种才会有恶谥。 一般来说多数大臣都是美谥,孟宗固做了大夏铁壁这么多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下狱,最后死去,竟然只得了一个平谥。 谢玄祯心思浮动,她咬牙问道:“最高的武忠武定陛下心中有疑虑便罢了,怎么连武襄武肃都不愿意么?” 陆秉谦脸上很是为难,他难以启齿地作态片刻,随后实话实说:“殿下容秉,这事和陛下没有多大关系。本来王大学士李学士他们呈给陛下的是武幽武缪这两谥号,还是陛下找曾尚书商议,老尚书快要撞柱才商定了个武悯。” “幽缪?呵。”谢玄祯怒极反笑。 壅遏不通曰幽,名与实爽曰缪。这群禄蠹蠢材是在拐着弯骂孟大将军徒有虚名,名实不爽呢! 谢玄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可避免地为孟大将军不值。 孟大将军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忠臣,君要臣死,他作为臣子以死报君。最后他连身后事都被当成了政治任务,谥号也不承认他的功绩。 是成王败寇么。这群人根本不念旧情的。 谢玄祯眸子颤了颤,半晌方如梦初醒似地道:“知道了。” 说完,她派人给陆秉谦送上红封。 想到往后可能还要用到陆秉谦沟通消息,了解当初派遣监军的内幕,谢玄祯神色缓和了一些:“雨天路滑,陆大伴慢行。” 陆秉谦看了郡王一眼,心里头有些伤怀。太监也是有心的,当年他被陛下厌弃过一段期间,内廷比朝中更加捧高踩低,他一朝失势,险些被磋磨死,是殿下内心仁善,他才能有今天。 故而他心中一直感念平疆郡王。 想到这里,陆秉谦又道:“殿下一定要多保重,老奴退下了。” 谢玄祯推着轮椅往外送了陆秉谦半路,最后重新赶回灵堂。 薛翡静静待在灵堂等她,见这人进来,薛翡捧了一盏热茶递给她:“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何至于这么娇气。”谢玄祯虽然这么说,但仍然很给面子地低头啜饮一口。 薛翡唇边微微一扬,见谢玄祯乖觉,她决定不揭穿这人身体实在不好的真相了。 檀香仍旧细腻地烧着,整个屋子都是檀香味。薛翡看了会儿白色的烟,又转头问谢玄祯:“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两人靠得不远不近,谢玄祯试探着伸手,随后轻轻握了握薛翡的手腕安慰她:“陛下已经下了圣旨,我自然要照办。” “那你说的那个谥号的事……没关系吗?”薛翡心里头对谥号没有太多了解,她本以为皇帝既然给臣子谥号就说明皇帝记着这个人,没想到里头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谢玄祯掩在袍袖底下的左手微微一攥,眸光黯淡随后有惊涛骇浪翻涌。 权势是最锋利的剑,假如她掌握了这柄剑,须得叫剑饮人血才行。 谢玄祯笑得更温和了,她意态决绝地弯了弯唇角:“没关系。” 只要查出真相来,她就能给孟家人一个公道。倘若这公道她能讨得来,这谥号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倘若她不幸棋差一招,讨不来公道,那也无所谓。此身后事也。 想到这里,谢玄祯眸中神采涌动,胸膛起伏。 她看着眸子中万分关心的薛翡,笑着直言了:“阿翡,我发觉心够脏欲望够大的人好像才能心想事成。我也想试试了,谥号,是可以扒下来重换的啊。” 薛翡一愣,就算她再不了解这些事也知道换谥号不是臣子能干的——谢玄祯是想要当皇帝? 这发展令她一惊,而后又是一喜:“好呀!”薛翡脱口而出。 谢玄祯只要有了斗志,就算她说想要到九天揽月,那又怎么样呢? 谢玄祯哑然无语。 本来她告诉薛翡自己的野心是想让她劝自己,自己自然是要一意孤行的,之后自己假装生气把她打发到寿州去过安稳日子就行了。没想到,她想了佰仟个薛翡的反应,独独没想到薛翡是这种反应。 薛翡真是个心大的人,见了她的反应,谢玄祯疑心自己刚刚说的是去路上抢小孩的糖葫芦。她有些虚弱地给薛翡提醒:“造反是要流血死人的。” “是啊,要是他们不流血,他们不死人,新人怎么上位呢。你放心,这我都懂的。”薛翡这话可不是吹牛,后来国朝形势变幻莫测,几个皇子你方唱罢我登场,造反简直太稀松平常了。 “……”谢玄祯无话。 薛翡见谢玄祯定下心神,便提议道:“我想了想,你觉得当年真相未明,那么蒙受冤屈的肯定不止几个人。你西山不是有个庄子,不如用那个庄子为当年身死者立碑刻名记事,也让他们可以死而瞑目。至于孟将军棺椁,就送入祖坟如何?” 谢玄祯抬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声音放低了些:“就按照你说的办。” …… 孟氏祖茔 谢玄祯头上简简单单用了木簪将头发束起,一身素服被薛翡搀扶到青石板前三拜。 孟六郎没来,孟娘子也没有来,谢玄祯一边给孟宗固烧了纸扎的刀枪剑戟、纸钱舆图,一边低声念道:“大将军安息,我会查清楚所有事情,还您一个公道。还有曾经跟着咱们一起打仗,最后先行一步的将士们,我为他们立了碑冢,我也会为他们复仇的。” 说到最后,谢玄祯又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薛翡,她唇边起了浅浅的柔笑,很快又消失无踪。 “老师,您在天之灵,保佑阿翡和六郎吧。”谢玄祯默默闭上眼,又叩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头。 薛翡被这声音一震,见她结束祭拜没忍住摸了摸谢玄祯泛起淤青的额头。 “这么大力气,疼不疼啊……”谢玄祯本来就皮薄,下了大力气好容易看出伤痕。 薛翡看着谢玄祯额头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绿,绿不啦叽,紫不溜丢的,心下无奈。 还没等谢玄祯回应,一个粗豪的声音轰隆隆响起:“这还用力?力气怎么大了?看俺的!” “咚咚咚!” 敲鼓似的声音响彻,薛翡人有点呆掉——这位一上来就磕头的老兄,是哪条道上的? 黑脸长须大汉朝着薛翡扬了扬脖子,像是再说“你听我的比她响多了”,随后,他轩起长眉跪在谢玄祯身边: “小郡王,俺听见你的话了,俺觉得你是个好人……以后俺这条命就给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得道多助 “你怎么在这里?!”谢玄祯握住薛翡的手臂重新回到轮椅上,她没有叫起眼前的大胡子,反而失声问道:“你不是应该回边关了?!” “老,那个俺想为大将军讨个公道!”薛延敢吹胡子瞪眼、醋钵儿大的拳头在地上狠锤了两下,瓮声回应。 却原来这人不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无名小卒,而是铁壁军八部将之五的薛延敢。 薛延敢出身草原,部落族人被西辽耶律氏杀尽之后投奔了大夏边军,深得孟宗固信重。 谢玄祯见薛翡目光还是疑惑,她为薛翡理了理衣袖后自然解释道:“铁壁军有孟勇、桓弘毅、孟无定、邱无双、薛延敢、郭有为、孟人英,孟先八位偏将。薛延将军就是鼎鼎有名的‘勇毅无双,敢为人先’八部将之一。” 她和八部将从前也是一处练兵的,只可惜,鼎鼎有名的八部将,只剩了这一个。 “薛延将军请起吧。”给薛翡解释完了,谢玄祯又神情严肃地朝着薛延敢介绍薛翡:“这位是同我一体的王妃。” 薛翡在薛延敢潦草凌乱、沾满泥土的身上转了个圈,口中应道:“原来是薛延将军。”从这人外表来看,他应该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难道谢玄祯真的有天命在身,志向一出,便有大将纳头便拜。 薛翡想到这里,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薛延敢听了谢玄祯的话,朝着薛翡抱了抱拳,然后抹了把脸站了起来。 薛翡仰头看去,这人虎背熊腰,九尺身材,真正是个大块头。 她虽然心大,但也机敏,对除了谢玄祯之外地人有三分本能防备。薛翡往谢玄祯伸手握住轮椅椅背,防备薛延敢突然发难。 剩下两个人对薛翡的谨慎一无所知,薛延敢拍完身上的草屑灰尘,搓手挠头很是不得劲的样子。 未及片刻,就听这人雷霆般响亮出声:“殿下,可以把俺媳妇拿来吗?” 拿?薛翡侧目,显著地愣了一下。 这什么人?随身带着媳妇,还拿过来?!薛延敢是把他妻子当作个物件了? 然而更让她心凉的是谢玄祯的反应,只见谢玄祯一向冷淡的脸上浮起浅淡的释然,她好像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反而不当一回事地斥道:“又说浑话。去吧。” 薛延敢“哈哈”一笑,转身往坟茔侧边小路走。 薛翡心里像塞了灌水的棉絮一样,又凉又闷。 谢玄祯是她心中一等一的好人,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怎么可能?! 薛翡声音沉沉:“殿下,薛延将军的夫人是一直跟着他么?” 谢玄祯敏锐得很,一下子发现了薛翡神情有异:“是啊,怎么?”她偏头问道。 “那薛延将军这么说……您觉得薛延夫人有功劳么?”她慢慢放开搁在谢玄祯椅背上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咳咳!”都用您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谢玄祯薄唇抵在拳上,轻轻咳嗽一声才轻声道:“自然有功劳。” 阿翡天生豪杰,磊磊落落,又急公好义怜贫惜弱,是要替“薛延夫人”讨个公道么? 顿了片刻,谢玄祯还是觉得有些好笑,脸上的郁色轻了许多。 她牵了牵嘴角,,一本正经地道:“薛延将军的夫人威猛得很,助他良多。要是战场上没有薛延夫人,可以说,薛延将军肯定没办法施展的。它可真正是大功臣!” “那薛延将军这么说话真是没道理,殿下竟然也见怪不怪?你……”你也这样想的吗?! 这话说了一半还没把自己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就听薛延敢踢踢踏踏赶回来了。 薛翡止住话头,不忍让那女子听见自己被这么议论。 她抬头,想尽力平和地打个招呼,然而薛翡左右瞧了瞧,并未见陌生女子出现。 薛延敢依旧那副身无长物的样儿,唯一多出来的物件就是一柄巨斧。 “???”她低头,看着谢玄祯愕然出声:“那该不会是薛延将军的媳妇吧?” 谢玄祯心怀朗然,她迎着薛翡的目光点头肯定:“是啊。” 话说完,谢玄祯又握拳将食指抵在淡色唇边。 薛翡怒极反笑,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谢玄祯纤弱的肩膀上。 “咳。”谢玄祯肩膀一沉,却并不闪避。 她脊背挺直,佯作不疼地捏了一下薛翡手指。 冰凉又酥麻的感觉一闪而逝,薛翡满腔怒火只剩了哭笑不得。好嘛,这人什么时候有这一面了。 随后就见谢玄祯看着薛延敢,正色说话:“好了,你的斧子也取来了,现在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吧。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为什么没回边关?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那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没有?” “……”好长一段话。薛翡见谢玄祯端然认真,不自觉想:从前谢玄祯在军营大帐里会是何等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她心里一下又酸又软,手重新放回轮椅背上。 薛延敢伸出大手拍了拍重六十二斤宣花斧,粗中有细地回道:“没回边关是因为冯源那个龟孙子老王八!俺才不在他手底下干事!这些天俺一直在墓地里等着,本来以为能等来大将军送兄弟们……” 薛延敢说到这里,一斧头剁到地上:“但是俺等来的是大将军死了的消息。小郡王知道的,俺听了这消息就想杀人。本来打算去义州当土匪的,谁知道最后一天等来了小郡王。” “……”这人可真是实诚。 等等,义州?土匪?姓薛延?武器是一把大斧头? 梦里她虽然带着侍卫往南逃,但仍旧知道义州有一股实力强大的土匪,后面实力越来越强之后他们的名号就成了义军。 这支铁甲军上能袭扰西辽,下能胖揍朝廷……义军首领据说是和孟大将军有旧,也善用斧头,这……该不会就是薛延敢吧? 薛翡看着谢玄祯,心说她就这么把未来最大的一股义军势力头领收归囊中了? …… 薛翡眼神惊叹,谢玄祯心中却惊怒得很。 她听着薛延敢的话,白玉手背青筋暴起。 谢玄祯一拳锤在轮椅上,胸膛剧烈起伏:“你说军需官给你们准备的很多水囊漏水,不少干粮也发霉了?!” 军需官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官员之一,自从睿明帝的监军冯源来了以后,他强行接管了军需。 这么说…… 薛延敢说到这里也是一样胸膛起伏,他咬牙切齿地道:“是啊,他们先把水囊开孔,然后用牛皮纸糊上。俺们一路急行军,牛皮纸一下子就磨没了,水就都漏出来了……” “怪不得。不管从哪里看,冯源都必有问题。”谢玄祯闭了闭眼,哑着嗓子开口。 “可是,俺还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俺们从沙镇走,在西城门堵俺们。”薛延敢挠了挠头,半晌才问道:“难道是俺们之中也出了奸细?” 谢玄祯眼里像是淬了冰霜,她看着孟宗固墓碑,神情一恸,随即森然道:“冯源因为守居延关有功,如今做了兵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既然没有其他头绪,就从这人开刀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