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努比斯手下讨薪的日子》 第1章 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死亡,像一块浸透了尼罗河淤泥的粗布,沉甸甸地、湿漉漉地捂在陈皎的口鼻上。意识,这团飘忽不定的磷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沉重中徒劳地挣扎、明灭。他最后的感官记忆,是浑浊河水呛入肺腑的灼痛,还有……还有岸上那些模糊扭曲的面孔,发出刺耳的、混合着恐惧与残忍快意的喧哗。 “亵渎!太阳神化身的尊严不容玷污!” 那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青铜针,再一次刺穿他混沌的思绪。 真**冤!陈皎的意识在虚无里忿忿地啐了一口。他不过是想把那个镶满孔雀石、沉得要命的青铜油灯挪开一点,免得绊倒——谁让那趾高气扬的贵族老爷非得把脚丫子伸到他刚擦干净的地板上?结果手一滑,油灯“哐当”一声,好死不死砸中了那只穿着金凉鞋的尊贵脚趾头。就为这,第二天就被拖到河滩上喂了鳄鱼?这埃及的“人权”,简直比莎草纸还薄脆! 憋屈!这穿越,开局即终局,堪称史上最速扑街传说。他陈皎,一个根正苗红、刚熬过期末考打算在历史长河里浪一浪的普通男大学生,还没来得及在尼罗河畔搞点小发明小创造走上人生巅峰,就栽在了一只脚趾头上。这叫什么事儿? 意识在粘稠的虚无里又沉浮了不知多久,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突然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流包裹了他。它不温暖,也不寒冷,没有味道,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洁净感,仿佛能涤净一切属于尘世的污浊。紧接着,是光。 并非太阳那炽烈得能灼伤视网膜的光芒,也不是月光那种清冷的辉晕。这光,是纯粹的,寂静的,像亿万颗尘埃大小的星辰同时点亮,构成了一条悬浮在永恒夜幕下的、微微泛着银蓝辉光的通道。光无声地流淌,汇聚成脚下实质般的路径,延伸向一个无法窥测的尽头。通道之外,是深不见底的、连星光都无法穿透的绝对之暗。 黄泉路? 陈皎的意识打了个激灵,像被冰水浇透。这念头一起,那银蓝的光流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微微波动了一下。前方,那绝对的黑暗深处,某种庞大得超出理解的存在感隐隐传来,带着审判的威严与终结的寂静。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终极归宿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要将他的意识碾碎。 转世投胎?再被塞回某个未知的子宫里,重新经历一遍啼哭、长大、考试、社畜、然后说不定又因为左脚先迈进金字塔而被砍头?不干!坚决不干! 打工!必须打工!在哪打不是打?给神打工,听着就比给黑心资本家007有前途! 这念头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激荡起强烈的求生……呃,求“工”欲。陈皎的意识体猛地向前一“扑”——尽管在这没有实体的空间里,这动作更像是一股意念的猛烈凝聚。他不再是被动地被那光流牵引,而是主动地、甚至带着点蛮横地逆流而上,朝着那庞大威严感传来的方向“冲刺”。 越往前,那寂静的光辉越是盛大,通道也似乎在无形中拓宽。终于,前方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与光流,景象豁然开朗。 脚下坚实的银蓝光路延伸至一片难以想象的广袤原野。那不是人间的沃土,目光所及,无边无际的、散发着柔和银白光泽的芦苇,高大得如同丛林,在无风的空间里静谧地矗立着。每一根芦苇的穗子,都像是凝固的细小星辰。更远处,一条由无数缓慢流淌、散发着幽蓝或暗金光芒的“光点”组成的浩瀚河流,无声无息地蜿蜒向永恒。那是亡灵的队伍,是灵魂汇聚的冥河,其静谧无声的流淌,却蕴含着比尼罗河洪水更磅礴的威压。 就在这芦苇原与冥河的交界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某种非金非石的黑色物质构筑的……“建筑”。它宏伟得如同山峦,线条却异常简洁冷硬,充满了绝对的几何感,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气息。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溪流”——那是更密集的亡灵队伍——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沉默地汇入那建筑底部巨大的入口。 而在那宏伟建筑入口前,一个身影清晰地伫立着,成为了整个寂静世界的绝对焦点。 他异常高大,身形挺拔如沙漠中千年不倒的岩柱。上半身是近乎完美的人类男性形态,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覆盖着深蜜色的皮肤,在周围银蓝光辉映照下,泛着冷硬金属般的质感。一条宽大的、由纯黑羽毛编织成的短披肩,斜斜披挂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羽毛的尖端流淌着幽暗的微光。 然而,自腰部以下,却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属于一头矫健雄壮的胡狼——浓密顺滑的黑色毛发覆盖着强健的肢体,爪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稳稳地扎根在银白色的光晕地面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部,那是一颗威严的胡狼头颅,线条硬朗而古老,覆盖着同样深黑色的短绒毛。一双眼睛,是两团熔融的黄金,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陈皎这团不按规矩排队、横冲直撞而来的意识体。 他手中握着一柄比人还高的权杖,杖身是乌沉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木,顶端则是一枚巨大的、纯净无瑕的黄金圣甲虫雕塑,在寂静的光中散发着沉重而内敛的威能。无形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比尼罗河畔正午的烈日更让人窒息。那是神祇的威严,是死亡本身的具象化。 阿努比斯。冥界的引渡者,心脏的称量者,亡者的守护神。 陈皎的意识体在距离那巨大胡狼神祇几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刹住,几乎能“感觉”到那目光穿透了自己无形的形态。恐惧?敬畏?有,但不多。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的横劲儿,混合着强烈的、近乎滑稽的求职冲动。 他顾不上欣赏这黄泉奇景,也顾不上对神祇表达应有的敬意。意念疯狂涌动,努力地“凝聚”着,试图在这没有形体的空间里,模拟出最诚恳、最专业的姿态。 “尊贵伟大的阿努比斯阁下!”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点年轻人特有清亮感的意念波,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直接“投射”向那沉默的神祇,“打扰您宝贵的工作时间,万分抱歉!但鄙人陈皎,勤勉踏实,吃苦耐劳,精通多种技能!看到您这里业务繁忙,秩序井然,但想必也亟需人手提升效率?不知贵司……呃,贵神殿,是否还招聘临时工?薪资待遇好商量!五险一金没有也行!主要图一个学习进步,为冥界建设添砖加瓦!” 意念发出的瞬间,陈皎甚至模拟出了微微鞠躬的动作,尽管无形的身体只是意念中晃了晃。 阿努比斯那覆盖着黑色短绒毛的胡狼头颅,极其细微地侧动了一下。它的眼眸中,那冰冷的火焰似乎凝滞了一瞬。无边的寂静笼罩下来,连远处冥河那浩瀚的灵魂光流都仿佛停滞了。这突如其来的“求职申请”,显然超出了这位古老神祇处理亡灵的常规流程手册。 权杖顶端的黄金圣甲虫,微不可察地流转过一丝光芒。 一个宏大、低沉、仿佛无数砂砾在青铜器皿中摩擦共振的声音,直接在陈皎的意识核心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则重量,震得他无形的意识体一阵发飘: “凡尘之灵,汝已步入永恒的寂静之境。此地唯有审判与度量,称量汝心之轻重,裁定汝魂之归途。忘却尘世之妄念,循队列而行,静候汝之终局。”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尼罗河水,兜头浇下。循队列?静候终局?那就是排队等投胎呗! “哎呀,尊敬的阿努比斯大人!”陈皎带着一种自来熟的急切,甚至试图模拟出搓手的动作(当然还是无形的),“您说的在理,审判称量,秩序井然,这流程设计得非常科学严谨!但是呢——” 他意念一转,像变戏法似的,“凝聚”出一个半透明、发着微光的小本本虚影,悬浮在自己“面前”,还煞有介事地模拟出“翻页”的动作。 “但是呢,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哦不,在您这儿,时间就是……呃,灵魂的吞吐量?”他意念翻动着那虚幻的小本本,语速飞快,“您看啊,根据我这初步观察和严谨计算(其实全靠瞎蒙),您这一条队列通道,平均每分钟通过的灵魂流密度大概是……嗯,算它二十个好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扣除必要的休息维护时间……算您工作十六小时?那一千九百二十个灵魂!四舍五入,日均KPI也就一千二左右吧?” 他顿了顿,意念“小本本”上还模拟出几个潦草的数字符号,然后“啪”地一声合上本子,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惋惜: “太低了!简直是对您这宏伟神殿和先进流程的极大浪费!您想想,那么多嗷嗷待审……呃,静静待审的灵魂,在芦苇原排着队,那得排到猴年马月去?积压的卷宗得堆成几座大金字塔了?这严重影响了冥界的灵魂周转效率啊!要是能优化一下流程,引入点现代化……哦不,是科学化的管理手段,比如合理排班、分区域受理、甚至搞点自助称量机什么的,翻个倍绝对不成问题!” 陈皎意念翻飞,越说越“激动”,无形的身体甚至模拟出在空中“飘”了半圈的姿态,试图全方位展示他的“优化方案”。最后,他猛地“定”在阿努比斯面前,意念充满期待地“聚焦”在那张威严的胡狼面孔上: “所以,您真的不考虑一下?临时工就行!我上手快,学习能力强,保证不给您添乱!帮您把这KPI提上去,让亡魂流转更丝滑,您也能早点下班……哦不,早点处理完公务休息不是?” 死寂。 比冥河最深处的淤泥还要粘稠的死寂,沉沉地压在陈皎无形的意识体上。 阿努比斯如山岳般的身躯纹丝未动。熔金的眼眸中,那冰冷燃烧的火焰似乎凝固成了两团亘古不变的黄金雕塑。覆盖着黑色短绒毛的胡狼耳廓,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权杖顶端那只象征着重生与太阳的黄金圣甲虫,在寂静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斑。 陈皎那无形的“小本本”和激动的“肢体语言”,似乎都撞在了一堵无形而厚重的、由无数个世纪积累下的神职规则所构筑的壁垒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完了?陈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算盘珠子崩到神脸上了?看来这编制是没戏了……他意念里的小人已经开始垂头丧气地收拾虚拟铺盖卷,琢磨着待会儿排队是排左边那条看起来短点的,还是右边那条看起来亡灵质量高点的队伍。 就在这时,那宏大低沉、带着砂砾摩擦质感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意识核心响起,比之前更加沉重,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秤砣坠下: “汝之所言,妄测神职,扰乱秩序。”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冰封般的陈述。 陈皎心里哀嚎一声,完了完了,这下怕不是要罪加一等,连投胎成人的资格都没了?意念小人已经开始脑补自己变成尼罗河鳄鱼粪便的悲惨未来了。 然而,那声音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 “然……” 一个“然”字,让陈皎那无形的意识体瞬间“绷直”。 “……积压之务,确有其事。” 阿努比斯熔金的眼眸,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一眼那宏伟神殿入口深处。陈皎顺着那目光的“感觉”望去,才惊觉那入口内的空间似乎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深邃庞大,无数由幽暗光芒构成的卷轴——想必就是记录着亡者生平与罪孽的文书——堆积如山,几乎要触及那非金非石的高耸穹顶。一些散发着微弱光芒、形态模糊的“灵体”在其中缓慢地穿梭、搬运、整理,动作带着一种被永恒时光浸润过的迟滞。 那景象,像一座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巨型图书馆,塞满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档案。 “随吾来。” 三个字,言简意赅,却重逾千钧。 阿努比斯并未再看陈皎,胡狼形态的下肢迈开步伐,沉稳地转身,走向神殿一侧一道相对不起眼的、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侧门。那扇门在他靠近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条相对狭窄、光线更加幽暗的回廊。 成了?陈皎的意念小人差点蹦起来欢呼。他赶紧收敛起那点得意忘形,努力模拟出一种恭谨顺从的姿态,无形的意识体“嗖”地一下飘了过去,紧紧跟在阿努比斯那覆盖着浓密黑毛的、强健的胡狼后肢旁。那步伐踏在光晕地面上,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震动灵魂的韵律。 穿过黑曜石门,步入回廊。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了尘埃与漫长时光的气息。回廊两侧的墙壁高耸,材质依旧是那种非金非石的冰冷黑色物质,上面没有任何壁画或雕刻,只有绝对光滑的平面,将回廊尽头唯一的光源——一盏悬浮在空中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灯盏——所发出的冷光反射回来,在墙壁上投下他们长长的、扭曲晃动的影子。阿努比斯沉默高大的身影在前,陈皎无形的意识体紧随其后,像一抹微弱的幽光追随着巨大的阴影。 回廊尽头,又是一道门。阿努比斯手中的权杖微微一顿,杖尖轻轻点地。无声地,门滑开了。 一股混合着古老羊皮、干燥莎草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陈皎的视线瞬间被填满。 房间巨大得超乎想象,甚至比外面看到的审判大厅入口更显空旷深邃。但此刻,这空旷却被彻底地侵占。 卷宗。 无穷无尽的卷宗。 它们不再是入口处看到的那些朦胧光卷,而是无比“真实”地堆积在这里。有的是用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厚重羊皮制成,用漆黑的墨汁书写着奇异的象形文字;更多的则是用干燥的莎草纸卷成筒状,用亚麻绳捆扎,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这些卷宗堆积如山,一座连着一座,从冰冷的黑色地面一直垒砌到遥不可及的高高穹顶。它们形成了一道道陡峭的峡谷,只在中间留下狭窄的、仅供一两人通行的蜿蜒缝隙。空气仿佛凝固了,光线被厚厚的尘埃和堆积的卷宗吸收、阻隔,只有几盏悬浮在极高处的、燃烧着同样幽蓝火焰的灯盏,投下微弱而惨淡的光芒,勉强照亮峡谷底部那方寸之地。无数微小的尘埃颗粒在这惨淡的光柱中缓缓沉浮。 这里没有穿梭的灵体,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被遗忘的死寂。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这些承载着无数亡魂过往的文书,在无声地诉说着永恒的积压。 阿努比斯停在一座相对较低的卷宗山丘前。他熔金的眼眸扫过这令人绝望的景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权杖再次点地,发出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笃”的一声。 随着这声轻响,陈皎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了他那无形的意识体。这股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像精确的刻刀在他虚无的存在上雕琢。 光芒,由无数细密的银蓝色光点构成,从他意念的核心处涌现、流淌、勾勒。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迅速变得清晰、稳定。他“看”到了自己伸出的手——不再是意念,而是实体的、带着年轻人特有修长骨节的手,皮肤是健康的暖白色,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奇异。他低头(他有了“低头”这个动作!),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一件干净的、略微泛旧的白色棉质T恤(上面甚至还有他穿越那天不小心蹭上的一点蓝色圆珠笔印!),一条深色牛仔裤,还有一双……呃,沾满了尼罗河滩淤泥的帆布鞋。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温热而真实,熟悉的鼻梁高度,下颌的线条……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为震惊和激动而微微加快的心跳! “我……我这是……”陈皎张了张嘴,声音不再是意念的传递,而是真实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声波振动在凝滞的空气中响起,甚至激起了一点微弱的回声。这久违的、属于物质世界的触感和声音,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汝之形态,便于行事。”阿努比斯低沉的声音在巨大的卷宗峡谷中回荡,不带丝毫解释的意味,纯粹是陈述事实。他那熔金的瞳孔转向陈皎刚刚凝聚出的实体,目光锐利如秤杆上的准星,精准地落在陈皎的眉心。 瞬间,一股庞大而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尼罗河水,汹涌地灌入陈皎新生的脑海!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最本源的“认知”和“规则”。象形文字的构造法则、读音规律、表意逻辑……无数字符的笔画如同活了过来,在他脑中自动拆解、组合、演化。莎草纸卷的年份辨识方法——通过纤维的色泽、尘埃的附着状态、甚至那古老时光留下的独特气息。卷宗分类的核心规则:根据亡者的身份(贵族、祭司、平民、奴隶)、死亡地域(上埃及、下埃及、努比亚、利比亚……)、死亡方式(自然、疾病、战争、刑罚、意外)、以及最重要的——生前罪孽的主要性质(亵神、谋杀、盗窃、谎言……),编织成一张庞大而精密的分类之网。 这信息洪流冲击得陈皎眼前发黑,新生的实体大脑仿佛要被撑爆。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座由泛黄羊皮卷堆砌成的、摇摇欲坠的山才勉强站稳。指尖传来羊皮卷那特有的冰凉触感,带着陈腐的气息。 “呃啊……”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信息过载带来的眩晕感。几秒钟后,信息洪流才平息下来。 “懂了!懂了!”陈皎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新得的手脚,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近乎亢奋的光彩,仿佛眼前堆积如山的不是亡灵的枷锁,而是等待他征服的金矿。 他搓了搓手,目光炯炯地扫过身旁那座羊皮卷小山,又看向不远处一堆用粗糙亚麻绳捆扎、落满厚厚灰尘的莎草纸卷。 “莎草纸,边缘有火烧焦痕,纤维明显灰败……嗯,来自下埃及干旱区域,死亡时间在尼罗河泛滥季之后……看这捆扎手法,平民阶层。罪孽气息……”他凑近一点,鼻翼微动,新获得的本能让他似乎能“嗅”到卷宗上残留的微弱信息,“……主要是谷物计量欺诈?啧,小奸商。”他飞快地判断着,然后目光转向旁边几卷用精细金线捆扎、散发着微弱没药香气的卷宗,“这个……上埃及底比斯,祭司阶层?死亡气息里带着神庙熏香……罪孽是……嗯?挪用祭祀供品?胆子不小!” 他一边自言自语,语速飞快,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动手。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卷平民的莎草纸卷,又从那堆祭司卷宗里精准地挑出两卷,然后目光扫视,迅速锁定了不远处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那里似乎被初步规划为“经济类轻罪区”。 “这边!放这边!”他抱着卷宗小跑过去,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一个用废弃石板临时充当的“书架”旁。动作虽然因为新得身体还有些生涩,但那份热情和效率感几乎要冲破这死寂的卷宗峡谷。 阿努比斯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亘古的黑色玄武岩雕像。目光追随着那个在卷宗间灵活穿梭、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年轻身影。陈皎那件在现代街头再普通不过的白色棉T恤,在这由古老羊皮和莎草纸构筑的、弥漫着永恒尘埃的幽暗背景里,像一面不合时宜却又异常醒目的旗帜。 “这个!明显是战死的士兵,武器都画在卷轴边上了……应该归到‘暴力冲突死亡’区,等等,他生前好像还偷过邻居的羊?啧,那就得交叉归档了……”陈皎蹲在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前,手指飞快地掠过几卷边缘沾着暗红色印记(或许是干涸的血迹?)的卷宗,精准地挑出两卷,又在旁边一堆里抽出一卷记录着邻里纠纷的羊皮卷。他抱着这些“战利品”,灵活地侧身挤过一道狭窄的缝隙,奔向峡谷另一头一个正在成形的“复合罪孽”分类区。 阿努比斯覆盖着浓密黑毛的、肌肉线条流畅的胡狼耳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陈皎对此浑然不觉。他正踮着脚,试图将一卷特别厚重的、记录着某位法老远房亲戚(因贪污尼罗河疏浚工程款而被处死)的羊皮卷,塞进一个垒得有点过高的“贵族经济重罪”石格里。 “哎哟我去,这老小子生前捞了不少啊,卷宗死沉……”他嘟囔着,使劲往上推。卷宗边缘粗糙的羊皮蹭过石格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就在他用力之际,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可能是一小块从高处卷宗山上滚落的、被磨得光滑的黑色碎石。新生的身体协调性终究差了点意思。 “诶?卧槽——!” 一声短促的惊呼。 陈皎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抱着那卷沉重的羊皮卷,像个笨拙的保龄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但只徒劳地搅动了更多尘埃。 完了!刚凝聚的身体就要摔个四仰八叉,还是在顶头上司兼神祇老板面前!这脸丢到尼罗河源头去了! 预想中坚硬冰冷的黑石地面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覆盖着深蜜色皮肤、力量感十足的大手,稳稳地、如同铁钳般攥住了他向后挥舞的手臂。一股强大而平稳的力量传来,瞬间抵消了他后坠的势头,将他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带! 陈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从手臂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鼻尖瞬间撞上了一片坚实、温热、带着奇异干燥气息的……胸膛?那触感,像撞上了沙漠里被正午阳光晒得滚烫的岩石。 他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前扑的姿势,额头就抵在那片深蜜色的肌肤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卷宗峡谷里,只有悬浮在高处的幽□□火投下惨淡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中无声沉浮。陈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瞬间渗出的、带着人类体温的细微汗珠,正沾湿了对方那片光滑如缎的深蜜色皮肤。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视线一点点向上挪。 越过那线条刚毅的下颌,越过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薄唇……他的目光,最终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熔金眼眸里。 那双眼睛,此刻正低垂着,冰冷燃烧的火焰仿佛凝固了。金色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出陈皎那张写满了呆滞、惊吓和一丝不合时宜的尴尬的脸。 陈皎的大脑彻底宕机。所有的伶牙俐齿、插科打诨、精打细算,在这一刻被那双熔金之眸烧成了灰烬。他像被美杜莎凝视的石像,僵硬地维持着额头抵在对方胸口的姿势,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一下。 “汝……”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叹了一口气 “……再如此莽撞,扰乱此间秩序,”那低沉的声音终于找到了方向,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砂砾摩擦质感的冰冷威严,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吾便将汝之魂灵,投入冥河最污浊的回旋之处,涤荡百日,直至汝知何为‘静候’。” 陈皎:“……?!” 第2章 胡闹欢迎会 陈皎在黄泉卷宗库房“上班”满一个月那天,冥界的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一股子异样的微尘。 不是堆积万年的文书尘埃,也不是尼罗河淤泥的腥气,倒像是……某种蠢蠢欲动的、压抑着兴奋的躁动因子。连那几盏悬浮在卷宗峡谷极高处、常年燃烧着幽蓝冷焰的灯盏,火苗似乎都比往日跳脱了几分。 陈皎对此浑然不觉。他正撅着屁股,整个人几乎埋进一座新发现的、由某种不知名黑色藤蔓捆扎的卷宗小山里,嘴里叼着一根临时用莎草纸边角料卷成的“笔”(墨汁是他在角落发现的一小罐凝固的赭石粉兑了点冥河“水”),左手飞快地翻动着一卷边缘磨损严重的羊皮卷,右手则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废弃黑曜石板上龙飞凤舞地记录着什么。 “编号:冥卷-下埃-泛滥季-17,”他含糊地嘟囔着,莎草纸笔在石板上划拉出沙沙的响声,“死者:塔乌,身份:底比斯城西区粮仓看守……死因:被倒塌的粮袋压死?啧,工伤啊……罪孽:监守自盗谷物三袋……啧,偷自己管的粮?笨贼!交叉索引:经济类轻罪区,意外死亡区,底比斯分区……搞定!” 他满意地把羊皮卷往旁边一个由几块平整石板垒成的、标记着“待转运”的临时区域一丢,那卷轴精准地滑进一个空位。 一个月下来,这片原本被遗忘的死寂角落,已经被他硬生生开辟出一片相对规整的“工作区”。几个用废弃石料简单堆砌的“书架”分门别类地标记着区域,地上还用赭石粉画着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指示箭头(虽然他自己也认不全)。效率的提升是肉眼可见的,至少他负责的这片“峡谷”,卷宗山的高度明显下降,露出了更多冰冷的地面和墙壁。 “呼——”陈皎直起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环顾自己亲手打造的“江山”,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啧啧,这效率,放阳间高低得评个劳模!就是这加班费……”他咂咂嘴,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卷宗峡谷深处,那个仿佛亘古不变的、沉默如山的黑色身影。 阿努比斯依旧伫立在远处一片堆积着最古老、最厚重卷宗的阴影里。正凝视着悬浮在他面前的一卷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巨大卷轴,那卷轴自动缓缓展开,上面流淌着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和复杂的星图。他专注得仿佛与周围的时空融为一体,只有权杖顶端那只黄金圣甲虫,在幽蓝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丝冰冷的光泽 就在这时—— “哟!陈皎!小陈!新来的小宝贝儿!” 一个清亮、带着点慵懒尾音,又莫名有种穿透力的女声,像一缕带着异域花香的风,突然打破了卷宗峡谷的沉闷死寂。 陈皎吓得一个激灵,叼着的莎草纸笔差点掉进旁边的“待转运”区。他猛地回头。 只见卷宗峡谷入口那狭窄的缝隙处,探进来一张……无法用言语精准形容的脸庞。她并非实体,而是一团由流动的星光和朦胧雾气构成的女性轮廓,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带着一种非尘世的空灵之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并非人类的发丝,而是直接延伸出两根巨大、弯曲、闪烁着青铜般金属光泽的牛角!牛角上还缠绕着新鲜的、盛开着淡蓝色小花的藤蔓。她的眼眸是深邃的祖母绿,此刻正含着盈盈笑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皎和他开辟的“工作区”。 在她身后,还挤着两个身影。 左边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要顶到峡谷低矮处的卷宗堆。他上半身是肌肉虬结、覆盖着深橄榄色皮肤的人类男性,下半身却覆盖着鳄鱼鳞片,獠牙在幽蓝光线下泛着寒光,一双爬行动物特有的竖瞳是冰冷的琥珀色,此刻正用一种审视“新猎物”的目光盯着陈皎。他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刚从尼罗河最湍急的漩涡里爬出来。 右边那位,则显得“正常”许多。他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件仿佛由月光织就的银白色长袍,面容俊美而沉静,带着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智慧感。他的额头宽阔,最奇特的是,他的头颅并非人类,而是一颗……姿态优雅、目光锐利的朱鹮鸟首!细长的喙微微弯曲,眼睛是清澈的蓝宝石色,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他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莎草纸卷轴,姿态从容,与旁边那位散发着原始野性的鳄鱼神祇形成了鲜明对比。 “奈芙蒂斯(Nephthys)夫人?”陈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脑子里瞬间调出了阿努比斯强行塞给他的那些“神祇认知指南”这位头顶牛角、星光为体的女神,是死者的守护女神,阿努比斯的母亲(或者姐妹,神话版本有点乱),也是……呃,以某种神秘和恶作剧倾向闻名? “还有……索贝克(Sobek)大人?”陈皎的目光转向那位鳄鱼巨汉,喉咙有点发干。这位可是尼罗河的狂暴守护神,鳄鱼的化身,力量与凶猛的象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堆积卷宗的鬼地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朱鹮头的神祇身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意:“托特(Thoth)大人!”这位可是智慧与书写之神,月亮的化身,象形文字的创造者!堪称古埃及版的文曲星加档案局局长! 这阵容……陈皎有点懵。自己一个临时工,何德何能惊动这三位大佬? 奈芙蒂斯那星光构成的身体轻盈地飘了进来,无视了堆积如山的卷宗,径直飘到陈皎面前,祖母绿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别发愣啦,小家伙!今天是你在冥界‘入职’满月的好日子!”她伸出手指(那手指也由流动的星光构成),虚虚地点了点陈皎的额头,一股清凉微痒的感觉传来,“我们特意来给你开个小小的‘欢迎会’!顺便看看,能把我们那位古板弟弟气到耳朵冒烟的人类,到底长了几个胆子!”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那沉默如山的身影,熔金的眼眸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这边,又迅速落回眼前的金色卷轴上。覆盖着浓密黑毛的胡狼耳廓,几不可察地向后抿了抿。 “哼!”一声闷雷般的冷哼从索贝克的鳄鱼巨口中喷出,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血腥味,震得旁边几卷羊皮卷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那冰冷的琥珀色竖瞳挑剔地扫过陈皎开辟的“工作区”,粗壮的鳄鱼尾巴不耐烦地拍打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重的“啪”声。“花里胡哨!效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卷宗,我一尾巴就能扫进冥河里喂鱼!”他的声音如同尼罗河奔腾的激流,粗糙而充满蛮力。 托特那优雅的朱鹮鸟首微微偏了偏,清澈的蓝宝石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并未开口,只是用那细长的喙,轻轻点了点自己怀中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卷轴。一道微光闪过,卷轴无声地悬浮展开,上面自动浮现出几行优美的象形文字,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索贝克,冥河非垃圾填埋场。卷宗乃秩序载体,湮灭为渎职。」 「陈皎,工作成效数据化分析:整理效率提升显著高于同期其他区域灵体效率均值 数据精准,条理清晰,用事实说话。索贝克鳄鱼脸上的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巨大的尾巴甩动幅度小了些,但琥珀色的竖瞳依旧不善地盯着陈皎,仿佛在掂量这小身板够不够他一口吞的。 奈芙蒂斯咯咯笑了起来,星光构成的身体微微颤动:“好啦好啦!托特你就别用数据打击我们亲爱的鳄鱼王了!”她转向陈皎,祖母绿的眼眸亮晶晶的,“小家伙,别管他们!来,看看我们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星光般的手腕轻轻一翻。无声无息地,一卷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巨大莎草纸凭空出现在陈皎面前的地面上,缓缓铺开。紧接着,几样东西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莎草纸“餐布”上: 一只巨大的、烤得焦黄油亮的……尼罗河鲈鱼?鱼眼睛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散发着诡异的热气和……一丝微弱的亡灵气息? 一壶看不出材质的容器,里面盛满了闪烁着幽蓝色星芒的液体,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蓝莲花和某种奇异矿石的冷香。 一盘……呃,由某种半透明、凝胶状物质构成的“糕点”?上面点缀着几粒闪烁着微光、如同缩小版星辰的颗粒。 “冥河特供鲈鱼,索贝克大人亲自‘净化’过的,绝对新鲜!”奈芙蒂斯热情地介绍,无视了索贝克不满的咕哝声。 “永恒蓝莲冷萃,我加了点月光精华,提神醒脑!”她指着那壶幽蓝液体。 “还有托特大人特制的补充智慧能量蛋糕”她指向那盘诡异的凝胶糕点。 陈皎看着这桌“丰盛”的冥界盛宴,嘴角微微抽搐。那烤鱼上的亡灵气息让他新生的胃袋有点翻腾,蓝莲冷萃看着像荧光剂,蛋糕则让他想起了实验室里的培养基…… “呃……多谢各位大人厚爱!”陈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表现得受宠若惊,“这……真是太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奈芙蒂斯摆摆手,星光流转,“主要是机会难得!我们这位亲爱的弟弟,”她促狭的目光飘向远处阴影里的阿努比斯,“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工作狂魔,能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活……哦,不对,死人都归他管了。难得有人能让他破例留下,还……嗯哼。”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祖母绿的眼眸瞥了一眼阿努比斯的方向,又迅速转回来,里面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索贝克发出一声粗嘎的、像是鳄鱼在泥潭里打滚的笑声,琥珀色的竖瞳里也带上了一丝看戏的玩味。托特则优雅地用喙整理了一下自己银白长袍的领口,蓝宝石般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陈皎瞬间感觉头皮发麻。这哪是欢迎会?这分明是大型吃瓜围观现场!目标就是他和他那位耳朵容易红的顶头上司! “来!小陈!别害羞!坐!”奈芙蒂斯热情地招呼着,星光手臂虚虚一引,示意陈皎坐在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盛宴”前。 陈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在那铺开的巨大莎草纸边缘坐下,尽量离那条冒着亡灵热气的烤鱼远点。奈芙蒂斯轻盈地飘在他对面,索贝克则盘踞(字面意思,他的鳄鱼尾巴盘了起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睛像探照灯。托特姿态优雅地站在奈芙蒂斯身侧,如同一位沉默的书记官。 气氛……诡异中透着一种荒诞的热闹。 “快尝尝这鱼!索贝克大人专门为你‘处理’的!”奈芙蒂斯热情地催促。 陈皎看着那空洞的鱼眼,实在下不去手。他干笑两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峡谷深处那个沉默的黑色剪影,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那个……阿努比斯大人……您要不要也……呃,一起?”他声音不大,带着点试探和心虚。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假象)水面的石子。 索贝克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奈芙蒂斯掩着嘴(星光构成的手),祖母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果然如此”的兴奋光芒。托特的朱鹮鸟首微微侧了侧,蓝宝石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阴影中,那熔金的眼眸再次抬起,越过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陈皎身上。那目光沉静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陈皎瞬间坐得更直了。 然后,一个低沉、平稳、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冷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卷宗峡谷中,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秤砣落下,精准地砸碎了那点荒诞的“热闹”: “工作时间。” 简短的四个字,如同法则的宣判。峡谷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索贝克尾巴拍地的声音都停了。奈芙蒂斯脸上的促狭笑意僵了一下。托特微微颔首,仿佛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阿努比斯的目光并未在陈皎身上过多停留,再次落回面前那卷巨大的金色卷轴上,仿佛那才是宇宙唯一的中心。他周身弥漫的专注与冰冷气场,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片区域隔绝成了一个绝对的工作领域。 陈皎:“……” 得,老板发话了。他瞬间感觉屁股底下的莎草纸更硌人了。 奈芙蒂斯撇了撇嘴,星光流转的身体透出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祖母绿的眼眸重新亮起狡黠的光:“啧,无趣!就知道是这样!好吧好吧,工作狂最大!”她转向陈皎,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不过小陈啊,看在你让我们看了一场好戏的份上……”她星光般的手指轻轻一勾。 陈皎面前,那壶散发着幽蓝星芒的“永恒蓝莲冷萃”旁边,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小小的、由某种黑色半透明石头打磨成的杯子。杯子里,盛着一种色泽温润、如同流动琥珀般的液体,散发出极其馥郁、甜美、带着阳光气息的……蜂蜜香气?这香气纯净而温暖,与周围阴冷死寂的卷宗气息格格不入,仿佛一小块凝固的人间暖阳被偷渡到了冥界。 “嘘——”奈芙蒂斯竖起一根星光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祖母绿的眼眸里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这可是从拉神的太阳船上‘顺’下来的,真正的太阳神蜂蜜!就这点儿了,快尝尝!别让那古板弟弟闻到味儿!” 索贝克巨大的鳄鱼头颅凑近了一点,琥珀色的竖瞳盯着那杯蜂蜜,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分不清是渴望还是不屑。托特的蓝宝石眼眸也闪过一丝微光,似乎对这意外的“珍品”也提起了点兴趣。 陈皎看着那杯在幽蓝光线下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蜂蜜,那纯粹的、温暖的生命气息让他新生的味蕾都在欢呼。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峡谷深处——阿努比斯依旧沉浸在金色卷轴的世界里,仿佛隔绝了一切。 应该……没发现吧?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冰冷的石杯。指尖传来蜂蜜温润粘稠的触感。他凑近杯口,深深吸了一口那甜美醉人的香气,仿佛吸入了久违的阳光。然后,他鼓起勇气,轻轻啜饮了一小口。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阳光曝晒过的花朵、熟透的果实、还有纯粹生命能量的甜美滋味,瞬间在他口中爆炸开来!那温暖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冥界积累的阴冷,让他新生的躯体都仿佛被温柔的阳光包裹、渗透!这感觉太美妙了,美妙得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眼眶都有些发热。他穿越后,不,是他死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属于“生”的甜美! “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些冷冰冰的冥河水和亡灵鱼强多了?”奈芙蒂斯得意地小声问。 陈皎用力点头,说不出话,又贪婪地喝了一大口。那温暖甜蜜的洪流冲刷着他,让他暂时忘却了周遭的诡异环境和远处那位冰冷的上司。 就在这时——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破空气的冷哼,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峡谷深处那片绝对的工作领域。 阿努比斯的目光,依旧低垂在金色的卷轴上,胡狼形态的下肢稳如磐石。他甚至没有抬头。 只是,那覆盖着浓密黑毛的、线条锐利的胡狼耳朵,在幽□□火的映照下,极其突兀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幅度之大,带起了耳尖绒毛明显的震颤。 紧接着,一个低沉冰冷、带着砂砾摩擦质感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如同冰冷的审判锤落下,精准地砸在陈皎捧着蜂蜜杯的手上: “奈芙蒂斯。” 仅仅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 然而,整个卷宗峡谷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了十度。悬浮在高处的幽蓝火焰猛地一缩。 索贝克巨大的鳄鱼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托特优雅的姿态似乎也凝固了一瞬。奈芙蒂斯星光构成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祖母绿眼眸中的狡黠瞬间被一丝“被逮个正着”的懊恼取代。 陈皎捧着那杯温润的蜂蜜,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入口的甜蜜瞬间变成了穿肠毒药。他僵在原地,感觉阿努比斯目光虽然没有看过来,却仿佛穿透了空间,冰冷地锁定了自己……和他手中的杯子。 那低沉冰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某种无形的风暴。当它再次响起时,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汝之无伤大雅之举……” “以及陈皎……” “今日……” “所有卷宗……” 声音在这里,刻意地、令人窒息地停顿了。 峡谷里死寂一片,连尘埃都停止了飘浮。索贝克屏住了呼吸。托特微微垂下了朱鹮鸟首。奈芙蒂斯星光流转的身体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陈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皆需誊抄三遍。” “以莎草纸原始纤维为笔。” “于冥河漩涡中心完成。” “即刻执行。” 冰冷的声音落下,如同最终判决。 誊抄三遍?莎草纸原始纤维?那玩意比钢丝还糙!冥河漩涡中心?即刻执行?! 陈皎眼前一黑,感觉手里的太阳神蜂蜜瞬间不甜了,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绝望。 奈芙蒂斯发出一声小小的哀鸣。索贝克喉咙里滚过一声沉闷的咕噜,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后怕。托特无声地收起了他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卷轴,蓝宝石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陈皎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峡谷深处那重新沉浸入金色卷轴中的冰冷身影。那覆盖着浓密黑毛的胡狼耳朵,此刻正稳稳地竖立着,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剧烈的抖动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耳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褪尽的、滚烫的绯红印记,在幽蓝的冷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带着绝对权威的嘲讽。 陈皎:“……” 他默默地把还剩大半杯的太阳神蜂蜜,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那张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莎草纸“餐布”上。 嗯,还是加班吧。至少……暂时死不了第二次?大概。 第3章 第五十七个冥界日 第五十七个冥界日,陈皎在卷宗堆里发现了一颗星星。 那是在整理一批来自托勒密王朝的亡灵记录时,某卷泛着靛青色光晕的莎草纸突然在他手中轻轻震颤。当他解开亚麻绳的刹那,一点银蓝色的星芒从卷轴缝隙中溜了出来,像一尾受惊的萤火虫,在他鼻尖前打了个转,又慌不择路地撞进旁边堆积如山的文书里。 "别跑!"陈皎扑过去时,膝盖撞翻了旁边用碎石垒成的分类架。三卷记录着新王国时期工匠生平的羊皮纸顺势滑落,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被一道黑影稳稳接住。 阿努比斯的权杖不知何时横在了半空。黄金圣甲虫的鞘翅微微张开,将坠落的卷宗轻柔托起。陈皎抬头,正对上神明垂落的视线 "解释。"简短的字句砸在耳膜上,带着尼罗河冬季的寒意。 陈皎的指尖还追着那点逃窜的星芒:"有东西从卷轴里跑出来了—” 权杖顶端的圣甲虫突然振翅。一道无形的波纹扫过,将躲在《底比斯税务记录》后面的星芒逼了出来。那光点惊慌失措地左冲右突,最后竟一头扎进了陈皎的袖口。 阿努比斯的耳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是记忆碎片。"神明突然俯身,带着没药香气的阴影将陈皎整个笼罩,"来自星空之外的亡灵。" 陈皎屏住呼吸。阿努比斯的脸近在咫尺,胡狼吻部的轮廓在幽□□火中镀着冷硬的边。他能看清对方瞳孔深处自己小小的倒影。神明的右手悬在他袖口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它喜欢你。"阿努比斯最终直起身,语气像在陈述某个不合理的审判结果。 陈皎小心地抖了抖袖子。星芒怯生生地飘出来,在他掌心盘旋两圈,突然伸展成一片微型的星云。模糊的画面在其中流转:苍白的沙漠,倾斜的星辰,还有用陌生语言镌刻的石碑。 "这不是埃及的星空。"陈皎的拇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旋转的光点,"它迷路了吗?" 权杖重重顿地。整个卷宗峡谷的阴影突然活了过来,无数黑砂般的微粒从地面升起,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陈皎怀里的星云猛地收缩成一点,瑟瑟发抖地钻进他的衣领。 "三十七个冥界日前。"阿努比斯的披风无风自动,"冥河摆渡者报告有异域星光混入亡灵队列。" 陈皎突然想起那个总爱把船桨横在膝盖上发呆的摆渡人。有次他帮忙整理渡船记录时,对方确实含糊提过"不守规矩的星星"。 "所以这是..."他护住衣襟里颤抖的星芒,"偷渡客?" 神明的目光落在他护住胸口的手上。黄金瞳孔微微收缩:"玛阿特的天平不容干扰。" 陈皎突然明白了那份迟疑。他挺直脊背:"但它只是迷路了。我可以教它埃及的死亡规则,等它学会再..." "七日。"阿努比斯突然转身,权杖划开一道幽暗的走廊,"若届时仍无法适应审判,便送去透特的观测台。" 星芒从陈皎领口钻出来,欢快地画出一道螺旋。他没看见神明转身时,胡狼嘴角那抹稍纵即逝的柔软弧度。 --- 接下来的冥界日里,陈皎的工位旁多了个星光凝聚的小笼子——用莎草纸纤维和冥河芦苇编成,里面垫着从奈芙蒂斯那儿软磨硬泡来的蓝莲花瓣。他管那团星云叫"小弦月",因为它总爱把自己弯成新月形状。 "看好了,这是称心仪式的流程。"陈皎用赭石粉在地上画出天平图案,"你的心脏要跟玛阿特的羽毛比重量..."小弦月突然蹦起来,在图案上滚出无数小坑。 阿努比斯每次路过都会驻足片刻。有天陈皎醒来,发现笼子旁多了个黑曜石雕的小碗,里面盛着会发光的银色液体。小弦月正把自己泡在里面,舒服地变换着颜色。 第四天深夜,陈皎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小弦月在笼子里剧烈颤动,中心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他慌忙伸手,却被突然出现的阿努比斯拦住。 神明单手结印,黄金圣甲虫振翅飞起,洒下无数光尘。漆黑的裂缝中浮现出陌生星域的投影:某颗濒死的恒星正在坍缩,将周围的行星文明尽数吞噬。 "它的故乡毁灭了。"阿努比斯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共鸣的震颤,"这份记忆太过沉重,无法通过称量。" 小弦月渐渐安静下来,星芒却越来越黯淡。陈皎把它捧在手心,感受到某种冰凉的湿润——星光也会流泪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 权杖突然亮起。阿努比斯用杖尖轻点地面,一卷散发着月光的特殊莎草纸从虚空中浮现。 "透特的观测档案。"神明展开卷轴,露出无数旋转的星图,"若它能找到合适的星轨..." 陈皎突然扑上去抱住阿努比斯的手臂。神明的肌肉瞬间绷紧,却没抽开。 "您早就准备好了?" 绒毛微微炸开:"...只是备用方案。"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带着小弦月来到冥河最平缓的流域。阿努比斯用权杖划开水面,露出底下流淌的星河。小弦月跃入水中的刹那,整个河面亮起璀璨的银光。 "它会去往织女星的死亡国度。"阿努比斯收起权杖,"那里的天平能称量星辰的重量。" 陈皎望着逐渐平复的河面,突然发现神明的披风边缘沾满了卷宗库的灰尘。原来这些天,阿努比斯一直在暗处查阅调查吗? 返程时,天际泛起微光。陈皎困得东倒西歪,不知不觉靠在了什么温暖坚实的东西上。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轻柔的力道拂过发顶,摘下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