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仙尊被全宗门垂涎》 1、都说我不去了 四月将尽,高耸入云的寻霁峰仍旧冰雪覆盖。 半山腰灰绿的竹林深处,一条才开化的小河潺潺流动。 河边蹲着个年轻女子,眉目清朗,披一身水蓝大氅。她卷了袖子,白生生的指尖撩起河水,泼近旁嬉水的鸭儿。 小鸭怒而嘎嘎,猛扇翅膀,溅了女子一身水。 女子丝毫不恼,笑吟吟揪一撮嫩草根,捏在手里摇晃,逗着鸭儿来吃。 “仙尊,您在这啊。” 白望舒闻声一顿,惬意的神情悄然无踪。 她飞快丢开草叶,亭亭起身,望向竹林小径处来寻她的小道童。 “启禀望月仙尊,宗主大人请您稍候前往惜花台,与诸位仙尊一同议事。” 小道童恭敬一拜,见白望舒衣摆溅了水痕,不禁疑道:“您这是……” 白望舒淡淡一笑:“不碍事,鸭儿无心。你且去回话罢,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那弟子告退。” 道童一走,白望舒回头就欲找鸭子算账,一瞧小溪流却空空如也。 那扁嘴客趁她不留神逃了。 白望舒抿嘴,闷闷地踢一脚小石子,跨过小溪流,往竹林深处走。 什么惜花台,她一点也不想去。 不过是一群正襟危坐的修士谈些不疼不痒的话,一谈几个时辰,坐得她屁股生疼。 单这样也就罢了,偏生有个凶巴巴的家伙,瞧她不顺眼,每回去都找茬。 说她自从失忆后,越来越不像话,晨昏定省不去,捉妖除恶不来,连修炼也愈发懈怠,成何体统! 白望舒心累不已。 她哪里是失忆,她压根不是本人好嘛? 人在现世念大学,正窝宿舍里追小说,低血糖突犯两眼一黑,再睁眼,就穿进了书中与她同名的炮灰角色望月仙尊身上。 原主记忆一概不知,原主技能一条不会,倒把自身脆皮气血两虚的毛病带了过来。 天糊开局不算,一个自称天道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絮叨: 此身作恶多端本该惨死,但道友命不该绝,只需感化孽徒,友爱同门,携手气运之子,方可破此死局。 什么命不该绝,她才二十出头,这叫英年早逝! 谁爱感化谁感化去,她跑两步道都上喘,没能耐到处折腾。 回到竹林深处,望月仙尊的无妄斋,白望舒精挑细选,换了件最不起眼的衣裳,便匆匆来到寻霁峰最高处——宗主所在的惜花殿。 寻霁峰是一座隐世仙山,方圆千里都无人烟。正因如此,开山祖师将宗门建于此处时,大笔一挥,给出了隐岫宗的名号。 顾名思义,一个隐于山间的宗门。 沿灵石路来到峰顶,一棵硕大无比的流苏树下,是一方能容纳整个宗门人数的大石台。 石台后方就坐落着最为尊贵的一宗之主的惜花殿,这块巨石台也被命名为惜花台。 流苏花遮天蔽日,仿若簌簌落雪,美不胜收。 惜花台上,其余六位同门已经到了,各自所带门人在树下黑压压站成一片。 白望舒只身前来,又到得最晚,恍惚有种赶早八且窝藏早点,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进班的窘迫。 她低着头快步上前,站在六人最末。 “启禀宗主,七位仙尊已到齐。” “赐座。”一道浑厚悠远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回荡在惜花台上方。 宗主议事一向不露面,只以传音相代。 白望舒只知这位大能已是渡劫期修为,一息之间遨游山海不在话下,只待一道雷劫,即可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七只莲花座随宗主话音缓缓升上,白望舒才要坐下,身边冷不丁响起个凉飕飕的声音: “宗主,望月今日又晚到,您还没说如何责罚。” 嗐,又来了。 白望舒一阵头疼,瞪着身旁说话的女子,暗戳戳怨愤。 这女子眉眼淡泊,周身却裹挟一股杀伐之气,衬得这几分淡泊也成了目中无人。她怀中抱一把长剑,剑鞘通体银白,雕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剑凶,人更凶。 这便是江净秋。 隐岫宗最强剑修,也是天道要她去友爱的死对头师姐。 宗主司空见惯,叹了口气:“你酌情处罚便是。” 白望舒当场僵化。 宗主没管她,开始说正事:“今日请诸位前来,有一要事相议。” “如今妖王陨落,群妖动荡不安,玄羽门听闻夕雾山有妖王后裔的下落,已派门人去往查探。” “我宗门虽避世修行,但妖王后裔兹事体大,如若属实,难免来日祸患。” 白望舒听到这,意识到这就是她要走的第一个原著剧情点,夕雾山除妖。 “……当立即镇压,诸位同门,有谁愿前往?” 原著中去的人是江净秋,因是与主角无关的支线,只寥寥数笔带过,说她顺利除掉了祸患。 “净秋不才,愿为宗主分忧。”江净秋果然扬声自荐。 同门半真半假赞:“江师妹若是不才,我们这几个就更不中用了。师妹的剑法宗门中若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呀?” 江净秋冷哼,并不回应。 宗主发话:“夕雾山常年盘踞蛇鼠虫蚁,山中毒障凝聚,净秋师妹一人前往,只怕没有照应。” 那假称赞的同门又开口: “这有何难,咱们望舒师妹乃是丹修,又有抗药性体质,与净秋师妹同去,岂不妥当?” “嗨呀,正是呢。” 六个人有五双眼睛都齐唰唰聚过来,盯得白望舒一动不敢动。 喂喂,这段没她的事,不要乱指挥好不好。 “我的情况大家都知晓,若跟着师姐去了,”白望舒硬着头皮推脱,“恐怕会拖后腿……” “小师妹多虑,净秋神勇无敌,你便使出浑身解数拖后腿,也拖她不住呀。” 此言一出,座上一阵轻声哄笑。 白望舒笑不出来:那本小说她只看到一半,也不知道随意改变支线,会不会对结局有影响。 她还待挣扎,宗主却一锤定音,允了这举荐。 “也好。净秋,”宗主径直越过白望舒,“望月与你同去,你要多照看,在外莫与其他道友起冲突,一旦镇压结束,立即回宗门,不得延误。” “是,净秋遵命。” 江净秋斩钉截铁应了。白望舒眼看无可转圜,只好闷闷起身,道一声: “是,望舒遵命。” * “呜!师姐……” “住口。” 江净秋毫不留情一戒尺抽下,白望舒被打得身子发颤,却只得咬紧牙关,不叫哽咽声漏出。 江净秋这个大混蛋,居然真的打她。 “哭什么,三下戒尺都受不住,失忆了修为也丢了不成?”江净秋厉声质问,戒尺重重搁下,冷哼:“起来,收拾东西,走。” 白望舒是跪着挨打的,这会江净秋终于允她起来,她恼得心口直痛,不小心起猛,眼前一黑,咕咚栽倒! “喂!” 江净秋一把捞住她,声音慌乱一瞬:“做什么,站起来。” 白望舒顺势闭着眼死赖地上。 站不起来,她不去,她不要跟江净秋结伴,不要去什么毒雾山! 江净秋也瞧出端倪了。 “你起不起?” “起……” 好女不吃嘴上亏。白望舒说着起,身上却纹丝不动。 “好。” 江净秋说完一个好字,一把将白望舒迎面扛抱,沉声召来佩剑,掐了剑诀,直冲云霄! “哇啊师姐,我的药还没拿——” 几番折腾,两人终于收拾齐备,御剑去往夕雾山。 这人慊弃她御剑慢,耽误时辰,把她掳上自己的佩剑,飞得要擦出火星子了。 簌簌冷风刮得白望舒脸生疼,她侧身站在江净秋身前,两人贴得很近,对方冷冽的气息近乎就沁在她鼻尖。 像是昙花。 白望舒皱着鼻子。因为江净秋,她都快对这种花有阴影了。 ……不成,好冷。 又过一会,她终于挺不住了。冷风刮得人喘不上气,她一咬牙,硬着头皮面朝江净秋胸脯低头窝下。本以为会得来对方的慊恶训斥,所幸并没有。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们的移速也减缓了。 “到了。”江净秋道。 哦,她就说这人不会那么好心。 白望舒拿出宗主给的地图确认,是了,眼前这座云雾盘绕、怪峰嶙峋的山头,正是夕雾山。 就要进第一个副本了,白望舒有些紧张。原著对妖王后裔根本没有描写,这一段主要是埋下玄羽门与隐岫宗不和的伏笔。 至于妖王后裔该怎么对付,她是半分战术也没有,充其量是被推出来给江净秋当移动医药包的。 二人降在山北一片密林中,宗主交代玄羽门的道友在此扎营,她们得前去汇合。 林中瘴气着实厉害,四周尽是灰紫的浓雾,同在雾中哪怕相隔五步,也会看不清身边人轮廓。 白望舒掏出避毒丹分给江净秋,两人先后服下,往密林更深处走。 浓雾滚滚流动,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模样,若不是有玄羽门的信物指路,她们早已迷失在毒障里。 “停。” 白望舒亦步亦趋跟着,江净秋突然停下,她差点撞上去。 “不对劲。”江净秋召出长剑,横在身前,盯着浓雾的眼神分外凛冽。 “雾里有东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看吧迷路了 雾里有东西?白望舒紧张地望着四周。 没东西才对吧。 这周围鸟雀虫鸣声没有,树叶沙沙声也没有,死寂得可怕。 “法器拿出来。”江净秋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白望舒喉咙滚动,五指搭在心口,一盏金辉流动的琉璃灯从心口唤出。 琉璃灯悬浮于掌心,驱散迷雾,照亮两人五步以内的视野。 此物名为燃昼灯,是原主炼化在心脉里的法器,能辨善恶,驱邪煞,燃尽邪祟之气。 可惜白望舒学艺不精,还不能熟练掌控。 金灿灿的辉光流窜跃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忽然退远,悉悉索索各类声响重新回到两人耳边。 “是幻术结界。”江净秋叮一声收剑,扯过白望舒手腕,后者一个踉跄,“那雾里的东西在试探我们。把灯举好,去找玄羽门人。” “哦。” 白望舒不多言语,迅速跟上。 这里气压很低,阴沉压抑的环境令她不自觉跟紧江净秋,就连对方抓得她小臂有些痛,她也没吭声。 两人靠信物在雾里摸索,一步步前进,前面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江净秋突然绊了一跤,身子一个踉跄,跌进了雾里。 “师姐……!” “别慌,”江净秋的声音平稳地传来,一如往常冷淡克制,“没留神摔了一跤,你把灯举好。” 白望舒闻言,努力催动灵力,将燃昼灯的光芒扩大。 视野重新亮起,一只手破开迷雾伸向她。 江净秋的声音在说话: “抓牢,这地方有古怪,我们快些赶路。” 白望舒被吓了一遭,伸去的手指尖冰凉,江净秋这次没有抓着她的小臂,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跳擂鼓一般,莫名有些腿软。 宗主也真信任她们,只派两人前来。这大雾,打起来都不知道谁是谁。 走着走着,江净秋忽然问她:“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何被称作夕雾山。” 白望舒虽害怕,却也耐不住好奇:“不知,还请师姐告知。” 江净秋还真的就说了: “传闻说,上一任妖王是只巨蛛妖,她在此结识了怀有上古大妖血脉的孔雀蛱蝶,两人厮混在一起,有了肌肤之亲,那蛱蝶便育有一个孩子。” “蝶妖通过神识孕育子嗣,诞下子嗣后,就化为泡影消弭了。” 江净秋的声音不疾不徐,白望舒被她讲得投入,不禁追问:“这些毒物是蛱蝶死后形成的?” 江净秋沉默少顷,道: “蛱蝶并非剧毒类妖物,我猜这些毒雾,是巨蛛王为封锁夕雾山留下的。” 白望舒噢了声:“或许是为保护她和蛱蝶的孩子。” 话音未落,江净秋的脸突然放大在她眼前。 “……!” 白望舒吓了一跳,灯都险些丢了。 江净秋的瞳仁有些古怪,黑得瘆人。她盯了半晌,缓缓抬手指了指燃昼灯: “它的光,变弱了。” 白望舒声调发颤:“抱歉,我一分神,它就……” 话未完,白望舒猛然意识到不对,可已经太迟了。 眼前“江净秋”的面皮突然扭曲,粗黑大颚撕烂皮肉,蠕动着千万根细小槽牙的口器密密麻麻挤出,血口大张,尖锐啸叫—— 白望舒心神巨震,燃昼灯瞬间熄灭! 迷雾如嘶嘶作响的毒蛇,将她彻底吞没。 从江净秋皮子里钻出的硕大黑蜘蛛直起上半身,布满粗毛的前螯肢响亮地夹了夹,声音在雾中无比清晰。 白望舒眼睫湿润了。 “师姐————” 她噎住的叫嚷徒然爆发,扭头就跑,边跑边喊: “师姐——师姐——江净秋————” 浓雾沸腾了。 白望舒这下不用感受也知道雾里那东西在疯狂追赶她。 她大口喘气,不要命地跑,但这副身子太过孱弱,肾上腺素衰竭的一瞬,她狂奔的速度骤然减慢。 唰!一缕蛛丝毫无预兆射出,牢牢缠住她的脚踝。 那一瞬间白望舒浑身血都凝住了。 下一秒,她失去重心,仰面摔倒。身后雾中如鬼魅般呈现一团漆黑的巨影,大螯相击,声音令人战栗,黝黑的前爪刺破迷雾,直逼白望舒面门—— 铛! 一面流动着金色蝴蝶纹路的结界瞬间凝现,抵挡住巨蛛的攻击。 白望舒哽咽着喘气,熄灭的琉璃灯在千钧一发时徒然亮起,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还好。她咽了咽喉咙。 这招护体结界没有白学。 与此同时,一道雪色飞剑破空而来,直奔燃昼灯光芒指向,一剑分为七剑,齐击巨蛛头部! “师姐!” 白望舒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喊。 果然,剑到了,人也就不远。 不知从哪处赶来的江净秋一脚踏进雾中,手中剑诀结得飞快,几下便刺得巨蛛妖怪叫一声,遁入迷雾中。 她横在白望舒身前,绣着昙花的衣摆随动作扬起,白望舒见了那昙花,比见了救命稻草还亲。 她紧捂抽疼的胸腔,听见巨蛛的大螯与江净秋的飞剑在迷雾中乒乓激斗,时不时掺有巨蛛低沉的嘶吼。 嗤!长剑没入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净秋冷哼一声,飞快改结一个绞杀的剑诀,浓雾中的嘶吼突然扭曲,一阵可怕抽搐声后,妖物的气息远去了。 “狡猾的畜牲。” 江净秋骂一句,要回过身来,白望舒赶忙扯掉脚腕上捆缠的蛛丝,好显得没那么狼狈。 “不是叫你举好那灯,怎么不听?”江净秋本人终于来到白望舒身旁,拎猫崽一样给她提溜起来,没好气道:“受伤了?” 白望舒生死一线逃了好一会,口里干涩腥甜,快吐血了。这会见着正常的江净秋,恍惚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安全,一时说不出话。 江净秋见她这副样子,皱眉扯下她腰间荷包,摸出两粒丹药,捏着腮颊给人塞进去。 “唔……咳咳,咳。” “多久会发觉不对劲的?” 看样子,江净秋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白望舒不敢说,她发现得晚,还被妖物摸清了弱点。 “还元婴期,连我跟妖都分不清,”江净秋斥责起她来毫不留情,“修的仙都就着芙蓉糕吃下去了吧?” 吃芙蓉糕怎么了,这人难道连打饭时都跟在身后,等着挑她的错吗? 白望舒捂着胸口不答话,她心跳已稍稍平稳些,但心口仍一阵阵揪疼。 许是逃命时吸进了太多瘴气。 可她绝对不会跟江净秋开口提要歇息一会。 “此地不宜久留,营地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即刻赶过去。” 江净秋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亦或察觉到了,但干脆懒得理,抓着她小臂就往雾里走。 “唔!” “怎么了?”江净秋立即回头。 白望舒也不知道,只觉手臂被抓的位置猛地一阵刺痛。她疼得五官皱巴巴,哆哆嗦嗦抽回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呈现在两人眼皮底下。 江净秋不说话了。 这道口子不知割在了哪里,血流个不停,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白望舒看着那血,神志恍惚一瞬,倏地一咬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她万万不能昏在这里,否则就真成拖油瓶了。 “我没事,”她嗤一声撕开衣袖,扎紧流血的那处,“走吧,去找营地。” 那巨蛛还藏在浓雾中,若这时露怯,只怕立即就会被扑咬成碎片。 所以白望舒即便就快力竭,也没忘记用全身的灵力来维持燃昼灯的光芒。 柔光映着两人的脸,一人默然,一人肃然。 “上来,我背你。”江净秋忽然道,背对白望舒蹲下。 白望舒一脸空茫。 她脚又没坏,做什么要背? 江净秋响亮地啧一声,拉过她那条完好的左胳膊,不由分说,将她一个打横抱起。 “师姐——我——” “快些走,”江净秋肃然打断她的挣扎,“那妖物非同寻常,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蛛王后裔。” “它不肯正面迎击,只使这种法子,像是想分开我们,逐个击破。”江净秋话音微沉,“不知玄羽门的人有没有着它道。” 说道此处,白望舒不禁想起刚才的惊险: “师姐,那妖物……也变成了我的样子吗?” 江净秋倏地脚下一顿。 白望舒被她这样抱着,离左胸膛极近,几乎耳朵就贴在上头。 此时此刻,咚咚声忽地放大。 白望舒喉咙一紧,偷偷观察江净秋的脸色,心下腹诽: 心跳这么快,她究竟被那妖物骗得有多生气啊? “它……变成我的样子打你了?”白望舒只得猜测。 闻言,江净秋冷哼一声,步履稳重如常。 “别问蠢问题。”她最终说。 这般一个抱着一个,倒走得快了,雾里的妖怪也再没出手。 没过一会,雾里隐隐现出驼峰似的影子,白望舒举灯远远一照,提声道: “是帐篷,好像到了。” 她说得不错。 再往前走,一片营地终于出现在二人面前。 营地上方有数面硕大的幡旗,玄羽门的朱鸟标志就绘在上面。但旗帜纹丝不动,这里的风与生息一样,都是死寂的。 白望舒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沉重。 不必进去看了。 这个营地,是空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有点小蹊跷 她们查看所有的帐篷,翻遍周围的树丛。没有人,没有尸体,没有打斗痕迹。 甚至没有脚印。 唯一能证明玄羽门来过的,有且只有这个空空如也的营地。 事态的严重程度徒然巨增。 白望舒与江净秋挑了一只帐篷暂歇,一面思考对策。 阴云压在两人心头,愈积愈重,这一切种种,仿佛都是夕雾山内那位妖王后裔的捉弄。 对方在暗处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设下陷阱,展开迷阵,看着一个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前来赴死,不知有多么讥讽。 其实也怨不得人家。白望舒想。 若非各宗门仅因忌惮妖王后裔的身份,就集结人手,来喊打喊杀,本也是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在想什么?” 冷不防被江净秋提问,白望舒咬住舌尖,将险些下意识脱口的真话咽进肚里: “在想,要不要回去求援,禀明情况。” 江净秋薄冰一样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轮,哼一声: “倒也不是只会吃睡。” 白望舒:? “不过,”江净秋眼帘一垂,神情凝重,“我们走不了了。” 白望舒:?? 她顺着江净秋的目光,往帐篷外看。大雾遮天蔽日,根本看看不见一丝光。 难道…… “我方才御剑试探过,这上边有东西障着。大约升到树一边齐,”江净秋抬手比划,“就上不去了。” 白望舒心内一阵翻江倒海。这么重要的信息,原著里提都没提啊! “玄羽门人尽数失踪,他们门主若知道,送来的不该是召集令,而是求援令才对。” 白望舒回忆起今晨的惜花台谈话,梳理细枝末节: “可他们还是送来了召集令,要么他们对自己门人的情况一无所知,要么就更糟糕……” 白望舒倒吸一口气,看向江净秋,后者沉声道: “他们故意的。” 两人同时沉默。 玄羽门在骗各大门派将精英门生送往夕雾山送死。 终于与原著剧情对上了。白望舒苦闷地想到,后续促使隐岫宗无法再避世的第一要素,就是与玄羽门结了仇。 她白望舒和江净秋,成了第一轮牺牲品。 “人不会凭空消失,无论被杀还是被妖物吃了,都该留下痕迹……他们也许只是被带去了某个地方?” 白望舒话到这,江净秋忽然抬头: “蜘蛛巢穴。” 白望舒露出一点难得的喜色: “还有蛛丝。” 蛛丝能无声无息将人放倒,若带有毒素,连挣扎痕迹都不会留下;且蛛丝若倒吊着将人抓走,也就顺理成章不会留有脚印。 太好了,这些人都还有救。 只要她们二人能破开迷雾出去,将这消息带出,可免去隐岫宗一个大隐患。 白望舒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一着急,狠狠扯着了手腕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嘶……” “毛手毛脚的做甚,”江净秋扳过她小臂,看一眼洇血的纱衣,斩钉截铁:“这个不成了,换下来。” 江净秋伸手向她要止血散,白望舒捂着储物镯,支支吾吾不肯拿。 “?藏什么,止血的呢,拿来。” “扎紧就行,”白望舒摸出纱布,塞在江净秋手里,“劳师姐帮我裁开。” 江净秋面无表情搁下纱布,伸手一下抢走她的储物镯。 “诶——” “又没短你吃穿,哪来这样的毛病,”她飞快摸出两个褐色小瓷瓶,把手镯还给白望舒,抬了抬眼,“怎么,放月银的竟敢苛待你,扣了你的用度不成?” 那倒没有。 白望舒呲着牙,见江净秋浑不要钱似的猛倒药末,心疼得直抓腿。 “好了,可以了——” “药就是给人用的,省它干嘛?” 白望舒恨她不明形势。 这里遍地毒雾,只怕花草都染了毒,想就地取材做药粉都不行。 “谁知道几时才能出去,统共只带了这么点止血药,万一待会要同那蛛妖打,她伤了你,你没得用药怎么办?” 她嗔问完,江净秋包扎的动作一顿。 对方缓缓抬头盯着她,一言不发。 “做,做什么?” “……”江净秋不说话,只看她。 那冰雪洗涤过的眉眼十分通透,也正因太通透了,才会显得刻薄且不近人情。 尤其是这样,静静盯着人,不说话的时候。 白望舒不合时宜回想起,那妖兽幻化的江净秋。那双瘆人的黑眼瞳,与眼前冰雪一般的眸子简直天差地别。 怪她从没仔细瞧过江净秋的眼,才没在第一时间认出。 其实这个人,长得蛮好看的,能不要老是斜眼看人就更好了。 但一码归一码,江净秋今早还因为迟到抽了她三戒尺! 就算这个人再好看,再爱笑,她也是绝对不要同这人做朋友的。 白望舒在心里咬牙立誓,没注意江净秋凑到了跟前。 “……哇!” 白望舒猛一声叫出来。 “师姐,你、你做什么?”她惊魂未定,按着胸口直喘。 “脑袋瓜里叽里咕噜想什么呢。” 江净秋端详她半晌,退回去,收拾掉纱布和药瓶,一股脑塞回储物镯。 边塞边道: “别胡想些没用的,把你跟我走散那段时候的事全部讲一遍,一个细节都别漏过。” 她用嘴叼着发扣,将长发挽成个利落的高马尾,又脱掉长袍,露出里面一身银线剪裁的束袖劲装。 白望舒见她这架势,是要痛痛快快与那妖物打一场。 “师姐……” “哼。”江净秋将袍子随手一叠,搁在白望舒腿上,坐在她对面,双眸熠熠: “若能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妖精伤了,那我这第一剑修的牌匾,也该摘了。” * 浓稠的山雾中,一盏琉璃灯照亮方寸一块地,缓缓移动。 灯下是白望舒苍白的脸,她神情犹豫,踟蹰一会,虚虚地喊了声师姐。 “师姐——” 江净秋并没丢,且就在她身后几步埋伏着。 两人交换情报,猜测蛛妖惧怕燃昼灯,只敢吓唬白望舒,等她心神不宁维持不住灯光,才出手袭击。 白望舒好容易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不顾江净秋反对,毅然决然当了这个诱饵。 “这如何使得?她定会猜到你我在一起。” 商讨对策时,江净秋提出疑虑。白望舒也想过,但她笃定蛛妖会袭击她: “这盏灯是唯一克制她的东西,就算明知是假的,看我落单,她也会忍不住动手。” 说完这话,江净秋深深看她一眼,仿佛第一回认识她似的。 “怎么了,师姐?” “……无事,”江净秋最终没说什么,“既如此,你自己小心。” 思绪拉回眼前,白望舒深一脚浅一脚,屏息在雾中摸索。 她其实略有些害怕。万一江净秋在雾里跟丢,这战术就不管用了。 只盼那妖物能快些上钩。 心跳擂鼓一般,又开始咚咚地撞着胸腔。白望舒腰背酸涩,实在撑不住,找到一棵树扶着歇了口气。 忽闻一声痛苦的叹息,白望舒猛一个抬头。 在左前方。 她鼻尖翕动,辩出雾气里混杂的血腥气。 “是谁?” 她喉咙一滚,两手抱住燃昼灯,循声摸过去。腥气越来越重,随着距离步步缩短,白望舒也渐渐靠近声源。 想到巨蛛妖恐怖的体型,白望舒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要怕,要帮上忙。 雾中轮廓渐显,发出声音的东西近在眼前了。她原本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举灯一照,不料惊愕道: “师姐?” 不。不对! 白望舒抱紧燃昼灯,狐疑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江净秋十分之可怖:胸腹被开了个大洞,血肉模糊,她几乎是坐在血泊里;高马尾散开了,发扣不知所踪,连发梢也浸着血。 这是假的,师姐方才还埋伏在她身后,这样的伎俩,别想骗她第二次。 白望舒面色凝重,不作声地后退。 这一定是假…… 江净秋抬起头,汗湿凌乱的鬓发间,一双剔透如冰雪的眸子熠熠发亮。 白望舒:“……!” “走……躲起来。”江净秋的声音低不可闻,她长剑散落一边,竟寸断成数截。 才刚被数落过,白望舒已又一次分不清妖和江净秋。 这是师姐吗,如果不是,她为何让自己快走,如果是,她又怎会被伤至如此? 白望舒脑中一时重现无数个主角在幻境中毫不犹豫斩杀幻象的片段。 在那之前,她本对幻象嗤之以鼻,认为没什么难破。 可眼下这人重伤倒在血泊里,即便这人是那个待她刻薄与她为难的江净秋,她竟然都不能够转身就走。 燃昼灯的光辉忽明忽灭,它的闪动警醒了白望舒。 她神志倏而清明,目光坚定,后退一步。 白望舒缓缓说:“……她刺中了你。” 那时在雾中听到的入肉声,不是别的,正是江净秋那把飞沙剑刺中巨蛛的声音。 而眼前的“江净秋”,腹上就有一道那样的血洞。 “被认出来了啊。” “可真是个狠女人呢,不像你,”那妖物歪着脑袋,极尽妩媚地一笑,纤纤五指意犹未尽地揉着那个血洞,“小美人良善心慈,定会放过我的,对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我给师姐打辅助 白望舒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她不知对方有何动作,只得紧紧守住燃昼灯。 “我没有良善,也不心慈,”白望舒驳回,“你看错人了。” “江净秋”一愣,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捂着流血的腹部,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够了,撩开雪白腮颊旁一缕乌黑发丝,瑰色薄唇轻抿,愣是将江净秋那对淡泊的眸子睨出妩媚的味道来。 “天呐,”她扶着腰喘息,“你真有意思。” “那,不心慈的小美人,打算现在就引来同伴,置我于死地吗?” 那妖物慵懒地微阖双眼睨着白望舒,腥红舌尖探出,飞快扫过下唇瓣: “近了瞧,比方才雾里观花更美呢。” 女妖滚烫的视线变得狎昵,粘稠地扫过白望舒削瘦的肩颈与细软腰肢,活像带了勾子,热辣辣勾着那衣裳下摆。 白望舒被盯得难受,情不自禁后退,谁知女妖媚然一笑,倏地射出蛛丝,扑通将她勾倒。 “……!” 结界轰然展开,结结实实挡住女妖的全力一击。 白望舒眼底愠怒,单手举灯,色泽浅淡的瞳孔微微颤动。 “呀,反应变快了。”女妖笑一声,拧身遁入雾中,却忽然一个惊呼,折返回来,面露不善,摆出攻击架势。 真正的江净秋手举长剑,从雾中缓缓步出。 “师姐!”白望舒一喜。 “来的真快啊,”妖物懒懒侧过身,手伸进肚子上的血洞,喀啦一声握住了什么,“原来是小师妹。这么惹人怜的乖乖,你竟舍得用她作饵。” “好美的一张脸,好狠的一颗心。” 她勾着唇角,用江净秋的脸,做出其本人一辈子也不会做出的妖媚神态。 江净秋压根不正眼瞧她,扫一眼白望舒无事,将长剑紧握几分,二话不说,一个疾步上前劈剑就砍—— “妖孽,受死!” 白望舒立时将燃昼灯的光辉放至最大,几乎烧着了周遭的雾。 终于与妖物正面交锋,江净秋一腔怒火全使在了剑技上。两方没几个回合就成了残影,江净秋咄咄相逼,根本不给那妖物离开燃昼灯范围的机会。 白望舒眼睛都看不过来,刀光与妖气缠斗,顷刻间就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她虽不能看清两人战况,却看得见江净秋的银白剑气越来越盛,连带着龙形剑灵都使了出来。 师姐这是气坏了…… 她忽然两腿一软,扑通跪倒。 “唔……” 燃昼灯的光圈危险地晃了晃,又恢复原样。 白望舒早已是强弩之末。她虽因特殊体质能免去毒障的一二影响,但燃昼灯这样强劲的法器,她撑了这许久,早就濒临极限。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沿苍白的脸颊滚落。 不能松懈,要撑下去,撑到师姐除灭那妖物。 然而一息之间,变故横生。 白望舒只听见江净秋在远处焦急呼喊,她才要回头,身后阴风突至,浓烈的血腥气与腐烂恶臭瞬间将她包裹。 糟了。 白望舒心下一沉,她分了全部灵力来驱散毒雾,根本无法再展开护体结界。 下一秒,腰腹间紧紧缠上一道鞭子,将她死死锁住。 “放开她!” 随后赶来的江净秋怒声喝道,抬剑一挑,轰然一条白龙崩裂而出,呼啸着擦过挟持白望舒的妖女身边,掀出一道数丈宽的沟壑! 白望舒只觉仿佛有一道罡风从身边刮了过去,她和背后那女妖的衣摆被气流带起,猎猎翻飞。 叮。江净秋长剑直指女妖,胸腔微动。 “放开她。”她说。 白望舒感到背后的人喘息也很辛苦,那团血洞还在渗血,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血已经缓缓渗透到了她身上。 该死,只差一点,偏偏自己拖了后腿。 “我劝你别动,否则,我立刻将她绞做两半。”女妖在白望舒头顶喘着笑道,同时一勒紧鞭子,白望舒腰上立时刺痛无比。 “仙长取了我的性命,就有的是时间去好好思量,”她舔舐尖牙,吐出恶毒的字眼,“该把心爱的小师妹这一半葬在哪,那一半葬在哪。” 这妖物的鞭子是一截一截尖锐的骨刺,缠在人腰上,每一寸都扎进皮肉里。 白望舒痛得发昏,若再紧几分,恐怕真会被生生绞杀。 她额前满是冷汗,艰辛地喘口气,口中涌上一阵腥甜,无力到要靠在女妖身上,才不至于瘫倒。 “我给你杀,”白望舒低声央求,“你打开毒障,放我师姐出去。” 江净秋足下被钉进泥土一般,一步也挪动不了。她握剑的手在抖,玄铁所制的剑柄竟被她到喀吱作响。 两边在僵持,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好奇故事真正的结尾吗。”女妖忽然贴着白望舒耳畔嘶声道。 结尾……?白望舒勉强想起假江净秋说的故事。 “巨蛛王,我尊贵的母亲,她留下这层毒障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女妖的嘴唇几乎蹭着了白望舒的耳廓,带来湿热阴凉的触感。 白望舒睁大眼。所以这毒障她解不了? “她痛恨我害死她的爱人蛱蝶。” “这整座夕雾山,是她设下的坟墓,那些毒障,是为将我困死在这里,永远永远。” 女妖声线断断续续,似乎也撑不了多久。 那喑哑震颤徘徊在白望舒耳边,突然一口咬住她耳垂,利齿狠狠刺入,血珠立即汩汩冒出—— “她恨我,你知道吗?”女妖忽而放软语气,舔掉白望舒耳边的血珠,五指轻柔,抚平她因痛楚而紧蹙的眉头。 “你和她真的很像,蛱蝶,一样清白无辜又孱弱,这副隐忍的模样……” “我警告你,别再动她!”江净秋厉声喝道。 “我母亲是位称职的王,却不是个大度的女人。” 这妖物似乎魔怔了,喃喃疯语,原本挟持着白望舒的双臂,改为痴恋的拥抱。 “真可笑,既然心疼,为何要与她有肌肤之亲,让她诞下我,又丧了命。” “怪我?这该怪她自己!” 嗤! 猝然间,白望舒死命往前一挣,迎着骨刺鞭前倾—— 血花四溅,声声入肉! 妖女愕然地松了手,毫厘之间,江净秋裹挟着滔天怒气的剑已刺到眼前—— “呃!” 霜花旋过,一剑穿心。 江净秋一脚踹开妖女,回身飞快捞起软倒的白望舒,淡漠的眉眼第一次出现崩裂。 “你……”她声音发颤,上手一摸,全是白望舒的血,凉的,带有一股异香。 白望舒被她翻转过来,脸色白得近乎死了,扯着流血的唇角,一缕额发汗湿,软软垂在黯淡的眸子旁。 “还好,师姐反应快,”她咬字都不清了,嘴唇发颤,“我……” 一口腥红呕出,白望舒的话没能说完,眼睫垂下,视野昏黑。 脑海混沌一片,而侧翻在旁的燃昼灯也同它的主人一样,彻底熄灭。 江净秋脸色黑沉得可怕。 她扶起白望舒,点了她身上全部止血提气的穴位,从储物镯内取出续命丹药,捏着腮颊给人服下。 回头看,那妖物已经仰面躺倒在地,中剑处黑血不断涌出,而身体则在缓缓化灰。 江净秋没有再多看,用外袍裹住白望舒,试探过障壁确实已不存在后,御剑直冲上空。 “撑住,我现在就带你回宗门。” 承载两人的佩剑顺利升至半空,直奔前方太阳落下处疾驰。 白望舒伏在江净秋胸口,依靠着她,鼻尖满是昙花清冷微涩的味道。 她失血过多,有些谵妄了。 “师姐……你是我师姐吗。” “……嗯。” 江净秋喉咙里微小地哽咽一声,但白望舒没有听清,也许她应了,也许没有。 昏沉的视野最后,是脚下极速掠过的浮云与山峦。 千万不要掉下去,不要再给江净秋……添麻烦了。 白望舒迷迷糊糊想着,头一歪,不再动弹。 * 江净秋一路疾奔,入夜前终于抵达寻霁峰。她越过宗门内不得御剑的规矩,直奔南峰底下的一处庭院。 庭院四四方方一间,周围栽满绣球花,这个时节也开得茂盛,摇摇晃晃,投下月光的碎影。 “兰溪!快来救人,兰溪!” 江净秋焦急的喊声打破寂静。 她大声喊着宗门医修的名字,一面抱着怀中人,门也不敲,匆匆往里闯。 “兰溪——!” “江师叔?”守夜的小童子正在浇药材,见江净秋一身血地闯进来,忙起身相迎: “师叔莫急,我这就去唤师尊。” 江净秋片刻也等不了了,向她一露怀中人,急道:“她等不得了,直接带路,我与你同去。” 她一说完,小童子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古怪。 对方复杂地看了看江净秋怀里用袍子裹着的,一截沾血的粗木枝,眉毛讶异扬起。 “师叔您说的……是这截树枝子?” 闻言,江净秋焦灼的神情顿时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她愣怔半晌,才颤抖着,低头看向怀里。 “……” 这一看,她登时被抽干所有力气。 她狂奔一夜从夕雾山带出来的,根本不是白望舒。而是一截染了血的,干枯的树枝。【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囚于此山中 白望舒也以为,睁开眼,就会回到她竹林里舒适的茶花小筑。 又或许江净秋一时心善,会送她去南峰底下那位医仙大人的浮梦居。 但她真正醒来后,眼前是一片漆黑。 头脑昏沉,仿佛塞满棉絮,连带眼前也昏黑不清。她好一会才发觉自己是被蒙着眼,绑缚在了某处。 蒙眼的绸带绑得极紧,一丝光也透不进。她想开口,却喉咙喑哑,发不出一丝声音。 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白望舒终于绝望地意识到,她根本没有脱险。 下颌传来异样触感,一只微凉的手抬起她的脸。 “瞧瞧,我网住了一只落单的小蝴蝶。” 原来是网吗。白望舒艰难挪动手臂,果然感到身下是一片无法着力的软网子。她四肢都被捆缠,根本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正如对方所言,她被网住了。 一只手下滑,掠过她单薄的锁骨,柔软的上腹……最终停在腰腹那一圈恐怖的伤口。 “唔……” 失血多过,加上毒障影响,白望舒本就濒临崩垮,她昏昏沉沉摇头,五指虚虚抓握,做着唯一能做的抵抗。 流了那么多血,她竟然还没死吗。 “白望舒,原来你叫这个。” 对方拎着个东西在她耳边摇晃。 “这铃铛玉牌是你做的?把自己名字刻在上面,好可爱,像小狗一样。” 对方终于开口说话,白望舒黑布封禁下的眼眸倦倦抬起,不可置信。 虽然声音改变,但她对一个人说话咬字的轻重无比敏锐。 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妖王后裔。 她竟没被江净秋杀死。 “错了。” 对方竟回应了她心底的念头:“你那位师姐的确杀死了一个‘我’,只不过,是我故意的。” 不同于使用江净秋壳子时的清冷慵懒,对方本体的嗓音很清朗,带些少年气,甚至还有一股天生热忱的亲昵劲儿。 只是这亲昵之下,却藏着磨牙吮血的森寒。 “说起来,我还应多谢你们,”对方的调笑声由远及近,附在耳畔,“若不是你们替我除去妖骨,散开毒障,我还要囚于此山中,千年万年呢。” 闻言白望舒狠狠别过头,挣开对方捏着自己下颌的指尖。 怎么会这样,她们竟无意将事情变得更糟了。她既然被抓,那江净秋…… “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师姐,真可怜。”对方哄慰一般,轻轻摩挲白望舒的耳垂,“她已经走了哦,你师姐不要你了。” 白望舒绝望地垂着头,任由对方羞辱捉弄。 江净秋丢下她走了? 不会的。 她虽不与江净秋如何亲近,却知道那人绝不可能这么做。 腮颊忽然触感微凉,那妖物双手捧起她的脸,呼吸近在咫尺,痒痒地拂着她。 “好美,你真像一只小蝴蝶,”她似乎非常执着于这个比喻,一面说,一面用指尖轻轻抚弄白望舒颈上的小痣,“你瞧,它生在这里,像勾着人去碰似的。” 白望舒麻木地任人触碰,放弃挣扎。 “怕什么,我又不杀你。” 妖王后裔捏了捏她的脸,轻轻一拍。 “你眼睛在毒障里受了伤,这药得敷上几天。”说罢,又很惋惜似的,“不过,目力是没法恢复到以前了,今后看三丈开外的东西,都会很吃力。” 白望舒不明白这位妖王后裔留她一命是要做什么。 “自然有事拜托你。” 得知对方能读人心思,白望舒连震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觉那人凑近她身前,往她腰腹一圈淋了什么液体,边淋边道: “这种植物根茎的汁液,对愈合伤口很有效,最迟,七日就能痊愈。” “今夜暂且委屈你睡在里,放开你的话,我想,你应该会胡来。” ……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握住白望舒被缚在身前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 “如今妖骨已除,毒障已散。” “我要你,带我去人间。” * 那之后,白望舒被留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过去了整整七日。 她并不能知道时辰,只有那个人来给她喂水喂药,她才估算出又过了一日。 白望舒的喉咙是最先恢复的,她刚刚能开口,就质问对方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得来一句“字面意思”。 白望舒追问,她却提出,下回问问题,要先念她的名字,朱砂。 白望舒不念,她就真的不搭理,半个字也不回。 真真蛮横又乖张。 七日不见光,当朱砂终于拆下她蒙眼的绸带,白望舒不可抑制地呼吸紧促。 随着绸带一层层落地,光线一丝丝透入,她最先感到世界慢慢亮起的雀跃,随后就袭来一阵刺痛。 埋在黑暗里七日,一时受不住过分强烈的光。 朱砂似乎感受到她的迫不及待,低声逗弄:“要是现在拉你去外边日头下,你会不会直接瞎掉?” “……你很讨厌。” 朱砂于是笑得更甚,仿佛她的讨厌是某种褒奖。 她缓缓移开覆在白望舒眼睑上的手掌,骤然袭来的白光渐渐淡却,一切清晰后,一张令白望舒极为意外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逆光而立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脸色幼白,眉目如画,那双眸子分外剔透,澄澈得全然不似妖物。 她穿一袭黑褂子,下身一条鸦羽长裙,手腕与脚腕则戴着红绳串起的兽骨。 “怎样,像人吗?”她轻快地问道。 白望舒沉沉不语。 确实像人。甚至第一面,她都不曾将这张脸与妖物联想到一起。 她忽然疑惑。 “毒障既散了,你做什么不自己出去?” 朱砂看着她,缓缓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换作是你,被囚于山中这么多年,有人进来就称你罪大恶极,要取你性命。” 她舔了舔唇角。 “你会甘愿只老老实实下山,忘记他们的所作所为?” 她这一问,真真将白望舒问住了。 白望舒是个很极端的人。旁人待她好,她便剖出心来给了对方也甘愿,旁人若无故恼恨她,要欺凌她,她还起手来,也是绝不慈软。 可惜无论前世今世,两世都没人待她过分刁钻,哪怕是江净秋,生死关头也是会拉她一把的。 所以她从没机会见识另一个极端的自己,也就答不上朱砂的这一问。 见她默然不语,朱砂便说: “下山么,我一人能办到,但若是上山,我一人就办不到了。” 上山?上哪个山? 朱砂略歪着头,指间滴溜溜转出一串玉牌,是从白望舒那摸去的那串: “寻霁峰,隐岫宗,仙山。” 白望舒愕然摇头: “宗门有禁制,寻常妖物根本靠近不……”她话说一半,反应过来,“你有办法让禁制察觉不到?” 她忘了。朱砂说过她妖骨已除,且又是大妖后裔,想瞒天过海混入宗门,还真有可能。 白望舒慌乱起来。 “你要我为你引荐?不可能,这事成不了。” 朱砂毫不在意,胸有成竹:“我说成得了,就成得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白望舒从蛛网上解下,打横抱起,不知要往哪处去走。 两人离开这处遍布蛛网的石洞,沿弯曲狭窄的甬道前行。前方渐渐开阔,一处溶洞出现在眼前。 白望舒眼睛才恢复,受不得强光,溶洞内五光十色的光斑一晃,她忍不住埋头后缩,倒像偎在了朱砂肩窝里。 这处溶洞下方有一天然水池,上面垂下各色石笋,投下七色光斑,倒映在池面,波光粼粼,仿若仙境。 朱砂抱着白望舒走近池边,竟二话不说,抬脚就下水。 “……做什么!” 白望舒一声惊呼,偏手腕还被缚着,只能艰难地捉着朱砂衣襟,两腿紧绷。 朱砂瞥她一眼,弯了唇角:“你怕水?” 白望舒看着那摇晃的池面直眼晕,紧抿唇不说话。 这人说成得了,难道是要把她沁在这池子里溺死,好顶着她的身份上寻霁峰吗? 朱砂噗一声没忍住,贴着她脸侧笑得站不稳。 “这倒是个好主意,多谢姐姐提醒。” 说罢,她抱着白望舒往池水更深处淌去。白望舒见她来真的,顾不得许多,一把搂住她脖颈,死死缠住,埋头抗议: “不要不要,你不然还是勒死我罢,用剑捅死也行,只别用淹的——” “我不淹你,”朱砂笑够了,正色道:“你是这么多进山的修士里,头一个替我抱不平的,我怎么舍得淹死你?” 什么抱不平?白望舒死死扒着朱砂的衣襟,根本不知道她说什么。 “若非各宗门仅因忌惮妖王后裔的身份,就集结人手来喊打喊杀,本也是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朱砂一字不漏地念完,含笑看白望舒震惊地抬起头: “那时你就在了?” “是啊,我听了可是好感动。终于有人肯说句公道话,我恨不得找一副香案把你供起来呢。” 白望舒盯住朱砂一对透黑的眼珠,将信将疑,不料对方突然咧嘴一笑,猛地抱她往水里沉—— “哇啊啊——” 她心神激荡,八爪鱼一样缠住朱砂,只觉身子忽悠悠一下,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上来,冷飕飕地直淹到她脖颈! 快淹至口鼻时,朱砂猛地站直,把她抱离了水面。 白望舒一身素白衣裙湿透了,乌发一缕一缕贴着濡湿的纱衣,发梢可怜巴巴滴着水。 这副落水飞蛾的模样落在朱砂眼里,喜得她笑声连连。 “别恼嘛,这池水对你身子恢复有益,多泡一泡,好得快,我们好早些出去。” 白望舒惊魂未定,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愤然抹一把水。 这个人,果然很讨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离情幻术 时间一晃而过,白望舒被留在夕雾山,已经过了足足大半个月。 朱砂白日里看着她泡池水,夜里与她在池旁的石室内同榻而眠。这般“贴身看护”,叫白望舒一丝逃脱的可能性也没有。 倚在朱砂亲自盘磨又铺满蒲草的石床上,白望舒裹着外袍发呆。 已经这么久了……她翕动睫羽,翻身往榻里蜷缩。 江净秋一定以为她早就死了吧。 “姐姐。” 石室外有响动,是朱砂从回来了。她往地上放下了什么东西,便直奔床榻,温声道: “好姐姐,怎的又睡了?” 白望舒不吭声。 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交流,她对朱砂的话一向是不回应的。 朱砂也当然知道她没睡,亲热热凑上来,摇晃她肩膀:“今日出太阳了,我去隔壁山上采了野果子,你起来尝尝。” 朱砂语气雀跃,听着很欢喜。 白望舒看得出,自从毒障散去,她能自由活动,每一天都很欢喜。 只要白望舒睡觉养神,她就背着小篓子开开心心出去游逛,采一堆大大小小青红不一的瓜果回来,且总能在白望舒醒后,立刻回到石室。 昨日她不知从哪打了只兔子,乐坏了,献宝一样拎回来要给白望舒烤了吃。 不料烤到一半,白望舒闻着那油脂味儿就吐了。朱砂手忙脚乱踩灭火,又把兔子丢出去,可石室里全弥漫着烤肉味,最终不得已带白望舒出去吹了两个时辰的风。 那两个时辰,朱砂盯她,比牧羊犬放羊还盯得紧,白望舒愣是没找到一丝逃跑机会。 “还在记恨那天呀,”朱砂亲昵地贴在白望舒背后,往她耳朵里吹气,“我都没记恨你拿灯砸我头呢。” 她那天硬着头皮往林子里跑,想甩开朱砂,结果没跑出七步,就被人用蛛丝粘住,抓了回来。 她又没别的攻击手段,不用灯砸难道用剑砍吗?白望舒气得不想说话。 朱砂却笑嘻嘻:“那就用剑砍呗。” 白望舒一耸肩膀甩掉她,回头瞪眼:“你究竟关我到什么时候?” 朱砂:“就明日。” 白望舒蹙眉:“谁知你说话算不算……啊?明日?” 她盯着朱砂那张薄而剔透的嘴唇,试图从里面撬出些真话。 朱砂哈哈一笑,把洗净的野果子拍在她手心,翻身下榻。 “就明日。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再留一晚,明日我们就离开。” 见她模样不像蒙骗,白望舒满面狐疑,捏着手心水渍未干的果子,些许不知所措。 这人在想什么?难道真盼自己带她进宗门?这明摆是不可能答应的事…… “我知道你不可能答应,”朱砂与她内心话对答如流,语气十分轻快,“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等你身体痊愈才能做。” 身体痊愈才能……做? 白望舒睁大眼,往榻里缩缩。不知为何,她隐隐漫上不好的预感。 入夜,溶洞内石笋仍旧星星点点散着光,照亮这一方天地。 白望舒坐在池边,骨肉亭均的雪白脚掌荡在水里,时不时踢起一簇水花。 这池水确实有效,十几日泡下来,她腰腹处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在毒障里留下的后遗症也一一消除。 只有眼睛,确实如朱砂所说,再也看不清三丈以外的东西。 身后脚步声不疾不徐接近,白望舒不再踩水,直挺挺坐在池边,僵成了一尊雕像。 “好警觉,是怕我推你下水吗?”朱砂轻笑一下,蹲身握住白望舒两边腋窝,一使力,将她从水里提了出来。 擦洗,更衣,铺床,十几日来重复过许多次的流程被朱砂十分熟练地做完。 她心情相当好,抱着白望舒上床时,甚至没计较对方在心里嘀咕的一句讨厌你。 吹熄了灯,朱砂很自然地在外侧躺下,拉好床帘,转身从背后抱住白望舒。 那脊背单薄的人没有吭声,只是呼吸更平稳了些。 “好瘦,”朱砂摸到白望舒那只覆着一层单薄皮肉的肋骨,不禁喟叹,“难怪身体差。你们大宗门里,都不给人吃饭的吗?” 白望舒翁声道:“是啊,进去了一日饿三顿。” 朱砂知她是在拐着弯叫自己别来呢,分毫不恼,捉着她一缕头发,绕在指尖细嗅。 是旖旎的山茶花气息。 其实第一日这样睡时,白望舒是十分抗拒的。她不愿意睡朱砂的床,更不愿意让朱砂碰她。 朱砂气极反笑,问她要待在哪?她抱着外袍往地上一坐,发犟说她就睡在那。 身子还没好全,还敢要睡硬地面。朱砂没有多费口舌,果断使了一些铁血手腕,把白望舒逼回了床榻上。 人潜移默化的习惯是非常可怕的。 十几日朝夕相对,最开始不让人碰的白望舒,已经会在先睡下时给朱砂留出地方。 一旦和另一个人夜间一同入睡,晨起一同睁眼,哪怕天大的仇怨,也会变得别扭起来。 夜间交渡的呼吸,无意识搭上对方肩膀的胳膊,亦或是熟悉了身侧起伏的胸膛,温热的温度……甚至现在白望舒醒着,朱砂搂住她的腰,她也没半点反应了。 “姐姐。” 朱砂鼻尖磨蹭白望舒的肩窝,黏糊糊地道:“倘若我真是要去寻仇,你觉得,该做还是不该做?” “……”白望舒默默躺着,不吭声。 寻仇这事,江湖人讲快意恩仇,修行人讲克己复礼,朝廷人又讲礼法人伦。 但言而总之,殊途同归,是要叫人做该做的事,坦荡面对自己的心。 白望舒并不坦荡,她是个最善掖着藏着的人。 因此朱砂这一问,又将她给问住了。 “我答不上,你换一个问罢。”某种角度来说,承认自己不坦荡,也算是一种坦荡。 朱砂哦一声,沉默少顷,问出了比寻仇难答千倍的问题: “那姐姐,你跟人双修过吗?” 白望舒浑身一僵,周身气压徒然降低。 朱砂还天真地等着人家回答,不想下一秒,一只绵软微凉的足尖踹过来,把她生生蹬歪半尺。那足尖的主人冷哼一声,凶巴巴甩掉她的手,往榻里挪挪,不做声了。 朱砂头回被白望舒使这么大力气踹了,讪讪道: “没就没嘛,这么大火气做甚……” 她忍不住摸了摸被踹的那一处皮肉。并不痛,反而酥酥麻麻过着电,回味起那绵软足尖蹴过来的触感,让她一时间心荡神驰。 小神仙,大脾气。 等白望舒气鼓鼓的呼吸渐趋平缓,朱砂厚脸皮蹭回刚才的位置,舒舒服服搂住那人细瘦的腰,阖眼睡下。 夜深,石室内燃着白望舒那盏琉璃灯,不渡灵力,便只做寻常照明用。 光线昏暖,温吞吞消磨人的意志。隔着帐子瞧那灯,更是朦胧一片,熏得人醉醉的。 朱砂扭头望了会光源,垂下眼睫,轻轻从枕头下取出一支短小的香。 她仔细丈量,又掐断一截,才从指尖搓燃一簇火苗,将其点燃。 烟袅袅盘旋,一股异香很快蓄满了床帐。白望舒沉沉睡着,忽然眉心一蹙,指尖蜷曲攥着被褥,很难受似的。 朱砂凝视着她挣扎,按住蜷曲的手指,将香举近她脸侧。 异香熏染,密不透风,没过多久,白望舒紧蹙的眉便茫然地展开了。 她垂下头,陷入了更深的安眠。 * 一种诡异的,全身被抽离的感觉将白望舒强行唤醒。 她恍惚以为是梦魇了,浑浑噩噩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床帐,而是一片古怪的柔白。 抽离感还在持续,白望舒痛苦地闭上眼低吟,只觉根根神经都在啸叫,仿佛有东西在吮吸她的脑子。 她动了动手肘,果然动弹不得,又被绑住了。 朱砂这个…… 忽然涌上的眩晕感令她险些再次昏厥,她强打精神,咬着舌尖,忍痛看向四周。 这片柔白应当是一只巨大的茧蛹,柔软半透明,直径有五个成人叠加的高度。 白望舒被缚在茧蛹正中心,道道蛛网捆缚她的四肢,与上次不同的,是多了一根粗壮的蛛丝,直牵她额头。 她仔细感受,接着惊恐地发觉那蛛丝是嵌进她眉心的,那股诡异至极的吮吸感就是由它造成。 朱砂这个混蛋,要把她造成什么木乃伊吗? 这时,茧蛹一端像纱帘般往两边打开,朱砂快步走进,与昏昏沉沉的白望舒一对视,竟然讶异地咦了一声。 她三步并两步来到白望舒身前,解开腰部固定的蛛丝,扶着她半躺在蛛网上。 “……你有抗药性?” 她竟不先解释眼下是什么意思,倒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白望舒无力气恼,她太累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累,连抬起眼皮都要费莫大的力气。 “怪我,我该早察觉的。”朱砂终于露出些愧疚,托着白望舒的下巴,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按正常剂量来讲,你本该安稳一觉,睡到离情幻术结束。” “你……”白望舒只发出虚软无力的一个音,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什么离情幻术,你究竟要做什么…… 朱砂怜爱地安抚她,攥住她几近失温的手揉搓。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带我进仙门,更不会答应我留在你身边。” 白望舒视野昏黑,朱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响起,嗡嗡且听不真切。 “所以,只要让你忘掉你曾‘不答应’就行了。” 什……! 铺天盖地的白色蛛丝毫无预兆降下,白望舒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嘴巴已经被蛛丝牢牢缠住。 她活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蛾,被层层捆缚,勒缠得严丝合缝。 惊恐的声音堵在喉咙深处,她拼命撕扯蛛丝,却只是徒劳地被越缠越紧。 白望舒绝望地蜷曲最后一根能动的手指,意识被黑暗裹挟,彻底淹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难得一点亲近 初夏的薰风团团卷起蒲絮,在乡间小道你逐我赶,渐渐飘远。 小道上慢悠悠跑着一只带棚板车,马儿拉着,没有车夫,只一个黑褂子少女坐在板车边上,晃荡一条腿,懒洋洋地望天。 乡路不平,走着走着一颠,少女手边滚下两只黄澄澄的灯笼柿子。她跳下板车去拾,忽闻车棚下一声低唤。 “哎。” 朱砂飞快拾起果子,紧跑两步坐上板车,朝棚子里边探头。 “姐姐,你叫我?” 棚里睡着个病恹恹的人,裹一身月白色外袍,更清瘦得惹人心怵。那双桃杏眼斜斜一瞟,瞟得朱砂忍不住半个身子一并挤了进去,凑到那人跟前。 “是不是睡得腰酸了,姐姐侧着躺,我给你揉揉。” “……”白望舒厌厌地推开她,眉尖微蹙,不大高兴,“吃东西别吧唧嘴,好吵。” 朱砂失笑,立马丢开柿子,弯身钻进车棚,殷勤地伺候白望舒。 她待在外边的时候,特意隔一会就搓搓手,搓得热热的。现下派上用场,贴着那勾魂摄魄的腰线摸上去时,白望舒只轻轻一声嗯,并没推拒。 朱砂便半跪半坐在白望舒身后,大着胆子揉摁起来。 被这般殷勤伺候,白望舒面上仍旧不见好颜色。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 从夕雾山下来,脑袋一直昏昏沉沉,还老是忘事。睡得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偏偏醒了又不解乏,越睡越困,越睡越昏。 她有想过或许是那日在毒障里呆太久,留了病根,可这都将养快一个月,再不济也该好了。 而且,不知那毒障是否会影响人的记忆?她与江净秋斩杀妖王后裔一事的细枝末节,当时是如何惊心动魄,现下,却几乎半点都记不得。 白望舒烦躁地捏捏眉心,拂开朱砂的手。 “太慢。” 朱砂不解地啊了一声。 “太慢。”白望舒已经很不耐烦,她推开朱砂,抖抖外袍,往身上一披,“把这劳什子找个人家送了,改御剑。” “这怎么使得?”朱砂连忙拦她,“姐姐,你灵脉运转还不顺畅,上回都栽下来了,还好飞得低,不然你我早摔断脖子了。” 白望舒额角青筋跳突,她脸色阴沉,盯着朱砂。 朱砂浑不觉怕,软声哄着:“就再一晚,这一晚你休息好,明日我们弃了这车,买两匹快马,白天赶路,夜里歇客栈,就比这个快多了。” 她说得恳切,白望舒闷了一会,甩开外袍,抱膝坐在板车边上,不吭气了。 朱砂忙笑夸一声好姐姐,替她收好外袍,整整齐齐叠在棚子里。 白望舒眼角瞥见她动作,心底些微触动。 她那时重伤,又中了迷阵幻术,被江净秋误留在夕雾山。是朱砂捡到她悉心照料,才留下一条命。 这小姑娘十六岁,本是附近村樵的女儿,不慎遇见强盗屠村,她逃进夕雾山躲避,却发觉这山只得进不得出,只能小心翼翼在山中过活。 说来侥幸,她竟与白望舒一样,对毒物和药物都有耐受体质,才在满是毒花毒草的夕雾山活了下来。 这孩子无家可归,白望舒提出由宗门出面,为她找个安定的去处,保她有吃有穿。 但朱砂拒绝了。 她对白望舒说,她想进仙门。 “哪怕从打杂做起,我也愿意。姐姐,求你帮帮我,我不愿再见亲友被人凌辱屠杀,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理由,白望舒无法拒绝。 索性宗门的拜师大典将近,带她去碰碰运气,说不准真能选上。 只不过……眼前乡路一望无际,更远处是影影绰绰的不知名山脉,那矗立于大陆最北端的寻霁峰,只怕还远在天边呢。 夜色最浓时,两人抵达一间小客栈。 门前的红幡子都快褪成灰色了,雨棚歪斜,也不知多久没修缮过。 但也实在没别的选择,再挑挑拣拣,她们今夜只能睡荒郊野岭。 朱砂推开门,里边闹哄哄的粗声嚷嚷立即炸响,连带着一股子酒气臭气,直往人面门上扑。 白望舒熏得两眼一昏,强忍着没有晕厥,跟朱砂进入了客栈狭窄的门厅。 要说外边破烂,里边简直就像战场了。 三五个酒蒙子在最大那张桌上坐得乱七八糟,酒罐子倒翻,烂臭骨头吃了满地,简直臭不可闻。 朱砂忧心忡忡,紧跟在白望舒后边,生怕她一个耐不住昏倒。 “劳驾,一间上房,要清净些。” 白望舒说话的嗓音很轻,但她话音才落,屋内吵吵嚷嚷的醉酒声就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小二见白望舒往柜台搁下一锭银子,眼都直了,连称贵客,打着汗巾子往楼上招呼。 白望舒冷冷瞥一眼那桌醉汉,带朱砂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她清楚感觉到,背上有好几道粘腻恶心的视线,盯着砧板上鱼肉似的,一直盯到她和朱砂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 在隐岫宗那等清修地界呆惯了,忽而见识到破落地方的糟污,白望舒分外不适。 一进到客房,白望舒便遣散小二,锁好门窗,先在屋内环视一圈。 “嚯,还是纱帐子。”朱砂十分新奇,撩起那颜色轻浮夸张的纱帐,探头探脑,“咦?姐姐,这里边有件衣裳。” 她大咧咧拎起那块火红的布料来,还抖了抖: “什么啊,还破的,胸口有俩大洞。” 白望舒狠狠闭眼,一抬手,用灵力震碎了那龌龊的物件。 朱砂当变戏法看,连连鼓掌称赞。 “低声些,”白望舒瞪她一眼,“这里的水和吃食一概不要用,歇一晚,明早立刻走。” “好。” 两人稍作修整,便和衣歇下。白望舒让朱砂睡在里侧,她守在外侧,边打坐边打盹。 月色透过窗棂泄入,燃昼灯悠悠浮在床帐外,映出一片熟悉的昏黄光晕。 这里隔音并不好,故而当楼下醉汉们的声音彻底止息时,白望舒敏锐地睁开眼。 她望向门口,屏息听着,门外却并没有动静。 也许是她想多了,喝醉的人自然去躺尸,没力气来胡闹生事。 往身旁一瞧,朱砂睡得倒踏实,侧着身,枕着她一条腿,晃一晃都不醒。 白望舒瞧着她幼白干净的脸蛋,忍不住戳了戳,软的。她莫名被哄了一下,淡淡一笑,安心闭目养神。 如此一直安稳到四更,门外忽然喀啦一声轻响。 “你轻着点,万一这俩小娘子听见动静跑了,老子弄死你。” “直娘贼,跑不了。” “少废话,快撬。这死小二,装什么假正经,一把破钥匙也不肯给,呸。” 白望舒坐在床前,静静听着两个陌生男人在一墙之隔外低声交谈。 她手中一把通体透明的湛蓝长剑已召出多时,剑锋在月色下寒光泛泛,锋锐无极。 “你不晓得,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那小声音一出来,老子半边身子都酥了。” “诶,你不是说,那还领着个小的?别瞧上哪家的少妇,诶呀!”另一个男人惊呼一声,叮啷掉了个东西,深夜寂静下,简直是震天的一响。 外头静寂片刻,他同伴压低嗓子骂开了: “你要死啊?弄醒了她们,老子送你去马厩填粪!” 他显然胆大些,也更低劣:“小个屁小,瞧模样,也得十六上下了吧?那个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水嫩嫩的,是姐俩没跑。” 他嘶溜抹了把口水。 “你怕你滚回去,老子一人独享,到时候一边搂一个,嘿嘿,好好快活快——” 噗通! 那下流的语句戛然而止,伴随两下栽倒,再无声息。 白望舒骤然警惕,举剑对准门扉。 怎么回事,他们……? 砰!门板猝然碎裂,伴随高昂的女人尖叫,一袭罡风直朝床铺劈来! 铛! 燃昼灯结界展开,及时挡住这一击。 白望舒连敌人的样貌都来得及看清,捞起朱砂,一脚踹开窗,一跃而下—— 该死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她只记得仿佛看见一团污糟打结的毛发,和类似三叉钢刀般的武器。 对方绝对不是人。 朱砂很快醒了过来,见白望舒在跑,先是一懵,反应过来后,挣扎下地,自己跟在她后边。 “牵马。”白望舒跑得直喘,她一发话,朱砂转身跑去马厩。 两人身后哗啦一阵响动,那东西也跳下窗跟来了。 白望舒高举燃昼灯,调动全身灵力,金辉大放,闪出千万只金色蝴蝶,丁零当啷与身后那东西交战在一起。 她灵力支撑不住太久,只能拖个一时半刻。 “姐姐——” 这时朱砂正骑马从侧方赶来,她砍断了拉板车的麻绳,驾马直奔白望舒,擦肩而过,将她一把捞起。 “驾!驾!” 朱砂猛夹马肚子,回身照马屁股甩了一巴掌,马儿扬蹄嘶鸣,一个猛冲疾跑而去。 白望舒癫得直想吐,她根本不会骑马,被朱砂拽在身前,只觉每癫一下都要被甩下去。 “姐姐,”朱砂一手稳稳控制着马儿的方向,一手夹着白望舒的腰,对她道:“你扶着我坐直,然后搂住我的腰。” 白望舒也想坐直,可一睁眼,眼前就是颠簸的地面和凿出飞影的马蹄。她两眼发昏,手脚发软,一下都挪动不得。 迫不得己,她向上露出个求助的眼神。 朱砂看她一眼,忽然用嘴叼住缰绳,空出双手,将白望舒猛地提起,迎面坐稳在马背上,顺势带着她的双手环住自己腰身。 “姐姐抓牢,我提速了。” 可不等她再次夹紧马肚子,马儿已悲鸣一声,四条腿慌乱凿地,跑得比方才还快上一倍。 这样的跑法,很快就会力竭而死。 朱砂呵斥几声,想让马儿慢下来,怀里的白望舒忽然脊背一僵,怔怔看向后方。 她是面对朱砂坐的,身后的情况一览无余。 而此时,后面浓墨一般的夜色中,无数翠绿的光点追逐着她们,忽上忽下,忽紧忽慢。 朱砂也回头望了一眼: “这什么?萤火虫能飞这么快??” “不是。”白望舒惊愕喃喃。 “是眼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被一群小猫追杀 浓浓夜幕下,诡谲慎人的翠绿色光斑如鬼魅般紧随。 马儿受惊,不要命地跑,很快口角就流出了白沫子。 再跑下去,必定没命。 白望舒抬掌一拍,直拍得那马儿一个嘶鸣,晕厥过去。她携着朱砂纵身跳马,滚落在路边的稻草垛上。 两人才互相搀扶着站起,周遭一圈星点已经包围了她们。 白望舒祭出佩剑,却塞给朱砂手里,道:“拿着防身,来什么砍什么,别犹豫。” 既是樵夫的女儿,砍柴定是老手,那挥剑应该也触类旁通。 白望舒自己则召出燃昼灯,金辉流窜的灯盏在她手掌间飞速旋转,忽而光芒大盛,照亮足足三丈开外! 但刚做完她就后悔了。 金光璀璨,照得周遭如同白昼,能清楚看到一群半人高的膝行动物包围了她们。 是猫妖。 一对对饿鬼般的绿眼睛,能媲美钢刀的爪尖,以及绞肉机一样的獠牙。 白望舒一呆滞,手中燃昼灯危险地熄灭一瞬。 “姐姐,你怎么样?” 朱砂察觉到她的异样,脊背贴近她,唤了一声。白望舒没有回应,甚至身子有愈加瘫软的趋势。 她自小就怕猫,小时候喂流浪猫,被咬穿了皮肉,留下好大的三条疤。 可这等偏僻的山野村庄,怎么会有这么多猫妖? “我见过这些家伙,”朱砂凝神盯着,“它们在山里追我,被我用陷阱捉住,”她顿了顿,恶声恶气,“味道不怎么样。” 猫妖味道怎么样,白望舒不关心,她只知再不想出法子脱困,就该轮到猫妖尝尝她俩的味道了。 但这些猫很怪,将她们围住,却又不进攻,像仅仅要拖住她们似的。 白望舒疑道:“它们这是做什么?” 她一问未完,包围圈突然开始缩小。 “喂,扁毛畜牲,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朱砂凶狠地挥两下剑,面前的猫妖根本不为所动,只呜呜低吼着往前压。 这行为点醒了白望舒。 方才在客栈,猫妖杀那两个醉汉毫不手软,没道理偏偏对她和朱砂网开一面。 它们这般行径,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就周旋不得了。 以白望舒现存的灵力,杀上三五只还好,可这么多猫妖若同时进攻,她是根本撑不住的。 白望舒当机立断,掐诀召来朱砂手中佩剑,蓝光幽幽,浮于足下。她朝朱砂低声催促: “上来。” “唔——嗷!”她话音才落,一只毛色浓重的狸花猛地弓起腰,根根背毛竖立,嚎叫着逼近一步,似在威胁。 白望舒汗毛竖得比它还厉害,拽一把朱砂,催动剑诀猛地窜上半空—— “嗷——唔!” “嗷!” 骤离地面,她还没松口气,就见着下边惊骇的一幕: 那些猫妖纷纷四爪埋地,撅臀摆尾,做出捕猎的姿态,随后蹭地一只起跳,猛然蹿到跟白望舒的御剑齐平! 白望舒险险避过,脸色煞白,仿佛魂都飞了一半。 “姐姐,那边有片山崖,飞上去!”朱砂在身后牢牢抱着她的腰,一手直指右前方。 白望舒本就目力不佳,黑夜里更难看清。但既然朱砂说了,她便直直朝那处飞去。 夜风呼啸,足下猫妖们疾奔的声响虽听不见,那一双双绿眼睛却如影随形。 待终于飞上这处山崖,白望舒已然体力不支,腿一软,从剑上跌下。 “姐姐——?” 朱砂眼疾手快搂住她,将她紧紧圈在怀中,警惕地回望山崖下。 树冠层层叠叠,那些绿眼睛不见了。 但难保有其他路能攀上山崖,朱砂拾了那剑背在背上,半扛半抱着白望舒,飞快往更高处跑。 “放下我,”肩上那人虚弱地攀着她的肩,无力挣挫,“你跑得快,自己……” 朱砂截断她:“姐姐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白望舒伏在她肩上,虽气恼,却实在没力气挣扎。她向后望着那片渐渐远去的山崖,忽然见一抹庞大的黑影攀了上来。 “朱砂。”她紧张地攥紧手指,眼瞳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地搜寻。 不见了。明明方才看到,可一眨眼就消失了。 那黑影虽然是一闪而过,白望舒却明显瞧出,它比其他的猫妖大上一倍不止。 黑魁魁的,像半个山头蹿了上来。 “小心,有个东西上来了。”白望舒低声提醒。 朱砂边跑边答:“姐姐别怕,它跑不过我。” 跑不过?那可是…… 白望舒疑惑的念头还未消,朱砂忽然箍紧她的腰,一个急转弯,离了山路,拐进密林里。 这孩子是真能跑,抱着她一个成年女子,跑了这么久,连气息都不乱。 送到边关战场,没准是当斥候的好苗子。 朱砂忽然笑了下,白望舒眉毛扬起,稍作不解——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这孩子心大也要有个限度。 一道风声忽然从两人头顶掠过,白望舒迅速抬头,只见弯曲纠缠的树冠上,巨大的黑影掠过银月盘,轰一声落在两人右前方树丛里! 树叶树枝哗啦啦掉落,朱砂猛地刹住脚步,终于喘了口气,掉头欲往左面拐。 可左面早已被翠绿的光点拦截,无法再往前。 白望舒心底一沉。 她们被包围了。 林中渐渐弥漫起热烘烘的腥甜味,那庞然大物顶开一棵又一棵树,向她们缓缓接近。 白望舒忽然意识到什么,从朱砂身上挣扎下来,托举燃昼灯,金辉映亮树丛。 被撞得七扭八歪的密林间,一只成年大象般大小的猫渐渐走入光源。 白望舒倒吸冷气,她强自镇定,咬住舌尖。 太大了,太悬殊了。 那双黄澄澄的铜铃般的眼睛,仿佛天上掉下来两轮月亮。 那牙,色如白骨,锋利无比,足有三尺长。 白望舒第一次体会到在猫爪下仓皇逃窜的鼠儿视角。 巨大的虎斑猫每走近一步,就缩小一点,待到走近至与白望舒她们仅有十来步的距离时,虎斑猫变成了一个女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露在外边的半个明晃晃的肩头,皮毛绒裙斜裹,腰细腿长,身姿曼妙,却从黑密的长发中探出一对虎斑猫的耳朵。 白望舒忍不住退后一步。 那女人有一对瞳仁竖立的黄澄澄猫眼,她在隔着七步的距离停住,眼珠左右转动,轮流在白望舒和朱砂脸上扫量。 朱唇轻启,待要开口…… “丑八怪,你往哪看?” 一句脆生生的丑八怪,回荡在本就紧绷的密林上空,久久挥之不去。 猫耳女人姣好的容颜顿时扭曲了。 白望舒连捂住朱砂的嘴都忘了,石化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丑八怪三个字大咧咧地回荡。 知道的说朱砂是樵夫的女儿,言行举止随性放纵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朱砂是妖王的女儿,在妖界可以横着走了呢。 “这里边,也就你听得懂人话了,那不如说说。” 朱砂浑不觉白望舒已经震惊得张不了口,往前一步道: “三更半夜扰人清梦,又派些扁毛畜牲穷追不舍,是要怎样?” 女人气极反笑,抱着丰腴的两截手臂,先打量朱砂一番,笑容阴冷: “好不客气的黄毛丫头,底气这般足,看来妖骨是在你身上了?” 妖骨?白望舒回过神,恍惚仿佛在哪听过这个词。 但脑海里像蒙了一片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朱砂倒与那女人叫嚣得有来有回: “你发癫啊,别人问地你答天,问你做什么追我们,你扯哪门子东南西北?” 白望舒试图安抚:“你同她较什么劲,说没有就是了……” “没有?”女人竟敏锐地听见了。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蒙骗,耳朵毛竖起来,黄澄澄的瞳孔缩成一条金线: “夕雾山毒障已破,妖王遗骨就囚困其中。” “携带妖骨气息从山中出来的,只有你们二人,你们竟说没有?” 她伸出两只纤纤玉手,狰狞成爪,钢刀般的指甲足有三尺,映着寒浸浸的月色,分外慎人。 “我倒要瞧瞧,是怎么个没有——” 话音刚落,她身影悄无声息消失。 白望舒顿时如临大敌,她一把将朱砂拽到身后,手举燃昼灯,四面八方地照。 要知道她自从穿越过来,几乎没动手打过架,更是连一只妖都没除过。 眼前的猫妖会隐身,那爪子三尺长,要是悄没声儿贴到人身后,咔嚓一抹脖,她和朱砂就要交代在这了。 不成。白望舒攥紧琉璃灯。 要是死在这种地方,她还不如死在夕雾山,好歹体面些。 “朱砂,你靠过来,靠紧。” 她飞快吩咐,朱砂照办后,她举起燃昼灯,食指中指并拢在唇前,轻轻念起咒诀。 与此同时,一股湿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悄然攀上白望舒脊梁。 但她知道躲不掉的。 看不见的利刃割破皮肉的一刻,白望舒闷哼一声,却也已经默念完咒诀的最后一句。 燃昼灯燃起窜天的火光,喷泉一般向四面八方迸射出火焰,猫妖们惊恐逃窜,一回头才发现火苗比它们想象得要更快。 没有退路,大火瞬间点燃了整片密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玄羽门又要整事 火势迅疾,转眼间燃遍整座山头,火光凄厉,照彻长夜,仿佛烧融了漆黑的天,叫半块白昼掉了下来。 白望舒的侧脸被火光灼出一片仓惶的影。 她居然放火烧山了…… 忽然一声尖叫在身后两尺开外响起。 原本托着白望舒流血胳膊的朱砂眼神一凛,飞快抽出她背上佩剑,朝那处狠狠砍去—— 那尖叫猛地拔高一通,波纹散开,显出猫女的形来。她隐身法被破,被朱砂砍了一剑,身后蜷曲的尾巴毛还烧焦一片,十分狼狈。 “……竟是个修士。” 猫女边说,边按着丰腴的胸脯,手臂线条绷紧,用力到肌肉都凸起。 显然气的不轻。 白望舒听她咬牙切齿地吐字,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下一秒,猫女暴起发难,利爪却不是对准她。 铛!锐器相击,金属脆响,猫女回身一爪袭向朱砂——后者竟跟上了猫的反应速度,一声不吭,抬剑挡住。 白望舒立马扶着灯一转,操纵火焰掩护朱砂,朱砂瞥她一眼,当即借机撤了回来。 “你这个……”白望舒气急,纵然想教训,却也没得空闲。 趁猫女被火缠住,她拽紧朱砂在熊熊燃烧的密林里疾奔。 一面跑,白望舒一面感到掌心有种怪异的酥麻感。 她方才操纵火焰时,掌心也有同样的感觉,不仅是掌心,这股细小的暖流在顷刻间走遍了四肢百骸。 白望舒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无意间,调动了原主气脉里的灵气。 她四下看看,尝试驱散前方挡路的火焰,手势一挥,那树丛上舔舐正欢的火苗,竟当真温顺地散开了。 “哇,姐姐好厉害。” 朱砂捧场道。 这话捧得白望舒哪听哪怪,但她也没功夫计较。 仔细听听,除了火焰毕剥,已经没有其他猫妖的叫声。那些小的还未化形,怕火是动物天性,此刻恐怕都已四散逃了。 正庆幸,一道黑影突然纵身跃过火场,拖着稀碎的火星尾迹,重重落在她们前面。 一只巨大的虎斑猫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 大猫缓缓化作一个女人,却又不再是纯粹的人:她妖力波动,化形也残缺,看似是人的轮廓,却长出了可怖的猫脸,手脚变成了爪子,全身肌肉爆凸,比寻常女人的体型健壮整整两倍。 火星灼伤了她多处皮肤,但她浑然不觉。 “修道之人,竟也使这么脏的伎俩。”猫女阴沉着脸,一步步走来,“敢烧死我年幼的同族,我定要你二人偿命!” 朱砂怒笑两声,响亮地啐了她一口:“你自己领它们涉险,找谁偿命啊,找我?找我姐姐?” 白望舒真恨不得堵上这熊孩子的嘴。 本就够剑拔弩张了,她还慊烧得不够烈,要加把火是吧? 火光冲天,猫女做出一个扭曲的弓背威胁动作,猝然间伏地手脚并用,直直俯冲过来—— 白望舒一把推开朱砂,提灯应战。 不要慌……她沉着吸气,面对裹挟着烈风杀来的妖物,冷静下来,去寻找那时灵流在经脉中运转的感觉。 这具身体有肌肉记忆,只要找对方法,可激发出的灵力远不止她从前可怜巴巴的那一丁点。 利爪携风而来,白望舒不敢闭眼,双手催发琉璃灯飞速旋转—— 一面厚重数倍的结界轰然展开,纹丝不动,弹开猫女的进攻。 “唔!” 对方澄黄的眼底有惊愕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结界盾的余威掀飞出去,骨碌碌滚出数尺。 白望舒也愣了。 这盾她在夕雾山对付蛛妖时也用过,但远不比眼下厚实强横,甚至还有反震弹刀的能力。 她恍然反应过来,原主修为根本就不弱,灵力也足够充盈强盛,是她未经修炼引导,使不出来而已。 但才高兴一半,胸口忽然剧烈紧缩,白望舒身形一颤,忍不住单膝跪地。 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忘了,虽然蓝条厚,但她本身血条薄,禁不住这样强劲的法术。 趁现在快跑。 “朱砂……”她回头寻找,但并没找见朱砂的身影。 这倒霉孩子,又上哪去了?? 她强撑着起身,在茫茫大火中寻找,旋即就见绚烂的火星里,朱砂骑着那匹可怜的马朝她奔来。 “……?” 那马怕火怕的要死,硬是被朱砂勒着缰绳,赶进火场里来。 “姐姐,抓住我——” 朱砂遥遥向她伸手,胯下马儿崩溃嘶鸣,烫的蹄子乱甩,跑得乱七八糟。白望舒伸出手去,两手相握,她几乎不需借力,就被朱砂轻松拽上马背,缰绳一勒,马掉头奔出火场。 一离开那滚热扭曲的空气,白望舒掩着胸前大口呼吸。夜风冰凉,一瞬间灌透她染着余烬的衣裙。 两人架马跑下山坡,白望舒回望那片熊熊燃烧、亮如白昼的山崖,心有余悸。那些猫妖为了妖骨,竟一路从夕雾山追踪到此。 这妖骨,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物?仙道迫不及待要除去,妖魔又拼尽一切来哄抢。 不过,就算再怎么稀罕,估计也被江净秋那一剑毁了。 两人纵马跑了一夜未停,直至天蒙蒙亮,才敢歇一口气。 “不行,腿……”白望舒被朱砂扶着,一下马,腿就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真的一步都不能再动了,扶着腰半软在朱砂身上,细细喘息,遍身没有一处不酸痛。 还有左臂被猫妖抓伤的口子,再不及时清理,不知会不会破伤风。 但好在,远处影影绰绰的晨雾下,是一座看去还算繁华的城镇。 好歹不用继续住荒野满是醉汉的小破客栈。 白望舒摸出丹药含下两颗,强打精神,回身看了看朱砂。 少女眼神明亮,腰板挺直,红光满面,除却发丝有些乱,全然瞧不出是在毒雾妖障山内摸爬滚打几个月,又从妖邪利爪和刀山火海下逃脱。 虽说有的人天生精气足,多少事也压不垮,但这也强健得太夸张了。 朱砂看着她,忽然蹙眉揉揉小腹,可怜巴巴道: “姐姐,我饿得慌,走不动了。” 白望舒:“……” 怪她太疏忽了,没准孩子饿了一路,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 白望舒做主,把那匹苦命的马送给了郊野一位庄户人家,便带着朱砂入城。 城内曦光微微,行人甚少,只有菜铺肉铺和买早点早茶的开了店,或是背着个扁担,敲着梆子沿街游逛。 这是一座小城,虽不如玄羽门所在的京都富丽堂皇,遍地生金,却也是温饱有余,来往行人穿着棉麻锦缎,极少有粗布。 白望舒身上旁的都缺,就是不缺银两。 她习惯把发下来的月钱都塞在储物镯里,现下正派上用场。 她在早茶摊口给朱砂点了一桌子的虾饺米肠甜馄饨,让她坐着先吃,自己则找了一处药铺,简单处理过伤口,便去往斜对面的裁衣铺。 裁衣铺的老板正剔牙,打眼见一个气质出尘,相貌姣好,却衣衫破烂的女子进来,误以为是逃荒的,连连摆手驱赶: “去去,这里没余粮,到别处乞讨去。” 白望舒麻木且熟练地摸出一锭银子。 “哎呦,哎呦呦,”银子砸下去,老板态度来了个大转弯,背也弯了下来,嘻嘻哈哈搓手笑道,“姑娘是来买衣裳啊,误会误会,我便说姑娘这通身气派,不像逃难的,哈哈……” 白望舒和颜悦色:“我挑衣裳喜欢安静,你回去坐着罢,别嚷嚷。” “呃,是。” 离了仙山,人间果然处处是由银钱说话。 白望舒并不觉冒犯,人讨生活就是这个样子,若逃难的乞讨的,都一并好颜款待,那各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身上这件衣裳,用料是上好的香云纱,质地轻薄细软,很是耐穿,可也到底不能耐住刀削斧凿火烧。 现下抽了丝儿,破了袖子,疯乞儿一般,不怪老板要撵她。 挑选半晌,白望舒选中两身锦缎素衣,款式轻简,用料虽不名贵,胜在舒适软和。 付过账,她又比着朱砂的身量,挑了几身颜色鲜亮,鹅黄桃粉的。挑着挑着,想起那孩子身上净是黑色,一时有些拿不准。 老板给她出主意:“这位小妹可在附近?将人喊来瞧瞧就是了,这衣裳啊我替姑娘收着,必不叫旁人挑了去。” 倒也有理。白望舒便将东西搁下,出门去寻朱砂。 才出门,迎面撞上一队修士。白望舒停下脚步,扶着门框看他们大步流星往南边走。 几句不加掩饰的兴奋低语刮入耳边: “不错,我正是听说那妖王后裔……” “玄羽门果然是仙门典范,竟真将那妖物擒了出来?” “千真万确啊,就在七月下旬,玄羽门邀了各大仙门上京围观,要将那孽种当众处死!” 当众处死……白望舒情不自禁目光追随,直至那队修士走远。 她心头疑云渐浓。 妖王后裔分明已被江净秋一剑斩杀,连尸骨都当场化灰了。玄羽门却这时跳出来,说什么擒获了那后裔,要当众诛杀。 难道这妖王后裔,有两位不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那什么的合欢宗 “嗐,那些是飞来飞去的仙长们。”老板见她看得出神,凑上来道:“听说京城的大宗门抓到个厉害的妖怪,要当众问斩哩。” “老板可知,是大约什么时候抓到的?”白望舒问。 “那就不太清楚,”老板掰着指头算,“左不过这个月的事,七八天前就有仙长们从这经过,有的坐马车,有的骑凤凰,可气派了,说是来参观那处刑大会的……” 处刑大会……应当说的就是玄羽门举办的处决妖王后裔的仪式。 “原来如此。” 白望舒辞别老板,去寻朱砂。 她往前走,迎面拂来微风,裹挟一阵阵微涩的腥咸,似是海风。 这兴许是个临海小城。 那实在好,走陆路恐会再遇上妖物,水路有龙族镇压,多少太平些。 不过……她仰头望望天,试图找到老板说的骑凤凰的气派仙君们。若是遇上了,不知能不能搭个顺风车,送她直接回寻霁峰。 在早茶铺子寻到朱砂,这孩子正老实地坐在桌前等候。 面前小笼屉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满满当当,一点没动过,显然是朱砂留给她的。 “姐姐怎么才回啊,吃的都冷了。”朱砂翻翻拿拿,拽出最底下的一屉,朝白望舒推推,“枣泥酥还热着,你快吃。” 白望舒看着枣泥酥,摇摇头。她虽没彻底辟谷,但挑嘴得很,寻常东西都不愿吃。 “不用留给我,这些都是给你的,”白望舒提裙坐下,把糕点推回,“你慢慢吃,吃完同我去看衣裳。” “衣裳?” “嗯,还有吃食,”白望舒从储物镯摸出几锭银子,拿给朱砂,“你喜欢什么看着买些,我待会去港口问好船次,我们改走水路,避开那些妖怪。” 朱砂接过雪亮的银子,搁后槽牙咬咬,挑眉道: “软的。” 软的?白望舒皱起鼻子。 她刚穿来时,也因好奇咬过银子,结果险些嘣掉半颗牙……这孩子的咬合力难道堪比鳄鱼吗? 朱砂笑笑,将银锭拿在手心掂了掂,忽然瞥到白望舒神色,收了笑容: “其实……也有点硌牙。” “快吃,别玩了。” “喔。” 白望舒陪着朱砂用了剩下的早茶果子后,带路到裁衣铺,留她在那挑衣裳,便独自去打听附近有无港口。 街上行人渐多,白望舒有意避让,沿着街边走。 走着走着,前面小巷子里突然拐出个男孩,横冲直撞,闷头往她身上刮。 白望舒略使身法避开,叫他扑了个空。那男孩诧异回头,又立马转身跑了。 白望舒站在原地,想瞧瞧他究竟要做什么。只见那男孩故技重施,贴着另一个年轻姑娘胡乱撞过去,一下子刮走了人家的钱袋。 “……” 这又是谁家的耀祖。 白望舒一向对小孩子深恶痛绝。 年幼些的作人磨人,无理取闹,年长些的花花肠子多,心眼比针尖儿还小。 尤其男孩,耍起坏来,那真是天赋异鼎。 她站在街角瞧了一会,手里捏着枚铜钱,逮住机会,咻一下掷在那小男贼肩上! 小男贼哎呦一声,一个狗啃式趴倒。 一袋子还没攥牢的银钱吧嗒掉落,那姑娘被动静吸引,立时认了出来: “这不是我的荷包吗,怎的在你这?” 听她一说,众人纷纷检查自个儿腰封袖口,发觉钱袋也不见了,顿时怒气冲冲围了过来: “不学好的赔钱货,把钱袋还来!” “我认得他,老齐家的小子,两个姐姐都是读书的好料子,偏生他烂了根,游手好闲,整日琢磨这下贱勾当!” 几人摁住小男贼,从他死命捂着的怀里搜出更多钱袋,众人一一上前来认领一空。 待人群退开,小男贼身上多了几个烂泥巴印。他呆坐一会,扭头瞧见白望舒,突然猛地翻身冲过来,手里抖出一把小短刀—— 砰!刚跑两步,他身子就像被什么击中,晃了晃,扑通昏厥。 白望舒抬眼,见人群自动分开,一名光彩照人的明艳女子款款步出,令周遭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她一身装束并不如何轻浮,却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还真是天生坏种,”女子抬起足尖,踢开小贼碍事的衣摆,朝白望舒媚然一笑:“多谢小友出手相助,否则,我的盘缠还真要被他刮去了。” 女子明艳如芍药,她相貌生的好,不笑也似蕴着笑,两只瑞凤眼明晃晃瞧着白望舒,眼底的热意不加掩饰。 “我想同你道个谢,这秋月城有上好的凌云白毫,”她邀请道:“我请客,咱们去喝一盏,如何?” 白望舒摇头。她道一句“举手之劳”便想走,那女子却将她拦住。 白望舒微微蹙眉:“……做甚?” 女子媚然一勾唇,略略贴近些道:“小友也是坐午后那趟船去仙都的吧?” 仙都……是说京都吧,去那的修道人多半只有一个目的地,玄羽门。 白望舒正想找人问问船次,这女子撞上来,刚巧免了她一番功夫。 “小友不必紧张,我乃合欢宗清漪长老首徒,白薇,喏,这是我的腰牌。” 女子坦坦荡荡自报姓名,递上一块菱花形的镂空腰牌。 白望舒没接,垂眼扫了扫,抬眼在白薇脸上停顿片刻,蹙起眉。 合欢宗。 这宗门名声可不怎么好。 白望舒也不想有偏见,但她还深刻记得,有一日去惜花台听宗主传讯,江净秋罕见地来迟了。 一向端庄冷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在惜花台上对一名合欢宗弟子破口大骂。说对方浪荡无极,不知羞耻,光腿披着衣裳追了她十万八千里,非要与她双修。 白望舒又觉骇人又觉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江净秋怒红一双眼瞪来,她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至于眼前这位……白望舒不好过分打量人家,只略略瞧一眼。 对方衣冠得体,脂粉轻薄,虽不似江净秋那般打扮成标准的名门正派清冷仙尊样儿,却也是很体面的。 连手臂都没有多露一截,算很端庄了。 她按下心头抵触,不咸不淡回道: “久仰清漪长老盛名,我是隐岫宗的,腰牌没带。” 其实带了,只不过她那块是长老腰牌。 隐岫宗望月长老失忆后灵力低微,修为倒退,这事只有宗门内人知晓。 外人,自然瞒得越紧越好。 白薇一点不介意,婉约一笑:“这还需什么腰牌?你们隐岫宗的人,神情比和尚还淡,再好认不过了。” 她往前一让:“走,咱们上聆秋阁,用些茶水果子,午后一块儿启程。” 白望舒摇头:“心领了,我还有同伴在此。”顺口道:“不过,你去仙都可是要到玄羽门?我听闻处刑定在七月下旬,你怎的去这么早?” “小友竟不知?啊,也对,”白薇了然道:“隐岫宗常年避世不出,想来消息滞涩。” “据传,这妖王后裔身负一奇物,名为妖骨。” 白望舒眸光微动。 白薇道:“妖骨乃是修行上万年的大妖才有。一旦形成,堪比渡劫期修士,可凭此妖骨抵抗雷劫,飞升成神。” 抵抗雷劫?白望舒眼底的惊疑险些压不住。 难怪。难怪正邪两派都如此要紧这物件,能生扛雷劫,那就免去了上万年的修行啊。 这般物件,江净秋那一剑,恐怕还真的没毁掉。 这么说,那妖王后裔也可能根本没死,还正巧被赶去收场的玄羽门人擒住了。 白望舒眼波流转,思绪豁然打开,喃喃: “妖王虽不知所踪,但,其麾下大妖们还在,那些妖会为了抢夺妖骨……涌入仙都。” “正是。”白薇笑赞,“咱们合欢宗虽名声不好,这种时候,自也是会来出份力的。” “到处决那日之前,定会有无数妖魔涌入仙都,抢夺妖骨,咱们与玄羽门齐心完成这出鸿门宴,斩杀妖邪,也算稳固清平盛世了。” 这般阳谋,多少有些胜之不武吧? 白望舒忍不住想。 那些妖就算念及这一层,恐怕也会硬着头皮以身犯险。毕竟是万年一遇的珍宝,谁不想挣一挣? 看白薇的样子,显然不在意,非但不在意,还满心期待着血洗仙都。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就是了。隐岫宗避世不出,不会参与这样的围剿。既然问清了船次,白望舒略施一礼,道声告辞,转身欲走。 “且慢。”白薇忽然唤住她,伸出五指纤纤的手,那指尖圆润透粉,抚上她头发。 衣袖迎面带过来一股奇香,白望舒猝不及防嗅了,心神一晃,险些站不住。 白薇一手扶住她手肘,不知是否有意,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说: “小友,你这里沾了片……” “别碰她。” 闻声,两人皆是一顿。 白望舒原本恍惚的心神被唤醒,她晃晃脑袋,向前方望去。 只见一脸色幼白,眉眼清俊的少女站在杨柳不远处的木拱桥上,神色间满是阴沉愠怒。 来人正是朱砂。 她身上那件崭新水灵的青黛短褂被穿出一股煞气,走出两步,怒视贴得过近的二人,沉声质问: “你在对我姐姐做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某人小发雷霆 朱砂顶着疑似裁衣铺老板梳的两个俏皮包子头,唇红肤白,更显眉眼清俊可爱,却走出一身杀伐之气。 她上前来,横在白望舒与白薇之间。 那黑沉沉的眸子如巨蟒一般凝在白薇脸上,像要活剥了她的皮。 “诶,这是小友的师妹吧?模样真俏,”白薇莞尔,收回要触碰白望舒的那只手,唇角笑意不减: “别急着走嘛,同你师姐跟姐姐一起去吃盏茶,给你买点心果子,好不好?” 她笑盈盈的,手才要落下,朱砂猛甩胳膊,啪一声打开她的手。 白薇脸上的笑意凝固一瞬。 “别以为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朱砂侧身挡住白望舒,冷冷抬眼瞟着白薇:“吃茶?你要带她去吃什么茶,你自己清楚。” 她冷冷一瞥,攥紧不知所措的白望舒,大步离开。 “诶……?” 白望舒有些懵。 她风筝似的被朱砂拽着,一路回到裁衣铺门口。 朱砂一言不发取了衣裳,两人拿着东西来到门外,朱砂便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动了。 “……”白望舒瞧她这样,也蹿起一股火,“我是向她打听坐船的事,又不是要撇下你同她跑了,你恼什么?” 朱砂垂下眼皮,偏过头:“……她不是好东西,你便要与人跑了,也不准与她跑。” 白望舒还是头一次听朱砂这般直白地辱骂谁。 说来,她确实嗅到那女子身上有股异香,一靠过来,熏得她晕乎乎的。现在想想,恐怕不是简单的脂粉香气。 白望舒回过神来,摸出致幻类的避毒丹,服了一粒下去。 服完药,精神果然清明许多。 再瞧朱砂,抱臂立在一旁,余怒未消,眼神还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 白望舒微微扬起半边眉毛,抬脚轻轻踢一下她小腿。 朱砂蓦地回过头,稍显错愕,耳垂竟染上一丝薄红。她松开抱臂的姿势,有些磕巴: “姐姐你、你干嘛?” “什么干嘛?”白望舒佯装不知,故意转身要走。 朱砂果哒哒哒小跑追上来,跟在身后: “你、你刚用脚碰我。” “我可没有。” “……明明就有。” 朱砂跟了两步,终于忍不住了,有些踟蹰地,往前牵住白望舒的手。 白望舒余光瞥了眼,对方略低着头,耳垂薄红,先前的怒火已烟消云散。 她唇角微微一翘。 还是蛮好哄的。她想。 “问路就问路,不许她们对你动手动脚。”朱砂还有点不甘心,踮着脚半是提醒半是威胁:“她一看就对你心怀不轨,还吃茶,保不齐是想骗你到偏僻角落,想跑想叫都没人知道。” 白望舒又好气又好笑。 半大个人,还管起她来了。 不过……这也的确是穿书以来第一回有人惦记她,关心她的安危。 原主性子冷僻,与宗门各长老都少有往来,且座下无徒,偌大无妄斋,每日就她白望舒一个人来来回回。 虽然清净,却也冷清。 更别提隔三差五就得上一回惜花台,被江净秋那个家伙冷嘲热讽。 白望舒一直以来其实过得提心吊胆,很是委屈憋闷。 拜师大典上,朱砂若是能寻个好师父,今后也就住在寻霁峰了。若得空,她也可以去找她玩…… 边往港口走,白望舒边介绍寻霁峰七位长老: “你上山拜师,若寻个安稳去处,最好去求莲华长老。她择徒不看天分,勤奋肯学就好。” “若想学医,就找兰溪,宗门只她一个医修,她脾气……略急躁些,但人是好的,对弟子也没有很苛刻。” 白望舒掰着指头,往下说: “学剑的话,拜江净秋最好,但她有几年没收过徒了……” 朱砂听着听着,等白望舒不说话了,才一脸认真道: “那你呢,姐姐?” “……啊?” 白望舒一怔。 朱砂黑黝黝的眼珠瞧着她,竟还带着些殷切。 “你呢,你不收徒弟吗?” “我……”白望舒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能怎么说,她没法教啊。 原主是个丹修,是最繁琐冗杂的一门。偏偏她根本没继承原主的记忆,别说炼丹了,她连材料都认不全呢。 拜到她门下学什么?学天天跟她一起看丹华录吗? “能不能有点出息,”白望舒板起脸,“拜师父都选厉害的,选我这个病秧子做什么。” “那——” 朱砂还待辩驳,白望舒已心虚地快步走开,往前方拥挤的港口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一艘客船停泊在岸边,船舷板放下,下边人正排着队,交付过银两,便登上船。 “这里还真连着海啊,”朱砂喟叹,“在入城那一边根本瞧不出。” 白望舒也有同感。 她们当时路过,只见这侧是座小城,没想到南边尽头竟然连着海。港口建得相当完备,大大小小船只停泊在岸边,船家们站在路边,扬声吆喝。 白望舒问过午后去往仙都的船次,带着朱砂上了船。 她们这一艘船上多是各路修士与行商,行商们携带珍玩异宝,还有人牵着两只奇特的大雀鸟,像鸵鸟又像孔雀,五彩斑斓,身披霞羽,引得朱砂不错珠地看。 “你喜欢?”白望舒问,“不然选个兽修师父,天天能见着各种异兽,也蛮好玩。” 朱砂摇头:“我是想,它腿这么大,烤着吃还是炖着吃方便。” 白望舒:“……” 甲班闹哄哄,她们没呆多久,就进到船舱房间里,略微收拾下行李,便坐着歇息。 白望舒口快渴干了,烧好热水连喝了三海碗的茶,朱砂则很新奇地走来走去,看看舷窗,又瞧瞧过道,不亦乐乎。 白望舒正想脱了外衫躺下歇会,忽然听朱砂砰地一关门,耷拉着脸回她跟前来。她好奇道: “怎么了?” 朱砂脸色又阴沉下来,她看一眼白望舒,竟然在咬后槽牙。 “那个家伙也上船了,就住我们斜对面。” “哦,”白望舒早知那人会上船,并不意外,“那个合欢宗的白薇啊。” 朱砂敏锐歪头:“什么合欢宗?那是做什么的?” 白望舒:“额,一种……大型双人修炼聚集地的代称。” 她面不改色吐出这一串词,朱砂听了,并不琢磨,反而直直看着她,旋即慢慢露出一个惊愕不已又愤恨非常的表情。 她咯吱咯吱咬了半晌牙,突然猛拍一下大腿,跺了跺脚。 白望舒移开目光,平静道:“别把船踩漏了。赔偿倒好说,只是我不会水,沉底就沉底了。” 她说完,朱砂愤愤一偏头,跑去喀啦上了门闸。 * 客船慢行,推波逐浪,度过了第一个平静的夜晚。 这里的厨司做得一手好汤水,便是寻常辟谷的修士也耐不住常常点菜。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朱砂从厨司回来,提着个三层的大食盒。 她回到房里,见那病恹恹的人侧躺在榻上,月白的素衣因质地轻软,几乎贴合着腰线垂下,勾勒出一道耐人寻味的曲线。 她喉头一滚,按下些有的没的想法,放下食盒,先去瞧那人的情况。 “今日厨司有鱼粥,好姐姐,你起来尝一口。” 她贴着那人单薄的脊背,在耳边软声轻唤,得到的只有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哼。 朱砂眉眼低垂,唤得更软,简直溺出水来: “我喂你,好不好?我还要了新做的桔红糕,酸酸甜甜,又清口,就着冰酸梅汤吃,嗯?” 她耐心候了半晌,榻上的人终于动了动肩膀,她立刻伸手将人半扶半抱着弄起来,脱过绣枕给人塞在腰后。 “鱼粥不喝了,酸梅汤我用些。”白望舒有气无力,吐几个字轻飘飘的。 朱砂飞快应了,打开食盒取出最底下冰格里镇着的小汤壶,倒上一杯,又端了桔红糕出来。 白望舒半阖着眼,忍耐胸中若有若无的呕吐感。听见朱砂过来,勉力掀起一点眼皮。 小桌板被朱砂摆在了榻边,桔红糕和黑汪汪的酸梅汤摆上来,白望舒瞥一眼那吃食,胃里又是一阵痉挛。 她太小瞧海了,也太高估自己的身体。 第一日的风平浪静过后,白望舒便开始严重的晕船和厌食。 吃了吐,喝了也吐,站着吐,走着更吐。吐得她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惨白,眼底乌青乌青,人都瘦了一圈。 朱砂还给吓得不轻,以为她要不成了。 “甜。”白望舒就着朱砂喂过来的桔红糕咬了一丁点,便皱着脸扭开了。 是有些柑橘清香,但糖绝对是放多了,倒显得那点橘子香也甜得假惺惺。 连带那半碗酸梅汤,她也蹙眉推开。 “我的小奶奶,刚不是答应用些吗,”朱砂哭笑不得,盛一勺酸梅汤喂在白望舒唇边,“抿一下,昂,就一小汪。不好喝你再吐出来。” 白望舒被她搂得密不透风,没处偏头,只好勉强张开一点嘴唇,抿了些。 “咳咳,咳咳咳……” 冰凉酸涩的汤液呛得她捂着胸直咳,朱砂忙给人拍着背顺气。 白望舒咳了好一通,有气无力摆摆手。 朱砂静静望了她一会,道: “姐姐,其实有个法子,可以略略缓和些。” 白望舒已经没力发声,虚弱地掀起眼皮瞧她。朱砂意味深长地眉心一松,从怀里取出一条漆黑的绸带。 她拿着绸带往白望舒眼睛上严严实实遮了一圈,在脑后绑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前人栽树 视线彻底被剥夺的一瞬,白望舒慌乱地攥住朱砂的手。 但对方还没罢休,不知手里捏了什么东西,触感滑腻,就塞进了她耳朵深处,满满地充盈在那。 视线与听觉一并封闭。 “朱砂……!” 她才颤抖着开口,就被人轻轻环住,往后推,腰靠在绣枕上。 一缕熟悉的气息贴近。 白望舒浑身紧绷,低头抿唇后退。 倒不是因为难堪,而是她一直不敢说,她对朱砂身上的这种气息,有些近乎痴迷的喜欢。 许是久近自然,朱砂身上染着迷幻的森林山野的味道。 像布满苔痕的蜿蜒树根,像播撒孢子的斑斓菌菇,像候鸟羽翼末端浸染的风雨。 白望舒木火双灵根,又天生喜水木,对这种气息根本无法抗拒。 现下这气息密不透风地将她裹挟了,她鼻尖轻颤,下意识闭气,怕吸入太多会失态。 白望舒太过紧张,以至于全然没意识到,切断视觉与听觉后,那折磨她多时的晕眩感已经大大减轻了。 而她更不知道,朱砂正半跪在她身前,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 包括挣扎的心声。 朱砂简直太兴奋了。 蒙住白望舒眼睛时,她还能略忍一忍。可当听到白望舒说喜欢自己的气味,她再也忍不了了。 深黑的瞳仁亮起一层妖异的曜金色,一错不错地盯着白望舒。 她毫不怀疑,这样放任下去,她会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天知道她多想就此罢演,入什么仙门,报什么仇,她只想用蛛丝将眼前这人严丝合缝地捆了,做成一个漂亮的茧蛹,挟回巢穴里好好享用。 不过临走前,她得把那个合欢宗的混蛋处置了。 “……朱砂?” 白望舒略带颤抖的低唤,唤醒了朱砂。 她缓慢地眨眨眼,眼中的耀金色褪去,又变回平日里维持的那副无害模样。 还太早了。她告诫自己,远不到那个时候。 朱砂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端过汤碗,用汤匙喂白望舒。 她一面喂,一面紧盯着那唇山茶花瓣似的张合,白皙的脖颈滚动,艰难吞咽下汤液。 倘若能光明正大尝一尝就好了。 她想到此处,却只能伸手轻轻拭去唇边不存在的水渍,借机用指腹贪恋地,痴迷地磨蹭那唇瓣。 “唔……别,好痒。”白望舒皱眉闪躲,伸手来制止。 朱砂的手腕被挡住,便停了。 “稍好些了,这个取下来罢。”白望舒说着,就要自行摘掉,却被一下攥住手腕。 朱砂替她取下左侧耳塞,低声道: “不成的,取下来你就又难受了。一直到今晚睡前,都不许拿下来。” “但是……” 白望舒推拒的话还没说完,朱砂已强横地扳着她的脸,将耳塞戴了回去。 一切又重归寂静。 好罢,憋闷是憋闷些,但既然能不晕船,也还算可以忍受。 白望舒便老老实实戴着眼罩耳塞,任朱砂投喂她吃些东西。 多少垫了肚子,朱砂收掉食盒,回来坐在白望舒身边,提出要同她盲玩翻花绳。 “就这样翻?”白望舒被允许拿掉一只耳塞,同朱砂道:“十回怕有八回是要坏。” 朱砂不以为意,捏捏她的掌心,“坏了就坏了,坏了我重新做嘛。” 白望舒摇头躺倒:“不玩。我睡了。” 她刚躺下,朱砂便如临大敌,慌忙摇她: “不准睡——你现在睡了,晚上又要起来熬夜,身子就是这么垮的。” 白望舒已经迷糊了: “唔别晃。睡的,我晚上也睡的。” “你根本睡不了一点——” 白望舒摸索到这聒噪的人,一把摁进怀里,抖开被子抱住。 怀里的人一下就不吭声了。 乖顺得猫一样。 白望舒得以安静地闭上眼眯一会。她不禁想,果然床就是世上最舒适的地方,精力旺盛如朱砂,也是躺上来就立马安静了。 她调整个更舒服的睡势,摸索着给朱砂和自己盖好被子,安心闭上眼。 * 船行了几日,沿途渐渐水草丰美,城巷繁华。 越是接近仙都,人迹越是繁盛,渔民农民依山傍水地讨生活,过日子,自然更喜欢扎根在大宗门脚下。 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个庇佑。 沿途停泊下船的机会多了,白望舒得以踩着地走走,吃些新鲜时蔬兽肉,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闲暇时,她也借此机会打坐,尝试引气入体,去调动原主血脉里的灵力。 进益虽不显著,却也潜移默化地增进了白望舒的体质,近几日,都能不晕不吐地睡一个整觉了。 这般日渐趋近仙都,本是舒心事,但白望舒却有了另一件事要烦。 那阴魂不散,时常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鬼鬼祟祟,又故意留下些踪迹,以为她会那么容易上当吗。 “劳驾。” 在一次泊岸中,白望舒悄无声息地尾随那人,在她探头探脑时,忽然在身后出声: “找我有事?” “噫!” 那人正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叫白望舒一吓,险些摔了。 她拍拍胸脯,笑容一僵: “怎么是你,我吃多了,正消食呢。” 白望舒倒面容慈祥: “嗯,消食好,我也消食。” 白薇雍容的笑容稍显尴尬,很快被她一抹而去。她正色理理衣摆,拢了拢纱衣外披,向白望舒软声道: “小友,我是当真想与你结交的,并没别的意思。” 白望舒:“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问,就要与我结交?” 白薇掩口微微一笑:“小友这般剔透精灵,必是最为良善的,况且隐岫宗避世不出,教出的都是翩翩君子,怎会有恶人?” 白望舒若有所思点点头,绕过白薇走了。 坏人通常有两种话术,一者我怎么会骗你呢,二者你怎么会骗我呢。 不怕骗子,说明她自己就是骗子。 白望舒长了大大的记性:“可我不想与你结交。咱们就此别过,若再鬼鬼祟祟,别怪我动刀剑了。” “且慢——” 白薇又伸手来拦,白望舒抬眼,唰地召出佩剑,湛蓝的长剑横在二人之间,映着白薇稍显僵硬的脸。 白薇缓缓退后两步,望着白望舒,又望着那佩剑,忽然换了一副神色。 那像是笃定了什么的表情,又藏有一丝狂喜。 白望舒虽御剑横在身前,却没由来地感到一股冷气。 “素闻隐岫宗有位望月仙君,体质奇异,冰肌玉骨。”白薇伸出两指,缓缓搭在那把剑的剑锋上,轻声道: “不想,真被我撞见了。” 且慢,这人怎么认出她来的?白望舒刚提起疑云,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到眼前这把剑上。 这剑锋末端,隐约刻了两个小字,寒蟾。 她当场僵化。原来不是统一发的飞行工具嘛?? 在这个亮剑如亮身份的地方,她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亮出了她寻霁峰长老望月仙君的剑。 为掩饰内心崩溃,白望舒厉声喝斥:“你做什么!” 这人要是再靠近,她就真的提剑刺过去了。 白薇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那人忽然张开袍袖,兜头挥出一袭香粉,白望舒猝不及防,掩住口鼻连连后退! 不好。她死死屏住呼吸,却还是吸入了些许。 这条小巷子相当偏僻,白望舒尾随白薇而来时,无非想给她个警告,叫她不要惹事。 没想到这笨蛋行径正将她自己推入了险境。 已知对方实力是合欢宗大长老的首徒,而她是个有一身长老级修为却不知怎么使的花架子,问,该如何脱险? 白望舒哪里能得功夫细想,那白薇向怀里寻出一缕花枝,点步掠身,扬手向她袭来—— 白望舒自知气力不够,收剑提灯,以燃昼灯结界相抵。 那花团锦簇的花枝不知是什么法器,铁鞭似的抽下来,燃昼灯结界虽接下了这一招,白望舒却感到体内灵力沸腾,被震得嗡嗡颤抖。 两侧瓦檐咯啦咯啦抖动,余威扫过,扑簌簌落下尘土。 尘土落尽,白望舒在曜金色结界内凝神盯着前方,警惕下一次袭击。 但对方的身影竟消失了。 白望舒眼睛在夕雾山受了毒障影响,根本看不清三丈以外的东西。 她费力瞧了一会,忽觉腿脚泛软,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地上。 “唔……” 怎么会……? 她这一软倒,结界便破了。 风声忽从头顶袭来,白望舒脊背瞬间冰透,她猛地举灯,试图重新建起结界,却已经太迟。 白薇从身后而降,死死扼住她的脖颈,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伴随着刺痛袭来—— 白望舒竭力挣挫,却抵抗不了无力感渐渐从四肢百骸升腾起。 那抹刺痛不是旁的,正是对方用一根针刺破了她的脖颈。 “仙君,你的内力,怎的竟这般虚弱?”意识渐渐模糊时,白望舒下巴被扳起,白薇在耳边兴奋低语,“老天不薄我,叫我捡到个顶顶稀罕的宝贝。” 白望舒则在心底哀怨: 老天薄她,叫她每次都沦落这种境地! 白薇撒的药粉效力十分强劲,白望舒的抗药性甚至没撑过两息,就绵软地垂下头,陷入昏迷。 白薇勾起唇角,一根根掰开白望舒攥着她衣襟的手指,对着这张素白的脸满意地端详。 “初次见你,我就觉不对劲了,寻常弟子,也配得这样穿戴?”她放肆地将手探入白望舒领口,贴着滑腻的皮肤下滑,试探她的心脉,“果然,你受了伤。” 她毫不避讳,扶着软倒的白望舒,凑近脖颈,发现白望舒颈下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呵。”联想起那个凶神恶煞的小姑娘,白薇冷了眼神。 但瞧一眼怀里乖软昏睡的白望舒,她心情又好起来。五指抚着微凉的脸蛋,挑弄般捏了捏,低笑道: “对不住了,朱砂妹妹,姐姐呀,要捷足先登一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后人乘凉 白望舒不知第几次在陌生的环境醒来,她恍惚一瞬间回到了夕雾山。 天旋地转,四下昏暗,周遭是潮水般的黑。她手脚里仿佛灌了棉絮,一丁点力气也使不出。 白望舒分毫没有犹豫,直接念动咒诀,召唤燃昼灯。 耀金色光芒瞬间点亮周遭,白望舒这才看清,她是身在一处窄小的床帐当中,而身侧竟直挺挺坐着一人,吓得她心神激荡,却叫喊不出声。 那人却无比敏锐,倏地睁眼,逆着光看向她。 看见她醒着,白薇十分诧异: “咦?” 白望舒被她这张脸逆光瞧着,更加惊惧,催动咒诀,试图操纵燃昼灯反击。 金光才缓缓流动起来,白薇忽然出手,徒手掐灭了灯芯。 “……!”白望舒眼睁睁看着燃昼灯的光熄灭了,叫喊不出的呼救淹没在喉咙里。 “小可怜,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醒了,”黑暗中,白薇裹挟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倾身压住白望舒,“采补可是很痛的,我原本疼惜你,还多下了依兰花粉的分量,想叫你多睡会。” 采补……? 白望舒隐约回忆起,这似乎是某种双修的法子。但采补通常针对的是体质特殊,被养来做炉鼎的童子们。 她又不是炉鼎,采补她有什么用? “怎么了,使不上劲?”白薇附在她耳边说话,还用手指卷着她一缕头发玩弄,“我本想你昏睡着,便把事做了,谁叫你偏偏这时候醒过来。” 她半真半假叹气:“那也就罢了,许是机缘如此,叫你清醒着尝一尝这交欢之礼的妙处,也未尝不可。” 白望舒不是傻子,听到交欢二字,心已经凉了一半。 可即便心中一万个抵触,她也没法从喉咙里扯出一丝声响。 白薇轻声哼笑一下,滑腻的指尖抚上衣领,开始剥她的衣裳。 “别怕,凭我的手段,只怕你还没痛,就已经先觉得快活了。” 去你的快活。白望舒目呲欲裂,黑暗中却也分不清白薇究竟在哪,她实在想抬腿狠踹这人一脚,奈何别说抬腿,她连抬胳膊都做不到。 “你处心积虑跟了这么久,就为这个……” 白薇一哂:“不然呢。” 她伏身,鼻息灼热,抚着白望舒的小腹,贝齿咬住衣带,不慌不忙拽散。 衣带一散,两侧里衣没了束缚,自然而然滑落下来。白望舒只觉身上一凉,光裸的皮肉接触空气,顿时起了一阵战栗。 她大脑空白,紧迫关头,实在想不出更多拖延时间的法子。 白薇稍微冰冷的手指抚上白望舒光裸的侧腰,白望舒心头剧震,灵流乱窜,一时急火攻心,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白薇动作一僵,迅速封住她几处穴位,将人抱起,揽在怀里呼唤: “你怎么回事?” 白望舒又急又痛,耳鸣嗡嗡,也听不清对方嚷些什么,她急于反抗,攥紧手指忍痛的同时,忽然发觉刚刚呕出的这一口血,竟意外消减药效,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 “灵息错乱,气脉虚弱……”白薇捏着她的脉,语气中焦急又诧异,“身居长老之位,怎会连灵流都控制不了?” 她抱着仍在虚弱往外咳着血沫的白望舒,眼底蒙上一层阴霾。垂首良久,缓缓从衣襟内衫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举起摇晃两下,单手启开瓶封。 “原是用不着这个的,但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我也不怕与隐岫宗撕破脸。” 她声音愈发轻,也愈发冰冷。 “况且我听闻,望月仙君在隐岫宗内……颇受冷待,就算将你采补至死,想来也不会惹上麻烦。” 白望舒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痛得头昏眼晕,她迷迷糊糊间,被人撬开了牙关,强行灌进苦涩的药末。 “唔……” 那药末苦得像是新抽芽的柳条,却又裹挟着一股热意,直烧着白望舒的喉咙。 她仿佛被灌进了一口火焰,整个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 砰!! 一声巨响横空破出,猝不及防,震得屋内两人皆是一抖。 一个黑魁魁的人影闯入,张望少顷,随后直朝床榻而来—— “什么人!” 白薇心中一慌。她寻的这处密室是船内久不经用的舵手房间,设下了极难破解的结界,竟有人能直接闯入? 那人影也不答话,周身扑过来一股清透的山野气息,顷刻间袭至床榻边。 眼前银丝骤亮,白薇不知怎么,脊背猝然冰凉。 她被迫放开白望舒,慌忙一个翻滚避开。 才刚躲了开,方才所在的位置就被银丝生生劈开,被褥床板一并断裂粉碎,羽絮纷纷扬扬飘起—— 绛紫色魂火随那银丝展开之处飞旋而出,照亮眼前事物。 只见一高挑的黑衣女子沉沉立在床榻前,手中翻花绳似的持着一团银丝,根根雪亮,泛着比刀剑还瘆人的寒光。 但这寒光也远比不上她耀金眸底的寒意更可怖。 周身绛紫色魂火仿佛听她调遣,忽悠悠飞向屋内各处,依次点亮油灯,将屋内情形照得一览无余。 白薇方才那一躲,躲得急,滚出太远,倒叫这黑衣女子横在了床榻前。 一息之间,两人的位置来了个微妙的调换。 白薇不傻,眼前人的修为是远超于她的,她一点也不想为了个还没吃到嘴的炉鼎把自己赔进去,遂草草理了理衣衫,拱手道: “这位道友,这得天独厚的月华之体是我先寻着的,你一言不发便进屋抢人,好说歹说,要自报个家门吧?” 黑衣女子缓缓掀起眼皮,眼底怒意中多出一丝轻蔑。她唇角微翘,勾起个冰冷的讥笑: “问我的名号,凭你,也配?” 说罢,手指轻抖,咻一根银丝便缠上白薇的喉咙。 “……!!” 女子动作快到叫人根本没法看清,白薇连反应机会都没有,就被扼住了命脉。 “你——”白薇性命悬在对方手中,喉头一滚,改了口风,“你何必如此咄咄相逼,我堂堂合欢宗清漪长老座下首徒,倒也不缺这么个炉鼎。你想要,给你便……” 女子突然勒紧银丝,白薇的话梗在喉咙里,细嫩的脖颈立时冒出血珠。 女子的脸凑近,幽暗紫光下,一对清俊又不失英气的瑞凤眼盯着白薇,后者大气不敢喘,可定睛看过片刻后,徒然大惊: “你……是你!?” 眼前模样黑发金瞳的清俊女子,分明长着一张与白望舒身边那小女孩一模一样的脸,连眼底的杀意和轻蔑都一般地相似。 白薇的话凝在喉头,半天吐不出。 “你方才说,炉鼎?”女子的目光微微后侧,落在已经昏死过去的白望舒身上,末端柔软几分,声音却依旧透着冷意: “这人,是我的。”她一字一句,每吐一字,周身都放出多一分的威压,压迫得白薇渐渐站不住。 “我连根手指都还没碰,你倒料理干净,先享用上了。” 朱砂眼底掠过一抹狠戾: “合欢宗首徒?呵,你便是个宗主,我也杀得!” 她话音才落,白薇双目圆睁,等候多时的一袭香粉迎头撒下—— “小妖精,叫你口出狂言!” 迷幻的香粉纷纷扬扬落下,朱砂略歪着头,纹丝不动,目光随着那香粉微微晃了晃,旋即露出个轻蔑又疑惑的眼神。 “所以,你就是用这个下作法子,在那小巷里劫走了她?” “你,你究竟是什么来路……”白薇被扼住喉咙,唯一的反制手段也无用。 眼前这黑衣女子绝不是普通人类,一身妖气,显然是修为逾越上千年的大妖怪。 白望舒,隐岫宗七位开山长老之一,身边竟带着个妖。 白薇心念交错间,连咬住这把柄,去敲隐岫宗一笔都忘了。她只知,眼下自己怕是真要丧命于此。 朱砂盯着对方慢慢变作紫红的脸,唇角勾起森寒笑意。 她似乎终于失去耐心,手上力道一收,银丝瞬间绷紧,根根没入血肉。 白薇眼球爬满血丝,瞪大眼哽咽出“呃”一声,垂下头,不再动弹。 眼见这胆大妄为的狂徒已不再动弹,朱砂松开手指,让她向后瘫倒,随后跨过那人的身体,走向白望舒。 榻上的人情况不容乐观,急火攻心呕了血,又被灌了不知名的粉末,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眉心锁得惹人怜惜。 朱砂不自觉放轻动作,贴着榻边坐下。 她神情凝重,捏住白望舒的手,后者立刻得了安慰一般,紧紧攥住。 “……这般没长进。” 朱砂盯了半晌,俯身将白望舒抱起,让她趴在自己肩头。 人是软的,热的,异香扑鼻的。 那滚热的脸蛋就埋在朱砂肩窝,短促的鼻息轻轻抚着她脖颈,掠起一阵阵酥痒。 朱砂垂下眼睫,一时呆坐。 她知道这是什么下作的药,她也知道,少不得,是要做了那事才能解。 这堪称是天赐的机会,心上人情潮难耐,又昏昏沉沉,无论她做什么,白望舒醒来都不会记得。 但,她不想。 这样被迫的,不清醒的,非自愿的。 像是偷来的亲热。 她就这样执拗地抱着一怀软玉温香,任其被情药推搡得扑簌簌发抖,却连嘴唇都不肯碰一碰。 白望舒虽中了药,却也很是乖顺,不嚷不闹,伏在朱砂肩头,细细喘着,一声不吭忍着难受。 她这般隐忍,反倒叫朱砂心底更加一片酥软。 终于,她扳起白望舒红透了的脸蛋,五指抚弄,喃喃细语: “好姐姐,我换个法子帮你,好不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绸锦与清蜜 将白薇遍身物件搜刮一空后,朱砂将她反锁在这间许久不用的舵手房间,抱着白望舒,扬长而去。 她最终也没下手杀掉白薇。 一则,她确实没必要因一时冲动暴露身份,二则……朱砂低头瞧一眼乖顺睡在自己怀中的白望舒,心底软得不成样子。 若是杀了白薇,也会给她留下祸患。 朱砂将人抱着,一路回到上层客房,锁门,落结界,一气呵成。 怀里的人也终于到了极限,受不住似的难耐扭动,断断续续的嘤咛,伴随痛苦喘息从喉间溢出。 朱砂磨蹭脸颊以作安抚,旋即飞快将人放到榻上。 她解下白望舒已不剩什么的衣衫,让人先靠着绣枕歇息,才去打了一盆水,浸湿干巾,给人擦洗降温。 白望舒生了一副极漂亮的脊背。 她皮肉单薄,皮肤苍白,薄薄一层覆着骨骼,触手如婷婷美玉,温润细腻。 朱砂手拿布巾,动作虽是在擦背降温,眼睛却已不由自主向下滑,从那对弯月般的腰窝上,滑向更引人遐想的地方…… “唔……” 白望舒微糯的低哼恰合时宜地响起,朱砂动作下意识滞住,喉咙滚动一番,咽了咽口水。 咽过以后,又腹诽自己窝囊。 她是个妖,妖向来纵情恣意,不拘小节,夕雾山里那些小妖怪们,一向都随着性子与人交欢或交好。 今日跟猫儿亲昵,明日就去摸鹿儿的角,后日又与小鱼儿甜甜蜜蜜腻在一起,快活交缠,扑腾起一簇簇水花。 只有朱砂从未碰过。 或许是因她被囚于夕雾山,与旁人心境不同,无心花前月下。 也或许,是为着受了她母亲的影响。 母亲尊为妖王,却从始至终,只有蛱蝶一个爱人。 至于白望舒…… 朱砂缓缓放下布巾,不顾水渍未干,从背后环抱住她。那对蝴蝶骨微微地硌着她,却又弧度美好,令人想将双手放上去,牢牢握住。 就像是握住了白望舒那不存在的翅膀,叫她,哪里也去不了。 “嗯……热……” 药效非但没有减轻,似乎还越演越烈了。 湿热,潮闷,战栗,种种如此,密不透风地围着白望舒。擦洗几下仅是杯水车薪,不过片刻就被她滚热的肌肤蒸发。 朱砂看着眼前昳丽得惊心动魄的人,忽觉口干舌燥,小腹像有一团火在烧。 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大脑不受控制地想,手一面环上白望舒的胸脯。 洁白如新月的丝绸自朱砂手中徐徐织就,少顷,一条数米长的素色绸缎出现在她摊开的掌心。 她将绸巾打了几个结,咬在口中,缓缓倾身拥住白望舒。 对方神志迷离,乖顺得不得了。 朱砂本来都要上手爱抚了,一瞧白望舒的神情,忽然又钻起牛角尖。 “姐姐,”她轻声呼唤,想将怀中人唤醒,“你睁眼瞧瞧,认得我是谁么?” 白望舒昏昏沉沉,只知朱砂身上沁凉舒适,迷迷糊糊想往那处怀抱里贴,哪里答得了她的问题。 偏生朱砂眉毛拧起,更气了。 这人如此顺从伏贴,难道以为,榻上与她亲昵之人是白薇吗? 简直岂有此理。 “不许睡,你不说出来我是谁,我便不……”话到一半,朱砂噎住。 她总不可能真的因为白望舒神志昏沉,认不得人,就这般残忍地将人晾着。 可是…… 朱砂心里上下打鼓,天人交战,正待咬咬牙,糊里糊涂顶着白薇的名头把事做了,忽然怀中人唇齿间溢出个名字。 她听了,顿时呼吸滞住。 “你,你说什么?” 那软玉温香伏在她胸前,瑟瑟一抖,复道: “……朱砂。” 两个字,轻得像天地间落下的第一抹微雨,又黏糯缠绵,丝丝连连,牵动朱砂一整颗沉寂的心。 原是怕的,不曾想,她竟真唤了自己的名字。 她情不自禁,低头吻住白望舒的额发。 嘴唇触到柔软青丝的一瞬,电流窜遍全身。 朱砂心神恍惚间,忽然想起她尚在蛱蝶神识内孕育时,隐约感受到的场景。 那时,她尚未成形,只在蛱蝶神识内浮浮沉沉,如同身在凡人女子的胞宫。只是所感所见,都与母体共通。 那一日是夕落,满天红霞,染透了夕雾山下的夕若池。 满池波光粼粼前,两个女子并肩而坐,一个环着另一个,亲吻了对方的发顶。 她们的手相握在夕辉下,云雾般的发纠缠着,渐渐不分彼此,不分你我。 她听见蛱蝶那时满怀期冀地问,倘若她们能有一个孩子,该是什么样子? 那对她没有过一丝温柔神色的妖王母亲,此刻却将眼里的柔情化成了水。 她说,只要像你,都是好的。 然而这样的场景,却因朱砂的到来,再也不会有。 她倏而被刺痛,徒然醒转,大口呼吸。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了母亲对她的恨。 一个是爱到无法自拔的心上人,一个是毁了这一切的孽种。 此时此刻,彼时彼处,设身处地而想,若失去了爱人的是她,她的恨意比起她那为王的母亲,只会不减反增。 朱砂情难自抑,怔怔的,落下一滴泪。 双臂不由自主地,紧紧环抱住白望舒清瘦的身子,怀中人却忽然一哼,软声颤道: “别……好痛……” 朱砂一顿,手上忙松了几寸,定了定心神,去瞧白望舒的脸色: “姐姐,你……可是略略醒过来了?” 坏了,叫她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现下人清醒了,到嘴的小蝴蝶飞了。 白望舒不知是否彻底清醒,她伏在朱砂肩头,两手搭着她肩膀,喘息微微,眼睫轻颤,脸颊旁一缕乌发随着呼吸吹拂,轻轻摇动。 屋内光线稍暗,加之白望舒神志昏沉,她并没有看清眼前人有何不同,只当是朱砂及时赶来,吓走了白薇。 “储物镯里……有个青瓷瓶。”她身下热的发软,每说一句话,都觉小腹酥麻得要命,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拿给我……” 朱砂哦了一声,从白望舒细瘦的腕子上摸到储物镯,撸下来,面不改色放到身后的圆桌上。 白望舒:“……?” 她愣了愣,忍着麻热伸手去够,胳膊也被朱砂挡了回来。 “你——” “姐姐,那药,不顶用的。”朱砂推着她躺回榻上,垂手拉起床帐,将二人笼在一片暧昧的昏黄中。 “你既然有抗药性,就是那一瓶都吃了,也缓不了多少。”朱砂慢条斯理握着白望舒的脚踝,目光一动不动,定定的,望着后者绯红潮热的面庞。 半晌,轻声道: “你瞧,我手里这绸带,可合适?” 她话语说得极委婉诱哄,白望舒现下既然清醒,要做什么,总得让她点头允了才是。 可白望舒却没有想到那一回事上去。 她呆呆地望着暖光下,朱砂清俊的面容,意志昏昏,一时竟没有发觉对方哪里怪异。 十五六岁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了个模样清艳的貌美女子。 但那张脸实在太有特色,堪称是原封不动地放大,导致白望舒并未察觉不对。 她望着朱砂骨节分明的手里,那条打了许多结的丝绸,稍显困惑。 不吃药,那要怎么缓? 难道用这条丝绸把她勒昏过去,然后硬生生挺过一夜吗? 朱砂不知为何,噗的笑出声来。她薄薄的唇角蕴着笑,举起那截丝绸。 “姐姐,别怕。” 她说着别怕,手上动作却毫不留情。 那绸带一拉动,白望舒便顿时酥倒,哭得喘不上气。她连一句求饶都还没出口,脑子里已经嗡嗡乱炸,完全无法思考。 只得伏在朱砂肩头,哑着嗓子哭嚷。 床帐后人影交叠,扑簌簌颤抖,莺啼燕泣。 直至烛泪燃尽,天将明。 * 碧玉饭清香扑鼻,片皮烤鸭油浸浸勾人馋虫,番茄炒蛋醇香酸甜……饭菜香丝丝缕缕交缠在一处,诱着白望舒下床享用。 她捂着鼻子,盖着被,浑当作没闻见,窝在床榻深处一动不动。 没脸见人了。白望舒绝望地想。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蠢兮兮跑去捉人,结果被反杀,一把香粉甩晕,险些被当场采补至死。 死了或许还体面些,不曾想又被朱砂给救了,两人阴差阳错颠鸾倒凤……简直不知天地为何物。 回想起昨晚,白望舒脸颊发烫,手指发抖,又羞又恼地将被子盖过了脑袋。 虽说其实并没做什么,颠鸾倒凤的也只是她一个人,但……朱砂可是在近旁看了全程啊。 她这般不端庄的模样被人瞧去了,今后,今后该如何自处…… 喂喂,天道在吗,麻烦降个雷劈死她罢。 “姐姐,你再不起,米粉的汤就干了。”朱砂掀开帘子,蹭上床榻,亲亲热热来唤她,“厨司今日有新花样,龙井茶粉搓出来的软酪,还是红豆馅儿的,你不起来,我一会全吃了。” 白望舒其实醒得很早。 她还没睁眼就听见朱砂轻手轻脚忙活,鼓捣各种吃食往屋里送。 说实在的,不如把这桌东西凑一凑,给她摆个席。等天道给她劈得外酥里嫩直掉渣了,刚好凑一桌送别宴。 她想到这,听见朱砂的声音忽然一转,稍显愧疚和拘谨: “另外……我方才想着,洗一洗你昨儿换下来的小衣。” 白望舒竖起耳朵,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就不小心搓破了。” 噔,噔,咚。 白望舒两眼一黑,栽回被窝——已经颜面尽失了,竟还要让她真空见人。 人怎么能走霉运成这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祸起鲛人隰 她一声哀叹,忽然后腰抚上一双柔软的手,用正合适的力道揉按她侧腰。 那掌心的温度并不如何烫人,白望舒却仍觉着一阵阵灼热。 她推开朱砂的手,别扭地低下头。 “别弄了。” 朱砂在她身后眨眨眼,俯身欲贴上来,白望舒登时烫着了般,一骨碌爬起,往榻里缩。 边缩边眉心紧绷: “做什么?” “不做什么呀。” 朱砂学她的样子拧了拧眉心,旋即咧嘴一笑: “姐姐,你怎么老是防贼一样防着我,我难道不是个好孩子吗?” 她今天扎了两个水灵灵的包子头,剩余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侧,乌黑乌黑,衬着今日新换的一件月白色上衣,煞是鲜亮惹眼。 瞧着倒是很乖顺,可白望舒绝不会忘了昨夜,这看似乖顺的人是怎样替她“缓和药性”的。 昨夜……实在太过了,稍一回想,她小腹还阵阵酥麻。 “你,天热,别这么贴着,”白望舒推开朱砂的脸,按下心中异样,动身下榻。 下到一半,她才终于想起忘了件要紧事,回身揪住朱砂: “那个白薇呢?你昨日来……来寻我的时候,她没有在?” 朱砂一脸无辜:“不知道,没见过,白薇是谁?” 白望舒一噎。她给忘了,朱砂并不认得白薇。 “就是那个,你来寻我的时候,跟我……待在一起的,”她口干舌燥,尽力避开有歧义的形容词,“没干什么好事的……那个……” 越说下去,记忆越发不堪地躁动,白望舒张了张嘴,说不下去了。 她像一只熟红的虾子,攥着衣摆,噤声不语。 朱砂于是施施然地,歪着头,悄声又问了一遍,眼底的光意味深长: “姐姐说的,是谁?” “……”白望舒一咬牙。 这个坏家伙,故意的! 她涨红了脸,看朱砂在一旁笑嘻嘻,又气又恼,愤愤拍了下床铺。 朱砂笑得更加不得了,捂着肚子倒在榻上: “姐姐拳头攥那么紧,我以为是要锤我,原来竟对着床发脾气。” “混蛋!” 白望舒终于忍不住,扯过被褥盖了朱砂一头一脸,让她独自在榻上闷声闷气笑去。 “好姐姐,你这是谋杀亲……” 白望舒甩过眼刀: “说什么?” “没,没什么,”朱砂掀开被子,捂了这一会,幼白的脸蛋蒙上一层薄红。她讨巧卖乖似的笑笑,摇晃白望舒胳膊: “那个坏女人,一门心思扑在姐姐身上,没留神背后,我一棍子敲晕她,丢到船舱里去了。” 瞧她一脸骄傲,白望舒却捏了把汗。 她隐约记得白薇当时下了狠手,说什么,就算将她采补致死,也不会怎么样。 连宗门内坐镇长老都敢杀,倘若朱砂不慎被发现,必定也难逃杀身之祸。 她收敛神色,肃然道: “下次,万不可这样了。你又没有修为傍身,遇到危险只管跑就是,怎么能孤身一人来寻我?” 朱砂也不嬉笑了:“我不去,难道叫姐姐就给她害了吗?” “这回是你侥幸,你就没想过,万一被她发现,连你也都活不了,你……”白望舒话到一半,被朱砂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神色晃住。 她再去瞧时,却又寻不见了。 朱砂笑了笑,走到她跟前来,低眉顺眼。 “姐姐莫恼,下回,我听你的就是了。” 她态度一软,白望舒反倒不好意思了,人家一腔孤勇闯了进去救自己性命,反而落得一顿数落。 她最终抬起手腕,不轻不重在朱砂鼻尖上弹了下。 “吃饭罢。” 朱砂噗一声笑了,黏糊糊缠上她胳膊,小牛一样地撒娇。 两人坐到饭桌前,该凉的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朱砂自告奋勇,提着食盒去厨司热一热,白望舒在桌前等她的功夫,翻出储物镯内的地图,摊开在餐桌前。 走走停停,已经途径七站,按照路线,再走上两日,就能抵达仙都。 她们如今在仙都边界,可谓走得风平浪静,一路上连个浪头都没遇见。 白望舒想了想,在那些微泛黄的地图上找了找,并没找见隐岫宗。 因为,她们那座寻霁峰其实是移动的。 整个宗门藏在云里,只有本门弟子在心脉处会藏有指引,旁人想来隐岫宗,若无没有本门弟子引路,是不万可能抵达的。 白望舒抚着那份地图,眼睫垂下。 书中方寸天地,真到了其中,竟也是这般广大。 她一时定住,呆呆出神。 记得天道说过,她有一位终将堕入邪道的徒弟,若不悉心感化,最终会为祸苍生,连她也在劫难逃。 白望舒皱眉不解。 既然如此,她一个徒弟都不收,不就好了? 过几日赶回寻霁峰,刚好能参加拜师大典,到时,她只管看个热闹。要是有人拜她,就一概拒绝,不过多半没有人会拜她吧…… 不说修为多少,单看精气神,也明显是江净秋等人更蓬勃些,自己么,一瞧就是个病秧子,脸色苍白,走几步就上喘。 入仙山是求大好前程,若拜了她,那可是在起跑线上就大大地栽了跟头。 沉思间,朱砂热好饭食回来了。 两人在桌边摆开吃食,终于吃上了这顿安稳饭。 白望舒先盛了小半碗酒酿汤圆,小小咬一口,又甜又醇的内馅儿流出,酒香四溢。 她近来常吃这个,喜欢得紧,一日几个口味不重样。 朱砂也跟着尝过一口,进到嘴里,砸吧砸吧两片嘴唇,眉心一蹙,问怎么没什么味道。 “姐姐,”朱砂忽然开口,“我方才路过甲板,那有几个修士在闲聊,穿的衣裳颜色怪怪的,黑不黑蓝不蓝。” “他们说附近有一处鲛人隰,想在半途下去探探,要寻,嗯……” 她一时想不起名字。 白望舒根据她说的模样,回忆一番,道: “你见着的,应当是傍水而生的宗门,沧澜阁。阁中只收水灵根或变异冰灵根的修士,因此门人数量始终不多。” “喔,还蛮挑。”朱砂稍显不屑,“他们要那么多水干嘛?养鱼吗?” 白望舒看她一眼: “不错。” “还真是啊?” 白望舒继续道:“沧澜阁有一镇宗神兽,形似巨鲲,有半座山那般大,据说已经存活了上万年。修士借神兽吐息修炼,神兽借修士的水灵力将养自身,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依存。” 朱砂听了,却不以为意: “那么大个的家伙,不去江河湖海里闯荡,却还要依赖这些小人儿,囚于方寸,活得好没意思。” 她说着,夹了块鱼肉,忽然哎呀一声: “我想起来了,他们说要下去寻鲛珠!” 白望舒一听,神色微变。 鲛珠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但获取的方法极为残忍。 那是鲛人族诞下的子嗣后代,蜷在一颗半透明的湛蓝色珠子中。珠壁单薄,那小人鱼的模样能瞧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发丝都根根分明。 白望舒这般清楚,是因为在隐岫宗的贺岁宴上见过。 那一盘鲛珠足有七颗,奉上来,每位长老各一颗。 修仙者食用可得三百年修为,凡人食用则可益寿延年。 “修真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鲛珠一则,说稀奇也不稀奇,不过,那种东西,能别碰就别碰。” 白望舒冷了脸色,搁下筷子。 贺岁宴的那颗鲛珠,她并没吃。 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一个活生生的鲛人就蜷在其中,鲛人族又生来刚烈,必会为保护孩子殊死搏斗。 看似是有些稀罕的滋补品,实际来路处处是血流漂杵。 她将那颗鲛珠送到了后山镇宗神兽的巢穴,虽不能助它正常孵化,但至少,借神兽吐息滋养,能暂且维持这个形态。 朱砂在一旁眨眨眼,自己搬着椅子,嘎哒嘎哒挪到她身边,贴着她悄声道: “姐姐,你不高兴,我去使个法子,叫他们下不了海。” 白望舒微微睁大眼:“什么法子?”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飞快改道: “才说了不许你胡来,又忘了?” 朱砂哪会不清楚她的心思,熟练地先做安抚,再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一番。白望舒脸色渐渐由沉转晴,却又稍显担忧。 “会不会,太不斯文了……” 朱砂毫不在意,一拍胸脯:“无妨,包我身上,姐姐只管等着瞧就成。” 白望舒瞧她那副娇俏模样,心下无奈道,果然人干起坏事来,都是不怕苦不怕难的。 她舀起碗里最后一只酒酿汤圆,喂进小姑娘得意洋洋撅起的嘴里。 * 入夜,海天一色,唯余漫天繁星闪烁,指引着前路。 海与天的尽头彻底交融,星子倒映在海中,随浪头荡漾,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银。 白望舒披一袭水绿色外裳,倚着个绣枕,在窗边看海。 她很怕水,但也很痴迷大海。 不为人知的海底深处不知有着怎样的奇境,又或是何种避世不出的仙兽灵怪,想一想,都觉得心头悸动。 她浸在微凉的,腥咸的海风中,沉沉吐一口气。 整日窝在无妄斋的茶花小筑里,确实错过了好多风景。这一路,上天入海,可真是叫她给瞧遍了。 白望舒从前就发觉,她就是那种出门前哭天喊地不愿走的人,真出来了,又疯玩得比谁都厉害。 说实话,这几日过得太舒坦,她全然忘了前几日被小猫们追杀的慌乱,浸在这样惬意的夜风里,都有些不想回隐岫宗了。 哗啦。窗外忽然响起咕噜噜的气泡声。 白望舒不经意低头瞥一眼,海浪里好像飘着两颗白球,微微有些发黄。 是哪家孩童的玩物掉下去了? ……不对。 白望舒又瞥一眼,倏而整个脊背僵住。 那不是球,是浸在海浪里的,一双黄澄澄的大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大鲤子鱼啵巴乱蹦 白望舒与那双眼对视,全然没发觉自己连呼吸都凝滞了。 她心脏狂跳,足尖仿佛焊在了地上。 身后九步以内的床榻上,朱砂就睡在那,她却没有办法叫醒她。 突兀的恐惧牢牢锁住她的喉咙,叫她半个字都吐不出。 那对死气沉沉的眼,足有蒲扇那么大。眼神中带有海生动物特有的冷寂和空洞,一错不错,微微扬起,只盯着白望舒。 仿佛下一秒就会腾跃而出,一口吞掉白望舒的脑袋。 船仍在行进,船身在浩瀚大海中央摇摇晃晃前行。浑不觉那扁舟般的小船下,一条庞然大物正虎视眈眈,暗中窥伺。 二者一上一下,对视良久。 白望舒快被这潮热的僵持感溺毙了。 她极小心地换了口气,变故却在刹那间仓惶而至—— 血腥味像突然爆开的水球,猛烈窜进白望舒鼻腔;天地间徒然色变,两侧船舷咯吱咯吱抖动,下一刻,一张暗绿朽烂、毛发脏污纠结的人脸猛扒住船舷,两条滑腻黝黑的手臂死死扣住窗棂! 砰! 白望舒人还没反应过来,肌肉记忆已先一步触动,一道灵流射出,将那怪物爆头,射落下去。 是什么,水鬼?还是水妖? 白望舒气息紊乱,握着灵流激射后发麻的手腕,探头往下看。 这一看,不如不看。 黑暗中密密麻麻散布着魁影,一张张蓬头垢面的绿脸孔面无表情,一双双漆黑油亮的手臂在月色下灼亮,它们行动僵硬,却移动得飞快…… 数不清的绿脸怪物,在往船上爬。 白望舒一口气堵在喉咙,险些上不来。 她望望远方天海交接处模糊的一条细线,绝望地咬住下唇。 怎么就这么招妖怪稀罕啊…… 她深吸一口气,高举双臂,宽大袍袖滑下,露出两截素白手臂,灵流汇聚到指尖,雾气般的金辉旋转凝现,燃昼灯缓缓召出在掌心。 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绪不宁,光芒忽闪忽闪,在腥咸的海风里飘摇。白望舒沉着脸安抚它几下,双指并拢,向其中注入自己的一缕灵息。 船舷之下,怪物攀爬的声响悉悉索索,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人的头皮。 “真是……” 白望舒孤身立在窗前,单手持灯,瞥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怪大军。 她薄唇轻启,念出有些颤抖的敕令: “烛照,净灭。” 轰一声,白光灼眼。 燃昼灯转出残影,同时放射出千万道金辉,每一道都化作了实质,锋锐无极,如同一台绞肉机,横扫一片,刀刀入肉—— 哀嚎声不绝于耳,腐臭的血腥气更是越演越烈。 半扇船舷的水妖全部被清扫下去,纷纷扬扬落进水里时,已是断肢残片。 这一招极耗心血,白望舒前几日才琢磨出来,一直没地方施展。如今上手试过才知,简直是两败俱伤的法子。 她心脉震动,一口腥甜滚向喉咙,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同时双手一合,数万道金辉轰然合成一束,光芒直达海面,浑厚盛放,照彻周遭几里的海域。 再使第二下,白望舒也许会撑不住,但这是大海中央,倘若不速战速决,叫这些水怪乘机破坏了船,那他们就再无生还之地了。 她咬牙低喘,强忍着喉咙口欲喷涌而出的血,将那金光凝成的凶猛利刃对准海里一直按耐不动的两颗澄黄的大眼。 她不清楚这种庞然大物的要害在哪里,但眼睛,应当是所有生物通共的薄弱处。 一击若不能毙命,也会重创。 金光缓缓对准两颗眼球中间,眉心位置。那怪物却竟然避也不避,眼都不眨一下,岿然不动,分毫不惧。 它不闪躲,白望舒也更加不能退缩。她用了十足十的灵力,现下气血翻涌,濒临极限。 倘若萌生怯意,这怪物定然要疯狂反扑,那时…… “烛照,净……” 颤抖虚浮的敕令在最后一字吐出前,白望舒忽然被重重扑倒在地。 她施法被打断,翻涌多时的一腔血猛地涌出,呛了一前襟的鲜红。 “你做什么!” 耳鸣嗡嗡不止,胸腔火辣辣地灼痛,意识浮沉间,朱砂的声音劈开混沌,直袭她耳畔。 白望舒抬头,有些充血的眼睛看见朱砂蹲在自己身前,满面焦急嗔怒,嘴一张一合,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她还未张口回答,船身突然开始缓缓晃动,随即像乘在了颠簸的牛背上,晃动一阵激烈过一阵。 简直像要生生将这船摇散架了。 白望舒忍着血腥气,哑声向朱砂告知船下存在的巨物。她耳窝潮湿,似乎被灵流反噬逼出了血,已经听不见声音,只能见到朱砂双唇张合,随即伸出手要抱她。 但船身紧接着一个猛摇,两人错开,齐齐滚落向房间一侧。 仓促中,朱砂一把揪住白望舒,将人的脑袋死死护在怀里,同时另一手射出蛛丝,缓和撞击的势头。 “咳,咳,”白望舒还在往外咳着血沫,嘶哑道:“别管我,你想法子……坐小船。” “胡说八道什么呢,它吹口气就能把小船掀飞,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 朱砂趁着摇晃的间隙,掏出丹药来,塞一小把在白望舒口中,挟着她咽下去。 随后将人背起,一脚踹开门,顶着狂风往备用舱跑。 船上已经乱作一团了。 本就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读书人,见此恐怖景象,更大呼小叫抱头鼠窜,仿佛下一秒就要进妖怪的肚子一般。 朱砂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揪住个乱窜的秀才,喝道: “去!把底下船工休息舱的门凿开,里边有个修士,让她火速滚出来拿上法器来帮把手!” 那秀才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原地不动。 朱砂二话不说,一个嘴巴抡出去,骂道: “快去!” 骂得那秀才如梦初醒,哭嚎两声,忙不迭地去了。 海上乌云密布,水生妖若道行深,也能呼风唤雨。现下风已经来了,雨也不会远,若真倾盆地下起来,这船还没翻就先被淹了。 朱砂恨恨啐一口,背着白望舒直奔备用舱。 一波三折抵达舱门口,船的摇晃已经相当恐怖,海水黑乎乎地直往里灌。 舱内却传来争执声。 朱砂无暇顾及其他,一脚踹开门,却见里边几个沧澜阁修士正剑拔弩张。 这几人急赤白脸,见有人闯入,目光皆聚向这里。 朱砂微微喘气,扫过他们几人,视线最终落在中间那人手中的一颗半透明珠子上。 珠子中间睡着个粉面桃腮的蓝发小鲛人,那正是一颗鲛珠。 她嗤笑一声:“避水丹没了,还能想法子下海,为了这劳什子,诸位可真是锲而不舍。” 即便如此情形,有几个修士脸上仍是动了怒色: “——是你这厮偷了我们的避水丹?” “师兄,莫与她争辩这个了,我们尽快舍了这祸根,御剑离开罢。” 为首的男修士推开劝他放弃鲛珠的师妹,五官刻薄到扭曲。 他上下打量一番朱砂,继而召出佩剑,瞄准舱内摆放的小船,一剑下去,劈了个对半! “师兄,你!”师妹大惊失色。 “小妮子,敢在沧澜阁头上动土,也该试试自己几斤几两。”为首的修士向朱砂恶笑一阵,揣好鲛珠,不耐烦地转过头对师妹道: “你个糊涂蛋,好容易取得这么个宝贝,你以为是那么好还回去的?” “况且,这风浪根本不是因我们摘取鲛珠而起,这些人命本该绝,关我们何事。走。” 他率先御剑腾空,径直撞破舱门,飞入风雨之中。 朱砂冷眼看着其余沧澜阁修士跟着他们大师兄飞入雨幕,一言不发。 只在那位小师妹踟蹰着想追赶时,出手拦住了她。 “对不住,我师兄他——” “免了,”朱砂冷冷打断,“想活命,就别御剑。” 说罢,她丢下那人在原地茫然无措,背着白望舒靠近那搜断裂的小船。 她先回过头,确认白望舒是昏死过去了,才伸出手,在船板断裂的地方缓缓悬空滑动。 剔透柔软的银白色丝线蠕动着钻出掌心,将断裂且参差不齐的船木慢慢缝合。 小师妹看见这一幕,惊呆在原地。 但她很快被外面风雨中传来的撕裂声和惨叫吸引注意。 外边的血腥气更浓了,仿佛天上下的是血雨。 朱砂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心用蛛丝缝补好船板,便单手拖着完好如新的小船,一步步绕过那师妹,走入风雨中。 擦肩而过时,她扔了句: “还能坐一个,想走就跟上。” 师妹一愣,连忙摆手:“不不,我会御剑,你带个凡人坐吧。” 朱砂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说了,别御剑。” 她话音刚落,雨幕里凄惨的叫声徒然由远及近,沙哑哀嚎。 小师妹脸色一变,慌忙追了出去。朱砂冷眼看她焦灼的模样,背紧白望舒也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近乎将海都下作了天。 雷电怒闪下,可怖的景象一帧一帧变幻:一只山头大小的巨乌贼矗立在天地间,两只黄澄澄的大眼仿佛两轮月亮,纠缠弯绕的触手伸向四面八方,将御剑飞行的沧澜阁修士们尽数缴获。 离船舷最近的,绞缠的触手中间,卷着半个仍在蠕动的蓝衣修士身体。 上半身,只剩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肢体却早已消失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不残血不会玩 白望舒在一片湿冷中醒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水中的巨物终于出现,遮天蔽日,挥舞着数不清的触手,漫天劈打绞杀。腥甜,腐臭,铺天盖地的异味席卷在海风里,压得她喘不上气。 雨水淋透了她全身,也浇息了她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波动。 她深切感觉到,自己此刻真的形同个废人了。 “放我下来……”她无力攀附着朱砂的肩膀,试图让对方放开自己,不料朱砂听了,冷冰冰回过头,毫不客气地捏住她的下巴。 “姐姐既醒了,就老实趴着,再说这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这个小混蛋……白望舒没力气争辩,更没力气挣扎。她略略抬头,望向漫天阴雨,心道,这一次,许是真的逃不了了。 似是被她的绝望浸染,朱砂微微侧过头,一扬下巴: “想什么呢?” “想……连累你了。” 嘈杂的雨里,朱砂轻轻笑了下。 她不知哪里来的这股云淡风轻的勇气,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皱眉。 白望舒瞧着,其实很是钦佩。 但钦佩归钦佩,自责却是撇不开的。 她答应带朱砂离开夕雾山,去往人间。现下,却要食言了。 倘若当时朱砂遇见的是江净秋,是玄羽门,亦或是随便什么路过的修道人,下场或许都比现在跟着她要好。 她谁也保护不了,还连累旁人为自己涉险。 朱砂忽然抬头,捏住白望舒的掌心,语气轻快,又带些莫名的郑重: “姐姐,我们做个约吧。” “什么?” “今日若能活着出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白望舒心头沉寂,根本想不出还有生还的可能。但她还是问: “是什么事?” 朱砂恣意一笑:“不管什么事,你都得答应。” 那神态,那腔调,仿佛在春和日暖的杏花林下,借顽笑许下一生的诺。 白望舒遍身湿冷间,无端生出一股暖意。 那怪物蓬勃的触手已经近在咫尺,蓝衣修士仅剩的尸骨被绞做齑粉,零落成泥。 它挥起一条峰脊大小的触手,粘连起无数水帘,在半空画出一道诡异的水幕,腥气扑鼻,横空挥劈而下—— 霎时间,全部的雨滴仿佛凝结在空中,时间顿止,万籁俱寂。 白望舒捏紧朱砂的肩,在这恍惚止息的万物间,轻轻点头。 “好,”她声虽轻,但一字一句,声声入耳,“我什么都答应。” 轰————!!! 这一击,整艘船往水里重重一沉,又被海浪拖着猛然浮起——主桅杆发出不详的喀啦声,没撑过三秒,摇摇晃晃,从三分之二的位置断裂开,缓缓向一侧倾倒。 大船从受击处寸寸劈裂,幸存的人们四散奔逃,却根本无路可退。 木屑与水花一并纷飞,黑漆漆的海水漫入船舱,开始吞没这艘已经断裂的船。 而摇摇欲坠的船帆下,朱砂背着白望舒飞快移动。 白望舒再次见识到了朱砂异于常人的恐怖体力。 漫天风雨浇打,脚下的甲板倾斜,更别说还有陆陆续续飞来的桅杆残骸。 朱砂矫健得像是久战林野的猎豹,跳爬闪转,没叫一丝木片儿沾身。 她们身侧就是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乌贼,朱砂逆着巨乌贼的方向跑,两眼飞快扫视周遭,在寻那条方才脱手遗失的小船。 白望舒有心帮忙,但她已经在夕雾山坏了眼睛,加上这雨幕浓稠,她近乎是个半瞎了。 两人往前跑,突然身前甲板颤抖,旋即砰地裂出个大洞,木板崩裂四散,一个人影飞旋而出—— “……白薇?”白望舒伏在朱砂肩头,不禁惊叹而出。 白薇的模样比她们还要狼狈,浑身都泡湿了,像是呛了几口水,只穿一件贴身中衣,衣摆上还都是脚印。 她单手拎着个秀才,另一手持那花枝法器,脸上刘海湿乱,姣好的面容满是煞气怨气。 正要怒骂眼前这二人一顿,突然瞥见海中山峰大小的巨物贼,诶呦一声: “老天奶,这是做甚啊?谁惹了这个煞星!” 白望舒虽极不愿同她说话,但眼下这般情形,那点仇怨也先放一边了: “你认得它?” “乌涂谁不认得,船从这鲛人隰过,哪有不小心翼翼的……”她话锋一转,美目挑起,扫两眼白望舒,“难道是你们两个,下海盗了鲛珠,惹它发狂?” 朱砂毫不客气:“少混扯,能帮忙就帮,不能帮赶紧学那群懦夫,御剑逃命吧昂!” 白薇登时气红了脖子,正要骂回去,忽然变了脸色。朱砂见她神色不对,立即回头,紧接着就见四面八方都爬上了一群绿脸怪物。 它们手长腿长,浑身滑腻漆黑,生了一丛丛海藻般的脏污头发。 朱砂从鼻子里哼一声,随手撅断一截木板,握在手里掂了掂。 白望舒见状,轻拍朱砂肩膀,示意放她下来。 “好罢。”朱砂稳稳放下她,却又将她往身后拉,“这一次,可不许乱来了。” 白望舒虚弱地笑笑,召出寒蟾剑,递在朱砂掌心。后者却拒绝了,只晃晃那半截木板,喀啦动动肩颈,面对渐渐逼近的水妖们,轻浮一笑: “姐姐,你瞧好了。” 话音未落,朱砂的身影嗖一下蹿了出去。 她手中木板快得看不清轨迹,一板拍碎了走在最前方的水妖的脑袋! 白望舒:“……!?” 震惊之余,她瞥到一旁的白薇,也是一脸惊愕。 白望舒有点明白,为什么白薇会被朱砂一棍子就放倒了……她记得在马车上赶路时,朱砂说过自己因为天生怪力,被村民排挤冷待,她当时还心疼了一下。 但看到朱砂徒手撕开两只水妖的胳膊并一掌抡飞它们后,她深刻理解了村民。 有个能一拳打死自己的小姑娘做邻居,害怕是正常的。 “你那师妹……是体修?”白薇扭曲着问。 白望舒心里乱糟糟的,没理人。她学朱砂捡了块木板,撑着往船舷走出两步,看向那巨乌贼。 她隐隐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等体型差距,它明明轻易就能捣毁这艘船,让所有人葬身于此,为何要伺机不动? 那群沧澜阁的御剑想逃跑,也被它拦住杀掉了。 不让他们离开,又不肯一举剿灭,如此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倒像是……在忌惮什么。 白望舒脑海忽然骤亮一线: 是妖骨! 盗取鲛珠只是导火索,而她和朱砂在夕雾山沾染的妖骨气息,才是巨物贼暴起的真正缘由。 是了。所以它不敢上前来,只派些小妖上来试探。方才自己一气剿灭了第一批小妖,因而它误以为妖骨的持有者就在船上,才迟迟不前。 白望舒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心神震荡间,飞快生出个不计后果的法子来。 或许她会……但至少其他人能争得生还的机会。 白望舒回望一眼朱砂,见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那些空洞的绿脸怪中,手中木板如神兵利刃,一拍一个准。 但即便天生善力,也会有力竭的一刻,在朱砂撑不住之前,她必须重创这只巨乌贼,令其萌生退意。 “劳驾,”她向白薇伸出一掌,“借我些灵力。” 白薇抱臂立在一旁,见她伸手,媚然哂笑:“怎么,望月仙君这是在求我?” 白望舒淡淡横过一眼: “你也看到了,就算有余力御剑,也出不了这片海域。若不合力击退它,今日就只有死在这。” 白薇一瘪嘴,轻哼一声,状似不情不愿地往前一步,与白望舒手掌相对,轻声道: “既然仙君想要,我必倾囊相予。” 白望舒被她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雷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旋即对方唇角一勾,一股堪称汹涌的灵力奔腾而至—— “唔……” 太久没运转过这么多灵力,白望舒的灵脉还没来得及干渴地汲取,就被撑挤到痛不欲生。 她仿佛浑身的血管都要爆开了,额角青筋凸起,心率涨得飞快。 白薇变了脸色,及时收手: “嗳!” 她一喝,白望舒反而心神震荡,一口血喷不出,而是丝丝缕缕地,沿着唇角蜿蜒下来。 衬着惨白的肤色,更显触目惊心。 少顷,白望舒才咳一声,擦擦唇角,哑声说了句多谢。 “你去帮朱砂罢,乌涂交给我。” 白薇将信将疑扫量她几眼,但也别无他法,便转头加入了绞杀水妖的混战。 剩白望舒独自一人立在船头,她深吸好几口气,一攥拳,缓缓抬起头,正面对那上岿然如山的庞然大物。 那两轮圆月般的眼球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下转,与她对视。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那黄澄澄的大眼看过来时,白望舒还是难免心底发软。 她对水和水生物,都是一般地惧怕。 但现在,她仍然咬牙召出了燃昼灯,将其光芒缩小,随后抛至空中,任它飞向乌涂。 同时,她祭出寒蟾剑,催动剑诀,踩在上面御剑直奔乌涂而去—— 庞然大物眼里,一袭水绿衣衫的人忽然朝自己飞来,缓缓定在半空,在周身幻化出了数十把湛蓝色飞剑。 却并无灵力波动的气息。 白望舒当然知道没有灵力波动,她根本不会什么万剑归宗什么御剑术,那些都是障眼法。 但当她操纵那些不存在的飞剑道道竖起,刺向乌涂时,乌涂仍然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尖锐啸叫—— 它抽搐起来撼动了整片海域,波涛翻滚,打起数百丈的浪头。 白望舒催动剑诀,搏命一般与触手周旋,同时操纵更多幻影去恐吓巨乌贼,迫使它发怒,抬起更多触手来攻击她。 “白望舒————” 滔天巨浪间,朱砂怨愤至极的喊叫传来。 白望舒顶着风雨遥遥回望,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纠缠在一起。 她无暇顾及这二人,乌涂紧接着劈来的触手险险擦着她数尺砸下,带起的气浪简直堪比一阵罡风。 但就在这气流错乱,雨水倒悬之际,白望舒望见了那触手之下,被露出的一处圆形黑洞。 潜伏多时的燃昼灯骤然飞出,精准飞入巨乌贼露出的嘴巴。 成了! 白望舒一个御剑急转,在半空倒悬,躲过又一根触手的袭击,随后立于巨乌贼上空,居高临下。 她点燃了全部从白薇处借来的灵力,以心头血为引,将燃昼灯的上限发挥至最大。 嗡鸣的急雨中,她含着血,念出最后的敕令: “烛照,净灭。”【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师姐来捞 霎时间,金光大盛。 乌涂仿佛吞下了一轮太阳,那太阳在它腹中滚烫地轮转,穿透层层腥臭的皮囊,照彻长夜。 短到极致的宁寂后,乌涂啸叫着掀起了齐天的巨浪! 它口中喷血喷墨,触手狂乱拍打,整片海被它搅得昏天黑地,腐臭不堪—— 燃昼灯的金光刃在它体内翻搅,将一切都搅成了血沫。 这一发狂,近乎碎作两半的船被它扑腾起的海浪退远,一面飘摇一面解体。 而白望舒立在半空,早已支撑不住。 巨无贼被剧烈的疼痛搅得不得安生,满月般的混浊眼珠变得血红。勃然大怒间,瞥见那单薄的身影还立在半空,猝然惊啸抽搐着后退,同时挥出触手,猛地将那人击落! 那水绿的单薄身影如一片青叶,在疾风骤雨中,笔直地坠入大海。 “放开我!!” 在船头与白薇撕扯多时的朱砂看见白望舒被打进海里,猛地怒吼一声。 她一掌拍开白薇,生生徒手扯断捆在自己身上的花枝法器,纵身跳入海里。 白薇摔得半死,举着只剩个鞭子把儿的法器,震惊摇头。 “这小妮子疯了……” 她才叹罢,倏而一道罡风擦过,一白衣女子御剑从天而降,身披银白战铠,马尾高束,周身冷意滔天。 她揪住白薇,劈头盖脸便问: “方才那阵金光是谁弄的!?” 白薇被突兀出现的人粗暴一晃,一时语塞,只指了指那仍在咆哮扑腾的巨乌贼。 许是她的动作和神情都太麻木,那女子见了,如遭当头棒喝,仿佛一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踉跄两步,冷峻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绝望。 白薇这才缓过神来,忙答道:“被、被那大妖打进海里了,没死。” 那女子脸上血色顿时回转,望向苍茫大海。少顷,二话不说,解下披风,纵身往海里一跃。 白薇满腔疑问和震惊,她忙不迭撵出两步,扒着船舷,摇头惊叹: “不是,这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 海浪下数米,还透着光的海域内,一袭水绿衣衫的人还在缓缓下沉。 海下的世界与海上截然不同,无风无浪,只余一片漆黑。 白望舒的玉钗散落去,乌发云雾一样散开,在水中海草般摇动。 她微阖的双眼已经失焦,唇角逸出一串细碎流朱似的气泡。 寒蟾剑与她一同坠下,也早不知沉到哪去了。 沉闷的水压着她,吞没她,将她缓缓送入更深的漆黑中。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白望舒意识弥留在一线,还隐约看见一缕缕淡红从自己身上逸散出去。 那是她的血。 她要死了。 一个这么惧怕大海的人,最终却要丧生海底,葬身鱼腹,老天奶还真是爱开玩笑…… 神思恍惚间,头顶原本透光的海域投下一片阴影,飞速朝她移动。 白望舒动了动唇,逸出最后一串气泡。 这情形,应当就是走马灯了罢。不然,她怎么会好像见着了江净秋在拼命朝她伸手呢? 白望舒动了动指尖,在极端的疼痛与寒冷下阖上眼皮,失去意识。 * 巨乌贼,急急的雨,阴云,刀锋,一望无际的海。 一片混沌中,白望舒仍在浮沉,她惊疑地发觉自己竟能在海底呼吸。 周遭漆黑得可怕,仿佛走一步就能吞没她的四肢。 她试图拨开这黑暗,才伸出手,就察觉黑暗中有无数冰冷的视线。 白望舒惊惧不已,缩回手,紧紧抱住双肩,把身体缩得很小,很小。 可那些东西没有放过她,密密麻麻的触手从黑暗中涌现,从四面八方逼近。 她恐惧得发不出声,又逃不脱。 那些东西缠住她,捆住她,强行撕扯开她的四肢,将她严丝合缝地束缚。 冰冷的,粘腻的,越涌越多,越缠越紧,像是要生生将她绞到窒息—— “白望舒……” 一根触手破开她的嘴巴,洞穿了她整个身体—— “白望舒,醒醒!” 白望舒骤然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喘息。 她惊魂未定,双眼圆睁。呆了好一会,才看清眼前江净秋的脸。 江净秋身上特有的昙花香气暖暖地包围着她,一下将她从那潮湿可怖的梦魇里拉了出来。 白望舒的心理防线一瞬崩塌,她一头撞进江净秋肩窝里,闷声大哭起来。 “师姐——” 她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出涌,双臂死死抱住江净秋,像要将那些可怖的记忆通通丢到天外。 江净秋先是一僵,旋即缓和下来,两手轻轻地,拢住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抚。 白望舒却浑然不觉。 她压抑许久的委屈一旦放出,哭得昏天黑地,嘴里胡言乱语。 也不知哭了多久,喉咙哑了,发不出声了,才从江净秋身上滑下来。 抹抹眼泪和汗,坐直不吭声了。 “……”江净秋顶着湿透的肩窝,面无表情:“哭好了?” “嗯。” “吃饭吃药吧。” 她起身去了一会,回来时端了个粥碗,还有一个小瓷瓶。 她在白望舒床边坐下,粥碗搁在床头小几上,勺子递过去。 “起来吃东西。” 白望舒缓和这一会,已经好多了。神智一恢复清醒,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江净秋,不自觉拘谨起来。 她默不吭声接过勺子,一肚子疑问堵在喉咙里,端起粥碗安静地吃。 一面吃,一面抽空瞧两眼周围。 这是个客房模样的房间,与先前那艘船很相似,但摆设陈列要昂贵许多。 她躺的这张床也是锦缎丝绸,薄云纱制的帘帐。 就连手中粥碗,用料也不寻常。白望舒舀一勺粥,掂量掂量,手感像是上好的君山瓷。 “我喂你。”江净秋忽然走过来,坐在榻边,拿走了她手里的粥碗。 白望舒嚼嚼嚼的嘴巴一下停住,望着江净秋,见对方当真舀一勺粥,吹凉了送过来,顿时如临大敌。 她在江净秋眼里已经废物到连饭都吃不好了吗…… “谢谢师姐,我自己来就好。”白望舒心虚道,伸手去接碗。 江净秋却淡淡错开,勺子笃定且不容拒绝地举到她唇边。 “拿不动就说,洒一身更麻烦。” “我……” 江净秋把她掂两下碗的动作误以为是拿不动了。 白望舒一时语塞,不知怎么解释、该不该解释,于是只好张口,喝了江净秋喂过来的粥米。 这一口下肚,她食不知味,只觉心里慌慌的。 朱砂也这么喂过,她那时受的心安理得,怎么换作江净秋就……且慢。 白望舒急着说话,不慎喝呛了。 “咳咳——咳——” “……吃饭也分神,出去这些天,也没个长进。” 江净秋搁下碗,凑近替她拍背,白望舒却顾不得这个,狠咳几下清了嗓子,急忙抓住江净秋问: “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呢,师姐,你有没有见着她?” 江净秋淡淡瞥她一眼,没说话。 白望舒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眼底有一丝冷意。 怎么会…… 她紧张地比划:“这么高,穿一身月白的褂子,两边梳着包子头……” “我知道。”江净秋退开些,面上的寒意越发掩饰不住,“叫朱砂,对吗。” 白望舒观她神色,心底慢慢跟着一并泛起寒凉。 她声音喑哑,又有些抖:“……她人呢?” 江净秋沉默良久,缓缓起身,将房门关上,喀啦,上了闸,随后落了一道结界。 做完这些,她回过身来,摘下腰间佩剑,重重放在矮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卷流光溢彩的丝绳。 白望舒瞥了一眼。 她认得那物件,那是缚仙索。顾名思义,便被捆住,神仙也是没法子的。 江净秋拿这个做什么? “别看我,吃药。”江净秋在白望舒紧绷的目光中靠近,两指并拢,将那小瓷瓶朝她推过去: “兰溪的新药,能修复灵脉,疏通滞涩……” 白望舒却出声打断: “江师姐,朱砂在哪?” 她带上了姓,听来不免多出几分尊敬,也多了些许疏远。 江净秋并非迟钝之人,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除却呼吸微轻,并无旁的表现。 只坐在桌边,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榻上的人。 她沉默少顷,终于开口: “你跟她,在一起多久了?” “……” 白望舒都做好了听到朱砂死讯的准备,冷不防被问了这么一出,不禁双眼睁圆。 一张嘴,竟然不自觉有些结巴:“就……在夕雾山碰见,她给我养了几日伤,我答应要带她一起走,这一路上就都……” “都在一起?”这次轮到江净秋截她的话了。 白望舒并未觉出不妥,愣愣点头。 “那日,我……”江净秋说到此处,语气不自觉虚浮,她眉眼低垂,抿着唇角,并不细密的睫羽在脸上透出一片清浅的影。 白望舒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忙将话头接了过来: “我知道,不怪师姐,是那幻术太厉害,我们都中了妖物的算了。” 这也是实话,那时情形一片混乱,江净秋能安然出去已经是万幸了。 因中了幻术,才误把她丢在夕雾山,这事无论怎么说,她也对江净秋没有半点怨恨,更不认为是对方的错。 可江净秋望着她,竟然突兀地红了眼眶: “不,这怪我。” “你失了记忆,丢了修为,又被妖物重创,”她一向四平八稳的声线,居然微微颤抖,还染上了哭腔,“我竟留你独自一人在妖山毒障里,还与妖物同行这么许久。” 白望舒原本不知所措,她何德何能让江净秋给她道歉? 可听到最后一句,她肺腑冷了一半: “师姐,你说什么?” “那朱砂,被你从夕雾山带出来,跟了你一路的那个朱砂,”江净秋轻声道: “她是个妖。”【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昙影轻斜照望舒 白望舒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她并非被震住,而是根本不理解江净秋在说什么。 什么妖,朱砂怎么可能是妖。 “师姐,你是不是误会了,她是……” “你以为,你们被大妖袭击是为什么?”江净秋望着她。 白望舒满脸空茫:“不是在夕雾山呆久了,染了妖气……” 江净秋闭上眼:“你离开夕雾山,已经有大半个月。再怎么浓的妖气,也早该散了。” 那这一路追踪妖骨气息而来的妖,是……? 白望舒沉默几秒,翻身就要下榻。 江净秋当即按住她: “做什么?” “我……” “去找那只妖的话,”江净秋踟蹰柔软的神色飞快褪去,脸上重回冷肃:“你别想了。有我在,绝不会让她再见你。” “师姐……?” 白望舒反抗的话还没出口,江净秋已经迅速地抖开缚仙索,咻咻两下缠住她两只腕子,牢牢捆住。 她将人捆得动不了,便轻轻一推,让白望舒跌坐回床榻上。自己则往床边一坐,抱着她那柄长剑,神情冷肃,眉眼淡淡,大有看守白望舒一辈子的架势。 白望舒惊疑不定,下意识挣了两下手腕。 这一挣,莫说灵力流动,就连气血都有些淤滞。 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她刚刚孤身血战,在山那么大的妖怪手底下保护了一船人,重伤又差点淹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江净秋居然拘禁她? 刚刚重逢时,心底涌起的一点暖洋洋的师门姐妹情分,此刻真是烟消云散了。 她还以为江净秋多少对她改观了些,两人总算能融洽相处,结果全然是她自作多情。 不过普普通通同门一场罢了,师姐永远都那般刚正不阿,从不偏颇寻私。 朱砂现在,也已经被关起来了罢。 她定了定心神,尝试低声央求:“师姐,她这一路也不曾伤我,还救我多次,你至少让我见见她,当面问清楚。” “妖魔鬼怪,当属妖最善蛊惑人心,生口舌是非,”江净秋抱剑阖眼,岿然不动,“只要见了你的面,她就有一万个法子引你为她开脱。” 白望舒:“可她当真没有害人……” “你们乘坐的客船,一半为商,一半为文,修士只占少数,”江净秋并不看她,只用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声线缓缓道:“即便你拼死相护,那艘船,也死了将近一半的人。若没有那只妖,他们每个人,原本都可以安然无恙抵达目的地。” 白望舒杏眼圆睁,半晌,默不作声低下头。 她心底里乱糟糟一片,听闻此噩耗,又如当头遭了一棒,彻底闷息。 良久,她抬起一点头,小声问江净秋这是哪里。 “宗门的仙船。”江净秋依旧没有看她,只答道:“宗主出关,算到此处有妖乱,命我来镇压。” 白望舒头低得更深。 她许久不归,宗主老人家竟都已经出关了。 且,江净秋,果真也不是特意为救她而来,只是为着除妖,顺手搭救一把而已。 缚仙索的作用不容忽视,她身上滞涩,心里堵得更厉害,眼眶也莫名泛热。 刚才发泄过的委屈又积攒满了,摇摇欲坠挂在睫毛上,要坠不坠。 “兰溪看过你的身子,灵脉有裂痕,一时半刻无法恢复到鼎盛时期。” 江净秋道:“回宗门后,我会看着你做功课,剑法我来教,其余的心法和炼丹术,你要自己好好捡起来。无妄斋内有藏书阁,典籍只多不少,该看的,该背的,都自己心里有数些。” 她这些话泠泠进入白望舒耳畔,又簌簌从另一侧耳朵飞了出去。 白望舒坐在榻上,低着头,垂着眼皮,整个人清瘦灰败,仿佛要萎缩成很小的一枝干花,再一片片凋零风化。 江净秋瞧了半晌,微不可察地搓搓指节。 她道:“药瓶在桌上,你先吃了。” 白望舒闻声动了动,她并拢着两只被缚在一起的腕子,用一个极不方便的姿势去够药瓶。 够一下,没够着,便歪着身子够。 白望舒在江净秋复杂的注视下,艰难地拿到药瓶,便双手举着,凑到嘴唇前,勉强用牙咬掉塞子。 她喉咙干涩,吞下药丸,随即苦得细眉紧紧蹙在一处。 “……”江净秋蓦地起身,接过药瓶搁在小几上,将旁边的清茶递给她,“喝一口。” 白望舒麻木且顺从,让吃药就吃药,让喝水便喝水,只是低着头,再不肯同江净秋说话。 后者自然察觉到她的疏远与冷待,也独自抱着剑,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气氛沉重且凝固,流淌在两人头顶,重得要压死人。 白望舒缓缓将脸埋在手心,深深叹息—— 笃笃。有人敲门。 江净秋一个“进”字还没说完,那人已推开门,提着裙摆大咧咧进入。 “累死我了,那个合欢宗的招供了啊,下药迷诱都是她干的,所以小望月身体里才有依兰花粉的成分。这可不好清除,先睡几日整觉,观察观察再做打算……” 来人进屋走了还没几步路,话茬已经说了七八句。她提着桃花纷飞的裙摆,披一袭及腰长发,俏丽的脸庞上满是不耐烦。 她走到白望舒跟前,低头一看对方被缚住的双手,瞥了眼江净秋,乐了: “咦,你们俩玩什么呢?” 江净秋没回答:“既然招了,就去告知合欢宗,将罪名上述。他们的人,叫他们自己领回去惩治。” “嗯,知道知道。” 这俏眉俏眼的女子含糊点头,旋即俯身,一双丹凤眼忽闪忽闪打量白望舒,不说话了。 白望舒被她这般盯着,一时大气不敢喘。 但凭着样貌与衣着,白望舒大约猜出,这便是宗门内的医修长老,兰溪。 兰溪脾气不好,白望舒又体弱多病,不得不常常去向兰溪讨药。 幸好每次去,都是药童接待她,这还是第一次跟兰溪本人见面。 白望舒见兰溪越盯越入神,不禁紧张起来,向后退了退。 兰溪见状,噗一声笑了。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拧住白望舒脸蛋: “瘦得小竹竿一样,脸色白得像纸,连江净秋一拳都受不住吧?怎么打得过乌涂的?” 江净秋用剑鞘轻轻顶开兰溪:“别弄她,刚醒,要静养。” 兰溪不以为意:“这是什么话,我是大夫你是大夫?依我看,该出去甲板走走才是,老这么憋闷在屋子里,好身子也给弄坏了。” 白望舒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心底大为赞同。 可紧接着她就想起了那葬身大海的无辜船客们,心头一沉,人哀默下来。 兰溪撇撇嘴,理了理本就一丝不苟的精致鬓发,向江净秋道: “所以,怎么说?那小姑娘在外边闹腾半天了,不然让她进来,把话说清楚?” 白望舒蓦地抬眼,她视线在兰溪和江净秋脸上轮流扫过。 “不成。”江净秋果然拒绝了,“我说过,不准她们再见面。” “你敏锐过头了,”兰溪哎呦一声,“我都测了半天,除了妖气,人家哪哪都是个人。你不能因为在夕雾山判断失误一次,从此就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地过活吧?” “况且,人家打乌涂也是出了力的,也就是救人的时候游得比你慢了点。”她一说这个,江净秋脸色顿时变了,“不然,就让她们见见,反正隔着结界,她也不能怎么样。” 白望舒听罢,视线缓缓回到江净秋脸上。 她有些意外,夕雾山的那一次误判,竞对江净秋影响这么大? 瞧那人镇静自持,半分情绪也不外露的样子,她还真没看出来。 “说话呀,她江师姐,小姑娘在外边等着呢。”兰溪催道。 白望舒也迫切地望着江净秋。 兰溪虽然开口提议了,但只要江净秋不点头,她也见不到朱砂。 焦灼等待间,门又一次被敲响。咚咚咚,紧迫得很。 兰溪:“怎么了又?” “不成了!兰长老,那小姑娘在结界里把头撞流血了!” 白望舒脑中一嗡,噌地站起。 说不让她乱来,朱砂自己倒乱来上了! 她全不顾手还被绑着,飞快从兰溪和江净秋中间挤过去,扑到门前,用肩膀顶开门—— 鼻尖才探出门外,就被江净秋一把提起,往后一丢。 白望舒踉跄两步站稳,眼睁睁看着江净秋关上门,冲她隔空一指,冷冰冰道: “呆着别动,你胆敢走出屋子一步,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又指兰溪: “看好她,她走出这屋子一步,我就扬了你的药圃。” 说罢,她独自出去,彭一声关了门,走了。 兰溪:“?不是,这人还有没有王法,我药圃子里的药谁用的最多?喂,江净秋,你回来给我讲清楚……” 她嚷嚷着要与江净秋分说分说,白望舒却脸色惨白,脑中嗡嗡一团作响,冲得耳膜直痛。 朱砂被关在结界里,还被逼得撞破了头…… 白望舒心乱如麻,猛地抬头四下扫看,突然眼神定住,发现床榻边小桌上,那半扇窗是开的。 趁兰溪在叫骂,她迅速挪过去。探头一看,这房间竟然身处高层,那底下的走廊离这窗口有足足三层楼的高度。 白望舒被血冲着耳膜,急火攻心,什么也不顾,只把眼一闭,纵身跃了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朱红零落倚月出 耳畔疾风刮过,数秒后,白望舒咚一声重重落地! 她险些呛一口血沫出来,顾不得浑身剧痛,踉跄起身,拔腿便跑。 上方传来兰溪模糊的呼喊,她权当听不见,只管跑。 眼前的走廊上下直通,白望舒凭直觉往向上的长阶拼命跑。 然而还没跑到一半,背后突然咚一声,她冷不防回头,竟见着兰溪也跳了下来。 兰溪比她落地得体面多了,两手称抓握状,一左一右分别捏着四根寒光泛泛的银针。 她缓缓抬头,丹凤眼上挑,轻声道: “怪不得,养猫的人家,都要封窗。” 说罢,咻一下抬手,一道细小的银影瞬间飞来! 白望舒连躲都躲不及,惊愕间,只觉袖口突然一歪,袖子便被生生钉在身旁的柱子上。 兰溪收势,挽了挽刘海:“小小的警告,再往前跑,我就换成有毒的了。” 白望舒崩溃了:这人不是医修吗?究竟是医修还是刺客? “兰溪,求求你,”她眼角噙出泪花,哀声低求:“就让我看她一眼,那结界连修行人都难扛住,她才十六岁,怎么受得了……” 兰溪一动不动看了她半晌,眨眨眼,收起银针,干脆道: “行吧。那走吧。” 白望舒:??? 不是,这么没有原则的吗? 兰溪相当干脆利落地走过来,嘿咻一声,拔掉限制她动作的银针,收回腰间小布卷里。 她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白望舒还维持方才的姿势发愣,一扬下巴道: “走啊,人在二层呢。” 白望舒恍然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她没想到这位医仙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湍湍不安跟在后面走了会,心里想到江净秋临走前冷得冻死人的脸,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兰,兰溪?”白望舒试探地唤了一声,兰溪便停住,好脾气地望向她。 “怎么了?” “你告诉我朱砂在哪就好,我自己找过去,别连累你被江师姐罚了。”白望舒诚恳道。 不料兰溪很不以为然地翻了下她那俏丽的丹凤眼,道:“你信她真会打断你的腿,还是信我能起死回生?” “……都,信吧。” 白望舒汗颜,她主要是怕江净秋真会扬了这医仙的花圃。 “就你老实,怪不得江净秋老爱欺负你。”兰溪拍拍手,“自从她打夕雾山回来,整日里魔怔了一样,都快有心魔了。好不容易把你寻回来,你觉得她舍得打断你的腿?” 白望舒听着听着,便觉懵然:这说的真是江净秋? “那,你的药圃怎么办?会不会……” 兰溪果断道:“那怎的了?反正我是拦也拦过,吓也吓过,不怕没得交差。” “况且,这事若不见面,根本说不清。江净秋这人就是太独断,她不改改这一套,早晚吃亏。” 那么强横的人,谁敢让她吃亏啊……白望舒腹诽一句,跟在兰溪后边,默不作声。 两人从旋阶来到二层露台,迎面便是层层素色香云纱堆叠笼罩的露台入口处,两名弟子抱着剑在看守。高高的纱织帷幔后朦胧不清,瞧不见后头的情形。 到了这处,兰溪停下脚步,示意白望舒也停住。 她略顿一顿,竟掏出两根银针,对准那两名弟子,白望舒见状大惊失色,正要拦住,兰溪已嗖嗖射了出去。 两个看守身子一僵,旋即软绵绵瘫倒。 兰溪拍拍手,满意地起身理理裙摆,对白望舒一招手:“走罢。” “兰……师姐,”白望舒惊魂未定,“你我既是长老,命她们放行就是了,何须这样动起暗器来?” 兰溪红唇一抿,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哪来的暗器,这叫银针,诊脉用的。她们俩操劳过度,刚刚被我哄睡着了,小孩子不懂不要瞎问。” 说罢,她提着裙,踮着脚,率先进入帷幔后。白望舒没法,想想朱砂的惨状,心一横,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抱歉,便飞快跟上。 帷幔后光线骤明,刺得白望舒一个闭眼,眼前影影绰绰,尽是光斑的留影。 她适应好一会,才睁开眼,只见眼前玉石堆砌的小型神殿正中央,是一尊高大的神像。 神像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十分殊胜。 白望舒不认得是谁,只觉贸贸然闯进来,终归不好,便默默行了个礼。 “哎呀,活的不拜你拜石头,可有意思了你!”兰溪一把揪住她胳膊,生拉硬拽往殿后走。 “……啊?” “我说你,我都瞧见了,好几回开早会你都不抬头,”兰溪走得飞快,拽得白望舒都有些踉跄,“宗主就在前面坐着,你也敢走神,那地上有金子不成……” 白望舒风筝一般被兰溪拽着跑,讪讪地住了嘴。 她哪知道这是宗主啊?早八开会困得她睁不开眼,别说宗主坐在最前边,宗主就是坐在她旁边,她也是决计睁不开眼的。 白望舒忽然警觉:“兰师姐。宗主也来了吗?” 若是连宗主也误以为朱砂是妖…… 兰溪:“她哪有你闲。” 白望舒:“……” 她知道为何门人都说兰溪脾气不好了。 绕到殿后,兰溪先贴边藏了藏,发觉江净秋不在,立刻朝白望舒一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往里摸—— “什么人?”兰溪猛一回头,低声喝道。白望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着一片漆黑的袍角消失在转角处。 “好嘛,隐岫宗的地界也敢鬼鬼祟祟,站住!”兰溪哼笑一声,当即追了上去。 “师姐——” 白望舒拦也没拦住,对方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了人影。她愣在原地,合理怀疑是兰溪不想跟她一起被江净秋罚,寻机会跑开了。 她心里打鼓,转回身来,往殿内走了两步。 白望舒忽然有些害怕。 她害怕看到朱砂流血的样子。 踟蹰间,殿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白望舒一怔,万般犹疑都抛在脑后,仓惶地一抬腿,就迈了进去。 一进来,白望舒便不由自主地僵住。 情形没有她预设的那般惨烈,却要更加真实: 半人高的鎏金结界呈半圆形覆于地上,其上每一道符文都在泛着烈光;那小人儿就盘腿坐在结界中央,高度其实也根本不够她站起来,甚至坐直都有些困难。 视线落到对方额头,白望舒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血没有那么汹涌,伤口却是惨不忍睹。 朱砂的额头像是在结界壁上撞了千百次,铜钱大小的伤处红肿黑紫,最上边撞破了的皮肉翻开来,汩汩往下渗着鲜红血丝。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那件月白长衫上,一朵一朵,似晕开的水梭花。 她静静垂头坐着,侧脸溺在发丝的阴影里。似是感到有人来,便微微抬起一点脸,漆黑深邃的眼珠瞥见来人,忽而绽开一笑: “姐姐,”她唇角也有血迹,脸色煞白,嘴唇血红,笑起来格外惊心动魄,“你来啦。” 此情此景,白望舒只觉心尖豁然裂开了口子,痛得她站不起身。 她不知是怎样强撑着,一步步走来朱砂跟前,跪坐下来,一言发不出。 朱砂和蔼地看着她,两道目光自她出现,便始终锁在她身上。 似乎注意到白望舒的眼神发抖,汇聚在她伤处,朱砂低下头,并侧过脸垂下刘海,试图把额头的伤藏起来。 “他们不让我见你,”朱砂语气很轻,有些委屈,也有些怨愤,“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太着急了。” “别说了。”白望舒抹掉眼角酸涩,立马着手开始破解结界,“我放你出来。” 她伸手握住结界壁,手臂青筋绷起,咬牙往左右两边撕—— “……姐姐你?”朱砂慌了神,嚷道:“做什么,快停下!” 白望舒手上力道不停,只从牙缝往外蹦字: “嘘,别把江净秋招来了。” 朱砂遏制住自己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扑在结界壁上,死死盯着白望舒: “姐姐,你何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万一我真的是妖呢?” “是妖又怎么了,没害我,我就认你。”白望舒被缚仙索捆着双手,无法调动灵力,徒劳地撕了半晌,喘口气,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别怕,我一定放你出去。” 江净秋是剑修,一向最是直来直去,修习功法也只进不退,只攻不守。这么严实的结界,绝对不是她弄出来的。 白望舒张望四周,这结界旁空荡荡一片,连个阵眼也没留下。 据她所知,宗门内只有一人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位列七长老之一,雷灵根的阵修,重烟。 重烟年纪是仅次于宗主的,没有上万也有上千岁,宗门内人都尊称她一声姑姑。 但重烟喜静,不会跟着江净秋这样的急性子到处跑,这结界,多半是她转交了咒诀,而非本人亲自设下。 白望舒一拍脑袋:江净秋那个人,最讨厌背书,这咒诀她定是拜托重烟录在卷轴上,随身带着。 兜兜转转,还是得当面同她周旋。 白望舒叹了口气,正待原路返回,去寻江净秋,朱砂忽然开口: “姐姐,你是要去寻那个凶女人?” 白望舒一颓,折返回来:“什么凶女人,你将来若是拜入仙门,见了她,是要尊称一声秋阑仙君的。” 朱砂静静望了她片刻,道:“为什么,不是师叔或者师伯?” “……”白望舒彻底停住脚步,与朱砂那熠熠生辉的目光撞在一处,竟觉心头震颤。 她愿来确是这么想的,想叫朱砂拜入隐岫宗,同她好做伴。 可现下被江净秋不明不白地打成了妖,这山门,就难进了。 其实白望舒隐隐有些预感,她知道江净秋虽然直来直去,但不会胡来,不会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将一个凡人拘禁关押。 朱砂身上是有些不对的。 不说一个凡人小姑娘力大无穷,单是混战于妖群时,那一板子拍碎一个妖怪脑袋的架势,就大大的不对劲了。 但她始终不曾过问。 旁的门派或许会收容妖修,但隐岫宗是万万没有这个先例的,更不可能随意就开了。 所以…… “姐姐。” 一声清朗的呼唤扑散了白望舒的胡思乱想,她抬头,撞入朱砂熠熠生辉的眸底。 她神情认真,一字一句:“姐姐,我不想拜仙门,我只想拜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