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高岭之花人设崩了》
1. 傲娇公主与神仙驸马
萧灵鹤想休夫不是一两天了。
大雍神莅四年,是城阳公主萧灵鹤与谢寒商成婚的第三年。
从进入坟墓的第三年开始,萧灵鹤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抗旨休夫。
因她对谢寒商的厌恶,已经到了只要看他一眼都恨不得连夜扛着汗血马出走的地步。
“来,三筒。”
一道声音惊动了萧灵鹤思绪。
老榆木葳蕤的浓阴底下,春晖在地面筛下铜钱般大小的斑点,将园圃里的草木熏出干燥馥郁的香气。
四名华服贵履、云髻巍峨的女郎,正围桌打牌。
萧灵鹤手气一般般,打了一圈,小赢一笔。
除了自己,三个牌友,一个是自己的异母妹妹贵阳公主萧清鹂,一个是武陵侯夫人崔濛濛,另一个是杜相儿媳沈昭君。
三家赢,可着贵阳公主一个人输。
心里头很不平,贵阳公主自诩牌技不逊于人,怎么今日就手气这么臭,怎么打怎么没有,打一张折一张,出手就点炮。
正赶上驸马派人来送梨水,她停了片刻,低头用纤纤玉指端起瓷盅,尝了一口清甜的梨水,再把微圆的小肚子揉一揉,朝着萧灵鹤道:“姐姐,打了半日了,你渴不渴?我让杜鹃给你斟一杯?”
萧灵鹤正为了打幺鸡还是打四万发愁呢,无心随口:“不用。”
贵阳公主真意假意掺半地使眼色,给姐姐递水,叹口气:“我都说了不让他弄,他每次都给我准备一大汤盅,像谁是头牛似的!我真的喝不完。喝不完留一大堆,回去了他看见又要唠叨,烦死了!姐姐你帮我分担点儿?”
几个闺中密友都是一起玩的,哪有不知道的,贵阳公主一开三家,打到现在没开火,八成是故意地刺激姐姐呢。
萧灵鹤的指尖捻着一枚玉质发白的幺鸡,长而澄澈的秋水眸缓慢抬高,看了一眼对面香腮娇红的贵阳公主,眸中墨色渐浓。
但贵阳公主是没看到希望之中的姐姐羡慕的目光。
萧灵鹤眯眼道:“他煮你喝就成了,你如今是两个人,还怕喝不完?”
贵阳公主娇羞含怯。
萧灵鹤暗中起鸡皮疙瘩。
贵阳公主轻声飞媚眼:“姐姐在这儿枯坐半日了,姐夫怎么不来给姐姐送水?他不来,派个人过来总是成的。他也不领官职,没有朝俸,看起来,应当是没有那么忙吧?”
萧灵鹤轻声一哼:“四万。”
最终还是打了四万。
贵阳公主突然眼眸雪亮,高声尖叫:“胡啦!”
这一把清一色对对碰,萧灵鹤丢盔弃甲损失惨重。
赢了钱开了火有了进账的贵阳公主,决口不再提驸马的事儿。
她就那样儿。
萧灵鹤身为姐姐,能跟她计较什么。
继续打着吧。
没想到连着几把手气都不佳,输得萧灵鹤愁眉苦脸的。
沈昭君担忧她为了贵阳几句话心里生刺,正要说话,萧灵鹤突然抬眸,看了一眼沈昭君:“你熟读刑统,大雍朝休夫,要走什么过场?”
沈昭君愣住了,虽说平日里公主也开玩笑说不要男人了,但明晃晃问休夫,还是头一回,场面上顿时安静,除了有条不紊的玉牌碰撞声,倒不闻其他。
过了半晌,崔濛濛深吸口气,眼瞳微闪:“姓谢的又怎么了?”
所以说毕竟是知根知底的闺蜜,这个“又”字用得就极巧妙。
萧灵鹤放了一张三条,满不在乎地道:“我枯坐半日,他连点水都没送,就这还不值得我休了他?”
崔濛濛“啊”了一声:“这次就这吗?虽然……可是,可是我和昭君这不也没有么。”
萧灵鹤手上摆弄着对对碰的牌,神情认真,口吻极为稀松:“你们俩是出嫁的夫人,和我不一样,我在家招婿,娶了这么个人回来,守活寡也就罢了,还不温柔体贴,有他没他都一样,那凭什么让他吃空饷,占了我的窝挡了新人的道儿?这么没有职业操守的驸马,就应该让贤。”
贵阳公主也傻眼了,没想到几句话刺激得姐姐要和姐夫散伙儿!
正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自己罪过大了,她连忙补救:“姐夫不也挺好的么,姐姐,你那位夫君,可是咱们上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当初多少人恋慕他少年的容颜——”
萧灵鹤轻哼:“空有皮囊罢了。”
说完一个对对碰自摸,胡得身心舒畅!
对面三家心甘情愿送钱。
又一把开局,沈昭君眉宇轻颦:“瑞仙,休夫是大事,况且你的婚事,当初是官家亲自指的,只怕没那么容易断了。”
萧灵鹤说出了“休夫”二字,不知怎的,身心都觉得清爽多了,她摆了一下手里的牌,抽空回:“皇帝指婚,我不也忍了三年了么?够意思了。再说官家是我亲弟弟,我不乐意,他还能一直把我往火坑里推?”
关于姐夫,萧清鹂知晓的不如崔濛濛与沈昭君详实,不清楚姐姐为何看起来似乎对姐夫深恶痛绝,问道:“姐夫竟让姐姐守活寡吗?”
萧灵鹤冷眼睨她一晌,把萧清鹂看得闭了樱桃嘴,她漫长地呼出一口气,妹妹自小爱与自己相争,事事都爱出风头。故而这几年婚姻内情,她不大多向贵阳说,为的就是防止贵阳讥笑自己,不过都走到休夫这一步了,这笑话迟早让人看的,便也没了遮拦。
萧灵鹤哼笑一声:“是啊,成婚三年,他来我房里不过四五回,也就新婚燕尔时有几次敦伦,后来面儿也见不着,平时也不见他出来,日日在阁楼里待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阁楼里养了什么呢。”
这话倒惊起了贵阳公主警觉:“啊?别不是有个什么人吧,姐姐你有没有仔细盘查?”
萧灵鹤讥笑道:“你姐我能让人欺诈那地步么?搜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就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书,一堆破烂没用的书。”
她阴沉了脸。
姓谢的,对他来说,自己远不如一些猎奇猎艳的话本子有吸引力。
要真是输给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萧灵鹤都没有那么气,不过是撞破奸情后一脚踹了他出门去,放他和大美人好去。
但萧灵鹤怄就怄在这儿,没有第三者插足,她自问也没有对不起他,但姓谢的就那么不耐烦伺候她。
萧灵鹤一句话说完,在场的大多沉默了,连同她的两名侍女竹桃与篱疏。
因为再没有比她们清楚,公主所言句句属实。
大抵人触底了总得有回弹,萧灵鹤一边倾吐着自己的霉运,一边自摸三连,对面输得倒抽凉气,但看到公主压抑着眉飞色舞还在唉声叹气地诉苦,她们也不好意思拆破。
贵阳呢,更像个好奇娃娃,追着姐姐问:“姐夫和姐姐是吵架了吗?”
贵阳虽然和姐姐争了多年,但也清楚,姐姐光艳逼人,皇室里无出其右,身份贵重,是官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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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同胞的长姐,自己这儿都还隔了一层呢!
这天底下,焉有不识好歹之人,眼瞎心盲到这地步,连姐姐都看不上?
她对那位传闻中“貌柔心壮”的美人姐夫,不禁多了一分好奇心。
萧灵鹤这一手又是可以做清一色的好牌,早已喜不自胜,嘴角的弧度简直难以压抑,熟知她为人的崔濛濛都快翻过眼睛去了。
萧灵鹤顾着牌,捡着话回:“没吵架。那等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有把人气得七窍生烟的本事,和那种人有什么好吵的?”
萧清鹂抚着自己三个月的肚子,叹道:“姐夫生得好看,既然不曾吵架,那留着也好啊,就是当个花瓶,摆在家里也好看,带出去,也有面子。”
萧灵鹤白她一眼,“外人道花瓶好看,可那花瓶除了好看,却不能插花,对看腻了它的主人家来说,留着只能占地方,是个没用的老物件。我这个人呢也不修佛,平时还是会有需求的,他一个大活人扛了驸马的招牌挺在那儿,我连物色小面首都有点红杏出墙的嫌疑,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咳咳,主要还是我要脸。等把他休了,这驸马的位置空缺出来了,新人就好明目张胆往里进了。四饼。”
打完四饼,她摇摇头,补了一嘴:“上京城的少年郎们和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儿,我怎么说也是位公主,就是二婚,也能找到英俊专情的小郎君。那棵老歪脖树,谁爱吊谁吊,我不吊了。”
公主说得头头是道、斩钉截铁。
似乎回去就准备休夫了。
沈昭君还是有些担忧,谢寒商出身靖宁侯府,若被休弃归家,侯府颜面上过不去,虽说当初谢寒商自愿入赘公主府,如今被休弃回家,侯府也不能说什么,但,终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她了解瑞仙。
瑞仙素是敢爱敢恨,拿得起更放得下,说要休夫,便定会做大雍朝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沈昭君一时出神抽错了牌,在对面打了一溜的条万字开始打筒字后,竟喂出了绝张七筒。
点炮对家清一色单吊。
“胡。”
这一把,沈昭君直将方才赢的一些筹码全输了回去。
萧灵鹤玩兴正起,双臂连忙将钱宝往里薅,薅不动,喊了竹桃和篱疏来帮忙,主仆三人六条胳膊往口袋里飞进飞出。
正巧这时,城阳公主府邸来了人,是赶车的长随。
他神色慌张地进来,一脸惊恐,掖着双手来到老榆树下。
“公主,不、不好了……”
才打了三圈,正是手风顺的时候,萧灵鹤有些败兴:“怎么了,家里失火了?”
“没、没……”
老何瞪着眼睛,看着公主用一口大袋子把刚赢的筹码全打包进去,气险些没喘匀。
听说没失火,萧灵鹤“哦”了一声,没在意。
老何见公主无动于衷,大声道:“公主,是驸马不好了!他,他今日从阁楼上摔下去了!这会儿还昏迷着,大夫来看过了,都说情况很不好,恐怕有危险——”
萧灵鹤收拾完赢的钱,一挪玉臀坐回椅上。
对面三人看她一动不动都惊怔了,试图劝说她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回家看看男人吧。
城阳公主玉手一扬,将零落的玉牌推回中央,露出烟霞色缠枝葡萄纹轻云袖口底下的丰肌皓腕,萧灵鹤眉目绚烂、豪气干云地道:
“来,再打一圈。”
2. 恩客你来啦(1)
萧灵鹤到底是没能打完剩下那一圈儿。
她疑心,今日自己手气太好,她们玩不起了,都来劝自己回家。
恋恋不舍收好凭手艺挣来的钱,拎上大包,萧灵鹤领着婢女上了回城阳公主府的马车。
人走以后,崔濛濛舒了一口气:“总算走了,再打一圈,钱包不保。”
贵阳公主蹙眉疑惑:“这事儿有蹊跷。”
崔濛濛惊怔:“蹊跷?”
贵阳公主摆摆手,把自己输得精光的钱袋子晃了晃,叹息道:“我姐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勇冠三军的,成婚才几年,居然如此不济,自己能从阁楼上摔下去?”
崔濛濛呵了一声:“你也说是年轻的时候,如今谢郎半老,尚能饭否?温柔乡里待三年,成日阁楼里躺尸,还能拉得开弓么。”
贵阳公主缩了一下脖子:“也、也没那么夸张吧,也才二十没多少呢,就不行了?”
一直沉默无话的沈昭君看向适才萧灵鹤离去的月洞门,垂眸,将仅剩不多的碎银和交子收回囊中。
崔濛濛问道:“昭君,她刚问你休夫的流程,不会是,真的赶回家休夫的吧?莫不是姓谢的知道了,自己从阁楼上摔下去,假摔博取同情?”
沈昭君道:“不知。”
可要不是呢。
万一曾经勇冠三军的谢寒商真的从阁楼的楼梯上滚了下去,现在半条命都没有了呢。
公主这时候休夫,会不会……
颠簸的马车内。
“他真摔坏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姓谢的作风,萧灵鹤表示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老何“哎”一声:“这等事情,怎好作假的。真摔得不轻,脑壳撞在楼梯的坎儿上,撞出好大一个包,那血都流了一地。”
萧灵鹤斟酌着:“不好作假?未必。”
老何不明白了,他是眼睁睁看着驸马从阁楼上摔下去的,当时好像有人喊了他一声,他魂不守舍地,脚下倏地踏空,便沿着阁楼的楼梯团身而下。
那后脑勺咣叽一声,撞地上,摔开瓢了。
血啊,便像扎破了水袋,沿着裂缝汹涌地溃出,直将大片青砖都洇染得暗红。
那种伤势,作假只怕是作不来的。
府医来了一看,都说怕是不行了,失血过多,已经救不来了。
当下城阳公主府邸乱作了一团,但管事毕竟还是冷静的,当即将人划分三波,一波留着照顾驸马,一波去靖宁侯府知会谢侯,一波来睢园通知公主。
不过都半日了,那靖宁侯府应当早就得知了消息,竟按捺着不动。
公主呢,又心心念念着打牌。
好像,也没什么人把驸马的死活放在心上。
老何叹叹气,没敢忤逆公主。
萧灵鹤问道:“那他要死了,我是不是就成寡妇了?”
左右两旁篱疏、竹桃:“公主可不能成寡妇!”
萧灵鹤颔首:“言之有理。”
姓谢的最好还是全须全尾地从公主府出去,“寡妇”也太难听了,城阳公主风光一世,这辈子也不想被冠上这两字。
思及此,她催促马车快些。
一路畅行无阻疾驰城阳公主府。
这府邸上下已是死水一潭,只差了不曾在府门外内高悬白灯笼,一把黄纸钱把人送走了,虽说谢寒商不得宠,但毕竟是驸马,人徘徊在生死边缘,就是装模作样,也是要挤一挤眼泪,故作几分悲痛的。
萧灵鹤一入府邸戏瘾也便勾起来了,还在泻玉阁的病房外,便一径凄凄惨惨哭天抹泪儿地唤了一声“驸马啊”,说罢,便犹如一朵被雨打风吹的牡丹娇花,叫左右竹桃与篱疏两人搀着,才堪堪奔进房内。
死寂死寂的病房里,一抹凉风打着卷儿,勾着朦胧的垂帘曼拧柔腰。
帘帷后,一抹侧卧的身影送入瞳孔,盘桓的血腥味刺鼻得让人欲呕。
萧灵鹤差点儿没演下去。
看了清瘦老态的府医,脸上那种十分凝肃的神情,萧灵鹤向前去,倒伏在病榻前,看也没看谢寒商,对府医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不行了?”
摔一跤竟就这么严重?
李府医道:“人的骨肉皮囊,其实脆弱得很,经不起五劳七伤的,不提驸马这里里外外都是病……”
萧灵鹤不信:“这么严重?”
就在这一刻之前,她还怀疑姓谢的是买通了府医,两人沆瀣一气,想在被赶出公主府之前讹诈她一笔。
作为帮凶,李府医还能分一杯羹。
姓谢的平日里看起来没病没灾,根骨康健,有种“祸害遗千年”的美感。
突然就“五劳七伤”,突然就“里外都是病”了?
李府医知公主不信,他用手打开帘幔,示意公主自己看。
萧灵鹤一撇脑袋,就这一瞥,眼睛便再未离开。
谢寒商侧身向里,人是昏死的,才刚缝合了后脑那一指长的伤口,肿块之上,大团的血迹混着发丝皮肉,露出狰狞的,犹如蜈蚣盘踞般的刺目景象。
萧灵鹤在马车里吃的一块烙饼,这会儿又快要吐出来了。
篱疏害怕地把脑袋埋进竹桃的怀里,瑟瑟不敢看。
萧灵鹤睖睁了一瞬,意识到这绝不可能是演戏,谢寒商真的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并且正危在旦夕。
他侧卧着,她看不清他的脸,伸出手去,绕到他面前探查了一番他的鼻息。
微弱,有出无进,近乎于无。
“他——”
居然是真的不行了?
李府医叹道:“驸马求生的意志不强,老朽也不知道,这一关他能不能挨得过去,要是明日一早还是这般,大抵是……”
后头的话不吉利,府医业务熟练地闭嘴。
但该传达的意思都传达到了。
这个时候,萧灵鹤前头的漫不经心也收紧了,人命毕竟是大事,何况这人还是她的夫婿,人是好生生被八人大轿竖着抬进公主府的,区区三年,就用一副棺椁收殓了横着抬出去,她有责任。
冷静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萧灵鹤蹙额轻声问:“通知了靖宁侯府没有?”
管事刘毋庸上来道:“报与靖宁侯府了的,但侯府只说‘知道了’,便再无动静了。”
“什么人啊,”萧灵鹤都愣住了,指了指谢寒商,问刘毋庸,“这可是靖宁侯府曾经的世子,人都快没了,他们侯府一个人都没派来?真是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啊?”
刘毋庸摸了一下袖口,几分讪讪,垂首又道:“公主您莫不是忘了,驸马与侯府来往不怎么勤便,自入了公主府后,逢年过节也不见与侯府有多少往来。”
萧灵鹤气怒:“那也不应如此漠视,谢侯就是再不中意谢寒商,这也是他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人都快没了,他不亲到,连派个人来讨信都不干吗?”
说到底这是谢家的家事,外人知之甚少。
萧灵鹤对他们父子素有龃龉这件事也不是一无所知,但还是没想到谢侯竟能绝情无义到这地步。
她指向谢寒商的指尖顿了顿,望向病榻上生死浮沉的男人,第一次觉得。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就是醒了……”
李府医一句话,收回了萧灵鹤不知是起是伏的心绪。
她茫然地看向鹤发鸡皮的老府医。
李府医拱手回禀:“老朽在为驸马缝针时,也探查了驸马的颅脑,颅内有淤血结块,只知潜伏入内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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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时淤血不可放出,只能先止血包扎。待伤势愈合,淤血仍藏于颅内,挤压血管,侵抵经脉,只怕人就算是醒了,也会,也会……”
萧灵鹤蹙眉:“直说。”
李府医颔首:“是。淤血不散如若挤压神经,人就算是醒了,只怕驸马的神志、行为,也会出现失常的现象。”
萧灵鹤不喜欢关键时候拐弯抹角,她截口道:“你就直说,他醒来后极有可能变成一个傻子,我听得懂。”
“是。”李府医讪讪然不说话了。
萧灵鹤叹了一声,拍了一下谢寒商的肩膀。
他自是没有反应的,萧灵鹤凑近了一些,眼眸微垂,低声对他道:“你真是可怜啊。”
眸中的秋水好似要泛滥开来。
她静静凝视他片刻,又叹一声:“你放心,真的傻了的话,我会给你一笔养你一辈子的钱,再休你的。”
都以为公主必然也会怜惜驸马,谁知,公主殿下竟说出“休夫”的话来。
满屋之人噤若寒蝉。
天色快要黑了,萧灵鹤一路赶回来,只在马车里吃了一块烙饼,着实饿得不轻,她叫走了篱疏与竹桃,回自己的金玉馆用膳。
竹桃看了驸马的伤势,毕竟还是有些害怕的,问公主:“公主您不守着么?”
萧灵鹤问:“我守着他就能醒过来?”
竹桃一愣,心说应当也不能。
萧灵鹤脚步不停,但沉默了一路,到金玉馆时,心下毕竟还是觉得几分愧怍:“主要那屋血腥味太浓,我闻了吃不下饭。这样,等用了晚膳,我陪他一个时辰。也就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她对两名心腹侍女道:“你们知道姓谢的是怎么冷落我的,就一个时辰已经算是看在三年夫妻的份上仁至义尽了,他要是死了,也是他命该有此一劫,阎王来收他,我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是没死,那是他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必有后福,与我也无干系。”
不过萧灵鹤毕竟还是希望他活的,毕竟人还是自己的,一旦死了,就要葬在自家的坟地里,她萧灵鹤堂堂城阳公主,就成了一名俏寡妇。
晚膳食了一点荤腥,吃得舒坦了,萧灵鹤来到谢寒商的床边,打着瞌睡守了他一个时辰。
时辰无聊得她随手拿起了谢寒商搁在床头的一本册子。
定睛一看,居然是话本子,名曰《九州风月录》。
这种坑害懵懂无知少女的读物,萧灵鹤从及笄以后就不读了,没想到谢寒商居然如此痴迷。
啧。
就算是他不从阁楼上摔下来把脑袋撞坏,也迟早看这东西把脑袋看坏。
难道他一把年纪了还相信爱情?
“谢寒商啊谢寒商,”城阳公主坐在他床头的长凳上,翘起兰花指捻着书页,眼眸斜觑,“我原来嘲笑你脑壳有包,放着本公主这么大的深海夜明珠不知道巴结,一头扎进虚无的话本故事里找刺激,没想到你真的脑壳有包。”
从这个角度上,能看到谢寒商一方如圭如璧的侧脸,颌面的线条利落而干净,像是宣纸上丹青走笔毫不拖泥带水地一笔而就,看去很有锋利的美感,过于白皙的肌肤又中和了那股锐利的情调,使之温润起来,清绝起来,便似沉浸于桃花水中的寒玉。
都说谢郎半老,可谢郎年少的时候,该有多好看啊。
萧灵鹤感叹道:“其实你挺好看的,要是对本公主好点儿,本公主也会疼爱你几分的,何至于沦落至此啊。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谢郎,要是你就这么死了的话,我会等你过了头七再找的。”
算算时辰,也快到了。
她抻了抻僵硬的腰肢,捶着颈背哈欠连天地离去。
病榻上,男子垂落于褥外的长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3. 恩客你来啦(2)
“篱疏,去拿库房的清单和钥匙。”
“竹桃,铺纸,研墨。”
金玉馆寝房内,萧灵鹤吩咐心腹侍女做事,自己脱掉了碍事的广袖外衫,提笔,对照库房的清单开始罗陈名目。
“当初谢寒商嫁过来时,带了多少嫁妆?”
竹桃握着墨碇,呆呆地道:“公主,您真要休了驸马?”
萧灵鹤挑眉,微眯的秋水长眸漫不经心抬起:“你以为我说笑的?”
竹桃道:“可驸马不是……危在旦夕吗?”
她很是为难。
虽然她也不喜欢驸马。这几年,驸马对公主似乎很冷淡,对下人也非常陌生,公主要休夫,她是千百个赞成。
可人现在不是还昏睡不醒,极有可能醒不过来了么?
公主侠义心肠,与人为善,当初驸马被剥夺了世子之位,正是低谷,再不复昔日荣光,可公主不看重那些,说娶也就娶了,刚娶回家里时,公主也是很喜欢驸马的,可驸马呢,他不解风情,清冷孤傲,竟不肯伺候公主。
要说这样的驸马,留着也无用处,休他是千百个应该。
然而……
驸马都昏睡了整整三日了。
萧灵鹤安慰她:“倒不必为他担心。我看他状况稳定,死不了的,我先预备着。对了,他带来了多少嫁妆?”
篱疏上前,将嫁妆的清单名目呈到萧灵鹤面前。
她拾起过目,仔细一看,“啧啧,侯府真是嫁儿的做派。”
放下明细,萧灵鹤身子微微后仰:“这些嫁妆我一概不要,全部还给他,另外,本公主打着好聚好散的原则,会另外再给他一份丰厚的补贴,他拿了钱,以后不论是再嫁,或是娶妻,都会很好过的。”
篱疏微笑奉承:“公主真是宅心仁厚。”
“可不是嘛,”萧灵鹤受用了这份夸赞,眸光惬意地微微荡漾,“这天下怎么会有本公主这么好心眼的女人。算啦,跟个男人计较什么,看在他也曾让本公主开心的份上,赐金放还,予他自由吧!”
月上海棠花梢,刘毋庸来传信,道是宫里的人来了。
过一道缦回廊桥,刘毋庸引人入内。
原来是萧灵鹤的皇帝弟弟派人来献宝。
弟弟一向孝顺乖巧,素知长姊喜欢宝贝,所以每得了什么稀奇的宝贝儿,都要送给姐姐先赏玩。
“这次送来的是什么?”
萧灵鹤好奇地看,宫里的内侍手里捧着的,是一只修长精美的剑匣。
打开剑匣,里头是一把修饰华美的宝剑。
萧灵鹤的细眉泛起波纹:“我对剑术不感兴趣,这种东西,官家送来我这里,暴殄天物了。”
内侍只笑,请公主务必收下。
萧灵鹤看了一眼刘毋庸,刘毋庸示意不好拒绝。
萧灵鹤想到一个人,朱唇轻曳:“那就在清单上再添一笔吧。驸马不是喜欢舞刀弄剑么,就送到他的泻玉阁。”
看完皇帝弟弟送来的礼物,天色也已不早,萧灵鹤入净室仔细地沐浴了一番,搓上香喷喷的花露皂角,全身上下挼个遍,使肌肤都沁上那股幽软清透的花香。
从净房出来,躺入美人靠,任由侍女将乌润润的长发一点点沥干。
舒适得木屐里头的脚趾一根根酥麻地往上翘。
搁在扶手上,曳在半空中,心满意足地晃。
这是长公主感到惬意舒坦的表现。
轻薄的丝绡绸衣贴合着香娇玉嫩的肌肤,露出朦胧的轻纱下,浓纤合度、玲珑有致的身形。公主的皮肤养得好,不施粉黛,有不施粉黛的风情,一举一动都自在而优雅。
含娇倚榻,风骨天成。
长发沥干了,萧灵鹤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入内寝的拔步床,让竹桃吹熄了灯罩里的火焰,对她们命令:“我要就寝了,不用人守夜,你们都去歇着。驸马那边也不需要时时盯着了。”
李府医说,他的情况稳定,应该是死不了的。
篱疏与竹桃都听话地退去。
躺在柔软舒适的拔步床上,将云团般轻盈的被褥拉扯上来,盖住身子,困意慢慢地席卷而来。
萧灵鹤是那种心事极少的人,她不太喜欢去思虑一些复杂的问题,每天优哉游哉地过好富贵闲人的日子,不给百姓添乱,不给太后和官家生事,也不做上京城奢靡之风的带头人,只本本分分,安安适适地享受荣华富贵。
用母后的话来说,她没心没肺。
不过她并不以此为耻,没心没肺挺好的,母后天天为了北人操碎了心,愁白了头发,难以入眠,她没心没肺,却沾枕头就着。
只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地感到脚趾头有些凉意,像是什么东西悄悄地掀开了她的被角。
又或是,她睡相不雅,又不留神把脚丫伸出了被子。
正要把那凉飕飕的脚趾头从外头缩进来,她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脚底心似乎踩上了什么东西,坚硬,嶙峋,有骨骼感。
半梦半醒间触及这么一个东西,萧灵鹤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口。
莫不是……鬼压床?
睡意顿时全无。
她猛地惊醒,只是身子却不受大脑控制似的动弹不了,唯有睁着一双堪比铜铃的明眸,惊悚地觳觫着。
被窝里,像是钻进了什么东西。
从脚丫那头,隆起了一座山丘。
那山丘会移动,整一个移动的蚂蚁窝,朝着脑袋这头袭来。
霎时萧灵鹤把少女时期看的每一本山精野怪的话本子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分析这是头什么猛兽。
接着,那山丘移到了她的身上。
“……”
全身的力气霎时汇聚到了咽喉,萧灵鹤终于找到了一分气力。
她试图扯开嗓子大吼,还没等张开嘴唇,那东西从她的胸前,一股脑钻了出来,像只好奇的小狐狸,用勾魂夺魄的风韵,一眼制止了萧灵鹤喊人的念头。
“你……”
她震惊地看着上头黢黑的身影。
屋内的灯不知何时起重新点燃了,灯花正擎在兽纹铜盘上忽左忽右地摇曳着,桔红色的暖光,穿透罗帷的经纬渗入拔步床内,也映亮了男人如水般清纯的瞳。
火热的身躯,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焰,炙烤着她全身上下每一寸与之相连的皮肉。
“谢寒商?”
比遇见鬼更可怕的事情是,遇见一个堪比艳鬼的谢寒商。
不然看看他这是什么勾栏式样的做派?
嗯?
大半夜钻入她的被窝,压着她的身子,还用这种娇羞的目光秋波暗送。
疯了?
要不就是她这梦还没醒,她做了一场关于谢寒商的春梦。
原谅她的想象力如此之贫瘠,因她只有过谢寒商这一个男人,到了做春梦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拿自己唯一的夫婿当了对象。
不过有一说一,她的夫婿除了长相俊美,身形、肉感都是一绝,那小腰摸上去,油光水滑,又蕴满了喷薄欲出的力量感,冲刺之时丝毫不用担心它会不中用地断掉。
她想哪里去了?
难道是三年独守空房,捱不住寂寞了?
萧灵鹤,你吃点儿好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思绪凌乱间自己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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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先被对方攥住了,她的腰肢柔软纤细,他的手近乎一掌可掬,落入对方掌心之后,萧灵鹤心慌意乱地仰起下颌,发出一道轻轻的呼声。
对方却在这个时候,小狐狸似的纯情且风流的眼,慢慢地眯了起来,薄唇一低,向她的嘴唇慢慢地凑近,封堵了她所有未完的话。
呼吸闭塞。
瞳孔震颤。
鸡皮疙瘩直竖。
这不是梦没有醒,这是真的见鬼了!
唇瓣被那只狐狸吮得发麻,酥意直抵心脏,心尖轻轻哆嗦。
喂,本公主的嘴唇,还好亲吗?
正要张嘴呵斥两句,嘴是张开了,可那不过是大开城门,放任敌军深入,这个吻变得更加湿润且缠绵起来,萧灵鹤的脑袋都晕了,不知怎的就被亲得天旋地转。
这一定是因为缺氧。
她晕得七荤八素,没有防备,那只早已邪恶地扣住她腰肢的手,将她身上薄薄的一层寝衣掀了开来,露出底下什么也没穿,一览无遗的险峰风光。
他是独立险峰,占尽春色,大胆地胡来、小心地引诱。
萧灵鹤忍不住弓起了身,唇中溢出一丝颤抖的轻哼。
男人虔诚地离开了她的唇。
瞳仁充斥着一种做了坏事般的心虚之感,脆弱,无助,小狐狸似的将她望着。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谢寒商。
换言之,她甚至根本不敢想,也不敢相信谢寒商的脸上会出现这种让人见鬼的表情。
萧灵鹤强作镇定地威胁:“我不管你是谁,赶紧从谢寒商的身上下来。”
柔弱的小狐狸,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眼珠溜溜地动了一下,恰如静水生漪,满晕春华。
这种无声的对峙,因为谢寒商的神情,显出一股无声的暧昧。
萧灵鹤的嘴唇忽然痒了起来。
头顶那只清纯无辜的小狐狸,却眼波幽幽,薄唇轻动,说出一句更石破天惊的话来:“你不想要我吗?”
萧灵鹤真想问:“老李头给你开错药了?”
可还没等她问呢,她真真切切感觉到,她的腰窝,被一根指头戳了一下。
力度很轻,三分赧然,七分挑逗,十分欲拒还迎。
“要不要?”
寝衣早已被推上了锁骨,她大半身子,都在谢寒商掌控之下。
萧灵鹤微微一愣神。
腰窝又被戳了一下。
温柔的指腹戳着,一点都不疼。
她却难耐地扭腰。
“到底要不要啊?”
羞怯的质询,让她无所适从。
萧灵鹤怕自己不回答,他又来戳自己,哆嗦着,问了一句:“要、要什么?”
谢寒商小狐狸没再戳,长眸微弯,光华内敛,“要我啊。”
萧灵鹤脸红着舌尖磕绊了一下:“怎么、要?”
谢寒商正正经经地勾引萧灵鹤:“让我侍奉公主,用身子好好招待公主。”
她经历了漫长的无语。
腰窝又被手指头戳了一下。
她恼了。
正要发火,但一眼撞进谢寒商的美目里,这一眼,实在缠绵悱恻、勾魂荡魄,美得让人心跳为之一停。
乃至于萧灵鹤发自内心地嚎了一嗓子:本宫与驸马何曾有过嫌隙!
小狐狸眼波撩人,虔诚且卑微地说:“我的身子很干净的,没有病,只被一个人用过,你会嫌弃吗?”
啊?已经被人用过了?
哦,好像是被她用过的。
只用了四五次,还是九成新呢。
“挺好的。”
4. 恩客你来啦(3)
挺好的。
这三个字,就是一种赞许。
得到了恩客的允准,谢寒商的行事作风愈发大胆起来,四处游走暧昧边缘,在公主这里祈求一丝怜悯。
只不过少顷,萧灵鹤就在他的指尖之下簌簌战栗起来,好像肌肤上冒出了无数雨后春笋般的疙瘩,惊得她瞳孔涣散,溢出一丝满足的喟叹。
朱唇微开,呼出一口淡淡的兰息。
“谢寒商。”
这时候,只有喊他的名字,会有一点点实感。
他正埋首于云团两间,慢慢地仰起脸,抬高漆黑的俊眸。
瞳仁中划过一丝错愕惊异。
萧灵鹤垂下的双手抱住他的颈,失神地低声絮语。
“你要早这样,还有今天吗?”
你要早这样,我怎么会休你。
“你长得这么好看,功夫这么厉害,其实我离开你,上哪里找一个浑身上下都这么契合本公主的人啊。”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他,墨色的瞳,水色翻涌。
这么一双水蒙蒙的狐狸眼,谁看谁不迷糊。
萧灵鹤也迷糊。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自己好像唐突了他,干了一件什么事,只知道他抬起下颌,在她的颈边发出轻轻的嘶声。
“谢寒商。”
她又喊他了。
谢寒商掐了一把公主的细腰,狐狸眼委委屈屈地抬高,看着她。
萧灵鹤摸了摸他的脸,眼眸弯成月牙:“你受委屈了。”
她心里想着,只要这个人好好侍奉自己,不违逆自己的心意,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继续做自己的暖床驸马。
这样的妙人,不仅好看,还很好用,物美价廉,何处寻来?
也就是性子孤傲一点,总是宁折不弯,一块捂不热的臭石头,有点讨厌。
但人无完人,驸马也没有完美的驸马,贵阳那个驸马倒是小意对她,可贵阳竟不知道,他在外头拈花惹草,行为很不检点,也就是尚且没有被抓到确凿铁证,贵阳那个发达的恋爱脑,令她不相信家人的忠告,对她的驸马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萧灵鹤不这样。
她需要的是一个暖床的好伴侣,能够小意忠诚地侍奉自己、永不背叛自己的人,如若背叛,即刻逐出门庭,永不录用。
驸马是一种工作,需要上值的人全情投入,以换取公主的垂怜作为酬劳。
她为人大方,会付出更多的酬劳来犒赏在这个岗位上干得好的人,如果干不好,那就辞掉他。
谢寒商呢,他这几年算是老实本分,没有和其他女子有过什么首尾,每天只是躲在阁楼里不见天日,看些市面上过时的话本子,但他对她,能避则避,不假辞色,这点萧灵鹤很不喜欢。
原本也是心意已决,打算辞掉他的。
谁知道今夜,他竟像是开了窍似的,几下里挠得她心痒难耐,又半晌后,彼此如榫卯嵌合,再无一丝隐藏保留之处,萧灵鹤竟不堪受用,双手抓紧了头顶的软枕,将那枚枕头扯出了大朵的花型。
好舒坦啊,就像是吃了人参果似的,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谢寒商。”
她正要夸他两句,忽整个人被他抱起来坐到了他的身上。
萧灵鹤想起自己小时候随着师父去练习骑马,那匹小马生得威武又霸气,总是不肯服管,颠得她浑身上下都要散架儿了似的,可那种驰骋的肆意淋漓的快感,一直萦绕心头,无时或忘。
谁说驸马不是马,别拿驸马不当好马。
真是好马,宝马,她真想夸死他了。
只是意识涣散的时刻,脑子里却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令她不得放松。
萧灵鹤想了想,忽想起来,谢寒商前几日从阁楼上摔了下去,撞到了脑子,之后脑子后边缝了好几针,还鼓起了一个大包。
她这会竟担心起来,三年前的谢郎自是神勇,可他的脑壳还好么?
萧灵鹤担心他这脑袋已经坏掉了,只怕支持不了太久,可仔细地看他的脸色,白皙的皮囊上晕着道道红晕,酡颜如醉,一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里,丝丝离离的欲色蔓延,一缕精光从眼尾泄露,好像话本里能吸食人精血的画皮鬼。
萧灵鹤被美得心里震荡一下。
她试探着伸出手,试图去抚摸他的后脑,碰了一下,沿着发丝贴上他的颅骨,摸到了他脑后的肿块,霎时,谢寒商将她放倒下来,维持着姿势不动,一双眼忽地谨慎多疑地压下来,看得萧灵鹤心脏噗通噗通地跳。
“怎、怎么了?”
谢寒商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说了一句,让萧灵鹤感到万分费解的话:“恩客是嫌奴做得不够好么?”
狐狸眼里写满了委屈。
萧灵鹤呆住,错愕地道:“何出此言?你,你唤我什么?”
谢寒商咬唇,自知身份微贱,能侍奉公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像全身上下的骨头被一齐打碎了,齑粉散在公主的裙摆之下。
“恩客。”
他屈辱一般地回。
萧灵鹤登时心头火起:“你拿本公主当什么?”
嫖客吗?
啊?
谢寒商咬住了嘴唇,虽然他这样子咬嘴唇很有风情,但是……等会儿,萧灵鹤你这色胚,怎好意思还在胡思乱想,你这色心也不比嫖客好多少。
谢寒商的脸更红了,一种羞愧的卑微,令他简直无法抬头。
但他不敢对公主有任何隐瞒。
“公主给了我很多钱,已足够,买我的一生了,公主难道不是要为声声赎身,让声声一辈子追随公主吗?”
萧灵鹤目瞪口呆:“我那是给你的安身立命钱!”
那是打算,把他的嫁妆还给他,再给他添补一些,好让他后半辈子过得好些的钱!
他怎么理解的?
他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失望的神情,从她的身体之间慢慢地退去了,空空荡荡的风好像一下子豁进来,凉凉的,没一会便冷透了。
萧灵鹤很不是滋味,可也不想再开口求他,眼睛盯着他,他竟好像一瞬便冷静了,垂眼向别处,过了片刻,自嘲一笑:“我知道,如我这样的下三滥的倌儿,本是不配侍奉公主的……”
萧灵鹤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鬼话?你脑子坏掉了?”
谢寒商虽然不济,却也是靖宁侯府的公子,几时成了下三滥了?
他怎么突然自卑起来。
男人心,海底针!
可他自顾自在那头伤春悲秋,全然不知她正好像爬山爬了一半儿,卡在半山腰难受至极,像是虫蚁爬满了肌肤,四处地躁动起来,令她煎熬无比。
过了半天他还不过来,萧灵鹤咬唇,从被子底下探出一只雪足,轻轻地,从他背后蹬了他一下。
他察觉到了,转过脸,看向烛灯里美艳万方、眼波跌宕的公主,心头莫名其妙地一念叫嚣,他真的很想,很想将她据为己有!
他还不动,萧灵鹤又照着他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到他怀里,被谢寒商捉住了,他的眼神压下来:“公主要为声声赎身吗?”
萧灵鹤失笑:“你管自己叫什么?这是调的哪门子的情?”
她倒是知晓,他的小字里似乎有一个“声”字。
不过她却从来没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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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麻地叫过他。
就是三年前初初成婚那时,她最喜欢他的时候,也不过是心情好时唤过他“寒商”。
他脸一红,维持的卑微镇静,都倏然烟消云散。
持凝一晌,他又谨慎地问她:“如我们这般,被……公主姐姐的夫君撞见,会不会,影响了公主与驸马的感情?”
萧灵鹤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眼眸轻闪:“天啊,谢寒商,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个人原来这么有情趣,你要和我玩偷情是吗?你放心,我懂。”
她顺手就挑他下巴,迫使他抬高羞赧的视线,与自己对视,“你再叫我‘公主姐姐’来听听。”
他的脸颊羞红,但还是依从她,浅浅碰了一下唇齿,溢出一声颤颠颠的:“公主姐姐。”
萧灵鹤真是,她受不了了,她抓住了谢寒商的手,对他道:“你快进来说话。”
谢寒商羞窘地点了一下头,被公主引诱入里,再一次与她开诚布公地交流,萧灵鹤抱着他腰,一刻也不松,任由他将自己送入云端。
在那片云雨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坠下来,落在四周,柔软而丰盈,将她紧紧裹缠,令她心生贪恋,不愿离去。
巫山虽好,却不得久留,清醒时分,萧灵鹤的双手还抱着谢寒商不放松,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这种时候,是她最喜欢谢寒商的时候,好像一刻也离不开他。
谢寒商又是很有服务精神的人,将她照料得很好,一切善后事宜都有条不紊,令她忍不住惊叹:“你真能干。”
狐狸眼轻轻瞥了一眼她,低声一笑,“公主姐姐忘记了吗,我是勾栏里培养的花魁,所有伺候客人的手段,我都学过,都精通。”
说完,他的神情忽变得凝重了几分,眼底的笑意也消失了,“你,会因为我出身不好嫌弃我吗?”
萧灵鹤躺回软床上,慢慢摇了下头,惬意地眯眼。
被褥底下,已有一双雪足探出,洁净白腻的玉趾翘了起来,快活地摇来摇去。
谢寒商也付之一笑,等为公主擦拭妥当,便为她掖上被角,试探着爬到公主身旁,撑着双臂,在她身侧吹枕头风:“公主姐姐可会喜欢声声?”
萧灵鹤笑着点头。
谢寒商红唇折起的弧度愈来愈大,“那,那是声声好一些,还是,公主姐姐的驸马好一些?”
萧灵鹤睁开眼,斜睨他,见他都结束了还要玩情趣,唇角翘了翘,趁着心情好便也顺他了:“都还不错。不过显然你更讨人欢心些。”
谢寒商大着胆子,低下头,亲了一下萧灵鹤的脸颊,躲闪过她好奇探寻的目光,他低声道:“我是倌儿,比不上那位金枝玉叶的驸马,但我有一颗只想让公主姐姐展颜的心,我自信超过他许多。声声不求名分,只求能跟在公主姐姐身侧,有一席容身之地,为奴为婢,许姐姐驱驰。”
萧灵鹤仔细看着谢寒商,她真的想不到,谢寒商这人平日里看着古板正经,今夜,竟能露出这副狐媚神情,说出如此奔放下流的话来。
不过,这个发现倒不叫人讨厌,萧灵鹤很喜欢这种背德偷欢的情趣。
“怎么不能呢。”
她笑如繁星映澄空,投入他怀。
趁着谢寒商怔愣的时候,公主笑吟吟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整个没收在被褥中,朱唇轻启:“欠了三年,你连利息都还没还完啊。谢寒商。”
她是要连本带利地收回来自己的东西,一次如何足够。
谢寒商愣愣地随她入被,正要支棱起来,忽地脑袋一阵眩晕,没等公主继续放手施为,黑甜吞没意识,砰地一声。
他晕死过去了。
5. 恩客你来啦(4)
怎么啦?
谢寒商直挺挺地躺在那儿,萧灵鹤被吓得胆战心惊。
她只是想重温鸳梦而已。
谢郎三年不飞,飞不起来啦?
虚成这样。
是在阁楼里待了三年,把身体废置,枪都生锈了吗?可她也没磨得很厉害呀。
心里不满归不满,萧灵鹤毕竟还是怕他死的,拿手指头试了试谢寒商的气息。
还好,还好。要是传出去谢家公子死于马上风,他一个死人成为笑柄也就没有什么了,她城阳公主就成了如狼似虎的悍妇,这往哪里说理去!
“谢寒商,你醒醒,别装死啊,本公主不要你侍候了还不行么。”
推了几下,谢寒商摇摇晃晃,但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萧灵鹤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怕不是他坏掉的脑袋作怪,立刻穿好寝衣下床,“篱疏!”
喊半天无人应,又喊“竹桃”,也无人应,忽然想到今晚自己放她俩回屋歇着去了,不用守夜。这下萧灵鹤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幸而李府医住得不远,夜半三更时分长公主亲自去柳麻园把老李头薅了出来,拽他进了金玉馆。
李府医一到公主的房内,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直到看到躺尸在床的驸马,李府医眶里的眼珠震颤了一晌。
他都有点儿想指责公主了。
公主一边说着要休弃驸马,一边竟趁人之危,对一个脑壳里还有淤血的病患下此毒手!
李府医装着糊涂,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被公主径直一把推到拔步床前,身后站着色厉内荏的公主,问他:“驸马突然又昏迷不醒,你看看。”
李府医连声应是,慌忙地放下药箱,去替谢寒商瞧病。
待看了他后脑勺的伤势之后,李府医额角的汗簌簌地下来了,他带着深更半夜活生生被人摇醒的困倦,鼻音沉重地道:“驸马运动过度,脑后的伤口有点崩裂了,不过无碍,老朽这就重新替他上药。”
他掏出一把子工具,锤锤凿凿的,庖丁解牛一番,就把谢寒商崩坏的伤势止住了。
止住了过后,本想提醒一番公主,短期内不可贪图鱼水之欢,为一时之欢而让驸马留一世之病。
可他看了看淫威满满的城阳公主殿下,这话还是识相地吞回了肚里。
萧灵鹤微微弯下腰,拍了拍李府医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我有个事想问你。”
李府医额角的汗都凉透了,颤声道:“公主请问。”
萧灵鹤问:“方才他醒来时,口口声声称我为‘恩客’,而把自己当做了勾栏里出来的小倌儿,这是怎么回事?”
她方才觉得那是情趣。
可眼下云消雨散,没有了色令智昏,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萧灵鹤突然意识到这一件事。
谢寒商这情况绝不可能正常。
正常情况下,打死他也说不出那种下流露骨的骚话。
他真的,行为很是失常。
要是那些仰慕过少年谢郎的春闺少女,即便她们如今已经嫁做人妇,看到曾经的高岭之花谢家二公子变成这婉娈勾人的狐媚小倌儿,也要芳心暗碎。
实在是太违背人设了。
李府医听到“恩客”和“倌儿”却瞳孔震动,心想你们夫妇关起门来的私房情趣,这样拿来刺激我一个守寡三十年的鳏夫合适么,这合适么?
失语半晌,李府医一字未回。
萧灵鹤皱眉道:“你之前说,他的脑子里有淤血,醒来之后极有可能行为失常、智力失常,会不会与此有关?”
李府医愣怔,“驸马的行为失常了?请公主具言。”
萧灵鹤便将今夜的种种异状告知了李府医,但对于她和谢寒商云雨过程的诸多缠绵之处,说得就不太细致,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李府医听完后,皱起了苍白的眉梢。
“公主,老朽猜测,驸马颅内的淤血已经深入内里,影响了他的神志,至于出现这种特定情境的认知,极有可能是与他平日里接触到的一些事物有关。”
萧灵鹤听了冷声道:“他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是说他背着本公主偷偷跑出去给人当小倌儿是么?”
李府医摇头:“不不,公主,驸马自来府上一直恪守夫德,许是老朽说错了。”
萧灵鹤的脑子却忽地转过了弯,“话本子!”
“他平日里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话本子!他定是在话本里看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男欢女爱,套用在了本公主的身上!”
她想起谢寒商照着话本子喊自己“公主姐姐”,忽地浑身起鸡皮疙瘩。
邪恶话本,淫词艳曲!
让人好生激动!
白白激动了。
她还以为谢寒商开了窍,转了性,开始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了呢。
那一声声“公主姐姐”喊得可甜了呢。
李府医也怔住,他行医一辈子,没见过这等复杂难治的病症,呆若木鸡地伫立半晌,他捋了一把胡须,稳稳自己的呼吸。
萧灵鹤失望至极,但奔着人道主义精神,有病就得治,她城阳公主出得起医药费。
“既知病症了,怎么治?李府医有眉目吗?”
“这个……”
李府医一辈子也没治过这种病,手生得紧,对驸马的病表现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学徒。
讪讪敷衍了半晌,他起身道:“公主,且容老朽三日,待小老儿回去仔细钻研一番。不过公主请放心!驸马只是脑子坏了,但已无性命之虞。”
他突然振奋是为哪般,萧灵鹤惊讶地反问:“脑子坏了就不要紧吗?”
李府医悻悻地道:“驸马脑子坏了,只是缠着公主求欢,可比之前那些脑子坏了就屎尿失禁、发狂打人的好多了……”
言下之意公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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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吧。
靖宁侯府是暂无动静,可驸马人是在公主府跌了一跤摔成重伤的,事发之时公主没有尽到妻主的责任,还在外边和人聚众赌博,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要是靖宁侯府追究起来,闹到官家面前,公主殿下你难辞其咎。
萧灵鹤感觉自己求医问药之后把自己问出一肚子气,心想谢寒商脑子坏一时不要紧,但他要一辈子都脑子不好,难道自己还要养一个残废病患一辈子吗?
她的幸福呢?她的人生自由呢?
“不行,等他醒了,本公主还是休了他为好。”
这等麻烦,早点断掉干净。
要是侯府不愿领人回去,不济,萧灵鹤就在外头给他买个庄子,把他养在庄子里,横竖饿不死也可以治病,治好了自然有人要。
李府医却来阻拦:“公主,这,这只怕不妥……”
萧灵鹤反问:“哪里不妥?”
李府医一生专情,见不得公主这样始乱终弃,道:“驸马自嫁与公主,不得公主宠爱,终日半面妆,如今,公主欲以驸马痼疾嫌腻之,要休夫另娶,您想想,以后天下人如何看待公主,岂不要说殿下薄情寡恩。这名声一旦狼藉了,公主将来就是再娶,那择的郎婿只怕也得退而求其次,名落谢郎远甚了。”
这老李头说得,居然也有些道理。
左右不是,萧灵鹤很为难。
李府医拱手道:“殿下,请容老朽三日,三日之后,若是老朽还是不能找到医治驸马的法子,公主再做决定不迟。”
萧灵鹤舒了一口气,心说这也是个办法,“行,就容你三日。这谢家二公子,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算了,赐金放还没得商量。”
李府医去后,萧灵鹤也想另外择偏房歇息。
可看了一眼躺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谢家二公子。
那白腻姣好的皮囊,看一眼就心动。
过于出格的美貌总是会干扰人的判断,萧灵鹤承认自己差点又动摇了。
若是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还像小倌儿那样一口一个“公主姐姐”地叫她,亲亲热热地往她怀里钻,那该多好啊。
萧灵鹤不想说,但她得承认客观事实。
他伺候得很好,她也想被他伺候着。
但萧灵鹤也心知要不是谢寒商的脑子坏掉了,他这辈子不可能伺候自己。
“罢了,等你真的病好了,只怕又恢复成那个冷漠谢郎了,我留你实在无用。”
“还好我不对你动心,你这三年的冷漠伤不到我,谢寒商。”
“人得有自知之明,我这个公主是不怎么样,贪图享乐,骄奢淫逸,这我清楚。可你当初嫁我时呢,你被人从军营里逐出来,被你爹上奏褫夺世子位,你这个人怎么看问题也比我大得多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罢了,不能蛇鼠一窝,那就一拍两散。”
萧灵鹤垂下眼睑,反手扯上了两重帘门。
6. 恩客你来啦(5)
谢寒商清醒,已经是翌日未时正刻,日渐偏西。
金玉馆前佳木葱茏,洒扫的侍女殷勤地拨着笤帚,驸马的长随止期在庖厨里为驸马煎药,一个不小心,驸马就跑出去了,回到了他的泻玉阁。
昨夜里,谢寒商昏迷过后,公主大发慈悲地将他留在了自己屋里,也让止期过去看顾待命。
止期是跟着谢寒商从靖宁侯府出来的,算是“陪嫁”。
人都说,世人都有爱美之心,实属寻常,但城阳公主萧灵鹤的爱美之心,很不寻常。
这近乎已到好色痴迷、荒淫无道的程度。倘或不是世人对女子的道德约束更加苛刻,说不准这位公主会在出阁之前已豢养多少面首。
当初,城阳公主招婿时,曾对官家说:“我和你都姓萧,是一母同胞,我是你的阿姐,身份贵不可言,普天之下还有哪个男人能压过我一头。所以我看男人不看出身,贩夫走卒也没关系,但一定要俊,很俊,非常俊。而且,一定要身材好,细溜高挑的,还得有肌肉,太魁梧的和太细狗的,都不行,要很有力量,要能把我抱起来,遇到危险时,要能站到我身前保护我。阿弟,你就照这个挑吧。”
官家听了姐姐的话,结果是一挑一个不吱声。
至于最后是如何找着了谢寒商,还有另一段渊源。
总之谢寒商满足城阳公主一切要求,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他那时已不再是靖宁侯府的世子,身负骂名,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官家也费了一番周折,才说服谢寒商答应出嫁。
城阳公主自得驸马,如获至宝。
旁人以为驸马跟前的长随止期,已经足够花容月貌,谁知那日公主府迎亲,上下里外亲眼得见驸马早已名声在外的“美姿容”“貌柔心壮”,还是为美色所慑服。
萧灵鹤直接被美貌镇住了,芳心乱跳地想:这就是我的人啊。
于是夜入洞房,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缠绵悱恻、鱼水交欢,不亦乐乎。
公主更是惊奇地发现,原来驸马不仅很好看,还很好用,不止天赋异禀,更有后天强健体魄的努力,简直堪称内外兼修,让人食髓而知味,欲罢不能。
公主对驸马爱不释手,满心欢喜。
至于也算得上美男子的长随止期,公主竟是分毫没给眼神,一心只扑在驸马身上。
止期是最了解公子的人,他眼睁睁看着公子怀着忐忑幽微的心境,嫁到公主府,从奢求公主的真心,到心灰意冷,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公主是没有心的人,也许上位者天生无法对弱者感同身受,公主对公子,有的只是对皮囊的倾慕和对身体的占有欲,没有心。
三年了,公子把自己困在阁楼里三年,无非是不愿侍寝,不想再为公主的凉薄伤了心。
可他还是遍体鳞伤。
现在脑壳也摔坏了,还不知能不能好,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止期每每想到这儿就伤心,恨不得代替公子难受。
公子分明也是出身靖宁侯府的贵人,有着金玉般的身份,看似坦荡光明的前途,可止期对公子,没有半分的羡慕。
这样的人生,无足可羡。
*
萧灵鹤在自己的汤泉里沐浴,让侍女为自己涂染上京城新兴的指甲,用凤仙花汁碾成的花甲油,薄薄地涂上一层,便已色泽艳丽。
仿佛焕发着一层天然的淡色釉光,能照出水阁外扶疏的墨绿竹影。
萧灵鹤满意地欣赏了片刻,听竹桃说,驸马醒了。
公主蓦地指尖一顿。
萧灵鹤顿时没了做指甲的兴致,起身从汤泉里出来,披上一重轻纱,外罩一件薄罗衫衣,听说他回去了,便也径直去了谢寒商的泻玉阁。
他果然醒了,正在泻玉阁中,对着那满地的金银财帛,恍恍惚惚地似在出神。
“谢……”
她喊了一声,忽然想到昨夜的种种,语气优容婉转下来。
“寒商。”
谢寒商回眸,他将身立着,一身梨花色烂漫暗纹的罗袍襕衫,衬得人丰神如玉,格外清贵倜傥,纤尘不染,举世无双。
这样看着,萧灵鹤的心里抽出了一股子邪念,恨不得把这人肆意地蹂.躏,看一朵清贵的梨花被作践成泥,再心满意足地将之蚕食。
谢寒商的目光从疑惑,在看到公主的一瞬,亮了几分,他惊喜地看着她:“公主姐姐。”
萧灵鹤的一颗心放回了肚里,还好,脑壳还是坏的。
她向他走近,伸手牵起谢寒商的手,与之仰目对视:“声声,你在这里看什么?”
谢寒商冷调的皮肤上浮出细若蛛丝的红痕,那红痕顷刻间爬满了他的两靥。
他道:“看你给我的赎身钱。”
萧灵鹤入乡随俗地配合他的情境,了然点头:“那够不够啊?”
谢寒商微赧:“够的,绝对够了。但我担心龟公向公主姐姐敲竹杠,你别拿这么多钱,只装作不充裕,杀价的事交给我吧,我至少能杀下一半来。”
萧灵鹤似笑非笑:“你还要杀价?嗯,那你觉得自己值多少?”
谢寒商局促不安地伸出一个手指,萧灵鹤笑道:“一千两?你对自己是不是太没有……”
话音未落便为他打断:“一百两。”
萧灵鹤的话被截断了,微微愣神,继而失笑攥住他的袖口,摸了摸他空空荡荡的广袖,笑话道:“你对自己的容色有没有数啊。”
他好像听不懂,一双墨玉般的狐狸眼困惑地歪着。
萧灵鹤道:“就如声声这般成色,又是花魁,少说一千五百两,你当龟公是傻的?赔钱的生意谁肯做。”
谢寒商紧张兮兮地道:“公主姐姐觉得我是赔钱货吗?”
萧灵鹤爱怜地摸摸他的耳朵:“不是的,你这坏掉的脑袋瓜真是不好使,我是夸你好看呀声声。你不仅好看,还很贤惠。”
谢寒商被安抚下来,他害羞地闪了一下自己的狐狸眼,“我想为公主姐姐省钱,你放心,省下来的钱我都还给公主姐姐。我,我吃得很少,还,很能干,能干力气活,剩下的钱足够帮公主姐姐养我一辈子了。”
萧灵鹤不信这句,她提着脚尖,更近一寸地贴上一步,将身子都几乎依在谢寒商的胸膛上,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凌乱的呼吸。
她不知道,谢寒商脑子坏了,怎么反应也变了,轻轻一碰,就如贞洁烈男一样地战栗,这种心速,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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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爆裂而亡了。
毕竟她记忆里的谢寒商,清冷孤高,一如天上月。
难道这个人是个演技颇佳的白切黄?
纤细柔嫩的手指,落到了男子衣袍之下的耻骨上,轻轻一划,他宽大的绣袍无风而曳,栗栗地颤起来,他哼了一声,像不堪撩拨的小猫儿在主人的掌心下放弃了挣扎。
萧灵鹤的指尖往上蜿蜒,抹过他人鱼线,男子肌肉震颤,眼眸半阖,眼尾渗出了一缕绯红颜色,正当这时,公主如顽童般旁观着他的窘迫,促狭地问他:“吃得很少?”
当真吃得很少吗?
谢寒商红透了,整个如同上了汽的蒸锅里的龙虾。
公主姐姐,可是嫌弃他贪吃?
萧灵鹤却轻声问他:“花魁公子,本公主好奇,那个得了你梳拢之夜的人,是谁?”
“是,是……”
她喜欢看他语无伦次,被逼到悬崖边上无计可施的窘迫样子,这在总是清冷疏离的谢寒商身上可难以得见。
不知道在他的设定里,他的第一次给了谁。
是现实里的,得了他清白的通房?还是他年少糊涂时,沾惹过外边的桃花债?
又或是话本设定,其实不过子虚乌有?
但大婚当日,他熟练得,并不像个初出茅庐的生手。
她一直不问,是因觉着人都皆有过去,前尘旧事拿来计较很没趣,靖宁侯府的谢二郎,做过世子的嫡出公子,有过通房也算正常,虽然让她心怀芥蒂,但,她又不会真的对他动情,一样物件而已。
她从小对事就只有片刻热度,所以也不知道从旧货市场里淘回来多少二手货,把玩后转手又高价卖了。
萧灵鹤对谢寒商可能就是这么一个定位。
谢寒商咬住了嘴唇,好像有一点难以启齿。
可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自己的沉默会让公主姐姐不高兴。
眼神已无法躲闪,他垂下了眸,仿佛自己已经很脏了,卑弱地道:“是,一个坏人。她强迫我,那晚上,她坐在红帐里,强迫了我五次。”
“……”
萧灵鹤想过他可能有过不堪的过往,没想到,竟是这么不堪。
原来他曾是如此破碎啊。
萧灵鹤的心情复杂了起来,澎湃的同情里,掺杂上了一丝若隐若无的嫌恶。
谢寒商显然对此一无所觉,他自顾自地卑微起来,示弱起来。
“我把第一次给了她,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全都给了她,她,她却一点都不喜欢我,她不像公主姐姐这样喜欢我。”
萧灵鹤有一点嫌弃,却温柔地顺着他的话:“那她真坏啊。”
谢寒商点头,咬牙道:“是的,她坏,她把我绑起来,在红帐里,用鞭子抽打我的背,还说用棉花包裹了不会疼,可我还是疼。她还让我咬着头发,用朱砂笔在我的背后画花,不许我擦掉,故意叫她的侍女看见……”
萧灵鹤本来也顺着他的话一并谴责的,谴责那个恶贯满盈的“坏人”,可是,她越听越不对劲,应和戛然而止。
嗯……谢公子说的这个人,怎么有一点耳熟?
不会是,城阳公主吧?
7. 恩客你来啦(6)
萧灵鹤没想到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桃色逸闻红了脸。
尤其是,当这种逸闻配合上谢寒商那双充斥着清澈的无辜和单纯的自卑的狐狸眼,说出来时,威力大到让她心里的城防被轰然撞开了一角。
这种事情嘛……
咳咳。
“公主姐姐,这样,你会嫌我脏吗?”
他说完那话,显然已经自卑到了极点,把头低向了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极其忐忑且不安地问她,是否会因为自己曾经受到过这样的虐待,在她眼中已经脏透了。
“咳咳。”
萧灵鹤心虚。
她承认,她刚刚听闻他悲惨的遭遇之时,的确是有一点点嫌弃的。
不过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之后,这种心态陡然转变了。
萧灵鹤真诚且违心地笑:“是别人欺负你,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我怎会因此就嫌弃你。”
谢寒商的神情有些激动,眼波如春水闪动:“公主姐姐,你养我吧,我想一辈子跟着你,我,我一辈子伺候你。”
萧灵鹤心说,你要脑子一辈子不好,一辈子伺候我也行,可惜啊,你的脑子多半还是会好的。
她于是问他:“要是驸马发现了我俩的奸情,怎么样?”
他一愣,继而脸色微红,羞惭,但又极具责任感地挺身而出:“若是,若是如此,驸马一剑刺死了我,我也不离开公主姐姐。”
萧灵鹤略显凉薄地一笑:“你放心,他就是发现了我和别人有奸情也不会怎样的,他不会在意的。”
除了被戴了绿帽的恼羞成怒以外,谢寒商的心情应当不会有任何波动,倘使真的那样的话。
偏偏萧灵鹤这人还有一点点良心,她并不想红杏出墙,哪怕是已经心猿意马,也想先解除婚约,将姓谢的扫地出门,之后再谈。
谢寒商很是激动:“公主姐姐,真的么?我,我和公主姐姐,还有驸马,我们三个人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他已经拿住了萧灵鹤的手。
他的手,骨节修长,肌肉均匀地覆盖着纤长的指节,犹如玉质的英挺的扇骨,有种嶙峋而温润的美感。
萧灵鹤的胸口怦怦跳。
她轻快地撩开眼帘,正好瞥见他晕红的双眸,彼此对视上,霎时都心慌意乱。
共入罗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是平日里驸马居住的泻玉阁,成婚三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分房而居,谢寒商住他的泻玉阁,萧灵鹤回自己的金玉馆,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泻玉阁内陈设简朴,不像她那里处处透着精致,就连那张床榻,也年久失修得像是个风烛残年之人,两个人动起来时,嘎吱嘎吱地摇晃,晃得像是就要散了架子。
萧灵鹤的一条玉腿从罗帷中央探出来,脚趾往上翘着,翘得老高,一摇一曳,如同船桨轻摆水面。
行到水穷处,公主殿下轻轻咬住了男人的肩膀,溢出一丝轻哽的叹息:“谢寒商。”
他突然停了腰,目光一动不动,半晌,他清沉的嗓音落了下来:“我喜欢公主姐姐唤我‘声声’。谢寒商不是我的名字。”
好嘛,病得不轻,连名带姓的全不要了。
“那我之前叫你,你总是应的。”
谢寒商咬住了嘴唇,双臂支高一点儿身体,目光幽怨地看她,就如同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狐狸。
“我以为那是公主姐姐喜欢的人,公主姐姐总是在透过声声,去看着他。我知道。”
好嘛,居然还是个天雷滚滚替身文。
姓谢的平日都看些什么无脑话本?
“你以为‘谢寒商’是谁?”
他怔住片刻,感到这个名字的确有几分熟悉,但脑中过于刻板的故事情节设定,却让他脱口而出:“应当公主姐姐喜欢过的人。”
要是他没病的话,萧灵鹤已经脱口而出:你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她要是喜欢谢寒商,她就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但是,她能同一个病患计较什么呢?
何况……
萧灵鹤皱起眉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不许偷懒。继续。”
谢寒商眼眸微黯,委屈地“哦”了一声,但还是十分听话的。
她是个好龙叶公,等到那龙复苏起来,活起来,在翻云覆雨搅和得她要生要死的时候,萧灵鹤老实了,只剩下轻轻的哼唧声。
脚趾一如既往地翘在帘帐外头,水波般上下跌宕地晃。
*
崔濛濛与沈昭君发现公主殿下最近变了几分。
城阳公主生得极美,眉目口齿,般般入画,是名副其实的皇室第一美人,最近公主仿佛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的精神劲头不一般。
像是一朵得了雨润露滋的牡丹,艳冶柔媚得不可方物。
但更可气的是,她最近打牌的手气也那么好,连拿几副天选好牌,掏光了崔濛濛手头的最后一点可怜筹码。
眼看一沓交子见了底,今晚回去之后只怕还要挨夫婿的白眼,她心里就难受,武陵侯是最反对她打牌的,赢了钱还好说,要是输了,他少不得就要借故嘲讽,崔濛濛听到他阴阳怪气的挖苦,本来输了钱已经很难受的心情能顷刻间坏到极点。
今天只怕也是一样。
这心情坏到什么程度呢,崔濛濛有一瞬间都不想和他过了。
“瑞仙,你之前说想休夫,你,你还休么?”
城阳公主是贵女之首,闺门效仿的典范,要是她真休夫了,崔濛濛也想赶紧步上这后尘。
虽然她面子没公主大,是上嫁,但拼死挣个和离总行。
萧灵鹤让她把上一把的钱先欠着,优哉游哉地摸了一张绝版三万,霎时为自己可怜的二四万找到了依靠,心情分外美好,抽空回:“哦,那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
崔濛濛瞪大了黝黑的眼珠:“你、你不休了么?”
萧灵鹤手托香腮,放下一枚幺鸡,笑眯眯地道:“休?本主何时与驸马有过嫌隙,都是外人挑唆,一时冲动罢啦。”
这话一出,连贵阳公主与沈昭君都一齐看了过来,眼前这个出尔反尔还言之凿凿的萧灵鹤,真的是半月前还在这大放厥词的萧灵鹤么?
崔濛濛更是欲哭无泪:“啊?”
萧灵鹤轻笑,脸颊微微歪着靠在手心,眸光落在牌面上,似正在做一副天胡好牌,“就是突然发现,驸马也挺好的。”
长得好,气质好,器具也好。
总而言之就是很好。
萧灵鹤某一日突然于床上释怀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日子过得一天是一天。别管谢寒商病好了清醒了什么样,反正他病一日她快活一日,她愿意掏家底给他治病,这种飘飘欲仙的快乐是她应得的。
贵阳公主看出了猫腻,开口就是石破天惊地一问:“姐姐,你和姐夫最近敦伦了?”
贵阳公主挺着肚子在这里打了半天牌,手气一般,看着萧灵鹤总赢牌心里也浮躁,忍不住问了一嘴。
看姐姐这容光焕发的模样,多半是最近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早听说姐夫是个妙人,当年上京城第一公子,捶遍三营,找不到一个敌手,也是唯一在北人悍不可催的铁骑倾轧之下取得过小规模战胜功绩的大雍将军。
以他过硬的本事,要是肯俯首屈就,还不把姐姐勾得下不来床?
她姐姐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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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种色迷心窍的女人。
篱疏送到城阳公主手里的茶,才被抿了一口,因为贵阳公主这一问,悉数喷了出来,萧灵鹤呛得咳嗽,“你这妮子,倒管起我的事来了,我和你姐夫关起门来的私房之事,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贵阳公主思想老派:“姐姐年纪不小了,既然和姐夫和好了,那就好好爱他,早点生个孩子是正经,不要一天天再作了。”
萧灵鹤白她一眼:“你真是被清流理学那套腌入味儿了,算了,人各有志。”
贵阳公主却正色道:“姐姐贵为长公主,受有封地,孩儿将来便是世子或是郡主,姐姐若早有了继承人,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连姐夫也会凭子而显贵,光耀起来的,不至于三年来连门都回不了。”
萧灵鹤没想过生孩子这种事。
她没遇到一个值得她以身犯险,甘愿生下一个孩子的男人,与谢寒商那是各取所需解决生理需要罢了,没有他,也会是别人,他和别人都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谢寒商不回门,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他被靖宁侯夺了世子位,心里头记恨他爹吗?”
贵阳公主道:“姐夫的生母与兄长遭遇乱匪而亡,靖宁侯早就续弦,宠爱继室和他的幼子,对姐夫不管不问,当年夺他的世子位,说不准是借题发挥,借着姐夫身犯军禁之名把世子位传给他的好小儿呢。姐夫哪里是不愿回门,明明是没了依仗回不了门,那继母的白眼刮在身上有多难受,姐姐当然不知道。要是姐姐好好宠爱他,答应同他一起回门,姐夫自不必一直藏身缩在阁楼里。”
萧灵鹤惊奇:“连我都不知道谢寒商这些破事儿,你对你姐夫的前尘倒是如数家珍嘛。”
贵阳公主挺着大肚子,道:“我驸马早年和姐夫共事过,还受过姐夫提拔,他告诉我的,都说姐夫可惜了。”
萧灵鹤皱眉:“可惜什么?”
贵阳公主萧清鹂看了一眼自己姐姐,没说。
自然是可惜,一个有经纬之才的将军,早已提不了剑,只能一辈子成为城阳公主府麻木的附庸。
驸马这个名分,看似荣宠,实则也是限制一个男人再有建树的枷锁,终身不得脱下。
萧清鹂有时也好奇,姐夫当年,是怎么心甘情愿地嫁给姐姐的,明明她的姐姐胸无大志,又无才情贤名,看起来那样草包。
她不说话,却比说了十句还让人厌烦,萧灵鹤瞬间不想打牌了,哪怕是一个天胡的底子也打不下去。
牌一推,她冷声道:“不打了,今天到此为止。”
这让想翻盘的崔濛濛很难受,只想斥责公主赢了钱就溜,很没牌品,但城阳公主已经将赢来的钱全撒了出去,寒声道:“萧清鹂,你警惕你那男人在外边拈花惹草,我最后再告诫你一声。信不信由你。”
怀着一肚子火气,萧灵鹤乘车回城阳公主府邸。
在外头受了气,在家里只想讨回来,妹妹是亲妹妹,说话任性难听也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谢寒商。
“竹桃,把我的肉夹子拿出来。”
竹桃听得心弦震颤:“啊?”
那玩意儿,公主不是早就锁库房了么?
当年公主就是打了一对要给驸马用上的,但后来驸马不乐意和公主好了,无欲无求地拒绝了公主,公主一气之下把关于驸马的东西全丢进了库房里。
那对夹子是特制的,听说夹得人可疼了。
“拿就是了!”
竹桃不敢抗命,只得去取。
她知道公主殿下在这种事上有许多癖好,但驸马是很正经的人,他只怕吃不消。
竹桃突然开始怜悯起驸马了,本来脑子就坏了,还要挨这等欺负……
8. 恩客你来啦(7)
谢寒商摔了脑子后,嗜睡成了常态。
止期忠心耿耿地守着泻玉阁,公主殿下不需要公子的时候是不会来的,泻玉阁内常只有他们主仆二人,火炉上,滚沸的茶汤汩汩地喷出热雾,烟煴出一脉悠长的茶香。
谢寒商从睡梦里苏醒,清醒的瞬间止期便发觉,端了一碗茶汤过去,“公子,你要喝水吗?”
谢寒商垂目没应。
他的头剧痛,不仅是后脑痛,连前额及颞骨两端也跟着隐隐阵痛,就如同锥子在脑仁里开凿。
他捂着头,额角青筋痉挛。
止期意外地发现,公子的眼神变了,幽邃而清冷。
公子自打撞了脑子以后,眼神里一直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他还总以为,自己是城阳公主包养的小倌儿。
止期迫于公主殿下淫威,一个字不敢吐露给公子,生怕以后被公主殿下清算。
他都不敢想象公子清醒以后忆起这段,会不会杀人灭口。
止期这时发现谢寒商眼神“正常”了,吓得简直魂不附体。
公子开口便是一句:“我的剑呢?”
止期差点儿吓得趴下。
公子是要宰了他吃里扒外的小厮,还是,还是羞愤之下,欲杀趁人之危霸占他的公主?
“公、公子……”
谢寒商的目光转向止期,疑惑他的不动如山。
止期颤巍巍地道:“公子你,想不想杀人?”
*
萧灵鹤气势汹汹地带着捧着夹子的侍女到泻玉阁。
未见谢寒商人,先闻其剑吟。
她穿过一扇掩映着垂丝紫藤的拱门,在春光暄妍的晴日底下,被一道闪灼着日晖的剑光刺了双眼。
脚步倏然停驻。
剑刃劈开两侧流动的风,化作一股无声无息、无影无色的气流,拂到萧灵鹤柔嫩的脸皮上,尤带一丝凛冽腾腾的杀气。
她睁开被晃晕的眼。
只见晴空之下,泻玉阁前,谢寒商持剑的身影,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一举一动都是谪仙之姿,将剑舞得是气势凌厉,似有开山裂石的威力。
刚才那道气流要是再大一些,萧灵鹤都怀疑无形剑气能割开她的皮肉。
她只听说过以前谢寒商是从军的,但不知道他本事这么厉害,他从来没在她跟前使过,更不消说他脑子撞坏以后了。
难道、难道谢寒商已经醒了?
这个认知,让萧灵鹤心口忽然咚地一声,心中呐喊一声“吾命恐将休矣”。
竹桃抱着夹子,不识相地问:“公主您打算怎么说服驸马戴这肉夹子?”
这驸马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呢。
萧灵鹤生怕让谢寒商听到这种不知死活的话,瞪了一眼竹桃,哆嗦着拿了竹桃手里的夹子。
脚尖在对着谢寒商时,直接一个调转,往相反的方向逃之夭夭了。
啊,什么肉夹子。
夹什么夹,那东西夹在人的双乳上不疼吗?
她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的癖好!没有!
谢寒商居然清醒了,他居然这么快就清醒了,痊愈了?
啊,他岂不是会忆起,自己这半个月以来与他夜夜颠倒鸾凤、笙歌不休的好事,知道她为了诓骗他献身,把他当小倌儿戏弄,骗了他浑身上下所有地方的清白?
啊,他喜着广袖白袍,身姿瘦削颀长,虽脱掉衣物时,能摸到硬邦邦的肌肉,但整个人看上去便是一个身材好一点的贵公子,没想到谢寒商竟真的是个赳赳武夫,他拿剑的样子,眨眼之间砍杀十个北人都不在话下。
要是他激情之下要杀人灭口该当如何?
城阳公主惊魂未定地回到金玉馆,哆嗦着扔了那副肉夹子,哆嗦着摸自己的茶盏,给自己倒茶。
吃了两口凉茶,稍稍冷静下来,李府医来了。
李府医来时,倒是给她吃了一枚定心丸。
就在萧灵鹤心惊胆战地问李府医,谢寒商的病似乎好了时,李府医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那脑后的淤血块半个月就清除了,就是华佗在世也办不到!”
萧灵鹤震惊:“半个月好不了?”
李府医斩钉截铁:“好不了!小老儿行医几十年,没见过这种神仙。”
萧灵鹤皱起眉:“你上次说,三日就给消息,怎么都十五日了才来?”
害她今日被唬得魂不附体!
李府医为难:“公主,老朽这半个月一点都没闲着,翻遍了医书,才从过往所有的疑难杂症案例里,找到了一例与驸马相似的病情。”
萧灵鹤“哦”了一声,方才失去血色的脸,终于恢复了一点红润,“那你说。”
李府医点头:“十多年前有个打柴的樵夫,也是摔坏了脑子,那人颅内产生淤血,神智失常,常常到处宣扬,自己是中山王的玄孙。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家世世代代居住山中,哪能和中山王扯上半文钱的干系,分明是穷疯了得癔症,说胡话。”
萧灵鹤问:“后来呢?”
李府医说:“一开始,人们见他只是到处说疯话,谅他摔坏脑子的份上,不予计较,他却一日变本加厉起来,看上了东村的民女,意欲空手提亲,夺占人家的女儿。他两手空空,除了打柴不会别的,那女子的父母自然看不上他,他激动之下,居然当众拉扯起人家的女儿。女子的父母勃然大怒,就道出了他得病的事情,说他只是撞坏了脑子得了疯病,实则和中山王狗屁干系也没有。”
萧灵鹤道:“他醒悟了么?结果呢?”
李府医叹了一口气:“醒了。当场醒了,当场就死了。”
听完这个案例,萧灵鹤总结道:“强抢民女,倒是死得便宜了。”
李府医怔了一会子,才讷讷道:“公主,老朽说这个故事,不是这个意思。”
萧灵鹤才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和李府医的不一样,“嗯?你要说什么?”
李府医抹了脑门上的汗,沧桑道:“小老儿的意思是,驸马的症状与那打柴的樵夫相似,都是脑部淤血引发的癔症,这种癔症,又叫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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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症。这失魂症得了,不能轻易喊魂,要是喊回来,只怕,驸马同那樵夫一般,当场便能死亡。”
萧灵鹤吃惊:“你的意思是,他发病了,我只能配合他演戏,如果试图唤醒他,他可能立刻暴毙?”
李府医点头,自己正是这个意思,公主终于听明白了。
萧灵鹤想,幸亏自己为了贪图美色,早已勒令公主府上下谁也不可对驸马吐露实情,阖府上下齐心,一本正经地扮演着公主豢养小倌儿的游戏。
荒唐中居然歪打正着。
如此匪夷所思的病症,真是教人措手不及呢。
李府医叉手躬腰:“不过,公主也无需太过忧心,这失魂症并非不可治愈。”
萧灵鹤抬眸:“怎么治?”
李府医顿了一下,道:“除了樵夫那一例,其余几份案例与驸马有些差别,他们只是呆傻离魂,有的过了十年五年,也便好了。驸马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虽然病情重一些,想来,应当不至于恢复那么久……”
也就说,老李头自己也拿不准谢寒商的病情了?
萧灵鹤无言之极。
他要是好了之后,对她要砍要杀怎么办?
萧灵鹤心想,自己还是保命要紧,赶明儿就把他休了。
哦不,和离,和离,以免激化矛盾。
萧灵鹤一边馋着驸马精壮诱人的身子,一边又畏惧他手中的剑,两边拉扯,天人交战。
睡梦中还有两只小人打架,正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萧灵鹤的脚心痒痒的,似被什么挠着。
她困倦睁开了眸,瞥见屋内灯火葳蕤,重重帷影间清晰勾着一个男子赤身的玉体,墨色锦缎般的长发披散着,黑漆漆的,垂下来,映着温软泛红的烛光。
她微愣,声线靡靡发哑:“声声……”
目之所及,是一张写满幽怨与委屈的脸。
她更吃惊了,瞌睡也瞬间散了一半儿。
只见他爬上她的床,用一股子难捱闺怨的口吻道:“公主今晚没来找我。”
萧灵鹤扶了一下额头:“哦,我今晚有点儿累。忘了。”
谢寒商咬牙,狐狸眼写满了对她的怨念。
“可是声声哪里服侍得公主姐姐不好?难道是公主姐姐出了一趟门,去春风楼又认识了别的狐狸精吗?他比我更像那个人吗?”
萧灵鹤的脑子有一点抽:“嗯?像谁?”
他控诉:“谢寒商!”
萧灵鹤忽然忆起,谢寒商犯病之后轴得厉害,简直一个驴脾气,他还把自己视作“谢寒商”的替身呢。
她正要为自己辩解一句,好好儿地敷衍一番他。
目光忽地一定。
他很上道,很会。
他今晚爬她的床时,什么也没穿。
这倒不奇怪,萧灵鹤对他的身子了若指掌,早已看光光了。
但,今晚的谢寒商不一样。
她随手丢在地上的肉夹子!
现在出现在了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9. 恩客你来啦(8)
他故意戴着那对精美的夹子,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精钢所制成的夹子上,坠着两条银光闪闪的链子,垂下来落在她的颈边,冰冰凉凉。
萧灵鹤忽然感到一丝肉疼,皱了下眉,问他:“你不疼吗?”
谢寒商摇头,半晌,他道:“公主姐姐。”
他的语气那样诚挚,那样温柔,充满了对她的虔敬。
“以前,那个坏人那样欺负我,虐待我,我都愿意,公主姐姐,我喜欢你,所以你欺负我,虐待我,我也愿意。你打我,骂我,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都愿意。你喜欢看我戴这副夹子吗?喜欢吗?”
萧灵鹤不知怎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憋得她说不出话来,着实难受了一下。
“喜……不喜欢。”
她摇摇头,伸手,将他的夹子从他的身上解了下来。
解下的一瞬间,萧灵鹤清楚地听到一声“嘶”,很轻,极力压抑着,但还是因为过于的疼痛没有忍得住。
她看到被夹子夹过的地方已经红肿,皮肉都印出了道道深深的褶痕。
她有一点愧疚地摸了一下他的褶痕,轻声道:“我是有点特殊的爱好,但还不是变态,你既然疼得厉害,那就不用了。”
“没关系的,”谢寒商诚挚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要公主姐姐喜欢,我愿意,夹坏了也没关系。”
以前谢寒商不配合,她呢,想方设法也得让他配合。
可当他乖乖地往她的套里钻的时候,萧灵鹤发现自己于心不忍了。
高岭之花适合拿来欺负,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让人只想保护啊。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总之萧灵鹤没再用那副夹子,在谢寒商脱掉她的亵裤之前,她一伸手,从帘幔内将那对物件远远地抛了出去。
云雨顷刻而至。
长公主呼吸不匀,“对了,我今天……嗯……瞧见你在院中练剑了……”
谢寒商的气息也十分浮躁,但他还能保持说话的连续性:“练得好看么?”
“好……看,”萧灵鹤抱住了他的头,“只是,你练剑作甚么?你是春风楼的倌儿啊,你,是不是……”
想起了什么?
谢寒商皱眉:“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练剑,我也不知道我的剑术是和谁学的,我是春风楼的倌儿,从小就被卖到了楼里,学的都是让主子欢心的本事,我没学过武艺,也不会剑术。”
这样一想,脑袋忽然疼起来。
他的神情痛苦,萧灵鹤便让他不要想了,心说李府医说得不错,强行喊魂,果然会让他遭受不住,若再严重些,只怕真有当场暴毙的可能。
“不想那些,声声,你过来一点,让我好好抱抱你。”
“嗯。”
他听话乖巧地凑近,任由公主姐姐肆意爱怜。
谢郎的身子是二十来岁成年人的成熟且美好的玉体,上面还有几道经年日久未曾消散的疤痕,是他曾为一名行伍之人的证据。
可此刻的谢郎,却俨然只有十几岁少年的心性。
他的身子,为他的心性所调动,展现出一股少年人的悸动和无与伦比的青涩,指尖所过之处,犹如春风撩拨原野,惊起浅草簌簌,无处不是妙到毫巅的回应。
萧灵鹤真是喜欢啊。
算了,这一次真的算了,休夫干什么呢?
这种快乐,她还远远没有尝够。
*
萧灵鹤的腰不太好了。
打牌的两个时辰都已经不太能坐得住,时常打着打着,便要把后腰提一提、揉一揉,坐了不到一个时辰,说要去更衣,几人放她去了,半天了才回。
去时,崔濛濛等得无聊,心痒地同沈昭君传小话:“她最近这是怎么了,在床上被人折腾得够呛?”
相府家教森严,沈昭君端庄稳重,不太爱说这些,被崔濛濛一戏谑,虽不是说的自己,却也忍不住面皮微红。
崔濛濛的胳膊推搡了一下她,“你们知道么,瑞仙最近在春风楼包了一名小倌儿。”
对面贵阳公主手里的番薯落在了裙摆上。
她震惊地直了眼睛。
沈昭君道:“这话不能乱说的。”
崔濛濛轻咳:“难道我会没事到处传瑞仙的谣言吗?是她府上倒夜香的人说给我家小厮的。说那倌儿生得仙人之姿,公主每晚就要召他侍奉。”
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沈昭君一时也愣住了,“当真?”
贵阳公主咬牙道:“姐姐身为女子,怎么能干出狎倌儿这种勾当!”
她嗓门大,简直不怕萧灵鹤听见。
瑞仙只是去如厕,不是走了,崔濛濛一时看顾不住,上来要捂嘴,萧灵鹤呢,已经如厕完,从重重海棠花影里转出了身,一袭缃叶黄贡缎宫装,面容明媚可亲地挂着笑意,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她深色自如地坐回位置,照常洗牌,崔濛濛不自在,坐不住了,“那个,瑞仙……”
萧灵鹤挑眼看她:“那倌儿挺好看的。”
她知道崔濛濛要说什么,已经抢答了。
“……”
崔濛濛哑口无言。
半晌,她又轻声说道:“瑞仙,你不是说,要休了驸马再找的么。”
城阳公主行事虽然三分乖张,但她恪守本分,向来不给百官弹劾自己的机会,以免触太后和官家霉头,这事委实出格了点儿,要是被言官知晓,还不得弹劾死城阳公主?
萧灵鹤不以为意,笑道:“他还昏迷不醒呢,我把他休了,怎么休,送他横着出去?终归不像样。我宅心仁厚留他治病,病好了再送他走,言官不夸我有良心,还要弹劾我?这是什么道理?再说养小倌儿又不是什么奇事,他们男人还养男宠呢,导致上京城盛行龙阳之风,言官倒是不诟病他们,反而嘲讽我?”
言官还没来,亲妹妹先红了脖子:“姐姐!你贵为公主,怎能荒淫亵玩面首?你这不是让弟弟妹妹近墨者黑,让京都贵女都有样学样吗?成何体统!”
萧灵鹤奇了,“我养我的小倌儿,又不碍着你,你怎么像石头砸了狗似的这么应激?”
萧清鹂忿忿不平:“姐夫嫁你三年,这三年,没有功劳,尚有露水之恩,姐姐好薄凉无情。”
萧灵鹤更不理解了:“你一天天为谢二打抱不平,没的教人以为,你看上姐夫了呢。”
一句话堵得萧清鹂瞪大了乌眸,气得她要背过去,萧灵鹤怕伤了她的胎气,赶紧摸摸她的毛,低声哄道:“好啦,我做事有分寸,你不必着紧。”
她看向三名自己最信得过的闺蜜,笑了下,道:“瞒着你们是我不对,一会儿下了牌桌,我请你们吃金明苑的烤肉,索唤上门,如何。”
说起烤肉,萧清鹂嘴馋地舔了下唇。
崔濛濛心花怒放,因为好闺蜜不计较自己传她私话的事情,如此大度,她也斗胆起来,竟敢打听萧灵鹤的私房之事了,“我倒是听说,春风楼的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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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里,有一个名叫雁秋的花魁,生得是极美、极好的,抚的一手好琴,歌喉也甚是不错,难道春风楼还有第二个花魁?瑞仙你包的那个又是如何?”
萧灵鹤的嗓子正有些渴了,清一清嗓,她朱唇潋滟如画:“我家中养的那个么。”
仔细回忆了一遍谢声声的举止容貌,想到他一口一个甜津津的“公主姐姐”,心里不禁挠痒痒。
崔濛濛的胃口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之后,只听公主殿下如此说道:
“生得何止极美、极俊俏,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拨弦转轴又快又勤,手掌大,指节又长,能覆盖整面音板,音柱之间来回穿梭,轻拢慢捻,曲调便由他随心所欲地控制,短时则短,长时则长,他弹的《十面埋伏》让人好生亢奋呢。”
崔濛濛每一个字都听懂了,她竖起了拇指。
萧灵鹤掩唇:“至于歌喉么,不知好不好,但喉咙确乎是好的,回头我叫他唱一曲儿来听听。”
萧清鹂都不忍再听,把脸别过去,可葱茏发丝底下,耳朵却不受控地竖起来。
正说话间,竹桃来为公主添紫苏饮子了,说是府里那位送来的。
崔濛濛道:“往日倒不见驸马如此殷勤。”
萧灵鹤拂了拂玉指,“不必提那个死人。如此细心,定是我家小公子的手笔,只有他会惦记着。”
声声对他的公主姐姐百般婉娈体贴,岂是那块捂不热的臭石头所能相比。
萧灵鹤挑起眼尾:“我猜的对不对竹桃?”
竹桃添好了紫苏饮子,手执银壶,点头道:“这饮子也是小公子亲手做的,见天气热乎了,放冰水里湃凉了才叫人送来,只怕公主不能消热。”
枯坐了半日也没等到驸马送梨水的萧清鹂,心里更闷得慌了。
也不知怎的,心里头最近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但愿只是她孕期多心。
崔濛濛则很艳羡:“怪不得公主宠爱,如此比来,正头夫婿,确实是比不上外头的野狐狸可心。”
崔濛濛这句话倒让萧灵鹤想起今早上从榻上离去时,小狐狸那不依不舍的眼神。
他小声地问她:“公主姐姐为何不能也带声声出门?是声声,见不得人么?”
萧灵鹤想说,外头不少人认识你,万一碰到个相识的,喊你的魂,把你喊死了怎么办?
她还没说呢,小狐狸已经缠住了她的腰,不放她,黏糊得要命,“公主姐姐,都说夫不如偷,声声出身贱,但也有一副好皮囊,难道就没有驸马美么,他却可以出门,说到底还是姐姐嫌弃声声丢人……”
萧灵鹤头痛地敷衍:“我和姐妹们打牌,时辰要误了,你乖,就留在府里,我晚上回来陪你,好不好?”
他说不好,还闹了一顿脾气。
萧灵鹤没有哄好他便出来了,因为再迟一刻,真的赶不上牌局了。
男人是很得寸进尺的,先前苦苦哀求留下来时,还说吃得不多,能干活。
其实呢,吃得非常多,一晚上三四顿还不够,完全不干活,光干她了。
一整个虚假宣传。
不过么,看在这紫苏饮子的份上……
萧灵鹤的眉眼柔软下来。
哄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还不简单?
“竹桃,给你打吧,我有事要先回。”
萧灵鹤顺道订了金明苑的烤肉,拿了一份回家给小狐狸。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等她怀着宠溺的窃喜回到家,小狐狸却再也不见了。
10. 和尚也疯狂(1)
金明苑的烤肉得现烤现吃滋味才足,为了不让它失了风味,萧灵鹤将它揣在怀中捂着,疾行回府。
揣了一路的烤肉,在回到府中之后,她迫不及待径直奔向泻玉阁。
但有婢女拦路,眼神闪躲,期期艾艾,萧灵鹤没加留意,一入泻玉阁,萧灵鹤就发觉了不对劲。
侍女没能拦住公主,城阳公主来到阁楼寝房前,试着推门,手指还未搭在门框上,忽听得一串呢喃有词的诵经声。
只听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萧灵鹤眸光震动。
回眸望泻玉阁的侍奉侍女弄影。
弄影十分惊恐,仿佛还没从“驸马疯了”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讷讷解释:“今早公主去后,驸马就睡了过去,奴婢前来为驸马送膳时忽然发现,驸马醒了,醒了后,便,便一直这样,谁也不理……”
枯坐诵经,一遍又一遍。
谁叫也不答应,见荤肉便呕吐。
但奇怪的是,他反反复复诵的都是这一篇,再没有别的。
萧灵鹤也不知姓谢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弄影:“他用膳了么?”
弄影咬唇,将唇角咬得鲜红,“没、没有。驸马看见奴婢送来的饭食便一直作呕,不肯吃。”
萧灵鹤道:“你给他弄了什么?”
弄影把手掖在袖底,以为公主怪罪,惊弓之鸟般回:“做了炒凤髓、金铃炙和醋蒸鸡。”
她敢拿人头保证,她没有一点虐待驸马!
都是正常的品类,谢寒商平素也吃的。萧灵鹤一听这几样菜,也困惑了,这时耳朵里钻入谢寒商那清沉好听,犹如羊脂白玉轻轻撞在琉璃上的声音,瞧一眼手里的烤肉,皱眉推开了门,跨了进去。
食盒里囚之不住的肉香,霎时逸散满屋,房内诵经的声音骤然停顿。
朝着南窗的案前,一道薄薄的天光被削成剑光般的雪色,静谧地披落在窗前男子的一袭梨花素衣上。
墨玉般的秀发披向身后,只用一根朱色发带轻轻缠绕,身姿孤瘦修长,犹如一枝清峻的梅,落在冰凉剔透的宝瓶里。
洵美且异。因他口中所诵的经文,又生生平添出一股澹然安宁的佛性来。
萧灵鹤瞧得目不转睛,失神片刻。
她不止一次地感慨过,他的弟弟是个妙人,并且审美一流,这么美的男人都能找到,搜罗了后二话不说地便敬献给自己嫡亲的好阿姐。
换了别人,谁还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百密周全地为你操劳。
从打定主意不再休了谢寒商之后,萧灵鹤和她皮毛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已经混得很相熟了,故而今天面对他主动贴上来撒娇,为了打牌,萧灵鹤还是狠狠心把他留在了屋里。
小狐狸声声好哄,招招手他便能摇着尾巴欢天喜地地过来,因此萧灵鹤没有将他闹脾气放在心上,回来时带了烤肉,自信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
可她没想到,他的报复心竟然这般强烈,小心眼子如此记仇。
她唤了他一声:“声声。”
他就坐在那处,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出,仿佛压根没听见。
萧灵鹤皱起眉:“谢寒商。”
他定是听见了,却仍然装作没有听见。
萧灵鹤微愠,心想自己专程订的烤肉,只怕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提着食盒上前,谁知将将走到他的身后,谢寒商突然有反应了。
他侧身弯下腰,竟然当她面干呕起来,一只手直推她的胳膊。
“哕~”
萧灵鹤震惊了,她不过是离开了一天,没有顺他心意带他出门,自己在他眼底,就突然变得这么恶心了吗?
“谢寒商!”
“哕~”
萧灵鹤怒了,将食盒拍在他的书案上,正要说话,谢寒商已经起身,远远避开了那只装满了金明苑天下无双的烤肉的食盒。
避开之后,他的干呕中止,像吃了一贴特效神药,眨眼之间症状消失,他静静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萧灵鹤胸口微动,她近乎怀疑是谢寒商回来了。
正常的谢寒商重新占据了这具身体。
然而他的眼神在看着她时无悲无喜,无嗔无怒,不像谢寒商那般复杂。
完全不像那个人。
萧灵鹤被她盯得倒不自在起来,“声声,你可是还在怪姐姐?我今早是有一些过分,骗你身子之后又反悔不带你去……”
她理亏的时候,极其偶尔地会有一点心虚。
因此声音越来越小,对面兴许是没听见。
但对面的一个声音,却震天动地。
“女施主。”
“?”
萧灵鹤觳觫:“你叫我什么?”
谢寒商一袭雪衣,站在通往内寝的帘门之前,神色平静,波澜不惊:“贫僧是法门寺住持座下弟子,朝廷敕封佛子,并非女施主口中之人。贫僧法号,无声。”
萧灵鹤正要反驳,试探他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可才踏上前一步,脚尖便停了下来。
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谢寒商的脑子有问题,他把自己当做话本里的人物,把自己当做春风楼的花魁,可谢寒商在阁楼里待了多年,那些话本子他全看完了,花魁恩客的本子无甚稀奇特别之处,为何独独选了那个进入情境?
莫非,他的脑子现在不过是一只盲盒,他会随即择取话本故事演绎人物,给自己不同的身份设定?
花魁的故事演得差不多了,后续已经没有情节了,这次,他脑子里调出来的是“佛子与女施主”的模式?
想到这点后,萧灵鹤的嘴唇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往上一点点翘了起来。
好玩呀,好玩呀。
“贫僧不食荤腥。女施主请将荤肉拿走。”
这句话,更加是印证了萧灵鹤心中猜想。
谢寒商的“恩客脑”好全了,又患了另一种病症。
另一种,让萧灵鹤竟感到些微心痒的症状。
若说小狐狸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乖觉听话,给她无比的操纵感和满足感,那么这位“不食荤腥”的大师,便更能激起人的罪恶欲,非得看他慈悲平和的容颜染上欲色,念着他的佛,却为她堕魔不可!
萧灵鹤站得近一些,仰眸看他,谢寒商的目光清湛如雪,不含尘垢,没有她想象之中的慌乱局促,她没有失望,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勾他的衣领。
他下意识要避开,然终避无可避,被公主抓着前襟,轻而易举地挑逗至跟前,被迫垂首与她对视。
萧灵鹤戏谑道:“既是法门寺的佛子,是如何入了我的府,成为我阁楼之上的阶下之囚?”
他脸色平和的神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龟裂,抵触再去看她。
“阿弥陀佛。”
“别逃避回答啊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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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寒商终于是难抵攻势,蹙眉,带了一缕恶色回:“贫僧自法门寺入京,为官家讲经布道,途中为一贼人掳掠,故受藏于贵府。”
萧灵鹤指了自己的鼻梁:“你是说,我是那个掳走了清高无尘的佛子阁下的采花贼?”
佛门子弟,听不得这话,脸颊微微晕红。
但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认。
萧灵鹤付之一笑,她踮起脚尖,伸出自己柔软的纤手,在他浑身轻颤不知所以之际,已经偷袭了他头上乌黑浓云般的秀发,摸了摸那偏硬的发丝,捋一指,到他眼前,请他细看。
在他露出困惑之际,萧灵鹤轻声道:“大和尚,我看你是个假佛学,真登徒子,哪有佛家弟子带发修行,没有剃度,怎有资格成为佛子,还为官家讲经呢,你吹牛也不打草稿,我看啊,你就是自己骚浪,小浪蹄子欲拒还迎,引诱本公主。”
他惊呆了,露出一种活遭天雷劈中的神情。
因为自己是被女贼掳走的佛子这一设定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他深信不疑,万万想不到,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倒反天罡、倒打一耙的无耻之人。
而且,而且他骚浪吗,谢寒商咬住嘴唇,拒不肯承认。
只是,女贼说的又确乎不错,他是僧人,且不是一般的僧人,怎么可能带发修行?
他崩溃一般地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插向自己的发丝里,崩溃地发现他的三千烦恼丝,茂盛地顶在脑袋上,像打了肥料的蒿草,强健柔韧得拽都拽不断。
“这……这……”
啊,我不是一代高僧吗?
我的头没有剃,这合理吗?
谢寒商心怀戚戚,呼吸乱套,整个人都像要坏掉了,萧灵鹤一诧,有点儿担心自己的话会喊回他的魂魄,将他喊死,正要宽抚,却听他嘴里叽里咕噜念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诵经,能让自己冷静。谢寒商念了一遍心经。
萧灵鹤意外发现,他念完之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
谢寒商语气规整,怀着一股说不出的慈悲,慢慢地道:“佳人于贫僧眼底,犹红粉骷髅,皮囊法相,都是虚妄。”
“……”
萧灵鹤不信邪,“大师哥哥,你睁开眼看看我,你若睁开眼,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玉指纤纤,仍搭在他并不规整的衣襟上,轻拢慢捻,探衣入里。
撩拨他被肉夹子夹过的地方。
那地方于谢寒商来说极为敏感,小狐狸只要被轻轻捏一下,便能激得颤抖。
大和尚却如禅定,果真像有几分道行的,不妄也不嗔,他如她所愿睁开了眼眸。
眼神回复了先前的深邃平静。
“贫僧睁开眼看,还是两眼空空。”
“……”
萧灵鹤板脸利落地抽回手。
好么,这是冰火两重天不带个过渡的,算他厉害。
要换了旁的人,使尽手段撩拨仍然遭到男人这么无情拒绝,早就芳心碎成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她城阳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她既要他。
便迟早拉他入十丈软红,让他化身为魔,入她之障。
11. 和尚也疯狂(2)
贵阳公主从牌局上散后,回到宫中。
她虽有封号,成婚以后也在宫外另外开府,但萧清鹂身上有些骄奢淫逸的习气,比萧灵鹤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始终觉得外边的卧榻没有自己咀芳殿的拔步床睡着踏实舒服。
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间,她总要回宫。
这日牌局刚歇,萧清鹂道要回宫,侍女问她:“城阳公主说为殿下定了金明苑的烤肉,叫了索唤送货上门了,公主不去尝一尝?”
萧清鹂道不了,她现在就要面见太后。
大雍朝廷立国根基不深,北境数十年受到北人扰边侵袭,不生困扰,偏生小皇帝年少登基,心性未定,而太后恰有辅国安邦之能,先帝临终前托孤,希望太后一定栽培好他们的儿子,令社稷清宁,使百姓安泰。
这几年,国家的确富盛了起来。
之所以道富盛,不说强盛,是因为大雍朝廷武将凋敝,由来已久,朝中文官当道,个个经世之才,大雍在这帮宵衣旰食的臣工加持下商贸繁荣、粟陈贯朽。
只太后与官家仍有一块无解的心病,还是在北人身上。
北人先后抢走了大雍的九座要冲,困于武力不行,大雍只得眼睁睁看着土地被人掠走,无计可施,北上讨伐,屡屡战败不说,还被迫与北人签订了耻辱盟约。
依照盟约,大雍每年需给北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以供北人生产强兵之用,与割地求存无疑。财帛有限,而人的贪欲是无限的,大雍花了上百万两养活了一头更加饮血磨牙的狼。
天不赐将星,十年如长夜。
大雍朝,只能说有钱,但也穷得只剩用不完的钱了。
太后刚议定今年出使北上的人选,身心疲乏地靠在软椅上,尖细而长的护甲抵在额角上,龙涎香吞没的寝殿里,飘出沉沉的唉叹声。
“太后娘娘,贵阳公主来了。”长史折腰低向软椅,眉目恭顺地禀报。
太后听女长史尤春芫禀话,从卧椅上支起身体,疲惫的声音呼出:“叫人进来吧。”
王太后嫁与先帝,育有一子一女,贵阳是庶出,王太后虽做不到对所有子女一视同仁,但总归不曾薄待过他们分毫,贵阳比城阳恋家,也更多在她近前伺候,王太后对她是有耐心的。
萧清鹂一入内殿,便细步轻快地朝着王太后奔了过来,到了近前,便跪倒在太后膝下,欲言又止,欲语还休,还没说话,先激起别人好奇心。
王太后倾身一些,意外地望着她粉扑扑的小脸,“这是要说什么?”
萧清鹂忍了一路,本来不吐不快的,但怕太后震怒,她咬唇道:“儿臣说了,母后别怪罪儿臣多嘴,实则是姐姐的事,她欺上瞒下的,办得很不地道。”
王太后道:“她又是怎么了?”
萧清鹂是喜欢在自己跟前告萧灵鹤的黑状,但每次也并非无中生有,两个人年纪大了,也都各自有了夫婿,原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萧清鹂是不会拿来说了,今日行色匆匆,慌里慌张,定有可疑。
萧清鹂脆弱地挺起胸膛,巴望着一个人来做主,两颊微红地道:“姐姐自三年前娶夫之后,便与驸马不睦,二人夫妻生活剑拔弩张,势同水火,母后是知晓的。”
的确。王太后叹息道:“官家胡乱牵了姻缘红线,造就一对怨偶出来,哀家怎会不知晓。哀家没插手,是因瑞仙骄纵好色,脾性甚厉,怕弄巧成拙。”
这是旧闻了,不值得拿来说道,王太后也知,自两人闹僵之后,驸马便一直以养病为由住在城阳公主府的阁楼里,与诗书为伴,以笔墨为友,没再出过公主府的大门。
萧清鹂这一状,正是要告到这里,她义愤填膺地道:“母后有所不知,姐姐与驸马不睦之后,转头又金屋藏娇。”
这句话让王太后一怔之后,她接着又是一句晴天霹雳:“姐姐从春风楼包养了一个细皮嫩肉、妖妖娆娆的倌儿,听说还是开过苞的。”
“啊?”
王太后的神情像活吞了一对苍蝇。
兹事体大,她不能相信:“你所言之事,可有凭据?”
瑞仙是她亲生的女儿,也是先帝第一个孩子,她从小,先帝便对她宠溺有加,养得她性子骄横泼蛮,有许多并不规整之处,不大像个符合体统的长公主,但,瑞仙就是再不成气候,也从来不会干出如此失节的荒唐行径。
萧清鹂起身一些,对昏头昏脑的母后道:“母后还要什么凭据?姐姐当着我们几个的面亲口承认的,那倌儿有些手段本领,已将姐姐迷得神志不清了母后。宠妾灭妻落在官员头上尚要重罚,今姐姐堂而皇之将倌儿接入府中,热络宠爱,冷淡正夫,这难道还像话么?”
王太后眼晕得厉害,近乎坐不住身体,她得把身子靠向背后的花梨木鸾凤颉颃图镂雕座屏,把自己稳住,沉默一晌,看向萧清鹂信誓旦旦的双眼,王太后终究踟躇了:“瑞仙荒唐,你不可学你长姐。”
萧清鹂自然好好表现,连忙发誓道不会,“母后是摄政太后,操劳伤神,为了北人的事已经够烦心了,姐姐不懂事,都已经出嫁的人了,还让母后不省心。孩儿也和她谈过了,希望她早日和驸马生下长子是正经,可阿姐一点也听不进去,反来嘲笑我被清流道学腌入味了,母后您评评理!”
王太后叹了一声。
这瑞仙太出格,固然不好,可这贵阳呢,太过刻板,两人要是能把性子调和一下,就好了。
“哀家也多日不曾见过瑞仙的驸马了,上回哀家做寿,他恰巧病了,不曾来。”
其实王太后心明如镜,谢寒商岂是病了。
分明心病。
但他这块病,却是治不好的。
只有官家能治,但官家束手无策。
萧清鹂听了,攀住太后的臂肘,拥向前,“母后要宣召驸马和姐姐入宫?”
王太后叹:“对。”
两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过成什么样别人不知,但都闹到了这个地步了。
谢寒商毕竟是靖宁侯府出身的,被瑞仙如此下脸面,如何能忍,只怕他们在府邸中已经交涉过多回、冲突过多回了。
她不怕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吃亏,但空负武力的谢寒商在瑞仙面前却是弱势群体。
毕竟谁还能敌得过她尖牙利嘴、蛮横霸道的女儿呢?
*
萧灵鹤在收到太后的口谕前的夜晚,是歇在泻玉阁的。
当晚上,萧灵鹤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引诱谢寒商。
这日夜里,她故意在他的房内净室沐浴,用缂丝绢纱屏风遮挡,露出屏风后若明若隐的曼妙身姿,故意用手掬一把热汤,在让热汤如珠子般一颗颗落入桶中,激起真真撩人遐思的水声。
本以为有大和尚化身豺狼,眼冒绿光,扑上来将她吞掉。
谁知与之答和的居然只有:“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萧灵鹤愤慨之下,披了一身薄如蝉翼的宵纱寝衣从浴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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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梨衣男子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捻着一串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檀木佛珠,禅定得有模有样。
她不知是气是笑,柔软地唤了一声“大师”,便将身飘过去,弱不禁风地坐到了男人的腿上,挂上了他的脖颈。
故意拿柔软的地方去贴、去蹭他最坚硬的地方。
都说柔能克刚。
“大师,自奴家窃你入幕,相处也有多日了,大师当真一心向佛,眼底没有女菩萨?”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缕澹然幽宁的沉香气息,如有实质般,缭绕向他的腕、他的颈。
“……”
捻佛珠的指骨微微紧了几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萧灵鹤是风月场上的积年,调情而已,如何不精,她毕生所学皆用在这一个男子身上了,早已意识到他心有缭乱。
她付之一笑,似有若无地用衣袖擦了擦他挺拔的鼻梁。
在他身子明显僵硬之际,萧灵鹤取笑起他的假正经:“哎,大师怎么说也是法门寺佛子,受朝廷敕封的,怎么念起经来就会翻来覆去地念叨这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他怔住了。
萧灵鹤明白,看来姓谢的只是脑子认知出了问题,给自己立了某种人设,但他的脑子里又不会凭空多出知识来,他以前只背过这篇经文,故而就只会念这篇,不会读其他。
说到底,他由始至终是谢寒商。
这真是让人失望啊。
“贫僧……”
他说了两个字,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是破了功。
睁开的眼底,极快地划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懊恼。
萧灵鹤想撩拨这种“涉世未深”的佛子,不是手拿把掐?
她确实也想更进一步,在今晚就把好事办了,不然等过得一两日,就办不了了。
可这节骨眼上偏生事端。
就在她扭动腰身时,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热潮,涓涓滴滴地涌出。
这几日看来都不成了。
萧灵鹤的动作完全地被这一缕细流限制住,她快速回复镇定,咳嗽了一声,拍拍谢寒商的肩,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云淡风轻地抽身:“天不早了,大师安置吧。”
被遗弃的“佛子”震惊地看着渣女头也不回地离开卧房。
等到门被关好,从外头落锁的一瞬间,谢寒商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走了。
可他身上却有万蚁嗫咬之痒,金乌出浴之灼。
他一介高僧,德高望重,行胜于言,潜心向佛,这是怎么回事?
低头看向湿漉漉的腿,他的脸捱不住地红透了。
男人纠结寤寐了一晚上,根本睡不成。
但城阳公主这晚上却睡得异常舒适,沾上枕头便能陷入熟睡,等到天亮时起身,从东厢出来,提了钥匙来开谢寒商的房门。
打开锁头,推门入内,“大师,你起了——”
萧灵鹤早起残留的困意,与这句话的戏谑调笑,都在打开门看见谢寒商的一刻灰飞烟灭。
她看见了什么?
一袭雪衣的男子,将佛珠挂在胸前,正从内寝步出,但在他肤光胜雪的修颈上,顶着的是一颗圆溜溜的会发光的头!
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剃了一个四面光,一根毛都没留下。
萧灵鹤疯了:“谢寒商你头发呢!!!”
12. 和尚也疯狂(3)
一个美人剃光了头发,何异于一只仙鹤扒光了羽毛、一块美玉磕坏了棱角、一张名琴挑断了弦柱?
萧灵鹤大为震惊,大为痛惜。
绝代佳人,就这么生生毁了!
毁成这个样子,这还能要么?
不能要了。
决计是不能再录用。
城阳公主为自己挑选床伴的眼光很毒辣,而且容不得一点将就。
有头发的和尚是大师,没头发的,只能算秃驴。
她为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感到惋惜,她实在没想到,谢寒商能颠成这个鬼样!
他听到那声扑面而来的质问,眉头微皱,“谢寒商是贫僧俗家名字,入寺为僧时早已弃之不用,如今贫僧法号,无声。”
无你个头啊!
“你是真的颠。”
萧灵鹤自认,甘拜下风。
她闭了闭眼,调匀自己的呼吸,再看那个丑得可笑的,高高隆起的,可以抛光鉴物的头,眼风微抖,声寒道:“你不是说,女贼人劫掠你入府,金屋藏僧么,女贼人现在放下屠刀立地向善了,你走吧。走吧。”
他微愣,像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一个贪图美色的女施主怎么会突然转变了性子,大方宽容了起来,竟要放他走。
他一时竟拔不动腿。
萧灵鹤痛心疾首睨着他,露出无比的嫌弃之色,最终,她侧过身让出大门,朝外拂了五根手指,“大师,请走好,出了这个门,别提你被我私藏过,本公主丢不起这个人。”
让人质疑审美与品位,是这天底下最恼火的事!
虽然人还是那么个人,五官还是那副五官,但没有头发就是丑!
丑绝人寰!
谢寒商仿佛还没明白过来,昨夜里这个荒淫好色的公主还卖力地引诱他犯色戒,今早上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但被她放走,这一定是一件好事,他可以回法门寺了。
谢寒商慈眉善目地颔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愿结善缘,我佛慈悲,定会宽宥女施主昔日的过错。”
他说完这句话,居然真的飘飘然下堂往外走去,身影犹如一片轻盈的雪花,几个瞬息便飘到了门前。
当他从萧灵鹤的身前掠过的时候,萧灵鹤定了定,若有所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看着谢寒商光溜溜、圆滚滚、精致无瑕的后脑袋,沉默地定住。
等到谢寒商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萧灵鹤突然回过神,大声喝止道:“站着!”
谢寒商不知为何,分明自己是被这女贼人掳回来的无辜高僧,在她良心发现,放自己走时,自己怎么着也该潇洒离去,可越到门前,这步子越迈不开。
到了一只脚探出门槛时,一种本能的意志力摧毁了心底的城防。
那种本能驱使着他不肯再往外走,如同套马索般拽着他的脖颈往后扯,正当他为此费解和为难时,城阳公主的一句话化解了他不为人查知的尴尬与难堪。
萧灵鹤定定地看着谢寒商光溜溜的头。
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姓谢的从阁楼上摔下来的时候,把后脑勺给摔坏了,当时李府医给他的伤口缝了十几针,那样的外伤就算是伤口已经长好了,也绝不可能平滑如缎,恢复如昔。
就算是有消除疤痕的灵丹妙药,也往往要数年之功,才有一点成效。
所以他的后脑勺,怎么可能如眼下这般看着光滑细嫩,就像一枚刚刚脱壳的水煮蛋?
萧灵鹤怀着这种疑窦,走近谢寒商,他转过面,看向自己,目光询问她要做什么。
她要做什么?萧灵鹤不会说自己要做什么,她只会直截了当地上手。
这一上手,就摸到了谢寒商的“头皮”。
一摸就知触感不对。
她试着捏了捏。
谢寒商的触感也很怪异。
他眉梢古怪地一动。
“女施主……”
话音未落,只感到头皮一阵撕扯的剧痛,萧灵鹤已经将他的整块头皮都揭起来了。
头皮揭开,如瀑青丝飞扬散落,披向雪色的衣衫,犹如一幅墨色的锦缎沿轴展开,隐隐的光泽,衬出别样的清雅与瑰丽。
萧灵鹤的手里抓着那张头皮,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这颗心又活过来了。
她哭笑不得:“大师这般‘剃度’,是否有心意不诚,诓骗佛祖之嫌?”
谢寒商呆滞着眼神,看着她手里的皮。
的确。
他欺骗了他的佛祖。
他越想越不明白,自己分明是佛祖座前最忠诚的信徒,是下一任的法门寺住持,怎会时至如今仍带发修行?
这是恶念,是犯戒,是不合规矩的。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把剪刀,打算把自己的三千烦恼丝给剪了。
他捋好秀发,操起剪刀,亮出锋刃,就要一刀解千愁。
但是这一刀,却无论如何也下不来手。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怀疑了一整晚自己佛心不坚。
然后,他找到了一块闪光的头皮道具。
道具是他从床底的箱笼里翻出来的,那里头还有积灰的蜡烛、皮鞭、锁链、夹子等物。
谢寒商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感觉天塌了一块。
他是没有之前的记忆的,这一定是公主做了手脚。
那么真实的情况是,他早已经被这个女子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甚至不知翻来覆去多少次,他的身子早就不干净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晕,颤抖地拿起那块头皮,把自己裹成了光头。
然后,便是今早上萧灵鹤看到的这样。
萧灵鹤很快也发觉,自己当年冷落谢寒商之后随手推进他寝屋床底下的箱笼被翻了出来,里头的各种琳琅满目的情趣道具堆满了整整一屋。
闪瞎她的双眼。
“……”
她干干笑了两声,将手里的皮扔到地上,挽住谢寒商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大师,我方才是与你玩笑来着,你这般好,我可舍不得放你走啊。”
谢寒商的眼神淡淡地飘过来,一脸不信。
萧灵鹤信誓旦旦:“是真。大师,你也真是顽皮,好好地戴个头套唬人。其实你有头发没头发都是我的大师啊。”
那双明眸闪动着晶莹的光泽,像是潋滟着的一池春水、一溪明月。
谢寒商神情平和地垂目视之,心却已鼓噪蜂鸣。
“大师,你们佛门不是常说,终一世度一人,也能成你们佛门功业么,你也来,度度我这个寂寞的妇人吧。”
她握住他的手腕,一点点抬起,一点点贴向自己柔软的胸脯,那心脏搏动的处所。
他的手心发烫,像一块刚刚烧红的烙铁头。
大师瞳仁震动,眼底写满了慈悲的震惊。
这种干净无垢,犹如雪岭白莲的眼神,其实是与谢寒商有一点共通之处的,让萧灵鹤无比地想要染指与亵渎。
可惜正常状态下她得不了手,毕竟她打不过谢寒商,长了一对花拳绣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染指不了,就只能抓耳挠腮,时间长了就心灰意懒。
但这个不一样,她想现在就把人办了。
而且想办就能办。
要不是她来了该死的癸水的话。
但来了月信不影响把他撩拨得邪火焚身,然后看他得不到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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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只能可怜祈求,用仁慈干净的眼神祈怜。
光是想想,都让人血脉贲张呢!
“大师你听听奴家的心跳声,它是为你跳的呢。大师手心好热,烫得吓着它了,你听它噗通噗通的,跳得好快啊。”
“……”
谢寒商发现自己对这位公主一句重话都说不来。
“大师要不要更近距离地再摸摸?”
她试图搴开自己的衣领,让他已经热情如火的大掌贴向肌肤。
他忽地脸颊激红,忙不迭抽回手来,正色念经:“阿弥陀佛。如是我闻……”
她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看他落荒而逃的眼神、红如柿果的俊颜,觉得很好笑,真是个不禁逗的男人。
“大师,真的不再摸摸吗?”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唉哟,奴家心口疼,大师别念了,你不会想把人家当妖怪给收了吧?”
她说“心口疼”,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惊愕的目光慢慢地转回,觑向她冒着粉光的脸蛋。
她的确像女妖怪,不像正经女菩萨。
但,他为何偏偏着了她的魔道,就连明知她在装模作样,都还是……心底有说不出口的怕。
彼此的目光碰撞,对视着。
城阳公主府邸这时来了人,说是宫里来的。
萧灵鹤对母后身旁的女官都很熟稔。
小时候她妄诞不经,只有爹爹会宠着自己,娘亲到底还是希望自己做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儿,于是把她丢给宫里头最滴水不漏的女官们看顾。
女官们对她不敢不严格,但总也被她折腾得头痛,一来二去,彼此都熟识了。
今日来的这位,是母后的贴身女官孙祥贞。
她来替母后传话,说要她夫妇二人今晚入宫用膳。
母后是日理万机的摄政太后,平时哪有空管她府里的事儿,自从知道她和谢寒商都是分房睡的以后,连那些替太后听墙角的长舌妇都觉得没趣味,早都作鸟兽散了,母后也不大待见谢寒商,一直将他视作一个透明人,逢年过节见不到人也从来不会过问。
“母后突然召见我与驸马,可有说为了何事?”
孙祥贞瞧了城阳公主一眼,对这位公主由衷钦佩之至,行礼,平声道:“卑下不知。卑下只知,昨日,贵阳公主见了太后。”
萧灵鹤了然:“哦,原来是她啊,她又在母后面前编排我的不是了?”
孙祥贞又瞧了她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大抵是:长公主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半点都不亏心么?
她这时没有见到驸马,只在泻玉阁屋内瞧见一道清俊如画的身影,心忖便是那貌美可人的倌儿,心头感到万分荒唐。
公主不仅堂而皇之地迎面首入府,甚至纵容面首鸠占鹊巢,霸有驸马的寝房卧榻,光天化日,公主便已钗环微乱,颊犯桃花,气息不匀……
只怕走近去,便能瞧见好大一张床,好大一只男狐精。
能让公主如此宠妾灭妻,定是他在公主耳边吹足了茶香四溢的枕头风。
这些争宠固宠的手段,出身内宫的孙祥贞是见惯的,虽然见惯,却也嫌弃。
她只有一句:“公主当谨慎节制。”
外头的玩意,到底是不干净的。玩一下可以,切莫沉溺。
萧灵鹤眼眸流眄,她知晓孙祥贞在说什么。
这种情景简直荒谬到好笑,孙女官以为她屋内藏了个面首。
包括她那脑子坏掉的正夫,也这么以为。
不知母后又要如何敲打。
萧灵鹤笑了一下,道:“倾国难得。那真是,节制不了一点。”
13. 和尚也疯狂(4)
太后要约谈女儿,城阳公主只得去。
但要带上驸马,额。
确定要带那个脑子不好使的驸马么?
送走孙祥贞,萧灵鹤形迹可疑地回到屋中,见到不知何时,她那如花似玉的美人驸马又把假头皮给扣脑门上,圆光水滑的一颗煮蛋头,映出窗外薄薄的天光,及白光中一撇淡雅的木兰疏影。
他垂落的眼皮,仿佛干净透光,从细细密密的睫羽里间,筛出心惊动魄的圣洁与美丽。
萧灵鹤半是气恼半是无奈,走过去,将他脑袋顶上的假皮撕下来,随手抛出了轩窗,他微微震动,抬眸起来,眸中有些微愠意。
萧灵鹤蹙眉道:“别鼓捣这玩意,本公主跟你说个事儿。”
谢寒商一动不动。
萧灵鹤的手掌抵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告诫他:“太后要见我们。注意,是我和你。”
谢寒商的眉心泛起涟漪:“贫僧适才听见,女官说的是,太后要见驸马。”
萧灵鹤:“嗯哼。”
谢寒商望着她,觉得她分外荒谬:“贫僧不过一介僧人。”
萧灵鹤气笑,讥诮地道:“要是我的驸马死掉了呢?”
他显然愣住。
萧灵鹤道:“是这样的,我的驸马英年早逝,我是一个寂寞的少妇,于是在一次偶然与大师的邂逅中,对大师见色起意,将你掳了回来。全因大师你眉眼样貌,与我那早死的亡夫生得简直是一模一样。我见大师如明月,遂让大师顶替了我驸马的位置,在外面人人都知道,大师你就是我的驸马。”
谢寒商确凿是被她荒唐到了。
他震惊无比。
就是天雷滚滚的话本子,也很少有这样写的,否则作者就别想销量了。
“大师在我公主府中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出去走走看看么?”
萧灵鹤一直不明白,怎会有人,如谢寒商那般无趣。
一心就扑在他的阁楼里,自己把自己封禁起来,像个与世隔绝的死人。
外面的大千世界多么美妙,怎么会有人不想拥有啊!
谢寒商十足是个怪人。
当然,他不肯出门,萧灵鹤又不会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走出画地为牢的囚笼,图什么。
现在姓谢的脑子坏了,不知道会不会转变态度。
他果然有一瞬的挣扎与迟疑,但却比萧灵鹤想象的要好说话多了,“也可。”
萧灵鹤嘴角翘起来:“作为我放大师出门的条件,大师需扮演我的驸马,只今日一天,如何?”
见他不动,萧灵鹤摇晃了几下他的肩,嗔道:“大师救苦度厄,怀慈悲之心,也怜怜我吧,若母后知晓,我掳掠法门寺佛子,囚禁公主府,只怕要打杀我也。我虽恶劣,却罪不至死,大师何妨度我?”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诱人,他平静地抬眸,与椅上端坐,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这个眼神不知怎的看得她的心里一时直毛毛的。
“贫僧……”
设定里的出家人奉行慈悲为怀。
而谢寒商屈从内心莫名其妙的驱使。
“也可。”
他竟答应了,萧灵鹤万分惊讶欢喜,伸手放肆地揽过大师的肩膀,亲密狎昵地搂住他。
“大师,那么便说好了,既是戏,便要做足整套,你得答应我,今日不得在我母后跟前乱说话,不要说什么‘贫僧’‘小僧’的,也不要念经。”
他为难地蹙眉:“那么,贫僧该如何行事?”
萧灵鹤一本正经想了想,一本正经对他道:“到了太后面前你自然一点儿就成。”
他神情不自然:“如何……自然?”
萧灵鹤仰起嘴角:“像这样。我抱着你,你依偎过来,我俩看着就像一对。”
“……”
谢寒商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公主的怀抱。
此事议定。
过了晌午,城阳公主与她的驸马便打算出门了。
看侍女为自己挑选宫装时,她单手托腮,对竹桃道:“这好像还是他嫁我以来,第三次跟我出门,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你们说哪有这样的媳妇儿。”
竹桃笑吟吟地为公主选了一身与驸马适配的杏子黄薄罗绣花单衣,下边只要配条翠绿洒金的百褶花笼裙就弥足好看了,她转身抱了衣裳来,笑说:“不对,民间好多足不出户的娇滴滴的媳妇儿呢!”
萧灵鹤觉得不可理喻,困惑地道:“难道嫁了人就得守着别人的宅子,把自己一生都困在门匾上题着别人姓氏的宅子里么?你看我老说贵阳古板迂腐,她也不这样啊。她那座公主府邸可比我的还要气派,她那个男人被她使唤得长工一样。”
竹桃不假思索:“因为公主是官家的姐姐,自是不同的。”
早几年萧灵鹤倒也不会有这种感慨,大概自己长大了,这几年成熟了一点儿,再看自己对待谢寒商那种将之视同掌中之物的态度,与民间男子拿捏妻子的态度没甚么不同,确实值得诟病。他是嫁给了自己,不是卖给了自己,换了出嫁的女孩子们也是一样。
但是吧,想和做是两回事。
城阳公主知道自己是个坏蛋,但她就是不想改掉自己的缺点。
一时的口碑,和纵情肆意地由心胡来,还是后者更让人舒泰啊。
舒泰得很。
在上了马车之后,城阳公主就毛手毛脚地抱住了她的“驸马”。
谢寒商极其不自在,手拿起来,似乎想念经,但想到她说的话,指节又僵硬地一寸寸放下了。
萧灵鹤微眯着眼,看到了他抬起又放下的手,从自己的袖下,探出自己的柔荑,握住他放下的那只手,触感温凉,在他垂下眼皮时,萧灵鹤自动荡的马车里轻轻一晃,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大师,我晕车,晕得紧,你怜我一下吧。”
他不知她说的真话假话,只听说她难受,便连被她握住的手也没有再挣扎。
诡计得逞。
萧灵鹤将脸伏在谢寒商的颈边,朱唇轻绽开淡淡的笑容。
他则侧身向外,眼神已化入窗外的漫天灯火。
心不静,竟生涟漪。
纵使心中再默念万遍经文,也抵挡不住公主的万种柔情了。
也许,在他失忆以前,那不知多少次的欢喜禅,皆是他心甘情愿为之修行。
千盏灯火在长街尽头苏醒,光泽璀璨,比起那双明亮勾魂的瞳眸原来也有不及。
马车停在宫门口,入宫后另有软轿来载。
谢寒商与萧灵鹤各乘一顶软轿,一路晃荡地被抬进了朱雀门,入了长秋宫。
入宫之后谢寒商的感受变了,尤其是,在面对王太后凛凛打量的视线时,谢寒商觉得,自己就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一个见不得光的姘头。
太后就是下令将他浸猪笼沉塘,都是他死有余辜。
这种感觉在吃饭的时候更加浓烈。
这顿饭食之无味,谢寒商几乎不曾动筷。
王太后停箸询问:“寒商,是饭菜不合胃口?你不曾来向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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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省,哀家确实不知你的口味。”
谢寒商动不了筷子,因为他面前的,是酱烧鸡、八宝卤鸭、熊掌脍鹅肝、鸳鸯炸肚、清蒸鲈鱼。
他纠结了许久了,被太后一问,险些脱口而出:“出……不食荤腥。”
王太后奇怪:“你向来就不食荤腥?怎么从不曾听人说起过,瑞仙,你也不知道?”
萧灵鹤心想,他这毛病才得两天呢。
她笑容满面地道:“驸马他刚刚受了伤,近来饮食清淡些,把口味调过来了。”
王太后颔首,对身侧林女史道:“那就让御厨,再做几样小菜。”
林春芫领命去了,让长秋宫的庖厨又烹饪了几样不带荤腥的。
正好也都停筷了,王太后对谢寒商耐心询问:“寒商,瑞仙待你还好?”
当着公主的面,谢寒商微不可查地抿了薄唇,缓声道:“公主温柔端方,寒商得之我幸。”
萧灵鹤呢,本来打算给谢寒商递眼色的,让他识趣儿点,在母后的跟前多说自己的好话。
不过她的秋波还没送出去,那边就已有了回答,一个完全出人意料的回答。
谢寒商居然说出这种肉麻的情话!
好好听哦。
姓谢的那冰块脸,居然能说出这么烫人心窝的话。
王太后也万没有想到谢寒商是如此一个体贴人意的人物,当年他身负重刑,被逐出军营之前,战则必捷,是何等骨头不屈的一个人物,也正因如此,王太后看中了这个年轻人这一点,虽他已经不能为将。
他的性格,与先帝颇有相似之处,但王太后没想到的是,他比先帝更加柔和,懂得体惜妻子,即使他说的是假话,但他愿意为了妻子去圆融,这是先皇陛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思及此,王太后感觉到更遗憾了。
官家替瑞仙挑了一个极好的夫婿,倘使她有半分真心的话,都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她不识人间疾苦的女儿,从前,她盼望着她永远不必懂事,现在北人之患倾轧,大雍每年割肉饲虎,这种苟图衣食、潜身缩首得来的太平,能维持多久?儿女们都当真是该要长大了。
“寒商,你是个好孩子,过来,哀家有话对你说。”
谢寒商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身旁的公主。
萧灵鹤没有阻拦,他知晓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今日要太后好好盘问一番了。
躲不掉,便只有过去。
谢寒商起身,向太后走近。
太后令他就在自己身旁落座,以免瑞仙在桌子底下用各种踩脚、拉手的动作给他暗示,知女莫若母,不要当她真的老眼昏花。
王太后对谢寒商极为怜悯:“你受苦了,哀家只瑞仙一个亲生的女儿,她有些专横,只怕不是肯好好与人做妻的,只是哀家实也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荒唐的一面,竟然将青楼的男倌儿引进家门来,铸下如此大错。”
太后的版本太过落后。
以至于谢寒商听完震惊了:“倌儿?”
太后也跟着震惊了:“怎么,难道你竟还不知?”
瑞仙荒诞至此,不但金屋藏娇,还将自己夫婿瞒在鼓里?
谢寒商的声调扬了起来,过于激烈的震动之中,没有看到萧灵鹤在身后的比划,脱口而出:“不是和尚吗?”
太后失声道:“什么?!”
除了小倌儿,难道还有一个和尚?
太后的眼睛突然开始犯晕了,她朝林女史招手。
“春芫,快来扶住哀家……”
14. 和尚也疯狂(5)
把两人叫在一起问,显而易见地是问不出太多。
女儿瑞仙一直在指手画脚地朝谢寒商传递讯息,王太后毕竟是老谋深算,找了个由头,让驸马先行去官家那处。
萧灵鹤被留了下来,眼看着美人被母后的人带走了,她心里惶惶,怕谢寒商藏不住马脚,露出相来,把众人吓一跳,更怕弟弟没得到串供,把谢寒商的魂喊破。
“寒商。”
萧灵鹤叫了他一声,对方回了一下头,已经到了殿门,对她缓缓颔首,示意她安心。
他身为佛子,定有佛子的操守。
扮演好驸马,是他的责任。
女施主说得不错,她虽顽劣任性,掳掠良家男子,但他,却仍然不愿意看到女施主受到一点伤害,好像只是让她伤心,他也会莫名其妙地不舒服。
能够以德报怨,怜悯世人,也许他离大道已经不远了!
当然,这二人的眉来眼去也让王太后眼明如火地捕捉到,那这真教她不会了。
女儿一时豢养男倌,一时勾搭和尚,这都应当是背着人的,怎么如今看来,驸马也知晓此事,不但知晓,且似乎包容大量。
而瑞仙这种神情状态,也不像是与驸马针尖麦芒、横眉冷对的模样,莫非,她们如今,已是是四人成行?
这个想法令太后不自觉地胸口一跳。
往昔她见过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也见过妇人荒唐红杏出墙的,但妇人毕竟是不如男子横行无忌,即便是见异思迁,通常也不过与一个男子相好,如女儿这般同时让三个男子都……
就连太后,亦有些孤陋寡闻了。
看起来,他们四个人竟还融融洽洽的。
将萧灵鹤留在偏殿以后,王太后特意支走了其余宫人,殿内仅剩母女两人促膝而谈。
萧灵鹤歪着脑袋,把玩着母后檀木四方案上的人鱼明珠。
无聊赖似的。
在母后开始唠家常时,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着母亲的话,其实很不走心。
王太后看出她心不在焉,问道:“哀家不过让他去官家那边,你便魂也跟着飞走了,还怕你弟弟吃了他不成?”
王太后道:“那是官家的亲姐夫,是他自己为自己挑的姐夫,他对你的驸马,只怕比你待他还好。”
萧灵鹤终于不干了,鼻头微痒,哼唧道:“母后。”
王太后见她垂下了脑袋,显然知错的样子,惊奇了:“瑞仙,你实话同母后讲,那个男倌,和那个和尚,是真的?”
萧灵鹤吸了吸鼻头:“嗯。”
王太后怔住半晌,仿佛一口气息汲不上来,缓了许久才平复心境:“那,你的驸马谢寒商,居然也同意?”
萧灵鹤点头,在王太后更要暴起之时,她连忙化作一脉雨霖,温和柔软地握住了母亲的双手。
“母后,您为了北人的事已经够操劳了,就别再担心女儿的事了,些许家宅私事,女儿料理得来,放心,只要您想个办法让萧清鹂闭口,女儿就敢保证这事泄露不出去,百官不会知道的,母后的案头里不会有弹劾女儿的劄子。”
王太后问她:“母后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还喜欢驸马?”
面对母后的询问,萧灵鹤一时沉默。
王太后道:“怨偶强行捆绑在一处,对你对他都无好处。你若是不喜欢谢寒商,哀家替你出面悔了这桩婚事,靖宁侯府那边,哀家也会为你摆平。”
母后毕竟还是疼自己的,萧灵鹤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拍了拍母后的手背:“母后放心,瑞仙有分寸的,真到那一步,不必母后来。”
在王太后不解的眼神中,她闪烁着水光粼粼的眸,透出十二分的骄矜与自傲来:“不过,女儿现在不打算到那一步了。”
王太后惊讶:“你真喜欢他?”
真难得,难得还有女儿瑞仙能喜欢的男人。
萧灵鹤摇头:“不能说喜欢,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的驸马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呢。我有种预感,他会是一本内容很精彩的书,我用了三年,现在才看到第二页而已。”
那个“顶顶有趣的妙人”打了一个喷嚏,惊动了身旁桃花树低垂的花梢。
小皇帝正在一簇娇艳怒放的桃花底下,摆弄着他刚刚得来的长弓。
“姐夫,朕好久没见你了,你自打嫁给朕的阿姐后,就足不出户,不知道这几年射艺有无精进啊。”
谢寒商掖着双手立在官家身旁,看着陌生的弓,陌生的箭,心头划过异样的感觉。
官家试了一把弓箭的劲道,这把弓约莫五力半,上手有难度,他目下才十六岁,刚刚开始增肌,臂展亦不足长,目前还拉不得圆满,只得轻拿轻纵,发挥不出它真实的威力。
一箭飞出,因力气不足射程不够,箭矢脱靶了,官家丧气不已,看着这把好弓便觉得可惜。
宝弓名马得配英雄,官家相信自己长大了以后,会得到更好的弓箭的,这把弓,他大方地赐给了谢寒商:“虽然姐夫三年不出,两手空空地来,不过朕一向慷慨,这弓给你当见面礼如何?”
不知道他的姐夫出于什么心境,他竟不曾伸手去接,似有为难。
官家有点吃惊:“姐夫,难道你现在已经连五力弓都拉不开了吗?”
他指了指远处箭靶上的红心,“那你还会射箭吗?”
射箭?
谢寒商心忖,自己是法门寺的佛子,自幼修习佛法,深谙经学,是个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怎么能拉得开五力长弓。
官家因为他的迟疑痛心疾首:“姐夫你以前可是一个武德充沛的狠人啊!”
这说的是女施主的真驸马吧。
没想到那位,竟还是个能骑善射的猛将。
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的?
“贫……”
谢寒商皱了一下眉头,咽下了一个字。
“不会。”
官家感觉万分失望。
今年,母后选定的北使马上就要启程北上了。
带上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屈辱地北上纳贡。
北人这几年胃口愈来愈大,甚至有风声,今年之后他们将要求大雍送出一位公主去和亲。
大雍的军队,在北人面前就像一块鲜嫩的豆腐般不堪一击,经不住铁蹄冲阵便碎烂。
今年母后的鬓角又多了一重风霜。
小皇帝也想分忧,也想施展抱负,至少用武力压得北人抬不起头来,换一个双方割据而治的局面,而不是一方向令一方以所谓的和平盟约的方式摇尾乞怜。
断脊之犬,毫无尊严。
“姐夫,是朕对不起你——”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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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愈来愈涩,说不下去了。
说得再多,谢寒商也不会再披甲执剑。
姐姐都不知道,一直满心以为她的弟弟是因为皮囊挑中了这个满上京城最英俊的男子,送给她做驸马。
其实更多地,是小皇帝出于私心对谢寒商的补偿。
因为他无能,也因为现在的大雍,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将军。
“弓留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还想用它。”
小皇帝见时辰差不多了,母后大抵还要再见姐夫,便留下了宝弓,回紫微宫用功。
官家的御辇消失在了一重一重桃花树影之后,夭夭桃花正飞舞婆娑,如点点绛唇,映入男子深邃迷惑的瞳眸。
费解的谢寒商,皱眉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皇帝留下的弓。
不多时,长秋宫太后身旁的近人果然来接他回去,应是太后与公主谈完了,还有一些话要质问自己。
谢寒商心想自己只是假驸马,真和尚,应付一个小皇帝已经力不从心了,方才一路奉行“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堪堪蒙混过关,不曾引起小皇帝的怀疑。而王太后是何等人情练达、洞明观火的人物,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只怕在太后跟前完全不够看。
没有公主的提醒,只怕,用不消三两句便要露馅。
果不其然,当他折返长秋宫时,女施主已经不知往何处去。
殿内烛火森然,金碧辉煌,尤为空旷,椒聊之实的气息混杂上品龙涎香袭人而来,两股气息杂糅之后愈加温暖馥郁,令人舒适。
见他频频不自在地回首,王太后不得不出声提醒:“瑞仙已出宫去等了,哀家有话要单独问你。”
谢寒商只好收回心神,仪态端方地行礼。
这殿内此刻还有林女史等寥寥几位太后的心腹旁听,这些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近乎一眼便能看穿眼前之人一会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太后也不必兜圈,径直道:“此刻城阳公主不在此处,你无需再畏惧她的威力,只需据实说话,公主待你,当真不薄?”
谢寒商:“回禀太后,公主于臣,宠眷深厚,是臣无福消受。”
王太后轻诮一声笑。
派去城阳公主府邸的几个婆子,早在三年前就悉数回来了。
据她们说,这两人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不在一处,小夫妻相看两厌分房而居,瑞仙对他,何曾谈得上“宠眷深厚”四个字。
王太后蹙额:“你实话说,这三年,你与公主有无房中之事?”
王太后的单刀直入令谢寒商震惊:“房中……”
谁懂一个和尚听到这样的话,是怎样一个天降霹雳。
太后日理万机,已经实在无暇分心,为了小辈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关系劳神,何况瑞仙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兜三绕四的不肯说实话。
萧灵鹤是自己的女儿,太后了解她,逼问无用,那就唯有让谢寒商交代。
这个女婿是萧家聘回来的,萧家要给他一切驸马的礼遇,不三不四的男宠,不可凌驾于其上。
太后要交代,是为了给女婿撑腰。
谢寒商沉默了许久。
他一个出家人,人前实在说不出自己与公主有过苟且的话。
希望女施主莫要怪罪。
“寒商六根已净,不曾与公主有过……房中事。”
15. 和尚也疯狂(6)
佛家讲六根清净。
讲的是眼、耳、鼻、舌、身、意清净无尘,无任何私心杂念,远离一切烦恼,是为超脱。
可谢寒商又不是佛门中人。
千秋宫内,殿上诸人,无一例外地想到了一处去:驸马只是委婉,掩盖某种不能具言的事实。
一时间,人人都对他充满了关切,包括一怔又一怔的太后。
瑞仙慕美,却冷落驸马,原来症结在此。
王太后迂回侧击:“你原来在战场上受过伤?”
谢寒商自忖,自己是一个出身佛门的和尚,连荤腥都不吃,几时还上过战场?
更不提受伤了,于是摇头:“没有。”
王太后明白了,“你说瑞仙待你不薄,难道你竟然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妻?”
谢寒商不知道公主还藏了一个倌儿的事实,心想女施主如此荒唐,那男倌说不定也是她的心头之好,若回答不好,令太后生怨,公主还不知会如何发作。他抿了下嘴唇,心头莫名其妙腾起一股酸意,但还是沉着嗓道:“臣愿意。”
王太后失语,看向自己的女史林春芫。
林女史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放在上京城里,这是要被人指着鼻子嘲笑的。
王太后迷惑地问:“你可知,入赘是男人们之中的败类,被视为无能,你如今还要让出自己的卧榻,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如何看待?那不是一个出家人该考虑的,左右他只是冒名顶替的谢寒商,并非城阳公主真正的驸马。
谢寒商叉手道:“嫁给公主是我之幸事,无能也好,败类也好,臣不放在心上。”
王太后长吸了一口气:“真是苦了你了,如此倾慕瑞仙,她却……是哀家的女儿,对不住你。”
“……”
王太后拂了拂衣裳,回到自己的软靠上,凤首低垂,和颜悦色:“既然是你情我愿,哀家也做不得棒打鸳鸯的事,你如此大度,不骄不妒,堪为驸马。哀家会让瑞仙日后好好待你的。不过哀家有一事要叮嘱你。”
谢寒商恭顺:“请太后示下。”
王太后轻轻颔首,语气虽依旧宛若春风,但已含了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瑞仙贵为城阳公主,是哀家的嫡女,官家的胞姐,她的名声关乎皇家的体面,你回去之后,尽力隐瞒公主豢养面首的实情,不得对外透露,尤其是靖宁侯府,你,可能做到?”
谢寒商没太听懂,“靖宁侯府是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
王太后先是一怔,错愕地看他,但不过须臾,她叹了一声,坐直的身子一寸寸靠向了身后。
也不怪谢寒商,谢钊毕竟把事做得太绝,他们父子早已断绝了干系,老死不相往来,算是形同陌路。
太后没有解释靖宁侯府是什么,谢寒商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太后的要求,一头雾水出了千秋宫,在宫人提灯指引之下,前往宫门。
为谢寒商引路的女史是孙祥贞。
她在前头,拎一盏八角玲珑曲柄彩凤鎏金宫灯,光晕劈开宫道上沉沉的夜色,照见巍峨阙门之下平坦的前路。
驸马缀在后边,一路怀着心思,但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敢问内贵人,靖宁侯府是——”
难道是城阳公主的另一个相好所居么?
孙祥贞笑道:“驸马说笑了,您怎会来问小人靖宁侯府的内情,您可是靖宁侯府的世子。”
“世子?”
谢寒商琢磨着,哦,她说的是真正的驸马。
原来公主的驸马也是系出名门,英勇战将,看来他们原本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可惜驸马英年早逝,公主守寡之后,行事妄诞荒唐,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去了,说不准公主豢养面首,是为了搜罗天下与她的元配驸马生得相似之人。
也是执念。
那驸马既然出身侯府,却心甘情愿入赘公主府,想来对公主亦是真爱吧!
只是红尘里的男欢女爱,贪嗔痴怨,生出许多难消业障,祸及了他这个法门寺的和尚。
悲哉悲哉!
出宫门时分,天色正晚,一轮皓月高悬城阙上,洒下一乾浩荡无垠的清晖,周遭景物朦胧,喧嚣一瞬远去。
孙祥贞将宫灯赠予谢寒商,敛衽行礼:“小人便送至此处,驸马慢走。”
谢寒商领了孙祥贞的灯,转身朝外走,只见侧门洞开,两扇门后,一驾轩昂的马车停驻在汉白玉盘螭华表前,冠盖一角垂着灯,已经引燃灯芯。
柔和的灯光裹着如身在雾里的女子,将她一段曼丽的身姿,衬得如凝露海棠,听到脚步声抬眸声,女子肌理清透的脸颊冒着隐约的粉雾,像是胭脂初染。
水眸飐滟,一瞬浮出笑意。
“出来了?”
那个声音闲适且随常,就像一个妻子正等待归家的良人。谢寒商提着宫灯,脚步倏地滞住。
出家之人,早没有家。
而这夜晚,他却好像有一种被家人等待的滋味。
那种莫可名状的、难以形容的滋味,让他无所适从。
高高在上的公主……
又怎么可能,是家人。
他站在那里不动,萧灵鹤自己主动过来了,将他手里的灯提过来,一只手自如熟练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吟吟拽他往马车走。
他如山岳般,难以撼动。
萧灵鹤的笑容凝在脸上,她踮起脚尖,眉眼含笑、咬牙切齿地小声道:“还有人在。送佛送到西,大师。”
说完,她笑颊粲然地将双踵放落在地,这一回,总能轻松地挽着谢寒商往马车走了。
钻入马车之后,萧灵鹤将宫灯放在一旁,命令马车前行,打道回府,马车颠簸起来,宫灯闪烁,车中只闻辘辘声,和公主殿下浮躁的呼吸。
“母后问你什么了?”
谢寒商据实以告。
萧灵鹤实在不知是气他榆木脑袋,还是笑他天真无邪。
看他一脸不知情的纯白无辜小白莲模样,她心中的恶念忍不住泉涌。
于是她搂住谢寒商,亲亲昵昵地戏谑他:“你知不知道,你说那句话,我母后会怎么想?”
他不知道,也不懂,目光流露出一丝天真的困惑。
萧灵鹤的笑意在唇边扩散:“我母后和她身边那些三只眼都会想,原来你阳瘘不举啊,这孽根是彻底断掉了。”
“!”
谢寒商震惊地直起身,错愕地瞥了一眼城阳公主。
但也只是一眼,他忽然忆起自己的人设。
他心平气和地坐了回去。
“小僧,只是一介出家人,那孽根有无,无碍小僧诵经礼佛,既如此,招人误会也便误会了,不必辩驳。”
萧灵鹤失笑,将脸颊倚在他的肩上,纤细的双臂仍搂着他不曾松,口中呢喃一般地道:“还是出家人吗,谁家出家人躺在本公主的怀中,比男宠还要婉娈柔媚呢!”
谢寒商回神急忙要推开她,萧灵鹤不松,没有被他挣开,她倒过来取笑他:“这不是你欲拒还迎的手段吗?你看,还说自己不是小浪蹄子。你一个大男人连我一个弱女子都推不开,你敢说你使劲了?”
“……”
萧灵鹤腾出一只手抚摸了他的头,促狭道:“你心里有我,装着矜持,我知道。”
谢寒商推也推不得,辩也辩不过,无奈闭上了眼睛,念起了“色即是空”。
萧灵鹤没有试过在马车里,有一点想将自己的夫婿立刻就地正法,不过时机却不大对,还得再等两日。
但小打小闹,撩拨一二也不错。
“佛子博学,岂有如你这样的,一整日就会念这几句,我的耳朵都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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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起茧子了,大师。”
他置若罔闻,一心念佛。
“寒商。”
她靠近一些,指节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在他的唇边点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其实他笑起来时真的很好看。
只是他很少笑,只有在成为“声声”的时候,会撒娇,会笑,像个真实且鲜活的小少年,如今再看这个许看不许吃的大师,好像还是小狐狸声声更好一些。
他念着佛,听到“寒商”二字,猛然睁开了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寒商,是她死去的驸马的名字。
贫僧是一个替身吗?
他的眼眸微微泛红,有一缕幽暗的光藏在眼睑底下,正巧马车动荡,宫灯内的火光熄灭,整片狭窄的空间霎时陷入黑暗的死寂,萧灵鹤没来得及与他对视,视线便陷入了漆黑。
摇晃的马车,将她甩在车壁上。
又送来一双柔软的唇。
唇瓣温凉,皮肤底下却仿佛藏着火焰般炙热的体温,将她的唇肉一点点含住,吞噬。
萧灵鹤的身子抵在车壁上,瞳孔一点点放大。
谢寒商身上熟悉清冽的兰芷芳息,随着他跌入魔障般的疯狂的吻,送入了她的感官。
谢……谢寒商。
不是,现在的人物设定不是佛子吗?
佛子,为何会亲吻本公主?
不过短短瞬息之间,萧灵鹤的脑子从一片浆糊,恢复澄明,心念几转,仅仅能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的确是个浪蹄子,有些勾人的本事。
继而她又想入非非地忖道,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就算有过最亲密的事,但这般坦诚正式地接吻,好像还是头一回。
他的嘴唇好软啊。
一开始冰冰凉凉,像新捧上来的樱桃酥山。
越亲就越热,酥山融化了,又渐渐酿作岩浆。
滚烫的触感,贴着她的嘴唇,带一点凶狠的、残暴的恶念,犹如猛兽般,亮出柔软之下锋利的狼牙。
不过轻轻一掠,萧灵鹤感觉自己的嘴唇像是被他咬破了。
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但那点疼痛微不足道。
只觉得好刺激。
她没有一点害怕,更无半丝抗拒,她的手,甚至抓住了他襕衫腰间的褶痕,指节扣拢,力度收拢,男人的窄腰瞬间便陷入了衣衫围剿之中。
腰间传来桎梏的感觉,他恍如梦醒地退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犯了色戒。
他一时为嫉妒冲昏头脑,干了不可饶恕的事。
为了别的男人争风吃醋,还,破了色戒,动了色心。
“大师?”
黑暗中传来女子的笑音,她仍靠在车壁上,衣襟凌乱,发髻垂落,秀眸噙笑。
她伸出一只手,在徐徐停下的马车中,勾搭向他腰间的鞶带。
“怎么不亲啦?本公主的唇,还好亲吗,佛子阁下?”
“……”
马车停下,御夫下车,篱疏在外头打起帘门,送入一角提灯的光芒:“公主,到了。”
就着这幽微黯淡的灯光,萧灵鹤斜眼轻睨着车角沉默的男人。
他姿态安闲平和,垂首念佛,清湛的目光写满了惺惺作态的慈悲。
就好像,刚才那个豺狼般,将她抵在车角里肆意亲吻的人,不是他。
萧灵鹤摸了一下破皮的嘴角,对那个假正经的男人莞尔。
“痛。”
他心尖一抖,瞳孔急遽一颤,沉默不敢回应。
“都流血了呢,始作俑者,总得为我上药吧?”
始作俑者,今夜犯了色戒。
正在崩溃之中。
更让他崩溃的,公主的唇——
真的很软。
很好亲。
16. 和尚也疯狂(7)
佛子阁下近乎逃之夭夭。
抚着受伤的唇皮,萧灵鹤嫣然一笑,凝视着落荒而逃的男人。
“公主,这是什么?”
篱疏、竹桃两人费力地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口大箱子,不知里头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两人合力都还感到吃力,篱疏问公主殿下。
萧灵鹤瞥了一眼,“好像是官家托人送来的。”
小皇帝还特意强调了,是送给姐夫的,言外之意是,姐姐你不可私吞侵占。
知姐莫如弟,他果然十分了解自己。
萧灵鹤让竹桃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一把威风凛凛的长弓。
宝弓长有四尺,弓身暗紫的漆面完整而精细,镂刻鹰隼展翅图腾,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弓弦旁配有三支特制的箭,大小不一,箭羽雪白,质地轻盈,但箭头却是用北海玄铁制成,厚重、坚不可摧。
“官家真是舍得。”
萧灵鹤也不禁感慨道。
这么好的弓箭,当然要据为己有啦!
反正佛子谢寒商不要这玩意。
萧灵鹤指使人明目张胆地侵占了小皇帝送给姐夫的宝弓,将东西搬进了自己的金玉馆。
她在金玉馆沐浴梳洗,更换寝衣,坐在梨花供桌前的杌凳上,放任竹桃为自己沥干湿漉漉的秀发。
竹桃手里不停,口中问着公主:“今晚公主还去驸马那边么?”
萧灵鹤摆摆手:“太累了,明天吧。”
她的癸水只有四日,来时汹涌,去如抽丝,每月都很准时,从不惹麻烦。
关于她月信准时,身体安健,她记得三年前,她好像因为这个事,还避孕来着。
那时候初得驸马,爱不释手,不愿那么早怀孕,还想着与他多过两年夫妻生活,培养不出感情就算了。
所以她每回宠幸谢寒商之前,都要先服一贴药剂,据名医说,那药剂很管用,服用后不会有意外。
她不知是不是那药剂生了作用,虽只宠幸过驸马寥寥几次,但每一次都做到酣畅淋漓,做到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然后精疲力尽才入眠。
怀孕的可能应当是很大的,但确实没怀,也许那药当真管用。
萧灵鹤和小狐狸好上了,也几乎是夜夜笙歌,不过却没吃那种药剂了。
那药吃多了也不见得好,是药三分毒,有一段时间她食欲不振,胃里直犯恶心。
贵阳怀孕以后,萧清鹂也思考过繁衍后嗣的事情。
她贵为公主,享有封地,孩儿生下来也有继承权,只是当时看见谢寒商就烦,没考虑生一个他的孩子。
现在,反倒纠结起来了。
癸水要干净了,她得做个决定才好,不能毫无准备,亦不能盲目侥幸。
*
公主破天荒的冷落,让谢寒商很不适应。
他以为,那个好色荒唐的公主,应当会在今晚放肆地过来,用被他咬破的嘴唇戏耍他,捉弄他。
可她却没有来。
偌大的泻玉阁,唯有月华清冷来相照。
静谧的室内,水晶屏动,竹影斑驳,无一点声息。
谢寒商在蜡烛前剥了许久的泪花了,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公主没有来,难道是去了别处?
何处?
莫非,是深受她宠信的那个男倌儿?
她去了他那儿?
她不要和尚了吗?
她觉得他已经上了钩,犯贱地亲吻了她,所以他无趣了吗?
在他被她撩拨得情动、刺激得妒忌后,她拂衣净手,像一个薄幸寡怜的负心人般弃他而去,将他锁在高阁,不见天日。
她是大雍朝的公主,天潢贵胄,可望而不可即,他居然心生贪欲,妄图据之为己有,却因得不到而恼火。
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原来贫僧并非是公主唯一的男宠。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公主驻足流连。
他后悔了,他不该清冷自傲、崖岸自高,如果,她还愿意眷顾于他,他愿意付出一切,出卖他的佛陀。
但也许她不会了。
公主此刻也许正躺在别的男人怀中栖息,正与别的男人寻欢作乐,如丝媚眼清光荡漾,用勾他魂魄的美,肆意对另一个男人绽放。
想到这儿,他的佛,已拯救不了他。
天亮了。
屋外传来钥匙捅开锁头的声响,谢寒商胸口一震,立刻看向门外。
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公主曼妙无双的倩影。
但来人只是一个陌生少年。
止期来替公子送饭了,“您用些早膳吧。”
他把饭菜端进来,耐心为公子布菜。
谢寒商毫无食欲,不愿动筷。
止期把筷子举着,举得手酸了,见公子不动,他叹了一声:“这是公主特意吩咐,让泻玉阁庖厨为大师准备的早膳,大师不肯吃,公主殿下只怕要问责泻玉阁上下了。”
谢寒商听到“公主”,脑子忽地眩晕了一下,仰起头,口吻有些急促:“公主呢?她在哪?”
止期如实回道:“公主出门去了。”
谢寒商喃喃:“出门。”
她看来是真的对他失去了兴趣,已经不再理会自己了。
止期看得出公子心里的别扭,事实上,他答应公主进行这种荒诞的角色扮演,就是怕戳破事实,叫散了公子的魂魄,可是看着公子已经被话本故事冲昏头脑、整得神志不清,止期心里也难受。
“大师可别气馁,”止期放下银箸,耐心地道,“公主殿下平日里就有打十三张、推牌九的癖好,她有几个相熟的知交牌友,没事就会去打几圈,申时也就回来了。”
打牌?
赌博,在佛家属于谋财里的“六非道”,等同于欺诈与盗窃。
公主竟然沾惹了博戏。
“大师?”
止期的心轻轻一弹。
谢寒商的气已经沉不下去,枯坐一夜,那股无处抓挠的感觉只是愈演愈烈,他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等公主回来。
他眉目冷凝,不再有慈悲之态,“公主向来在哪里博戏?”
止期讷讷看了一眼已经深闺寂寞难耐、被逼得发疯的公子,嗫嚅回话:“睢、睢园。”
睢园是武陵侯在上京盘下的园林,占地不广,但五脏俱全,园中有湖光染翠之工,山峦设色之妙,更有朱栏宝槛、翠屏花幕,堪称奇景,不然也不会让见多识广的公主殿下独独对此钟情。
那武陵侯是个颇有品味的妙人。
今日他做东,设宴睢园,邀请夫人和夫人的闺中密友在睢园畅饮。
武陵侯是个颇有抱负的富贵闲人,喜欢畅谈国家大事,但兴致高昂的他还没吹两句,就被夫人无情地撵走了。
他走以后,园子里清寂下来。
崔濛濛道:“瑞仙,你也别听他危言耸听。我们吃我们的酒,打我们的牌,打仗的事儿不归我们管,我们也管不了。”
适才武陵侯提到,今年的北使还未出使,阳谷关先遭到了北人冲击。
据说是北人今年日子不好过,一批落草为寇的胡人盘桓在雁门之外,打劫过路的汉人商客,一来二去与汉人有了摩擦,在阳谷关先小规模地与大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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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阳谷关军民一心,抵死防守。
太后传国书于北人,如若北人无法剿灭南下侵略汉人领地的草寇,今年北使将不再北上。
国书应当刚刚才送到北人大王的手里,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态度。
不过北人的态度对习惯了小民经济的雍人好像激不起风浪,百姓照旧提篮过巷地做生意,安享太平之世。
萧灵鹤举起了一盏酒,与崔濛濛碰盏,扯出一点笑容来,“说的也是。”
她们聚会,萧清鹂不曾来,还为了上次在太后跟前参萧灵鹤不是,不敢面对阿姐。
再加上她怀有身孕,也不能饮酒。
沈昭君吃得也少。
唯独萧灵鹤,一杯接一杯地饮葡萄酒,过了不知几巡,酡颜绯红,清透的乌眸里盛满了醉意,“濛濛。”
她说话夹了舌头,崔濛濛就知晓,瑞仙是真醉了。
时辰也不早了,公主府应当有人来接她了,崔濛濛扶了一把萧灵鹤的胳膊,要送她回去,萧灵鹤支起眼睑,轻轻一笑,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崔濛濛迷惑:“怎么不好了?瑞仙你最好了。”
“我根本不配当一个公主。”
萧灵鹤的语气极为失落。
崔濛濛轻轻拍她的肩,安慰道:“这不是你能左右的。瑞仙,你对朋友仗义,两肋插刀,你豁达大气,不拘小节,你还写得了一手好字呢,你看,我和昭君都很羡慕你。”
萧灵鹤失笑起来:“好吧,我还有一个优点的。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我。”
城阳公主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脾气也不甚好,只是模样尚有几分艳丽姣好,除了身份高贵,实在看不出灵魂的高贵。
“瑞仙你怎么了?”沈昭君忧容满面。
萧灵鹤摆摆手:“喝多啦!你们别管我,我心里热,撒酒疯呢。”
崔濛濛搀着她,咧嘴笑着送她走:“撒酒疯?不如回屋同你那位娇滴滴的小男郎撒去。”
萧灵鹤想了想自己哪有什么小男郎?
一转念,人就到了睢园外。
城阳公主府的马车停在睢园大门中央,黄昏暮色降临,车盖四角垂落的风铃被晚风撩拨得铮璁悦耳,窸窣作鸣。
崔濛濛与沈昭君两个人合力送她上车,萧灵鹤压根不伸足,后头那两人推得艰难,崔濛濛咬紧牙关道:“瑞仙,你使点儿劲,把脚勾上去。我们快要顶不住啦!”
萧灵鹤这才慢吞吞地把脚提上车辕,可是脑袋里天旋地转、耳鸣眼花的,身子也似轻飘飘的棉花,无处着力,脚尖虽然提了上去,身体的重心却跟不上趟。
身后两个桃李年华的女娘,都是养尊处优的,也使不上来力,去把一个醉醺醺的步态蹒跚的公主托举上车。
眼看萧灵鹤要花钿委地地砸下来,两个女娘都要遭殃,这时,车门内探出了一只手。
骨节修长,肌理匀亭,宛如一节玉笋,是男人的手。
那只手搭在萧灵鹤的腕骨上,在崔濛濛一怔之际,只见城阳公主已经被那只有力的手臂拖上了马车。
哐当,公主摔入了车中,接着车门被扣上。
也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崔濛濛与沈昭君对视一眼,试图推开车门一探究竟。
这时,马车里忽传出一个银铃般的吃吃笑声。
“大师,你怎么来接我啦?你的佛经救赎不了你的寂寞了吗?”
那车中还未有回应。
一道响亮的亲吻声“吧唧”一声。
崔濛濛人都听傻了。
一同听傻的,还有沈昭君。
17. 和尚也疯狂(8)
马车里,那个响亮的亲吻声,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毕竟她们谁也干不出大庭广众地便抱着男人亲。
可城阳公主就是城阳公主,崔濛濛和沈昭君觉得劲爆的,在公主这儿都不是事儿。
接着那马车里又有声音,带着醉醺醺的酒意,和缱绻的鼻音。
“佛度不了你,但是女菩萨可以呀。”
两个女娘虎躯一震。
莫非那马车里坐着的,不是之前瑞仙说的那个倌儿,而是一个和尚?
瑞仙他……
几时又勾搭上了和尚?
马车里的呼吸,渐渐有几分心浮气躁,两股呼吸交织在一处。
终于,一个不太耐烦的敲击马车侧壁的声音响起,继而,又飘下一道低沉的,如雨敲竹石般的嗓音:“驾车。”
车夫唉唉应是,急忙驾车而走。
车窗帘动,卷起一帘暮色,从那微微黯淡下来的暮光里,男人温润秀逸的脸庞露出了冰山一角,虽不可窥见全貌,单凭那长而有神的眸,挺而有形的鼻梁,也推测可知是一个美男子。
崔濛濛于是感慨道:“毕竟是瑞仙,眼光还是一如既往毒辣。”
早都听说瑞仙的驸马是上京城第一美男,可惜自打他嫁入公主府后,已经三年不鸣,瑞仙更是厌腻了他的不解风情,但崔濛濛怎能想到,瑞仙就是峰回路转,也能从琳琅满目的宝贝里挑中最惹眼的一颗明珠,看那马车里的男子,风华正茂,颜色正好,堪称郎艳独绝啊。
“瑞仙刚抱怨当公主呢,昭君你看,当公主不是挺有好处的么。总之,我要是能日进斗金,还能左拥右抱,就算淹没在天下人的口水里,又算得了什么!”
沈昭君不敢苟同,但也不曾反驳。
殊不知崔濛濛说那话时,武陵侯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听到夫人说想要“左拥右抱”,脸都绿了!
*
颠簸的马车内,有一些不透气。
萧灵鹤的脸颊憋闷得愈来愈红涨,这时的状态比方才还差些,武陵侯酿的梅子笑初吃时甘甜清冽,但回味无穷,后劲儿更是厉害。
酒劲一上来,萧灵鹤就有些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往了。
不过她还能意识到一点,自己是在谢寒商的怀里。
谢寒商来接她了,这是他婚后这几年,第一次来接她。
萧灵鹤晕陶陶地伸手揽住她的人,将脸贴向谢寒商的胸口,整个的像一只树熊般挂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
谢寒商被逼得无法,只好暗自念了一遍清心咒。
然而他早已发现,再强大的咒语,似乎也不能帮助自己凝定心神,无奈之际,轻叹,望向公主醉意朦胧的乌眸:“女施主莫要这般。”
萧灵鹤吃吃笑着,把手探入他的梨花白广袖,摸到袖口底下那瘦而有劲的臂膀,轻轻捏他的臂肉,觉得好玩一样,促狭地眯起了眼睛。
“驸马。”
心神一松之际,萧灵鹤脱口而出。
驸马!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当听到这两个字后,谢寒商整个表情瞬间变了。
黑眸之下,顷刻山雨欲来。
眼底再无一丝出家人的慈悲,黑色的彤云卷积着巨浪,层层压向萧灵鹤,“再说一遍,我是谁。”
萧灵鹤觉得他真奇怪,沿着他的广袖更深地摸到他的臂肘,在他的臂肉上又是轻轻一掐,那肉质硬邦邦的,有股虬结汹涌的力量。
她觉得手感很不错,眉眼似月,弯弯地流淌起来,“驸马。”
公主在他的袖口底下索引,一点点,占据着他整幅袖管,本该是撩拨得他心猿意马的一个动作,然而此刻谢寒商的分心,却全部源自于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她灿烂而懵懂地笑着,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并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胸口,重复一遍:“驸马。我的。”
谢寒商承认,自己所有的定力,所有的意志力,参禅多年、积德行善多年所积累的理智、功德、平静,都在此刻被她的笑靥撕碎,倏忽被抛掷远去。
又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有过那些东西。
他嫉妒得发狂。
怎么能甘心,自己不过只是公主拿来拼凑她已故夫君的影子,只是她闲暇时逗弄的猫狗,在她有兴致时随手揉捏的摩喝乐。
无法掩饰的臣服之心,和放肆的占据之心,在这一刻抵达了鼎盛。
尽管谢寒商分明知晓,此刻公主已是酒醉状态,但凡君子都不可能趁人之危。
可她偏要引诱,偏要在他的袖管底下抚摸来回,像嗫咬着他肌肤的蚂蚁,一边勾引你,一边鼓励你参禅,谁还能坐怀不乱。
他不要参禅,若要参禅的话,便只能是修欢喜禅。
萧灵鹤完全察觉不到男人此刻起伏不平的心潮,只是感觉到,在她的揉捏之下,他手臂的肌肉好似绷紧了一些,能抚摸到绷出的青筋了。
可想而知隐忍得有多厉害。
萧灵鹤低头一笑,突然亮出锋利的虎牙,一口咬向谢寒商的喉结。
“女施主——”
他的声音已经像是一张拉到极限的弓,箭在弦上。
萧灵鹤咬了一口他的喉结,确认谢寒商全身上下第二敏感的地方还在这儿,她得逞地笑起来,波光荡漾的美眸蕴着红丝,望着他,为一向趾高气扬的公主添了一丝不属于她的楚楚可怜之态。
“你想不想要我?”
谢寒商不回答,那双眸却变得很沉。
萧灵鹤从他的袖管里抽离出双手,改推他的肩,将人一下推在车壁上,不顾颠簸的马车带来的动荡冲击感,径直叩向他的腰间的玉带。
“我给你。”
玉带伴随着女子轻盈的笑语,霍然解开,露出男子衣襟之下精瘦的胸膛,再轻轻一拽,那玉白的皮肤、如田埂般块结的腹肌,也冲向她的视线。
谢寒商的吐息已经完全没有了规律和分寸。
萧灵鹤将他的衣衫推落,又坐到他的腿上,搂住他的肩,惺忪的秀眸泛着笑意:“不过,我的月信还没完呢。”
早已被她撩拨得几乎要裂开的男人,闻言一怔。
看他那红润润的俊脸,几乎要立刻羞愤自尽的模样,萧灵鹤真是于心不忍,摸摸他滚烫的脸蛋,轻声道:“好啦,我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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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别急嘛,总有别的办法。”
说完,公主殿下一个酒嗝顶了出来,梅子笑清新的酒味蔓延在狭仄的空间里。
萧灵鹤望着他已濒临崩溃的眸,轻叹一声,一只手环绕向他颈后,“谢寒商,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好过?”
谢寒商不知她说的“好”,是哪一种好,但她问完那句话后,他甚至还来不及眨眼,便已知道了。
她已经牢牢地攥住了他,一切,一切。
“我大概也能想到这三年你为何总是这么冷淡对我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欺负你。”
一个酒嗝上来,萧灵鹤的手腕轻颤。
他也轻颤。
她笑了一下,眉眼软和,像是月光,落入他的瞳孔,惊起他内心的澎湃。
“你乖的话,”萧灵鹤轻声说,“我会一直如现在这般对你好的,前提是,你得乖。”
他的呼吸显得炙热笨拙,语调也哑了几分:“如何算是乖?”
萧灵鹤带着酒醉的憨态认真地道:“你得听我的话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擅自离开,也不许在外人面前不给我台阶下。”
这是多么荒谬。
她在要求自己的驸马谢寒商,可她此刻所握着的,却是他无声。
一时不答,萧灵鹤使坏地力重,他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双臂扶住了马车的两侧车壁,低下头来,偏薄的唇溢出一丝闷哼。
萧灵鹤得逞:“你是不是不服气?”
谢寒商的确不愿服气,他偏不要做那人的替身。
他硬气地回:“小僧就是死在公主手里,也断无可能做他人的影子。公主,驸马已死,请你看清贫僧是谁。”
萧灵鹤当然知道他是谁,她是醉了,也忘记了这人眼下脑子不好,还在得道高僧和女施主的游戏模式里,忘记了不能叫回他的魂魄,否则恐害得他魂飞魄散。
她完全忘了,也没了那种顾忌,一把挑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仰头,让他在她这里承欢,露出自己想要看到的高岭之雪被污浊的神情,她窃以为满足,“你是本宫的驸马,永远都是。”
谢寒商不动了。
马车颠簸,重重的一个趔趄,萧灵鹤掌间潮热。
他沮丧至极,仿佛被抽离了魂魄般,眼眶晕出了一丝鲜艳的红。
“你……”
萧灵鹤醉醺醺的,根本没力气扶他。
谢寒商听到她的声音,重重地抱住了萧灵鹤。
“女菩萨只要小僧一人可好?”
他沙沙的嗓音,性感得让人心痒,他自己感觉不到。
“不要想别人,不要再有别人了。”
他缓缓地,呢喃一般靠在她的耳边,说着话。
萧灵鹤醉得脑袋昏昏,神志不清,但还笑容满面地抱着他安慰:“当然只有你一个,没有别人呀,我的心肝。”
他一时怔愣。
女施主早已第二次拿捏住了他。
醉得昏沉沉的,只是觉得他大概不喜欢她叫他“驸马”,萧灵鹤没再叫。
“委屈你了心肝,我知道的,刚才那不是你的真实水平。”
18. 和尚也疯狂(9)
谢寒商的水平,是马车已经抵达了城阳公主府,城阳公主的手已经重得抬不起来,而他,依旧屹立不倒、坚不可摧。
城阳公主后悔了,非常后悔。
她低估了谢寒商,低估了他在特定情境之下触发的加时延长技能。
起初,她觉得自己稳占上风,可以肆意操纵拿捏他,可到了后来,她想抽离却不行,被他按在砧板上鱼肉,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自掘坟墓。
一向稳操胜券掌控一切的萧灵鹤此刻欲哭无泪。
马车停下后,车夫问公主可要下车。
侍女篱疏试图打开车门。
可这车里的情况如何能让人撞见?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靡乱。
她衣衫完整,但她身下的男人呢,衣襟半敞,香肩半露,散乱的梨花白薄衣下,是坚而白皙的肌肤,好像匀净的瓷器,光滑而有手感。
他这般入情入迷的样子,实在勾人,要是马车门被拉开,岂不是教人看去了?
萧灵鹤发现自己已经变了,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驸马的这副媚态。
但是当她试图掩盖这种耻于见人的状态时,谢寒商的动作要比她快一步,双臂一合,便将萧灵鹤整个揣入怀中。
伴随萧灵鹤因下巴被撞疼的闷闷一声轻哼,马车门适时拉开,露出一线月光,提着宫灯的篱疏把灯往马车内照进来,她瞧见了蜷曲纠缠的衣衫,名贵的料子像流水般沿着马车内的长凳滑落下来,公主的背影在驸马的高大下映衬得娇柔、纤瘦,乌泱泱的墨色长发,一蓬蓬地堆在肩上、耳上,挂在闪烁着秀莹的光泽的发钗上。
公主蜷缩在驸马的怀里,脸颊静静靠着驸马的肩,像是睡着了般安详。
驸马的双臂则安静地搂着公主,在外人看来,这似乎就是一个极其温存、简单、静美的时刻。
只有两个人知道,他们是怎样地于华袍之下密不可分地相连,做着如何天雷勾地火的勾当。
萧灵鹤的脸颊都红透了,闷得呼吸闭塞,又唯恐大力地抽气会露出端倪。
篱疏以为公主是睡着了,不敢惊扰了公主殿下的美梦,她细致地重新拉上了车门,静静地提灯退去。
一行人就守候在外边,不肯弄出丝毫的声响,远远围在马车外,等候公主睡醒。
车内,萧灵鹤终于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在男人的怀中轻轻地扭着,谢寒商低下头,薄薄的眼皮也随之耷落下来,落在公主饱满如玉盘的脸颊上。
萧灵鹤恼火得很:“你居然还没好?”
谢寒商有一点委屈,只是沉闷地哼唧一声,不肯说话。
萧灵鹤觉得自己过了今日之后,去找两个按摩的侍女,按上一个时辰这手腕都不会好了。
“女施主——”
他终于看出她的不情不愿,打算宽纵她的鲁莽,于是殷切地替她想了一个办法。
在萧灵鹤抬起头时,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眉眼,道:“再叫贫僧一声‘心肝’吧。”
都这个节骨眼上,她都要爆发了,还叫那两个字?
“干什么?”
他的眉目泛出赧然,不太自在地说:“兴许能帮你。”
萧灵鹤暗暗蹙眉,过了一晌,这周遭静谧得像刀子似的刮她本就不是特别厚的老脸,她豁出去了,再迟一刻,任谁也都知道这马车里的狗男女在干什么,她沉下气,视死如归:“心肝!”
咬牙切齿的一声,却不奏效。
她终于是怒了,怒恚的双眸红彤彤的,狠狠剜向他。
谢寒商不认为自己的提议有问题,但她的语气分明不对,如果她执意不肯配合,他也只能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
萧灵鹤被他打败了,软和地幽幽道:“心肝儿……”
自己说完都是一哆嗦。
不过好在男人也是一哆嗦。
他们连哆嗦起来都心有灵犀。
萧灵鹤刑满释放了,她怏怏地吐了一口气,额间渗出了细密的轻汗,“大师自幼修行,果然佛法精深呢。”
也不知她是不是特意阴阳他,谢寒商的俊颜红得厉害,但对今晚的一切,他没有任何悔意,就是对佛祖,也没有任何忏悔。
公主想要他,公主就会得到他。
他甘之若饴。
他将她的小手从袖口底下掏出来,用车中备好的茶水打湿了干净的绢帕,为她擦拭黏腻的葱根。
萧灵鹤正困倦地往他怀中去倚,耳朵里恍惚间听到他低低地叫她:“瑞仙。”
那一把声音,真是得天独厚的清澈,低沉,像三月的晚风拂过竿竿青翠的还带着露水潮气的竹林,又像冬日里磊磊青松上结得一层淡而晶莹的雾凇,有股潮湿且剔透的美感。
配合亲亲切切的“瑞仙”,简直温柔缱绻到极致。
她忽地睁开眼,仰头望向上方神情专注的男人,喉咙微痒:“你怎么知道的?”
他耐心地替她处理指尖的遗迹,缓声说:“听太后叫过你的名讳。是祥瑞之‘瑞’,仙鹤之‘仙’,我猜得对么。”
“对。”
萧灵鹤的眼眸弯弯的,眯起来,露出一点儿满足的惬意。
“这是我的乳名。”
说罢她又将脸颊侧一些,看向他袖口上银线交织成细碎忍冬骨朵的暗纹,“你的乳名呢?”
谢寒商垂眸看他,神色澹然,唇角轻轻一弯,“我的乳名就叫无声。”
“骗人。”
萧灵鹤把头拧回来,闭上眼,嘴皮掀动,否定了他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好像的确不知道他的表字、小名。
她对他有过了解,但又不太了解。
萧灵鹤仅仅是知道,谢寒商出身于靖宁侯府,本是嫡出,上头有一个幼年早逝的兄长,他排行二,故称谢二公子,十岁时被封世子,十六岁从军,十八岁拜为定远将军,是正式的军职,统兵万人,后来他好大喜功,因贪功冒进,致使大雍在九原大同府苦战失败,折戟八千之众,谢寒商也因此被授以军法,革除武职,被朝廷宣告永不录用。
这只是一个大概,因为他身上的事,在当年也足够轰动,萧灵鹤想不知道都难。
可其余的呢,她既不会去了解这个人的过往生平,也不会去揣摩他的爱好习惯,因为她不过将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萧灵鹤自忖实用主义者,她对自己的私物,一贯只关心它是不是好看,是不是好用。她也是最近才开始反思,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作一个死沉沉的私产,是不是不太对。
要是她早一点想明白这点,稍稍对他上点儿心,他是不是就不会把自己闭塞地锁在阁楼里三年,还失魂落魄地摔了脑子,把自己摔成一个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傻子。
她不肯信,谢寒商并不反驳,只是平静地笑:“我也觉得假。”
更深露重。
戏要做全套。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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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鹤索性真的装睡着了,她是被谢寒商横着抱在怀里,送回泻玉阁的。
不过直到谢寒商真的睡着,萧灵鹤都还无睡意,她这半个月以来已经习惯了等谢寒商先睡。
她打算找个时间,向刘毋庸要来阁楼的钥匙,亲自去阁楼里看一看。
泻玉阁是城阳公主府里最高的一幢楼,整个分三层,一楼是下人生活的居处,也包括浣衣坊、庖厨,二楼则是谢寒商的寝房、书房,至于三楼,就是城阳公主府内的藏书阁,萧灵鹤所有的藏书都在那里。
趁着他睡着,萧灵鹤悄悄下床,叫来了李府医,照例给谢寒商看看他的脑袋。
他发丝浓密,出门的时候,用头发被颅后的伤口遮一遮,还算能完全掩合,因此这几次都未露出破绽。
李府医来瞧过之后,与公主一同走出寝屋房门,直言:“驸马的脑后的伤口,早已基本愈合,他年轻身强,此类外伤恢复较常人要快。就是颅内的淤血,只怕还没有散。这个需要时间,小老儿也还拿不准。”
萧灵鹤道:“你的意思是,他以后不需要换药了?”
李府医点头:“是这样的。”
萧灵鹤松了一口气。这半个多月以来,每到谢寒商换药的时间,都是她利用云雨之便,把他侵犯得精疲力竭,等把人哄睡之后,她拖着合不拢的一双细腿,翻箱倒柜找药,再爬上床扒开他的发丝,给他上药。
李府医最近一直在研究驸马身上的这种奇特的病症,他从过往的一些病例之中找到了一条不太寻常的特征。
就是,这种失魂症,有可能会出现短期的回光返照。
病人会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然后继续神神叨叨。
李府医不知道要不要同公主讲。
他思来想去,觉得应当是没有必要的,毕竟他翻遍典籍,遍求同门,也只发掘了十几例这样的病例,在这样的病例当中,又只有一个病患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驸马要神志反照,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倒不必刻意去提,以免把公主殿下的希冀吊起来,回头又失望地重重摔下去,以殿下的脾气,恐怕就要朝他这个无辜的老儿发难一顿。
他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
止期摇头晃脑地送了一盘韭菜盒子给公子,这可是他刚学会的手艺,就等着给公子献宝。
现在脑子坏掉的公子不食荤腥,做菜就多了许多限制,止期特意学了一些风味绝佳的素肴,以讨公子欢心。
“大师,早膳来了,你尝尝我做的素斋。”
止期看到,公子起了个大早,但并未更衣梳洗。
帘幔低垂,他一个人坐在床头,很是安静。
“呃,大师你怎么了?”
止期心里突突地跳,放下韭菜盒子,试探小心地挪过去。
公子抬起头,露出碎乱的鬓发下,黑漆漆的长眸。
有些人,有些眼神,是你只要见过就不可能忘记的。
譬如眼前这双眸,一见便知风骨清峻,是极为熟悉,且让止期极为害怕的。
“公、公子,不会是你吧?”
止期的头皮开始发麻,他磕巴了一下。
然后他发现,公子不像之前的花魁那样“软媚”,也不像法门寺高僧那样“平和”,公子他、他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了。
止期张嘴不能言,期期艾艾地望着眼前人,几分畏怕,但更多的是无法克制的激动!
19. 和尚也疯狂(10)
萧灵鹤向刘毋庸要了阁楼里的钥匙。
刘毋庸交钥匙时,告诉公主:“阁楼年久失修,驸马从踩空楼梯后,摔下了阁楼,那梯栈就有些损毁,只怕踩踏上去,不结实,公主还是谨慎莫走为好。”
萧灵鹤讶然:“既然坏了,怎么不修?”
刘毋庸恭顺地佝腰解释:“彼时驸马的性命顷刻之间,无人想到要修补楼梯,再者。”
他的话到这里顿了一顿,拿眼偷摸瞧了一下公主,见公主神色不虞,他将腰垂得更低些了,“当时,公主殿下正要休弃驸马。若是驸马不住泻玉阁,这阁楼也自然无人光顾了。”
萧灵鹤本能地反驳:“怎么可能?那是本公主的藏书阁,本宫难道不去吗?”
刘毋庸恭敬地不说话。
但沉默,亦同反问。
公主你真的会去?
萧灵鹤倒是语塞了。谢寒商嫁她之前,她就已经很久没去阁楼看书了。
阁楼还是萧灵鹤年纪小、脑袋不灵光的时候的常居之所,那时候脑子不好,喜欢看一些情情爱爱的小故事,什么桃色黄色,应有尽有,她看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
因此那个阁楼虽大,藏书虽多,却不丰富,绝大多数都是风月话本,有清水的,自然也有荤的。
城阳公主是杂食动物,只要话本把“情”写得好,写得真,那就是经典。
当时为了看书,萧灵鹤还在藏书阁凿了一座书室,里头置了一张拔步床,看累了方便在床上打个盹,休息歇晌,过了午后再接再厉。
那几年下来,萧灵鹤于藏书阁博览群话本,自诩也是风月高手,因为对话本故事里的情爱心生向往,所以胆大妄为,想找个男子实践一番,可惜几年都没找到,后来便将话本束之高阁,抛之脑后了。
她最好奇的便是书中所描述的含义隽永的各类工具,听说用了能增进许多情趣,有了谢寒商以后,她迫不及待地和他照书实践。
但一切按图索骥,其实滋味寥寥,她自己觉得不得劲,驸马也好像被她整怕了一样,后来就不肯再和她行床笫中事了。
两个人冷战之后,谢寒商霸占了那座阁楼,用了她的藏书阁。
萧灵鹤呢,是个大度的人,藏书被占用了就占用了吧,那种书看多了,真的会把脑子看坏。
她脸色略微不自然,“咳咳。还是修葺吧。”
刘毋庸是公主府的管事,办事忠诚可靠,滴水不漏,她说一句修葺,刘毋庸就能用最短的时间将楼梯修好。
“小人遵命。”
虽然梯栈修起来很快,但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今日是一定去不成藏书阁了。
萧灵鹤拎着钥匙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将钥匙交给了竹桃保管。
竹桃接过钥匙,问公主:“今日殿下约了牌局么?”
萧灵鹤抻抻酸痛难忍的胳膊,远山眉微悬:“打不动了。”
毕竟今天的胳膊,提串钥匙都费劲。
竹桃了解公主平日里的消遣,又提议:“御芳园的桑葚听说成熟了,甚甜,奴婢陪殿下去御芳园折几枝?”
萧灵鹤胆寒:“吃了拉肚子。”
这也不行,竹桃复提议:“奴婢还听说,矾楼新上的蟹酿橙不错,还有那丁香琥珀酒、胭脂鹅脯、翠玉鸭……”
萧灵鹤眼风乜斜:“是你这妮子馋了吧?”
竹桃连忙掩了口。
但萧灵鹤其实很挫败:“你说说,本公主平日里是不是真的除了吃喝玩乐便没别的爱好了?”
那这是能肆意浑说的么?
竹桃不敢言。
萧灵鹤唉叹,“今天,不打牌,不喝酒,也不偷摘野果,你把前两天官家送的弓拿来,本公主要练练弓。”
竹桃震愕了:“公主?”
萧灵鹤揉捏了一番酸胀肿痛的胳膊,“你那是什么眼神?本公主勤勉操练起来了,你很意外吗?”
她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平日里养尊处优,积劳久坐,导致年纪轻轻身体就不大好用了,昨夜那个强度,她居然能手酸到现在!
她要操练起来,把自己练壮、练强!
竹桃讷讷:“不、不意外,奴婢这就去取弓。”
那张弓其实是官家送给他的姐夫的,城阳公主颇有鸠占鹊巢的嫌疑,不过谢寒商不是和尚么。
和尚不杀生,挽弓作甚么,对吧。
公主府邸有一块空地,适合用来强身健体,萧灵鹤让篱疏支了一块草靶,靶心用朱砂涂红,隔了三丈远,萧灵鹤开始拉弓。
这弓初拉开时,是很容易上手的,才拉了一半圆,那两个捧场王就在一边大喝公主威武。
萧灵鹤踌躇满志,正等着把弓劲上满,但这是五力弓,虽算不上多重,但没有一点基础底子的,要把它拉圆,谈何容易?
渐渐地,感受到那弓弦激烈的回弹之意,仿佛能震断她两根可怜的胳膊,萧灵鹤脸色变了。
一意孤行逞强没有好果子吃,除非这胳膊自己是彻底不想要了。
就算是打退堂鼓,让两个侍女看笑话,总好过胳膊断了强。
她不想再拉,正要松懈,这时,却有一双修长的手臂从身后绕来,一掌抵在她的弓身上,一掌覆住了她拉弦的玉手,几乎是瞬息之间,弓弦被撑开。
她一时睖睁,慢慢地回头,所见的,是谢寒商那张倾国倾城、肤光绽雪的脸。
他目视着弓,语气偏低沉:“这是射马弓,要一点一点放,否则可能会拉伤手臂的筋肉。”
他的话,有股莫名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萧灵鹤竟怔怔地回过神,在他的协助下,一点点放松弓弦,直至弦身还原,她取下羽箭,肌肉颤抖的双臂垂落双腿两侧,兀自酸痛难抑。
“你——”
不知怎的,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
她觉得谢寒商好像发生了某种微不可查的变化。
当然,这应当只是错觉而已。
她笑自己多疑,“哎,大师不是法门寺的佛子么,也懂弓?”
谢寒商蹙眉,沉默一息之后,他淡声道:“略知一二。”
止期以为公子已经大好了,对自家公子还能扯谎?
谢寒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许多记忆,脑子里的记忆犹如碎片,暂时还拼凑不完整,他不太记得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于是便问止期。
止期不敢对公子说假话,但又不敢编排公主的不是,于是只说,公子撞伤了脑子之后,意识不大清楚,错把自己当成了法门寺佛子,被公主“请”进了城阳公主府。
至于这两人某些不可描述的事,关于花魁“声声”的那段,止期绝口不提。
但凡聪明的这时候就晓得守口如瓶,否则公子若知晓了他前段时间化作春风楼花魁求着被城阳公主酱酱酿酿,只怕要恼羞成怒之下激情自刎!
所以,只说法门寺佛子这段,是有选择的,是明智的,是非常稳妥的!
但谢寒商还是从止期的语焉不详、颠三倒四之中,听出了一丝不对。
本想质询当事人城阳公主,但——
她竟拉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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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厌恶他至极的城阳公主,用一种他不能理解的自然和熟络,拉住了他的手,甚至吃豆腐似的,慢慢地勾搭、挼搓着,被她指尖玷污的位置,顷刻之间便红热了起来。
这具身体本能地为她而狂热,无可自抑,也无法伪装。
至于质疑她,逼她问她,于谢寒商而言,只是乌头白马生角,自己想想便罢,怎可能发生。
遂化作自嘲一笑。
萧灵鹤将弓箭送入他手心,明眸轻睐,若烟波于湖面纵横,他一瞬失神,便为她唆使:“你教教我,怎样射箭。”
谢寒商垂下眼眸,没动。
萧灵鹤疑惑:“你嫌我笨拙,不愿意教我吗?”
他提眸看她,实在不知,公主是如何做到抛弃前尘旧怨,仿佛无事发生的,她分明讨厌极了他,为何此时,她却对自己如此熟稔亲密。
“无声?”
这个称呼一出,谢寒商轻震。
“公主如何知道我的乳名?”
萧灵鹤讶异地歪过脑袋,伸手试了试他的脸颊温度,“昨晚上你告诉我的呀。你自己倒忘啦?”
谢寒商的脑子里关于昨晚的记忆,的确是一片空白。
默然一晌,他道:“公主,射术之道,在形端而气静,以力运弓。公主力尚浅,须锤炼体魄,少则半年,才可试拉五力射马弓。”
听说自己不可能拉得开这把弓,萧灵鹤无不失望,看了一眼这把做工精湛的宝弓,心忖原来自己与它是没缘分,气馁得脸色郁悒起来,只想丢开弓箭走开。
公主背过身要走,谢寒商语调清寒:“我可以让公主先体会射靶的感觉。”
这个倒是好玩,萧灵鹤眼眸明亮,一回眸,朝他蹦了过去,一下直蹦到他胸前,“当真?”
公主,目如繁星,骄傲,张扬,明艳。
一直如此,从未黯淡,从未蒙尘。
谢寒商握住了萧灵鹤的双手,帮她起势扣弦。
“分步。”
萧灵鹤感觉自己膝盖弯内侧被拍了拍,轻轻一拂,她的双腿就随着他的指示分开了,变成了射箭最方便的姿势。
“挺腰。”
萧灵鹤感觉自己的腰窝也被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她呢,令行禁止,照着他的指示挺起了胸腰,昂首前视:“行了么?”
两个侍女窃窃私语,都在场下喁喁地笑。
萧灵鹤被笑得一时分神,她的肩也被拍了一下。
“抬头。”
萧灵鹤照做,心说自己力道不够,就是把姿势练得再正确,也拉不开这张射马弓啊,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
她这么做了,身后忽然贴近来坚硬的胸膛,一双微凉的手,泛着淡淡兰息,一缕缕吐出,沿着贴覆的肌理寸寸将她缭绕。
他在身后,替她提拉上箭,微一使劲,张开弓弦。
那把她怎么也拉不开的五力射马弓,在他掌心犹如孩童的玩具般,被轻而易举地驾驭,挽弓如中秋月,一箭破梨花风。
不过区区三丈,箭矢锋利,生生穿透了对面的红心箭靶。
箭镞脱手去时,留下手心余韵不绝的震荡。
萧灵鹤却没空顾得上,微微仰起视线,看向身后眉目持凝、颜色若雪的男子。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昨日的一袭梨花白衣冠。
分明如此。
但又好像显现出细微的不同。
哪里不同,说不大出来。
她莞尔一笑:“大师佛法精深,箭法也精深,射得真准呢。”
20. 深海美男鲛(1)
气序清和。
春日的白昼,一日比一日长,上京城花光满路,箫鼓喧空,清明刚过,正是垂钓的好时节。
斜阳御柳,不觉已是黄昏。
官家的鱼篓里跳蹦着三尾鲤鱼,其中一条尾巴在斜阳余晖下红光如血,晶莹闪灼,极是漂亮。
这么漂亮,官家都不忍心吃了,于是拿来献宝,将这条漂亮的红尾鲤鱼送给他今日一条也没钓到,正抱着膝盖蹲在八骨碧玉荷叶伞下生闷气的阿姐。
萧灵鹤没有一点狩猎的乐趣,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篓就来气,把小皇帝的献宝更加看作是一种挑衅,她骨气上来,一推他钓竿,道:“官家的窝子打得多,把我窝里的鱼都抢夺了,你离远些,今晚我回去之时一定能钓到一条。”
阿姐生气的时候虽然很可爱,但常常不讲道理,官家心想自己哪里抢了她的窝,分明是阿姐舍不得鱼饵,不肯往里下。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阿姐总是不肯付出,却一味只图回报。
实在太没天理。
但小皇帝能说什么重话?自己的姐姐,总得哄着顺着才行,于是他悄悄把自己的钓位挪开一点儿,距离皇姐远些。
“阿姐平日也不爱吃鱼,今日怎么馋嘴了?”
官家困惑地问。
萧灵鹤哼笑一声,自然是为了家里那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师。
不知怎的,他突然不排斥吃肉了。
想来是犯了色戒、开了荤之后知道顿顿有肉吃的好处了。萧灵鹤为了讨好他,打听了全上京城最好的食材,其中就有一味,御沟里的稻花鱼。
这时节虽无稻花,但也有鱼,肉质肥美,煲汤尤鲜。
可惜御沟是不能让人随意捕捞的,先皇在世时就有御旨了,据说是为了保护鱼苗,粗罟不入污池。
想吃鱼只能放钓竿去垂纶,且一人仅限一竿,多了还不行。
萧灵鹤和自己的皇帝弟弟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官家的窝子发起来之后连上了三条肥鲤,而她这边始终门前冷落,迄今为止还没开张。
眼瞅着弟弟的鱼,萧灵鹤心里也馋,但不是自己钓上来的鱼,吃着不会香,城阳公主胜负欲一上来,今天非要和官家分个胜负不可。
她不肯回答,只是指使。
“官家再挪远些。”
城阳公主蹬鼻子上脸,直接使唤皇帝弟弟。左右两侧宦官,侍奉喜怒无常的小皇帝久了,都心惊肉跳。
可官家呢,分明无一点怒恚之意,反倒腆着脸,把钓台挪走之后,自己一个人屁颠地跑回来,拽着阿姐的袖子说:“阿姐,钓鱼无聊,朕给你讲个笑话吧。”
萧灵鹤等上鱼也浮躁不耐烦,转头幽幽一笑,“好啊,官家倒是说一个,要是不好笑,你把鱼篓里的鱼都给我,今晚光着手回去给你的皇后交差。”
“呃。”
谁都知道小皇帝怕老婆。
堂堂大雍天子,竟然惧内。
这倒也不怪官家,皇后高氏出身显贵,性格专横跋扈,且善妒,当初官家成亲时,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而高皇后则足足长了官家四岁,这一对夫妇不似夫妇,倒似姐弟,官家就是在城阳公主面前,都不如在皇后跟前乖巧,简直说不上来话啊。
老鼠见了猫,不外如是。
萧灵鹤得胜,搓着钓竿探了探鱼情,口中戏谑:“老弟啊,我们萧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孩子,高氏是豺狼么,你怕她什么?”
官家乌圆的眼珠轻滚,喉咙里艰难吐出几个字来:“胜似豺狼。”
萧灵鹤笑他:“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没点天子的魄力,压不住人。我听说,你前两日终于和她圆房了?不会连洞房都是她在上边吧!”
官家登时羞得满脸红晕,小声警告:“阿姐,这还有外人在呢,你能不能给朕留点儿面子!”
萧灵鹤不在意:“姐姐这不是为你终于长大了欣慰么,十六了,是该成为男子汉了,别老让母后操心。”
官家登时把眼珠瞪起来,为这倒打一耙的姐姐,很想质问一句,到底是谁整日让母后操心,谁知姐姐轻飘飘一个眼神横过来,他便打了退堂鼓,不敢继续造次,生怕挨捶。
萧灵鹤道:“你活得像是高氏的童养夫。”
“……”
阿姐上不来鱼是有道理的。
鱼都被她的嘴毒死了。
暮色穿透柳梢,洒下黯淡蓝辉,鱼漂沿着水面,忽然不轻不重地震荡起来,萧灵鹤“哇”一声,惊喜地提竿,顿时捕获了一条银光闪闪的白条。
“开张了!”
萧灵鹤惊喜过望,将巴掌长的白条从鱼钩里摘下来,扔进自己的鱼篓。
这时候终于有了兴致,等把鱼钩甩入水里,萧灵鹤胳膊肘轻轻平推了一下弟弟:“把你的笑话讲来听听,我不要你的鱼了。”
官家:“哦。”
他还是讲起来,但少了绘声绘色,听起来无聊:“话说,有一个挖矿的老汉,每天就想着从地里挖出金子,他没日没夜地在地里挖,也不管家里,挖死了老母亲,挖走了妻子,还在挖。有一天,他从地里挖出来一块黄澄澄的东西,牙口一咬,软硬适中,原来,这是一块神金。”
“啊?”
萧灵鹤等鱼咬钩的间隙里,匪夷所思地回眸,发出了一声煞有介事的惊呼。
官家继续讲故事:“老汉欢喜地抱着金子去市场上卖,等卖了金子,就娶二房,生儿子。可别人都说,他手里拿的是一块臭砖头,老汉不信,非说自己怀里的东西是金子。”
萧灵鹤问:“那到底是臭砖头还是金子?”
官家道:“他见别人不信,就说别人眼瞎,看不清这是一块金子,于是自己啃了一口。结果发现,这确实是一块粪坑里的臭石头,老汉吃了满嘴大粪,气急之下,口吐白沫。买主是一个心善之人,见老汉倒在地上垂垂欲死,就用双倍买金子的钱,问他买了这块臭石头。老汉欢天喜地。谁知,这石头在他手里的时候是一块臭石头,可到了买家的手里,立刻变成了一块真真正正的金子!老汉傻了眼,这才后悔,可后悔也没用了。买家用自己的善心,得到了好报,老汉为了挖金家破人亡,后来就疯了。神金的故事一直流传了下来。”
萧灵鹤品评道:“这故事很无聊,不会是你杜撰的吧?”
官家摇头:“这是《古今奇闻通考》里记载的事迹,可不是朕杜撰的,再说不管是否朕杜撰,现在,人人都知道‘神金’的典故,以前用它来指代能辨善恶,现在都用它来代指那些失心疯的人。”
萧灵鹤又上了一条鱼,这回,是一条白白胖胖的肥美鮰鱼。
今晚总算能让家里美艳绝伦的大和尚一饱口腹之欲了!
她娴熟地运用钓竿,把这条足有三斤重的鮰鱼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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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沟里钓上来,用抄网一引,把大鮰鱼接入鱼篓。
“御沟里竟然有江团,官家,你那几尾土鲤鱼自己留着吃吧,阿姐就不陪了!”
过足了钓瘾的城阳公主殿下,抄起自己的鱼篓,将鱼竿抛给刘毋庸,鱼篓扔给竹桃,主仆几人风风火火趁着夜幕降临往家赶。
这鱼吃新鲜的最好,过了夜可就失了风味了,鮰鱼一入公主府便进了公主的庖厨,公主呢,一落地儿,便头也没回地钻进了驸马的泻玉阁。
在萧灵鹤的想象之中,美人大师,此刻应当正对月拨弄着他的檀木珠,念着他的佛经,长吁短叹地感慨自己以身破戒,愧对佛祖。
可事实上,当萧灵鹤靠近寝房,屋内没有诵经的声音,却唯有一串伶仃的水声。
叮咚,像是溪流沿着高处的河道冲刷下来,撞向潭中布满苔痕的青石,溅起朵朵珍珠般的水花。
佛子在沐浴。
昨日,他教她练箭术,拉开那把五力射马弓时,分明还好好的,可到了晚上后,他却突然又欲拒还迎起来,说什么也不肯留她过夜。
萧灵鹤心想,定是前日他被她手拿把掐了一回,肾虚了,供给不上,怕她发现。她心里这样认定,嘴上还是给这个男人留了点面子,纵他一晚,没再过来。
但今夜说什么也不会了,用鮰鱼汤照他肚里灌下去,先大补一番,若还不行,再喂他点儿苁蓉肉桂,连着鹿鞭汤一起灌。年纪轻轻,总不至于就扶不起来了。
萧灵鹤假模假式地停在谢寒商的门前,敲敲门,笃笃笃。
“大师,你在沐浴么?”
不等回音,她道。
“那我进来了啊。”
将门推开。
此时,正有一弯皓月无垠,皎皎清晖倏地扑入舍内。
寝房中很是黯淡,只有一灯如豆,擎在香案上海兽纹的铜盘里,烛花随细细凉风轻盈地摇曳。
正房内不见人,但隔了一扇檀木山水图屏风,却能听见不绝如缕的水声,侧目望去,那水声起落之处,灯火葳蕤,雪白绣袍搭在高处,衣带垂落入宫灯桔红的光影里,渗出净房内若隐若无的似白梨般清瘦孤高的身影。
他在浴桶里,享受着沐浴呢。
但这不是给他享受的,美人出浴,是给她看的。
城阳公主忽地血脉贲张,不再打草惊蛇,胸中怀着炙烫的火焰,纤纤作细步,鬼影似的飞快飘进了他沐浴的净房。
“大师你——”
萧灵鹤正要说话,笑意忽地顿在了唇边,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什么?
眼前这个谪仙般面貌的男人,上身赤露于水外,双臂平展徜徉于桶中,可那桶中,却不是意想之中的不挂片缕的笔直双腿,如玉、如竹节般蜷曲着,而是什么?因为她的不速造访而受惊的水面跌宕着,热气淋漓潋滟间,只看见一条银蓝色的漂亮鱼尾,正于水中优容盘叠。
在她到来之后,那条美丽漂亮的大尾巴,像是感知到了某种信号,激动地摇了起来,鱼尾用鲛绡制成,饰以琉璃、饰以珍珠,真真做到了活灵活现,波光粼粼的质感无与伦比。
漂亮尾巴一甩,一瓢热水泼到公主的脸上。
萧灵鹤攥紧粉拳,心无杂念地闭上了眼:不气。不气。自己的男人,自己受着。
耳朵里却突兀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美好声音:
“负心人。”
21. 深海美男鲛(2)
负心人。
萧灵鹤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自己。
这真是极高的评价了。
不过,她还是十分好奇,谢寒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再看水底下那条银蓝色的珠光宝气的鱼尾,萧灵鹤再一次感慨做工精湛带来的奢靡之美,衬得他劲腰险峻,上半身光裸的肌肤更瓷白如玉,水雾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华光。
未知情况,敌不动,我不动,以免叫散了他的魂魄。
萧灵鹤停在他的浴桶边,看他将自己的尾巴一寸寸放回水底,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正浮着一缕幽怨的怒气,好像在求人摸摸,但等你真的摸他的头,他便会毫不客气地伸爪将其打掉。
小动物般警觉,有种脆弱的、至纯至真的美。
等等,这条尾巴……
萧灵鹤望着他越来越红的眼眶,蓦地扬声:“你是鲛人?”
他也怔愣了一瞬,因为这个负心的陆人竟然忘记了他是为了谁才来到岸上,放弃了他赖以为生的海洋,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他委屈幽怨地盯着她,漆黑的瞳珠一动不动。
萧灵鹤喃喃出声:“不会吧。”
谢寒商居然连这本书都看过。
萧灵鹤少女时期阅书无数,但写人类与鲛人之爱的只有一本,这本十分经典,名字叫《囚鲛记》,说的是一个人类少女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邂逅了一头男鲛,她为了诓骗鲛人上岸,假装被自己的父亲毒打,被父亲抛入水底,鲛人可怜她的遭遇,眼泪化作了珍珠。他救她上岸,结果却被少女的父亲捕获,最终被人类少女囚禁。
但那人类少女并不是普通的采珠女,而是一国郡主,水性精湛,她的所谓父亲,也只是她请来的伶人。
郡主囚禁了鲛人之后,为了逼他落泪,于是用尽酷刑,逼他哭出最美的珍珠,鲛人却再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这本书之所以让萧灵鹤记忆深刻,便是因为,书中的绝美男鲛至情至性、至纯至善,没有被红尘污浊过分毫,不论少女如何欺辱他,他至死都不怨。
最最让萧灵鹤难以忘怀的,是少女囚禁鲛人之后,虐待鲛人的一系列的过程,整个过程堪称国宴,全是肉荤,荤得找不见一点儿素,简直黄暴。
美男鲛被虐待得体无完肤。
文中甚至还出现了大量工具,包括皮鞭、羊皮纸、锁链、烙铁头等物。
可以说是城阳公主的启蒙读物,她好像打开了宝山大门,窥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但那本黄书,居然连谢寒商那个清冷孤傲的男人都爱看吗!
现在谢寒商脑子坏掉,把自己代入那条被郡主囚禁玩弄的美男鱼了,这画面……
萧灵鹤惊魂未定,美眸睖睁地看着眼前浴桶之中鱼尾缓摆的男人。
她缓缓地,咽了一下口水。
谢寒商的眼眶通红,声线沙哑:“你是来杀我的吗?用我的鱼尾,做你的嫁衣。”
萧灵鹤:“……”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记录影像的工具,不然要能让谢寒商神志复苏之后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他会不会羞愤得当场自刎。
堂堂谢二公子,威风何存呐!
她遵循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想起一件事,故事里的渣女郡主,其实有未婚夫。
这一下她真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负心人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萧灵鹤干笑道:“不会的,我怎么舍得杀你呢,要不你先从水里起来?”
谢寒商一点不上她的当:“你现在不杀我,是因为你还想要我的血泪凝成的红色珍珠,做你凤冠上最惹眼的东珠。请你死心,我不会哭的!”
萧灵鹤:“……”
她记得不对啊,故事里鲛人上岸之后,拥有了双腿,可以在陆上行走的。
莫非是年代久远,她已经记差了?
怪刘毋庸,这时候还没把楼梯修好,她要上阁楼把那本《囚鲛记》取下来,不是省事多了么。
他说着不会哭,只是说着说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愈来愈红,宛然云情雨意,就要孱弱婆娑地摇摆而下。
只是不知道他的眼泪滴落到桶里,化不成鲛人凝泪而成的珍珠,谢寒商该作何解释,如何相信他的坏脑子编织的假世界观。
他的音色不同以往,不知为何变得有几分沙哑:“我用我的歌喉,向巫祝换了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为了你来到陆地上,你却要与邻国的王子成亲……”
萧灵鹤头痛。
好像是有这一节。
依稀记得,故事里的鲛人与郡主在相遇时并非初见,鲛人常年生活在水底,在郡主的海船经过之时,曾远远追随过,为之护航,为之提醒海浪来临的风向,帮助郡主躲避了海险。
从那时候起,鲛人就对郡主情根深种,尽管郡主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为了与她在一起,他特意潜回海底,找到他们鲛人一族当中巫术最为厉害的巫祝,祈求巫祝赐予自己一双能够行走的双腿。
巫祝言世间万事有得必有失,若想要双腿,从今以后它将失去鲛人族蛊惑人心的歌声,无法用歌喉诱使那位人类的女郎爱上自己。
但单纯善良的美男鲛,坚信他不用鲛人歌,也会得到心爱的少女的钟情,于是毅然决然答应了巫祝的要求,用歌声换取了双腿。
以前萧灵鹤看到这里,不禁合书感慨:真是痴情美少年啊!我见犹怜!
现在萧灵鹤心想:真是鱼脑子坏掉了!放着爹妈不要,追随一个仅有一段旅程之缘的陌生异类跑到岸上,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还好萧灵鹤没有继续深受那些话本的荼毒,及时止损,才没把自己也看成鱼脑子。
唉。但眼前的不是鲛人,是货真价实的她的男人。
萧灵鹤这才有一点点的耐心,对他宽慰道:“我良心发现了,不会嫁给邻国的劳什子王子了,以后就疼你一个,好不好?我还准备了晚膳,你出来吃些吧。”
他不言语,一双眼红红的,那么可怜兮兮看着她。
真是铁石心肠也要被他看软了。
萧灵鹤索性弯腰低下头,伸手去触摸他水光潋滟的鱼尾。
这条精美的鱼尾裙,摸上去的手感很好,滑滑的,有上好的锦缎的细腻,碰一下,他就羞赧地把尾巴翘一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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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一些水花,扑腾到浴桶外边。
只是他一边羞赧,一边眼眶更红了。
“你的尾巴真漂亮。”
萧灵鹤由衷地赞叹道。
但小美男鱼是禁不得心上人一点夸奖的,大概是被欺凌、被侮辱多回了,他变得更加敏感,在这个充满恶意的陌生世界里,他只认识她一个人,她只要稍微释放一点点善意,便可教他重新活过来。
她是他的主人,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可以定他生,定他死。
抚摸的触感和撩人心扉的赞美,一瞬化作岩浆般的热流汇入眼眶,清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汇集而下。
泪落连连,不用化作珍珠,挂在美人的脸上,那本身就是珍珠。
萧灵鹤猝尔抬眸,瞧见那满脸的珍珠,不觉呆了。
好美的一张脸,哭得真是教人心碎!
“寒商,你……”
他抹了一把泪,彤红的眼不肯教她看见似的别开去,只留下一对藏匿在乌发里的红耳朵竖起来,固执倔强地说:“什么‘寒商’,我名叫‘期有声’。”
名字又换了?
萧灵鹤的脑子真的转不动了。
他倒也不是完全地演绎话本里的那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借了别人的故事的壳子,把自己套进去,说到底还是他自己。
萧灵鹤视线一瞥,忽然瞧见,在净房内的镌八仙过海图楠木高脚几上,放了一支刚刚用过的药膏。
她拿起来一看,只见那药膏上明明确确地写着用法主治。
将此药膏含服过半个时辰吞下,可致使人声音沙哑,无法正常说话,药效可持续七日。
“……”
她没办法想象一个正常的人把这药膏含服吞下,然后套上一条精心裁制的鱼尾裙,跳进提前准备好的热汤里,坚信自己是一条来自深海的美男鱼,在这儿指责她这个岸上的公主负心薄幸。
他是怎么有如此强大的信念感的?
“期有声,你莫哭了,我发誓以后不伤害你,对你好,你别哭了。”
她是怕,一会儿这个男人的眼泪化不成珍珠,他发现端倪,从而产生对世界的怀疑,被打散魂魄,和老李头找来的那个病例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可萧灵鹤还是低估了谢寒商的准备。
他听完她的话,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双臂探入桶中水底,好像在寻觅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萧灵鹤探身看向水面,“要不我帮你一起……”
话没说完,她闪了眼睛,也闪了腰。
只见谢寒商正正经经地红着眼,从水底下捧出了一大捧的珍珠。那珍珠有大有小,色泽明润,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公主府里多年的私藏。
“这些,全都是我的眼泪所化,”他那么率直,那么纯洁地捧着珍珠问她,“你对我好,我送珍珠给你,你还能对我更好吗?”
萧灵鹤万万没想到,他连珍珠都提前放进了桶里。
“你……”
她脑子里突然想到小皇帝说的那个典故,不禁对上了眼前这荒诞一幕,脱口而出。
“神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