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萱草香》
1. 请你将就一下
“穆萱，今天晚上你去大伯家吃饭，奶奶的生日，自己嘴巴放甜一点儿。”
李芙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迟迟却没有听到穆萱的回应。
她皱起眉，不耐烦地走到她房间门口，穆萱正半躺在床上看书。
“啧，我说话你是没听到还是咋地？”
穆萱越过书望了她一眼，确定她只是不耐烦，而并没有发脾气，才说：“我不想去。”
“奶奶的生日，怎么能不去呢？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欢吃席了嘛！”
李芙晓尽量亲切地引导着她。
穆萱将书拍在床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你们怎么不去？每次都让我去，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他们。”
说完，穆萱就趴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住。
李芙晓走过去，拿起穆萱的书，想要放在书桌上。
待看清书名之后，拿起书重重地拍在了穆萱身上。
李芙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天装模作样的给谁看？你以为能骗到我，你就很厉害了？让你看书，你却看这种书，是不是还打算复读一年？”
穆萱很聪明，从小就被夸脑子灵活，主意多。
但是这孩子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去年高考失利，现在还不知道努力学，居然在语文书里套了本《请你将就一下》。
她真的很想告诉穆萱，请你将就我一下，努力一年，考上大学之后再随你浪。
“芙晓在家吗？”是彭会计的声音。
“在家，彭会计，我在家。”
李芙晓麻利地回应，然后低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穆萱的房间。
面对外人和她，李芙晓总是有两副面孔。
确定李芙晓离开之后，穆萱才打开了被子，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拿起被子上的书，将李芙晓拍折起来的书页展平，明天看完还要去还，折成这样了也不知会不会扣押金。
近些年，她十分讨厌家族内的活动。
李芙晓不想参加，总能找到各种理由。
但是她不行，无论她寻了多么合情合理的由头，只要李芙晓不同意，就没撤。
穆萱想不通，为什么大人不愿意应付的应酬，就非得让她去面对。
她也不想应付，好吗？
其实小时候，穆萱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那时候，穆光明的厂子还没有垮掉，厂里学徒大通铺里五六十来号人，穆萱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唱歌跳舞。 打扮都是她自己花心思，有时候是放学后采的野花编制的花环，有时候纯粹就是一块花床单。
除了在学校上音乐课，穆萱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唱歌跳舞的培训。
但是她就是有那个胆子，敢于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
李芙晓从来都是由着她去。
穆萱直到上了五六年级之后，才觉出不对味儿，惊觉自己小时候的荒唐。
人就是这样，五六年级的小女孩甚至不能共情一二年级尚是小屁孩的自己。
她有些埋怨李芙晓，但凡她之前提醒她几次，不要那么不知丑，她会愿意听的。
但是李芙晓说：“你自己不知丑，又不听话，我说了也没用。反正呀，人教人是教不会的，必须得事教人。”
穆萱觉得这是歪理。
如果认为口舌教育无用，那为何还要让她去上学？
按照李芙晓的歪理，多吃亏多犯错自然就会学乖，一次不行就十次，千百次不行就亿万次。
那这一生得跌跌撞撞多少次？
穆萱不认可这样的教育方式，偏偏李芙晓奉为圭臬。
穆萱更喜欢她的外婆唐清微。
唐清微说话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穆萱直到上初中之后，才意识到唐清微身上的那种气质，是书卷气，跟她的语文老师一样。
李芙晓却不喜欢。
穆萱能够感觉得到，母亲和外婆之间似乎有一道沟壑。
平日里从不显现出来，穆萱问过一两次，都没有得到像样的回答。
她知道，李芙晓和唐清微都在搪塞她。
但是她们越是这样，她就越加肯定她们之间的问题很大、很严重。
穆萱知晓这个问题，是在决定参加第三次高考前夕。
李芙晓一语成谶，穆萱第二次高考又失利了。
只不过，并不是她打算还要复读一年，是李芙晓强迫性的让她继续复读。
为此，穆萱反抗过。
那时候的她还未看清读书的意义，并不觉得人一定要通过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她甚至悄悄收拾过行囊，悄悄跑到同学李红梅家里，打算跟她一起南下打工。
她打听过了，南下打工一年能赚不少钱。
李红梅家里条件不好，但是这次回来特别大气。
因为回来的时候没有给穆萱带礼物，便带她去逛街，到以纯店里给她买了一件条纹体恤。 这可是牌子货。
穆萱还未穿过牌子货。
话似乎也不能这么说，不严谨。
穆萱是没有穿过父母买的新的牌子货。
她的衣服不仅多，还都很好看，很多都是名牌，班上很多同学都很羡慕她。
只是，穆萱的心情却很复杂。
她的衣服，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姑妈穆光凤给的。
姑妈家有个女儿，穆萱的表姐廖娜。
廖娜只比穆萱大两岁半，所以穆萱正好能捡廖娜的旧衣服。
说是旧衣服，比很多人的新衣服都好上不少。
上了高中的穆萱已经有了羞耻心、自尊心、虚荣心等一系列，被李芙晓视为乱七八糟的少女心事。
她不想捡廖娜的旧衣服，但是她没有更好的新衣服。
所以，她一方面厌恶这种感觉，一方面却又甘之如饴的接受。
她还记得，在姑妈家。
穆光凤让廖娜拿出不要的旧衣服时，一边让穆萱试一边说：“萱萱比佳佳好，佳佳还嫌弃，其实我都是把最好的留着的，穿出去哪里看得出来是不是旧的嘛？”
穆萱很想回“看不出来那也是旧的。”
但是她并没有。
她谄笑着接受姑妈和表姐的好意。
因为她知道，每当她露出那种表情，廖娜还会把一些她还能穿的衣服找出来给她。
反正，给了穆萱，她还会有新的。
每次从姑妈家回去，穆萱都会喜提一大袋旧衣服。
每当那时，她都会在心里给自己说：“请你将就一下，以后等我赚钱了，就不会让你捡旧衣服穿了，不管那有多漂亮。”
“穆萱，过来帮一下忙。”李芙晓又在扯着嗓子喊。
2. 用处
李芙晓还有个毛病，穆萱也极度不喜欢。
就像现在。
穆萱知道李芙晓喊她去帮忙，也知道具体是去帮什么忙。
然而，她并不想去。
只不过，她仅仅犹豫了一秒，便懒懒地回应：“好，来了。”
她要是不去，李芙晓绝对会扯着嗓子喊第二次、第三次，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穆萱的反抗在面对自己的母亲时，总是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李芙晓在过道处给彭会计染头发。
她让穆萱搭把手，按住保鲜膜的那端，不要翘起来。
穆萱很想说，即便她不按着，保鲜膜也不会翘起来。
要真会翘起来，那她去上课的时候，李芙晓又是怎样给彭会计染头发的呢？
李芙晓的那点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不就是为了给她找点儿事做，好让她在彭会计面前，显得有用处一些。
穆萱非常不喜欢。
但是她很清楚，有些事即便你不喜欢，却依旧得去做。
无论是童年的捡旧衣服穿，还是现在的按保鲜膜。
因为他们，对她们家，有大恩。
穆萱初中的时候，穆光明下岗了，对他们家来说，这是一个噩耗。
早几年前，李芙晓下岗了。
那时穆光明还在厂子里，所以对他们家的影响还好。
但是，穆萱却很警觉，她很快便察觉到差异。
以前她稍稍撒娇，李芙晓会给她买虎皮蛋糕卷。那之后，虎皮蛋糕卷在他们家消失了好几年。
穆光明要是下岗，在他们家，消失的肯定不仅仅是虎皮蛋糕卷。
李芙晓失业后，前前后后换了很多种工作。
跟一个远方亲戚卖过包子、花卷、麦子粑。
后来她出来单干，包子和花卷费功夫，她便主营麦子粑。
穆光明下岗后，就跟她一起卖麦子粑。
生活能过得下去，但是捉襟见肘。
他们双双下岗，意味着不能再住厂里的房子，必须在外面租房子。
那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彭会计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很喜欢李芙晓做的麦子粑，买过很多次。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
后来她建议李芙晓不要走街串巷去卖，可以搭个临时店铺。
除了麦子粑，还可以磨豆浆。
干的稀的都有了，这样一顿便宜的早饭，一定能形成气候。
彭会计不愧是农业银行的老职工，脑子活络。
关键是她不仅提主意，她还帮着解决实际问题。
没有可以搭临时店铺的位置，她提供。
就在农业银行以前的废弃员工宿舍楼下。
那里是老城区，住户多，旁边还有防疫站和医院，不愁客源。
彭会计帮他们的还不仅如此。
她看李芙晓是个听劝、干活又麻利的女人。在她干了半个多月之后，又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农业银行的废弃员工宿舍，目前就住了彭会计一个人。
她提议李芙晓搬过来，给她做个伴，不收租金。
既照顾了李芙晓的面子，也照顾了她的里子。
农业银行的废弃员工宿舍，一楼是门面，以前的巫杞县农业银行大厅。
二楼是办公室。
上到顶层，是一个一百来个平方的空坝，边缘的位置搭建了一个乒乓球台。
靠里面的位置，才是农业银行员工宿舍。
是一个四层小楼，一梯两户。
一楼、三楼和四楼都荒废了。
彭会计的家在二楼，201。
她让李芙晓住她对门，202。
穆萱他们总算安定下来了，再也不用为了计较多十元还是少十元的租金，搬来搬去。
彭会计，对他们，有大恩。
所以李芙晓总是变着法儿地想要报答彭会计。
她不仅要求自己随叫随到，还时不时让穆光明和穆萱去露脸，想让他们一家人都显得有用处一些。
穆光明对此十分排斥，他感念彭会计的善心，但是反感李芙晓的逼迫。
他是一个男人，没有为妻女提供安逸的生活，反倒还让妻子的朋友可怜他们，给他们解决了住处。
穆光明面子上过不去。 所以一段时间之后，穆光明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只不过得去乡里。
好歹也算是有工作了，两地分居就两地分居吧，李芙晓看得很开。
最起码，现在不算是一无是处，不用跟在她身后卖麦子粑。
穆光明躲过去了，穆萱却躲不过。
其实，穆萱打心眼里，很感激彭会计。
以前为了节省租金，李芙晓租的房子要不是单间，要不就是一室一厅。
穆萱得和父母挤在一个屋子里。
是彭会计，让她住上了两室一厅，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是个感恩的人。
彭会计的恩情她都记在心里。
李芙晓对此十分不屑。
她觉得他们父女的自尊心说到底就是自卑心理作祟。
那么大的恩情，说什么记在心里。难道还指望他们出人头地了再还？
李芙晓认为，偿还别人的恩情就要时时刻刻谨记。
她无时无刻不在放低自己的位置，甘愿为彭会计当牛做马。
穆萱对此更加不屑。
那时的她，不理解不接受李芙晓的诸多做法。
就像以前他们在老家，有自己的房子，自在且舒适。
穆萱的同学也都是厂子里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子弟们，熟稔而快乐。
李芙晓非说巫杞县城的教学质量更高，非给她转学。
那时候办转学很容易，只要自己去找要转的班级的班主任，跟班主任谈妥了，转学也就办妥了。
容易往往伴随着复杂，复杂的是人情世故。
穆萱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她刚过九岁生日。
李芙晓托了姑妈的弟媳妇的表姨的侄儿媳当中间人，去拜访四年级的班主任。
一路上，李芙晓都在嘱咐她：“待会儿你要表现好点儿，让老师看到你的优点，知道吗？”
穆萱在心里嘟囔，她能有什么优点让老师喜欢的？
写个作文还是背首古诗？
“你到底听到没有？跟你爸一个德性，说正事的时候就开小差，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待会儿你可不能这样了。”
李芙晓又开始骂骂咧咧。
最后，那些表现都没有实施。 班主任陈惠芳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并没有刁难她们，稍微问了几句便同意了穆萱的转学。
据此，穆萱更加认为，李芙晓的很多想法都是错的。
她其实，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有用处。
3. 一条奇葩的家规
染完了全部头发，李芙晓将另外半边也用保鲜膜包好了。
穆萱拍拍手，擦掉手指上沾到的一点染发剂。
彭会计笑着打趣：“今天麻烦穆萱了哟！晚上在我家吃饭，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花菜炒肉。”
穆萱满脸堆笑，是她一贯的假笑。
她曾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这种笑容看起来灿烂无比，不显假。
正好掩饰她不知所措的内心。
李芙晓十分不满地扫了穆萱一眼，回复彭会计的声音却十分温柔：“她晚上要去鹿子桥那边，奶奶生日。”
既然她回答了，穆萱接着笑了笑，便回了屋。
躺在床上，还能听到李芙晓说：“让她一个人去，就闹脾气。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穆萱重重地抬起双腿，想要出去争辩：既然认为她无用，就别把事情交给她啊！
这种想法在脑子里仅仅过了一遍，便权当贯彻实施过了。
稍稍，她的腿就重重地垂放到床上，落在棉被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顿时她的心情就松快了许多。
这是穆萱最大的优点。
她重新翻开《请你将就一下》，眼睛在看，书页在翻，脑子却在放空。
一想到晚上的晚宴，穆萱又觉得十分沉重。
其实小时候，她很喜欢去祖父祖母家。
穆萱的祖父穆绍祥是当地的名人。
自穆萱记事以来，只要跟祖父祖母走在一块儿，就有数不清的人跟他们打招呼。
她曾问过他，为何那么多人跟他们打招呼。
穆绍祥说：“因为老了，认识的人就多了。”
穆萱虽然是小孩，但是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穆绍祥说的话，她并不是全信。
她认识的老人也不少，怎么就没几个人像穆绍祥那样交友广阔？
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有一件事。
那还是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必经路上有一对哑巴夫妻。
那一阵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男哑巴动不动就守在路边，时不时晃悠着一把匕首，特别吓人。
学校出动紧急通知，让学生们不要落单，尽量跟着老师，或者跟高年级的同学结伴同行。
穆萱害怕，便跟着老师一起回家。
老师出乎意料地提了一嘴，让穆萱可以回家给她祖父说一声。 那时穆萱年纪小，不明白老师的意思，不过老师交代的话，哪怕不明白，也会全然照做。
她当天就去了穆绍祥家，将哑巴吓唬人的事说了。
穆绍祥当即笑了笑，表示这事儿好办。
穆萱追问，他也只是笑笑。
但是隔天，哑巴果真不守在路边了，也不拿匕首吓唬小孩了。
又过了几天，穆萱去祖父家玩，居然看到男哑巴在陪穆绍祥喝酒。
那幅场景在幼小的穆萱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家里那位矍铄的老人原来那般厉害！
当然，穆绍祥的厉害肯定不止于此。
比方说，在穆萱心里，她觉得穆绍祥厉害，还因为一条奇葩的家规。
因为那条家规，她第一次见识到祖父作为家族的大家长，是怎样的威严。
那还是穆萱刚上小学时发生的事。
她当时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姓傅，数学老师姓姚。
小穆萱刚在包好的书皮上面写上姚老师，穆绍祥就厉声质问穆光明和李芙晓。
当天，他们就被勒令去学校给穆萱换了班级。
也是那天，穆萱知晓了穆家的家规，其中有一条：穆家人不得与姚姓人往来、通婚、交友。
谁家好人家里家规是这样神儿的？
穆萱问过好几次，但是穆光明都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李芙晓听到之后总是轻蔑地一笑：“拉不出屎来怪茅坑，什么家规都是无稽之谈。”
听她这么一说，穆萱更好奇了，但是没人告诉她。
直到很久之后，穆绍祥老得走不动道了，回忆往事时，穆萱才得知了整个经过。
原来穆家以前家境殷实，在当地是很有名气的望族。
祖上积累的财富，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只怕斗地主时期，斗的就是穆家了。
穆绍祥是他那一辈的幺儿。
他小时候，是真正生活富足的小少爷。
幸福却戛然止步在他七岁那年的夏天。
穆老太爷将穆家交给了留洋归来的二爷穆绍群，认为他读书好，留过洋，能将穆家带入一个新的纪元。
但是万万没想到，穆家的没落便从那时开始。
穆绍群在国外，好的没学会，大烟、泡妞、赌博倒是样样拿手。
即使占了这几样，以穆家通天的家产，也经得起他挥霍。是以穆老太爷并未放在心上，始终认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更何况穆绍群还不是普通的读书人，是去国外渡过金，见过世面的。
就是这种放任，穆绍群变本加厉。
传闻他后来认识了一个姓姚的小姐。
姚小姐将穆绍群迷得死去活来，偌大的家产全部被她骗光，然后跟她相好的跑了。
穆绍群经不住打击，每日不是沉迷赌博，就是沉迷大烟，浑浑噩噩虚度光阴。
自此，穆家完全败落，几代人的积累，抵不过一个败家子。
在幼小的穆绍峰心里，根深蒂固的记住了两件事：一是读书好，读书才能继承万贯家产（他老爹讲的话他记得牢）；二是穆家往后的子孙永远不与姓姚的往来、通婚、交友。
这两条，是他立的铁规。
每一个穆家人都得遵守。
看来每一条奇葩规矩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还有一个威严的大家长，以及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人。
穆绍峰经历过大富大贵，也经历了贫穷困苦。跌宕起伏的人生让他未及成年便开始当家做主，他是穆家当之无愧的大家长。
每当他忆苦思甜时，孩子们总是无法理解，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七岁之前的生活，更像是一个遥远缥缈的梦。
但是无论别人觉得如何失真，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是他经历过的人生。
况且他那通身的气派，都是富足生活的浸润。
穆萱很喜欢这个家规背后的故事，感觉跟传奇话本里写的一样。
连带着，穆家整个家族都充满了神秘性，她又有资本去给那群小伙伴炫耀了。
穆萱更没想到，这两条看似怪诞的家规，对她的影响尤其深远。
4. 孔夫子懂我
按理来说，即便穆家家道中落，李家也是高攀不上的。
李家在县城近郊的一个农村，李芙晓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但是，抵不住李芙晓和穆光明双双强求。
她和穆光明是中学同学，有了这层缘故，两个人走到一起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李芙晓也是嫁过来了才知道，她能嫁进来，并非自己的计谋有多天衣无缝，也不是穆光明的坚持有多感人肺腑。
而是穆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虚有其表罢了。
或许是因为穆绍祥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个人能力太强，便觉得自己的子孙也应如此。
每一个子女，成婚之日，便是分家之时。
这样有好处，亦有坏处。
李芙晓也是生了穆萱之后，逐渐产生的感悟。
穆萱的祖父很厉害，她的祖母刘以英更不遑多让。
刘以英嫁到穆家的时候，才十四岁。
那时，穆家已经败了，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寻常人家还是好上不少。
穆绍群的荒唐和离世，给穆老太爷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很快便跟着去了，留下了一堆乱摊子。
家族的重担便全都落在了穆绍祥和刘以英稚嫩的肩膀上。
好在，再艰难的岁月，他们都携手撑过来了。
相较于穆绍祥，刘以英的名气更大。
她是巫杞县宁溪镇的代表。
自穆萱记事起，别人称呼刘以英都是刘代表。
代表的是什么，穆萱记不起了。
但是她知道，那是一个很威风的职业。
因为别人在打招呼的时候，都是先称呼的刘代表，其后才是穆爷爷。
那样一个优秀的女人，若说有什么烦恼，穆萱想了一下，应该就是婆媳这道千年难题了吧！
刘以英一共生育了七个子女，活下来的仅有长子穆光耀、次子穆光益、五女穆光凤以及幺子穆光明。
她有三个儿媳，但是三个儿媳都与她不亲近，客套而疏远。
穆萱知晓这些，都怪有一次她多嘴，给了李芙晓数落的机会。
于是，李芙晓将心里蓄积良久的苦闷一口气吐了出来。
穆萱这才知道，她眼中看起来和睦的家庭关系，原来一直暗潮汹涌。
自那次之后，李芙晓尝试到了倾述的快感，尤其被倾述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女儿，不用顾虑后果。
于是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李芙晓心里很苦。
有那样名声在外的公爹婆母，她的精神压力很大。
名声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帮她带孩子。
却能成为她的负累。
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听说她嫁到穆家，都会说她嫁了一户绝无仅有的好人家。
即便是按照自己心愿得来的婚事，被人说多了，也变得不堪起来。
自打成婚之后，穆绍祥和刘以英秉持着一视同仁的态度，将他们完全放养，没有丝毫帮衬。
李芙晓觉得委屈。
穆光明的大哥穆光耀比他年长许多，他的大女儿穆香比穆光明还大上两岁。
穆绍祥和刘以英之前有没有帮衬过他们，李芙晓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
就连她坐月子，二老都没有来家里帮过忙。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都是最冷漠的看客。
月子仇，永生难忘。
于她而言，那样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呢？
穆萱心里也很苦。
人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是她不是，她的愁，并没有构筑文学梦。
全是婆婆、媳妇、妯娌间剪不断，理还乱的鸡零狗碎。
她对祖父祖母的敬爱，在李芙晓日复一日的抱怨里消失殆尽。
穆萱也是从那时候学会了攀比。
穆家是一个大家族，不论旁系，单是他们这一支就人员庞大。
穆萱是第三代子孙里最小的一个。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穆光明在穆萱小时候，经常逗她，说她是穆家的香饽饽。
说多了，穆萱便信以为真。
在李芙晓的抱怨声中，穆萱依稀记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某一年新年，祖母家的厨房里，大伯父让他们第三代最小的几个站成一排，然后一一发压岁钱。
第三代最小的，也就三个，穆光凤家的廖娜和廖奇，还有一个是穆萱。
即便是他们让她站在那里，压岁钱却没有她的份。 那个时候穆萱年纪太小，甚至都没有觉得大伯父不给她压岁钱有任何不妥，她也没有大人的面子观念。
反正，她一直跟大伯父不亲，不给她压岁钱理所应当。
再说，廖娜和廖奇拿到钱了，等于她也有份，他们买零食买擦炮，也会给她分一份。
穆萱觉得难堪、委屈，是在懂事之后。
那时候她刚转学，穆光明和李芙晓还没有搬家，于是让她在穆光凤家住了一学期。
有一天祖父祖母来了，廖奇一看到穆绍祥就撒娇要零花钱。
穆萱站在一旁，心里一团乱麻。
她从来没有跟祖父祖母撒娇要过零花钱，在她的印象里，就没有朝除父母之外的人要过零花钱。
祖父给了廖奇一元钱，几步之外的穆萱一分也没有。
差距便是在那一刹那划开。
她最为尊敬的祖父，好像突然一下子变得很远很远。
穆萱不知怎地就记起来那一年领压岁钱。
所有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全都袭上心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才不是什么香饽饽！！！
从此，她对祖父祖母的敬爱，蒙上了一层浅霜。
很久以后，穆萱读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穷而患不安。”
孔夫子懂我。
***
这次，刘以英的寿宴由穆光益家主办。
穆萱挺喜欢二伯，但是二伯母，就一言难尽了。
穆萱喜欢吃牛肉，记忆里第一次吃卤牛肉，就是二伯给她买的。
那时穆光明和李芙晓想要二胎，想要个男宝，无奈计划生育，只能偷偷躲着去怀。
所以那一阵子，请祖父祖母帮着照看穆萱一阵子。
有一天他们要外出吃喜酒，就把穆萱又拜托给穆光益了。
穆萱记得那次回家吃午饭，穆光益做了好多好吃的，还买了卤牛肉。
卤牛肉真好吃啊！
那次吃过之后，穆萱就再也没有忘记那个味道。
很巧，对二伯母的印象也是关于味道。
5. 痛意
穆绍祥和刘以英老了之后，刚开始会去每个子女家住上一阵子。
轮到二伯家时，穆萱去探望过一次。
那天时间不凑巧，午饭刚过，晚饭又太早。
刘以英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又给她夹了一些泡的宝塔菜。
宝塔菜用他们当地方言来说，叫“地姑娘”，娘字后面还得加上一个儿化音，音调往上提。
像极了它的口感，又酸又脆，很是开胃，是个泼辣的“地姑娘儿”。
穆萱很喜欢那种口感。
祖母见她爱吃，慈爱地说：“慢慢吃，吃完了又去给你夹。”
二伯母突然从二楼探出头来：“小人儿看着不大一点，倒是挺能吃。”
祖母回：“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穆萱不是小孩子了，二伯母的弦外之音她能听懂。
宝塔菜很好吃，但是那天，穆萱再也没有夹过。
对二伯家的记忆，好像就是从卤牛肉到宝塔菜。
把穆萱敏感而脆弱的心架在了美食之上。
难忘又酸涩。
穆萱不想去他家，但是此刻站在鹿子桥上，一眼就能望到二伯家二楼屋顶盛放的月季花。
那个花，还是从他们老家移栽过来的。
会开五颜六色的月季。
二伯母却说：“那是杂草。”
二伯母平等且一视同仁地不喜欢所有跟穆家有关的一切。
穆萱想不通，既然那么不喜欢，干嘛还要嫁给二伯父呢？
“穆萱，你在这里干嘛？”
穆萱回头一看，是姚嘉树。
差点儿成为她数学老师的那个姚老师的儿子。
也不知是有缘还是冤家路窄。
没能成为姚老师的学生，却跟他的儿子成为了同学。
穆家家规心中记，穆萱淡定地转身，没有理会姚嘉树，前往那栋开满五颜六色的月季花的小楼。
看着她的背影，姚嘉树喊道：“数学你有不懂的，来问我啊，我爸也行。”
穆萱干脆跑了起来。
只要她跑得够快，姚嘉树的声音就追不上她。 少女轻盈奔跑的身姿，像极了鹿子桥上的那只鹿。
鹿子桥是巫杞县城的标志性建筑，得名于两边桥头上飞奔的鹿形雕塑。
望着那只奋力向前奔跃的鹿，穆萱文艺地想：纵使它们这般卖力，依然被禁锢在原地。
人或许，还不如它们。
她现在，便是如此。
二伯家的条件很好，在大伯和穆萱家都只能挤在厂子里又小又窄的筒子楼时，二伯家在县城里有自己的宅基地，建了一座二层小楼。
穆萱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堂屋里摆放了三张席桌。
其余两张桌子已经收拾了，摆放在墙边，只剩下主桌还孤零零地摆在那儿。
盘子里的菜堆得满满的，应该是将那两桌的剩菜和主桌的归拢在了一起。
男男女女坐了一屋子，闲话家常。
刘以英还坐在主桌，旁边有姨奶奶等人陪坐。
穆萱去给祖母祝寿，没什么华丽的祝祷词，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刘以英看到她来，很是高兴，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吃了没？”
穆萱点头，刘以英却还是拿了碗筷给她，给她夹了一些凉菜。
长者赐，不敢辞。
穆萱厌恶自己脑子里窜出来的这些陈词滥调。
虽然饭菜很丰盛，但是那些都是剩菜，她不想吃。
却没有拒绝的勇气。
穆萱吃着碗里的菜，味同嚼蜡。
刘以英不明所以，仍旧时不时给穆萱夹一些凉了依旧能吃的菜。
“上次帮幺爸搬东西，”
堂屋里响起了一个尖厉的声音，在一众嗡嗡低语的聊天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穆萱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是二伯家的二儿子穆军。
穆萱望过去的时候，正好跟他视线交汇，仅仅一秒，穆军先错开了眼神。
穆萱心里一沉，不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但是肯定没有好话。
她垂目，但是耳朵和余光一直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穆军继续说：“有我，有东东，搬完了幺爸都没说请我们吃顿饭。回来还是我和东东自己找的顺风车。”
条理清楚的埋怨。 穆萱微微蹙眉，很想大声吼出来：我爸没你那么多心眼，你要是饿了直接跟他说幺爸我们饿了不行吗？又不是外人，非要搞些虚头巴脑的所谓礼节吗？再说了，像你这种背后说人是非的晚辈，一样不懂礼，没家教……
如果换做小时候在大通铺唱歌跳舞的那个穆萱，这些话肯定不假思索就能立刻脱口而出，维护自己的父亲。
但是此时此刻的穆萱，像是被鹿子桥上的鹿带走了魂一般，傻愣愣地坐着，开不了口。
她右手握着筷子，将碗里的一坨土豆狠狠地碾成两坨，三坨……捣成了土豆泥。
放在腿上紧紧攥成拳头的左手，四个手指的指甲狠狠地刺激她的掌心。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过她心里泛起的痛意。
突然，她的拳头被一个温暖的手掌给包住。
穆萱闪着星光的眼睛扭头一看，是祖母。
刘以英的唇角挤出来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还朝穆萱眨了眨眼睛。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给予她唯一的温暖。
穆萱却接受不来。
屋子里的人可能人人都听到了吧，也都觉得不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父亲说话，即便那些人是他的父母、兄弟、子侄、或远或近的亲戚。
但是穆萱埋怨不了任何人，她才是这其中最懦弱又不堪的人。
因为她作为唯一的女儿，亦没有开口帮自己的父亲辩驳一句。
“再吃点儿花生。”刘以英递给她一把剥好的花生。
“奶奶不用了。”
穆萱嘴上说着不用，但是目光触及刘以英的眼睛时，还是拿了一颗喂到嘴里。
目光收回的时候，无意瞥到了姑父廖国辉。
穆萱低下了头，姑父一定非常瞧不起她吧？
小学转学的第一个学期，穆萱住在廖家。
姑父廖国辉是个出租车司机，九十年代的出租车司机，车子还是自己买的。
在那个年代，在他们那样的小县城，姑父是个很厉害的人。
在姑父家住的那段时间，穆萱看到了一种不同于他们家的生活节奏。
不属于她，却是她向往的。
6. 这是她的亲姑妈啊
那个时候，姑父家正在建造新房子。
新房子的位置在半山腰，每天都有很多工人从大宁溪河边挑石头上来。
工人们喜欢对着姑妈那样的年轻少妇开玩笑，说些荤话。
穆萱每次听到都低着头蹙眉走开。
廖娜却不一样，敢跳起来指着那些人鼻子骂。
廖奇虽然年纪最小，但是作为唯一的男孩，他胆子更大，他敢直接冲过去跟工人们叫板。
看着龇牙咧嘴、气愤十足的几个半大小子，工人们不会跟他们真的闹起来，只会觉得好笑继续周而复始地调侃。
廖娜和廖奇也会把这事反馈给廖国辉。
通常，廖国辉听完都会哈哈大笑，他会给予廖娜和廖奇肯定，表扬他们是勇敢且孝顺的孩子。
这种事多发生几次，穆萱就想明白了。
那些工人本就是拿姑父家的工钱，跟穆光凤也就是图个嘴皮子爽快。
从大宁溪河边到半山腰，近似直上直下的几百步台阶，强大的劳动力，他们需要一些放松的突破口。
调侃年轻漂亮的少妇，是他们能想到、能找到的唯一宣泄。
饶是明知如此，在面对那些人的调侃时，穆萱依然不敢反驳。
她痛恨自己的胆小，同时更加羡慕廖娜和廖奇，认为那是他们的家庭带给他们的勇气。
今天，她又是那么怯懦。
他们都会瞧不起她吧？
不过，穆萱很快便自洽了。
相较于她，他们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穆家这个大家族，她从深深的眷念到现在隐隐的埋怨，只有她自己知道，经历了什么。
在上个暑假之前，即便穆萱对穆家有些人心中充满了埋怨，但是并没有达到白热化。
直到参加完第二次高考。
那个热烈的夏天，穆萱想去打暑期工，一方面想证明给李芙晓看，就算不读书，她也能养活自己。
另一方面她想存点儿钱，在她心中，南下打工的念头一直没有改变。
正好那时，穆光凤开了一家火锅店，穆萱想去当服务员。
既然她有这心思，也为了磨炼她，李芙晓十分赞同。
穆光凤也很赞同，并且不让穆萱当服务员，而是收银员。先前的收银员是穆光耀家的二女儿穆红。
穆萱上工第一天，穆红带她熟悉流程。
穆红问：“怎么想着来打暑期工，好好在家复习不好吗？”
虽然穆红比穆萱大了很多岁，但是两个人是堂姐妹，是同辈，穆萱说话便随便了许多。 “二姐，你能不能别那么死板？一味读书只会读成傻子，要劳逸结合。”
这是穆萱一早就编好的理由。
她已经在家里演练了很多次，无论是谁问，她都是这么回。
说多了，就跟真的一样。
但她自己心里明白，无论她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理直气壮，实际上心虚得要命。
然而，后来回想起来，穆萱很想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也怪穆红的弦外之音太隐晦，那时入世不深的她尚不能领会。
穆红在穆光凤的火锅店只干了一个月，据说是因为想要好好备孕，所以打算回家安心修养。
所以穆萱的出现，也算解了她和火锅店的燃眉之急。
穆光凤就可以利用充足的暑假时间重新招个收银员。
穆萱怀着兴奋和喜悦开始了她的暑期工生涯。
每天早上，她需要一早到火锅店，陪穆光凤去菜市场买菜。
十点钟左右买完菜回火锅店，她要负责收银台的卫生和准备工作。
通常，十一点半左右，客人就会陆陆续续来。
收银台的工作并不复杂，穆红只带了穆萱一天，她就已经能够上手。
加上火锅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中午的生意会更冷清一些，所以下午两点左右就能休息。
穆光凤和廖国辉每天都会带几个服务员去他们家玩。
那时，他们家的房子已经修好，是栋特别漂亮的二层小楼。
屋顶是橘红色的琉璃瓦，墙面是淡黄色的，带有荔枝纹一般的粗糙质地，看起来很高级，很童话。
巫杞县还是第一次有人建造那种小楼。
很多次，在巫杞县的地方电视台上，都能看到这栋独特的小楼。
他们都走了，只有穆萱一个人守在店里。
第一天，廖国辉还会说：“他们都没去玩过，先带他们去玩玩，下次再换穆萱你去。”
穆萱点点头。
第二天，穆光凤说：“穆萱，你留在店里，注意一下有没有订餐电话。”
……
然后，下午守店似乎成了穆萱一个人的任务。
别人能休息，她不能。
当然，在穆光凤心里，穆萱是在休息，反正店里又没有客人，生意不好，也没什么订餐电话。
但是，店里需要一个人守着，穆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穆萱每天六七点就要赶往火锅店陪穆光凤买菜，忙到中午一两点，其余人都去休息了，她要一直在店里守着。晚上客人稍微多一点，通常都会忙到夜里十一二点，遇到爱喝酒的酒鬼，一两点才回家也有可能。
幸好，晚上穆光明会来接她。
那时他们没有移动电话，穆光明跟她约好每天在洞子口碰头。
如果早还好说，如果晚，就意味着穆光明会在那里生生等她好几个小时。
坚持了一个星期之后，穆萱的情绪积压到了一个高度，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又一个午后，店里人都走了之后，穆萱越想越烦，就写了一张请假条回家了。
下午五六点，彭会计叫穆萱接电话。
那时穆萱家没有电话，要找他们得打电话到彭会计家里。
电话里就能听出来穆光凤很生气，大声数落穆萱没有职业道德，还当社会是学校吗？写个请假条就当请假了？必须立刻马上赶回去上班。
刚接到电话时，穆萱说实话挺懵的。
穆光凤的语气让她觉得陌生，那些数落的话夹杂着很多骂爹骂娘的脏话。
这是她的亲姑妈啊！
穆萱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上了近十天班之后，想要一个半天的休息日罢了。
为什么不可以呢？
这有什么错？
7. 一束光
那个晚上，是穆萱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最难捱的一天。
她在收银台忙活着，穆光凤坐在收银台前的空桌椅上骂她。
穆萱第一次见识到人的嘴脸变化之快。来了客人的时候穆光凤就笑着招呼，没有客人或者是熟人的时候，穆光凤就一直垮着脸骂她。
骂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穆萱一边哭一边算账，确保自己不会出错。
期间，也会有不明情况的人来问问情况。
就好像是故意让穆萱出丑一般，那晚的客人只有少数两桌是陌生人，其余的全是熟人。
一桌是穆红和她老公邀请的客户，一桌是廖奇和他的兄弟们，还有一桌是廖家那边的亲戚，不太熟但是见过面。
穆红、廖奇和廖娜看穆萱的眼睛红肿着，他们也会过来询问一下情况，但也仅仅只是询问一下。
穆光凤就像是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对着所有人数落穆萱的错处，就好像她犯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行一般。
穆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晚的，幸好那天生意不好，只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
整个晚上，她除了收银处的工作必须要说的话之外，临走之前就说了一句：“姑妈，从明天开始，我不来了。”
穆光凤冷笑了一声：“这是你无故旷职，前面上的是没有工资的。”
听到这话，穆萱有些唏嘘。
那个晚上，她想的是亲情，穆光凤想的是工钱。
火锅店在老城区，穆萱的家在新城区，两个城区之间隔着一座山，有三条路连接。
第一条是围绕着山有一道公路。
第二条是翻过那座山。
第三条是最近的，有一个洞子。
洞子就是隧道，巫杞县人习惯将隧道称为洞子。
那个洞子连接了两个城区，是巫杞县人主要的通行渠道。
穆萱从火锅店走到洞子口，需要十分钟左右。
但是那天晚上，她用了十五分钟。
她在担忧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
穆光凤家条件最好，穆家慕强，所以她在穆家很有话事权。
穆萱跟她闹掰，都能够预见，没有任何人会站在她这边。
晚风拂来，穆萱觉得那么凉，泪水在脸上一直往下淌，更凉了。
被孤立的愁绪，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穆萱稚嫩的身上。
黑暗中，有个黑影朝她挥手。
穆萱跑过去，没有擦脸上的泪水。 她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希望借助自己的可怜唤醒穆光明的父爱。
她不在意其他人，但是她不能不在意父亲和母亲的看法。
即便她有离家出走的勇气，但是一个刚满十八岁，被亲姑妈劈头盖脸臭骂的女孩，无助又彷徨。
穆光明看她在哭，立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穆萱一五一十地说完，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甚至比穆光凤这个大人的描述，还要更加真实公平一些。
因为在穆萱的心里，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有错误，她也不理解，难道那是什么天大的错误吗？
穆光明静静地听完，没有说一句话，父女两个人，安静地踏着夜色回家。
路上越是安静，穆萱的心便越加沉重。
穆光明是家中的幺子，从小在姐姐的庇护中长大。
曾经，他会给穆萱讲很多他年少时的趣事，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有穆光凤。
穆萱是独生女，她不能理解兄弟姐妹之间的那种亲情。
但是，她的父母俱是多子女家庭。
从小耳濡目染，她也知道那种亲情有多亲厚。
穆萱的心一点一点沉淀了下去。
回到家，家中没有开灯。
穆萱还以为李芙晓已经睡了，结果穆光明拉下电灯线，李芙晓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眼睛红肿着，想必是哭过。
穆萱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她不是为自己的前路担忧，这一刻，她是心疼自己的母亲。
李芙晓看向同样眼睛红肿的穆萱，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太晚了，快点儿去睡觉吧！”
穆萱没有想到预想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
情绪在高压中过了整整一天，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便机械地听从李芙晓的安排，回了自己的房间。
迷迷糊糊之际，她听到隔壁房间有细微的说话声。
想必是以为她睡着了，所以李芙晓和穆光明展开了夜谈。
穆萱凝神屏气，听着隔壁的动静。
是李芙晓的声音，很激动，但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穆光明，不管穆萱做得对不对，你姐姐不应该说那种话。她是穆萱的亲姑妈，是你的亲姐姐。原本我不想让穆萱去打工，但是想到是在你姐姐那里，才放心让她去磨炼一下。结果，她就是这么对穆萱的？”
“穆萱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都是你去接的，你也知道她几点了才回来。但是她吭过一声没有？你姐姐想拉拢员工的心可以理解，但是她不能就这么一直压榨亲侄女啊！有这样对待自家人的吗？好歹让她休息一天，不为过吧？”
“说真的，你姐姐还不如一个外人。彭会计接到电话觉得她语气不对劲，就去把我找回来了。如果我再早点回来，肯定不会让穆萱过去。你姐姐刚刚打电话过来，又把穆萱说得一无是处，但是，你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格，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她和你一样，重感情。我都能想到以你姐姐那个脾气，今天是怎么骂她的。难道穆萱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吗？就算做错了，能不能教？非要指着她的鼻子骂，非要指着我们的鼻子骂？” “还说我不该纵容穆萱一直复读，就应该让她去社会上打拼闯荡。她是一个女孩儿啊，不读书能有什么出路？真的去端盘子洗碗一辈子吗？你姐姐是亲姑妈，那是她应该说的话吗？你们家的家规第一条就是重视读书，结果按照家规行事的就我一个外人，你们自己家的倒是可以不遵守了？”
李芙晓说了很多很多，穆光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穆萱感觉到了一束光。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8. 滚雪球
吃完饭，穆萱是最早离开的。
穆绍祥和刘以英挽留过她，廖国辉也说待会儿顺路可以送她回去。
穆萱一一拒绝，坚持独自离开。
虽然从年龄上说，她已经成年了。
但是目前，她还是不太懂成年人的世界。
她想不通小时候善待她的姑妈怎么会变成那样，至今都不相信那些污言秽语出自姑妈之口，尤其是那些话还是用来骂她的。
极近恶毒，仿若面对一个世仇之人，也不过如此。
穆萱还不能接受这种落差，所以只好缩在自己的小小龟壳里，将一切交给时间。
那时的她，已经明白，时间能够治愈一切。
火锅店暑期工的后果，穆萱原本以为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然而，过不去的似乎只有她自己。
因为第二天一早起来，谁都没有再提那件事。
逢年过节遇到穆光凤他们，所有人都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没有一个人再提那件事。
而穆光凤的火锅店，也没能渡过那个寒冬，在旧历年前就关门大吉了。
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仿佛，穆萱不曾去打过暑期工一般。
只是，无论别人知不知道，无论别人记不记得，穆萱知道，穆萱记得。
那份经历在她的内心深处结了一个永远不能愈合的血痂。
即便从不提起，但是每每想起，血痂便会重新脱落，泛出暗红的鲜血。
很疼，但是穆萱不怕，疼痛一次比一次浅，迟早都会好的。
“穆萱——”
是姚嘉树，穆萱有些意外，他居然还没走。
是在等她吗？
姚嘉树朝着她走过来，穆萱拧眉，朝桥栏杆更靠近了一些，同时加快了速度。
只是，她加快，姚嘉树就加快，始终保持跟她同一步伐。
这下，穆萱不能再无视他了。
穆萱停下来，不耐烦地望了他一眼：“你这是要干嘛？”
“让你数学有不懂的就来问我，你还没回复我呢！”
穆萱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不回复不是说明了一切？
姚嘉树居然连这点儿成年人最基础的默契都不懂。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不用了，我现在班上的向老师教得很好。”
“向老师我知道，虽然教得好，但是很严厉，以你的基础可能跟不上他的速度，所以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少年的好意，穆萱却无福消受。
她停下来，看着姚嘉树。
“我的数学基础是不好，但是那又怎样呢？学多学少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大二了吧，还会高中数学吗？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即便我能问你，题型那么多变，你去上学了，我又问谁？”
姚嘉树嘟囔着回复：“不是跟你说了嘛，问我爸也行。”
穆萱更加无语了，让她去问姚老师算是怎么回事？她又不是他的学生。
姚嘉树真是什么都不懂。
穆萱懒得再理会他，掉头就走。
姚嘉树不死心地一直跟着。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爸说他欢迎你去问他。你语文全年级不分文理第一，就数学拉分，这很可惜。去年你有多努力大家都知道，只是数学基础太差，没能赶上来，今年加把劲，一定可以考上的。”
“向老师要求你们写月考总结，你写的那篇滚雪球，被他在办公室传阅，我爸看了，他一直觉得很可惜，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去找他，他会很乐意教你的。”
滚雪球？
穆萱记得，这是去年复读的时候，第一次月考结束，向老师让他们写一篇心得体会。
甭看向老师是个数学老师，但是骨子里非常文艺。
穆萱也是第一次遇到数学要写总结心得。
所以那篇心得体会，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依稀记得，她说刚开始的时候也想好好学来着，后面有不会的，一旦没有搞懂，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会的越来越多，就很难赶上了。
没想到向老师居然会把她写的拿到办公室传阅，穆萱有些尴尬。
她的语文成绩拔尖，尤其是作文，写得非常好。
每次考完试，她的作文都会被老师留下来，当做范文在班上念。
更有甚者，会借去其它班。
被当做范文，是穆萱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心得体会就像是在写考差了之后的反思检讨书，被拿去传阅，着实算不上一件高兴的事。
尤其是，这件事还被上上届的同班同学给纰漏出来。
穆萱和姚嘉树是高中同学，只不过第一次高考，姚嘉树就顺利上岸。
而她第一次高考数学只有八分，严重拖分。
记得李芙晓电话查成绩的时候，那么贵的电话费，她查了三遍。
复读之后第二次参加高考，穆萱进步了，无奈数学基础太差，堪堪考了五十四分，上了大专分数线。
李芙晓还是不满意，试探着让她再复读一次，这次引起了穆萱的强烈抗议。
她想不通，同学中有那么多出去打工的，怎么她就不行。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发生火锅店的事情之后，穆萱妥协了。
她懵懂地学着换位思考，去理解李芙晓的心思。
决定再次参加高考，也算是为了报答李芙晓，在她以为他们会为了大人的利益和面子放弃她的时候，李芙晓坚定地站在了她这一方。
为了李芙晓，她也愿意去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姚嘉树，你真的可以帮我提高数学成绩吗？”穆萱问。
姚嘉树眼睛一亮，少年稚气的脸上浮上一层志得意满的微笑。
“当然，你相信我。高一下半学期，你要是听我的，跟我一起换到我爸班上，说不定你的成绩根本就不会……”
穆萱的脸随着他的话音，而渐渐沉了下去。
姚嘉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噤声。
良久，穆萱抿了抿嘴唇，跟自己达成了和解，也原谅了姚嘉树的有口无心。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以后还请你多关照。这一次，我不能再让我妈失望了。”
姚嘉树知道穆萱有多要强，以她的性格能对他说出这番话，近乎哀求。
“只要你肯信我，一定没问题的。”
姚嘉树说完，重重地点了点头，不仅是给穆萱承诺，也在肯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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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丑小鸭和白天鹅
奶奶的生日宴会让穆萱想通了一个道理。
良好的家世条件和优秀的个人能力，必须要有一个，才能拥有话事权。
穆光凤论个人能力，之前在穆萱的认知里是特别会为人处世。
不过，火锅店暑期工事件，让穆萱对姑妈祛魅了。
还有穆军，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在一众长辈面前吐槽另一个长辈。
但是从那些人的反应来看，穆军跟个小丑差不多。
当然，穆萱也很清楚，跟穆军同样像个小丑的，还有他们一家人。
有祖父母的坐镇，穆军依然敢背后议论长辈，抛却他自己的德行，没有家教之外，也反应了穆光明一家在整个穆家尤其没有地位。
李芙晓和穆光明的相继下岗，让他们一家陷入了空前的困难之中。
而自己，不仅没有给家里解决困难，甚至还一直在加重家里的负担。
贫贱夫妻百事哀，贫贱家庭只会万事哀。
这个冬天，穆萱突然就开窍了。
她突然理解了李芙晓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李芙晓教育她的时候，一直灌输给她一个观念，穆萱很聪明，只是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面。
但是现在，穆萱觉得自己其实很蠢，兜兜转转发生了好多事，才终于学乖。
这代价有些惨重。
幸好，为时未晚。
剩下的一个学期，穆萱没有浪费一丁点儿时间。
有了姚嘉树和姚老师的帮助，她的数学成绩有了稳步提升，但是落下的功课太多，加上其它课程同样时间紧，任务重，所以穆萱并没有完全把时间耽搁在数学的提升上面。
她不是天才，只是稍微有些小聪明罢了，必须下苦功，信奉勤能补拙。
第三次高考，总算没有辜负用心的她，穆萱终于考上了大学。
填报志愿的时候，母女俩又闹了不小的矛盾。
选大学就像是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穆萱只想逃离，去个远远的地方。
她比较心仪的是石河子大学。
她对这个大学了解不多，更没去过新疆。
但是在网吧查了这个学校的信息之后，她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
尤其是冬天的石河子大学，皑皑白雪覆盖。
对于从小长在南方，冬天只有湿冷，即便冷得打颤，都不可能下雪的地方，这对穆萱来说，是个致命的诱惑力。
但是，学校最终是李芙晓选的，在雾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说雾都现在是直辖市，国家会大力发展，非常有前景。
大学考到哪里，以后出身社会，基本上会在哪里就业。
选择雾都，就是选择穆萱以后的人生。
然而，那却不是穆萱想要的人生。
只是，穆萱再一次的妥协了。
她发现，违抗李芙晓，对于她来说十分困难。
就像她不以她的意愿就生下了她，从此，她的任何意愿似乎都不被看到。
尘埃落定之后，李芙晓要穆萱去外婆家，亲口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跟穆家那边发生了那些事之后，她心中的天秤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外婆家。
但是，第三次高考才考上了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大学，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穆萱不想去，只是最终还是去了。
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小虚荣，好不容易经过努力考上了大学，她也希望接收到来自别人的夸赞。
在穆家，她是个丑小鸭。
但是在李家，她是个白天鹅。
李家在巫杞县城近郊前进村，是户地地道道的农民。
李芙晓能嫁到穆家，在当时来说算是攀上了一门最好的亲事。
穆萱还记得，小时候她每年暑假都会去外婆家。
只要她去了，村子里几十号孩子都会围到外婆家，找她玩。
穆萱将这种现象定义为看稀奇。
对于村子里的孩子来说，她就是个“稀奇”。
在别的孩子都在穿黄胶鞋的时候，穆萱穿的是红色带蝴蝶结装饰的小皮鞋。
在大部分孩子都是大人的蓝布粗衣改造的旧衣服时，穆萱穿的是红的、蓝的、黄的花裙子。
跟那些孩子指甲里永远藏着黄泥不同，穆萱的手和脸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
她在前进村的孩子眼里，就是一个稀奇。
村子里孩子们羡慕的天真目光，极大地满足了穆萱的虚荣心，弥补了她在穆家受损的自尊心。
她喜欢去外婆家。
而且，慢慢地，她还发现了李芙晓的小秘密。
每次回去，李芙晓都会换上她最体面的那身衣服，是一件蓝色的无袖夏衫，上面点缀着蓝的、紫的、黄的小花，生机盎然。下面是一条偏羊脂白玉色的长裤，舒适凉爽，坠感很好。
穆萱很喜欢李芙晓那身装扮，瞧着十分年轻，还有一股知性的美。
李芙晓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在李家，她有绝对的话事权。
穆萱觉得在李家的李芙晓，看起来陌生又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如同她羡慕廖娜一样，李芙晓的心里一定也很羡慕穆光凤吧？
穆萱为自己发现的这个小秘密而窃喜，感觉就像是抓住了自己强势母亲的一条小尾巴。
以后当她责骂自己的时候，一想到她也在剽窃别人，精神便得到了某种胜利，足以安抚她受伤的心。
穆萱跟表妹李雪玩累了回去，听到一阵争吵声。
“你就是太虚荣了，总是觊觎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你才活得那么累。坎底下那个玲玲，比穆萱还小一岁，她还只读到初中，结果出去打工，这才几年，家里就盖新房子了。穆萱不是读书的料，你非要逼她，所以这几年你们谁都过不好。你们自己过不好也就罢了，说说连累了爸妈多少？”
是小舅舅李晓军的声音。
穆萱惊讶极了，没想到李晓军会数落李芙晓。
要说这个家里，最没有资格数落别人的，就是李晓军。
年少时一事无成，外公外婆掏空家底给他娶妻，不到半年就离婚。
后来又相亲了一户人家，是大舅李晓伟和李芙晓凑钱给他娶亲。
他怎么有脸开口的？
本来是来寻夸赞的，结果满是嘲讽，还是被那么个最不成器的人嘲讽。
穆萱的心里堵了一口气，郁结到无法疏解。
今天发生的争吵，让她意识到，李家也不过如此。
她在穆家不是香饽饽，在李家也不是白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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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预谋
穆萱以往去了外婆家，总会住在几天，但是这次，当天就跟李芙晓一起回家了。
李芙晓并不知道她在外面偷听到争吵的事，便什么都没提。
穆萱由衷地感叹，成年人在伪装情绪方面，都是高手。
若不是她自己亲耳听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她酣畅淋漓地玩耍时，李芙晓正在家里为了她据理力争。
这还是被她发现了，没发现的时候会不会还有？
从前，李芙晓跟穆光明一样，给穆萱营造了一个幸福的乌托邦。
在穆萱被穆家伤透心的时候，她乐观地认为幸好还有李家。
但是麻绳总挑细处断。
厄运总是接踵而来。
巨大的落差压在她的心上，某些信仰开始崩塌。
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吗？
穆萱十分埋怨李芙晓和魏光明。
她觉得他们一直在欺骗她，给她营造了一个虚假的乌托邦。
而他们又没有能力永远编织下去，现在，幻想的泡泡被打破，穆萱面对现实的一记记耳光，感到脱力。
尤其是，现实的残忍全是她赖以信任的亲人带来的。
她的前半生产生了严重的割裂感。
一边是李芙晓和魏光明营造的幸福童年泡泡，一边是泡泡破灭带来的现实参差。
穆萱快要崩溃了，但是这种感觉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都能想象到，若是告诉李芙晓，恐怕她只会觉得她不懂事，矫情。
她被现实磨平的棱角，改变的性格被一次次理解成不合群，还要接受童年的PUA，“小时候可乖了，完全不这样。”
李芙晓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她能模仿个十足。
造成这一切的是什么呢？
穆萱找不到答案。
“彭阿姨，我包了饺子，待会儿你过来吃嘛！”
听到201钥匙转动的声音，穆萱赶紧打开了门，笑着邀请彭会计。
两家人已经很熟，所以不会虚伪地客套。
“你妈妈回来了？”
穆萱摇摇头：“是我包的，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彭会计有些惊讶，放弃了开门，直接来到他们家。
桌子上放着炒好的馅，砧板上面放着面团，切成了一个一个小团子，旁边已经包好了一筲箕。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再看穆萱，手上还拿着擀面杖。
彭会计惊讶地问：“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啊？”
穆萱点头：“没有找到腊肉，馅全是素的，只能将就吃了。”
“能吃现成的就不错了，那多谢穆萱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等下过来帮你。”
“彭阿姨，不用了，我很快就包完了，待会儿煮好了叫你过来吃。”
彭会计上了班回来，习惯性的会先洗澡。
她洗完澡之后，李芙晓还没回来，还是先过来了202。
“穆萱真能干，一个人包了这么多饺子。”
彭会计总是不吝夸赞。
对于这个仅仅因为友谊就帮助他们良多的善良女人，穆萱心里充满了敬意。
而且，彭会计还很细腻，她很早就察觉到穆光明和穆萱父女俩的自卑心态，所以说话处事会格外注意，生怕哪句话说不好就伤害了这对敏感的父女。
“彭阿姨，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先煮了吃吧？”
得到了回应之后，穆萱便去煮饺子。
看她烧的蜂窝煤炉子，彭会计更惊讶了：“你自己生的火？”
穆萱一边煮饺子一边点头。
生火这事没人教她，她自己看李芙晓生过几次之后学会的。
家里有煤气罐，可以用煤气，但是为了节省，大部分时间还是会烧蜂窝煤炉子。
用斧头将木块砍成小小的几枝，再用打火机点燃放进炉子里，慢慢的加柴，等火燃起来之后，再将蜂窝煤放进去。
其实，还有一个简便方法，就是用黑炭。
黑炭易燃，很容易就能生好火，只是家里的已经用完了。
“我生火不行，如果你妈妈不在家，我都是烧煤气。”
穆萱开玩笑，笑着问：“彭阿姨是因为我妈妈会生火，才跟她做朋友的吗？”
彭会计也笑了。
“那你妈妈会的可太多了，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李芙晓和彭会计的友谊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穆萱的交友。
饺子煮好了，面团因为是穆萱自己揉的，所以擀出来的面皮有大有小，饺子也有大有小。
“不太好看。”穆萱说。
“但很好吃。”彭会计说。
然后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专心吃饺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巫杞县人喜欢吃腊肉饺子。将腊肉、四季豆、豆干、土豆、胡萝卜、豆芽、香菇切成丁，放调料炒熟放凉，然后就可以包了。
以此类推，还有腊肉包子、腊肉汤圆。
穆萱炒的馅里面没有放腊肉，缺少了精髓，充其量只能算是菜丁饺子。
不过彭会计很给面子，吃了很多。
她年纪大了，快退休了，晚上不宜吃太多，容易顶胃不消化。
吃完之后，穆萱还贴心地重新拿了干净的碗舀了两碗饺子汤。
原汤化原食。
巫杞县没有这种传统，是穆萱从书上看到的。
彭会计喝了热汤，感觉肠胃都舒服多了。
这还是她和穆萱第一次在没有李芙晓的场合下，如此自在随意。
吃过饭，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纳凉。
一看就知道是穆萱精心准备的，不仅点好了蚊香，还提前用水冲洗了阳台，暑气降了不少。
彭会计便知道了，喊她吃饭绝对是早有预谋。
穆萱端出来一杯老鹰茶，还拿了一个信封。
茶杯她放在小板凳上，然后将信封递给了彭会计。
彭会计疑惑地接了过来，发现里面有几十块钱，都是零钱，一元两元的，也有两张十元的大团结。
“这是？”
“查成绩按分钟算钱，我这几年浪费了很多。虽然彭阿姨你从来没有怪我，但是我心里一直都觉得很愧疚。这里只有五十元，可能不太够，我以后存了再给你。”
彭会计收好信封：“那我就收下了。存钱是应该的，不过你以后存了就自己收着，不用再想着还我，这些已经够了。”
穆萱笑着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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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好学生”
穆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完成。
小学转学之后的陈惠芳老师，一直对穆萱很好。
很好，是经过对比的。
穆萱能够亲身体会到，陈老师对她很好。
就连身边亲近的人，李芙晓、彭会计，还有几个一起长大的同学，他们也都觉得陈老师对穆萱尤其好。
考初中那时，巫杞县实行电脑机选，由电脑分配学生到相应的初中。
穆萱运气有点霉，没有分到最好，又离家最近的巫杞中学。
他们家并不在意这事儿，巫杞县总共就几所中学，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某天，李芙晓卖完麦子粑回家，跟穆萱说陈老师打算陪他们去初中看看，有没有相熟的老师，给穆萱换个好点儿的班级。
穆萱分到的初中是山城中学，正好在整个巫杞县城的中间，也就是洞子的上方，在山顶上。
中考完正是夏天，那天她们特意赶早出发，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甭说巫杞县了，就是整个雾都，都被大山包围，每年夏天的暑气散不出，城里就跟个蒸笼一般。
陈老师却愿意陪她们走这一趟。
陈老师陪她们走的不止这一趟。
后来穆萱升高中，运气还是比较霉，还是分到了山城中学。
陈老师又陪她跑了一趟。
没有换班，因为这次分的班级还不错，班主任是个离异女教师，非常认真负责。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师不错，所以老师在高一下学期要二婚了。
决定办婚礼事情又多又杂，放在班上的心思就减了许多，穆萱他们班的成绩普遍下降。
姚嘉树就是那时换了班，穆萱却没有。
她的成绩就是在那时一泻千里。
第一次高考落败，陈老师动用她爱人的关系，将穆萱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升学率很高的中学。
那个中学得住校，离家很远。
穆萱吃不了苦，在那里呆了两个星期就悄悄跑回来了，不敢回家，就跑到祖父母家。
那时她在叛逆的青春期，不能体会大人的苦心，只觉得自己委屈。
让她住校，却不给她带被褥，她被班主任安排和陌生的同学挤一张床上。
一米二的上下铺，她和那个女生在上铺。
夜里都不敢翻身，稍微动一下，铁架就发出声音，给人一种动一下就会散架的感觉。
只住了两天，穆萱就自己换到了另一个寝室，那里有一张空铺位。
说她不能吃苦吧，她在只有一张光木板的床铺上面睡了快两个星期。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后来经不起一个同样是县城过去的同学怂恿，两个人悄悄搭了顺风车回了县城。
在祖父母家的第二天，李芙晓和魏光明找上了门。
穆萱害怕，不敢回去。
刘以英说：“没事，奶奶护着你。”
穆萱记得清楚，奶奶护不住她。
准确来说，奶奶没有护她，也不用护她。
李芙晓脸色铁青，却没有对穆萱发脾气，当晚接她回家。
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一家三口一前一后，中间是穆光明，三个人分别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
穆萱背着书包，胸前还抱着一大沓书本。
书本很重，但是她不敢抱怨。
穆光明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但是不敢主动来帮她。
直到李芙晓发话之后，才快步上前接过了穆萱的书包。
回家之后，李芙晓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
她问：“不读书，你到底想做什么？”
穆萱想做的多了去了，不过她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乖乖保证重新回山城中学复读。
考上大专那一次，她是打算去读的，但是李芙晓不让，坚持让她复读。
穆萱更没想到，她如此让人失望的一个学生，陈老师还愿意继续主动帮她。
这一次，穆萱进了巫杞中学。
良好的学习环境，最关键是学习氛围，穆萱终于达成了李芙晓的要求。
天知道这一路摸爬滚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除了这几件跟穆萱学业息息相关的“大事”，更甭提一些温暖人心的小事情了。
那个年代没有心理教育一说，但是陈老师切切实实地照顾到了每个学生的心理需求。
在穆萱身上就发生过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有天放学之后，穆萱打扫卫生，在地上捡到了一把尺子。
尺子是三角体的，穆萱想要很久了，但是李芙晓一直不给她买。
她鬼使神差地就将这把尺子放进了自己的文具盒。
谁料第二天，被一同打扫卫生的同学给告了，说穆萱偷东西，当时就要翻穆萱的书包。
小偷的罪名眼看就要挂在身上，是陈老师制止了。
这些小事情穆萱通通都记得，全都藏在心底。
只是，自从那次悄悄跑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陈老师家。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就连让她去巫杞中学，也是陈老师电话通知的。
穆萱心里五味杂陈。
这几件事，都体现了陈老师对她的好。
最起码，在同班的同学当中，没见她对谁像对穆萱这般好。
穆萱至今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有些人，对另一个人好，似乎就是没有原因的。
就像彭会计对李芙晓。
但是李芙晓比她懂感恩，会尽其力的去对彭会计好。
反观她自己……
穆萱提着一篮香蕉和葡萄去了陈老师家。
来给她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
穆萱很快就判断出来，这是陈老师的爱人——杜叔叔。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小学的时候，陈老师的儿子杜明志跟穆萱在一个班。
杜明志和杜叔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到杜叔叔，穆萱忐忑地喊了一声“杜叔叔”，然后心虚地低下了头。
杜叔叔是个司机，给教育局长开车。
穆萱能换学校，都是动用了他的关系。
看到穆萱，杜叔叔问：“你是？”
穆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这时听到了陈惠芳的声音：“老杜，是谁啊？”
穆萱冲着楼上回答：“陈老师，是我。”
“穆萱啊，快上来，到楼上来。”
听到穆萱的名字，杜叔叔的脸上不悦地抽动了一下：“穆萱啊，你可真是你们陈老师的‘好学生’。”
穆萱低着头不做声，她明白自己之前有多么荒谬，但是迟早有一天，她会变成他们心里真正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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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真诚才是必杀技
上到二楼，穆萱才看见陈老师的腿包扎着，她正坐在凉席上等着她。
“陈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老毛病了，每年夏天都要整一出。”
陈惠芳说得很轻松，但是从包扎的范围就能看出来，很严重。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毛病。
穆萱突然想到去年夏天，陈惠芳只是给了她巫杞中学老师的电话，让她自己去找那个老师。
她没有一同去，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穆萱心里突然十分愧疚。
“听说你考上了，恭喜你啦！”陈惠芳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是个很细致的人，总是能很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
穆萱看着陈惠芳的腿，想了一下，鼓足勇气说：“陈老师，我是个不争气的学生，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我，一直那么关心我。还有杜叔叔，帮了我好几次，我却辜负了他的好意。麻烦你帮我对他说声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学生，但是我以后一定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是不是画饼，穆萱尚且不知道。
但是在她经历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不断洗礼之后，这是她在当时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说完之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陈惠芳的家。
陈惠芳本想拦着，无奈她现在“寸步难行”。
穆萱离开没多久，摸到了自己放在兜里的信。
来陈惠芳家之前，她担心自己有些话说不出口，便事先写好了一封信。
刚才紧张兮兮的，一时忘了把信拿出来。
现在开口之后，她的心理压力减轻，决定回去把信给陈惠芳。
走到门口，发现门开着，应该是自己走后没有关上。
穆萱走进去，刚上了两步台阶，便听到楼上传来了“争吵”。
“你是不是跟穆萱阴阳怪气了？”是陈惠芳的声音。
没有回复，陈惠芳的声音继续传来：“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心思敏感，要多维护。前两年考得不好，她心理压力比谁都大，她现在能鼓起勇气过来，说实话你都未必有她这种勇气……”
穆萱拽紧了手中的信。
这封没送出的信，只能下次再给陈老师了。
回家的道上，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思考自己是哪句话哪个表情不对，所以才被陈老师发现了。
研究了半天，也没确定出个所以然。
但是必定是哪句话不对劲，连累了杜叔叔，引发他们争吵。
想到自己原本是去道歉和道谢的，结果不知道哪句“茶言茶语”又引起纠纷，穆萱就觉得抱歉。
不过陈老师心思通透，定然了解她不是去告状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只是，她在人情世故、说话办事这一块，还得多学多看。
彭会计和陈惠芳，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人生前十九年，潜移默化对她影响最深的两个人。
穆萱觉得，自己若是要改变，理应让这两个人最先看到她的变化。
她或许说得不对，做得不对，但是心的出发点，是对的。
真诚是必杀技。
她们一定能感觉到。
解决了心中的两件大事，穆萱的心宽了许多。
但是，还有一个人，她最应该跟她好好谈谈，却一直鼓不起勇气。
穆萱对李芙晓的感情很复杂。
又敬又怕，又怨又爱。
人就是这么奇怪，面对外人，有些话还好开口一些，面对最亲的人，往往相顾无言。
说不出的口，那便不说。
可以不说，但是得有行动。
巫杞县的妇女们热衷赚外快，那时流行制作一种手工艺品。
有统一的收货商，他提供布匹、珠子、亮片、丝线等材料，按照画好的图样，将珠子和亮片缝在布匹上面。
李芙晓领了很多回来，但是她又没有时间，经常打夜工。
穆萱便把这活计揽了下来。
那个暑假，她忙完自己应该做的事，便天天在家里做针线活。
她年轻眼睛明亮，手也灵巧，干得又快又好。
李芙晓看她这般积极，以为她是缺钱，通过劳动自己赚钱也不错，便拿了更多的材料回来。
母女俩兴致勃勃。
一来二去，倒是多了很多相处的机会。
穆萱本想问问李芙晓李家的事情，她不愿意母亲一个人承受。
但是每当她有聊这些的苗头，李芙晓总是飞快地抹了过去。
她不愿意同穆萱谈这些事情。
李芙晓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背负了很多，承受了很多，她习以为常的事情，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再去背负。
她宁愿穆萱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一辈子快快乐乐，永远天真。
最好通过高考逆天改命，她要求不多，只要她能留在大城市里，找个不错的男朋友，两个人相依相守走过一生，就很好！
她不愿提及的过去，却还是被穆萱发现了。
穆萱临行前，李芙晓打算回一趟娘家。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之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穆萱并不想去，但是她又想知道母亲的秘密，还是跟着去了。
她现在有心眼了，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们。
若是赶她出去玩，她就偷听。
李芙晓忸怩的开口，原来是为了借钱。
大学学费不是一学期一学期地缴，是按学年缴费，她备的钱不够。
唐清微嘴唇微动，好半晌才发出声：“晓军一直没找到事情做，念波要生了，这笔开销肯定得我和你爸出……”
“这个我知道，但是学费要的比较急，念波还有几个月才会生，我后面存了钱马上还给你们。”
李德昀道：“女孩子家，没得必要读那么多书，说了你又不听，读了几个高中，不知道多花了好多冤枉钱。我还以为你一直钱多得没地方花了，结果没得钱哦？”
“她年纪小，不读书做什么？像我一样吗？初中读完就出来帮你们做事挣钱，供晓伟和晓军，结果呢？你供的两个好儿子，是不是读书的料嘛？”
唐清微道：“读书的事上面，是我们对不起你……”
“哪里对不起了？我们供她吃供她穿，已经比很多家里都好了，是她不满足，心比天高。”
李德昀怒气冲冲的还想说，被唐清微拦住了。
李芙晓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嫁的人，眼界低得我都不想跟他说话。要是你以前留在锦城，我会不会如此挖空心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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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渴望》和《鹤啸九天》
穆萱收拾行囊离开家，前往雾都开始新的生活。
是公元两千年。
穆萱走之前，跟李芙晓说了一句话：“妈妈，其实这些你应该都让我知道的。”
她不想怨怼李芙晓，但是心里做不到。
更多的，还是心疼。
原来李芙晓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或许是家里营造的氛围太好，所以穆萱从来不觉得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在她眼中，他们似乎对唯一的女儿还更好一些。
比如，他们在农村，种了很多瓜果蔬菜，送过来都是成筐成筐的。
穆萱也是现在才知道，母亲后面都会补上“过节礼”。
但是李芙晓从来不在穆萱说长辈的任何不好，以至于穆萱现如今发现这些，理想与现实的剥离，让她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只是幸好是从小生长在爱里的孩子，纵使难以接受，却能够自我调节。
穆萱，从来都不是一个钻牛角尖、软弱的人。
但是她也还没强大到立马看清事实，与母亲握手言和。
李芙晓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穆萱的改变，彭会计也跟她提过几次，但是作为母亲的强势和那时家里的窘困，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来了解女儿的心理感受。
这一拖，就拖到了那天。
李芙晓知道自己回娘家借钱会面对怎样的困境，但是她走投无路了。
身边倒是有不少有能力借出钱的人，但是并不是她能借的人。
穆家的人甭提了，唯一能借给她钱的恐怕只有穆光凤能拿出一些，但是穆萱打暑期工的事断了这种可能性。
彭会计对他们家帮扶太多，李芙晓开不了这个口。
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只有她的娘家。
李家在巫杞县城近郊前进村，有数亩农田，屋后面还有一座低缓的小山，种满了果树。
李芙晓出嫁之前，帮家里干活、赚钱，她很清楚家里每年的大概收益，所以知道家里不说多的，学费肯定能借给她周转。
只是穆光明下岗过后，这些年她或多或少的找家里借了不少，虽然每次都还了，但是借的多了，难免让人看不起，即便那是自己的家里人。
前些年，穆光明没有下岗，结婚后还把她安排进了关联的厂子。
那时候条件好，富在深山有远亲。即便两家离得远，李家若是丰收了什么瓜果蔬菜，定是会托人送很多过去。
后来下岗搬到县城里来，两家离得近了，反倒不似先前那般亲近。
李德昀和唐清微背地里也会唉声叹气，面上倒是瞧不出有什么变化。
但是李晓伟和李晓军从前都是姐夫长姐夫短，如今都变成穆光明又在干啥？
巨大的落差是个人都会有感觉，所以穆光明甚少去李家。
他是穆家的幺子，是穆绍祥的老来子，不说享受了多少富贵，偏爱还是有一些。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起码老父亲对他不似对前面几个孩子那么严厉，但是也正是如此，造就了他优柔寡断、好高骛远，一旦遇到挫折又经不起事。
像穆萱读大学这么大的事情，他从不曾过问。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当个甩手掌柜，将一切都交给李芙晓来处理。
他已经忘了，他是个丈夫，还是个父亲，需要撑起这个家。
亦或者，他从来没有这个觉悟。
李芙晓对他已经攒够了失望，也从不指望他。
果真应了那句话，结婚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还是狗。
虽然李芙晓足够失望，却不会离婚。
穆光明纵有千般不好，抵不住他专一和听话。
无论他对大家庭有怎样的眷念和深情，在面对李芙晓和穆萱的事情时，他虽然沉默，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们身后。
李芙晓强势惯了，她需要这样一个人马首是瞻地跟随她。
这一点，生她的和她生的都做不到，只有穆光明能做到。
外界的困境越大，她和穆光明的婚姻越牢固。
只是，她身上背负的压力也越大。
她那个年代的女性，时代的局限性，受《渴望》《外来妹》等电视剧熏陶，把自己也当成了故事的女主角，面对生活的不公和压迫，坚韧顽强。
在穆萱看来，觉得那些人虽然坚韧向前，却属于没苦硬吃，或者是有苦往透了吃，隐忍不发活脱脱像个圣母。
穆萱对此十分不屑。
她更喜欢看巫杞县地方电视台放的碟片。
最爱看新加坡或者香港那边的武侠电视剧，《鹤啸九天》《武林幸运星》《莲花争霸》等等，这些主角也会遇到各种不公和压迫，但是依然能快意恩仇，笑傲九天。
于是那天，当李芙晓忍不住，将心中的所有不满都摊开来讲时，李德昀的面子挂不住了。
他朝李芙晓挥起了手。
只是那一巴掌却没有落下来，穆萱像她看过的电视剧里的主角一般，带着光环冲进去挡在了李芙晓的身前，拦住了李德昀扬起的巴掌。
穆萱说：“你别打我妈，我们也不找你们借钱了。”
穆萱拉着李芙晓离开了李家，像最英勇的侠女。
李芙晓对此十分惊讶，有种小时候的穆萱回来了的感触。
只是，生活不是爽剧。
高昂的学费还需要支付，今天爽了，明天依旧要回娘家继续装孙子。
不过，穆萱此刻能够站出来维护她，她心里充满了欣慰和喜悦，足够了。
但是，穆萱说：“妈，你别去找外公外婆借钱了，学费的事我自己解决。”
李芙晓更惊讶了，她本以为穆萱只是一时意气，但是少女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坚定。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你能有什么办法？”
穆萱没有卖关子，她觉得卖关子都是孩子的把戏，掩饰自己不确定的内心。
她成年了，要让李芙晓看到自己的稳妥。
“我查过了，学校可以申请助学金，到时候开学了，我提前一天去看看情况。你就放心吧！”
穆萱胸有成竹的样子感染了李芙晓。
她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申请助学金也是有条件的，但是在这一刻，她切切实实的从自己的女儿身上，寻求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的依赖感。
穆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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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咸猪手
穆萱出门前，彭会计往她随身的包里放了一个信封。
穆萱的信封里装的是钱，彭会计的信封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但是穆萱直觉是钱，她想还给彭会计。
彭会计说：“上次你送我一个小惊喜，这次我也送你一个小惊喜。”
她总是把她的善意用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方式表达出来，还让人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穆萱甜甜道了一声“谢谢”。
李芙晓和穆光明送她去车站，从巫杞县去雾都，只有大巴车，要坐十几个小时。
他们买的票是最早的，八点准时出发。
“穆萱，快点儿，彭会计，我们先走了啊！”李芙晓催促着。
“好的，一路顺风。”
其实时间尚早，但是李芙晓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宁愿人等车，切莫车等人。”
穆萱和穆光明都没有反对意见。
离开的时候，穆萱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她有眷念，但是没有不舍。
“穆萱，看什么呢？快点儿。”李芙晓又在催促了。
离开的人是穆萱，但是她作为送行的，比穆萱还要积极。
想到李芙晓在李家的争吵，穆萱心想：妈妈也不想待在巫杞县吧？
“你到了学校就记得马上去问学费的事，申请不到也没关系，给领导说说好话，通融通融，我会筹钱的，晚点儿时间交也行。”
“妈，这些你都说了好多遍了，我知道了。”
“你别不爱听，以后你就是想听也听不到几次了。”
李芙晓的声音变得哽咽。
上大学是好事，穆萱和穆光明对于离开没有多难受，但是看到一贯强悍的她哭泣的样子，难受起来了。
穆萱说：“好，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顶嘴行了吧？”
穆光明也说：“穆萱走了，不还有我嘛，你跟我说，我不顶嘴。”
李芙晓瞪了他一眼。
不过难过的氛围就此打破。
“行李箱在车下面，到时候你别忘了拿。身上这个包要放好，自己警醒点儿。”
穆萱点点头，唠叨是变老的征兆。
李芙晓真的开始老了。
“车票拿我看看，三十多号了，这得在后半段了吧？穆光明你去买几个橘子，如果晕车了就闻闻橘子皮，要好受些。”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光明走开之后，李芙晓又说：“算了，我还是去给你买两颗晕车药。”
穆萱一把拉住她：“妈，晕车的是你，我又不晕车。橘子皮就可以了。”
“长途不比我们平时坐面包车，那个窗户打不开，里面啥味儿都有……”
李芙晓说着说着噤声了，她习惯性不说那些不好的事，万一说多了还会让穆萱产生抵触情绪。
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
穆光明很快买了橘子回来，买了四个，怕穆萱懒得拿，路上够了。
“快到发车时间了，你快上去吧，还要找座位呢！”
“那我走了，你们别吵架。”
“不会，瞎操心！到了给家里打电话，注意点儿时间，别打扰到彭会计了。”
“我知道。”
穆萱一步一回头，回复李芙晓的每个问题。
“没上车的赶紧上车，要发车了。”
直到司机催促了，穆萱才赶紧上了车。
“给我看看你的票。”有个中年男人手背碰了碰穆萱的胳膊。
穆萱将票递了过去。
“坐这里吧！”男人指了一下第二排一个单人位置。
这个位置靠过道，靠窗户的那边一二排是连起来的，给司机睡觉休息的位置，有点儿像卧铺。
穆萱便在这里坐下来了。
她虽然不晕车，但是长途大巴上坐久了，总是觉得有很多难闻的味道，坐前面要稍微好一些。
很快车子出发，终于，要跟巫杞县说再见了。
大巴车的车窗是封闭式的打不开，穆萱上车之后，透过车窗听不清李芙晓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她的眼睛红了。
车子很快驶离，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穆萱闭上眼睛，她哭不出来，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覆盖了对父母的不舍和留念。
但是，心里似乎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不一会儿，穆萱感觉旁边有动静。
是刚上车时的中年男人，现在爬到里面的位置上休息。
估计是觉得打搅了前排和穆萱，还嘟囔了一句：“昨天才从雾都跑回来，都没睡个整觉，又要跑过去，困死老子了。”
穆萱不再理会，将随身的包隔在两个座位之间，重新闭目养神。
车子晃晃摇摇的，像是一首移动的催眠曲。
穆萱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瞌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膝盖往上有一点点痒酥酥的，便晃动了一下膝盖。
过了一会儿，痒酥酥的感觉又出现了，穆萱伸手去挠，碰到了一个物体。
她一下子惊醒，那是肌肤的触感。
短暂的接触过后，那只手缩回去了，所以穆萱也不知道那手究竟是故意出现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这个年纪的女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女生们经常会三五成群，两两成对地聊一些男女之间的敏感问题。
穆萱听说过，比如说洞子停电的时候，经常有混混躲在附近，看到有女生进了洞子，就悄悄尾随。
没传出发生什么特别严重的事端，但是猥亵是经常有的。
穆萱就遭遇过一次。
有次洞子里面停电了，黑压压的，但是穆萱必须去老城区，所以大着胆子进去了。
结果就有男的跟上来了，从后面抱住她，摸她的胸。
穆萱吓得疯狂的往前跑，那个男的并没有追上来，所以穆萱逃过了一劫。
跑出洞子过后，她还特意躲在隐蔽处等了半天，但是没有看到男的出来。
女生们会经常交流这些小情报，但是都会以听说开头。
穆萱再也睡不着了，但是继续闭着眼睛，左眼稍稍眯开了一条缝。
这种长途客运一般都会有两个司机，以防疲劳驾驶。
现在车子里安安静静的，大部分人都在打瞌睡。
穆萱心里十分忐忑，要是真的发生不好的情况，她要怎么面对？
又过了一会儿，那只罪恶的手又伸了出来，伸向穆萱的大腿。
穆萱从眯着的眼缝看清了整个过程，这一次，她确信，她遭遇了“咸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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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斗智斗勇的偷窥狂
穆萱的前座也是个女人，穿着很时髦，红色的大喇叭裤，头发还烫得卷卷的，这副装扮直接就让穆萱归类为“不好惹”。
穆萱的左边，隔着过道，是两个老年人，正在打瞌睡，时不时咳嗽两声，喉咙中像是卡了一口浓痰，上不来也下不去，在嗓子眼儿博弈。他们孱弱的身体让穆萱都担忧他们是否能承受这颠簸。
这些人都做不上指望，穆萱只能靠自己。
为了不暴露她已经清醒的事实，她不敢做出大的反应。
幸好，那只“咸猪手”也不敢大张旗鼓，只是断断续续地用手背摩挲着穆萱大腿外侧。
穆萱时不时用“咳嗽”“打喷嚏”等方式错开男人的手。
说实话，穆萱不理解。
摸两下有什么意思？除了让她觉得恶心之外，并不会造成其它影响。
很快，穆萱就知道对她会造成什么影响了。
那只手试探性地突然搭在了穆萱的大腿上。
这个举动吓了穆萱一跳，再装睡也不合适了。
她本能地将男人的手推开，眼睛怒视着男人。
那个男人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嚷嚷的，刚刚的动作就像是睡着了之后的无意之举。
装得还挺像。
穆萱在心里不屑地啐了一口。
她确定那个男人绝对没有睡着，他不间断地用试探的方式越来越大胆，如果穆萱再怯懦一点儿，不敢推开他的手，他将更加大胆，长驱直入。
从目前的状态看来，那个男人也只敢小打小闹，不然也不会用假寐的方式避开穆萱的直视。
意识到这一点，穆萱翘起二郎腿，并且朝着过道的方向，男人若是再越界，更加坐实她的揣测。
到雾都还有很久，她得为自己后半段路考虑。
穆萱回头看了看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是个年轻男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或许感受到了穆萱的目光，年轻男人抬起头，两个人猝不及防的视线交汇。
穆萱一愣，立马回过头。
只是，转回来之后，她就懊悔了，刚刚心虚的动作仿佛自己是个偷窥狂。
于是她又回头看，又跟男人视线撞个正着。
两个人疑惑地对视了几秒之后，她赧然地回过了头。
穆萱可没有眼睛会说话的本领，无法给男人传达她现在面临的困境。
一而再地回头看别人，不是变态就是有觊觎之心。
穆萱心一颓。
很快，到了中途休息的加油站。
穆萱下车去找刚刚那个男人，想要跟他商量把位置换回来，但是到处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男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就在穆萱快要认命，打算思考后半段路程怎么跟那个流氓司机斗智斗勇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年轻男人，正从卫生间走出来。
男人也看到她了。
穆萱走了过去：“那个……”
真要开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些词穷，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描述司机的所作所为。
男人看出她的犹豫：“你有什么事吗？”
穆萱从包里掏出票，吞吞吐吐地说：“你的位置是我的……”
男人不解，虽然位置是穆萱的，但是穆萱坐在前面，并没有任何不妥。
“那你的意思是？”
一想到若是忸怩，错失机会，后半段路还要面临那个流氓司机的骚扰，穆萱抬起头，迎向男人探究的目光：“要不我们把位置换回来吧！”
男人仍旧疑惑，不过没有为难穆萱，爽快地同意了。
分开之际，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车上一直往后看，就是为了这个？”
“啊？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男人自嘲地笑了一下。
两人不再说话，等到发车时，穆萱如愿坐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再也没有骚扰了，穆萱很安心，只是发生了这种事，她再也睡不着了。
没过多久，换了位置的年轻男人突然往后朝她看。
穆萱对视上他的眼神，她还没读懂男人眼里的情绪，男人便转过头了，后面的路程，再没有往后看。
流氓司机总不可能男女通吃？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单纯地喜欢摸大腿，无论男女？
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会比她安全，穆萱也就不以为意了。
到了下午四点多，看着外面逐渐增多的高楼大厦，雾都总算到了。
巫杞县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也没有那么多目不暇接的灯光，穆萱虽然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但是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直望着窗外。
即便知道那是她未来四年要生活的地方，仍旧看不够。
有那么一刻，她有点理解李芙晓的苦心。
雾都跟巫杞县，很不一样。
只一眼，穆萱就爱上了。
车子驶进车站，还没有停下来，车上的人已经开始兴奋，收拾着东西，预备下车了。
这时，车头发出一声怒吼：“你要干什么？”
车内一下子变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车头处。
雾都的人都喜欢看热闹，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
穆萱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了过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一看，她就愣了。
跟她换座位的年轻男人揪着流氓司机的衣领，刚刚那声怒吼就是流氓司机发出来的。
“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年轻男人的话像是绕口令，车内的人窃窃私语，不明所以。
只有穆萱了然，他在说什么。
只是，流氓司机当真那么饥渴？也去骚扰那个年轻男人了？
穆萱心里五味杂陈，既觉得对不起那个年轻男人，又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快点儿放开我，别没事找事。”流氓司机还在狡辩。
年轻男人却丝毫不惧，抓着他的衣领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他个头高，手上暴起的青筋也能看出他特别有劲儿，流氓司机根本挣脱不开束缚。
“听不懂？那我们就到派出所慢慢说，你刚刚摸我大腿，我身上应该还有你的指纹。”
这话一出，车内的氛围瞬间高涨，这是什么情况？
也太劲爆了。
下车之后，他们这一车的人竟然都没离开，全都跟着去凑热闹，很快一传十，十传百，车站其他人也都吸引了过来。
穆萱却想离开，要是被人发现那是她先前的位置，警察叔叔是不是还会来找她例行询问？
那她被猥亵的事不就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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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我不爽，你是不是也不爽
事情最终没有被闹大，终结于长途客运站的警卫室里。
领导作出保证，会对流氓司机做出惩罚，此事就此了结。
穆萱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憋了一口气。
她虽然怯懦不敢站出来，但是依然希望流氓司机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像是那句老话，弱小的人寄希望于老天爷，但求恶人自有天收。
“那个……”穆萱在车站门口一直在等那个年轻男人。
看到穆萱，年轻男人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匀称而明亮。
“你怎么老是那个那个的？我叫张磊，不叫那个。”
穆萱讪讪：“反正……总之……那个……”
她当真难以启齿。
张磊见状，突然神秘地说：“客运站关起门来做事，我不爽，你是不是也不爽？”
穆萱抓不准他的脑回路，一脸懵地望着他。
张磊说：“他说惩罚，也不知道会不会惩罚。要是那个流氓司机不引以为戒，继续为非作歹，还不知有多少……像我这样的花季男子会受欺负。”
花季男子？
穆萱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她笑了，张磊也笑了。
穆萱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张磊长得人高马大，文质彬彬的，倒也当得起花样男子几个字。
更没想到，他那么细心。
穆萱换座位的事，他肯定知道了原因，却什么都没提。
张磊看她身边一个大行李箱，问道：“你是大学生？”
穆萱点点头。
“哪个学校的？”
“雾都师范学院。”
张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巧？我住那附近，送你过去吧！”
路上，穆萱便知道了，张磊比她稍微年长几岁，但是已经没有读书了，在雾都师范学院附近的网吧当网管。
他不是巫杞县人，是雾都本地人，去巫杞县是去见个朋友。
穆萱有些感慨，庆幸这种巧合。
今天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不知道自己独自面对这种状况，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她目前还没有胆量像张磊一样站出来据理力争，她害怕面对别人的猜忌和探究的眼神。
雾都的公交车跟巫杞县不一样，巫杞县没有这种像长途客运车一样大小的公交车，只有长安面包车作为普通的交通工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和张磊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位置。
两个人只好站着，穆萱从来没有在车上站着，摇摇晃晃的好多次都站不稳。
张磊除了要帮她扶着行李箱，还得搀着她避免摔倒。
革命友谊经过碰撞，一来二去，两个人便不像先前那般生分了。
“你先前说你不爽，那你想怎么办？”穆萱问。
“那你是不是也不爽？”张磊反问。
穆萱沉思了片刻，这次没有再逃避，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爽。”
张磊下巴微微扬起，笑着说：“那就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我们能做什么啊？”穆萱不解。
“我们能做的有很多，就看我们做不做。”
穆萱垂目，终于说出了那句：“对不起，在车站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帮你一起指证那个坏人。”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已经做得很棒了，遇到危险能够想办法，临危不乱，是值得自豪的事。”
张磊的语气很诚恳。
很快，公交车便到了雾都师范学院，张磊指着旁边一条小巷子：“我住在那里边儿，剑速网吧。”
“减速网吧？”
穆萱在心里吐槽，怎么起这么个名儿？
网吧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网速要快，叫个减速，也不怕客人都不去了。
“好，我写好了之后就去找你。不过现在刚开学，我要忙的事有点儿多，只能尽量快点儿。”
“不急，你先紧着你的事儿，我也还要做些准备。”
张磊看了看她的大行李箱：“你确定自己可以，不需要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今天已经非常麻烦你了，我能行，反正拖着就行。”
“你有没有笔？”张磊问。
穆萱点头，从包里拿出笔，还顺手拿出了一个随身的小笔记本，同时递给了张磊。
“这是我的QQ号，你可以加我。”
穆萱觉得张磊此举纯属多余。
刚开学，她一点儿门道都没有，什么都不懂，肯定要尽快熟悉校内环境。而且学费的事情也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决，她哪儿有时间去上网。
她收好笔和本子，再次重申：“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写，只能保证尽快。”
看她如此认真，张磊再次解释：“真的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再写就行了。”
穆萱点头：“那行……那我进去了，再见。”
“再见！”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看着女孩拖着大行李箱离去的背影，张磊挺想帮她的，但是最终没有上前。
进了校门，很宽的柏油马路，两旁的道上种着黄果兰树，发出阵阵清香。
到处都是像穆萱一样的少男少女，充满着青春的气息，跟高中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是自由的味道。
穆萱办好入学报道，找到了自己的寝室，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拿出笔和纸，将今天发生的事记录了下来，按照她和张磊约定的，并没有提自己被猥亵的事，只写了张磊。
重点记录流氓司机的态度，以及客运站领导的不作为和敷衍。
目前，她还不知道张磊要如何做，但是冲着他敢于斗争的勇敢和坦荡，穆萱相信他。
第二天一早，穆萱就去了系上领导的办公室。
她给老师说明了情况，但是被拒绝了。
申请助学金是有条件的，穆萱的条件达不到。
对于这个结果，穆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离开办公室，走到了外面的阳台，坐在栏杆上思索应对的办法。
穆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不上学了，既然已经离开了巫杞县，在雾都找个工作也可以。
“哎，同学——你坐在那里做什么？快点儿下来。”一个中年妇女朝着穆萱招手。
栏杆不能坐吗？
不过穆萱还是听话地下来。
女人走到她身边，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穆萱看着她胸前别着的党徽，猜测她应该是学校的老师，便将自己的困难告诉了她。
中年妇女听完，语重心长地说：“有困难了解决就是，千万不能做傻事，知道吗？”
穆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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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不完美
中年妇女是系上的大队辅导员冉墨玉，她帮穆萱解决了学费缓交的问题。
穆萱办完相关事宜，想要去给她说声谢谢。
“青春期的孩子思考问题容易钻牛角尖，在拒绝他们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刚刚我去卫生间的时候注意到她坐在栏杆上，这可是五楼啊，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了怎么办？”
她说的很委婉，但是这次穆萱听出来弦外之音了。
一直以来，李芙晓对她的保护太好，以至于她缺乏人情世故方面的考量。
但是人情世故，是门必修课。
穆萱想了一下，走进办公室，朝冉墨玉鞠了个躬：“冉老师，谢谢你帮助我。刚刚坐栏杆上是我没注意安全的问题，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直接而坦荡。
穆萱相信，语言是最好的沟通桥梁，别人一定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学费的问题解决之后，穆萱便根据张磊的指引去了那条小巷，很快便找到了剑速网吧。
看清了是哪两个字，穆萱还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好。
下午时分，加上刚开学，还没正式开课，网吧里面很多人。
穆萱没有在前台看到张磊，便往网吧里面走。
看到穆萱，张磊笑着指了一下电脑：“很快就弄好了，你等我一下。”
穆萱点点头，不过没有离开，在一旁看张磊解决电脑的问题。
她接触电脑的时间不长，很佩服那些精通电脑的人。
张磊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并且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一次都没有低头。
穆萱觉得这一刻，很有魅力。
难怪别人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张磊处理完，看穆萱走神，走过来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穆萱回过神，稍显尴尬地将一张纸递给他：“写好了，你看看能不能用，不行我再改。”
这下轮到张磊惊讶了。
“这么快？”
“昨天我是担心没有时间写，但是时间就像海绵嘛，挤挤总会有的。”
这是穆萱的习惯，她不会说大话，也不会提前给人希望。
张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认真看穆萱写的。
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穆萱问：“不行吗？”
她对自己的文笔很有信心，也可能是因为知道张磊只是高中毕业，所以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你写的太像作文了，心得感受太多。你要把它当做是写一篇新闻稿，就像是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改了。”
“有笔吗？”穆萱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磊带她到前台：“你在这里改。”
正好有人呼叫网管，张磊略带抱歉地歪了一下脑袋，便去忙了。
穆萱扫了一眼前台的电脑，她有些意外，上面居然不是游戏界面，而是一堆她看不懂的数据乱码，当然，也只是对于她来说，是乱码。
她移动了一下凳子，尽量靠边坐着，保证自己不碰到键盘和鼠标。
昨天，她理解错了张磊的意思，今天经他一说，就明白他的要求。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张磊要新闻稿是做什么。
“改好了吗？”
张磊忙完回来，看穆萱盯着电脑屏幕在发呆。
穆萱将改完的稿子递给他：“你看看现在行不行。”
“嗯，这样就可以了。”
“你要这个是干嘛？”
张磊挑了挑眉，慎重地将稿子放进了上衣口袋：“保密，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就当做没发生那事。”
在客运站以及车上，穆萱的所作所为都表明了她心里的恐惧和排斥，张磊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本来女孩子遇到这种事就容易产生心理阴影，没必要再让她掺和进来。
穆萱很想告诉他，她并不是那么胆小怕事的人，但是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不那么光彩，便没有再说话。
在她心里，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她能够保护自己，已经非常棒了。
只是，心底也有另外一种声音，惩奸除恶。
她还不够强大，但是无需内耗。
人要勇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
穆萱在宿舍楼下，居然碰到了一个老熟人。
“你去哪儿了？”姚嘉树问。
“出去逛了逛，你怎么在这里？”
高考结束之后，穆萱感谢了姚老师，但是却刻意疏远了姚嘉树。
其实，无事献殷勤，她明白姚嘉树为她做那么多，绝对不仅仅出于同学之谊。
但是，她没办法接受他。
与那个奇葩的家规无关，在于她自己。
高一的时候，穆萱和姚嘉树成为了同班同学。
他们两个像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这边穆萱的作文刚在语文课上被当做范文念，那边姚嘉树的数学题已经做出了三种解法。
他们无法忽视对方，因为他们永远是老师嘴边挂着的例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你真的很没良心，我那么帮你，你居然考上了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问了多少人，才打听到你所在的系，才找到你的宿舍？”
姚嘉树的口吻有点委屈，也有点暧昧。
“我已经感谢姚老师了。”穆萱小声地回答。
她说完便低下头，不敢去看姚嘉树明亮又哀伤的眼眸。
姚嘉树的心意，她明白，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高一下半学期，姚嘉树突然问她要不要一起转班。
穆萱也想转班，但是不是人人都能转班。
她有资格，却差点儿运气，没有一个当老师的父亲。
有一天，她抱着作业本去教师办公室，意外偷听到了一段谈话。
学校为了避免换班主任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严禁学生换班。但是为了稳住尖子生，便给了一个名额。
穆萱和姚嘉树，幸运的那个是姚嘉树。
因为他有个当老师的父亲。
穆萱连为自己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姚嘉树一直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愿意辅导穆萱，他还以为是父亲善心，又或者是作为过来人，读懂了他的少年心事。
唯独，他没想过，有可能是愧疚。
“那我呢？”姚嘉树问。
穆萱头垂的更低了。
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此刻心虚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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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穆萱有时候想，穆绍祥说的可能是真的，姚家和穆家可能真的是孽缘。
大学的课程不重，她的时间空了很多出来，但是为了躲姚嘉树，她给自己找了兼职，占用了所有的碎片时间。
姚嘉树在雾都工商大学，与她的学校就隔了一条小巷子，就是剑速网吧所在的那条小巷子。
那条小巷子集吃喝玩乐的各类店铺为一体，被两所学校的同学们亲切地称为“堕落街”。
两个学校挨得这么近，是她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若是早知如此，她肯定不会报考这里。
高中的时候，姚嘉树为了不耽误她的学习，还知道收敛。
现在，犹如脱缰野马，在雾都师范学院的时间远比自己在本校的时间还要多。
如果他摆明了跟她告白，穆萱还能直接拒绝他，断了他的心思。
但是姚嘉树轴得很，他偏偏就什么都不说，只是来陪她上课，陪她吃饭。有好事的同学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一句老同学又暧昧又能封口。
穆萱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去拒绝他。
万一人家没有那个意思，显得她好像别有用心、觊觎他一样。
所以两个人，一直耗着。
一个不告白，一个拼命躲。
姚嘉树很憋屈。
他想不通，穆萱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他想不到，穆萱不喜欢他的理由。
他甚至，找人专门打听过，穆萱有没有喜欢的人，但是穆萱身边除了他，男苍蝇都见不到几只。
最重要的是，无论穆萱怎么躲闪，她看他的眼神，他能够读到里面的情愫。
姚嘉树没有表错情，穆萱确实喜欢他。
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萌芽了。
数学好的男生，总是容易吸引女生的注意力。
穆萱也不例外。
然而，分班的事像一把利刃一样插在她的心里。
如果她没有因为分班受影响，第一次高考也如愿考入了大学，或许她的不甘会少很多。
但是，没有如果。
在穆萱和姚嘉树的你躲我追当中，寒假很快到来。
这一年，穆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巫杞县开了一个水泥厂，厂长是穆光明老家认识的人，于是，他和李芙晓双双顺利进入水泥厂就职。
他重新成为工人，李芙晓则去了伙食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稳定的工作，让他们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穆萱回家当天，李芙晓就已经买好了虎皮蛋糕卷。
时隔多年的味道，一如既往的美味。
这次回来，穆萱从李芙晓身上读到了一种眷念。
水泥厂离他们家有一段距离，本来午餐过后李芙晓有休息时间，通常她会在厂里休息。
但是穆萱回来过后，她每天都会回家，即使是跟穆萱坐一会儿也心安。
母女俩靠坐在凉椅上，时不时说上几句闲话，李芙晓问问穆萱在学校的情况，穆萱尽量挑好的回答。
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
李芙晓在伙食团要准备三顿饭，早上工人开工早，她起得只会更早，中午忙完之后能够休息一会儿，用这段时间补觉。因为晚餐不会重新做新的菜，通常都是吃中午剩下的。
穆萱回来过后，她的休息时间压缩了很多，跟穆萱说话的时候，经常说着说着就靠在穆萱肩上，打起了瞌睡。
前一两天，穆萱还会叫醒她，让她去床上躺着睡，李芙晓会嘴硬说自己没有睡着，继续跟她说两句话，说着说着鼾声渐起。
次数多了之后，穆萱就不叫她了。
李芙晓打瞌睡的时候，穆萱就坐在她身边看书。
现在，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看闲书。
但是人就是那么奇怪，以前她看小说要费尽心思地躲着看，现在能放心大胆看了吧，偏偏就不想看了。
穆萱现在手中经常翻阅的，是《平凡的世界》，是《呼啸山庄》。
这样的午后是静谧而美好的。
李芙晓细微的鼾声不会吵到她，她翻书的沙沙声也像是催眠的音符。
只是，这种平静并没有维持几天。
穆绍祥和刘以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大人们经过商量，决定寒假交给穆萱来照顾。
于是，穆萱开始了早八晚六的生活，每天一大早去祖父家，晚上吃完晚饭再回家。
祖父家，其实事情不多，说是照顾，更像是陪伴。
穆萱只需要在他们做饭的时候搭把手，其余时间，都是无聊而冗长的。
对于大人们的安排，穆萱家并没有反对意见。
前些年，穆绍祥和刘以英身体好，生活能够自理，不需要人照顾，会在穆光耀、穆光益和穆光凤家轮流住上一阵。
穆光明家没有房子，所以也没人提议让他尽此项义务。
只是，家族大了，各种声音难免就多。
穆光明家不出钱不出力，妯娌间难免生嫌隙。
所以，才有了让穆萱寒暑假去尽孝的安排。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绍祥近十个孙辈，就穆萱这个最小的需要去照顾。
穆萱知道家里的特殊情况，所以这个安排，她是欣然接受的。
被安排的人乐意，安排的人却不乐意了。
二伯母许碧秀总是换着法儿的阴阳怪气。
她说的那些话穆萱并不放在心里，但是穆绍祥和刘以英听到，每每都会气得要命。
穆萱这才知道，她是杀鸡儆猴里面的那只鸡。
她有些唏嘘，在她的印象当中，穆绍祥和刘以英是整个家族的大家长，说话一言九鼎，没有人敢忤逆。
但是现在，却因为年纪大了，就要被迫受媳妇的腌臜气。
穆萱很心疼，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宽慰穆绍祥和刘以英。
明明她才是挨骂的，却要反过来安慰祖父母，穆绍祥和刘以英更心疼了。
穆萱和祖父母之前结下的嫌隙，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渐渐烟消云散了。
偶尔话当年的时候，穆绍祥和刘以英也会懊悔，当年若是不那么“公平”，在小辈遇到难处的时候伸一把手，是不是会是另一种结局？
穆萱想到了李芙晓。
她觉得李芙晓的委屈没有错，但是此时穆绍祥和刘以英的忏悔让她也很心疼。
站在各自的角度，他们都没有错。
那么，错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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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公平
此消彼长，随着祖父母身体越来越孱弱，他们和二伯母的矛盾日渐激化。
年终，在二伯父家团完年，穆家四个子女又集中在一起商讨祖父母的养老问题。
许碧秀说：“父母是大家的父母，我还是那句话，要公平。”
穆光益在桌子底下悄悄拉扯她的衣襟，穆萱坐在矮凳上，瞧得分明。
但是显然，二伯父拿二伯母很没办法。
许碧秀瞪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和穆光益结婚的时候，他就骑了一辆自行车过来。房子是我家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在早几十年，他这种叫上门女婿。”
穆绍祥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虽然老了，但是手劲依然很大，手掌跟实木桌面接触，发出厚实的响声。
然而，威慑力大不如前。
许碧秀不以为然，还要继续说，但是这次穆光益强硬地制止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咳嗽，这是要开始讲话的前奏。
是穆光耀。
“其实没什么好谈的，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一家住一段时间。爸妈身体不好，就不一个月一个月的轮了，四个子女，按照四个季度来分。”
穆萱又看到，李芙晓悄悄戳了一下穆光明的大腿。
穆光明犹豫着开口：“你们都知道，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彭会计帮忙的，怎么也得先知会她一声。但是，若是她不同意，我就在旁边租个房子，接爸妈过去。”
表态很明确，穆萱觉得穆光明处理的不错，但是李芙晓瞥了穆光明一眼。
那一眼饱含的情绪太复杂了，穆萱心里一沉，已经能够预想到回家之后即将有一场大战。
“幺弟这个话，说得像我们逼你一样。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养老的事情，我们有没有推过你？你是爸妈的好幺儿，不可能一辈子只享受好处，不尽责任呀！”许碧秀说。
穆光益拉扯着她，两个人只差动手了，许碧秀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既然已经说开了，大家都别装孙子。我一肚子委屈，凭什么不能说。我现在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凭什么还要受这个窝囊气？爸妈四个后人，大哥继承爸的职位，光凤是女儿，就不说她了。光明结婚的时候，给他置办的家当是最好的，电视机、洗衣机都有。只有穆光益，跟捡来的一样，什么都没有。”
许碧秀歇斯底里地吼叫，撕开了穆家表面上维持多年的和谐。
“你，简直混账！”穆绍祥气得站起来，指着许碧秀的鼻子骂。
穆萱、刘以英和穆光凤去扶着气得颤抖的穆绍祥坐下。
这段时间照顾老人，穆萱知道穆绍祥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她挺担心穆绍祥一口气上不来，就撅了过去。
刘以英拍着穆绍祥的胸，给他顺气：“你莫动怒，自己是个什么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
穆绍祥望着陪伴了大半辈子的爱人，发白的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最终将这口气顺下去了。
刘以英坐下，扫了一眼满堂子孙。
“人都说子女失和，多是老人无德。既然你们这么多怨言，那今天就干脆说清楚，看看我们两个老的到底有多对不起你们。”
“老大当初结婚的时候，正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莫说准备结婚用品了，就是活下去，都很艰难。所以后来你爸退休，就把职位给他了。当时问过你们，老二有职业，比他的更好，同意给你大哥。老幺那时候还小，就没问他的意见，但是这些年，老幺从没提过这事儿。”
“老二结婚的时候，因为在城里上班，亲家公亲家母愿意他住到你们家，所以即使那时候我接连送走了老三、老四和老六，还是尽量凑了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还有一块老式怀表。那块怀表还是你们的爷爷送给你爸的，唯一的一块就给老二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光凤和老幺结婚的时候，家里条件好了许多，所以给他们的筹备相对来说会齐全一些，但是你不能用现在的条件去衡量以前。前些年，你们几个都搬到县城里，老家只有我们和老幺一家。有个三病两痛的，全是他们两口子照料，有跟你们几个哥哥姐姐叫过苦吗？这几年他们日子艰难些，我们不给他们增添额外的麻烦，就当做帮扶了。这样你们就受不了了？怪我们两个老的不公平？”
说到最后，刘以英变得越来越激动，止不住的颤抖。
“老大结婚之后有了娃儿，那时我和老穆都有工作，自己家里也是一堆孩子一堆事，所以没有帮过他们带孩子，为了对你们公平，所以后来每个孙辈，我都没有带过。在这一点上，我现在回想起来，很后悔。为了所谓的公平，不该在你们有难处的时候不帮忙，伤了你们的心。”
“所以我和你爸这些年一直跟你们分开住，后来年纪大了，实在是力不从心了，才让你们稍微照看一下，就算住在你们家，吃饭都是单开灶，尽量不拖累你们。作为父母，我自问对得起你们了。现在你爸九十多的人了，我也快到九十了，还能活几年？就这么容不下我们吗？”
那天晚上，刘以英说了很多话。
或许她也没想到，满堂子孙，却在年尾团圆的日子里，争论养老问题。
祖父母以前是那样风光无限的人，在外人眼中都倍受尊崇的人，晚年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穆萱觉得很悲伤。
最终，穆光凤站了出来，她说将祖父祖母接到她家，不轮换了，就住在她那里。
都说养儿防老，穆萱回忆了一下，每当面对祖父祖母的事情，姑妈从来没有躲边边，儿子出多少，她从未少过，只会更多。
穆萱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都认为祖父祖母偏心姑妈，但是即便是二伯母那样不依不饶的人，也不会数落姑妈的错处。
穆光凤做的，胜过大多数儿子。
晚上，回家的路上，穆光明走在前面，穆萱和李芙晓并排跟在后面。
李芙晓突然问：“今天晚上听你奶奶说那么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小气，一直对你爷爷奶奶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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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爸爸妈妈掉河里，你先救谁
穆萱头大。
原本她还在想今晚回家之后，如果李芙晓和穆光明吵起来，自己要怎么调节。
结果，火势居然先从她这里烧起来了。
李芙晓什么时候学会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在问你话呢，说啊！”李芙晓催促道。
这是在问话吗？
这是在催命啊！
以穆萱对家里这尊大佛的了解，这个问题直接影响她今晚是否能够好眠。
这时，穆光明回过头来，父女俩对视了一眼。
穆萱居然从其中看到了一丝庆幸，还有一丝同情。
想来穆光明也发现自己逃过一劫了，李芙晓追问穆萱，比来找他麻烦要好。
这些年，为了家里的人和事，他们吵了太多次。
穆光明今晚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场大战，无非就是被李芙晓狗血淋头地骂一顿，两个人再冷战个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料他准备好了，李芙晓却没有对他开火。
终究还是穆萱承受了一切。
“爷爷奶奶的痛苦不是我们造成的，有二伯母那样的儿媳妇，迟早都会闹起来。我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行了。而且，爸爸今天说的话我觉得特别棒，特别有担当。”
穆光明回过头来，父女俩默契地眨了眨眼。
“你觉得你爸做得对，那还是在怪我对你爷爷奶奶有意见，不同意他们来我们家住？”
看来李芙晓是真的很想知道穆萱心里的想法，穆萱搪塞不过去了。
“我们的房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是彭阿姨好心收留，本来就应该问问她的意见。爸爸的处理完全没问题。你肯定也考虑这些了，所以才担心爸爸一时冲动，禁不住二伯母激他就直接同意了。大家都没错，为什么非要说我怪你对他们有意见？”
李芙晓深深地看了穆萱一眼。
彭会计说得对，穆萱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以前把穆萱完全当成孩子对待，家长里短的烦心事不想让她知道。
但是这几年，层出不穷的事情，让李芙晓意识到，瞒是瞒不住的。
穆萱也要面对，更要学会面对。
从小，她对穆萱给予了全部的母爱和希望，将她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让她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按部就班地生活。
可是穆萱不是洋娃娃，不能随着她的想法随意变换造型。
穆萱有自己的思想。
看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半天，就是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李芙晓这才惊觉，穆萱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现在，她想要听她说句心里话，竟然那么难。
越难，她就越想知道，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固执。
李芙晓又问：“你觉得爷爷奶奶好，还是外公外婆对你好？”
穆萱：“？”
在穆光明面前，问她这种问题？
这跟问她，爸爸妈妈掉到河里，你先救谁，有什么区别？
穆萱有点想笑，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李芙晓以前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时候，我觉得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很好。后来你给我灌输了很多之后，加上我自己看到的，我更喜欢外公外婆一些。但是现在，我谁都不喜欢了。不过这些话我只对你们说，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尊敬他们。”
穆萱了解李芙晓，就像李芙晓了解她一样。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李芙晓绝对不会收手。
穆萱也不笨，有些话不能说，但是半真半假的话可以说。
“你认为是我灌输的，是我在挑拨？”李芙晓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穆光明为穆萱捏了一把汗，这些话怎么能说呢？他想要来抚慰一下妻子和女儿，但是犹豫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穆萱倒是一点儿都不惊慌。
“妈，你是完全不听我还说了一句，加上我自己看到的啊！相反，其实我更希望你什么都对我说，而不是让我像个白痴一样活了十九年。我小时候看不懂那些，还以为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是真心喜欢我。这么说也不对，他们喜欢是喜欢，但是不能比较。我充其量算是他们喜欢的孙女，但是绝对不是最喜欢的。”
“爸爸说爷爷奶奶喜欢我，但是遇到廖娜和廖奇，我就要靠边站了。外公外婆那里其实也一样，小时候我的脚被皮鞋磨出水泡了，外公抱着我，说要给我买一双黄胶鞋，但是我都这么大了，黄胶鞋在哪里？前年李霜和李润泽争着要买新鞋，大舅妈只给李润泽买了，李霜在家里闹，外公马上就给她买了。”
“这个不怪你外公，你也知道，你大舅他们家三个孩子，大舅妈本来就重男轻女，所以李雪和李霜经常受委屈，你外公也是不想他们在家里一直闹，所以才买的。再说了，黄胶鞋那么丑，真给你买了，你也不会穿。”李芙晓随口解释。
穆萱盯着她，听她说完之后继续说，声音更加坚定。
“你不用解释那么多，我没有怪外公，就像你说的，黄胶鞋买来了我不一定会穿。但是他答应给我买的却没有买，看到李霜没有就立马买了，这才是重点。偏爱往往都是经过对比决定的。在外公心里，我绝对比不上姓李的那几个。但是我确实没有怪他，换位思考，外公在我这里也不是最重要的，我凭什么要求他就必须要喜欢我？”
回家剩下的半段路，一家三口都很沉默。
穆萱看着昏黄的路灯，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要她承认自己是不受偏爱的那个，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为什么对黄胶鞋的记忆特别深刻呢？
因为那是穆萱跟外公为数不多的相处当中，唯一的温情时刻了。
黄胶鞋买来之后，穿不穿是她的事。
但是现在，黄胶鞋永远只会是记忆里破灭的祖孙情。
那双永远不会买来的黄胶鞋，远比外公后来口出恶言的伤害值，还要来得更深。
李芙晓颤颤地嗫嚅着，穆萱说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她耳边。
原本想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终究还是有了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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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MXYJS
正月初八，穆萱的好朋友史丽丽来邀她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同学会。
穆萱的高中同学有很多，好几批。
说实话，她并不想去。
能参加三次高考的学生，总共也找不出几个。
“去嘛去嘛，以前你复读的时候，我也没来叫你去，现在你都考上了，还怕什么？再说了，咱们班那种情况，全是同学，又没有叫老师，自在得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史丽丽说的班级，是穆萱同窗三年的那个高中班级。
后面两次复读，同学感情并不深厚。
抵不住史丽丽的软磨硬泡，穆萱便去了。
同学会无非就是先找个馆子吃顿饭，然后找个KTV唱歌叙叙旧。
穆萱决定就去吃个饭，如果气氛不好，晚上的KTV就不去了。
谁料史丽丽带她去的地方并不是餐馆，而是回了山城中学。
时值寒假，学校里空荡荡的。
因为教职工宿舍在校内，所以学校大门通常都是敞开的。
望着这个读了七年的学校，穆萱心中感慨万分。
“来学校干嘛？你还没待够啊？”穆萱问。
史丽丽并不爱学习，她高考失利之后本来不打算读书，结果收到了一个什么继续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既然收到通知书了，家里还是决定让她去读。
“同学们商量了，先回母校看看。”
“我是看够了，真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史丽丽凑近她，突然贱兮兮地问：“学校没什么好看的，那人呢？”
穆萱一时没反应过来史丽丽的意思。
“人？男高啊？那还不如看男大呢！再说了，都放假了，哪还有什么男高？”
“男高有什么看头？都是些乳臭未干的臭猴子。我是说咱班上那些老同学，你就没什么想见的人？”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穆萱总觉得史丽丽今天的反应不太对劲，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同学聚会每年都会举行，能瞒你什么？”
来都来了，穆萱量史丽丽也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们以前的教室，现在挂着高一三班的牌子。
史丽丽丢下穆萱，小跑着去了教室。
穆萱觉得更奇怪了，史丽丽性格开朗热情，但是不至于这么热情。
看到教室，哪有那么激动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进到教室，就愣住了，根本无暇理会史丽丽。
教室里没有同学，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放了一束火红的玫瑰，还有一个盒子，离得有点远，穆萱未看清楚是什么。
那是她的位置。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四周画满了玫瑰花，中间赫然写着：MXYJS。
不知道的人可能看到这几个字母会思索一阵，但是穆萱一眼就明了。
联想起今天史丽丽的反应，她一下子明白是谁组的这个局。
“嘭——”
手抛烟花的响声惊动了一直愣神的穆萱。
她转过身，姚嘉树在几个好朋友的簇拥下，从教室后面的杂物间走了出来。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有什么话快说呀！”吴鹏碰了碰姚嘉树的胳膊肘。
“就是，我以前还以为毕业的时候你就会开口，谁知道那么沉得住气，这一等就是两年多。”史丽丽也在怂恿。
“穆萱——”
“等等——”姚嘉树刚要开口，穆萱担心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可能了，赶紧阻止。
“大家好久不见了，你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吧！”
“唷唷唷，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们不能听的啊？”吴鹏又开始起哄了。
史丽丽解围：“悄悄话当然要悄悄说，好奇心别那么重。我都饿了，走吧，先去解决五脏庙。”
穆萱是她带出来的，先斩后奏本就不利友情，要是再不护着点儿穆萱，她担心以她的拧巴，说不定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今天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姚嘉树的告白，男生们还打算起哄，都被史丽丽骂回去了。
去餐馆的路上，男生们打算将单独相处的时间留给穆萱和姚嘉树，也被史丽丽拦住了，她挽着穆萱的胳膊不放，使眼色让姚嘉树他们先走。
穆萱和史丽丽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穆萱，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不是对姚嘉树一直……”
史丽丽伸手在嘴边比画了一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穆萱的眼神也太凌厉了，有点儿吓人。
明明她对姚嘉树也有意思，现在都考上大学了还顾虑什么？
“史丽丽你还是不是朋友？我都还没说你呢，你说你掺和这事干嘛？”
“就是因为是朋友，才不想你一直孤寡。你那么拧巴，以前说什么差距太大，现在你俩的差距可很小了，还纠结什么？而且你都不知道，姚嘉树来找我帮忙的时候，我有多开心，还以为他守得月开见月明呢！”
守得月开见月明？
穆萱望着姚嘉树的背影，他们有可能吗？
吃过饭，穆萱要走，姚嘉树送她。
姚嘉树抱着玫瑰花，提着礼物袋，走在熟悉的街道，十分扎眼。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本来想送你最喜欢的向日葵的，但是我想了一下，向日葵什么时候送都可以，第一次，我还是想要留给玫瑰。”
少年的眼眸明亮，似有星辰在里面。
穆萱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她不想破坏现在的氛围。
人生第一次的心动，面对的是自己一直喜欢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
姚嘉树看着她：“高一上学期，说实话我挺讨厌你的，你知道你害我挨了多少骂吗？以前我的语文很拿得出手，结果你一来，每次考完试，听了你的作文，我爸就会罚我重新写作文，天知道我那时每个命题作文要写几遍。”
“后来我爸跟我说换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挺想和你一起换。结果……你说你怎么那么神奇呢？都不在一个班了，还能动不动就罚我写作文。”
穆萱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姚嘉树，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同意给我补习吗？你表白的事，有征求过他的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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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两个鸡蛋结下的孽缘
李芙晓在阳台看到穆萱和一个男生一起回来，男生手里还抱着玫瑰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最主要的是，穆萱居然还收下了那花。
她是真不怕街坊四邻的闲言碎语啊！
穆萱抱着玫瑰花上了楼，走到二楼顶上的空坝，她停了一会儿。
但是最后，她还是抱着花回了家。
果然如她预料的一样，李芙晓垮着脸坐在凉椅上，看她进来直接瞪了她一眼。
“那个男的是谁？”
“你不认识了？”
李芙晓愣住了，她认识的？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
“还在老家的时候，我有个老师姓姚，就是爷爷知道了非要让我转班的那个姚老师。他就是他的儿子。”
“你在跟我说相声呢？就算是他儿子，我也不认识啊！”
穆萱撇撇嘴，继续说道：“有一次，他跟着我回家来玩，你为了跟老师套关系，讨好老师，给我们煮面吃。你给他的碗里放了两个荷包蛋，我碗里一个都没有，想起来没有？”
有这回事？李芙晓不太信。
但是，那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从来就是那样的人，宁可亏自己，也不愿亏别人。
偶尔，也可能亏自己的女儿。
就两个鸡蛋，也不是多大点儿事儿。
“我和他吃面的时候，杨小妹来找我们玩。他从碗里挑出来一个蛋，没一会儿又挑出来一个蛋，我碗里的面挑成一截一截的了，也没找到蛋。母亲大人，记得这事吗？”
难为她记得那么清楚。
可能姚嘉树都已经忘记这事了，但是很奇怪，穆萱一直记得。
她和姚嘉树之间，并非高一才认识。
而是在小学的时候，就因为两个鸡蛋结下了孽缘。
姚嘉树那时，也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获益者不会记得他唾手可得的利益。
但是穆萱不一样，从她碗里夺走的鸡蛋，打开了她敏感心思的大门。
她永远记得姚嘉树又挑出一个鸡蛋的大笑声，也永远记得杨小妹问“你怎么没有鸡蛋啊？”
李芙晓有些心虚，但是心虚也不能掩盖今天的气愤。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的，说说这花儿是怎么回事？”
“今天同学聚会了，每个女生都有。”
这话不算是假话，史丽丽确实也收到了花，只不过不是玫瑰花，要不说姚嘉树细心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瞎说！每个女生都送玫瑰花？”
“哟！你还认识玫瑰花呀？”
“穆萱！”李芙晓说不过，只能摆出母亲的威严。
“你还在读书，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且不论他姓姚，就说你现在都考去雾都了，眼界应该也变开阔了，找个城里的男生不好吗？怎么还能看得上身边的同学？他们挨骂打架什么糗模样你没见过，怎么还能喜欢得上？”
穆萱在心里说：姚嘉树既不挨骂，也不打架。
“你让我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又让我去找城里的男生。你这个话有歧义啊！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听。你现在还小，不用这么早考虑个人问题。都去了大城市了，就应该多开阔眼界，我看电视上说了，我们雾都美女帅哥多的是，你找个雾都本地人多好，怎么也比在巫杞找的男朋友强。”
穆萱算是听出来了，李芙晓的话里就一个意思，找大城市的男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李芙晓这么崇城市媚大城市呢？
其实她早应该有所察觉，李芙晓坚持送她复读，非得考上大城市的大学，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妈，你这种想法很不好，跟崇洋媚外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大城市没你想的那么好。而且，找男朋友是看人品，什么时候看是哪里的人了？”
“大城市不好怎么会是大城市？就你懂？反正你听我的，现在不能考虑个人问题，以后要考虑，也得考虑雾都本地人。人家大城市，教育水平各方面都比巫杞好，教出来的人品自然也不差。”
穆萱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她感觉李芙晓越来越难沟通了，控制欲也越来越强了。
她懒得再跟她争，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窗户都被震得轻颤。
李芙晓还在外面喊：“你能不能懂点儿事？难道我会害你吗？我都是为你着想，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
穆萱捂住耳朵，还嫌不够，干脆整个人蒙在了被子里面。
总算能隔绝李芙晓的唠叨声了。
她都快二十岁了，二十岁还不算长大吗？
再说了，姚嘉树的告白，她并没有接受。
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心事重重。即便没有任何人阻止，自己心里的拧巴也能纠结好一阵。
姚嘉树和她之间，她想得很清楚，就算没有那条奇葩的家规，也还有很多阻碍。
即便她不计较那些往事，姚老师能不计较吗？
跟他补习的时候，穆萱就感觉到了，姚老师每次看到她都不太自在。
他因为愧疚、因为姚嘉树的请求愿意来给她补习，只需要忍受几个月。
但是，要是她真的跟姚嘉树在一起了，需要忍受的是一辈子。
有几个人能忍受不舒坦一辈子？
穆萱读过很多小说，不被家人接纳的爱情，没几个有好结果。
即便有一些喜剧收尾，也大多困难重重。
人生已经有很多麻烦了，爱情是治愈，若是爱情再带来很多麻烦，穆萱宁愿不要了。
＊＊＊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收下了花，却没有收下礼物。
姚嘉树拿着礼物袋子，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一份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她却没有打开看一眼。
其实，他知道穆萱心里拧巴的原因，也知道父亲同意帮穆萱补习的原因，他很想告诉穆萱：父亲做错的事情，由我来弥补。
但是，人生第一次的心动，他不愿加上任何附加条件。
喜欢穆萱，是年少时的情动，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是为了弥补，也不是因为愧疚。
只是单纯的喜欢，单纯的心动。
然而，满腔热忱换来的却是穆萱的一句：“因为你叫姚嘉树，我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
无疾而终的爱情最可笑，因为他叫姚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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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芥蒂
忙碌的新年很快过去，玫瑰花这事却过不去了，穆萱和李芙晓之间又陷入了尴尬的冷漠状态。
即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母女俩都不知如何打开有些话题，每日来来回回都是些“吃了吗？”“吃过了。”“早点睡。”。
彭会计的假期即将余额不足，她又来找李芙晓给她染头发。
女人一旦过了四十，头发白得太快了。
彭会计可能是用脑过度，所以白头发长得尤其快，几乎每两个月就得染一次头发。
“还没说话呢？”彭会计朝穆萱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
李芙晓点点头，但是她在彭会计身后，做动作根本看不见，于是小声“嗯”了一声。
彭会计压低声音：“她现在一年在家的时间总共不会超过三个月，寒假尤其短。人家没在家的时候，你天天念叨，现在在家，又不知道珍惜了。”
李芙晓叹了口气：“我跟她说什么，她都不耐烦。”
她朝家里看了看，确定穆萱的注意力不在这边，为了谨慎起见，还特地去把门给关上了。
“我怀疑她在谈恋爱，但是她不承认。前两天有个男的给她送了玫瑰花，还把她送到了楼下。”
彭会计拧着眉笑了：“要是我没记错，翻了年穆萱就在吃二十的饭了，难道你还要管着她，不让谈恋爱啊？”
“不是管着她不让谈恋爱，但是都考到雾都去了，就不能找个雾都本地人吗？”
“你这人真是，谈恋爱而已，又不是马上结婚。他们这种小年轻现在流行自由恋爱，只看喜不喜欢，哪管什么家庭住址、家境境况这些。你也太心急了。”
李芙晓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急能行吗？要是穆萱朝她外婆，到时候恋爱脑又找个……那会毁了她一辈子，我好不容易半强迫供她读大学，不能再让她重复她外婆的老路。”
彭会计也叹了口气：“你呀！”
虽然她和李芙晓的革命友谊很坚固，但是别人的家里事，有些话她还是不好说。
穆萱是个犟脾气，表面上看着有些逆来顺受，但那都是她的障眼法，只不过是她懒得明面上计较罢了。
背地里，不计后果地反抗。
要不然也不会复读两年。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抗争，哪怕结果是伤害自己。
“我小时候，想读书想疯了，为了读书还被我爸打过无数次。我妈那个人，自己读过书就不管子女，什么都听我爸的。就我爸那种山里待了一辈子的农民，眼界见识全无，我想不通我妈怎么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我爸要我辍学，她沉默；我爸不让我出去打工，自己赚学费，要我留在家里种田，她沉默；要不是我自己找了穆光明结婚，还不知他们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人，来给他两个儿子挣彩礼呢！”
“我跟穆光明刚结婚的时候，他们看穆家条件还不错，所以对穆光明也算过得去，后来久了，发现穆家绣花枕头一包草，没有实际好处可以捞，加上我们两个接连下岗，他们看不起他，明里暗里地挤兑我们。”
“彭会计，说句心里话，我不欠他们的。我辍学之后，在家里帮忙干活，下田的次数比我妈都多，挣的工分是家里仅次于我爸的。后来嫁人了，能帮扶家里的，我都帮扶了。真不知道他们还要怎样才满足。”
“我这一辈子是没有什么盼头了，就希望穆萱能够有能耐，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让穆萱考出去，开阔了眼界，拓展了见识，才能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
彭会计一边听一边沉重地点头。
“这些话你应该讲给穆萱听。有些事你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你想她体谅你，结果她根本就不懂你的难处。”
“以后再慢慢讲吧，上次你跟我说过之后，我也发现她变了很多，现在思考问题不像以前那么理想化和冲动了。但是，我也有私心。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背负像我这样沉重的人生。我姑姐那个女儿，你见过几次的，穆萱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就希望穆萱能够像她那么无忧无虑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彭会计不再吭声，李芙晓为女儿着想的心意无可厚非。
“芙晓，这边，你再给我染深一些，这一天白头发尤其多。”
穆萱和李芙晓的芥蒂直到穆萱再次离家，都没能解决。
她们母女好像已经习惯了，母女之间就算有矛盾，自己消化就行了。
难道还能不认女儿？
难道还能不认妈？
＊＊＊
回到学校，刚好到饭点，穆萱去食堂打了饭。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牛肉干和一罐子炒渣海椒，牛肉干是巫杞县特产，李芙晓给她买了两包下饭，渣海椒是自己家里炒的，里面还放了很多切成小片的五花肉，也是给穆萱的下饭菜，舀一勺埋在饭里面，等热了拌着饭吃，即使没有菜，都能吃一碗。
看到有土特产，寝室里另外两个女孩都围了过来，穆萱给她们一人分了一块牛肉干。
炒渣海椒只有王小利要了，吴雪艳吃不惯就没要。
她们寝室一共四个人，王小利是城北的，吴雪艳是桐南的，陈红是宪江的，都是雾都市下属的县城。
陈红还没有回寝室，而且她是其它系的，不知道怎么分到了穆萱她们一个寝室。
吴雪艳说：“其实我也带了很多吃的，昨天没忍住吃光了。”
晚上穆萱和王小利一起出去买卫生巾的时候，王小利说：“其实我带了土特产，结果来的时候遇到老乡了，被他们一人分一点就分完了，我下次再带了给你分。”
穆萱笑着拍了拍她：“好，没事儿的。”
“吴雪艳可能以为我没有带，昨天晚上把带的东西拿出去吃完了。”
“她带的什么？”
“我也没看到具体是什么，回去的时候她刚好出去，就看到她提着一个袋子，看样子是吃的东西。”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王小利看了看四周，神秘地说：“她昨天晚上没有回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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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城里人真会玩
热衷八卦是每个雾都人的爱好。
穆萱睁大了眼睛：“没有回寝室？昨天晚上没有查寝吗？”
“你放个寒假放傻了？昨天哪有人来查寝？”
穆萱是个乖学生，还从未夜不归寝过，所以脑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王小利继续说：“我晚上跟老乡出去逛操场的时候，看到吴雪艳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穆萱更感兴趣了：“是班上的吗？是我们认识的吗？你就没上去问问？”
“瞧你这猴急的样儿，我当然去问了，是她男朋友。”
穆萱恍然大悟又疑惑万分：“哪一个？”
“那个当兵的，说是回来探亲，顺道见见吴雪艳。”
“那他俩夜不归寝……是那个啦？”穆萱吞吞吐吐半天，才问出口。
李芙晓管她管得严，初中高中除了复读那次去那个学校当了几天住校生，其它时间都是在家住。
上了大学之后，跟同寝室的女生才有了夜谈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们都知道吴雪艳有个当兵的男朋友，跟她是网恋，但是对她很好，据说那个男的每个月的津贴都会转给她。
穆萱之所以问这种问题，是因为据她所知，吴雪艳和她男朋友是网恋，只搞过视频，面都还未见过。
这次见面，等于第一次面基。
王小利说她彻夜未归，那么……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穆萱和王小利对视一眼，她从王小利的眼中读到了肯定的气息。
“她……胆子这么大？”
穆萱想了半天措辞，最终得出了一个胆子大的结论。
吴雪艳的胆子可不就很大嘛，易地而处，若是穆萱找了个网恋男朋友，然后彻夜不归，估计李芙晓会连夜从巫杞县买车票来雾都，要么打死她，要么同归于尽。
“我劝过她不要那么轻易答应一个男的，但是你也知道她那个人的性格，我们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的。”
穆萱认同地点了点头。
吴雪艳不止一个男朋友，其中一个是当兵的，还有一个是她高中时候的班长。
但是这个班长，从未承认过吴雪艳。
穆萱她们之所以将吴雪艳和那个班长归为男女朋友的关系，是因为去年国庆的时候，那个班长来过她们学校，还主动请她们寝室的女生吃了顿饭。
她们学校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谁交了男朋友，男朋友都要请同寝室的女生吃顿饭。
而且那天晚上，吴雪艳也没有回寝室。
所以，穆萱她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吴雪艳的男朋友。
结果，后来某天晚上夜谈会的时候，吴雪艳突然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瓜。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班长只是老同学，并不是男朋友。
吴雪艳从高中的时候就很喜欢班长，但是班长是个花心大萝卜，喜欢的女生很多。
穆萱她们都劝吴雪艳不要为了这种渣男搭上自己。
但是话说得很容易，事做起来却很难。
吴雪艳就是铁了心的要跟班长在一起，她不在意名分。
反正，她也没有名分给班长。
没过多久，穆萱她们就知道了，原来吴雪艳还有一个网上认识的男朋友。
这个男朋友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但是有男朋友的名分。
吴雪艳说：“都说他玩我，其实我也在玩他。我没那么在意什么贞操啊那些东西，我只要自己过得爽就好了。他能让我快乐，我也不吃亏。”
“不过我也想过了，等我男朋友跟我见面之后，如果他那个人还可以，我再断了和班长的联系。他毕竟是个当兵的，又是网上认识的，谁知道是人是鬼，我也有点儿慌，吃不准他到底可不可靠，得见了面才知道。”
这给穆萱单纯的灵魂上了生动的一课。
城里人真会玩。
这天晚上，吴雪艳依旧没有回寝室。
寝室里只剩下穆萱和王小利，穆萱也就得以知道了更多八卦。
王小利说：“其实吴雪艳还算好的，那好歹这也算是她的正经男朋友。你知道陈红今天怎么还没来吗？”
穆萱摇摇头，眼里净是清澈的愚蠢。
王小利压低了声音，穆萱要特别认真地听才能听得清楚。
“我也是听我老乡说的，我的另一个师兄老乡不是学生会的嘛，他说陈红为了进学生会，居然不惜出卖自己。结果，她好像玩过火了，怀孕了。”
穆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
这个八卦对于她来说，太劲爆了。
“就为了进学生会，就出卖了自己？至于嘛？”
王小利啐了一口：“谁知道呢，有些女的就是那样，我师兄老乡说每年都有一两个这种人。”
穆萱很不喜欢王小利说这话时的口吻。
贪图名利，自古男的更甚于女的，但是每每爆出来，好像男的就自动屏蔽了，事关女的就会甚嚣尘上。
不过，穆萱没有将自己的反感表现出来。
“那陈红要休学吗？”
“过几天就知道了，如果她来学校了，应该就是打胎了，会继续上学。如果……”
王小利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结果已经不言自明。
穆萱没想到短短一个寒假，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虽然热衷八卦，不过仅限于听一听。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
这个学期，穆萱有很多计划。
上学期结束，班上评比奖学金的时候，穆萱按照成绩本来是第一名，能够拿一等奖学金。
结果，班上好几个人加学分，居然加上去，她最终只领了个三等奖学金。
一等与三等之间，足足差了四百块钱。
穆萱不服。
所以寒假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这学期一定要多挣学分，尤其是那些花一元钱进个乱七八糟的协会，也能加分。
上学期，她的学费都是缓交的，所以节省每一分钱，肯定不会想着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协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花小钱办大事。
所以开学第一天，穆萱把能够进的协会都进了，这还不够，她还准备竞选学校的记者站。
记者站直属于学校，若是被选中，加的学分不仅高，还很有分量。
除了挣学分拿回属于自己的奖学金之外，穆萱还考虑了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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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二十五元
去年临近放寒假之前，堕落街发生了一桩大事。
据传有个女生卖夜啤酒，结果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这件事让穆萱心有余悸。
她做兼职一半是为了赚钱，一半是为了躲姚嘉树。
若是因此，招惹到某些不该有的麻烦，就该得不偿失了。
寒假在家的时候，李芙晓跟她说，家里境况好起来了，不需要她在外面做兼职，赚些辛苦钱。
确实是辛苦钱。
穆萱在超市外面卖过方便面，一直要喊顾客过去看，还要煮面，让顾客品尝，经常一站就是一上午，到两点多钟吃午饭的时候，屁股才能跟凳子有个亲密接触。
卖方便面还算是比较好的兼职，在超市外面，不用经历风吹雨打。
穆萱去市中心的广场发过传单，那才是让人叫苦连天的兼职。
雾都地势低洼，周围都是群山环绕，所以夏季的时候，暑气散不出去，闷热得不得了。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坐在那里，汗水都能一直往下淌。
就算电风扇定着一个位置吹，那里面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凉快不了一点儿。
但是穆萱，在这样的环境里，却在露天下发过传单，就为了赚那三瓜两枣。
挣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是她大一的时候才体会到的。
挣钱，需要找对门道，也是她大一的时候产生的感悟。
她需要发挥自己的优势。
穆萱有什么优势呢？
说起这，还得感谢陈惠芳老师。
穆萱高考完去探望她的时候，两个人聊到了高考作文，提到了穆萱的作文，以前经常是范文的事情，陈老师便让她手抄一本作文送给她。
穆萱回家便将多年来的试卷翻了出来，把所有能找到的作文全都工整地抄到一个新买的笔记本上。
誊抄的时候，穆萱自己都会感慨，那些生动的文字居然是从自己笔下诞生的。
也让她产生了一个念头，让文字变成铅字。
那些年，杂志盛行。
雾都片区流行的校园杂志是《课堂内外》《萌芽》等。
穆萱从作文里选了两篇，一篇寄给了《课堂内外》，一篇寄给了《萌芽》。
寄出去之后她就忘了这事儿。
直到某一天，李芙晓和她打电话的时候闲聊，李芙晓说彭会计拿回来一封信。
她让穆萱以后有信寄去学校，免得麻烦彭会计，自己也只能放假回来了之后才能看信。
说起信，就不得不提到穆萱高中时期最流行的事情就是交笔友。
班上有个女生，将照片和交友宣言发去了《课堂内外》，然后信件便像雪花般寄到了学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那么多信件，她不可能每封都回，就方便了班上的同学，可以从她那里挑选她不要的做笔友。
穆萱也去挑了几个，一个马尔康的，一个惠水的。
她很喜欢这两个城市的名字。
上学的时候信件可以寄到学校，但是放假的时候呢？
更要命的是，学校还有人偷信。
为此穆萱她们想了应对之法，让熟悉的小卖部的老板帮他们提前拿信，等她们下课后再到老板那里去拿。
这样也有一个欠妥之处，每次去小卖部拿信，都得消费一次，虽然花的是小钱，但是对于这笔额外的开销，日子久了，难免就有怨言。
穆萱住的地方是废弃的单位住宅楼，所以是收不到信的。
这几个因素加起来，穆萱最终只好把信寄到彭会计上班的地方，请她帮忙带回家。
过程曲折了一些，但是避免了丢失信件的麻烦。
穆萱寒假回家，才打开这封久违的信。
信封不同于她平时写信的信封，很大，有一张A4纸那么大。
刚撕开，从里面掉出来几张纸币，两张十元的，一张五元的。
还有一本崭新但是过期了的《课堂内外》。
一共二十五元，是穆萱第一次收到的稿费。
穆萱迫不及待地撕掉了杂志外面的透明包装膜，翻到印有她名字的那一页。
她的作文刊登了，变成了铅字。
这给穆萱带来了极大的自信心，是从心底蔓延开的骄傲。
李芙晓以前很反对穆萱交笔友，哪怕彭会计下班带信回家是顺手之举，她也不愿意穆萱去麻烦人家。
但是这次，李芙晓觉得穆萱干得漂亮！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穆萱想到了另一条路。
她为什么不能把越来越多的文字变成铅字呢？
想到烈日下暴晒之后得到的工资，想到脸红心跳大声叫卖之后得到的工资……哪怕赚稿费也是赚辛苦钱。
但是，穆萱乐意。
＊＊＊
开学之后的第三天，陈红回学校了。
穆萱她们打完饭，回到寝室，看到陈红时还愣了一刻。
本来之前她们还约好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但是看到陈红的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去注意她的肚子。
小腹平坦，看不出什么迹象。
但是，总感觉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陈红整个人看着血气不足，虚弱了不少。
她说：“过年吃得太丰盛，吃坏了肚子，还去住了院。”
穆萱、王小利和吴雪艳相互对视了一眼，表面上却都宽慰着“保重身体，要有节制。”
至于什么地方要节制，就见仁见智了！
眼波流转之间，让穆萱有些意外的是，看来吴雪艳也知道这件事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王小利。
寝室又恢复了平静。
却又不太平静。
大一上学期，她们四个人经常如连体婴般绑在一起。
这一学期，变得不太一样了。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
陈红因为不是一个系的，这学期增加了和自己系上同学的联系。
吴雪艳时不时夜不归寝。
王小利和穆萱还是老样子。
只是对于穆萱来说，她要忙的事情有很多，而且她不想跟寝室这几个人保持多么密切的关系，逐渐疏远了跟她们相处的时间。
李芙晓和彭会计的相处，让她见识过真正的友谊，便不再稀罕其它。
她打算写作赚稿费的事情，没有告诉给任何人。
每天早出晚归，一有时间就泡在图书馆。
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穆萱并不觉得孤单。
但是在别人眼里，她变得不太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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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黄金周和黄金单身汉
图书馆楼上有个微机房，白天上微机课，晚上充作网吧。
虽然网速慢，但是胜在收费便宜，一元钱一个小时，所以还是会有很多不在意网速的同学在这里上网。
穆萱也是常客。
为了不让同学和舍友发现她在写作，她白天在脑子里构思情节，晚上再到微机房码出来。
无间道被穆萱玩得特别好，如此这般几个月，都没被人发现。
当然，稿费也无人知晓，穆萱重新去办了张卡存起来。
五一黄金周的时候，史丽丽来找穆萱玩。
“你们寝室真好，就四个人。你知道我们寝室多少人吗？”
史丽丽用的问句，但是手上比了一个大大的“八”在穆萱眼前晃悠。
穆萱挥开她的手：“你别晃悠，蛋挞渣都掉了。”
史丽丽舔了舔手指：“八个，每天早上上厕所得靠抢，太崩溃了。”
穆萱更无语了：“吃着东西呢！”
“那有啥？我还没给你形容我们抢厕所的盛况呢！”
陈红抿着嘴，羞赧地说：“穆萱，我能不能再吃一个？”
陈红是个奇人。
不知礼数，不明是非，凡事想一出是一出。
就像这盒葡式蛋挞，是史丽丽带来给穆萱的。
一盒就六个，穆萱已经给寝室里的人每个人都给了一个。
知趣的人就应该见好就收，但是陈红不，她想吃，明知道不好也还是要开口。
穆萱问史丽丽：“你还要吃吗？”
史丽丽摇了摇头。
就在陈红以为蛋挞是囊中之物的时候，穆萱拿起来咬了一口。
“不好意思，我要吃。”
史丽丽觉得穆萱直接拒绝太尴尬，解围道：“都怪姚嘉树，多买几个不好吗？”
“姚嘉树？是穆萱隔壁的那个老乡吧？”陈红问。
隔壁的指的是雾都工商大学，两个学校离得实在太近了。
史丽丽想到寒假的时候，穆萱和姚嘉树之间并没有明朗的关系，就含糊地“嗯”了一声。
穆萱带史丽丽去逛校园。
史丽丽问：“你跟你们舍友关系不太好哇，你这么不给她面子，不怕她背地里使坏吗？”
“她都已经明着使坏了，还犯得着担心她背地里使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闺蜜聊天的尽头是八卦。
穆萱将她知道的舍友的八卦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给了史丽丽，惊得史丽丽半天没合拢下巴。
“所以，反正也就那样了。不可能深交的关系，我何必那么在意？”
史丽丽认同地点了点头，相较于穆萱，她有点儿讨好性人格，总是担心身边的人不喜欢自己。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活得便很累。
“我来的时候你有事，所以我才让姚嘉树去接我，蛋挞也是他买的。”史丽丽解释道。
穆萱不带表情地“嗯”了一声。
“你和他究竟怎么样了？”
史丽丽原本以为，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经过表白之后，就能水到渠成的在一起。
但是穆萱和姚嘉树，表白之后莫名其妙的没有下文了。
姚嘉树表白那天，没有直接回答穆萱的问题，那个表白便无疾而终了。
穆萱至今都不知道姚嘉树心里的真实想法，但是姚嘉树还跟从前一样，时不时来找她，两个人要么一起吃顿饭，要么只是在校园里逛一逛。
穆萱将这一切行为都归结于姚嘉树和她的同学之谊。
反正在她心里，表白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是爱情必经的仪式关卡。
没有表白，没有郑重其事的承诺和答复，叫什么在一起？
穆萱虽然对姚嘉树有点儿感觉，但那也仅仅是有点儿感觉。
可能从小生死相许的感情看多了，现实爱情的细水长流总让她觉得缺点儿意思。
没有生死的考验，没有磨难的印证，如何去证明爱情？
姚嘉树不开口，她便当做什么都没有。
穆萱考虑得很清楚，两个人之间的阻碍本来就多，若是姚嘉树没有勇气承担一切，她对他的喜欢也并没有达到所谓的坚定执着，勇于抛下一切跟他走。
穆萱很喜欢一句话：若是你能勇敢地朝我迈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都由我走，那也没关系。但是最关键的那一步，一定要你先迈出来。
穆萱一直在等，姚嘉树何时才能迈出那最关键的一步。
“我也不知道。他没有表白，所以我们还是老乡吧！”
不知怎地，穆萱想到了陈红说的话。
老乡，似乎更能清晰地定义她如今和姚嘉树的关系。
史丽丽恨铁不成钢地说：“姚嘉树长得好、家世好，对你又专一，从高中喜欢你到现在，也算是长情了吧？而且你也喜欢他，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穆萱睨了她一眼：“过年的时候，你怂恿我去参加劳什子的同学会，这次黄金周不出去玩，非得跑我这儿来，都是因为他吧？史丽丽，你究竟是谁的朋友，站在谁那一边？”
被拆穿之后，史丽丽谄媚地笑着说：“肯定是你的朋友，肯定站在你这一边。但是天地良心，我这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出发。像姚嘉树这种男人，是传说中的黄金单身汉，不知有多少狐狸精觊觎呢！你就知足吧，别挑了。万一到时候被人抢走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穆萱不以为意地说：“要真被人抢走，也没你说的那么金贵了。”
史丽丽咬着牙，有时候真的非常气穆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油盐不进。
她就像是一个急得团团转的老太监，而穆萱就是最气定神闲的皇帝，冷眼旁观她急得冒烟儿，她都不屑一顾。
史丽丽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并不是谁请她当说客，她都会当的。
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姚嘉树。
仅仅是因为穆萱是她的好友。
在她心里，他们是天作之合，她才愿意操着一颗老母亲的心。
而穆萱和姚嘉树，这对最不思进取的儿女，硬生生地用他们的拧巴，把最好的爱情耽搁到如今。
史丽丽无语极了。
晚上回了寝室，陈红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台二手电脑。
她热情地招呼穆萱：“要不要把你QQ登着，挂点儿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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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桃花源
穆萱有一个本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的时候，即便她的心里已经慌得不成样了，但是面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淡定从容。
她这样的人，很适合演讲。
每次她上台演讲，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加上一手漂亮的文字，穆萱加入记者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去竞选记者站，包括准备发言稿，全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所以，当学校的通报栏上喜讯贴出来的时候，认识她的人都大跌眼镜，原来穆萱不声不响地干了一件大事。
穆萱很喜欢这种打脸的感觉。
她总算一洗这段时间以来遭受的冷眼和蜚语。
现在，穆萱变得更加忙碌，再也没有人说她不合群了。
当你变得厉害，让人刮目相看时，不合群的人也变得合群了。
穆萱是真的很忙。
既然加入了记者站，那便要做记者要做的事。
她每天都奔波于学校的各个地方。
大学生机器人大赛校长发表重要讲话、体育系和应用技术学院的人为了争篮球场打起来了、樱花盛开季评选最美樱花女神……
她是最高产的记者。
写多了之后，穆萱也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入选最多的是校领导参加活动，如果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讴歌，那种稿件十有八九都会入选。
剩下的一些站在客观角度描述大学生活动内容的稿件，则五五分。
还有一类稿件，是穆萱最用心的，但是却从来没被入选过。
穆萱以学校里的小人物为着眼点，采访他们，将他们与学校的联系和事迹写出来，大多数时候会聚焦他们目前所遇到的困难。
她的心是好的，希望借此机会能够让学校领导注意到这些人群，为他们发声。
但是，这是穆萱的理想主义，与现实相碰撞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个能力为他们发声。
记者站的站长也曾委婉提醒过穆萱，在那方面花功夫是没有意义的。
这些挫折极大地抹杀了穆萱的积极性，她很受伤，但是无力改变。
于是她将更多的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在文字里构筑她心中的桃花源。
这一切，同样都是悄悄进行的。
随着网络的普及，穆萱现在投稿也不需要手抄下来邮寄出去。她可以直接在网上通过电子邮箱投稿。
但是穆萱从来没有使用过陈红的电脑，除了那唯一的一次挂QQ等级。
后来陈红也邀请过好几次，问穆萱要不要挂QQ等级，都被穆萱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微机房的网络不好，她就去堕落街找网吧上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不知道为什么，穆萱刻意避开了剑速网吧。
然而缘分到了，想避是避不掉的。
街边很多小吃，香飘万里，穆萱选了没有味道的三角粑，等下要拿去网吧吃，有味道的不太好。
三角粑还在烤，得等一会儿。
“穆萱？”
穆萱扭头一看，可不就是张磊。
“你怎么在这里？”
“出来吃点儿东西。”
“网管出来吃东西吗？”
在穆萱印象里面，网管都是在网吧里泡泡面或者随便点个外卖。
张磊笑了：“怎么，网管就不能出来买东西吃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磊直接付了两个人的钱，然后将三角粑递给穆萱。
“不用了，我自己来。”
张磊晃了晃手中的三角粑：“你到底要不要？”
穆萱忸怩了三秒，最终还是接过来了。
“你很爱学习啊？”张磊问。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问题，穆萱愣了两秒，实在搞不懂张磊的脑回路。
“很少见你来堕落街。”
“不是，是没时间。要做兼职。”穆萱随意扯了个借口。
投稿也算兼职，她并没有说谎。
“什么兼职？”张磊又问。
穆萱又愣了一下，她发现张磊很爱追根问底。
按照时间段来算，这算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但是张磊给人一种特别自来熟的感觉。
他的问话看似随意，却会让人产生一丝压迫感，但是不会反感。
“就是发传单啊，小吃试吃那些。”
那些是以前做过的兼职，也不算骗人。
“我们网吧招人，你要不要来试试？”
这就是张磊讨人喜欢的地方，你打瞌睡的时候，他会递来枕头。
穆萱虽然现在并不需要做兼职了，但是从两个人简单的几句交谈当中，能看出张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当初在客运车上、客运站里都是如此。
“招的什么？需要做些什么？”穆萱随口问道。
“就是客人点餐之后，送送餐，收银之类的。”
“什么时间，工资多少？”
穆萱来了兴趣，工作内容简单，又是在网吧里面，没那么辛苦和危险，最关键的是她挺相信张磊。
张磊跟穆萱谈了一些细节之后，穆萱很快就决定去网吧兼职。
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而且还能用网吧的电脑码字和发送邮件，一举多得。
“对了，你上次让我写的稿子是做什么用的？”穆萱问。
当初写完稿子，穆萱心里还有些小担忧，担忧张磊搞出幺蛾子，让她跟他一同去谴责客运站和那个流氓司机。
她虽然很想谴责，但缺乏了一些勇气。
时至今日，猥亵带来的伤害才减轻了许多，能够云淡风轻地提起来了。
她当初不想再见张磊，亦是这个原因，想淡忘那一天。
张磊惊讶了一下：“你没有看雾都夜话吗？”
“雾都夜话？”
穆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把你写的稿子寄到雾都夜话了，被他们采用了。虽然没有达到最好的目的，对那个司机的惩罚力度不够，对客运站也没见有什么大的处罚。但是能够让更多人注意到这个事情，让更多女孩学会防患，就是最大的成功。”
张磊的眼里有星光。
穆萱认同他，他真的有在默默地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在网吧上班对穆萱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她对于网吧来说，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穆萱码字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会陷入自己的思绪里面，经常忘了身处的环境。
结果张磊不仅要忙网管的事，还得兼顾帮穆萱的忙。
“你说说你是为了什么？这是请了个大爷吗？”老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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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爱情去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大一结束之后的暑假，穆萱本来打算留在雾都做兼职，寒假再回家。
结果，穆绍祥病重，穆萱不得不赶回巫杞县。
穆绍祥是长寿的，享年九十三岁，也没有经过病痛的折磨，生病之后很快便离世了。
想来这是老天爷体恤他少年当家，撑起一个家不容易，所以让他走得舒坦一些。
穆萱哭得死去活来，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最亲的人离世。
原本在回去的车上，她还担心自己太过铁石心肠，毕竟听到穆绍祥的死讯之后，她并没有多难过。
九十多岁才去世，算是喜丧了。
祖父这一辈子值得了，这是穆萱还未到家时的感觉。
但是看到穆绍祥僵硬地躺在床上的时候，穆萱还是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那时，穆绍祥还没有换上寿衣，她很想去搭把手，帮祖父最后一次穿衣。
但是很快，她就被穆光明赶出去了，说她是孙辈，不需要她动手。
穆绍祥的寿衣是他的几个儿子给他穿的。
穆萱被赶出去，并未离得多远，就站在门口守着。
她总觉得，穆绍祥还是印象里和蔼的模样，面容慈祥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这一次，无论怎么呼唤，他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死亡，是永远的道别。
巫杞县办丧事会坐夜，通常是三天。
晚上五点开始，除了自家人，陆陆续续会来很多吊丧的人，是人最多的时候，会持续到夜里十一二点，才慢慢恢复宁静。
然后，就只剩下直系亲属。
三五成群的人坐着聊天，熬过漫漫长夜。
穆萱到几个堂姐妹那里挨着坐着。
穆红说：“我今年一直不对劲，总觉得家里要出事，没想到应验到爷爷身上了。”
穆萱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的，说起来还是一个人民教师，却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封建迷信的像个老古董。
廖娜亮起胳膊，待大家看清她满手的鸡皮疙瘩之后，才双手互相搓着胳膊：“哎呀，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好好，不说了。你怎么还没回去？你快点儿回去吧，你就别熬夜了，爷爷能够体谅你的孝心，你现在肚子最要紧。”
穆萱惊讶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廖娜的肚子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廖娜居然怀孕了。
她的腹部已经隆起，月份应该不小了。
廖娜比穆萱大不了几岁，她记得她也就刚毕业的样子，也没听说她结婚了，这是未婚先孕了？
“要回去了，胡宇翔说送完他妈和婶婶之后，就过来接我。”
穆萱感觉廖娜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明明小时候，她们表姐妹之间的感情很好，但是现在，却生疏得连一些最基本的人生消息都未曾听说。
穆萱认得胡宇翔。
他比廖娜大了八岁，还结过婚，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但是，廖娜就是铁了心地要和胡宇翔在一起。
为此姑妈威胁过廖娜，说她要是选了胡宇翔，就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饶是如此，也没能分开这对苦命的小情侣。
他们受到的阻碍越大，两个人的感情就越坚固。
胡宇翔成熟，他并不会怂恿廖娜离开家，而是尽力取得家人的认可。
为了给廖穆两家证明他对廖娜是真爱，廖娜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出的。
穆萱觉得，真爱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知道廖娜肯定会很早结婚，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还未婚先孕了。
还有今天，胡宇翔居然先去送他妈和亲戚，将大腹便便的廖娜留在灵堂。
这与她印象当中的真爱，差别稍微大了一点。
穆萱望向廖娜的眼神，带着担忧。
许是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廖娜扭头，对视上了穆萱。
她温柔地浅笑，没有说话，又回过身跟堂姐们聊天。
下半夜，大家都撑不住了，会随便找个地方，能躺的躺一会儿，不能躺的，就坐一会儿打瞌睡。
穆萱和李芙晓依偎在一起，靠在椅子上眯了个盹。
穆萱睡眠浅，睡不着，吹鼓手时不时敲锣打鼓，她更睡不着了，于是安心地充当李芙晓的人肉靠垫。
工作安稳之后，李芙晓似乎老了许多。
穆萱幼时记忆里温暖软乎的手变得干枯，还有些磨手，与她白净细腻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芙晓的手是因为劳作太多。
就像穆绍祥的丧礼，是在穆光益家里办的，这就牵扯到很多事情。
像男人们，大部分主外，他们要去订棺材、看墓地、挖墓坑，还要找好抬棺的人。
女人们，则负责迎来送往以及一应吃食。
穆萱从小时候就想不通，为什么李芙晓每次都干最累最忙的活，在厨房帮厨、打杂。
这一次，又是这样。
她的手就是因为自己不爱惜，老是选择做这些最累最杂的事情，日复一日地布满伤口，变得干裂粗糙。
穆萱想不通，李芙晓这是图什么？
李芙晓发出鼾声，穆萱知道她这是累的。
她多希望李芙晓能够像大伯母、二伯母、姑妈一样，就招呼一下客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芙晓却不听她的，她以前提出过自己的困惑，李芙晓给出的解释是：“那总要有人去做的，谁都不去的话怎么办？都是为了家里，不要那么计较。”
穆萱却觉得她这话站不住脚。
既然都是为了家里，不要那么计较，为什么最不计较的李芙晓却又偏偏计较很多事呢？
可见，大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纵然做了二十年的母女，穆萱觉得自己其实很多时候都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但是母女呢，始终是最亲密的关系。
即便不耐烦、即便很讨厌、即便充满误会，该心疼的时候却一点儿都不会少。
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微微打鼾的李芙晓，穆萱就很心疼。
第三天安葬完穆绍祥之后，便告一段落。
下山的时候，穆萱看廖娜一个人艰难行走，便主动过去扶她。
胡宇翔走在前面不远处，都没说过来搭把手。
穆萱意识到，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但是去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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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白娘子和农药
自从过年期间，李芙晓撞见了姚嘉树给穆萱送玫瑰花之后，现在她们母女间的话题，总会围绕男女那点事儿。
穆萱说：“学校附近那条街上的三角粑很好吃。”
李芙晓说：“卖三角粑的一般都是夫妻店，那个模具太重了。”
穆萱：？吃个三角粑，还要考虑别人是不是夫妻店了？
穆萱说：“西西公园的熊猫可以照相，那毛摸起来跟大狗的一样，一点儿都不软。”
李芙晓说：“都跟熊猫照相了，也没见你跟个男生照相。”
穆萱：？真跟男生照相了，你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穆萱主动说：“史丽丽谈恋爱了，是他们班上的班长，她是学习委员，正好是一对？”
李芙晓说：“哪儿的人？”
“雾都的。”
“怪不得当班长。”
穆萱无语：“那我也是班长，我就不是雾都人。”
李芙晓瞅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你的户口是雾都的，真要算起来，你现在是雾都人。”
穆萱：？敢情考上大学那时，非要她把户口转出去，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姜果然是老的辣！
李芙晓也会主动往姚嘉树身上扯。
“那个送你玫瑰花的男同学，我觉得不太行。稍微了解一点儿你的人，就知道你不喜欢玫瑰花，说白了，这就是功课做得不够，追女娃儿都不用心的人，以后过日子可想而知。”
穆萱也不争辩，顺着她说：“嗯，我觉得也是这样。”
“那他现在还有没有去找你？”
“没有了，功课做得不够，不用心！”
说你要说的话，让你无话可说。
回到家，母女俩坐在凉椅上看电视，播到白娘子又要水漫金山了。
这台电视已经快二十年了，还是李芙晓和穆光明结婚时买的，居然还没坏，偶尔出岔子，使劲儿拿手拍几下就好了。
穆萱一直没搞懂这是个什么原理。
不过他们家的电视，除了她看得多，李芙晓每次开着就是听个声，尤其是穆萱去上学之后。
所以即便现在图像不清晰，家里也没人在意。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彭会计上半年退休了，离开巫杞县也去了雾都，投奔她儿子去了。
她让李芙晓他们安心住在这里，银行真要收回去的时候再考虑以后，毕竟这套废弃大楼，说了十几年要推了重建。
但是，彭会计搬走之后，即便她说会帮他们拖着，心里也是悬着的。所以李芙晓他们并不敢换大件，所有物品都秉持着能用就继续用，不能用也要想办法解决问题继续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不认可这种生活方式，她觉得李芙晓太凑合了，别人家里早就换彩电了，只有他们家还是黑白电视。
李芙晓说她虚荣，难道别人家里有了，他们家就一定得有吗？
穆萱委屈，她现在大多数时间不在家，并不在意电视是彩色还是黑白，但是她觉得李芙晓既然喜欢看，就没必要委屈自己，又不是买不起。
但是李芙晓坚持电视依然能用，就没必要浪费钱。
穆萱说不通就不说了，她现在成年了，自己还存了一笔小金库，不像小时候那么认可李芙晓说的话。
如果搬家了，她就立马拿钱给家里换一台彩电。
从小看到大的《新白娘子传奇》，白娘子喜欢白色不假，但是穆萱就不信白娘子没换过其它颜色的衣裳。
连熬了好几夜，李芙晓居然没有打瞌睡。
穆萱知道，她又在琢磨话题了。
李芙晓说：“胡宇翔人不错，大家都很喜欢，他很会来事儿。”
穆萱看着电视，头都没有偏一下，但是嘴角撇了一下：“以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二婚年纪大，还有一个拖油瓶女儿，姑妈为了反对这事儿，差点儿喝农药威胁廖娜呢！”
“你一天学习上的东西不记，记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穆萱微微翻了一个白眼，又要找人家聊，聊了实话又不满意。
女儿真难做。
“以前是不满意，但是现在满意得很。廖娜读几年大学，你姑妈他们一分钱没花，你看爷爷的丧礼，胡宇翔跑上跑下，忙前忙后的，比你那几个哥哥还成器，又能挣钱又能干，哪个不夸他嘛！”
“我觉得他不行。”
李芙晓嘁了一声：“你觉得不行？那你说说看，我来听一下你有什么高见，这种男的居然都不行。”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路那么陡，他都没有扶一下廖娜。”
李芙晓怔愣了一下：“哪里有好陡嘛？别个抬棺的人都没说什么。”
穆萱看了一眼李芙晓，不再说话。
李芙晓也沉默了。
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判断一个男人是否值得嫁，已经不会从他对你好不好来判断了。
男人的家世，男人赚钱的能力比他对你好，重要太多了。
但是，李芙晓也不想用成年人的想法去禁锢穆萱的想法。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味强拆遭雷劈。
廖娜和胡宇翔以前的事，现在说起来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说清了。
但是那其中的过程，母女不合好几年，哪有那么简单。
作为一个同样有女儿的母亲来说，李芙晓一直觉得后怕。
穆光凤是用差点儿喝农药来威胁廖娜，但是廖娜是实打实地喝了农药。
这种事即便穆光凤想隐瞒，却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家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芙晓哪怕并没有看到当时的境况，但是稍微想想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更不敢冒险。
即便她心里有很多想法，有很多话想嘱咐穆萱，却也只敢慢慢引导，再不敢像从前那么强硬。
穆萱看起来文静腼腆，但是她自己的女儿，她比谁都清楚，骨子里就是一根犟骨头。
所以她想开了，只要穆萱能定居在雾都，随便按她心意找个喜欢的男人就行了，不在乎有没有钱，不在乎家世好不好。
退一万步说，如果穆萱铁了心要找个巫杞男人，她也认了。
但是这些话，李芙晓不会说出来，反正距离穆萱结婚还早，凡事都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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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又没人跟你抢
穆萱提前回了学校。
剑速网吧的兼职工作，对于她来说，可遇而不可求。
回巫杞的时候，她就跟张磊说了，让他求老板不要再招人，她会提前回来。
张磊笑着说：“好。”
所以，穆绍祥的丧礼办完之后，穆萱并没有在家停留多久。
李芙晓心里是舍不得她那么早离开家的，但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回学校之后，穆萱第一时间去电信营业厅办了一个小灵通。
很多人都有手机了，哪怕家里现在不那么困难，但是她节约成习惯，不想找家里要钱买手机。
开口要钱仿佛一种罪过。
小灵通只需要承诺话费就能拿，穆萱觉得够用了。
她提前那么早回来，张磊很意外，也很高兴，决定请她吃火锅，为她接风。
穆萱说：“算了吧，不是我不想吃，就咱们网吧这生意，哪有时间去吃啊？”
本以为放暑假了是淡季，结果网吧生意一如既往地好。
几块钱一个小时，又有电脑玩，又能吹空调。周围很多住户都喜欢来网吧蹭空调，顺便上网。
张磊没有请成火锅，就改成了烧烤，让附近的店家烤完了送过来，就在网吧里替穆萱接风。
“火锅先欠着，烧烤顶上。”
穆萱拿起一串苕皮，咬了一大口，小心地用手接着，生怕里面包着的酸萝卜和葱花掉出来。
张磊去拿了自己的碗给她，是他留在店里泡方便面的碗。
“嘶——”烧烤很辣，穆萱辣得一直吸凉气。
张磊举起易拉罐：“要不来两口？”
穆萱摇头，她不爱喝啤酒，总觉得有一股泔水味。
但是嘴里实在是太辣了，于是说：“我对啤酒的接受度仅限于菠萝啤。”
张磊笑了：“菠萝啤现在没有，换可乐行不行？”
“雪碧吧！”
张磊去拿了一瓶雪碧递给穆萱。
穆萱刚要接过来，小灵通响了，是串陌生号码。
“喂？”穆萱用肩膀夹着小灵通，接过来雪碧立马喝了一口，张磊已经提前给她把瓶盖拧开了。
听筒那边史丽丽如雷贯耳的声音传来：“穆萱，你什么时候买电话了，也不给我说一声，还是不是朋友？”
“哎呀，这不才办嘛，都还没来得及呢！”穆萱心虚，赶紧岔开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我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去学校了？本来打算跟你买同一天的票，这样我们还能一块儿去。你这么早回去干嘛？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也没告诉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没有！是回来做兼职的。”
穆萱慌着吃烧烤，很快结束了跟史丽丽的通话。
史丽丽看着身边脸色焦急的男人，说道：“做兼职去了，你也知道，她是个财迷。”
姚嘉树这才放下心来。
史丽丽说：“你们两个也真是的，有什么话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说清楚吗？每次都让我在中间左右为难，到时候穆萱知道是我从中传话，又要说我了。”
姚嘉树朝史丽丽拱手：“大恩不言谢，等我追到她了，让她跟你道歉！”
穆萱拿起一串鸡皮问张磊：“这个你吃吗？”
张磊摇摇头，仰头闷了一大口啤酒。
穆萱吃着鸡皮含糊不清地说：“酒要慢慢喝，又没人跟你抢。”
张磊问：“刚刚是你……男朋友？”
“我好朋友。”
“你吃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
穆萱没想到，陈红这次回来也很早。
破天荒的，她还带了很多土特产，几样小咸菜和一种自己家里做的炊饼，加了不知名的野菜。
陈红给了穆萱两个炊饼，小咸菜就不用分了，他们都是雾都市的人，虽然在不同的区县，但是小咸菜的种类大差不差。
她分完之后，就垂涎欲滴地望着穆萱的土特产。
穆萱每次带的种类最多，而且其中必有牛肉干。
牛肉贵，所以大家都十分稀罕。
大一刚来的时候，穆萱面子薄，加上不了解室友的底色，所以一直想着跟她们维系好关系，给她们分享土特产十分爽利。
但是她的真心却没有换来同等的对待。
“牛肉干就不开了，我要拿去送人。”穆萱说。
陈红有些悻悻：“那把你的渣海椒给我分点儿。”
“你自己不是有嘛！”
陈红谄笑着说：“你家的比较好吃。”
穆萱家的小咸菜是公认的最好吃。
李芙晓在食堂上班，她比谁都清楚，食堂的饭菜没什么油水。
所以她给穆萱准备的渣海椒，会加很多切成小片的肉片一起炒，嚼起来干香干香的，很下饭。
穆萱将牛肉干带到了网吧。
“一包给你，一包存你那儿，我过来吃饭的时候再打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磊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新店牛肉干，很有名啊！”
“你知道？”穆萱问。
新店是巫杞县下面的一个镇，别看那个镇不大，牛肉干远近闻名。
但是也就是在巫杞县远近闻名。
张磊能够知道，真叫穆萱意外。
不过稍稍细想就觉得是自己不够细心，她和张磊认识就是在巫杞县到雾都的长途客运车上。
张磊对巫杞县有了解，一点儿都不意外。
“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张磊由衷地发出感叹。
穆萱不在意地说：“不都是这样吗？”
说完之后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好，便补充道：“可能女孩子的家长，会更细心一些。我有个好朋友，她家里更夸张，来上大学她爸妈还把她送到学校来。”
张磊很少提他家里人，穆萱也没问过，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熟稔。
“开学之后，你下午课少，要不你帮我在学校打饭过来，晚饭我们一起吃。我每个月给你充两百元饭卡？”张磊提议。
穆萱爽快地答应了。
“两百块太多了，一百五吧！”
讨价还价的模样，两个人像是在做生意。
张磊想了一下，还是坚持：“就两百块，你不能按照你的饭量来算我的，我吃得要比你多。”
见他说得在理，穆萱就不坚持了。
但是后来每次吃饭，她会先把自己碗里的给张磊分一些。
她和食堂打饭大叔关系很好，每次给她打的饭都很多，她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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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黄果兰和米线
暑假期间，穆萱整日都在网吧兼职，当然，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摸鱼。
不过老板每次过来的时候，因为有张磊的提醒，所以老板每次看见的都是一个认真上班的好职员。
发工资的时候，老板也很大方，甚至多给穆萱发了两百元奖金。
乐得穆萱当即表示，整个大学期间，都会在网吧兢兢业业地工作。
张磊歪嘴苦笑，他的责任更加艰巨了。
但是他的付出是有收获的，拿到工资之后，穆萱打算请张磊吃大餐。
就用老板发的那两百元奖金。
从两个人第一次在车上认识，张磊就像是她的贵人，虽说从数目上并没有帮她太多，但是每次都是雪中送炭。
请贵人吃顿饭，很有必要。
张磊也不客气，爽快地答应了，只不过他说吃什么由他定。
“张磊，你确定吃这个？”穆萱一连问了好几次。
张磊每次都重重地点头：“还要说多少次，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每次都说你们民族食堂的米线很好吃，都把我的馋虫勾出来好几次了。怎么，不舍得请我吃啊？”
穆萱当然不是舍不得。
只是明明说好请吃大餐，结果带别人来吃米线。
呵呵，这大餐，是看不起谁呢？
“你知道老板给我发了奖金的，所以不用替我省钱。”穆萱干脆开门见山直接表明，老子有钱。
张磊笑了：“真不是替你省钱，我是真想尝尝你们学校的米线，谁让你每次给我带饭，也没说带点儿米线来。”
穆萱白了他一眼，给他带热辣滚烫的米线，真亏他想得出来。
看穆萱有点生气的样子，张磊不明所以，自动退后一步又说：“那要不你说，食堂还有什么好吃的？要不你给我加一个卤鸡腿，还要一个卤蛋，这样达到你的餐标了吗？”
穆萱没好气地笑了，被他说的话妥协。
“行，再来两个卤鸡脚，很好吃，是虎皮样式的。”
“好！”
民族食堂的米线是用砂锅煮的，端上来时还热气腾腾，咕咕冒泡。
张磊一下子就明白穆萱先前的那个白眼是什么意思了。
让她给他带米线，属实是自己僭越了。
穆萱去窗口端了卤菜过来，除了说好的卤鸡腿、卤鸡蛋和卤鸡爪，她还点了卤腐竹和卤藕片。
张磊说：“点这么多？”
穆萱说：“我清楚你的实力。”
“我那是不想浪费。”
“那你这次可千万别浪费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大夏天的吃米线，很热很热，米线很烫很烫，半天下不了嘴。
穆萱去拿了两个空碗，一个递给张磊。
然后从砂锅里将米线挑了部分出来。
张磊见状慌忙说：“不用了，点了这么多，我真的够了。”
穆萱打趣他：“那你真是够够的了。这么烫，我挑出来晾凉的，是给我自己吃的，你要吃就自己动手。”
张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学着穆萱的样子，将米线挑了出来。
“再舀点儿汤，还要夹些菜过来啊！”
张磊一一照做。
挑到小碗之后，米线冷却得快了很多，不至于难下嘴。
两个人边吃边聊。
穆萱说：“我小时候没吃过米线，到雾都来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吃。说起来很奇怪，我不爱吃面条，但是却很喜欢吃米线。”
穆萱说完之后，没有得到回应，就又问了一句：“你呢？很少听你说你家的事。而且你是雾都本地人，却很少听你说回家。”
问完之后，穆萱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别在意。”
张磊还是没有开口，穆萱并不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说就随他去了。
既然提到家里是张磊的禁区，大不了以后不提就行了。
过了很久，张磊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穆萱碗里的米线已经见底，张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张磊指的是什么。
“不知道可以不说，没关系的，我就是随口问问。”
“但是我想说。”
少年的眼眸如水，带着一丝茫然。
张磊很早就出身社会，一直在网吧工作，没有人问过他这些话，他也就从来没有提过。
当穆萱问起来的时候，心里的闸口似乎一下子全都打开，要宣泄的太多太多，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顿饭，穆萱和张磊吃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民族食堂里的灯光全都亮起，他们也未离开。
张磊说了很多很多，穆萱还是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
“所以，当你刚刚问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张磊的嘴角泛起一个酸涩的笑容。
“那你以后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可能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分担。我那些小姐妹，有什么心事，都喜欢跟我说。”穆萱说。
“好！”
张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寝室吧，网吧那边你就不用去了。”
穆萱回答：“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两个人行走在黄果兰树下，时不时能闻到一阵馨香。
穆萱觉得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就是黄果兰。
＊＊＊
姚嘉树很急。
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转眼他就到大四了，跟穆萱的事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别人说追女生要舍得豁出面子，他自认为已经很豁得出去了，甚至不惜拉自己老爸下水。
无奈穆萱就像是最倔的驴，无论你招数用尽，她依旧镇定自若。
即便不从史丽丽那里打听，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穆萱对他绝对有意思。
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为什么两个人总是阴差阳错，修不了正果？
知道穆萱回了学校之后，姚嘉树也提前回了学校。
他回到宿舍放下行李，还特地洗了个澡，将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
紧接着便去了雾都师范学院。
暑气上涌，很热。
他的心也很热。
直到他看见黄果兰树下，那对有说有笑的身影。
“穆萱——”
姚嘉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的心，瞬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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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开卷考试
看到姚嘉树的那一刻，穆萱心中升起了一抹心虚。
这种感觉太不好受了，明明她没什么可心虚的，但是这种感觉就是出现了。
“姚嘉树，你怎么在这里？”
姚嘉树朝他们走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萱，但是眼角余光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张磊身上。
“这是谁？”
“我同事，张磊。”
穆萱转向张磊：“张磊，你先回去吧！”
张磊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穆萱看向姚嘉树：“开学还有几天，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不也很早就回来了。”
姚嘉树的语气很呛。
在穆萱记忆中，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直觉跟张磊有关。
但是，张磊仅仅只是一个同事，真要解释了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再说了，她用什么立场去对姚嘉树解释？
穆萱便不再说话，转身就往寝室走。
姚嘉树怔愣了两秒，立即追了上去。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姚嘉树很想镇定，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依旧颤抖。
穆萱停下来，语气也带些怒气，姚嘉树的口吻跟兴师问罪有什么两样？
“我需要跟你解释什么？”
“那个人是谁？”
“我同事，刚刚不是介绍过了。”
“同事会一起吃饭吗？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穆萱拿出小灵通在姚嘉树面前晃了晃：“八点三十五，民族食堂都还没关门。同事怎么就不能一起吃饭了？”
“我今天坐了一天的车，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就想着回学校了跟你一块儿吃。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站一会儿都能一身汗，你知道我在学校里找了你多久吗？你又知道我看到你跟别的男的有说有笑的心情吗？”
姚嘉树的语气放软，然后又渐渐变成质问。
雾都是三大火炉之一，这个名号可不是盖的，实至名归。
穆萱本来听他说在外面找了她很久之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偏偏姚嘉树说到最后，开始质问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他是她的谁啊？
穆萱扭头就走。
姚嘉树愣在了原地。
如果说先前看到穆萱和张磊在一起，他生气了。
那现在看到穆萱毫不在意，甚至是有些冷漠的反应，他充满了愤怒。
他是先动心的人，所以早就接受自己在穆萱面前是低一等的那个人。
但是，一直卑微，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他不甘心。
以往，他都厚着脸皮追着穆萱，但是这一次，他放弃了。
姚嘉树看着穆萱的背影，数到了十。
这十个数字之内，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姚嘉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终究他转过身，朝雾都工商大学走去。
这个世界上，唯有爱情，是不能对等的，不是你对她好，就能得到相等的回应。
＊＊＊
穆萱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口气。
她想不通，姚嘉树有时候看起来已经非常厚脸皮了，为什么就不懂她心里真正要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就不能像张磊一样，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开诚布公地讲出来不好吗？
她不喜欢猜来猜去，更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但是目前还面临着困难，我把我的困难告诉你，你回答我能不能解决。
在穆萱看来，她对姚嘉树，已经是开卷考试了。
但是在爱穆萱这门课上，姚嘉树是个学渣。
穆萱心情复杂地回了寝室。
陈红还没有回来，通常不到熄灯的时候，她是不会回来的。
穆萱回到床上躺着，没有开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空白的屋顶。
眼睛酸涩，有些想哭。
却不是为了姚嘉树。
张磊今晚和她聊了很多，穆萱今晚最大的心灵冲击来自于他。
张磊是家里的老二，他还有一个姐姐张芳，比他大一岁。
穆萱起初听到的时候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没被罚款吗？而且你们两姐弟隔这么近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磊面色赧然：“当然罚了，罚了八十块。”
对于想要儿子的家庭来说，他们家挺满意的，第二个就如愿了。
可以说，张磊从小就是在家人的期盼当中出生的。
为了两个孩子之间有个照应，家里还安排张磊早读了一年，跟张芳同级，让姐姐多照应他。
按理来说，张磊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应该受尽了偏爱。然而，穆萱听他说的时候，心里感受到的却是浓浓的悲哀，又无奈。
从小，他们父母去了外地打工，他爸爸在工地上做小工，他妈妈在租的房子给他爸准备一日三餐。
而他和张芳是留守儿童，母亲也没说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小孩。
他们一家人之间的关系很淡，维系他们之间情感的桥梁除了血缘关系，再无其它。
张磊说，小时候他和张芳还不能单独开灶的时候，是最艰难的。
每天放学都痛苦万分，因为不知道能去哪个亲戚的家里，才能要到一碗饭吃。即便要到了，也会忍受无数的白眼。
一直到他们小学三年级，这种情况才好转，因为姐弟俩学会了自己做饭。
即便做的不好吃，两姐弟也能忍受，因为再也不用遭受那些冷言冷语。
就这样一直到了高中，父母在外面做不动了，就回了雾都，开了一个小卖部，养着全家人，生活十分拮据。
纵使这样的家庭环境，张磊的成绩依然没有落下，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
高考的时候，老师建议他考大学，但是父母认为中专更好，学费低，就业有保障。
张磊更信任老师，瞒着父母报了大学。
就在那年夏天，他母亲中风，需要花一大笔钱，张磊的求学路就直接断了。
家里也没想着让他复读，直接让他出去找工作。
从那天起，张磊再未用过家里一分钱。
苦难往往需要经过对比。
穆萱设想过，若是张磊换到她的家里，即便家境同样贫困，李芙晓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一定会供他读书。
从张磊身上，穆萱感觉自己和李芙晓之间的芥蒂，好像在一点一点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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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全靠前任衬托
当穆萱意识到姚嘉树在跟自己怄气，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后。
国庆黄金周即将来临。
这个国庆节穆萱没有安排，主动联系史丽丽，要不要又来他们学校玩。
“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邀我去玩？还真是令人意外啊！”史丽丽的语气稍显不悦。
说是好朋友，和穆萱相比，她是付出较多的那一个。
穆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我要做兼职，根本没那么多时间。”
“那这次七大七天，不做兼职啦？”史丽丽的气还未消解，语气仍旧不善。
穆萱继续哄着：“不做了，怎么也得好好陪陪你啊！”
史丽丽哼了一声，说道：“一点儿都不诚心，不过原谅你了。但是这次你说晚了，我约了我家班长去甲天下玩。”
轮到穆萱意外了：“去那么远？就你们两个人？”
“废话，我们是情侣，不两个人去，难道带一堆电灯泡啊？”史丽丽有时候觉得穆萱还是应该去谈一场恋爱，不然脑子要锈掉了。
穆萱犹豫了一下：“不是，我的意思是……”
作为好朋友，史丽丽非常清楚穆萱要问什么。
“旅游最能考验男女感情，你不要那么老古董了。有些事迟早会发生的。”
穆萱还想问些其它的，史丽丽那边有人找就挂断了电话。
史丽丽说得理所当然的，穆萱却还在担忧发生有些事了可能会被李芙晓打死。
情侣出游，这是穆萱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过从她和史丽丽认识，史丽丽一直就很出格。
她们之间的友谊，源于史丽丽的主动。
高一的时候，穆萱在同学们之间露脸，是在第一次月考结束。
她的作文被语文老师留下当了范文。
那堂课下课之后，史丽丽就来约她一起上厕所。
即便穆萱没有尿意，还是陪同史丽丽去了，结果，史丽丽也不想尿。
但是两个人的友谊就从上厕所延续下来了。
穆萱至今都记得，史丽丽趴在厕所外面的栏杆上跟她聊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史丽丽说：“穆萱，你的作文写得真好，写到我的心里去了，我们做好朋友吧！”
交友宣言就跟史丽丽这个人一样直接。
穆萱说：“好！”
现在回想起来，穆萱真的是受了蛊惑，鬼使神差地说了那句“好”。
即便那时才高一刚开始不久，史丽丽的风评却很不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因为她，早恋了。
早恋不稀奇，稀奇的是人。
当时班里，有两对情侣。
史丽丽就是其中一对。
据史丽丽初中升上来的同学说，另一对情侣，男生追了女生三年，高中到了同一班，女生才答应。
而史丽丽，男的追了三天，她就答应了。
穆萱一直记得，讲八卦的那个女生嘲讽的表情。
她不明白的是，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好笑的？
史丽丽知道这些人在背后评价她，但是她无所谓。
她喜欢那个男生，所以他告白，她答应。
她不觉得那有任何不对。
穆萱觉得史丽丽这样的女生很酷，这种干脆是她永远学不会的。
但是，她很不喜欢史丽丽的这个男朋友，甚至可以用讨厌来形容。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真闺蜜都讨厌闺蜜的男朋友，而是史丽丽的男朋友着实令人生厌。
主要体现在有几件事。
有次月考，史丽丽没有复习，害怕考差了，就怂恿穆萱一起逃课。
两个人没有去处，就去了男生家。
男生也逃课了，在家睡大觉。给史丽丽开门的时候，一脸怨气，开了门之后说了句：“好烦，我先睡了。我妈出去买菜了，过会儿就要回来，你们等下赶紧出去，走的时候把门关上。”
穆萱：？
这算哪门子的男朋友？
最无语的是，男生后来给了史丽丽一个他有严重的起床气的理由，史丽丽就原谅他了。
还有一次，史丽丽过生日。
好几个好朋友陪她过生日，蛋糕是几个女性好友一起凑钱买的。
蛋糕面上是奶油堆积的一簇奶黄色玫瑰花，代表美好的花季。
史丽丽的男朋友来晚了，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作为生日礼物。
穆萱：就这？
最可气的是，那个蛋糕都还未拍照，史丽丽许完愿之后，她男朋友一把抓起奶油玫瑰花，劈头盖脸抹到她脸上。
他张狂的大笑，让穆萱觉得十分刺耳。
这都不能用没情商、直男来解释了，分明就是没礼貌、骨子里透着坏。
就这，史丽丽还跟他断断续续谈了三年。
要不是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可能史丽丽还甩不掉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史丽丽现任男友，穆萱还未见过，但是听史丽丽的描述，是个还算可靠的男人。
从何评断可靠，全靠前任衬托。
有了那样的前任，穆萱觉得史丽丽不可能找到更差的了。
也是多亏史丽丽前男友的一系列骚操作，让穆萱对男生早就祛魅了，能够比较理性的分析。
史丽丽的感情失利，间接成为了姚嘉树追爱路上的阻碍。
也不知姚嘉树知道穆萱迟迟不答应他，有这个原因，还会不会找史丽丽当中间人。
毕竟，只要看到史丽丽，穆萱就会想到她不靠谱的前任。
没有史丽丽从中斡旋，穆萱这个黄金周依旧没有去找姚嘉树，她有自己的矜持。
从情感上讲，她的心从未远离姚嘉树。
从理智上说，姚嘉树若是没有经过考验，她必须跟他保持距离。
违背自己的本心，是穆萱最不愿意做的事。
她是一个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在爱人和爱己之间，永远选择更爱自己。
黄金周，穆萱灰溜溜地跑回网吧继续兼职。
十月七号，陈红又是最晚回寝室的。
这一次她回来，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
王小利悄悄告诉穆萱：“她又换男朋友了，听说是隔壁的。”
陈红给寝室里每个人一包陈麻花，媚眼含春地说：“这次就不请你们吃饭了，麻花代替了啊！”
吴雪艳说：“你还真为你男朋友省钱。”
陈红说：“他对我很大方的，我们这次出去玩，全是他开销。麻花也是他买的，所以算作他请过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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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发件人：陈红
穆萱没想到，姚嘉树气性那么大，跟她一生气，居然就是整整一个学期。
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哪怕是在穆萱复读期间，姚嘉树也会想方设法找点儿存在感。
都说年少时的爱情最炽热，是天雷勾地火的一发不可收拾。
而穆萱和姚嘉树，跟火并不搭嘎，他们两个，一个是南极的冰山，一个是北极的海冰。
你冷，我比你更冷。
可能因为从未在一起过，穆萱说不上多失落，只是有一点失望。
喜欢自己的人明明也喜欢自己，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说出去总感觉有一股琼瑶的感觉。
苦恋情深。
转眼又是寒假，穆萱这次没耽搁，放了假就直奔老家。
要是她再不回去，可能就像游牧民族一样，再回去就找不到家了。
农业银行的废弃员工宿舍楼终于要拆了，穆萱他们家必须搬家了。
租的一个远方亲戚家的房子，房子是自建房，一梯一户。
李芙晓租的第四层，跟过去一个楼层，还是两室一厅，但是其中一个卧室很大，能够隔出两间，穆萱照例拥有自己的小房间。
回家的第二天，穆萱瞒着李芙晓和穆光明，买了一台三十二寸的彩电回家。
穆萱还想买更大一点的，四十二寸的，无奈囊中羞涩，太贵了，没舍得。
电视送上门的时候，李芙晓第一反应是退了。
穆萱不同意，穆光明也劝道：“买都买了，再说旧电视早就该换了。”
李芙晓吼他：“不花你的钱，不心疼是吧？”
穆光明还想说什么，憋了回去。
穆萱开始上场：“我花的，为你们花钱，我不心疼。”
霸道总裁式的发言，震住了李芙晓。
她不再说退回去的话，但是嘴上一直小声念叨：“太贵了，你不知道挣钱有多难，别一有个钱就乱花，要学会存钱。其实还能再买小一点的，也能看……”
穆萱不争辩，只要不退回去，达成她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电视里播放《情深深，雨濛濛》。
李芙晓说：“依萍没有如萍的衣品好，她这都是穿的些什么？”
穆萱说：“你可别小看这件衣服，是名牌，全世界一共就两件，一百多万呢！”
其实穆萱也觉得不好看，但是她看到八卦周刊特别报道过，一百多万的裙子，太震撼了。
可能是贵，足够吸人眼球。
所以其它衣服穆萱都不记得了，独独对这件丑衣服印象深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行走的一百多万呐！
李芙晓戴上老花镜，特地仔细观摩了一下这条一百多万的裙子。
她这下才对穆萱买的彩电非常满意。
要不是换了电视，都不知道一百多万的裙子是什么颜色，也算长见识了。
彩电是比黑白电视带劲。
隔天，李芙晓就把那台黑白电视卖了，五元钱。
大年三十，十点钟的时候，史丽丽给穆萱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
穆萱装作无意地问：“今年搞同学会吗？”
史丽丽答：“应该要吧，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儿。你想去吗？”
穆萱说：“嗯，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儿嘛！”
史丽丽笑了，配合地说：“那我组局，定好了时间就通知你。”
大年初三的时候，穆萱接到史丽丽的电话，说同学会的时间定了，大年初五。
穆萱惊讶地问：“怎么这么早？”
史丽丽坏笑：“怕你等不及，又老早就跑回学校了。”
穆萱翻了一个白眼。
但是要问的还没有问，只好继续装作无意地问：“有哪些人参加啊？”
史丽丽想要大笑，这个木头美人总算开窍了。
“该来的人，总会来的。”
她和史丽丽到聚会的地方时，同学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说是同学会，其实到的人并不多，就十几个。
大部分都是住在县城里的同学，彼此都很熟稔。
姚嘉树也在。
吃饭的时候，因为穆萱她们去晚了，所以没能挨着姚嘉树一起坐，两个人甚至都没有搭上话。
饭后，照例有人提议去KTV，穆萱再次爽快地答应了。
史丽丽笑她：“你这是转性了，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穆萱佯嗔：“我是陪你去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史丽丽说：“好好好，什么都是陪我，我真是谢谢您呢！”
到了KTV，穆萱瞅了姚嘉树一眼，姚嘉树立刻麻利地坐到了她身边。
史丽丽见状，抢到麦克风到前面唱歌去了，把空间留给穆萱。
穆萱问：“你找到实习的地方了吗？上个学期都没怎么见你。”
明明就没见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她透露给了姚嘉树一个消息，她在暗中留意他。
姚嘉树愣了一秒，欲言又止。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才开口：“没有，在学校准备考公，实习证明我爸说他帮我弄。”
“准备考哪里？”穆萱问。
“回巫杞吧！外面的可能不好考。”
“哦。”
穆萱开始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这么上赶着。
同学会她就不该来，更不应该主动问姚嘉树。
虽然她离毕业还早，但是穆萱已经确定以及肯定，她要留在雾都。
不是为了李芙晓的期盼，只因她自己的喜欢。
李芙晓说得对，见惯了大城市的繁华，不会安心留在小县城。
穆萱喜欢雾都，她想在那个城市扎根。
虽然她自己也没有主动告诉姚嘉树自己的打算，但是听到姚嘉树确定的未来里面没有考虑她，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原来，他也并没有多在意她。
“你呢？”姚嘉树问。
“我？我才大二，哪儿需要那么早考虑这事？不过，我应该是留在雾都吧！”穆萱回答。
“哦。”
刚刚两个人突然陷入沉默，姚嘉树觉得氛围有些尴尬，不经过大脑随口一问，本来只是为了岔开话题，没想过穆萱会回答。
谁料穆萱不仅回答了，还很具体的回答了。
穆萱要留在雾都，他却要回巫杞。
这是一个暗示吗？
她在疏远他？
两个人各自沉默，在心里百转千回。
突然，姚嘉树的手机屏幕亮了。
穆萱扫了一眼：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发件人：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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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打鱼和“歹心思”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李芙晓帮着穆萱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冬天衣服厚，穆萱懒得拿，回家只穿了一套，带了一套。
行李箱里二分之一的位置都让给了土特产。
李芙晓往行李箱里塞东西，穆光明在一旁往那些大瓶小罐缠保鲜膜。
“这次我多买了两包牛肉干，你拿去给你做兼职那里的老板一包，还有一包给同事们分一分，要学着跟别人维护关系。”
“好。”
“我炒的咸菜你确定是吃完了，不是悄悄倒了吧？”
穆萱无语地歪着头：“你不知道你做的咸菜在我们寝室多畅销，就算我不吃，我那几个室友也会分完。”
“那我再多给你装一点儿，穆光明你再去找个玻璃瓶。”
“在哪儿找？”穆光明问。
“在我手上找。”李芙晓没好气地回答。
穆光明灰溜溜地往厨房走去。
好一阵都没有拿出来，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但是能够听出来，这些动静十分克制。
穆萱甚至能想象到老爸小心翼翼扶着瓶子的狼狈模样。
“找这么个东西都找不到，不知道你一天有什么用。”李芙晓一边吐槽一边起身。
厨房里紧接着传来大一点的响动。
“看到没有，就放在这里的，长那么大个眼睛也不盯事。”
“你站在那边就给我递双筷子啊，未必我用手抓啊？”
过了一会儿，李芙晓骂骂咧咧地拿着一个装好了咸菜的玻璃瓶出来。
她拿起保鲜膜，顿了一下递给穆光明：“缠紧点儿，不然漏出来了。”
穆光明接过去，任劳任怨地缠着保鲜膜。
李芙晓对着穆萱又说：“现在家里没什么压力了，其实你可以不去做兼职，多放点儿心思在学习上，也可以慢慢考虑个人问题了。我听说大四的时候要出去实习，家里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你自己多努力。”
穆萱沉默着，但是时不时点头，这是最好的答复方式，显得乖巧又懂事。
听了一会儿，李芙晓突然停了，声音提高了几度：“看到你们俩爷子就来气，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说半天，好歹给个反应撒。”
穆萱和穆光明交换了一下眼神，谁也拿不准李芙晓此刻是冲着谁发脾气。
于是，穆光明去倒水，穆萱应付李芙晓，父女俩分工合作。
穆萱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是一直在点头嘛！要是我开口了，你又要说长辈在说话，不要顶嘴。”
李芙晓噎住，穆光明适时地将水杯递到她的嘴边：“说了这么久，喝点水喝点水。穆萱明天就要走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想多说几句，喝点水润润喉咙再说。”
李芙晓本来想发作的，但是穆光明的话提醒了她。
父母跟子女，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当彼此意识到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去挽留，让彼此相处的时间再多一些，再温馨一些。
但是离别之期摆在那里，没办法改变。
穆萱悄悄朝穆光明眨了眨眼睛，这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父女搭配，合作不累。
火锅店的事情发生之后，穆萱觉得穆光明变得更沉默了些。
他每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压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的，只有一件事——赚钱。
其实在穆萱的记忆里，穆光明年轻的时候，是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人。
他喜欢打鱼，用渔网。
渔网也是穆光明亲力亲为织的。
穆萱小时候对父亲最深的记忆，就是家中堂屋的房梁上，吊着一串白色的渔网，穆光明坐在小板凳上，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渔网，双手在渔网之间灵巧快速地穿梭。
织渔网时，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穆萱问：“爸爸，你笑什么？”
穆光明愣住：“我没有笑啊！”
那个时候，穆萱就懂了，原来发自内心不经意的微笑，是那个样子的。
穆光明说，打鱼最好的时间段有两个，一个是晚上，半夜三更的时候，那时鱼都休息了，一网下去，从不会空网。
再就是发洪水的时候，浑水摸鱼，不是盖的，经常能捕到大鱼。但是暴利往往伴随着风险，一网撒下去，捕回来的也有可能是枯木枝、废拖鞋、散架的家具碎片……
最夸张的是，有一次捕到了一头猪，太重了拉不回来，穆光明为此还损失了一张渔网。
发洪水的时候，李芙晓不让穆光明去。但是穆萱知道，穆光明会偷偷去，打鱼是他的热爱，不会轻易放弃。
穆萱也曾跟着穆光明去打过夜鱼。
她身上挎着细颈大肚的竹编鱼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穆光明前面，穆光明说她个子小，走在前面他能时刻看到。
穆光明如此说了，小小的穆萱走在前面领路便不害怕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穆光明打夜鱼，通常都会选择月光很亮的晚上。
穆萱觉得，空无人烟的田埂上、河畔边，看月亮似乎比在镇上看到的更亮。
田埂上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此起彼伏，穆光明看到，突然笑着说：“你姑妈小时候跟我从风洞子去接你奶奶的时候，她害怕，就牵着我，把我往她身后拉，嘴上还要说不怕，我在前面保护你。”
小时候，都怕熊嘎婆，但是熊嘎婆通常都出现在身后，哪有出现在身前的。
穆萱没想到，一向女强人一般都穆光明居然还有这样“歹心思”的一面。
小时候的穆光明也曾抗议过，但是抗议无效。
这段儿时趣事，穆光明提起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早就不介意穆光凤的“歹心思”。
穆萱心想，彼时彼刻，穆光明让她走他前面的时候，是不是梦回童年，想起了故人。
现如今，回想起来这些记忆碎片的时候，穆萱有一丝后悔，当初如果她不去火锅店打暑期工，会不会就不会惹穆光凤生气，两家也不会因此生了嫌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光凤依旧是穆光明最亲近的姐姐。
会吗？
穆萱不知道，她是独生女，不能体会父母跟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
她只是觉得，穆光明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已经很少能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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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鸡同鸭讲
穆萱原本打算照旧提前几天回学校，但是那天看着李芙晓和穆光明给她收拾行李，她突然变得不舍。
于是，在家又多陪了他们两天，直到开学前才离开巫杞县。
穆萱回到寝室，收拾完行李，她打算去洗澡的时候，接到了辅导员冉墨玉的电话。
电话里冉墨玉的口气很严肃，穆萱赶紧前往办公室。
等她赶到的时候，班上另外几个班干部也到了。
冉墨玉让她关上门，神情极为紧张地说：“广东和北京那边爆发了严重的传染病，我们必须得严加防范起来，为了避免引起暴动，你们就不要出去传了，若是有同学情绪不对，一定要极力安抚同学们。这段时间，要配合学校做好防护措施。”
穆萱虽然前二十几年没有经历过传染病，不清楚它的危害，但是看冉墨玉的神情，联想到自己看的那些小说，传染病堪比瘟疫。
“冉老师，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交代就行了，我们一定配合。”穆萱说。
其他几个班干部也纷纷表态。
冉墨玉将需要准备的东西列了一张清单：“如果雾都到时候也大规模爆发，这些东西都是必需品，校医处能够提供的有限，我们要尽力多准备一些，以防万一。”
“行，那我们分开行动，尽量多采购一些。”
“切记，不要引起恐慌。”
穆萱的任务是去采购体温计。
她刚走出校门不久，遇到了出来买晚餐的张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磊随口一问。
“今天，我还有事，不聊了。”
眼看天色渐晚，穆萱还不知道能有多少药房、诊所没有关门的，不能耽搁时间了。
她看了一眼张磊手中的煎饼果子，忍不住提醒：“最近别吃外面的东西了，不卫生，还有，不要出门，勤洗手。”
张磊敏锐地察觉到她今天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
穆萱看着他坚毅的眼神，虽然辅导员交代不要外传，但是这两年和张磊的相处，以及他无私地帮助她好几次，穆萱信任他。
“路上说，雾都你熟，能帮我买到大量体温计吗？”
“要多少？”
“越多越好。”
路上，穆萱给李芙晓打了电话，将冉墨玉说的话大致告诉了家里，让他们在家里也注意一点。
张磊在旁边默默地听完，从穆萱的描述中，他已经能够了解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当晚，他带着穆萱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一大包的体温计。
“这一袋你拿好，辅导员说这些都是必需品。”穆萱一边说一边将一小袋子递给张磊。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我另外再买。”
“拿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磊不再推却，因为今晚出来，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也在采购。
要不是他对雾都熟悉，穆萱一个人出来，说不定会无功而返。所以他很清楚，等他再找时间来买，不一定还能买到。
夜色中的公交车，张磊望向身边女孩的侧脸，有一丝悸动。
第二天，学校停课封校。
起初，人人自危，毕竟以往从来没有发生此类事件。
过了几天，学校里便一片祥和了。
饭菜会有专人送到寝室门口，依次分发，虽然都是固定餐食，但是都是免费的，还有板蓝根药水，也是学校统一提供的。
没有什么事能比学生薅学校的羊毛更高兴。
最关键的是不用上课，而且雾都这边也并没有发生恐怖的传染病，学生们每天在寝室里除了玩还是玩，玩得五花八门，玩得磨皮擦痒。
穆萱也很无聊，不过她稍微好一点，因为她有“工作”，给同一楼层的同学们早晚量体温。
唯一不好的是，这段时间她不能上网，不能写稿，她的额外收入急剧下降。
不过这段时间也没有额外花销，生活费能存下不少。
生活总体来说是滋润的，只有一件让她焦头烂额的事情。
穆萱每天给李芙晓传达信息，让她和穆光明注意防护的时候，她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鸡同鸭讲。
穆萱的担忧，给她普及的传染病的危害，李芙晓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她非常得理不饶人地争辩，巫杞根本就没发现有传染病，人们都是该吃吃，该喝喝，生活一切如常。
她还指责穆萱大惊小怪，要是她和穆光明整天关在家里，指不定别人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穆萱说一句，李芙晓便有十句等着她。
后来，穆萱看雾都事态发展并不严重，就由着他们去了。
李芙晓很奇怪，说她不注意防护吧，有一件事她倒是异常积极。
某天，突然传出SARS疫毒与人体缺碘有关，于是各地民众疯狂抢盐。
对非典漠不关心的巫杞小县城，居然也被这股抢盐浪潮给袭击。
李芙晓兴奋地给穆萱打电话：“你别说我不注意防护啊，我买盐了，买了两箱。要不是胡宇翔在盐厂工作，可能我们还买不到这么多盐。楼下那个王阿姨，你记得吧，她没门路，把小卖部的泡菜盐抢了好几包回家，我不忍心，给她分了几包，她感动得当场就哭了。不过再不能分了。”
穆萱被关在学校里，不知道抢盐的浪潮有多大。
但是此后十年，他们一家都在消化这两箱井盐。
直到年中，非典事件才逐渐平息。
对于这场对全球都有重大影响力的SARS事件，因为对雾都的影响并不大，所以穆萱的感触并不深。
对她影响更深的是另外一件事。
寝室的水电费是均摊，封校期间大家整天都关在寝室里，水电用量剧增。
穆萱她们寝室只有陈红一个人有电脑，所以隔离期间，陈红经常主动邀请大家用电脑看电影、挂QQ等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的QQ有秘密，所以谢绝了陈红的好意。
不过为了避免关系闹僵，她会跟她们一起看电影。
有一天，看电影的时候，陈红的QQ亮起了一个她异常熟悉的头像。
QQ提示音每咳嗽一声，穆萱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原来，没有给她的关心，全都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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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煎鸡蛋和姑妈
2003年暑假，穆萱没有留在雾都兼职，放了假就直接回了巫杞。
往后余生，她一直觉得这是她做过的正确决定中，至关重要的一个。
穆绍祥去世两年之后，刘以英走向了桑榆暮景。
穆萱又继续了过往熟悉的生活，每天往返于穆光凤家和自己家。
人生最后两年，刘以英行动困难，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穆光凤是个孝女，接了他们二老过来之后，就不假手于人了，自己照顾两位老人，不给兄弟们的家庭增添负担。
李芙晓觉得不好，不应该让穆光凤一个人承担养老的重责。但是目前，穆光明兄弟姊妹几人当中，他们家是最艰难的，抽不出人手照料。
李芙晓甚至觉得，穆光凤这是在隐隐帮助他们家。这是良善之人善良的想法。
她经常催促穆光明有时间就去照料母亲，但是穆光明不知是何缘故，总是三请四催才肯去一趟。
说多了，李芙晓就烦了，明明是他自己的母亲，搞得像是逼他去照顾丈母娘一样。
最后，那两年中，去穆光凤家最多的只有李芙晓这个小儿媳。
穆萱回家之后，这个责任便移交给她。
虽然她是孙辈里唯一一个被安排去照顾刘以英的人，但是她并没有任何怨言。
跟穆光凤的矛盾，谁都没有在明面上提过，似乎在岁月的流逝中，悄悄隐没。
或许这就是亲人。
在时间的长河里，是非善恶都有你自己的认识，评断一个人不能单论某一件事。
火锅店的事穆萱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但是她现在对穆光凤没有任何怨怼。她作为唯一的女儿，承担了照顾父母的责任，穆萱打心底里尊敬姑妈。
穆萱去了穆光凤家，其实事情并不多，她的用处似乎就是替代穆光凤照顾刘以英一阵子。
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人，是件很磨心的事。
刘以英为了不麻烦女儿，经常自己憋尿憋屎，往往又憋不住，反倒给穆光凤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穆萱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完全不知所措。
穆光凤有了帮手，心情放松了很多，能够循循善诱地指导穆萱。
她让穆萱把刘以英抱起来。
穆萱心里怵怵，刘以英个头不小，她能抱得动她吗？
但是很快，她就没有了这个顾虑。
刘以英太轻了，她身上的皮肤松垮，就连骨头都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穆萱抱着她，比抱一个肉嘟嘟的小孩还要轻巧。
穆光凤让穆萱坐在椅子上，像把尿一样抱着刘以英，她给刘以英清洗。
穆光凤说：“奶奶老了，骨头就疏松了，抱的时候要轻一些。”
穆萱点头说“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在自己的女儿和孙女面前这样子，是一件很没有自尊的事情。刘以英的嘴唇一直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沉默着。
中午，穆光凤去做饭。本来穆萱想去帮忙的，但是穆光凤拒绝了。
她整日无休照顾老人，很想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哪怕是去做饭。
穆萱问：“奶奶，你想不想去外面吹吹风？”
刘以英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起来，嘴上却说：“搬我出去有点麻烦吧？”
“不麻烦，我一个人就行。奶奶你好轻哦，以后要多吃点儿饭，不能赶年轻人的潮流去减肥。”穆萱一边行动一边哄她。
穆光凤家在半山腰，面朝着大宁溪，溪风拂过，只要不是头顶烈日，他们家这里一直很凉爽。
穆萱先是将凉躺椅端到屋外的空坝，细心地铺了一层毯子，然后进来抱刘以英。
“奶奶，外面风大，你如果觉得冷，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啊！”穆萱说。
刘以英脸上浮现一丝赧然，更多的是欣慰。她先前那点儿小情绪还是被这个敏感的小孙女察觉到了。
穆萱又去拿了指甲剪：“奶奶，我给你剪指甲吧！”
“好。”
刘以英的指甲很硬很厚，穆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她修剪完十个手指甲。
穆萱还要给她剪脚趾甲，刘以英不好意思，不让她剪。
穆萱知道刘以英在介意什么，她不管她，给她脱了袜子就是剪。
脚趾甲更厚更硬，却不长。能够看得出来，穆光凤把她照顾得很好。
穆萱耐心地给她修剪。
“奶奶，剪完了。”剪完抬起头的时候，穆萱瞥见刘以英眼中的泪光。
她低下头收拾剪完的指甲，假装没有看见。
吃午饭的时候，穆光凤给穆萱夹了很多煎鸡蛋。
穆萱说：“姑妈够了够了，你们也吃。”
穆光凤说：“奶奶现在不能吃鸡蛋了，鸡蛋是给你做的，多吃点吧！”
穆萱飞快地扫了穆光凤一眼，不再推却，低着头吃饭。
煎鸡蛋盐放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宇翔厂子里的盐。
但是穆萱拌着饭，把所有煎鸡蛋都吃掉了。
穆萱没有想到，给刘以英第一次剪指甲，便是最后一次。
快要开学之前，刘以英去世了。
这一次较上一次穆绍祥离世，穆萱更加难受。
她是亲眼目睹刘以英离开的。
刘以英躺在床上，意识是模糊的，含糊不清地张着嘴，谁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就那么张着嘴望着空荡荡的屋顶，“啊啊啊——”了几声，便离开了人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很难过，她还想在奶奶身边多陪一会儿。
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不允许过多的悲伤，要考虑身后事，穆萱被安排去通知亲朋好友。
一路上，她的眼睛被泪水充斥，根本看不清路。
“穆萱——”
是姚嘉树，骑着摩托车在穆萱身边停下，担忧地望着她。
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甚至没有说过话了。
巫杞县到底是个小县城，不比雾都，见面都格外容易一些。
“发生什么事了？”姚嘉树问。
“我奶奶去世了。”
“那你现在是去哪儿？”
“通知我二伯父他们。”
“那我去吧，我顺路。你快回去。”
“不行，除了二伯家，还有几户要去通知。”
“那你上车，我送你去。”
穆萱犹豫了两秒，最终接受了这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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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懂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重要
因为非典刚刚结束的缘故，刘以英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简单却又浓重。
穆萱见到了很多以前老家的人，他们并没有得到专门的通知，都是听说之后，就自发地来了，说一定要来送刘代表最后一面。
提起跟刘以英的往事，全都泪盈于眶。
刘以英平凡又伟大的一生，就此落幕。
李芙晓的娘家人也来了，李德昀携两个儿子来的，唐清微却没有来。
但是丧礼办完之后的一天，唐清微突然给穆萱打电话，让她陪她去一趟刘以英的墓地。
唐清微身体不好，走一小段路就要歇好一阵，穆萱不急，一直搀着她走。
走到上山的路，很窄又很陡，穆萱就走在前面拉她，亦或是走到后面时不时推一把她。
穆萱手上还提着一窝萱草花，如此这般，她也累得够呛。
萱草花是从唐清微家的屋旁挖的，是唐清微种的。
穆萱想不明白唐清微来扫墓，为何要带上一窝萱草花。
两个人早上出发，到达刘以英的墓地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唐清微说：“这里真好，你奶奶一定很喜欢。”
穆萱回答：“是奶奶自己选的。”
刘以英生前，子女们问她，跟穆绍祥合葬好不好。
在子孙后代心里，两位老人风雨同舟近一个世纪，感情很深。
但是刘以英留下话，坚持要独葬，要自己选墓地。
刚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随着刘以英身体越来越差，每次后辈来看她，她都要义正言辞重复好几次，一定要在走之前选好墓地，又固执又坚定。
直到选好了地，她去亲自看了，才放下心来。
刘以英没有选择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公合葬，穆萱表示不理解。
但是看到她的墓地选在和穆光凤家相对的另一座山上，中间隔着大宁溪，遥遥对望，穆萱又好像理解了。
穆萱隔河远眺，一眼就能看到穆光凤家厨房升起的袅袅炊烟。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刘以英选择的，是她在人世间最挂念的吧？
“穆萱，你把那窝萱草种到这里来。”唐清微指着刘以英墓边的一处空地。
穆萱找了个木棍刨土，一边挖坑一边问：“能活吗？”
唐清微很肯定地说：“能，萱草很坚强。”
“为什么要在这里种一株萱草啊？”
“有一年，你爷爷奶奶遛弯儿去了家里，你奶奶一看到萱草，就很喜欢，本来那时我就想给她挖一株，让她带回去种。但是她拒绝了，说没有地方养。”
穆萱明白唐清微话里的意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都说落叶归根，但是穆萱觉得不是这样的。
人到了暮年，反倒没有选择的机会。
就像穆绍祥和刘以英，看起来子女众多，也都愿意养老。
但是东一家待几天，西一家待几天，这样的孝顺真的是孝顺吗？
真的是老人想要的吗？
穆萱不知道，这个答案估计只有等她自己老了之后才能有答案。
只不过，她亲眼目睹过，刘以英在穆光凤家过得最开心。
人生最后那两年，她不用搬来搬去到处漂泊，不用在子女的争抢或者推搡中，把自己的自尊踩在脚下，刘以英的心一定是满足而安定的。
“亲家母，以后你不会搬地方了，这株萱草就种在这里了。”
唐清微喃喃低语，神情很是落寞。
在穆萱映像当中，穆家和李家的长辈很少欢聚一堂，这么多年来，总共也没见过几次，穆萱一直觉得他们关系冷淡。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有些人，哪怕只见一面，亦是知己。
唐清微和刘以英，因为儿女姻缘相识，更因惺惺相惜而相知，她们仅用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彼此，是真正的知己。
刘以英的离世，对于唐清微，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刘以英的丧礼，她不是不去，而是去不了，骤闻噩耗便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身体微微好转，她便一定要到她的长眠之地看一看，送上她最喜欢的花。
此刻，唐清微的悲伤无声地蔓延，侵染了穆萱。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爷爷奶奶。”穆萱说。
唐清微收拾起自己外露的情绪，缓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像我的同学们，小时候大多数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大的，但是我就不是。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婆媳关系出了问题。我以为你会为了妈妈，生奶奶的气，没想到你们这么好。”
“那你有为你妈妈生奶奶的气吗？”唐清微反问。
穆萱沉思了片刻，坦白地说：“刚开始知道妈妈受的委屈之后，会埋怨奶奶他们。但是后来看多了，我觉得奶奶其实也有她的难处，她子女众多，稍有偏颇便会家宅不宁。我不怪奶奶了，但是我还是很心疼妈妈。如果不是嫁给爸爸，能够有一个可以帮扶她的婆家，她一定不会过得这么辛苦。她们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
唐清微笑了，重新认真回复穆萱的话：“我和你奶奶也不能称为关系好，只是我懂她的难处，她也懂我，所以我跟你一样，并不怪她，又怎么会生气呢？你以后就明白了，懂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重要。”
穆萱很想问：那你为何就不懂妈妈呢？你宁愿懂一个相对来说是外人的人，也不肯多懂一些自己的女儿。
是不是不懂，也不爱？
唐清微像是看出了穆萱的心思。
“你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这些年她受了很多委屈，我帮不了她，希望你是那个懂她的人。”
穆萱迎向唐清微的目光，非常坚定地说：“我不仅懂她，我也很爱她。”
唐清微不再说话，朝着穆萱伸出手：“回家吧！”
这恐怕是她人生唯一一次来看这世上最懂她的人了，就让那株萱草代替自己陪在她身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个世界上，从此也再没有人懂她了，以后她的坟头上，会不会有人为她亲手植一株萱草？
不过还好，她一直亏欠的人，能够有懂她且爱她的人。
也不枉走这一遭。
下山的路上，唐清微说：“穆萱，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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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梅花桩
穆萱望着眼前这栋五十多层的高楼，心里微微有些忐忑。
今天她要来这里面试，正式从一个学生变成一个社会人。
她应聘的公司是一家拓展培训机构。
说来好笑，穆萱知晓这个公司，居然是从QQ空间。
上大学之后，她迷恋上了经营QQ空间，甚至不惜充了年费黄钻。
她会在QQ空间里面写一些酸涩的文字，为赋新词强说愁。加上尊贵的年费黄钻用户才能使用的装扮，穆萱的空间收获了不少“观众”。
为此，她更加用心经营，也会为了维护“观众”，礼尚往来去回踩别人的空间。
然后，她就刷到了一篇文章。
是她以前兼职认识的一个小姐妹，换了新工作之后去参加新公司组织的拓展培训。
她对小姐妹的新公司没兴趣，她对拓展培训机构很有兴趣。
文章中描述，拓展机构会安排几个教练，去给前去参加培训的公司人员进行分组培训，通过各种游戏让他们彼此熟悉、破冰，达到熔炼团队的效果。
穆萱觉得很有意思，决定去应聘。
应届准毕业生应聘新兴行业，新新相印。
穆萱的目的是进公司，拿到毕业实习证明盖章，至于什么职位无所谓。
面试官见她口才好，性格爽朗活泼，让她去亲子顾问部。
这一下，穆萱傻眼了。
还未毕业的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亲子顾问，一看就是面对小孩。
孩子顾问小孩？
有点儿滑稽。
既然去了拓展培训机构，就必须了解公司的运营模式，公司通知穆萱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前往了公司在郊县的培训基地。
直到坐上前往基地的中巴车上，穆萱整个人都有些迷糊，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普法栏目剧里面那些被拐到大山的女人。
于是一路上，她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身边的陆彤雨看她紧张的模样，找她聊天：“你还是学生？”
穆萱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来之前她特别买了一套看起来稍微成熟的衣服，难道还是没能脱离大学生的稚气？
“毕业了。”
陆彤雨笑着说：“我也是刚毕业没两年。”
前座一个女孩回过头来：“我也是，今年刚毕业的，我叫陈秋楠，”
三个人互相点头示意，今早在公司集合的时候就碰过面了，她们三个是一个部门的，只是没有自我介绍。
很快，培训基地就到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个中年妇女在大门口等她们。
“你们好，我是亲子顾问部的部长程静，你们可以叫我静姐。”
“静姐！”
“静姐！”
“静姐！”
程静撇了撇嘴：“你们三个这样子，挺没团队精神的。”
穆萱她们一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复，毕竟她们也没想到问好还需要齐声。
不自觉地，穆萱的思想开始开小差，不由得想到军训的时候。
“同志们好！”
“首长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也不知程静要的，是不是这种齐整？
“她们今天刚上来，先带她们熟悉一下环境再说。你别搞得这么严肃。”说话的是带穆萱她们三个上来的司机。
程静冲他翻了个白眼，回头笑着说：“这是我爱人——许飞，你们可以叫他飞哥。”
有了前车之鉴，三个女孩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冲着许飞笑了笑，算作打过招呼了。
“先带你们去宿舍，两个人一间房，剩下一个跟我住一个房间。”
陈秋楠上前一步跟上程静的步伐，笑着说：“静姐，那我跟你住。”
穆萱和陆彤雨交换了一下眼神。
说是房间，小的可怜，除了一个铁架子上下床，然后就只有一张书桌靠墙摆放，做什么都得坐在下床。
程静和陈秋楠的房间自然要大一些。
“你们就住两三天，坚持一下。给你们十分钟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
程静一边看表一边说，颇有种军事化管理的架势，让穆萱一度以为自己重回军训时期。
东西很少，加上房间就这么大，也没柜子什么的，穆萱和陆彤雨相视一笑，两个人坐在床上，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下楼。
她们到的时候，程静和陈秋楠还没到。
雾都九月份，天气还十分炎热，穆萱和陆彤雨站到屋檐底下的阴凉处等她们。
不一会儿，程静过来了。
“还有一个人呢？”
陆彤雨回答：“不知道，没跟她一个宿舍。”
程静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三个人就在太阳底下干站着。
又过了几分钟，陈秋楠才急冲冲地跑下来，边跑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刚刚收拾东西，想着把宿舍打扫一下，就没注意时间。”
程静说：“说了十分钟就必须要有时间观念。你们是一个团队，一人犯错，全都受罚，念你们初犯，就做十个下蹲吧！”
穆萱很快意识到，从踏进这个拓展基地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上班了，只是，上班的内容跟常规的不太一样。
于是，她立马做起了下蹲，陆彤雨看她做了也开始做，陈秋楠又是最后。
“带你们去参观一下基地吧！”
拓展基地在郊区山上，空气清新，景色优美。
穆萱却无暇欣赏怡人的景色，因为她们已经从“梅花桩”上掉下来五六七八次了。
梅花桩是基地里面的一个游戏项目，顾名思义，在林中空地竖起了高低不一，约有几十个木桩子，摆放呈螺旋纹。
程静说这个项目要求团队蒙上眼睛，只留首尾两人睁眼，指挥团队行动，所有人从起始点走向终点，才算完成任务。主要考验大家的默契和信任。
本来她们三个能避免此劫的。
都怪陈秋楠多嘴。
之前，程静在介绍其它项目的时候，她就表现得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那些项目需要工具，只好作罢。
走到“梅花桩”的时候，程静来了兴致，让她们三个人试试。
虽然她是以很轻松的口吻说试试，但是穆萱知道这是程静对她们的又一次考验。
偏偏陈秋楠还不以为意，穆萱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啊——”
这是她们从“梅花桩”上掉下来的第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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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公司异地恋情
程静说：“来我们基地参加培训的公司，分成小组，一个小组大致是十个人，他们还需要蒙住眼睛。你们就三个人，也不用蒙眼睛……”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是穆萱三人都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程静故意挑衅地问：“还要试试吗？还是说，就此放弃了？”
人都有不服输的心理，在穆萱和陆彤雨还未开口的时候，陈秋楠又慷慨激昂地允诺：“不放弃，我们还要试试。”
她好像忘了，到底是谁一直在拖后腿。
第十二次，三个人卯着劲儿总算通关。
回到宿舍的时候，穆萱累得瘫坐在床上。
她不爱运动，信奉的格言是生命在于静止。
今天，通关梅花桩对于她来说，是大体力运动。
陆彤雨扫了她一眼：“看你这么累，要不我睡上铺吧！”
“好。”
穆萱闭上眼睛，看来她的这两个新同事，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接下来两天，穆萱几人没能逃脱制裁，将基地的每个单人项目都尝试了一遍。
单人项目多是考验胆量。
比如爬到十来米的铁杆顶端，然后跳出去抓远处的一根棍子，还有在百来米的悬崖上走独木桥……
当然，都有防护措施。
这些高空挑战，穆萱一一完成。她没有高空恐惧症，所以这些项目都是小case。对她来说艰难的是自己的体力不够，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许多运动量大的任务。
穆萱完成之后，坐到一边儿休息，等着陆彤雨和陈秋楠。
“你胆子挺大啊？”
是刚刚培训穆萱的教练曲岩亮。
看起来很成熟的男人，一问年龄，才十九岁，比穆萱还小几岁。
因为占了年龄上的优势，穆萱对他说话的态度变得不那么客气恭敬了。
“有防护措施，怕什么？”
“虽然有措施，但是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不然你看那两个。”
曲岩亮朝陆彤雨和陈秋楠做项目的地方努了努嘴。
她们两个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可能跟我从小喜欢爬树、爬山有关吧，所以这些高度对我来说还行。”
“真的吗？我也是，从小就喜欢爬山、爬树。我妈常说我灵活得像个猴子。”
曲岩亮很健谈，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即便穆萱的兴致并不高，只是礼貌性地回复了几句。
在基地那几天，有了曲岩亮的答疑解惑，穆萱很快就了解了整个公司的大致情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公司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在雾都的办事处，一个就是基地。
办事处那边的员工联系和维护客户，寻求新的客户，基地这边主要就是负责培训。
穆萱所在的亲子部是最近刚批出来的新部门，公司打算跟学校合作，做青少年儿童培训。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穆萱还了解到了很多八卦。
比如这个培训机构，是夫妻合伙，领头人是两个张总。
女张总在雾都办事处，男张总负责基地。
而且这个公司，跟穆萱听到的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那些公司完全不同。据说程静就是来了公司之后，张总撮合她和许飞。结婚之后程静全职了一段时间，现在孩子送幼儿园之后，公司新开了一个亲子部，让她负责。
像他们这种情况，公司还有好几对。
张总认为，两个张总都认为，夫妻关系更加稳定，更加有利于公司稳固发展。
穆萱将这个事当做玩笑话讲给了李芙晓听，谁知李芙晓一听就当真了，当即嘱咐她，领导介绍的应该靠谱，只要是雾都本地人，她就可以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
在穆萱的个人问题上面，李芙晓有个执念，坚持必须得找雾都本地人。
然而很快，穆萱就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此“殊荣”，能够得到张总的亲自保媒。
雾都办事处这边有两个大部门，一个是亲子部，由程静负责，下属三个新人，穆萱、陆彤雨和陈秋楠。
另外一个部门是市场部，是拓展公司从一开始成立就有的部门。
市场部领导是金萱，她在这个夫妻档公司是个例外，据说她是完全凭个人能力爬到现如今的位置。
只不过虽说个人能力很强，还是容易受女张总和程静的排挤。而排挤的原因无非就是金萱的老公不是拓展公司的，两位张总认为她不会一直安心留在公司，为公司效力。
市场部职员众多，大多数都是男人。这些男人也不在张总的保媒范围之内，他们靠业绩说话，人员流动太大。
再就是提成一高，公司容易改革，摆明了将任务提升一大截，提成缩小一大截，市场部人员流动就更大了。
基地那边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以教练为主。张总认为培养一个好的教练，得花费时间和精力，所以他们愿意为教练保媒，拴住他们在基地踏实工作。
再就是教练不牵涉业务，工资是死工资，大不了加些奖金就能收买人心。
两位张总的意思很明显，女方最好是雾都办事处工作，男方最好是在基地，这样既不会耽误工作，又能稳定发展。
穆萱懂了，原来并不是赞同办公室恋情，是赞同公司异地恋情。
新的这一批职员当中，程静最喜欢陈秋楠，她也尝试过牵线，无奈基地那边没有人接招。
这些消息都是穆萱从曲岩亮那里听说的。
曲岩亮的原话是：“好歹我们这些教练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段有身段，陈秋楠有啥啊？有点丑就不提了，还那么矮一个。我妈说了，娘矬矬一窝。”
确定进公司之后，穆萱和陆彤雨决定在外面租房子，曲岩亮听说之后，积极加入进来，想跟她们一起合租。
本来穆萱是不同意的，但是陆彤雨说服了她。
陆彤雨说：“曲岩亮大部分时间在基地，实际居住的人其实还是我们两个。但是多一个人就能分摊房租，我们看了那么多房子，你不是最满意那个两室一厅，带个大阳台的那套嘛，如果曲岩亮也租，刚好就能租那套。”
说服穆萱的，不是陆彤雨，而是羞涩的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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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最宝贵的信任基础
两室一厅的房子离公司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
对于爱睡懒觉的穆萱来说，那个房子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所有量身定做的，除了贵，没其它的毛病。
陆彤雨说得对，两室一厅的房子，如果是三个人合租，确实要便宜很多。
曲岩亮也很好说话，两间正儿八经的卧室给两个女生住，他住客厅外面那个大阳台改造的卧室。
原本在穆萱的设想里，那个太阳台可以做一个书房。
冬天出太阳的时候，可以在那个房间晒太阳；下雨的时候，能够窝在那里文艺地听雨声。
虽然曲岩亮的出现，破坏了她的美好打算，但是还有什么能比房租减三百更动听的呢？
不过，曲岩亮非要跟她们两个女生一起租房子，穆萱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毕竟为了挽留教练，公司给教练的福利非常好，在基地上班是包吃包住的，虽然没有提成，但是工资和奖金也非常可观。
曲岩亮却非要在雾都租房子，一个月都不能下山几次。
他给的说法是在山上待久了会变成猴子，怎么也要到大城市来见见世面。
一个月下来几天，如果是住酒店，花那些钱还不如租房子。可一个人租房子太贵了，跟穆萱她们合租正好。
理由十分充分。
穆萱是第一个选房间的，她没有选宽敞明亮的主卧，而是选了可以上锁的次卧。
陆彤雨倒是不在意这些，看到穆萱将主卧留给她，表示感谢，当天晚上就要请两位室友吃饭。
正是在那顿饭局上，曲岩亮喝了几杯啤酒，就把公司的一些秘辛给吐了出来。
曲岩亮回山上之后，两个女孩洗了澡之后也能不穿内衣，在宽敞的房间里毫无拘束。
陆彤雨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跟曲岩亮合租，占便宜的是我们。”
穆萱点点头，既得利益者没资格发表意见。
程静是个很奇葩的领导，亲子部成立快一个月了，还没有签出一单。
穆萱她们每天的任务有三个。
早上去了办公室之后，练舞。
没错，练习的练，舞蹈的舞。
程静说做拓展这份工作的，得有一个很好的体力。
体力也不能瞎练，舞蹈是最好的运动方式。
于是，每天早上，亲子部都会关上门，进行为期一个小时的练舞。
穆萱跟史丽丽吐槽。
史丽丽反过来吐槽她：“你就满足吧！跳舞还能拿工资，这工作不要太爽了好吧！你就当做是你们公司给你们的福利，带薪健身。”
穆萱默默颔首，史丽丽就是新潮，带薪健身，这个说法还不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史丽丽简单两句话，就让穆萱接受了早上练舞的安排。
第二个任务是模拟。
程静说亲子顾问，顾名思义，要用专业的知识解答亲子困惑和难题。她认为穆萱她们几个太年轻，没有孩子，就应该多进行模拟互动。
怎么个模拟法呢？
一个扮演家长，一个以亲子顾问的身份对家长的问题进行答疑解惑。
私人恩怨就在这时体现出来了。
穆萱和陆彤雨因为合租，私交比较到位，两个人在互相进行模拟的时候，问的问题相对来说就会比较简单。
轮到陈秋楠的时候，她扮演的总是特别难缠的家长，有时候甚至都是故意刁难了。
穆萱和陆彤雨抗议，程静说有些家长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达到你的认知。
于是，穆萱和陆彤雨当仁不让，也在扮演难缠家长的路上越走越远。
市场部的员工很多时候都会围在亲子部的办公室门口，听你们传来的争吵声。
穆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第三个任务是写总结。
穆萱怀疑程静以前的职业是老师，不然为什么那么喜欢让她们写总结呢？
并且，是每天都要写。
将每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并且要把模拟时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写下来，还要写清楚自己的感想。
比写作文都严格。
就在穆萱和陆彤雨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程静总算通知她们，模拟了那么长时间，需要实践出真章。
她们沟通的家长是以前基地参加过培训的孩子的家长。
程静的要求就一个，要让家长感受到你们的良苦用心，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建立最宝贵的信任基础。
？？？
穆萱、陆彤雨和陈秋楠都不明白。
该要怎么跟从未见过的家长建立信任基础？
但是在程静手底下办事这么长时间了，三个人都了解她的性格，有疑问不能问。
曾经有一次，穆萱不明白，提出问题，程静让陆彤雨回答，陆彤雨表示不知道，然后又让陈秋楠回答，不知道加一。
程静气得暴跳如雷：“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上班都在干什么？公司是白养你们的吗？”
程静吧啦吧啦发了很久的脾气，但是直到最后，穆萱三人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穆萱硬着头皮开始打电话，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
她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一个十分健谈的家长。
两个人在没有见过面的前提下，整整通话了二十多分钟，穆萱知道那个家长的女儿睡觉居然会打呼噜，那是因为她有鼻炎，目前正在雾都市江北区第一中医院的赵医生那里进行医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电话挂断之后，程静表扬了她，称她跟家长已经开始建立了信任基础。
原来信任基础就是通话时长。
陆彤雨和陈秋楠迅速掌握到了这个关键信息，但是她俩运气不好，再也没有遇到那么健谈的家长。
穆萱想不明白，明明女张总在早会上提过亲子部的工作重心是联络以前参加过培训的孩子，是否有意向参加夏令营。
孩子有没有打呼噜、鼻炎严不严重、去哪个医生那里医治，跟她来参不参加夏令营有毛的关系啊？
穆萱觉得程静的工作方式有问题，但是敢怒不敢言。
她很清楚，按照目前的工作进度，自己想要开单绝无可能。
就在穆萱焦虑要不要辞职的时候，程静先下手为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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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占便宜
程静以穆萱和陆彤雨不适合亲子部的工作为由，向女张总申请将她俩调到了市场部。
金萱交给穆萱和陆彤雨的第一个任务是，一个去基地带队一个月，另一个留在办公室处理日常事务，一个月之后轮换。
去基地的是穆萱。
陆彤雨一直不喜欢去基地，宁愿晚去一个月。
穆萱对此无所谓，迟早都要去的，她宁愿早些去。
基地的工作很简单，穆萱作为市场部的营销人员，只需要获得来参加培训的学员的联系方式。
没有学员来参加培训的时候，可以整日无所事事，在宿舍里看电影都没人管。
穆萱跟史丽丽探讨她的工作的时候，作为牛马前台的史丽丽表示实名羡慕。
“你快知足吧，真让你屁股不沾凳地忙几天试试，你现在的生活简直就是我的梦。”
穆萱对史丽丽的梦不敢苟同。
很快，一个月到了，穆萱和陆彤雨轮换。
金萱让穆萱联系前一个月在基地培训的学员，有没有意愿再组织参加培训，或者家里的孩子是否有意愿参加夏令营。
穆萱已经时隔一个月没有打过电话了，按照先前程静教的方法，增加与学员之间最宝贵的信任基础。
听她打完一个电话。
金萱没好气地吐槽：“穆萱，你是打算找学员谈恋爱吗？”
穆萱涨红了脸：？
“那不然你问别人这么多私生活做什么？你是一个销售人员，只要问清楚他们是否满意上次培训活动，再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向再来就行了，问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你和陆彤雨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吗？怎么都这样？”
穆萱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和陆彤雨申辩：我们不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我们是一个亲子部出来的。
虽然穆萱觉得金萱说话不客气，但是别人不愧是市场部老大，几句话就说明了厉害。
穆萱按照她的指示打电话，简单顺畅多了。
她想通自己以前在亲子部，觉得不对劲的点在哪里了，她们明明是销售，开门见山就可以了，哪需要建立什么最宝贵的信任基础。
天知道她们三个人之前经受了怎样的摧残。
下班之后，穆萱一个人回到家。
三个人合租的房间，却经常都只有一个人住，早知道她还不如和陆彤雨租一个单间配套。
也不知道陆彤雨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害不害怕。
穆萱有些害怕，所以她早早地洗完澡，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且锁上了门。
房间已经一个月没有住人了，穆萱将床单被罩都重新换了，打算出去放洗衣机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她不是英勇的侠女，所以不要指望她像电视里演的那般，越是觉得有蹊跷，越是要去检查。
穆萱很怂，干脆将脏被罩床单直接丢到了椅子上，明天再洗也不迟。
“咚咚咚——”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急促的敲门声，穆萱抓起晾衣杆走到门边，防备地问：“谁？彤雨？”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陆彤雨今天一早就去基地了，现在不可能回来。
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穆萱的心揪了起来。
“穆萱，开门。”
声音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
“曲岩亮？”穆萱试探地问。
又是一声重重的敲门声，曲岩亮喊道：“是我，穆萱，你开门啊！”
“你什么时候下山的？”
“今天啊，你昨天走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啊？”曲岩亮的语气有些伤感。
“飞哥开车，通知的比较急。太晚了，不说了啊，我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穆萱很不喜欢这个人，十分的自来熟。
并且，他好像对穆萱有意思，但是穆萱对他毫无兴趣。
曲岩亮显然不愿意放弃，继续敲门：“开门聊聊吧，现在还早呢！”
“我不行，我是老人作息，睡得比较早。”
“那我们一起睡吧！”
？？？
穆萱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污言秽语？
曲岩亮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尬尬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你比我大好几岁，就跟我姐姐一样，我的意思当你是我姐姐，是姐弟一起睡。”
穆萱极其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哪怕曲岩亮看不见。
“你就是把我当妈，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睡啊！”
穆萱此刻很生气，也很担忧，曲岩亮那个混小子人高马大的，万一砸门冲进来，她该怎么办？
她将能够移动的柜子等重物抵在门边，然后回到床上，手上一直死死抓着晾衣杆。
在这个极端恐惧的黑夜里，穆萱茫然又无助，不知不觉睡着了。
后来想起这件事，穆萱觉得自己胆子是真的很大。
那时的穆萱，从未想过依赖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只会自己扛着，默默忍受着。
她从未想过向任何人求救，她那时的想法很简单，要是曲岩亮敢冲进来，她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后来想想，其实遇到这种事情，有很多种方式破局，不让自己陷身危险之中。
可以给家人打电话，就算自己脑子暂时短路，家人一定会帮自己找到最妥善的解决方案；也可以给信任的朋友打电话，不一定必须是男生，可以约好几个女性朋友，大家聚在一起的力量也能吓退坏人；最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安全的国度，幺幺零时刻为我们服务！
第二天，穆萱收拾完一切出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曲岩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去公司上班。
午休时间，她很镇定地给陆彤雨打了一个电话，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
陆彤雨惊讶地说：“难怪我昨天没有看到曲岩亮，原来他下山去了。不过现在你放心，我看到他回来了。他要是再下山，我一定提前跟你说。”
“不过你脑子太活络了，那句话怎么说的？你就是把我当妈，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睡？牛哇，怎么想到的？”
穆萱想了一下：“他都能说跟他姐一起睡了，我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不得占他便宜啊？不过说到这，你以前还说占他便宜，现在看来是别人想占我们便宜。”
陆彤雨极为赞同：“都想占便宜，都占不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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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穆萱，我忍你很久了
这件事过去好一阵之后，穆萱才以玩笑话的形式讲给李芙晓听。
她的本意是让李芙晓放心，夸一夸她如今已经像个成年人一样处理麻烦事。
但是李芙晓一听，和穆光明在电话那头当时就急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将穆萱数落了半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们？
在穆萱再三保证没有发生任何事之后才作罢。
结果深夜十一点多，穆萱又接到了李芙晓的电话。
“我和你爸琢磨了一下，你还是重新租个房子，住这里太危险了，万一那个人哪天跑回来，你又忘记锁门了怎么办？”
“不会忘的，我以前都没忘过，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更不会忘记啦！”
“万一呢？谁敢去赌这个万一？”
“但是我是和同事一起租的，我得和她商量了再决定，重新租房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穆萱说完就发现自己语气生硬，赶紧补充说，“妈，现在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先睡吧！”
“行行行，你快睡吧！记得锁好门。”
挂断电话，穆萱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她决定以后这种会让李芙晓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免得他们担心，还会牵扯出来更多的事情。
都说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会藏事，现在看来，有时候藏事也是没办法的事。
凌晨五点过一刻，穆萱的手机再次响起。
不是闹铃。
就是为了能够多睡会儿，所以她才租这里的房子，她是不可能将闹钟定那么早的。
她有起床气，在床上胡乱抓了一通，才烦躁地接起手机：“喂？”
“萱萱呐，我仔细想了一晚上，我们不是说要把人往坏里想，但是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那个女同事，其实她知道那个坏男人要下来找你呢？”
“妈——”穆萱再次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会什么都告诉李芙晓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的。”
“你别不听我的，我跟你说，那些普法栏目剧里面经常有这种案例。坏人往往就是潜藏在身边的人，平时对你很好，根本看不出来。我们不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妈，你这就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了啊！再说了，你看的一定不是普法栏目剧，而是狗血连续剧。”
“啧，你这孩子真的是，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李芙晓急了。
穆萱的睡意顿时清醒了大半，她重新组织语言：“这样吧，我这个月都在雾都，我每天下班了就去找房子。”
李芙晓知道穆萱在给她台阶下，她补充了一句：“找单间，一个人住。缺的钱我给你补上。”
这是母女间的小心机。
穆萱小时候，李芙晓为了让她养成存钱的习惯，会对她以利驱之。
穆萱存了六七元钱，李芙晓会说：“要不我给你添几块，凑成十块钱，整钱你再好好存起来？”
后来，穆萱存了七八十，李芙晓又会依计行事，给她添上一部分，凑成一百元。
给穆萱一点小恩惠，让她养成存钱的习惯。
存钱的习惯没养成，倒是养成了穆萱贪小便宜的习惯。幸好，只是跟她贪小便宜。
说实话，李芙晓的建议让穆萱有些心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从小就是独生女，不习惯跟人合租，若是李芙晓给她兜底，能去租个单间也不错。
“行，那我下班了就去找。你别一直焦心这件事，快去再睡会儿吧！”
李芙晓知道，穆萱上钩了，于是放心地去睡回笼觉，她昨晚迷迷糊糊、断断续续焦虑了大半夜，现在还真有些困。
穆光明看她的反应，料想稳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她答应了？”
“嗯，说下班了就去找房子。租单间的钱从你那里出噢！”
穆光明呵呵傻笑了两声：“行，我出。快睡吧，你都折腾一晚上了。”
穆萱却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在网上找房子。
合租是为了图便宜，现在有人兜底，穆萱自然要考虑自己的舒适度。
下班之后，穆萱左思右想，还是给陆彤雨打了电话。
不能因为自己的怀疑就给别人定罪。
听她说完之后，陆彤雨贴心地表示理解：“我也想过了，你再住那里确实不安心。但是房子不用退，这样吧，我有朋友其实一直想跟我合租，我问问她的意思。如果她过来住，就让她把押金这些补给你，免得白白损失一笔钱。”
“彤雨，你真贴心。”
“你先别急着谢，我只是先问问看，也不能保证就能办成。都怪那个曲岩亮，早知道就不贪他对便宜了。”
穆萱仔细想了片刻：“要不你再约你朋友重新租房子吧！曲岩亮那人就是个神经病，万一他……”
“没事儿的，以前我们找那么久，这个房子又大又干净，还离公司近，我挺喜欢这里的，反正他又不会经常过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彤雨既然这么说了，穆萱不再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作为朋友，提醒到位就可以了。
穆萱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陆彤雨，但是又觉得不方便开口。
她这段时间在办公室，总觉得金萱对她有意见。
没有具体特指的事情，仅仅是一种感觉，只有当事人能够明白。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金萱本身就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冷漠只是她的保护色？穆萱想从陆彤雨那里打听一下金萱的为人，确认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不是多余。
毕竟，每天跟顶头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她连别人对她是不是有意见都不清楚，穆萱觉得很煎熬。
亲子部有独立的办公室，市场部虽然人最多，也占据了最大的大厅作为员工办公的地方，但是市场部的老大，金萱却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一直和张总挤在同一个办公室。
现在，那间小办公室，还添了两张桌子，两个人。
穆萱每天都觉得如坐针毡。
周一市场部开例会。
金萱安排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内容。
结尾的时候，穆萱听到了金萱冷漠且严肃的语气。
“穆萱，我忍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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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抢客户
穆萱惊讶地抬起头，她感觉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就烫起来了，也不知道红不红。
自从上大学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颜面扫地。
金萱说：“你几次三番越过我去问张总问题，你是我的下属，是想说我没有尽到市场部部长的职责吗？我再重申一次，有问题你可以先来问我，如果我解答不了，你才能去问张总。”
穆萱挺冤枉的，她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那么多，只是因为张总正好坐在她旁边，就随口问了一个问题。
而且，并不是金萱说的几次三番，只有那么一次。
好吧，也有可能是两次。
她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不过错了就是错了，确实是她有失分寸。
不能越级汇报，是穆萱在职场学到的第一课。
散会后，穆萱主动找到金萱解释：“金总，对不起，我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关系，下次注意。”
穆萱也是后来才知道，金萱并不是故意找她麻烦。
跟顶头上司和最高领导同在一个办公室，穆萱的压力很大。
陆彤雨也是这样。
“幸好当初是我先留在办公室，所以才能提前选位置，不好意思啦！”陆彤雨幸灾乐祸地说。
最高领导和顶头上司，陆彤雨当初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坐在顶头上司这一边，现在看来是明智之举。
穆萱没好气地吐槽：“你不知道，她当时直接就是一句‘穆萱，我忍你很久了’，会议室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着我，太丢人了。”
“这个你倒不用多想，金总是这样的。她骂市场部那些男的骂得更凶。但是相处久了，我觉得她对事不对人，比静姐好多了，嘴上甜蜜蜜，背后MMP。”
陆彤雨现在看程静是一整个不顺眼。
穆萱在基地的时候就经常听她吐槽，程静时不时找市场部的麻烦，很多明明是亲子部的工作，她也会推给陆彤雨。
陆彤雨反抗过，差点儿跟程静在办公室争起来，还是金萱劝她忍耐，不用在言语上纠缠。
没办法，谁让程静在公司有后台呢，哪怕亲子部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贡献，但是抵不过人家背后有人。
很快，穆萱就领教到程静的厉害了。
公司最近抓夏令营的业务，穆萱和陆彤雨能够去基地接触更多的学员，潜在客户比亲子部多，所以程静一直在暗地里较劲。
穆萱有一个客户，是区县一所小学的德育校长，他委婉地告诉穆萱，你们公司不要一直换人给我打电话，我有什么事联系你就可以了。
后知后觉的穆萱这才知道，公司里除了她还有人在联系她的客户。
既然知道了有人偷客户，穆萱倒是有一个怀疑人选。
第二天，她直接杀到了亲子部。
“静姐，陈秋楠抢我客户。”
程静显然对此事心知肚明：“那个校长是你以前在亲子部接的客户，所以按规定来说他属于亲子部，你应该转交给陈秋楠。”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我和陆彤雨转到市场部的时候，你和张总，还有金总都同意，让我们把自己手上的客户带走，这是不做数了？而且公司明文规定，不允许同事之间抢客户，陈秋楠这是明知故犯。”
“什么你的他的？客户都是公司的，属于谁要看谁跟客户的信任基础更高……”
穆萱直接打断了程静的话：“静姐的意思是可以抢客户咯？只要我能跟客户建立‘更宝贵更高的信任基础’？”
穆萱赤裸裸的威胁着实让程静吓了一跳。
她和陆彤雨，长得明艳漂亮，面对客户拥有天然的优势，这也是当初女张总建议她调她们两个去市场部的根本原因。
论私心，程静肯定不想调她们过去，她初来乍到亲子部，还需要人手干出成绩。
但是她更清楚，没有什么比上级的安排更重要，她在公司立足的根本不是她有什么实力，只因为张总看重她。
穆萱和陆彤雨的调动，程静不敢埋怨女张总，自然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她们两个身上。
程静认为，穆萱和陆彤雨算是她带出来的兵，结果果子熟了被市场部摘了，她不服，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关键是穆萱和陆彤雨，这两个人居然不感恩，一旦有什么还要跟她对着干，程静更加不爽。
“我什么时候说过可以抢客户了？”
“陈秋楠抢客户你不管，不就是默认了吗？难道不是吗？既然不是，就请静姐给出一个合理的处理方案。”
穆萱得理不饶人，让程静下不来台。
眼看穆萱和程静要吵起来了，金萱过来带走了穆萱。
“你跟她有什么好吵的，既然意识到别人在抢你客户，把自己的客户抓牢才是你应该做的。”
“你去接待一下会议室的那几个，如果有人问，就说他们是在网上查到夏令营的消息，尽量让他们今天就签合同。”
穆萱点点头，进会议室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来的是四个初中生，刚刚中考结束，其中一个男生去年就来参加过夏令营，觉得很有意思，今年就拉上自己的好朋友一起来参加。
穆萱立刻明白，这是金萱在给她塞客户。
一个客户签单就是一百块钱，这里是整整四百块。
按规定来说，直接到公司来的客户属于亲子部，但是去年公司还没有亲子部。
穆萱收拾起情绪，亲切耐心地接待了他们，签完合同之后将她的小客户们送下了电梯才回去。
程静守在公司门口问：“刚刚那几个孩子看着有点儿面熟。”
“噢，静姐你家亲戚啊？”
程静被呛，瞪了穆萱一眼，转身回了亲子部。
回到办公室，穆萱在QQ里给金萱说了一句“谢谢。”
金萱看都没看她一眼，QQ里回复：“签了合同的要报到静姐那里去，夏令营的名单统计由她负责。”
穆萱回：“有意向但是还没有签合同的要报吗？”
金萱回：“要，每期夏令营只有两百个名额。名额有限，以实际签合同的日期为准。”
穆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差点儿犯了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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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人瑞和压岁钱
穆萱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从亲子部出来，她不用看，都知道程静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
加上金萱给她的那四个，她总共有四十三个签了合同，在整个公司都遥遥领先，甩了第二名的金萱整整十八个。
更甭提，这只是签了合同的，还有一些意向客户。
QQ在闪，是金萱的头像，穆萱赶紧回到座位回复。
金萱：一个大拇指的系统表情。
穆萱：金总，你给我的那四个客户，我还给你吧！
金萱：？
金萱：那是你接待的，就是你的客户，没什么还不还的。
金萱：这下是不是出气了？所以跟她嘴皮子斗狠一点用都没有，用实力和业绩说话，才是硬道理。
穆萱：疯狂点头的企鹅表情。谢谢金总，我懂了。
金萱：不过你真沉得住气，居然能忍这么长时间不报备。
穆萱苦笑，她哪是那么沉得住气的人。
穆萱：我不知道要去静姐那里报备。
金萱：？
金萱嘶了一声，穆萱望过去，金萱朝她抱了抱拳，做了一个愧疚的表情。
金萱：我忘记订计划的时候，你人在基地，一直默认你知道。
穆萱：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没事没事，阴差阳错的弄成现在这种效果，刚刚好。
金萱：再接再厉，加油！
晚上，穆萱接到了陆彤雨的电话。
“我的天，你太牛了，怎么签了那么多？简直是我辈楷模。”陆彤雨超级夸张的语气。
穆萱将手机稍微离得远了些：“别羡慕我，你也可以的，都是上个月在基地跟的那些学员，他们刚结束培训，还处在兴奋状态，所以非常愿意把孩子送来锻炼。”
“别那么谦虚，我可是听说了，你比金总都多。”
“你听谁说的？”穆萱问。
她实在想不出来，办事处这边谁会跟陆彤雨传这些。
“张总啊，女张总跟他打电话说的，在例会上把你一顿夸，真给姐们儿长脸。说实话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压力挺大的，上次定了夏令营的目标之后，金总说了，必须得超过亲子部。市场部的那些男的看不上这笔小钱，更愿意找团队客户。那金总这些话说给谁听的，不就是我俩？”
“这些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啊？”穆萱有些生气。
“我想着跟你说的，但是每次都忘了。你在基地跟我的休息时间不一样，一来二去就没记得说。不过现在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陆彤雨的无心之失，穆萱也不能怪她。
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稍微琢磨，就想过味儿来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原来一直以为办公室的低气压，并不是她想多了。金萱对她有意见，想必是因为女张总施压。
签不签单，跟金萱并没有什么关系，提成又不会给她。但是张总关心业绩，所以她才会偶尔问问穆萱联系客户的情况，只怪穆萱职场钝感力十足，没有觉察到张总已经对她久不签单不耐烦了。
一场乌龙整出来的误会，幸好她并没有摸鱼，每天确实联系了客户，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爽打脸的事情。
不过着实也感谢金萱，虽然表面上看着很冷漠，却是个热心肠。
给穆萱那四个客户，是她的善意。
职场里真金白银的善意，穆萱很感动。
同时，也让她明白，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实力才是硬道理，这是穆萱在职场学到的第二课。
这个月的工资没有辜负穆萱的努力，差几百块到一万。
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当会计将一沓钱数了又数，郑重地交到她手上时，穆萱只觉得掌心滑腻，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细微的汗液。
她在大腿两侧蹭了蹭手，才接过了钱。
她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
家里的每个人，有特指。
穆光明这边的关系一般不论，李芙晓这边的亲戚，外公外婆、大舅大舅妈，小舅小舅妈，还有大舅家三个孩子，小舅家两个孩子，全都买了。
穆萱私心是不想买这么多的，她只想给父母和外祖父母买，但是李芙晓非要她买，为了不引发矛盾，她只得买。
自从他们家的境况好起来，李芙晓一跃又成为家里最好的大姐，帮扶弟弟弟媳是她的分内之事。
穆萱不理解，但是尊重。
李芙晓和穆光明都是多子女家庭，她却是独生女，不能体会兄弟姐妹之间的情义。
但是，她不想在李芙晓脸上再看到如穆光明那种失落的表情，所以只要他们开心，就随他们去了。
只是穆萱没有想到，你越善良，越是好说话，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
新年的时候，穆萱因为工作，回家比较晚，堪堪赶上吃年夜饭。
李芙晓和穆光明包了一个特别厚的红包给她。
穆萱推却道：“我都工作了，还给我压岁钱？”
“工作了又怎么样？工作了难道就不是我女儿了，只要我们能给，就是给到你八十岁又怎样？”
穆萱笑着打趣：“我还以为真是想给我压岁钱呢，原来是自己贪心，想当人瑞啊？”
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穆萱很喜欢这种温馨的时刻。
李芙晓朝穆光明递了个眼色，穆光明立即去卧室拿了几个红包出来。
穆萱知道，这是要给舅舅家的孩子准备红包了。
虽然穆萱从来没有收到过舅舅们的红包，但是李芙晓却一直会给他们家的孩子准备，收入多的时候就多给点儿，收入少的时候也停过几年。
现在，他们家没什么负担了，李芙晓自然又会继续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的本意是帮扶，无所谓弟弟们会不会回礼。
对于压岁钱，穆萱没有执念。似乎从那年大伯给廖娜廖奇给了以后，长辈给她，她就接受，不给也无所谓。
穆光明将红包拿出来五个递给她，穆萱茫然地望着他，又看了看指使者李芙晓。
李芙晓解释说：“刚刚给你的压岁钱有很多，你从里面拿出五百块，给你弟弟妹妹们一个包一百，当做是你这个姐姐的心意。”
穆萱有点懵，巫杞县并没有平辈之间给压岁钱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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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扶弟魔和唯一法则
“不是，妈，你是不是搞错了？平辈之间哪需要给压岁钱啊？”
穆萱十分不理解，组织了好几遍语言，才断断续续地说完。
李芙晓说：“我知道，是没有平辈之间给压岁钱的道理，但是你两个舅舅家子女多，生活困难一些，我们就从这些方面多帮扶他们一点儿。”
穆萱不乐意。
她就是小气。
正因为她自己挣钱了，才知道钱难挣，屎难吃。
李芙晓自己无论怎么帮扶娘家，她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她不会对母亲的钱有控制欲，同理，李芙晓也不能对她的钱有控制欲。
“知道困难就不要生那么多啊，为了生儿子，非要拼三胎。再说他们也没那么困难，又不是吃不起饭，李雪用的手机比我的都好，他们就知道在你面前哭穷。你是不是圣母心太泛滥了？”
李芙晓瞪着她，嘴唇气得轻颤：“穆萱，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自私的人啊？他们是妈妈最亲的人，李雪他们几个将来也是你最亲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需要明白什么道理？他们家现在重男轻女，几姊妹每天都为了争吃的争穿的闹矛盾，我干嘛要去惹一身骚？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说他们现在很困难，需要你帮扶，那我们真正困难的时候呢？”
“妈，你顾念亲情我明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干涉我？我拿工资了，你让我给他们买礼物，行，我买。但是压岁钱这种情况，你自己给了就行了，别拉上我行不行？我从没见过平辈之间还要给压岁钱的。”
李芙晓听无语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真是一点儿都不懂事。跟你说了这么多，是全都没听进去。压岁钱只是一种方式，主要是为了帮扶他们。你是大姐，比他们大那么多，对他们好一点是应该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计较，跟你爸一样自私？”
李芙晓总是这样，自己不占理，还喜欢倒打一耙，把穆光明拖下水。
穆萱声音哽咽起来：“你说我就行了，又扯我爸干什么？妈，你那么顾及娘家，我爸从来没说过二话，也没说过你自私吧？你看看有谁家的男人能做到像我爸这样？有几个人会不计较？”
“那是他没本事……”
听她这话，穆萱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打断了李芙晓的话：“大舅小舅有本事，那么有本事，干嘛还要找你哭穷？”
“李芙晓——”
穆萱吼完那句话的时候，李芙晓扬起了手掌，穆光明急得大喝一声。
也不知是因为穆光明喊了她，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李芙晓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去。
她默默地回了卧室。
客厅里就剩下穆萱和穆光明。
穆萱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这一刻她心里其实在妥协，压岁钱给就给了，反正就那几百块钱，买个平静。
但是心里始终不甘心。
穆萱小的时候，大舅小舅从来没有给她给过压岁钱。有几年小舅在外面打工，回来的时候给李雪买了一条橙白相间的狮子狗，却从来没给穆萱买过礼物。
李芙晓说，那是因为穆萱是最亲的侄女，小舅在外面没赚到多少钱，要是不给李雪买礼物，大舅妈一定会生气的，这是小舅为了维护家庭关系必须要尽的人情世故。
穆萱认可李芙晓说的，从来没有跟舅舅们介意过这些事情。
但是为什么，过年的时候，他们两家会互给压岁钱，偏偏就穆萱这个最亲的侄女排除在外呢？
穆光明拍拍她的肩膀，犹疑了好长时间才开口：“你别跟你妈生气，她这一辈子太苦了，是我没本事，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让你们娘俩都受苦了。”
“爸，你别这么说。”
在穆萱心里，很同情穆光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无法理解，赚钱难道是衡量一个人有没有本事的唯一法则吗？
穆光明虽说有些贪玩好耍的小毛病，但是从不在外面乱搞，也没有什么嫖赌、打女人的坏毛病。
对李芙晓专一，对穆萱也很好，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而且，李芙晓对娘家和婆家有很明显的区别，连带着穆萱以前对外公外婆明显比对爷爷奶奶要更孝顺，穆光明从未说过什么。
李芙晓到底还要怎样？
穆萱现在已经知道重男轻女的家庭会产生扶弟魔。
但是像李家这么特殊的，她真没见过。
李家有一女二子，在穆萱眼里，外公外婆对李芙晓很好，她一直觉得他们跟爷爷奶奶一样，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芙晓不是被迫成为扶弟魔的，她是主动以及心甘情愿成为扶弟魔。
他们家情况好的时候，两个舅舅事事都出力，不需要他们出力也非要出力，一旦他们出力，李芙晓贴钱又贴物的补贴他们。
而他们最难的那段时间，穆萱记得小舅好几次指着穆光明的鼻子嘲讽，李芙晓回娘家寻求帮助也总是碰一鼻子灰。
现在，他们家又好起来了，中间那段艰难的岁月好像突然之间一笔抹消，李芙晓依旧是顾家的好大姐。
家里闹得这么厉害，穆萱原以为李芙晓会收敛。
谁知道新年的时候，从她手上给出去的压岁钱红包，还是两份。
一份是她和穆光明作为长辈给的，另一份是穆萱给的，却未经由穆萱的手。
穆萱无语地笑了。
在帮扶娘家上面，李芙晓近乎固执的坚持己见。
她似乎是从帮扶弟弟们，博得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穆萱不理解，无法理解。
这个新年，因着这些不开心的事，她没在家里待几天，很快就回了雾都。
李芙晓知道她心里怄气，也没有劝。
但是准备行李的时候，依然还是准备了很多牛肉干和咸菜。
穆萱离开之前，将他们给她的压岁包还回去了，放在李芙晓的枕头底下。
她回了雾都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那个鼓鼓的压岁包躺在行李箱里。
穆光明说：“你妈说了，这是给你租房子的补贴，拿着吧，别跟家里怄气。”
穆萱鼻头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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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毕业
二零零四年六月，穆萱回学校拿毕业证。
她一直觉得大学同学的感情没有高中同学的感情深，没有那么单纯，夹杂了更多社会因素。
然而，毕业季的来临，看到班上的同学和室友，那些复杂的功利心莫名其妙的就消除了。
继而涌上心头的，是源源不断的回忆。无论酸甜苦辣，都化为了过往云烟，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忘怀。
穆萱请了几个素来交好的同学吃饭，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请了室友，包括陈红。
再见面，充斥在同学之间的只有浓浓的离愁，关于之前那些细枝末节的小摩擦，全都化为笑谈。
“吴雪艳，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其实我挺埋怨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和穆萱没入得了党，都怪你在寝室里用热得快，我们寝室被通报批评了，结果把我和穆萱的入党申请给刷下来了。”
王小利的脸红彤彤的，感觉已经有些微醺。
不过穆萱知道，她酒量好，只不过借着酒意才能把心中一直以来的郁结展开来讲，现在说开了，也就过去了。
入党这件事，穆萱和王小利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她们入学之后是第一批申请入党的同学，熬过时间其实就能加入了，结果偏巧吴雪艳在寝室里用热得快，如果她承认了只有她一个人记过，由于她没承认，便是全寝室记过，穆萱和王小利的入党自然泡汤了。
“我也一直记得这事，挺对不住你和穆萱的。都怪我，都怪我，当时也是脑子抽了，其实我自己承认了，就记过我一个人，跟你们就没关系，但是当时还是太害怕了，生怕一个人被记过，有你们几个陪着就觉得心里没那么害怕。”
她倒是心安理得有人陪了，穆萱和王小利成了最大的替罪羊。
吴雪艳给寝室里的几个人都倒了酒，举起酒杯说：“对不住，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了，别怪我。”
放下酒杯，王小利给穆萱和另一个同学杨琳重新倒了酒，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我也欠你们两个一句对不起。从大一开始，你们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结果我横插一脚，对不住啊对不住。”
王小利这话说得有点儿像第三者插足，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大一的时候，她们专业女生多，容易形成小团体。
加上大学跟初高中不一样，上课经常换教室，上一节课在这栋楼，下一节课说不定就去另一栋楼了，要走好远。所以女生之间经常两两组队，形成固定的搭配。
大一刚开始，穆萱和杨琳本来一直是一对，结果王小利突然插入，破坏了原本和谐的组队。
三个人的友谊跟三个人的爱情一样拥挤。
穆萱后来自动退出，跟另一个同学苏问华组成了搭子。
第一学期，因为同学们都还在熟悉的过程当中，所以搭子比较容易换。
后面几学期，同学之间的搭子已经固定，又形成了另一种啼笑皆非的局面。
如果搭子之间闹了矛盾，即便两个人生闷气都不说话，却还是会一起结伴去教室。
每每这时，女生间的八卦就开始了，谁谁谁和谁谁肯定闹矛盾了，给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一股鲜活的调剂。
“其实有件事我和杨琳也忘了跟你说。”穆萱朝杨琳使了一个狡黠的眼色。
杨琳立刻心领神会，坏笑着说：“是的，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都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
越描越黄，大家笑得肚子都疼了。
穆萱说：“每周五下午的体育课，不是就我跟杨琳选了体育系老师的课嘛，所以我们俩那个时候，都是背着你成双成对。”
“哈哈哈……”
经过大四出来社会实习，每个人都成熟了很多。大学时期那些斤斤计较的小事，现在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偏偏在那时，仿佛天塌了一般，觉得就是天大的事情。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临近散场，穆萱出来结账。
结完账时，发现陈红一直在后面站着，瞧那模样，是在等她。
“穆萱，陪我去趟厕所吧？”陈红问。
穆萱点头，走了过去，陈红挽着她往外走。
去的方向却不是厕所，就在饭店外面的露天花园。
这种情形不用问，穆萱都知道陈红是有话跟她说，还是不能让其他同学知道的话。
她的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或许今天就会理清她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
“穆萱，其实我也有件事一直都没跟你说。”
穆萱大致知道是什么事，但是还是装出疑惑的模样。
陈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思索片刻才说：“哎呀，其实也没什么，怎么整得好像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
穆萱眉一挑，看来真就是见不得人的坏事，跟她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
她现在跟陈红一样忐忑，不知道即将听到的事实，是不是她能承受的。
“就是以前，你可能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挺羡慕你的。你成绩好，长得漂亮，有很好的朋友，还有很多优秀的男生追求你。”
看穆萱愈加疑惑的眼神，陈红解释道：“因为知道你不想谈恋爱嘛，所以有些找我们当说客的，我们就直接帮你拒绝了。”
穆萱：……
真是谢谢你了。
“哎呀，那些事都不说了，我主要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还记得有一次放假，你有个好朋友来找你玩的事吗？”
穆萱的心如擂鼓，她心底潜藏的疑问，终于快要有解释了。
“你那个同学提到了你们的老同学……”陈红犹豫了，半晌没有继续说下去。
穆萱没有催，在疑惑即将清明的时候，她也犹豫了。
她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
即便没有陈红，她和姚嘉树之间就没有阻碍和误会了吗？
其实不然，他们太过相似的固执性格，注定了他们两个无法坦然地跟对方坦白心意。
曾经，他们有无数次可以说清楚的机会，偏偏因为这样那样的犹豫而放弃了。
犹豫，意味着不坚定。
穆萱深呼吸了一口气，坦然地开口。
“算了，陈红，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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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让你带我
拿了毕业证，穆萱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一个成年人。
跟同学们聚完，她跟她的大学生涯正式宣告再见。
也有一个小惊喜，最后一学期，她还领到了一等奖学金，加上学校退的各项费用，有种发了一笔横财的感觉。
其实也有遗憾，哪个少女不怀春。
穆萱挺想在大学谈一场恋爱，但是有些事，不是你想，就会有结果的。
手机在包里不安分地响起来，是李芙晓的专属铃声。
穆萱给李芙晓和穆光明单独设置了铃声，不过穆光明很少给她单独打电话。
“穆萱，毕业证拿了吗？”
“拿了。”
“那你准备一下，待会儿去接李雪，她应该是四点多钟到雾都。”
“李雪？接她去哪儿？”
“她不是放暑假了嘛，我让她去你那里玩几天。”
穆萱感觉脑子发出嗡嗡的声响，天没塌，但是生活崩塌了。
“不是，妈，你怎么都没跟我商量一下的？她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玩啊？我还要上班的，哪有时间带她玩？”
李芙晓说：“李雪不想读书了，你舅舅他们的性格你也知道，要是她自己不想读，他们肯定也就不让她读了。但是她这个年龄，不读书能做什么？所以我想着让她去你那儿，你开导她一下，给她传输一些读书的好处，再领她去看一看大学环境，尽量让她放弃不读书的想法。”
穆萱脑子里的嗡嗡声更大了。
“我开导她？你让我一个复读两年的差生去开导她，哪有说服力啊？而且舅舅他们都不管她，他们家的事你就别掺和那么多了。”
“我不跟你说那么多，反正你待会儿去接她，尽量开导，说不通也没关系，毕竟选择权在她自己。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你是当姐姐的，有必要帮助妹妹。”
手机里传来盲音，李芙晓直接挂断了电话。
穆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李雪和她的关系不错，两个人年龄相差的不太远，所以也能玩到一起。
但是玩归玩，穆萱不想掺和大舅家的事情。
李晓伟和谭玉莲重男轻女，李雪小学的时候，给她添了一个妹妹。那时候计划生育，罚款之后都以为他们就此放弃了，谁料李雪初中的时候，他们又要拼三胎。
李雪和李霜都不同意，却改变不了爸爸妈妈的想法。
谭玉莲怀上之后，为了躲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还偷偷躲到了穆萱他们家。
毕竟是农行的废弃职工楼，上面除了穆萱家和彭会计，就没有其他人了，李晓伟过来探望也很方便。
穆萱一开始是没有意见的。
但是住久了，矛盾渐渐凸起。
谭玉莲这人很麻烦，她仗着怀孕了，行动不方便，有时会要求穆萱给她煮饭，或者炒两个小菜。
穆萱煮了之后，她又不吃。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说穆萱接的自来水，里面有漂白粉不干净。
或者是三五不时的跟彭会计一起说闲话。
穆萱经过的时候就不说了，这不摆明着是在说她？
一来二去，穆萱和谭玉莲彼此不对付。
李芙晓从中调节过：“你知道你舅妈想生儿子，这次怀上之后压力大的不得了，不要去惹她心烦。”
穆萱委屈，对谭玉莲的意见更大了。
加上她那时偶然听说过，谭玉莲之所以不住在家里，除了躲工作人员，还躲着李霜。
李霜和李雪的性格很不一样，知道谭玉莲怀三胎之后，最生气的便是她。她不像李雪默默的生气，经常在家里大发脾气，跟谭玉莲硬来，好几次都把谭玉莲气得心颤。
谭玉莲和李晓伟担心长此以往对胎儿不好，这才想着搬出来。
穆萱自然是站在李雪和李霜的角度，她不理解，既然自己的孩子已经这么反对了，为什么还非要生三胎。
再者，穆萱很反感重男轻女的思想，那些都是封建残余。
她们之间的矛盾就这么积攒下来了。
穆萱曾经想过，要不要去举报他们。不过这个念头只是稍微露了头，最终被她自己压下去了。
要是真去举报了，估计他们家和大舅家的关系止步于此。
没多久，谭玉莲生了，得偿所愿，生了个儿子。
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儿子，不偏心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家每天都上演着争宠夺利的场景。
穆萱同情李雪和李霜，在没有涉及自己的利益前提下。
李芙晓给她们零花钱，或者偶尔给她们买衣服买鞋子，这些小事，穆萱从不计较。
她是独生女，知道李芙晓不管对她们多好，都不可能越过自己。
但是，她有自己的底线。
寒假给她们压岁钱，就触犯了她的底线，所以她坚决不同意。
只是没想到，李芙晓这么快就明知故犯，再一次触犯她的底线。
穆萱心想，干脆不去接，反正又没人跟她商量，也没得到她的同意。
硬气的想法就硬气了一秒。
在长途客运站，看到李雪的那一刻，穆萱硬气的想法再次出现。
只是，李雪也看见了她，朝她招手。
穆萱耷拉着脸走过去，指着地上的蛇皮口袋问：“这些都是你的？”
李雪同样很无语，回道：“嗯，不过是木耳和晒的干土豆片，看着很大一包，但是不重。”
穆萱拉起行李箱，李雪自己提着一个手提袋，两个人再一起抬着那个蛇皮口袋。
蛇皮口袋虽然不重，但是巨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问：“怎么带这么多啊？怎么可能吃得完？”
李雪说：“送人的，我妈说送少了怕别人说小气，所以就准备了这么多。”
“送人？”
穆萱惊讶地问，这才惊觉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些东西压根儿就不是给她带的。
“就是奶奶的那个亲戚，说是她的一个什么叔叔。她给了我一个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让你带我去。”
穆萱：……
谁都没有跟她商量，结果突然跑出来一个表妹来找她。
找她就算了，既要安排她吃喝拉撒睡，还要安排她去玩去开导心理，结果不止这样，还要陪同人家去走亲戚。
穆萱在心里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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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李雪
星期六，好不容易结束一个星期的工作，穆萱收拾完包，立马冲向了电梯间。
陆彤雨紧随其后。
“怎么这么急？谈恋爱啦？”
穆萱颓废地摇了摇头：“你看我这幅样子，像是谈恋爱的人吗？”
陆彤雨诧异地问：“不会是你表妹还在你家吧？”
穆萱继续点了点头，眼神晦暗，不再说话。
“她这是要在你这里待多久啊？不会整个暑假都赖在这里了吧？”
穆萱也很无语。
来的时候，明明说就待几天，结果这都快半个月了，也没见要离开的迹象。
穆萱一个星期要上六天班，原本就靠周末养精蓄锐。
结果李雪来了之后，即便周末再累，她想着怎么都得带她出去玩一趟，于是就按照李芙晓的交代，带她去逛了逛雾都几所出名的大学。
但是，李雪对大学校园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倒是对地下商场兴致颇高，缠着穆萱去给她买了好几条裙子，买了之后还特地嘱咐：“萱姐，你别告诉我妈你给我买裙子了啊，以后我赚钱了还你。”
穆萱苦笑，这是在跟她画大饼呢！
幸好夏天的裙子不贵，所以穆萱没计较。
她比较受不了的是李雪的习惯不好。
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甭看李雪瘦，吃的是真多。
穆萱买的小电饭锅，煮满满一锅饭，她只能舀一小碗，李雪能将剩下的饭全都干完。
以前穆萱蒸饭，还会准备第二天的午饭，办公室有微波炉，她装在饭盒里过去打热了就能吃。
李雪在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带过午饭了。
穆萱有个习惯，周末去超市大采购一次，买齐一个星期要吃的零食和一些日常用品。
李雪来之后，她特意多买了很多零食，还全是让她挑自己喜欢的。李雪也不客气，拿零食的时候，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反正挑了很多贵价零食，穆萱的心在滴血。
结果买了那么多，却还是在一天之内就被李雪消灭殆尽。
那是她整整一个礼拜的零食啊！
李雪吃的时候都没考虑过家里还有一个人，穆萱是一口都没吃着。
这些事情，穆萱还能忍受。
穆萱租的单间配套，卫生间里面不是蹲坑，是马桶。
有一次陆彤雨过来玩，上厕所的时候发出一声尖叫。穆萱赶紧过去询问，陆彤雨掩住口鼻指了指马桶，穆萱这才发现马桶里放着李雪没有冲下去的卫生巾。
那是用过的卫生巾，在水里泡着，水全都变了颜色，发出腥味的恶臭。
穆萱忍着恶心，出来让李雪去处理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尽量小声跟她说：“你怎么能把卫生巾直接丢马桶里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用新换的卫生巾外面那个口袋，将用过的包起来，再放到垃圾桶里。卫生巾丢马桶里是冲不走的。”
“噢，我忘记了。”
轻飘飘一句忘记，穆萱真是头大。
“那你去处理了啊！”
听穆萱的声调提高了，李雪才用鼠标按了暂停，去卫生间处理她犯的错。
等她出来之后，穆萱调整好心态再进卫生间。
进去之后，心态又要爆炸了。
李雪倒是将卫生巾夹到垃圾桶里了，但是她把夹过马桶里卫生巾的筷子直接丢到了洗漱台。
马桶边沿和地上落的水迹，她也没有处理。
从马桶到垃圾桶，一串红色的水迹。
穆萱没忍住恶心，干呕了出来。
她知道再喊李雪来也无济于事，自己打开花洒将卫生间冲洗干净，该丢的东西全都丢了。
李雪来这几天，在家里除了玩电脑还是玩电脑，最多在穆萱叮嘱过后，会用电饭煲把饭先蒸了。买菜、炒菜全都等穆萱下班回来再做。
这些事穆萱全都没计较，但是卫生巾的事，让她在同事面前丢脸丢到家了，李雪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本来穆萱新租的单间离原来跟陆彤雨租的房子不远，所以两边经常走动，下班了还会经常一起煮饭吃。
发生这事过后，陆彤雨再没过来。
第二天，穆萱午休时间没去吃饭，给李芙晓打了电话，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都吐槽了一番。
谁知李芙晓说：“她没有用过马桶，不知道这些，你是当姐姐的，就教教她。零食那些你放心，我到时候补钱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舅舅妈偏心，她们在家里没多少零用钱，哪里会买那么多零食。”
“卫生巾那么大，马桶怎么可能冲得下去？这是常识好吗，她就算不知道，冲没冲下去不知道看一眼吗？马桶里的水都臭了，天知道她在里面放了多久，难道一天都没上厕所吗？她还把夹了卫生巾的筷子丢洗漱台里，那是我们每天洗脸的地方啊！”
李芙晓说：“行了行了，自己的妹妹就别那么多事了，你跟她说了，她肯定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妈，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轻巧？你知不知道还是我朋友来家里玩，她先发现的。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李雪肯定是有错的，但是你朋友怎么看你，你不能完全怪在她身上。既然是你朋友，肯定了解你的为人，如果会乱想乱猜，那也算不上什么真朋友。”
穆萱被李芙晓的逻辑给打败了，既然跟李芙晓说不通，她干脆不说了。
但是，穆萱也不是软柿子，任凭拿捏。她挂断电话之前，给李芙晓下了最后通牒，最迟这个周末，就让李雪买票回去。
穆萱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今天肯定要快点儿回去让李雪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就送她去车站。
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会的，我明天一早就送她去坐车，肯定会让她回去。”穆萱忿忿地说，同时还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陆彤雨理解她，笑着说：“那就恭喜你了。”
“等我收拾好，以后你就可以过来玩了。”
陆彤雨点点头：“好！等她走了我就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急匆匆地赶回家，却没想到被李雪摆了她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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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不是给你查了具体路线，还给你写下来了，我上班的时候让你自己去吗？”
李雪眼睛还是盯着电脑，随口说道：“看起来好远，我怕迷路了，所以还是等你一起。”
穆萱将手中的包狠狠地扔到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嘭”声。
突如其来的震动总算让李雪意识到，穆萱是真的生气了。
她合上电脑，辩解道：“那个亲戚是奶奶的叔叔，我从来没有见过，不敢去。萱姐，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在李雪眼中，穆萱很好说话，即使她现在不同意，待会儿给姑妈打了电话，也会给她施压。
所以李雪一点儿都不慌。
他们家姊妹三人，若是没点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懂得如何拿捏对方的软肋，她在家里的日子指不定多难过。
穆萱沉默着坐下，拿出手机摆弄了好一阵，李雪站在一旁干坐着，观察着穆萱的脸色。
“明天上午早点起来，我陪你去找那个亲戚。还有，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下午一点的，你自己收拾行李吧！”
穆萱说完，径直走向了厨房。
李雪中午吃过的碗筷和锅还丢在洗碗槽里，电饭煲放在最上面，也没有泡水，里面的饭粒已经干了，很难洗。
穆萱给李雪说过，电饭煲接了水放在旁边的灶台上，不要放在洗碗槽里沾油污。看来李雪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无奈楼层高，水压不给力，有气无力地冒出一股细流。
穆萱觉得，跟表妹合住比跟同事合租还艰难。
因为有了亲戚的名头，有了血缘关系的纠葛，很多话不方便说。别人知道你不方便说，愈加变本加厉。
亲戚关系好不好，还得靠自觉。
反正以后，舅舅家的孩子要是还想过来，她就是断联也不会给一丁点儿机会，不然对不起今天洗的碗，泡的锅，对不起自己当牛做马的半个多月。
李雪磨磨蹭蹭的，收拾了老半天也没收拾好。
穆萱知道她是在试探她。
以前，穆萱在李芙晓的熏陶下，也曾可怜过李雪。
那还是在刚有李家老三的时候，谭玉莲让李雪伺候月子，给她熬鸡汤。
李雪一边熬汤一边逗弟弟玩，谭玉莲在一旁睡着了。
结果，李老三拉了，李雪手忙脚乱的给他收拾，没有留意厨房，鸡汤烧干了，瓦罐烂了。
李晓伟回来之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打李雪，当时穆萱在唐清微家里，听到恸哭的动静赶紧赶了过去。
穆萱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
李雪低着头，瑟缩着跪在角落，李晓伟的棍子打下去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不远处的沙发上，谭玉莲抱着孩子坐着，冷眼瞧李雪挨打。李霜站在谭玉莲身边，默不作声地哭，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心疼自己的亲姐姐在挨打。
穆萱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抱着李雪，替她挨了好几棍子。
李晓伟看清穆萱之后，收了棍子狠狠地说：“你让开。”
穆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跟李晓伟争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从李雪小时候说到李霜小时候，再说到李老三小时候，字字不提重男轻女，字字都是重男轻女。
现如今穆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因为她说的话不起任何作用。
李晓伟并不会因为同样是晚辈的她而收手，最后还是唐清微过来，才阻止了李雪挨打。
晚上，唐清微给穆萱和李雪擦药。
唐清微说：“你帮妹妹这事，就别告诉你妈了，免得她担心。”
穆萱不知为何，回忆起李雪挨打的时候，总会想到唐清微嘱咐她时的模样。
帮助李雪时，是穆萱心甘情愿的做法，她原本也不指望李雪报答。
但是在雾都两姊妹一同居住这段时间，穆萱想到了一句俗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雪的苦难不是她带给她的，但是这半个月，她的苦难全是李雪带来的。
穆萱悟了。
第二天，穆萱如约，带了李雪去那个亲戚家，将谭玉莲准备的干木耳和干土豆片，全都带了过去。
亲戚给穆萱给了一百元钱，给李雪也给了一百元钱。
亲戚说：“谢谢你们的土特产，让你妈妈费心了。这钱拿着买点儿吃的。”
回去的路上，李雪说：“辛辛苦苦从巫杞带上来，一顿饭都舍不得请我们。”
穆萱说：“人家给了你钱，意思表现得很明显了，就是拿钱买东西。就算她请我们吃饭，你也没时间吃，一点的车票，得快点儿才行了。”
李雪磨磨蹭蹭的，就是想错过上车时间，但是穆萱也看出来她的心思。
一个拼命磨蹭，一个拼命赶路。
看着李雪乘坐的客车驶出长途客运站时，穆萱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穆萱给李芙晓发了一个短消息：李雪已上车，大概晚上十点到，让大舅注意时间去接她。
大功告成，她要去约陆彤雨吃饭，吃火锅。
“看得出来，你这是压抑久了，跟刚放出来一样。”陆彤雨笑着说。
穆萱夹起一块毛肚，边烫边说：“要是你家人以后让你独自招待亲戚，我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务必要拒绝。”
陆彤雨说：“深有同感。不过说不定她回去之后会说是你招待不周，到时候你回去了，可能还有一关要过，亲戚的闲言碎语可能比你表妹更让人心烦。”
穆萱愣了一两秒，随即摇了摇头：“李雪应该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她在我这里这段时间，我对她算是可以了，还给她买衣服，她家里可从来没有给我买过。”
陆彤雨说：“但愿吧！”
晚上，穆萱一直留意着时间，过了十点就给李芙晓打了电话。
李芙晓已经进入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事？”
“妈，你给大舅说了吗，他接到李雪了吗？”
“车站到家又不远，她自己能回去。你大舅怎么可能去接她。”
李芙晓挂断了电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纠结着要不要打电话问李晓伟，迟疑之间，手机亮了，是李芙晓打过来的。
陆彤雨的乌鸦嘴算是说中了。
只不过，跟她的预想有些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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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无声抗议的腊肉
李雪失踪了。
穆萱去查了监控，她上了雾都去巫杞的车，但是巫杞县长途客运站却没有看到她下车。
她是否中途下车了，还是出了什么事，谁都无从知晓。
穆萱吓出一身冷汗，这一刻她并不害怕大舅大舅妈找麻烦，而是发自内心担心李雪。
她埋怨自己不应该那么冲动，没跟家里衔接好就给李雪买了票。万一李雪真出点什么事，穆萱不敢细想。
她想尽办法寻找李雪，李晓伟倒是一直劝她不用太担心，如果李雪不联系他们，他们就当做没这个女儿了。
李晓伟还说不怪穆萱，都是李雪自己不争气。
穆萱当时处于担惊受怕之中，无暇寻思李晓伟这句话的深意。
她提心吊胆了一个星期，终于接到了李芙晓的电话。
李雪跟人私奔了。
准确来说，是她投奔男方去了。
去了陕西。
据说是李雪在网上认识的，两个人认识快两年了，最近几个月才确定关系。
“你们怎么知道的？”穆萱问。
李芙晓说：“你大舅去找了她以前关系很好的同学，好几个同学那里收集起来的消息，整合一下才得出的结论。”
“李雪自己没打电话回来吗？”
“发了个短信报平安，然后手机就把我们拉黑了，打不进去。”
穆萱叹了口气：“既然收到了短信，其实就不要急着找她了。她这么大个人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们去找她同学，又闹得人尽皆知，万一到时候她一个人回来了，让她怎么做人？”
李芙晓一听就提高了嗓门：“怎么？我们找她还不应该了吗？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懂大人的苦心。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突然不见了，你以为大舅他们说不要她，就真的不去找了？那些都是气话，家里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找她的。”
“我跟你说的是一回事吗？”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好心好意去找她，结果还说什么用错了方法，担心回来之后丢人。要是怕丢人，早干嘛去了？不瞎跑不就没这回事了？”
“问题是她已经跑了，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做事容易走极端。既然你们还要管她，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呢？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一下不行吗？既然她能用短信联系，你们也给她多发短信不就行了，非要去找她同学，流言蜚语能杀人，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你还有理了？李雪从你那里回来才跑的，是不是你们一早串通好的？可能就是你给她想的主意，穆萱你究竟是怎么当姐姐的？你不管着她，还帮着她一起骗家里人，你想想你做的这些对吗？你跟我说实话，她跑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情？”
“妈——”穆萱惊恐地喊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难道不是你非要把李雪送到我这里来的，要我带她出去玩，要我开导她的难道不是你？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不愿意，但是你听了吗？”
“你别跟我嚷嚷，你是做姐姐的，那些都是你应该做的。我刚刚那些话就是提醒你，不是你做的你就说不是，跟我嚷嚷什么，比声音大吗？真是越大越没有礼貌，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穆萱无奈地深呼吸，冷静之后才开口：“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瞧瞧，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性格越大越像你爸，一棍子敲下去都没一句话。我平时看你跟别人也挺能说的，怎么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了？都怪我平时太纵容你了，所以你现在的性格是一点儿不称你心，就开始摆脸子。”
李芙晓的声音尖厉，听得出她在气头上。
穆萱也很烦躁，她不想跟李芙晓吵，但是李芙晓总有办法把她的怒火激发出来。
“是我不跟你好好说话吗？你每次都是这样，你这种态度让我怎么跟你好好说？稍微不如你意，就说我像我爸。我是你生的，真要说像，更像你一些。”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芙晓不屑地嘁了一声：“你要是真像我，就不会复读那么多次了。我不服输的劲儿，你是一点儿都没学着。大人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那都是一步一步总结出来的经验，不想你们走弯路，才多费唇舌讲给你们听，结果一个个跟白眼狼似的……”
“复读那么多次”萦绕在穆萱心头，她沉默着，不再反驳，也听不进去李芙晓说的任何话。
知女莫若母，李芙晓比谁都清楚怎么能戳到她的痛处。
是不是只要犯过错，就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时不时就会被拖出来翻来覆去地说。
尤其，说这些的往往都是最亲的人。
穆萱不知道手机是何时挂断的，可能是没电了自动关机。
不然以李芙晓的性格，打开了缺口就会一直说下去，把穆萱所有的不堪、所有的错处像挂腊肉一样，一条一条地挂起来，悬在那里，任火烤，任烟熏。
李芙晓每次都把穆萱成年之后的沉默归纳为性格问题，但是穆萱明明小时候不是那样的。
究竟是从何时变得不一样了呢？
或许是因为排排站时除却她的压岁钱；
或许是因为脚起泡时没有得到的那一双黄胶鞋；
或许是因为吃一口酸辣爽脆的宝塔菜都会被说；
或许是因为从未得到的那条狮子狗；
或许是因为被亲妈一次次认证的毫无用处；
或许是因为不顾意愿强迫复读三次。
……
因为是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桩桩件件无从计较，一个微笑、一句温暖不夹枪带棒的话语、一顿家常便饭……又或者仅仅是睡一个晚上，那些抓心挠肝的痛楚便会压制下去。
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麻木了，能够云淡风轻地跟人讲述那些往事。
但是，也只有自己知道，今天沉默的模样，不是性格问题造就的，是成长路上情绪创伤的显性化。
每一次沉默，都是在无声抗议。
这一次，李雪的离家出走，让穆萱密封心灵打开的一小扇窗，被李芙晓再度亲手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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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将错就错
因为李雪的事，穆萱跟李芙晓一直维持母慈女孝的假象终于被撕开。
穆萱赌气不接李芙晓的电话，只是偶尔接一下穆光明的电话，也仅仅只是通个气，表示人还活着，不用挂念。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面。
陆彤雨在QQ上骚扰她：美女，还给不给我们活路啊？千万别学陈秋楠啊！
陈秋楠是只有穆萱和陆彤雨才知道的梗。
刚进入公司时，穆萱和陆彤雨是踩点下班的人，陈秋楠则不一样，上班的时候不是去喝水，就是去上厕所，要不就是到前台跟前台小妹聊聊天，但是一到下班的时候，陈秋楠工作的劲头拿捏得十足，通常都会“工作”到几位老总下班，然后她再去打卡。
如此“勤奋上进”“一心为公”的好员工，自然成为每周例会上面老总的重点夸赞对象，不过这种现象仅仅持续到穆萱签单。
毕竟，喜欢加班的人和创造业绩的人，公司更喜欢后者。
穆萱：烦着呢！都没注意到下班了。
陆彤雨：怎么了？
穆萱：还不是我那个表妹，我妈把她犯的错全都怪在我头上，甚至说是我和她串通的，故意放她去私奔。
陆彤雨：（惊讶的QQ表情）
陆彤雨：（坏笑的QQ表情）
穆萱：啥意思？
陆彤雨：穆萱你是双子座吧？
穆萱：嗯。（外加一个疑惑的QQ表情）
陆彤雨：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典型的双子座女生。
穆萱：怎么说？
陆彤雨：双重性格啊！我看你平时怼人的时候伶牙俐齿，但是一旦面对你的家人吧，一言难尽，都不像你了。
穆萱：……
有那么明显吗？
陆彤雨跟她算是比较合得来的同事，但是从未见过李芙晓，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陆彤雨：心理学上说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显露真实性格，但是我觉得你不一样。你在陌生人面前才是最真实的性格，在熟悉的人面前，尤其是亲人面前，你习惯于伪装……用伪装不太贴切，用隐藏更好。你怕跟家人起冲突，更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穆萱：你是天秤座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陆彤雨还想争辩，穆萱的工作头像黑了。
周末，穆萱没有定闹钟，却很早就醒了。
小腹的疼痛让她以为是大姨妈来了，却迟迟没有来，反倒是腹部坠痛，越来越明显。
穆萱想去医院，但是浑身乏力，不足以支撑她去医院，小腹也像是跟她作对一样，越来越疼。
翻开通讯录，偌大的雾都，却不知道能找谁陪她去医院。
翻了好久，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了好几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住院部。
穆萱躺在床上，看着张磊忙前忙后的身影。
自从她不去做兼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跟张磊碰面了，两个人只是偶尔在QQ上面聊两句。
但是在这种时刻，穆萱能找的人只有他。
而他，接到电话之后立马就赶过来了。
张磊注意到她醒了，过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穆萱摇了摇头：“有点疼，有点饿。”
张磊说：“你是急性阑尾炎，刚做了手术，医生交代了不能吃东西，得忍一会儿了。”
穆萱不再说话，原来腹疼是阑尾炎，怪不得那么疼。
张磊端来热水，用棉签沾了水，给穆萱润了润嘴唇：“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医生说了，严禁饮食，我给你稍微润一润，你再忍忍，明天我就给你带好吃的。”
穆萱照顾过病人，既然严禁饮食，允许吃食之后肯定是循序渐进，怎么可能立马就给她带好吃的？
男人就是喜欢画大饼。
不过说出口的却是：“张磊，谢谢你啊！”
张磊说：“这有什么，你能想到我，我很高兴。”
这句话很是暧昧，两个人目光相触，倏尔便错开了。
穆萱刚做完手术，只能躺着，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很无聊。
张磊拿出手机：“你躺着看手机对眼睛不好，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书，我给你念。”
穆萱想了想：“一下子想不出什么书，要不你给我随便找个什么故事，解解闷就行。”
张磊的声音很温柔，为了不打扰病房里其他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就特别磁性。
“你这样的嗓音讲童话故事好奇怪，换个吧！”
“你想听什么？”
“找个小说。”
张磊就不厌其烦地重新换了小说，读给穆萱听。
晚上，张磊陪夜。
穆萱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她一个人在医院，总归有些害怕，所以连“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之类的说辞都省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张磊却不见了。
穆萱百无聊赖地等了快一个小时，张磊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你去哪儿了？”穆萱问。
张磊提起袋子晃了晃：“答应你要给你带好吃的，总不好食言。”
穆萱饿了一天一夜，肚子早就空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眼冒金光地问：“是什么？”
张磊给她冲了藕粉，拌好了本想递给她，想到她刚做完手术，又怕碗太烫，犹豫片刻之后坐下来喂她。
穆萱开始有些犹豫，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男人喂她吃东西。
两个人忸忸怩怩的。
突然，隔壁床传来了一阵笑声。
隔壁床住的一个老奶奶，笑着说：“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
穆萱：“不是，那个……”
老奶奶说：“你还没醒的时候，你老公担心得不得了，还问了护士好几次，‘她什么时候醒啊？’‘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一点？’都把护士问烦了。”
老爷爷说：“你看看你，说这么多，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
老奶奶说：“感情好才要说，不说出来她怎么知道啊？”
老爷爷说：“是是是，你说得对。”
老奶奶嗔怪地瞅了他一眼，继续说：“看到小年轻才有谈恋爱的感觉啊，我这是在重温过去。”
在嬉笑声中，穆萱吃了张磊喂过来的藕粉，香香甜甜的。
不知为何，医院里面的误会，穆萱和张磊都没想着澄清，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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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她曾为他疯狂
穆萱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第三天的时候史丽丽来了。
“亲爱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几天出差了，回来之后立刻就赶过来了，你好了吗？没事了吧？”
穆萱半躺在床上，史丽丽将她整体扫了一圈，目测无大碍，只是人看着稍微有些病气憔悴。
“听说开刀了，在哪里？伤口深不深，大不大？”史丽丽一边说一边直接伸手去撩穆萱的病号服。
吓得穆萱一巴掌拍在她手上，惊恐又恼怒地望着她。
史丽丽这才注意到病房里不只有她们，就连穆萱床前，都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看到史丽丽来了，张磊站起来，将位置让给她。
“这是？”史丽丽不管穆萱了，探究的目光集中在张磊身上。
“这是张磊，我朋友。突发情况我没辙了，想到他是本地人，就给他打了电话，多亏他来帮忙。”穆萱赶紧解释，就怕史丽丽胡乱揣测，一下子蹦出什么惊天语录。
只是这次，史丽丽一反常态，素来自来熟不跟任何人红脸的她，对张磊始终不冷不热，更偏冷一些。
她来了之后，张磊便回去了。
穆萱问：“怎么啦？一直垮着一张脸，人家张磊没惹你吧？”
史丽丽直勾勾地看着她。
穆萱轻叹一声：“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史丽丽噘着嘴，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好几遍，到底要怎样才能套出穆萱心里的真实想法？
算起来，她们做了快十年的朋友，她自问对穆萱也算了解，但是穆萱和姚嘉树，她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两情相悦不是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吗？
“那个人，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史丽丽问。
穆萱知道她指的是谁，但是故意问：“哪个人？”
史丽丽嗔怪地想要推她，手在快要触碰到穆萱时，那一身蓝条纹让她迅速缩回了手，这是个病号，目前惹不得。
“刚刚走的那个，说得够清楚了吧？”
穆萱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刚刚不是给你介绍过了，人家叫张磊，送我来医院，还照顾了我好几天。”
“你别说得这么轻巧，我还不了解你吗？要是你对他没好感，就是死在家里，都不可能喊他来帮忙。”
史丽丽一时嘴快，说完之后立马“呸呸呸”。
在病房里说死字，这是忌讳，不吉利。
穆萱倒也直接，爽快地承认：“算是有好感吧！认识他算起来也快五年了，帮了我不少忙。”
“什么？”史丽丽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你们都认识五年了，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穆萱你到底还不是我朋友？”
穆萱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纵然她跟史丽丽是好朋友，让她怎么说？
说在大巴车上被猥亵，找张磊换座换他被猥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说两个人一起在网吧兼职？
这些有什么好说的？
真要是说了，反倒坐实了她好像真的对张磊有意思一样。
天地良心，她对张磊，从来没有超出同事关系之外的情意。
“一个做兼职时认识的同事，我需要跟你说什么？”
史丽丽依旧不信，她太了解穆萱了，张磊和她绝对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但是穆萱的态度，又丝毫不见暧昧的气息。
史丽丽纠结良久，还是问出了心里最想要问的问题：“那姚嘉树呢？”
穆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自己也一直在强迫自己的心跟这个人划清界限。
然而，史丽丽突兀地提起时，她却没有任何生疏感。
这个从小时候就进驻她心里的男人，从来不曾褪色。
但是她对他，又充满了深深的埋怨。
刘以英去世那天，她哭着在大街上奔跑的时候，姚嘉树从天而降。
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尽情释放自己对祖母的孺慕之情。任由他带着她穿行在巫杞县城的每一个角落，去通知她的亲人们。
坐在摩托车上，难免会跟他亲密接触，少年成长为男人之后坚实的后背，还有窄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那种时刻穆萱心里没有任何旖旎想法，却会有奢望、有期盼，他能给予她一个关切温暖的怀抱。
然而，什么都没有。
姚嘉树陪着她通知遍了所有亲人，最后将她送回去，留下一句淡淡的：“好好保重，节哀！”
他们有很多时候能够互诉衷肠，却一个机会都没有把握住。
穆萱一直以为，陈红是他们的阻碍。
姚嘉树和陈红加了QQ，留了电话，全都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那么在她更多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有更多来往？QQ上彻夜倾谈？三五不时煲电话粥？
在穆萱的想象里，姚嘉树和陈红什么都做过了。
她嫉妒，疯狂的嫉妒那个跟姚嘉树发短信的陈红，疯狂的痛恨那个跟陈红诸多联系的姚嘉树。
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曾为他疯狂。
但是她，什么都藏在心里，跟谁都没有说过。
毕业那天，陈红对她说了实话。
她原本不想听，陈红坚持坦白。
QQ是在穆萱挂QQ等级的时候，她悄悄记下了姚嘉树的号码。
陈红说：“虽然现在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穆萱，我真的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你。你是独生女，你爸爸妈妈对你那么好。不仅是这样，就连追求你的男生都是那么的优秀，我真的很羡慕你。”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我从未看见过像姚嘉树对你感情那么纯粹的男生，他对你那么好。你刚来学校的时候他担心你无聊，会带你去参加各种迎新活动。可能你都不知道，我曾偶遇过你们好几次。我大一时的那个学生会的男朋友，你记得吗？”
穆萱确实不知道，甚至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陈红自嘲的笑笑，继续说：“姚嘉树为了你，曾找过他，问了我们学校的各种活动，就为了让你尽快熟悉。”
难怪，穆萱一直觉得奇怪，姚嘉树对她们学校似乎太熟悉了一些，有些活动就连她这个本校生都不知道。
“后来他知道我是谁以后，跟我打听过很多你的消息，我曾想过借助帮你们让自己上位，但是姚嘉树就是个一根筋的木头，死死地拴在了你的身上。你还真是好命！”
这些事，穆萱全都是第一次听说，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真的如陈红眼中的一般好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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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史丽丽一直不提姚嘉树，穆萱依旧会把他完全藏在心里，细心妥帖的收藏，不让任何人发现。
可是当那句“那姚嘉树呢？”冒出来的时候，穆萱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等，在被动的接受，很少根据自己的意愿主动去争取过什么，突然，她想去试试，争取一下那个谁都以为属于她的男人。
她为自己产生这种大胆的想法，既忐忑又兴奋。
只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姚嘉树还会停留在原地等她吗？
穆萱也不确定。
从陈红那里听到真相的那一刻，其实她也产生过去找他的冲动。
冲动，是一刹那的火焰，很快就会熄灭。
穆萱心中的火焰，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便熄灭了。
姚嘉树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就没有勇气来面对她？
如果他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人生路上未来的风雨他还会陪她一起面对吗？
穆萱知道自己矫情，尤其是在面对跟姚嘉树的感情时。
只是，她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去改变。
他是她最初喜欢的人，占有心中最圣洁的部分。
她对他的期盼，对他的要求，十分苛刻，近乎完美。
如果姚嘉树达不到，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穆萱在床上辗转反侧，拿着手机思索了大半个晚上，最终还是放弃了打电话，若是听到他的声音，她害怕自己会失控。
那么，去找他吗？
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将所有的误会澄清，对他坦白最赤诚的少女心事？
打电话都不敢的穆萱，自然更不敢直接面对。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通过QQ试探一番。
“滴滴滴。”
穆萱打开QQ，弹出来的消息吓了她一跳，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
闪烁的头像是姚嘉树。
姚嘉树：你在做什么？我很想你。
穆萱的心怦怦直跳，她将手掌放在胸口的位置，想要抚平自己不停跳动的心，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跳了出来。
她按着心脏，一遍遍地望着手机上那句话。
我很想你。
姚嘉树说的我很想你。
难道是史丽丽点醒了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在医院后面几天，都是史丽丽照顾的，所以她知道穆萱心里除了姚嘉树，从来没有装过其他人。
难道史丽丽这次又“多事”了，主动当了红娘，打算牵上这条好几年都未曾牵上的红线？
穆萱深呼吸一口气，不断给自己打气，颤抖着在对话框里输入：？
发出去之后，她立马就懊悔得重重地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
人家说我很想你，她回个问号，这算怎么回事嘛？
说不定又把姚嘉树给吓回去了。
不过很快，姚嘉树的消息又来了。
姚嘉树：还没睡？我是真的很想你，你想我吗？
穆萱瞪大了眼睛，一再确定对话框里的思念。
穆萱：没睡，你怎么也没睡？我记得你不喜欢熬夜的。
姚嘉树：你还没有回答你想不想我？
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去面对他，就迎来了他的直抒心意。
得来的太轻易，穆萱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很久，输入之后又删除，迟迟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回复。
姚嘉树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显然是不给她纠结的机会。
姚嘉树：为什么不回答我？
姚嘉树：难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
姚嘉树：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姚嘉树：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难道你真的不回应我？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
穆萱狂躁的心突然一下子变得平静，心如死水的感觉。
穆萱：姚嘉树你发什么神经？
刚刚还一直狂发消息的人，突然就安静了。
没过多久，穆萱的手机铃声响了。
穆萱接通了电话，没有出声。
姚嘉树低沉的声音隔了两秒出现：“喂，穆萱，你在听吗？”
“嗯，你发那些消息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女朋友开玩笑，找老同学试探，看我在班上有没有女朋友。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
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姚嘉树应该在制止她，时不时发出“嘘——”的声音。
这简短的几句解释，还有电话里男女带着笑意的暧昧，穆萱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有女朋友了。
他女朋友给他同学发消息试探，为什么会那么巧地发到她这里？
为什么非得是现在？
为什么非得是她确定她对他的感情时？
太荒谬了。
“穆萱，真的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再见！”
穆萱挂断了电话。
是谁说她命好来着？
人生第一次想要勇敢地去争取爱情，竟然面对这样的境地，还有人像她一样可笑吗？
原来，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不会有人还在原地等着你。
穆萱的梦该醒了。
日子又恢复如常，她依旧是个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女人。
史丽丽打来电话闲聊的时候，又提到了姚嘉树，非常生气的样子。
“穆萱，我真的无语了，姚嘉树究竟什么眼光，找个女朋友，居然给我发暧昧消息，试探我和姚嘉树是不是男女朋友，她吃饱了撑的吧？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听说，她好像试探了很多以前的同学，姚嘉树到处陪笑脸。但是，真的是不可理喻，都谈恋爱了，还要来试探老同学，有病吧？秀恩爱也不是这么秀的吧？”
“穆萱，你在听吗？”
史丽丽一溜烟说完，才惊觉自己不应该打这个电话。
穆萱无所谓的声音传来：“在听，他们也给我发消息了。可能就是闹着玩儿，秀恩爱吧！恋爱中的女生不都是患得患失的，随他们去吧，你就别生气了。”
穆萱开解史丽丽，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老同学，接收到了无聊的试探消息，付诸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史丽丽此刻也拿不准，穆萱是真洒脱还是伪装，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一如从前。
只是，少女埋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情事，怎么可能云淡风轻？
史丽丽担忧地问：“穆萱，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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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扯淡
过了好几天，穆萱都没从姚嘉树的女朋友试探她这件事中缓和过来。
虽然他女朋友不分人，试探了很多女同学，但就是这种无差别攻击，让穆萱始终耿耿于怀。
对于姚嘉树的女朋友，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甚至连嫉妒都没有。听说他有女朋友之后，有一刻的震惊，但是连去窥探一下女生是何方神圣的想法都没有，她的心里更多的是唏嘘。
她和姚嘉树，居然是这种结局。
无限惆怅。
耿耿于怀的不是你有女朋友了，而是我们的过去，最终清算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同学。
史丽丽担心穆萱想不开，提出搬到她这边来陪她几天，被穆萱拒绝了。
李雪跟她一同住的那半个月郁结丛生，她不能失去了表妹，再失去一个好朋友了。
更何况，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这也是穆萱一直纠结的点，她很清楚自己内心只喜欢姚嘉树，可是得知他真的谈恋爱之后，悲伤却抵不上之前误会他和陈红在一起。
或许，她对他的喜欢，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那些愁肠百结的岁月里，早已消磨殆尽。
所以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
穆萱清醒得不像话。
史丽丽却更担心了。
她的脑子里窜出了无数词语：回光返照，残灯复明，昙花一现……
她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看到的一个新闻，一个公交车被撞，伤亡惨重，有一个人却像正常人一般，还帮着救助伤员。可是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倒下了，这次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过。
史丽丽记住了一个专业名词，这种现象好像叫什么肾上腺素飙升。
穆萱的肾上腺素有没有飙升，她看不出来，只是直觉穆萱正常得近乎过分。
“拜托，你就别再给我介绍乱七八糟的人了，行吗？我还没对男人产生饥不择食的欲望。”
穆萱的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眼睛一直紧盯着电脑屏幕，住院这几天，她落下了不少事情，不趁着周末理清，下周又有的忙。
是史丽丽打过来的电话，她是一个很贴心的朋友，贴心到有点过头。
就这几天，已经给穆萱介绍了三个男人了。
她的逻辑很简单，忘掉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认识新的。
“你别胡说，我就是想让你多认识一些朋友。”
“嗯嗯嗯，只是那些朋友刚好都是单身男人。”
“废话，难道我还能给你介绍女人不成，你有我还不够吗？”
“够够够，有你，我是够够的了。”
好朋友之间调侃了几句过后，史丽丽没有忘记自己最主要的任务。
“咱姐们儿之间，你给我透个底，那几个男的你真的一个都没看上？”
看史丽丽这架势，穆萱不可能随便敷衍过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现在没办法工作了，穆萱合上电脑，认真思索了片刻。
“说看没看上，显得我很挑。我跟你说说具体经过，你说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史丽丽一共给穆萱介绍了三个男人，一个是她同事的亲戚，一个是她亲戚的同事的表弟，还有一个是罗亦奇，史丽丽前男友邱少伟的发小。
同事的亲戚据说在方便面工厂做品控。
穆萱说“你的工作内容是每天吃方便面吗？”
男的回“差不多吧！”
穆萱说“好爽，真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男的回“就还行吧！”
穆萱说“那你不上班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
男的回“等上班吧！”
穆萱：啊巴啊巴，巴你大爷啊巴！
从成年人的体面来说，这个男的看起来对穆萱没兴趣，至少穆萱是这么觉得，于是就不再找这个人啊巴啊巴了。
某天，史丽丽的同事托她转告，问问穆萱怎么突然把那个亲戚删了？那个亲戚说跟穆萱还挺能聊得来，希望能有下文。
穆萱：？
史丽丽听完这段，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笑。
笑完之后，她总结了一下：在QQ上纯属扯淡，人与人之间需要交流，需要看到对方的眼神，听到对方的语气。
穆萱认可她的话，于是跟亲戚的同事的表哥约了去游乐场见面。
周日，晴空万里，天时。
游乐场，地利。
不说一定要有个结果，穆萱跟自己较上劲了，天时地利齐备，加上她的用心，但求有一个稍微像样的约会。
玩了几个游乐项目之后，穆萱又累又渴，跟表哥去奶茶店买奶茶喝，然后两个人找了个空座坐下休息。
从之前两个人玩乐的过程来说，还算愉快。
穆萱想着今天算是没白来。
表哥也很上道，不会一直啊巴啊巴，会主动跟穆萱找话题。
表哥：“我昨天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穆萱：“什么问题？”
表哥：“大狮子、小狮子、大老虎和小老虎要过河，它们都不会游泳，但是会划船。岸边有一条小船，一次能够载两只动物，但是大狮子不在的时候，大老虎会吃小狮子，反之亦然，你说它们怎么才能安全渡河？”
穆萱记得当时自己盯着表哥看了很久。
表哥好像把她的惊讶理解成了对他的仰慕。
且不论穆萱对数学的厌烦，单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成年女性，相信没有谁愿意在约会的时候做奥数题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即便天时地利，人和才是关键。
穆萱将这次约会过程又毫无遗漏地讲给了史丽丽听。
“你这都是遇到的什么奇葩？”史丽丽听完久久不敢相信，这些奇葩的约会怎么就穆萱遇到了？
第三个男人是罗亦奇。
穆萱虽然跟他没有正面相处过，但是彼此都有耳闻。
史丽丽说：“你相信我，虽然我跟邱少伟分手了，但是他对朋友真的没得说。罗亦奇我见过，应该不是奇葩！”
穆萱当时脑子一时卡壳，邱少伟对朋友没得说，跟他的朋友适不适合约会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她所有的关注点都在罗亦奇应该不是奇葩上面，她急需要一场正常的约会来让她对感情重拾信心。
史丽丽说得对，罗亦奇不是奇葩。
但是他正常的太正常了。
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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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再见了，小菜豆腐汤
穆萱和罗亦奇约会照例是在星期天。
罗亦奇主动约穆萱，说他妈妈有个朋友介绍她买房子，在歌乐山上，是期房，让罗亦奇去看看情况。
借口找的很好，不那么唐突，还能凸显老乡之间的亲近。
穆萱欣然前往，不知是因为有了老乡这层关系，天然地多添了一份好感，还是说有什么别的。
总之，跟罗亦奇的约会，穆萱十分期待。
雾都是山城，歌乐山算是在城的中心位置，却因为在山上，所以交通不便，坐公交车得两三个小时。
穆萱原以为这么长的路程会很枯燥，但是事实证明，一段旅程枯不枯燥只有一个决定性因素，取决于人。
罗亦奇很健谈，两个人叙叙旧，然后说说史丽丽和邱少伟的八卦，同频的人就是有话聊。
不知不觉间，歌乐山镇很快就到了。
歌乐山镇虽说现在已经萧条，但是斑驳的房屋和街道，能看出它们历史悠久，见证了战争年代的烽火，留下了时代的印记。
也比穆萱想象当中，大了许多。
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罗妈妈说的那个期房位置。
放眼望去，四野荒寂，空荡荡的，长满了杂草。
为了彰显这块地方不是无主之地，有序地摆放了一堆砖头。
穆萱和罗亦奇面面相觑。
罗亦奇十分尴尬。
他对穆萱很有好感，以前在巫杞县的时候就曾见过面，只不过那时邱少伟和史丽丽正好闹分手，邱少伟就没心思去撮合发小，罗亦奇只好作罢。
这次，是由史丽丽牵线，成功率便在一半以上。
罗亦奇对这次约会充满了信心。
尤其是找的借口，也是他精心设计的。
家里没点儿实力，怎么会在雾都买房子。
既彰显了财力，又体现出眼界。
但是他忘了实地勘察一趟，完全没想到老乡坑老乡，坑你没商量。
老妈的朋友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认识的，居然能介绍买这种房子，难道老妈刨了人家祖坟？
穆萱倒是没想那么多，真诚的建议：“你还是好好跟你妈妈说说，再考虑考虑。虽说她没打算现在就搬上来，但是这种期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成。”
罗亦奇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嗯，肯定是要说的。她肯定是被骗了，不然不可能看上这么个地方。”
穆萱不再吭声，她现在回过味儿来了。
她觉得歌乐山镇没什么不好，闹中取静，自有一种人间烟火气，可能不适合发展，但是历史总得有一些遗留。
只是，罗亦奇紧锁的眉头，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穆萱提议：“快到饭点了，我们快坐车去山下吧，然后去雾都政法大学吃饭，学校附近的饭馆通常都挺不错的，去试试？”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的语气轻快，想要抹去罗亦奇脸上的阴霾，只是收效甚微。
不过好在，罗亦奇并未拒绝，一直跟着她。
回城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话，罗亦奇闭目养神，穆萱自顾自地看风景。
其实她觉得歌乐山是个好地方，让她想起了山城中学。
歌乐山镇就像是放大了数倍的山城中学。
能在喧嚣的城市中，享受天然氧吧，还镌刻了永不磨灭的历史。
有故事、有美景，可遇而不可求。
下山比上山要快很多，一个小时就下了山。
饭馆定在雾都政法大学，含有穆萱的私心。
没有一个雾都学子不曾听过“川外的美女，雾都政法的汉。”
穆萱很想来见识一下雾都政法的汉子，是不是如传说中一般有名。
罗亦奇的兴致不高，随便找了一家饭馆。
他拿起菜单扫了一眼，然后递给了穆萱。
穆萱之所以选择学校附近，其实除了学校周边的饭馆通常味道不错，价格也很美丽，于是，她打算点一个鱼香肉丝，一个酸辣土豆片，外加一个小菜豆腐汤。
两个人吃，不多，也不少。
中午饭点人多，小饭馆也没那么讲究，都是客人自己在便签本上写上点的菜，然后交给服务员就行了。
穆萱在写酸辣土豆片的时候，罗亦奇突然说：“我们就两个人，你别点太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
幸好酸辣土豆片名字够长，穆萱能磨蹭着听罗亦奇说完。
写完酸辣土豆片之后，穆萱最终停下了笔，再见了，小菜豆腐汤。
很快，菜就上齐了。
罗亦奇说：“这里的菜分量挺足的，其实我们两个人，点一个菜就够了。”
穆萱不吭声，埋头吃饭。
雾都的鱼香肉丝跟巫杞县的很不一样，巫杞县的做法会将肉、木耳、胡萝卜还有青椒都切成丝，然后一起炒。
雾都的却只会加大葱头跟肉丝一起炒。
两种做法穆萱都很喜欢，但是雾都的做法炒的更香。
酸辣土豆片更不用说了，穆萱喜欢土豆，土豆不管什么做法，她都能吃，即便只是白水煮土豆。
但是穆萱更喜欢巫杞县的做法。
土豆切成片，加泡酸菜的酸水一起炒，土豆片会变成微微的粉色，既好看又好吃。
罗亦奇看穆萱小口吃饭，又自认为很懂地说：“我就说吧，点太多了，肯定吃不完。”
穆萱不知道他是如何判断出来，两个壮年男女连一荤一素两个菜都吃不完的，但是当罗亦奇说完这几句话后，她确实没了胃口。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鱼香肉丝和酸辣土豆片，都不能拯救被罗亦奇破坏的味蕾。
两个人吃完之后，罗亦奇找店家要了一个方便袋。
他！要！打！包！
当穆萱看出他要方便袋的意图，她的脑子里充满了震惊。
盘子里所剩无几，真不至于需要打包，就连服务员拿方便袋过来，看到他们的餐桌之后，都是一脸疑惑。
罗亦奇将方便袋递给穆萱，穆萱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帮我牵一下口袋，这些汤水弄回去拌饭很好吃，晚上煮点饭就行了。”
“今天还是点多了，其实一个菜，我们两个人吃正好。”
“不过能打包，也不算浪费，你不要想太多。”
穆萱没有像面对表哥的奥数题时掉头就走，仅仅出于她对老乡最后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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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被干涉的人生
罗亦奇并不奇葩，他只是太正常了，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的缩版。
因为太正常了，所以穆萱不喜欢。
史丽丽也不喜欢，而且她越挫越勇，不相信自己的红娘生涯会一再失策，难道一个靠谱点儿的男人都找不到？
几次惨淡的不算约会的约会，并没有打消穆萱的积极性，反倒对男人这种生物产生了空前的兴趣。
只有见惯了生物多样性，才能做出相对正确的选择。
只是，她想找男人的时候，李芙晓成了她找男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喂，妈，干什么？我在上班呢！”穆萱边接电话边往办公室外面走。
“妈”字的音相对拉长了一些，好让领导们知道她是在接听重要电话。
“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你今天先请假吧！”李芙晓说。
穆萱吓了一跳：“什么事这么严重，还需要请假，现在不能说吗？或者下班了再说也不行？”
“不行！”
李芙晓的态度很坚决。
穆萱拿不准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回办公室请了假。
出了公司，还在回家的路上，李芙晓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请了吗？”
“请了，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还是等你回去再说，到了给我打过来。”
还不等穆萱答应，李芙晓直接挂断了电话。
穆萱不敢再耽搁，小跑着回了家。刚关上门，气都还没喘匀就给李芙晓拨了过去。
“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到家啦？”
“嗯，到了。”
“今天彭会计给我打电话了，说农行在招人，让你去试试。”
穆萱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哪个营业所啊？”
“不知道，她给我说了一个网名，还是网址什么的，我没记住，干脆你给她打个电话，嘴巴甜一点，有礼貌一点。”
“好好好，我问。”
“现在就问，问完给我回个话。”
穆萱挂了电话，在心里稍微寻思了一下如何打开话题，就给彭会计打过去了。
她太了解李芙晓了，要是过几分钟没有打过去，李芙晓打电话过来如果不是忙音，肯定会立马把她狠狠地数落一顿。
向彭会计问清了情况之后，穆萱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跟李芙晓说，就在这时，李芙晓的夺命call又来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你到底打了没有？刚刚我打你电话是忙音，你在跟谁打电话，现在打完了怎么不给我回过来？”
“打了，给彭阿姨打的啊！”
李芙晓的语气这才稍微缓和一些：“我不是让你问完了给我回电话嘛，你呀就是拖延，跟你爸一样。那你问过了，是怎么个情况啊？彭会计也是听她儿子说起的，要不你再打个电话问问？”
穆萱感觉脑子里嗡嗡的，李芙晓机关枪一样说了半天。
“喂，穆萱，你在听吗？”
“妈，我在听。”
“那你倒是说话啊，我说了那么多，半天都没见你吭声，怎么跟你爸一样，半天憋不出个屁。”
“那你在说，要我怎么说啊？”
“那我现在不说了，你倒是说啊！”
穆萱纠结了一下，以李芙晓的脾气，不管她如何委婉，说完之后肯定会迎来她的盛怒，干脆还是照实说。
“不是农行招人，是劳务派遣公司招农行客服人员，不属于农行。”
“怎么可能不属于农行呢，你肯定没有搞清楚。彭会计又不会害我们，别人是关心你，所以才一直记挂着你，想着你现在大学毕业了，给你介绍工作，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我没有搞错，刚刚跟彭阿姨问得清清楚楚，就是劳务派遣公司。”
“那你也要去。”
“我不去。妈，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而且你知道我现在工资多少吗？”
“不管你工资多少，你那个说白了就是销售，靠业绩吃饭，你现在业绩是不错，但是没有业绩的时候呢？穆萱，你不是小孩子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你想想以前，你不想复读，打算跟你那些同学一样南下打工，如果当时我不管你，你不听我的，现在你就跟她们一样了，哪会像现在有这么多的选择啊？”
穆萱大吼一声：“够了。”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李芙晓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又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会害你吗？我做的哪个决定不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稍微懂事一点，体谅一下父母的心情？”
“够了，你不要什么都说是为了我，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让我复读，一定要我考雾都的大学，难道不是为了跟外婆赌气吗？因为我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我以前不说，我接受你为我安排的这些，但是你凭什么非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一次次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啊？”
说着说着，穆萱泪如雨下，这还是她第一次歇斯底里地跟李芙晓争吵。
“你说读书才有更好的出路，我不否定你。但是那些南下打工的同学，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我现在的工作，是有销售的性质，但是我只要努力，就能稳住现在的工资，甚至还能做得更好，我为什么非要去找个劳务派遣公司，拿个月薪三千啊？”
“你就是目光短浅，劳务派遣公司既然能派到农行，那么以后你努力，说不定就能留在农行，彭会计也会帮你的啊！为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呢？而且彭会计说了，这个工作稳定，适合女孩子。”
“彭阿姨是帮了我们很多，但是她儿媳妇现在都不是正式工，别人凭什么要一直帮你啊，我自己能干一点，难道不更让你觉得光荣吗？为什么非得指望别人啊？”
“穆萱——”李芙晓懒得跟穆萱争吵了，大喝一声，“我不想跟你说了，反正我把话撂这了，你必须去试，要是你不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穆萱也不想再听这种赤裸裸的威胁，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芙晓再打来，穆萱再挂断。
李芙晓再打来，穆萱设置了拒接。
穆萱想不通，李芙晓为什么每次都要干涉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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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看着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穆萱没想到这么快又面临抉择。
李芙晓说她目光短浅，她并不认可。
刚开始以为是农行招人的时候，她是积极配合的。
但是劳务派遣公司跟农行直招不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李芙晓解释，才能让她明白两者的本质不同。
或许，李芙晓从来都不在意。
只要那是彭会计介绍的工作，穆萱就必须得去试。
李芙晓在家里也快疯了，穆萱的脾气很倔，以前为了复读的事闹离家出走，她实在不想母女关系再陷入那时的冰点。
但是，彭会计出于好心介绍工作，这是人情世故，穆萱必须得去试。
至于劳务派遣公司和农行直招有什么区别，李芙晓确实不懂，但是她坚信，彭会计明明可以不管，却一有消息就转告她，是发自内心对她好，一定是个好工作，就算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个世界上不求回报对自己好的人，很少，得珍惜。
穆萱说起来已经参加工作了，但是脾气性格都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李芙晓去找穆光明要手机给穆萱打电话。
穆光明抓住手机不放：“你给她一点儿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吧，你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去，你俩除了吵，也说不出来别的，到时候把她逼急了，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整？”
离家出走是有先例的。
李芙晓一屁股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气不打一处来，又冲着穆光明发脾气：“我给她时间，谁给我时间？穆光明，你以为好工作是放在那里等着你闺女吗？这种关键时刻，你不想办法跟我一起劝她，还在这里掉链子，真不知道你们父女能有什么用。”
穆光明默不作声，左右为难。
一边是女儿，从心底里来说他对穆萱没有什么过高的期望，毕竟自己也就那么大的本事，能够让她过得快乐舒心就够了。
而且穆萱从小活泼可爱，虽然也有叛逆期，但是在李芙晓的高压政策之下，再没点儿反抗精神，那这个女儿也就废了，跟个木头没什么区别。
再说穆萱现在的工作很不错，刚毕业就能自力更生，从不找家里要钱，经常给家里上上下下买礼物，还瞒着李芙晓偷偷给他塞零用钱。
试问，又有几个孩子能够做到像她这样？
穆光明很知足了。
然而，话说回来，李芙晓虽然刀子嘴，但是确实是豆腐心，她的每一个出发点都是为了女儿好。
当初选择复读，多少亲戚劝他们，既然穆萱不想读也不用逼她，女孩子读到高中也差不多了。
是没读过多少书的李芙晓力挽狂澜，坚持让穆萱复读，所以穆萱才能去雾都见识大城市。
李芙晓用穆家的家规来堵他们每个穆家人的嘴。
说起来有些嘲讽，但是不得不说，那时的李芙晓很有魄力。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穆萱现在能够留在雾都，有个很不错的工作，都离不了李芙晓的远见。
穆光明也怕自己重蹈覆辙，不跟她站在一边，万一到时候又成了穆萱成长路上的绊脚石，他不想担这个责。
犹豫良久，穆光明试探着问：“要不，我跟女儿说，你在旁边别插嘴。”
李芙晓刀子一样的眼神射了过来，穆光明立马换了一种说法：“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说，但是别让穆萱听到，被她听到了，万一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勉强解释合理，但还是迎来了一记白眼。
穆光明难得不当甩手掌柜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穆萱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是父亲大人。
她迟疑了一会儿没接，直到手机铃声停止。
穆光明尴尬地望着李芙晓：“没接。”
李芙晓悲哀地垂下了头，穆萱不接，只有一种可能，知道是她才不想接。她不死心地重新拿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还是忙音。
穆萱把她拒接了。
李芙晓知道这个功能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她的手机经常有很多骚扰电话打进来，穆萱说你不想接的话可以设置拒接，下次就接不到了。
李芙晓问：“那别人打过来会说对方把你拒接了吗？”
穆萱说：“不会，别人打过来会提示你在通话中。”
李芙晓觉得这个功能很好，赶紧把好几个人设置成了拒接。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痛恨这个功能。
更没想到，自己一心付出的女儿，会亲手把她设成拒接。
“哎哎，你别说话啊！”穆光明兴奋地用胳膊肘碰李芙晓。
李芙晓循声望去，原来穆萱回电话了。
“喂，穆萱啊！”
电话那头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爸，我刚刚以为又是我妈抢了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所以我才没接的。你找我什么事啊？”
穆萱停顿了一秒，警觉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啊？”
穆光明稍微将手机拿得离李芙晓远了一点：“我在外面呢，刚刚你妈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说你又挂她电话。所以我就想着打过去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穆萱彻底放下心防，给穆光明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爸，你说我妈是不是很不讲理。彭会计放个屁，她都觉得是香的。”
虽然穆光明深有同感，但是身侧的威压让他保存了理智：“唉！怎么能这么说你妈？”
“一开始她说是农行招人的时候，我没反对吧，也愿意去尝试。但是劳务派遣公司的客服人员，跟农行员工有本质区别，真的不一样，反正我不想去。”
李芙晓急了，一把抢过电话：“彭会计说了，待遇这些比农行这边员工刚开始的待遇还要好。你去试一下怎么了？说不定别人还不要你呢！”
“这是试一下的问题吗？去试一下我就得辞职，万一就像你说的，别人不要我，那我这边的工作不也就没有了？”
“没有了就再找，反正穆萱我跟你说，你必须得去试。你要是不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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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逆鳞与妥协
李芙晓望着穆光明，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没能吭声。
穆光明无奈地叹着气，将手机扔到一旁。
“我说的吧，让你别插嘴，现在好了吧，她把我也拒接了。”
李芙晓拿起手机，不信邪地再次拨过去。
果不其然，里面传来了忙音。
她把手机重重地扔到沙发上，手机被软弹的沙发震得弹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穆光明眼疾手快抓住了。
穆光明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闷声说：“说了不管多生气别砸东西，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李芙晓正愁心中满腔怒气没地儿发，送上门来的靶子不用白不用，立马双手叉腰，摆足了气势。
“你管我？那是用来要求你的，对我无效。再说我砸坏了吗？没砸坏你就叫。”
穆光明无语，李芙晓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日益纯青，刚刚要不是他，手机肯定直接摔到地上了。
换做以前，看到李芙晓生气了，他肯定很有眼力见的放低姿态。
但是这次，不行。
手机是穆萱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李芙晓说：“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打家里座机也行，给他买手机干嘛？那不是浪费钱嘛，花那钱干啥？”
穆萱不依，一边教穆光明如何使用手机，一边反驳：“现在人手一个手机，找人方便。我爸要是出去打鱼，你以前想找他，天大地大的到哪儿去找？现在有手机就不用担心了。再说了，我送我爸的，我送礼的不介意，他收礼的也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穆光明悄悄朝穆萱竖起了大拇指。
他想要手机很久了，但是李芙晓总是认定他买手机就是乱花钱。
可是，就像穆萱说的，现在几乎人手一个手机，就他和小孩子没有。
这种感觉，跟家族聚餐，喊他去小孩桌有什么区别？
穆光明不乐意很久了。
穆萱回家时间那么短，居然注意到了他的这丝情绪，还完成了他的心愿。
怎么可能不感动？
这个手机，他当宝贝一样护着。
结果，李芙晓一生气，就是摔就是砸的，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既然要定规则，那肯定是大家都要遵守的，如果只约束一个人，不可能。你要是再乱摔我东西。”穆光明把手机紧紧握住，“要是再摔，我……我以后不会帮你劝女儿。”
李芙晓气笑了。
从小到大，唱红脸唱白脸的都是她，穆光明就跟甩手掌柜差不多，现在孩子大了，他因为没有过多管教而成了那个慈父，而自己含辛茹苦却成了恶人。
她亲手养大的果子，被别人摘取，就是亲爹，也不行。
“穆光明，你看看你自己说的话，到底可笑不可笑？你怎么有脸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穆萱从小到大，你管了她多少？你别以为一直在她面前充好人，就能代表你们感情有多好，我不需要你劝，依然能管她。”
穆光明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是李芙晓的逆鳞。
在穆萱成长和教育这件事上，李芙晓操碎了心，她是主导角色。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指摘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去挑战母亲和孩子之间的信任纽带，即便他是父亲。
他慌忙解释：“好端端的你又扯到哪儿去了？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别摔我东西，尤其是手机。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这是李芙晓第二次说断绝母女关系这种话了。
以前，纵使是穆萱几次高考失利，她再生气也没说过这种话，但是现在居然会为了工作，几次三番以此威胁穆萱。
穆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理解李芙晓的想法和做法，了解她和彭会计之间深厚的友谊和恩情，知道李芙晓受此牵绊抹不开面儿。
道理她都懂，只是……
现在公司虽说福利一般，但是工资可人。
穆萱以前受过没钱的苦，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
要为了李芙晓的情面，放弃自己的坚持吗？
第二天，穆萱去找了金萱，跟她说了辞职，理由是家里介绍的工作在农行。
金萱没有挽留，恭喜她有更好的前程。
最舍不得的是陆彤雨，一直在QQ上追问。
陆彤雨：怎么这么突然啊？
穆萱：别说你觉得突然了，我自己也觉得很突然啊！
陆彤雨：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咱们工作挺好的啊，不比那些所谓的稳定工作差啊！
穆萱回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陆彤雨：你妈逼的？
这话怎么看着这么像骂人？穆萱微微皱了一下眉。
穆萱：嗯，说我要是不去，就断绝母女关系。
陆彤雨：……
穆萱不再回复，此刻她的心情很低落。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却依然不甘心。
为何她的人生，就一定要妥协？
QQ消息响了，穆萱打开手机，是陆彤雨发来的一段长文。
陆彤雨：刚刚你走了，张总问金总你怎么不在，金总说你辞职了，家里人安排你去农行，都在说那挺好的，是个好工作，但是我怎么那么难过呢？认识这么长时间，就今天最难过。说实话，穆萱你就不是那种稳定的性子，找什么稳定的工作啊？你起义啊，跟你妈反抗啊！
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穆萱现在发现人情债最难还，压在人的肩头比山还要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消息又响了，还是陆彤雨。
陆彤雨：算了，还是祝福你吧！毕竟能够去农行，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工作。相信你无论在哪里，都能风生水起。
穆萱回“谢谢”。
她和陆彤雨是从同事建立起来的朋友，两个人身上有很多相似点，所以有很多共同语言。
陆彤雨理解她的苦衷，也知晓她的无奈，有些话依然只能点到为止。
没有人能承担别人的人生，万一指错了路，谁都承受不起后果。
只有李芙晓，能够独断专行地决定她要走的路。
而她，居然一直妥协。
穆萱抬头，望着天边那个朦胧模糊的鸭蛋黄太阳。
我这妥协的人生，又一次妥协了。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穆萱不知道答案，谁也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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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福利与仪式感
穆萱去了劳务派遣公司报名。
报完名之后，解除了李芙晓和穆光明的拒接设置。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
是李芙晓。
不等她开口，穆萱率先说：“我已经辞职了，也过来报名了。但是有两个月的培训，每个月给四百元的餐补和交通补贴。之后有测试，会不会通过，我可不确定。”
李芙晓松了口气，笑着说：“没关系，培训就有这些补贴，不错了。你房子的租金这些开支我给，你就安心参加培训。”
只要顺从，依然母慈女孝。
穆萱本来自己存的有钱，不过李芙晓给她转的钱她依然收下了，把这当做对她受伤心灵的慰藉。
培训就跟上课一样。
在一间宽敞的大屋子里，像教室一样摆放了很多桌椅，最前面的墙上也是磁性绿白板，教师用的桌子稍微高一截，更大一截，跟大学时期一模一样。
穆萱这一批培训人员，有近一百个人，大部分都是女孩。也不知是谁规定的，好像女孩天生就该寻求稳定一样。
培训老师只有一个，来自总部海上农行信用卡客服中心。
上完第一天，穆萱才知道她的工作并不是去农行，简而言之就是农行在雾都分部的电话客服。
工作内容是解答拨打农行400客服热线的电话。
了解这些情况之后，当即就离开了十几个人，剩下的人里面，男的更少了。
培训老师见状有些急躁，安抚他们。说他们是第一批，以后将会是雾都分部的元老，这边的福利也会跟海上总部一样。
福利一样，待遇不明。
晚上回家，穆萱跟李芙晓说了这事。
李芙晓说：“看看再说吧！我已经给彭会计说了，你要去。总不可能就去报个名就结束了，什么都要尝试了才能说适不适合，喜不喜欢。”
穆萱本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工作都已经辞了，反正也回不去了，说什么都多说无益。
李芙晓想怎样都由着她去吧！
就像她说的，最起码也要过完培训期，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这份工作。
培训期跟大学时期真的很像，但是比大学时期更好，至少吃饭不用花钱买。
包一日三餐，但是穆萱离得远，早上要换乘两班公交车才能到，早餐根本赶不上。晚餐她又不屑在这里吃，吃了还得再换乘两班车回去，想想都累得慌。所以于她而言，也就包一餐。
不过午餐菜品很丰富，十几种菜自己选择，每顿还有一个卤鸡腿，除了鸡腿限量每人一个，其余的只要不浪费，任吃。
偶尔打多了实在吃不完，还能打包回去当晚餐。
穆萱后来中午打饭会稍微去得晚一些，如果剩菜多，食堂师傅怕浪费，也挺愿意他们有人打包。
当然，也不是每天都能打包，有一个女师傅打包，很会阴阳怪气，说什么吃了还要拿，总之话很难听，而且看到打包的人，来一个说一个，从不遗漏。
也有人告到培训老师那里，最后也都和稀泥，没有了下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就算培训老师去跟食堂嘱咐，可以让大家打包，女师傅依旧要阴阳几句。
遇到有她在的时候，穆萱就不打包了。
同一件事，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没必要跟观念不合的人浪费唇舌。
培训一个月之后，遇到了端午节，单位居然还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盒粽子，包装是精美的竹篮，上面还系了五彩丝线编织的香囊，很高级。
培训老师说跟海上总部的员工福利一模一样，唯一区别是培训期没有福利红包。
不得不说，福利是真的好。
收买人心也很到位。
穆萱本来想要寄回家，让李芙晓他们尝尝，来自海上总部的粽子。
李芙晓一口回绝，寄回去邮费贵不说，保质期也不知长不长，万一路上丢了就更得不偿失了。
她让穆萱给彭会计送去做谢礼。
穆萱没去，单位发的节礼去送人，她做不出来这事，她以培训期没有假期将李芙晓堵了回去。
虽然是培训期，不过人家很人道主义，依然有假期。不过跟普通的稍微有些差别，上五天休一天，时间不一定是在周末。
穆萱等了一个工作日的假期，回原来的公司拿工资。
原公司的工资全是发现金，女张总说拿到沉甸甸的钱，大家会更有仪式感，更有工作动力。
穆萱没有仪式感，拿到钱就担心一件事，万一钱丢了怎么办？所以每次领了工资，她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楼下的银行存起来。
楼下最近的银行是中信银行，为此穆萱还特地办了一张中信银行的卡。
后来，她发现公司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张中信银行的卡，就连张总都不例外。
看吧，仪式感还是没有安全感重要。
她和陆彤雨曾悄悄说闲话，张总可能是中信银行的潜在业务员，不然怎么给他拉了那么多客户。
穆萱去财务那里领钱，发现少了一千多块。
财务说他不管这事，报上去多少他就发多少出来，除非有假钱，或者跟名单上金额对不上才找他。
穆萱去找金萱。
金萱查看了一下，说有十二个客户不属于穆萱。
穆萱看了一眼，那十几个客户划分在基地白教练名下。
“为什么会算在教练名下？公司不是规定教练不参与业务吗？既然那批客户是我在基地负责的，为什么不属于我？以前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
金萱说：“公司出了新政策，若是学员在教练那里报名，算作教练的业绩。如果你不认可，可以联系学员，看他们认可在哪里报的名。”
穆萱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了程静说的话：要与客户建立最宝贵的信任基础。
论信任基础，没有人能比得过教练，毕竟是教练培训学员。
她一个负责签合同、联系后勤的工作人员，凭什么跟别人争？
穆萱吃了哑巴亏，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领了拥有信任基础的工资，离开了这个从还没毕业就来的公司。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人走茶凉，是她学到的职场第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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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星星的孩子
培训期并没有穆萱想象的轻松。
两个月内，他们要了解各种信用卡的情况以及系统操作，还有与客户交流的话术。
为了逼他们尽快掌握这些内容，培训老师会想各种办法蹲他们。
吃饭同桌闲聊的时候，上下班楼梯间偶遇的时候，甚至上厕所洗完手出来的时候，都有可能突然问一个专业问题。
人心惶惶，是穆萱她们对那段培训期最深刻的感受。
这些还不算最恐怖的，让穆萱焦虑的是分期的算法。
她数学不好，从实习之后脑子清空，将所学的所有数学知识通通还给了老师，却没想到工作之后还要接受数学的摧残。
穆萱觉得太难了。
她完全集中不了精神去学，打心底里排斥。
两个月后统一测试，六十多个同期，她排倒数第四。
对于这样的结果，穆萱没有意外，情理之中。
她觉得自己目前对客服工作产生了严重的生理性排斥，她也尝试过认真，但是人坐在这里，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出测试结果的第二天，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去培训教室。
培训老师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穆萱主动说她放弃了，决定重新找工作。
培训老师挽留她，直白地表示因为他们是雾都第一批客服人员，所以只要参加完培训的人，都可以成为雾都分部的职员。
穆萱还是拒绝了。
或许这两个月让她思考清楚了很多问题。
她不愿意工作之后每天还要提心吊胆地应对各种问题，专业问题可以通过时间让自己熟练掌握，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心的走向，不愿意学就是不愿意。
拒绝之后，穆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发现自己在成年之后，脱离父母和学校的禁锢，便会格外的想要寻求令内心舒坦的生活，不惜一切代价。
只是，她暂时不敢将自己换工作的事告诉李芙晓，只能隐瞒。
幸好，彭会计的儿子跟她不在一个农行系统，所以短时间内只要她自己不暴露，并不会被家里发现。
第二天，穆萱去了一个很想去的地方。
六一儿童节那天，也就是她去原公司拿工资那天，因为提成被克扣的憋屈，穆萱去逛街散心。
中心广场的舞台上，小朋友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表演儿童节节目。
但是这次表演与穆萱以往看过的所有表演都不同。
舞台上一群身高不一的小朋友正在跳舞，动作参差不齐，有的动作明显就是在划水，有的干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还有的直接在舞台上到处乱跑，整个节目显得荒谬而又滑稽。
穆萱着实大开眼界，没想到这样的节目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
虽然说对小朋友应该富有爱心和宽容之心，但是节目表演成这样，已经不能用懈怠来形容了，就像是临时喊上台，没有经过排练一般。
穆萱特地看了一下舞台上拉的横幅——星星融合幼儿园主办。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幼儿园？
幼儿园也不能原谅。
又不是那种小班两三岁的小布丁。
舞台上有几个小朋友，看身高比穆萱矮不了多少，说他们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都行，一点儿都不像幼儿园的小朋友。
“刚刚为我们表演的小朋友们，全都来自星星融合幼儿园，他们都是星星的孩子，希望大家能多一些包容心，能够对他们的节目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节目结束，主持人激情陈辞。
穆萱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打算给这样的节目鼓掌。但是离开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张宣传单。
星星的孩子，刚开始她还以为星星的孩子指的是星星融合幼儿园，看了宣传单才明白，星星的孩子原来指的是患有自闭症的特殊儿童。
这是穆萱第一次接触到自闭症这个名词。
后来，决定重新找工作之后，穆萱上网查工作，再次看到了星星融合幼儿园的招聘启事。
冥冥之中像是有了某种指引，她觉得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看了招聘启事，唯一要求：有爱心。
这么简单的条件？
穆萱想去试试。
星星融合幼儿园在一个住宅小区的底楼，整整一层。外面将小区空地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大的院子，地上铺了塑胶草坪，唯一像幼儿园装修的娱乐设施是一个滑滑梯，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木马。
房间里面更不像穆萱记忆中的那些幼儿园布局。
房间并没有大的改动，大部分的房间都摆满了蓝色的塑胶床铺，很矮，方便垒起来。
床铺垒起来之后，隔成一个一个独立的空间，孩子们分散在每个空间里上课，大部分是两个老师教七八个孩子。
一个老师负责教，另外一个老师管理纪律。
七八个孩子还需要两个老师？
负责招聘的李老师特地领她在幼儿园里逛了一圈，最后才回到办公室。
李老师说：“学校大概的布局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样。这些孩子都是特殊儿童，有自闭症的，唐氏综合征的，还有发育迟缓的。他们有些严重的可能生活都不能自理，你能接受帮他们清洗吗？”
李老师的语速比较快，穆萱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脑袋却已经机械地点头。
李老师说：“能接受就可以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穆萱：……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今天是来面试的。
这是面试？
这就完了？
在穆萱的求职生涯里，这次面试进度速度之快，它称第二，绝对没有谁敢称第一。
“李老师，我没有教师资格证也没问题吗？”穆萱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老师摇摇头：“没问题，有时间的时候去办一下健康证就可以了。”
“那我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好，每天八点半上班，你明天最好早一点来，来了直接来找我，我再给你安排一下，看跟哪位老师。”
简单直接，穆萱原以为自己怎么都要调整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开始新的工作。
没想到，这么突然的，她就找到了新工作，还是自己从未接触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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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中二班
上完第一天班，穆萱回到家，瘫倒在床上发呆，回想过去的这一整天，累的不是身体，是她的精神受到的震撼。
八点半上课，半小时集体课，会让小朋友们集中在大厅听音乐，老师们会去给女孩子梳头发扎辫子，给男孩子整理着装。
星星融合幼儿园里面的孩子年龄从三岁到十四岁不等，分班依据不是年龄，更不是性别，而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程度。
认知偏差，分不清人、事、物，不会说话的在小班，反之在中班，再根据严重程度分为一二三四班。
据说还有大班，但是没在幼儿园这边。那边的孩子是依据年龄来的，满了十四岁的大孩子便送过去。
穆萱被分在中二班，班主任叫马晓云，一共有八个学生，班上学生的情况算是比较好的。
马晓云喜欢在一个小阳台上课，久而久之，那个小阳台就成了中二班的专属上课地点。
他们上课没有专业的教材，全凭老师自己备课。通常一个星期准备一首儿歌，儿歌的内容为日常事物居多，让孩子们从儿歌中学会认字和理解事物。
这个星期的儿歌是《红苹果》。
上课之前，马晓云递给穆萱一包雪饼，穆萱推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吃。”
马晓云说：“待会儿上课的时候，看到谁回答对了，或者谁特别不听话要乱跑，你就掰一小块雪饼给他们。”
马晓云说完，看着穆萱懵里懵懂的脸，再次重申：“只掰一小块，其余的自己拿好。”
原来是这样。
穆萱来不及替自己尴尬，便上课了。
第一排的四个孩子比较配合，儿歌朗读也很大声，但是第二排的四个孩子眼神涣散，偶尔会张嘴跟着读，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节课有一个小时，通常前面十分钟复习上节课的内容，二十分钟教新儿歌，二十分钟老师单独纠正每个孩子，最后十分钟再一起通读儿歌。
穆萱发现自己的任务说白了就是打配合，马晓云表扬了谁，她就立马塞一块雪饼。其余时间负责维持纪律，尤其是马晓云单独教导的时候。
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
上课过程当中，可能突然就有某个孩子站起来手脚乱舞，穆萱得赶紧让他坐下；也有可能贪吃的孩子待穆萱不注意，硬抢她手中的雪饼……
状况层出不穷，偏偏他们还不会听穆萱的指令。
刚开始，穆萱并不希望用零食来控制他们，零食不宜多吃是其次，理想主义的穆萱认为，既然他们被送到幼儿园来，应该教会他们自控力。
但是后来，她发现只能按照马晓云说的，当遇到这些情况时，掰一块雪饼来哄。
这是最简单、直接、有效的办法。
穆萱这才明白，马晓云课前对自己的嘱咐，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
穆萱问过，一天那么多课，都要用零食去引导他们听指令吗？
马晓云说：“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尝试。”
待穆萱上了一个星期还没有离开的想法时，马晓云才主动说：“这是最快速有效，不影响大部分学生的办法。”
第二节课是数学。
穆萱发现，数学只会教他们认识数字，更多的是让他们会认生活中出现的一些阿拉伯数字，比如各种时钟，比如纸币。
马晓云特别指出，硬币不用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上午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会安排一节大课，大课会将中班所有孩子集中在一起，由两个老师上课。
剩下的老师利用这段时间备课、开会，或者叫上一两个学生单独辅导。
中二班今天的第三节课是大课，马晓云让穆萱拉了两个孩子过来，辅导他们写作业，她自己则在一旁备课。
穆萱说：“我可以帮忙。”
马晓云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穆萱总觉得马晓云说话态度不善，她也不知道自己刚上第一天班，是哪里招惹到了她。
不过她是来上班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便没放在心上。
十二点下课之后，三四个老师守着学生们吃饭，两个老师先去大厅，先吃完的学生会被带到大厅看会儿动画片，或者听儿歌。
其余老师需要去每个房间，将垒起来的床铺平铺在房间里，准备孩子们的午休。
下午一点钟之后，孩子们陆续进房间休息，由生活老师看管。其余老师再去吃饭、午休。
穆萱不住校，没有她的床位，所以只能随便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下午两点半上课，老师们需要两点到位。
孩子众多，老师们会分一部分去帮忙穿衣服，一部分在大厅看管，负责梳头发、整理着装等事务。
下午的课跟上午差不多，只不过大课会换成体育课。
体育课不按照之前的分班上课，而是按照学生素质分班。
一部分跟随轮滑老师去学轮滑。
一部分由老师带着做游戏，进行一些简单的运动训练。
还有一部分，一个接一个呈小火车的状态，由老师领着在小区里散步。
马晓云主动问穆萱，今天想去跟哪个班。
穆萱想也不想地说：“轮滑。”
她很好奇，轮滑相对来说算是一门要求比较高的运动项目，这些小朋友能行吗？
待她亲眼见证之后，事实证明，有些小朋友确实可以，甚至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轮滑老师说，他们也是偶然发现有小朋友在轮滑的时候悟性很高，非常享受滑动时带来的丝滑感觉。
或许，自闭症的孩子能够在轮滑中感受到不一样的世界。
然后，他们一个一个尝试，一个一个挑选，选出了其中能够轮滑的人选。
穆萱发现，这一天中，每个老师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很轻松，很随意，仿佛那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穆萱接触一天下来，她知道要教会自闭症孩子学这些有多难。
背后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包容心。
下班的时候，李老师站在门口送走读的学生。
看到穆萱的时候，笑着问：“穆老师，明天还要来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愣了一秒，爽快地回答：“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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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任重而道远
一个星期过后，穆萱已经大致摸清楚了门道，上手很快。
这天，她拉了两个学生打算单独进行辅导，马晓云拦住了她。
马晓云说：“今天不用辅导他们，我教你备课吧！”
穆萱有些惊讶，难得马晓云肯互动教她。
前一个星期，她除了上课是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看着她的神情，马晓云笑着说：“上个星期我不确定你能在学校做多长时间，担心教了也是白教。”
穆萱问：“为什么？”
“你是大学生嘛，刚从学校出来，难保不是一时新鲜，说不定很快就会换工作，当然，你也肯定会有很多出路。很多人一开始来应聘的时候，也都说长期做。但是看到动不动流口水的孩子，还有流尿的，还有话都说不清楚神神叨叨的，来了一天就跑的比比皆是。说实话，刚开始我挺不看好你的，没想到你会坚持下来。”
穆萱问：“那你现在没有这个顾虑了吗？”
马晓云笑着说：“现在没有了。其实基本上在我们这里熬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就能长久地做下去。”
轮到穆萱好奇了，问道：“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马晓云居然还卖关子，不过穆萱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说实话，她刚来一两天的时候，的确也曾想过放弃。
从小生活在正常环境之下的她，从没见过如此多、如此集中的问题儿童。
这其中，智力障碍儿童占了二分之一。这群在正常生活中被称为傻子的孩子，在星星融合幼儿园属于最好的学生。他们智力受限，但是能说话，能明白简单的道理，日常生活也能自理。但是，相处之后，就会发现他们理解力差，学习能力不够。
穆萱刚来的时候，觉得智力障碍儿童相较于其他那些孩子更听话，更容易教导，但是马晓云的一句话让她清醒。
马晓云说：“智力障碍是永久性受损，几乎无法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他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像是一句永久性诅咒，穆萱感到一股漫无边际的悲哀晕开。
自闭症儿童占比第二多，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不跟人交流，自言自语，不听指令，更有严重者会自残或者攻击别人。但是他们也最有希望康复，回归到正常生活。
只是，这个过程何其漫长，何其艰辛，也很渺茫。还需要老师们不断地探索适宜的方法。
在星星融合幼儿园坚持的老师们，都怀揣着这样的希望。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
学校还有几个唐氏综合症儿童。
马晓云班上就有一个唐氏宝宝，剩下几个都在小班。
唐氏宝宝的面容相似，穆萱刚来的时候，还跟小班那几个认错了好几次。
穆萱一直觉得，唐氏宝宝是最可怜的。
智力障碍和自闭症的产生，很多时候医学检测不出来，无法规避风险。
但是唐氏综合征不一样，它是能检测出来，能够避免的。
他们是先天性愚型，智力低下，抵抗力很弱，会受到各种感染，运动能力也很差，生活不能自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从出生就被打上了各种标签，不被期待的未来，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穆萱了解的越多，同情心与日倍增。
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备课并不复杂，提前找到下个星期要用的儿歌，星期一通读，星期二认字，星期三引申，星期四复习，星期五巩固，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数学就更简单了，几乎不需要备课，让他们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当中，了解日常中需要使用的阿拉伯数字。
马晓云说：“如果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也可以在教学的时候尝试运用。教他们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其实我们现在也还在摸索更好的方法。”
穆萱重重地点头，她明白，任重而道远。
马晓云的工作很忙，她还要兼具学校的招生，以及商联。所以中二班的课程，在穆萱上手了之后，几乎都是她独立上课。
穆萱一个人上课，并没有任何不适应，相反，她还能加入很多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既然都没有更好的方法，那便所有的都试试。
她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积极。
甚至会利用休息时间去查自闭症的相关资料，还会询问自己读幼师的同学，将正常幼儿园教育的好方法引进过来，进行改编。
很快，马晓云决定把中二班的教学任务全部交给了穆萱。她提出让穆萱当班主任，独立带班。
这份工作不难，难的是爱心和耐心，以及坚持下去的决心。
只不过穆萱着实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上了班主任，她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知道她换工作，在幼儿园上班的人只有史丽丽。
起初，史丽丽想不通：“穆萱你脑子what了？你也算是拿过高薪的人，现在一千八的工资，够你花吗？”
穆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千八百块的工资，让她甘之如饴地坚持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之后，看到穆萱的名字居然悄悄记下来，写满了整篇本子的小男孩。
或许是因为每天早上都会在校门口等着穆萱，看到穆萱就热情打招呼，跑过来迎接她的小胖子。
或许是因为那个穆萱每次给她扎头发，她都会仰起头，冲着穆萱甜甜微笑的小女孩。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开家长会，从云南过来的那个身高一米九，长得又壮的父亲，听到儿子喊了一声“爸爸”，在穆萱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或许是因为那个工作繁忙的母亲，却一直坚持每周都给穆萱手写信，与她交流自己女儿每个星期的变化。
……
这群孩子跟正常小孩不一样，他们发自内心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突然的进步，都弥足珍贵。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建立。
像穆萱这样的老师还有很多，低廉的工资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磅礴的爱意。
孩子们本身，才是促使穆萱，以及成百上千个穆萱留下来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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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请客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些问题儿童。
同个小区的业主经常去投诉。
原因有很多，主要集中在太吵，还担心影响到正常孩子。
穆萱陪着孩子们体育课出去散步的时候，经常能接触到那些业主异样的眼神。
很快，园长决定搬迁幼儿园。
位置选在歌乐山，园长租了一栋空置的四层大楼，签了长期合同，十年。
这栋楼以前是家庭农家乐，租过来之前还在营业中，所以不用改造太多，就能直接使用。
一楼是接待室和会议室，还有厨房和餐厅。幼儿园接手之后，接待大厅不变，厨房和餐厅也保持原样，以前的会议室充作学生宿舍。
二三四楼以前都是客房，单间配卫生间。
幼儿园接手之后，二楼作为教学区，每个班都拥有独立的教室。
三楼、四楼是园长和老师办公室，以及教师宿舍。
歌乐山离市区比较远，所以搬到山上以后，学校提供住宿。
穆萱正好退了房子。
幼儿园的工资虽然低，但是到山上之后，学校包食宿，没有多少额外的开销，穆萱便能存到一部分钱，只是相较于以前，少了太多，太多。
她想得开，人生总有些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活。
只不过虽然很喜欢幼儿园的工作，但是穆萱的心一直揪着。
她不敢想象，若是李芙晓知道她换工作了会怎样。
李芙晓最近确实发现穆萱有些不对劲。
自从穆萱在外面租房子之后，为了减轻她的开销，李芙晓经常会准备一些土特产给她寄去雾都。
跟上大学的时候带的土特产有些差别。
李芙晓会准备一些腊肉、香肠，还有一些穆萱喜欢的时令野菜，折耳根、香椿芽、槐花。
这些土特产必须经过烹饪才能吃，穆萱以前租的房子，有冰箱，也有锅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住在幼儿园，这些东西根本没地儿处理。
而且地址也很难办，李芙晓每次寄去之前租的地方，穆萱下山一次不容易，那些东西又不能不放冰箱。
一来二去，穆萱只好又麻烦张磊。
张磊去她之前租的地方拿了东西之后，给她打电话。
“拿到了，你现在在哪儿？我给你送过去吧！”
穆萱叹气，万般无奈地说：“送过来我也没地方放，能不能放在你那里？我周末的时候去你那里做顿饭，一来给自己解解馋，二来当做谢礼。”
张磊倒是不客气，很爽快地答应了。
周末，穆萱如约下山，去了涨速网吧。
涨速网吧便是之前的剑速网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非典过后，网吧原先的老板不想做了，便以很低的价格盘给了张磊。
新网吧新气象，张磊将网吧按照他了解到的市场需求，进行了一些不太耗成本的装修，加上他很懂行，网吧生意一直很不错。
穆萱笑：“哇，张老板。”
正在给前台讲事情的张磊抬头，笑着说：“等我一会儿。”
穆萱点头，顺势打量起网吧。
布局跟从前她在这里打工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整体焕然一新。
“我说去接你的，你自己坐车下来挺久吧？”张磊过来了，顺手递给她一瓶康师傅茉莉花茶。
穆萱接过来微微一愣。
还是大半年前，她发过一条说说，说很喜欢茉莉花茶的味道。
没想到，张磊居然默默关注她的空间。
“太麻烦了，我自己坐车下来还是挺方便的。”
张磊领着她往里走，从后门出去，居然是一个露天小院，旁边有一道铁质螺旋楼梯上二楼。
穆萱惊讶地问：“你把二楼也租下来了？”
“嗯，这里本来就是荒废的，老板没有额外加钱。不过我自己改造，花了一些。”
以前做兼职的时候，穆萱说网吧很浪费，后面的小院和二楼都没有利用起来。
老板说二楼很小，网吧没必要弄两层，当时还笑话穆萱不算成本和利润，没有经商头脑。
不过大家都是说笑，说过就忘了。
只是没想到，张磊盘下来之后，居然真的进行了改造。
张磊说：“你小心一点，楼梯很窄。”
穆萱说：“没事的，你挺有眼光的嘛，这种楼梯配在小院里面又实用又好看。”
张磊说：“主要是便宜快捷。建水泥那种耗时耗力，没必要。”
张磊走在前面，打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穆萱进去，眼前一亮。
二楼比她想象中大多了。
“这是你后来改造的，还是之前就有的？”
“之前就有的，其实以前这里就是完整的两室一厅格局。”张磊走到门边，往旁边一指，“跟旁边那栋楼是一体的，只不过老板把它买下来之后就把从那边进户的门给封了，又一直没有建楼梯，这才荒废了。”
穆萱吐槽：“有钱人就是浪费，随随便便一套两室一厅丢了也不觉得可惜。”
房间里家具不多，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张磊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
他自己选了主卧住，次卧里面放了一个办公桌，上面放了好几台电脑。
张磊解释说：“我通常在这里上班，他们有事叫我再下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点头，当老板了，当然得有独立的办公室。
客厅只有一张茶几和一套旧沙发，都是二手市场淘的。
厨房里面有冰箱，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看来张磊自己平时也要下厨。
灶台上面摆放着洗好的菜，案板上放着一块腊肉，已经切了一半。
张磊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想着边做边等你，结果下面喊我就去忙了。”
穆萱说：“说好我做饭给你吃，当做答谢你，怎么能让你做呢？”
说完穆萱就打开水龙头洗手，备菜的工作张磊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她现在需要做的几乎只有炒菜。
张磊也没闲着，洗了手继续切肉。
穆萱说：“这是我妈寄的腊肉吗？”
张磊边切边说：“不是，是我家的。你妈妈寄的我都放在冰箱没有动。不过折耳根和槐花我洗了，要是再不做就不能吃了。”
穆萱嗔怪道：“你这人，明明说好吃我妈寄的东西解馋的，结果你倒好，什么都你准备，那还算什么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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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一笑泯误解
穆萱炒菜，张磊切菜和打下手，饭菜很快上桌。
茶几充当了临时的餐桌，折耳根炒腊肉、槐花蒸蛋羹、蒸香肠、凉拌香椿。
穆萱打开冰箱，盯着里面的一捆小青菜纠结。
张磊问：“要不再煮个青菜汤，腊肉和香肠吃了口干。”
“弄太多了，我担心吃不完。”
张磊笑了：“这么瞧不起我的战斗力？你尽管做你想吃的，剩下的交给我，保证不会浪费一粒米一根菜。”
得到了最得她心的承诺，穆萱又炒了一个酸水土豆片和小青菜汤。
看着满满一大桌子的菜，穆萱满足了。
张磊搬了个凳子坐沙发对面，将沙发空了出来，穆萱欣然坐下。
“尝尝看，我很久没做饭了，也不知道技术有没有回潮。”穆萱像个主人一样招呼。
“你炒的时候，闻香味我就觉得很好吃。”张磊像个客人一样夸赞。
“那还不动筷子？”
张磊拿着筷子，有些犹豫从哪道菜开始。
穆萱笑着给他夹了一块酸水土豆片：“这是巫杞县的名菜，几乎只有巫杞人喜欢吃，你试试看，合不合你口味。”
张磊接过来，很给面子认真地尝。
面对穆萱期待的眼神，他等土豆片下肚才回答：“那我可能是在雾都长大的巫杞人。”
难得遇到识货的人，穆萱介绍说：“真的，外地人好像很多都吃不惯这个味道，但是在巫杞，只要说酸水土豆片，就没人不知道，没人不喜欢。”
“很好吃，很开胃。”
张磊不像是装的喜欢，特地又夹了一次。
穆萱推荐成功，积极地又给张磊夹了香肠：“我妈做的香肠跟外面的不太一样，是按照我们家的口味来的，会肥一点，辣一点，你看看你能吃不？”
“肥一点没那么柴，蛮好吃的。”
穆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献宝一样，不断给张磊推荐吃的。
或许是因为张磊满满的情绪价值。
但是她脑子里还出现了另外一个念头，短暂地一闪而过。
张磊给她夹了一块腊肉：“你也吃，别总是招呼我。”
“这是你妈妈做的腊肉吗？蛮好吃的。”
腊肉这种东西，穆萱觉得都是一个味道。
但是她现在吃的是腊肉吗？
都是人情世故。8
谁料张磊不领她的情，脸上悻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穆萱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些无措地放下了筷子。
张磊赶紧又给她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放轻松语气：“我妈厨艺不行，腊肉是我姑妈做的。”
“我姑妈做的腊肉也很好吃。”
“你做的菜也很好吃。”
突然，门猛地被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穆萱吓了一跳，手上的碗差点儿没端住。
张磊微微皱眉，向穆萱解释：“这是我表弟王绍锋。”
然后才走过去，面对王绍锋：“说了多少次了，轻一点。你不是说今天在外面吃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绍锋压根没有注意张磊的使眼色，眼神一直在穆萱和茶几来回扫视。
“早就吃完了，不过我现在……好像又饿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跑到厨房拿了碗筷，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穆萱在张磊站起来的时候也站起来了，现在更加手足无措地站着。
“起来！”张磊声音不大，但是气势很足。
王绍锋看客人还站着，立马站了起来，坐到张磊先前的小板凳上。
张磊招呼穆萱坐下：“别介意，坐下吃吧！”
穆萱依言坐下，扫了一圈屋里再没多的凳子，便往沙发旁边让了一些：“你要不过来坐吧？”
张磊犹豫了一秒，便坐过去了，不过小心地没有挨到穆萱。
多了一个人，两个人不再像之前那么话多，变得拘谨起来。
王绍锋看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加上张磊不悦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事情了。
他夹了满满一碗的菜，笑着说：“我电脑还开着挂机呢，我先下去了，你们慢慢吃。”
等他走后，张磊又换到了小板凳坐着。
刚刚他和穆萱夹菜的时候，胳膊经常一不留神就碰到一块儿。
“他这段时间在我这里住，我一早给了他钱，本来安排他在外面吃，没想到这么早回来了。你好不容易来吃顿饭，还弄成这样，不好意思啊！”
“说什么呢？明明是我打扰你了，你要再这么客气，我以后就不敢麻烦你了。”
闻言张磊急了，赶紧解释：“不麻烦不麻烦，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麻烦，噢不不不，我不是说你麻烦啊！”
语无伦次的慌张，穆萱忍不住笑了。
张磊也笑了。
一笑泯误解。
张磊问：“对了，你现在怎么去歌乐山上工作了？”
“一言难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磊不再多问，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后你家里要是再寄东西，你不方便去拿都可以让我去，真的不麻烦。”
“好。”
吃完饭，穆萱往沙发后面一摊：“好饱啊！”
张磊收拾剩菜。
其实他没有说大话，菜已经消灭了大半，只有折耳根炒腊肉剩下一点点，酸水土豆片剩下一点点。
张磊见酸水土豆片没剩多少便打算倒了。
穆萱赶紧拦住他：“留着煮面吧！”
张磊笑着说：“好！”
穆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本来吃饱饭就想躺着。但是她来打搅别人蹭饭，没道理让张磊这个主人家忙前忙后。
她走到厨房主动说：“要不我来洗碗吧！”
张磊看着她像是看着某个怪物。
穆萱迟疑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不过我记得以前你在网吧兼职的时候，很不喜欢洗碗。每次如果给我带了饭，就要求我洗碗。”
黑历史，穆萱不想再听。
“我租房子之后都是自己洗碗，虽然不喜欢，但是习惯了。”
“既然你今天是出来蹭饭，吃得开心最重要，不能让你带着洗碗不开心的回忆回去。再说，我也已经洗碗洗成习惯了。”
提到以前兼职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
“咚——”
王绍锋将空碗放到水槽，小心翼翼地退后。
“我……我是上来放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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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心灵鸡汤有毛用
收拾完之后，穆萱准备要回幼儿园了。
歌乐山太远，她转车都要转好几次，如果太晚回去，镇上人少，黑漆漆的，她走夜路有点儿害怕。
张磊说：“我送你。”
“不用了，到时候送了我，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没车了。”
张磊径直往外走去，无视她的拒绝。
出了网吧，张磊往公交站相反的方向走去，穆萱诧异地问：“你要去哪儿？”
张磊摇了摇手中的车钥匙，无奈穆萱不认识车钥匙，不知道他在晃什么。
直到张磊开了车门，穆萱才恍然大悟：“你什么时候买车啦？”
“二手的，不值钱。除了网吧，我有时候会接些安装电脑、修电脑的私活，没个车不方便。”
穆萱点点头，张磊工作一直很卖力。
以前他们在一起做兼职的时候，张磊就经常出去帮别人修电脑。
穆萱只是没想到，他现在好歹算是一个小老板，却还会出去接私活。
“你很缺钱吗？”
问出了口，穆萱才意识到，但是收回却来不及了。
张磊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谁不缺钱？难道你不缺吗？谁大学的时候，挖空心思去做兼职的？”
穆萱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论。
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也有钱少的活法。
车子进了山，到了歌乐山镇，穆萱为张磊指路。
七弯八拐的，张磊调侃道：“你怎么找到这么个工作的，这么偏的地方都能找到？也不怕深山野林被人卖了。”
“这个工作不好吗？再说了，它是后来搬过来的，以前没在这。”
“既然那么好，你怎么不敢告诉家里？”
穆萱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记得自己跟张磊提过工作的事情，更不可能给他说家里还不知道她换工作的事。
张磊挑了挑眉，没有正面回答。
穆萱压抑久了，挺想找个知己知彼的人聊聊。
既然张磊已经知道了，正好跟他说说，不然再这么无间道下去，她怕自己会扛不住。
“大学毕业之后，我本来挺喜欢我找的工作，但是家里不满意。后来我妈听了一个朋友的建议，给我找了一份我不喜欢的工作。因为怕她生气，所以我去坚持了两个月，但是每天都不开心。后来就像你猜的一样，我悄悄换了个工作，没敢让家里知道。”
“你没跟你妈妈好好聊聊？跟她说清楚你心里的想法？这不像你的性格啊！”
“怎么说？”穆萱记得以前陆彤雨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张磊将车子停到路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今晚的月光很亮，四野都笼罩在月亮的光辉里，明亮又温柔。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的感觉吗？”张磊问。
穆萱的脸霎时就红透了。
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她在大巴车上被猥亵，然后找张磊换座位嘛！
把自己的苦难推给别人，属实算不上光彩。
张磊不像是那么计较的人，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事儿了呢？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好勇敢。一定是家里给她的底气，所以才能让她心里没有产生阴霾，勇敢主动地去解决遇到的难题。却没想到猜错了，她居然连换工作都不敢跟家里人说。”
“你不明白……”
“我说了，这是我对你的感触。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你跟家里人具体相处情况是怎样的，但是我想说的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被家里呵护长大的女孩，不会被一时的黑暗侵蚀。只有在爱里长大的人，才会像你一样怯懦又勇敢地寻找方法。”
穆萱皱眉：“怯懦？勇敢？”
这两个词语能用在一起吗？
“怯懦是对危险本身而言，你感知到了危险，会害怕，这是正常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是个好人呢？万一那个司机不仅好色还凶残呢？但是你依然很勇敢地去找办法。”
“废话，不找办法，难道坐在那里被猥亵啊？坐以待毙不是我的性格。”
月光下，张磊裂开的白牙仿佛在发光。
“所以我才说你在呵护中长大，虽然害怕危险，但是依然能勇敢地搏出路，这是家里给你的底气。遇到危险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敢站出来搏一搏，他们会有很多顾虑，瞻前顾后。不然那个司机也不会是个惯犯了。”
张磊的话让穆萱引起了无限的遐思。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层面思考过。
大巴车上被猥亵的时候，她虽然害怕，但是确实没什么后顾之忧。
她相信，如果李芙晓和穆光明知道这事，一定会去跟那个司机拼了。
这便是她的底气吗？
但是遇到危险跟换工作是两回事，再大的底气也没用。
“你不明白，从小我妈对我就给予了厚望，我很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我已经让她对我失望了太多次，实在不想再看到她生气了。那个工作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工作，我也不怕开口。但是，那是一个对我们家有大恩的人介绍的，她是好意。你说面对这种情况，我怎么敢开口啊？”
“原来是这样，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你很幸运，你爸妈很爱你。不是有句心灵鸡汤，你爱的人会原谅你做的一切。”
张磊之前说那么多，穆萱还以为他能提出什么很有建设性的办法，没曾想到最后把她的话套出来了，结果半点作用都没有。
心灵鸡汤有毛用。
这男人真不靠谱。
穆萱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算了，先送我回幼儿园吧，你也早点儿回去，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下个星期你会下来吗？”
张磊赶紧问，问出口又觉得太过唐突，补充道：“不然那么多腊肉、香肠……”
“想什么呢？那是我妈寄给我的，可以给你分点儿请你吃，但是大部分还得是我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张磊如释重负，笑着说：“是你的是你的，我没跟你抢，所以我才问你下来吗？”
“就是坐车不太方便，我要转好几次车。”
“我来接你，开车来回也不到两个小时。”
穆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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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穆萱摊上事儿了。
上集体课的时候，穆萱时不时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但是迎向那些目光的时候，又突然没了踪影。
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还是会偷偷地、不断地从各个方向、各个犄角旮旯打量着她。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好不容易上完了集体课，回到中二班的教室，闫艳华关上门。
穆萱疑惑地问：“关门干什么？还有几个孩子没进教室呢！”
闫艳华说：“你还不知道呢？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知道什么？是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说不上来的感觉，到底怎么了？”穆萱的心隐隐有些忐忑。
闫艳华的表情，让她直觉有事情发生，还与自己有关。
但是没头没脑的，她着实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闫艳华问：“你没看手机吗？”
穆萱不以为然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上班期间我很少拿手机下来，放在宿舍充电呢！”
闫艳华拿出手机，翻了好一通，找到要给穆萱看的东西才递给她。
“你先看，我去把孩子们带回来。”闫艳华把穆萱的手拉过来，看了一下手机上面的时间，说完就出去了。
下了集体课，有十分钟休息时间，中班的小朋友可以自己回教室，但是也有贪玩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穆萱看到手机的显示屏停留在QQ空间的页面。
是一篇日志。
穆萱看了一下那个空间，莫名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的QQ。
日志通篇都在笔诛墨伐一个老师，说她太武断专行、把助理老师当做奴隶、自持甚高瞧不起其它学历低的老师、还有上班时间悄悄玩手机等等一系列问题。
穆萱看一句惊叹一句，同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能够一线吃瓜，还是吃同事的瓜，太刺激了。
她在心里琢磨，看语气是助理老师发的牢骚，看内容能推断出吐槽的是班主任。
学校小班四个，中班三个，加起来也就七个班，七个班主任。
这个助理老师很刚啊！
穆萱越看越上头，开始逐字分析是哪个班主任。
这时，闫艳华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穆萱凑过去：“究竟是谁发的啊？这么大胆。”
闫艳华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不知道？”
穆萱反问：“我应该知道？”
看闫艳华的神情，穆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闫艳华开始引导她：“这个QQ名你没有印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看起来有点儿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
“齐伟。”
“什么？”穆萱差点儿惊叫起来。
自从马晓云把中二班交给穆萱之后，她这个班主任从山下做到了山上，闫艳华是从山下就跟着她的助理老师。
两个人配合默契，所以上歌乐山之后，教师团队哪怕经历了重组大换血，闫艳华还是选择跟着穆萱。
山上的学校很大，园长又招了很多员工，给中二班分了一个助理老师。
便是齐伟。
穆萱没想到，吃了一早上的瓜，最后吃到了自己身上。
她还是不敢置信，疑惑地问闫艳华：“真是他写的，还写的是我？”
闫艳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忘补刀：“空间是齐伟的，他是中二班的，你是中二班的班主任，不是你还能是谁？”
穆萱还是不敢相信：“我是问他写的内容，里面那个人是我？”
这次闫艳华也迟疑了，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以我对你的了解，写的那个人不太像你，但是……”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没有再补刀是闫艳华作为助理老师对班主任的尊重。
穆萱拿着手机，念了其中几句：“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动不动就玩手机，还要管理别人说什么上班时间不允许玩手机，这样的人配当班主任吗？”
门开了又关上，是中三班的班主任何晓娟。
“我还说过来安慰安慰你，没想到你念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啊！”
两个班级门对门，下课了经常一起玩，穆萱和何晓娟关系不错。
“就是很感慨啊，这真的是写的我？”
穆萱气笑了，人在无语的时候果真会笑。
何晓娟说：“你先别管写的是不是你，反正大家都知道是你。难道你早上没注意到那些老师看你的眼神？恐怕现在全校老师都知道了吧？”
“看样子是，没想到那个齐伟没来多久，交友倒是广阔，小班好多老师我都没加QQ呢！”闫艳华说。
“我也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加QQ联系的？平时见面就直接说了。要不是出了这么个事，真不知道这个男的居然是这种人。平时看你们关系挺好的，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何晓娟问。
穆萱将她轻轻推出教室：“管他呢，我问心无愧。快回去上课吧！”
何晓娟还想说什么，但是这个时间点确实不方便说话。
“有什么事你叫我，我去给你作证。”
感念她的善意，穆萱微笑着点头。
虽然她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是依然感谢身边依然有不看笑话，不落井下石的同事。
学校里老师之间虽然会有一些小摩擦，但是因为不像其它学校存在什么评优评先之类的竞争，所以彼此相安无事，很少发生大的矛盾。
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在QQ空间吐槽同事的情况。
说实话，当明确知道齐伟吐槽的对象是自己之后，穆萱心里挺不好受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是人都有面子，被助理老师近乎点名吐槽，再想到集体课时那些同事的眼神，穆萱真想立马冲出去对峙。
没错，是当面对峙。
齐伟写的那些如果是事实也就罢了，但是很多事情摆明了就是胡说八道，她敢一句一句跟他掰扯。
关上门后，闫艳华看穆萱状态不好，关切地说：“你要不休息一会儿，上课我来。”
穆萱摇头，冲她挤出一个笑容：“我就是有点儿憋屈，其它没什么的，他还没那个本事，影响不到我。”
说完，穆萱收拾起情绪，认真开始上课。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秦哲领着齐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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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闯了大祸
秦哲说：“齐伟是来道歉的，他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写了对你不好的言论。现在认识到错误了。”
穆萱扫了他一眼：“我还在上课，有什么事下课了再说。”
秦哲看了一眼闫艳华。
闫艳华悄悄拉扯穆萱：“你去处理吧，我来上课。”
这事儿如果不解决，穆萱心里肯定过不去。
既然秦哲出面，肯定会还穆萱一个公道。
秦哲是园长助理，负责处理学校大小事宜，跟穆萱私交很好。
算起来秦哲算是穆萱的徒弟，也是从中二班出去的。
学校男教师少，园长为了留住男教师，加上秦哲为人处世不错，就提拔他当了园长助理。
来到园长办公室，秦哲说：“齐伟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不能为了发泄一己私欲，就吐槽顶头上司，之前在办公室，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给他一个机会，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穆萱笑着问：“你在跟我说？”
秦哲“啧”了一声，穆萱油盐不进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想法是好言相劝，给穆萱个台阶就下了，老师之间没必要弄得那么难堪。所以他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就去找到齐伟问清事情缘由，然后立马就去中二班找穆萱调解。
然而，他太熟悉穆萱了，穆萱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合作。
站在穆萱好朋友的角度，他肯定是不齿齐伟的做法。但是他现在是园长助理，必须站在幼儿园的角度，园长的角度去考虑。
毕竟学校男教师少，园长私底下跟他说过，想招男教师，工资开得比给女教师的高一百，招进来之后对男教师的要求也会格外宽容一些。
如果是私底下，穆萱刺他，他还能反驳回去，并且告诉她园长的想法。
但是现在在办公室，他是以园长助理的身份来处理老师之间的纠纷，明面上有些话不能说。
“我当然是在跟你说，你不要带情绪嘛！”
穆萱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个人，肯定会有情绪。被别人无端指责，然后挂到网上，被所有同事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我不是圣人，做不到笑脸相迎。”
“没有人要你笑脸相迎，但是……”
“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说他意识到错误了，这事儿就应该过去了。为什么要过去，凭什么要过去？”
“他是要道歉的，这不一直没给他机会嘛，齐伟，你来说，快道歉。”秦哲有些招架不住穆萱的伶牙俐齿，赶紧拉出了齐伟。
齐伟此刻十分心虚。
昨晚他一时气愤，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写完之后还没气消，直接就发到了QQ空间，当时心里特爽，倒下去就睡着了。
今早起来，看到同事私聊的消息，他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闯大祸了。
“穆萱，对……对不起，我写的那……那些不都是说你。”
“噢？我阅读水平一般，你通篇除了讨伐你的班主任，我没看出来还讨伐了别人。对于你的诽谤，我保留追究的权利。”
“穆萱！”秦哲大喝一声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秦哲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但是办公室静悄悄的，齐伟也能听到。
“大家都是同事，继续闹下去没意思，既然他道歉了就算了吧！”
“算了？”穆萱提高了音量，“之前你把他塞到中二班的时候，我明确跟你说过，中二班不缺老师。但是你说让我带带他，行，我留下他了。不说我这个人以身作则、十全十美，但是我对孩子们绝对尽心尽力，问心无愧。怎么就成了他笔下独断专行的人呢？”
“班上九个学生，我写五本家长联系册，闫艳华写三本，只让他写一本，就一本被他写成了什么样子？哪次不是我重新改一遍？这比我自己重新写还麻烦，但是我说过什么吗？让他多观察学生，再看看其他老师写的内容，自己多总结。这样就成了他说的把助理老师当奴隶吗？”
“还说什么，让我想想。对了，还说我自视甚高瞧不起其他老师的学历，请问这条罪责是从何而来？我自己就这么个学历，我能瞧不起谁？我敢赌咒发誓，甭说说这种话，就连这种心思都没有过。这不是诽谤是什么？”
说到激动处，穆萱的声音稍微有些哽咽。
她感到万分委屈，真没想到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秦哲只得安抚，本来这事儿就闹得动静很大，要是穆萱再火气飙升，跟齐伟在办公室吵起来，肯定没完没了。
他也替穆萱委屈，但是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我都说过他了，所以他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你消消气。”
穆萱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
“你让我怎么消气？最莫名其妙的一条罪责是我玩手机。”穆萱转向齐伟，直视着他，“请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在教室玩手机了？这句话应该丢给你自己，你在教室玩手机的时候，我提醒了多少次？我连手机都不带到教室去的人，被你诬陷，你好意思吗？”
齐伟说：“我解释过了，我说的那些都是我的感受，是我看到其他老师玩手机了，并不全都指的是你。”
“你既然写了，那就写清楚，不是把什么脏水都泼到我身上，现在轻飘飘一句你错了，你解释了，我就应该原谅你吗？”
“咚咚咚——”
秦哲打开门，是马晓云。
“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我现在有事。”
“待会儿再说，我现在有事。”
“我现在有事。”
……
秦哲听到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广播喇叭里，洒向幼儿园的上空。
他紧锁眉头，探究的眼神询问马晓云，马晓云无奈地点点头。
秦哲回头，望向那个歪着头朝他微笑的女人，没好气地走进来关了喇叭按钮。
也不知穆萱是什么时候搞的这些小动作。
对上穆萱戏谑的小眼神，秦哲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性格迟早会吃亏的，你真是给我闯了大祸。”
穆萱无所畏惧：“只要不是现在吃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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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一语成谶
谁都没有料到穆萱会搞这么一出。
就连穆萱自己，也是在来了园长办公室之后，才想到的这一招。
齐伟有一点没有说错，穆萱在幼儿园算是学历比较高的。加上她口齿伶俐，所以幼儿园需要广播的时候都是由她负责。
这次也算歪打正着，正好利用广播来为自己洗刷冤屈。
穆萱从来都不是一个包子性格，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她所有的不安、胆怯、懦弱，似乎只有面对巫杞县的家人和亲戚时才会存在。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那样。
但是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陆彤雨和张磊，让她心中那个真正的穆萱重新战胜了胆小敏感的穆萱，离开了巫杞县，谁也别想欺负她。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穆萱看了马晓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感谢也占了一部分。
她相信，马晓云会懂。
马晓云却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回到中二班，何晓娟也在这里。
看到穆萱回来，闫艳华和何晓娟跑过来，躲在摄像头盲区为穆萱庆贺。
“你真是绝了，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想到这种办法的？”闫艳华问。
穆萱想了一下：“既然他发QQ空间广而告之，那我不得同样想个广而告之的办法啊？算是以牙还牙吧！”
何晓娟说：“你这可不是以牙还牙，他发QQ空间只能加了好友的才能看，你这可是全校师生都能听到，还是你更胜一筹。不过对付这种人就应该这样，真没想到他一个男的居然这么阴险，居然发QQ空间抹黑，也不知道你得罪他什么了。”
穆萱耸了耸肩，说实话直到现在，她都不太明白齐伟为什么要那么做。
闫艳华试探着猜道：“会不会是因为写家长联络本？”
有一部分学生是周读，每个星期都会被家里接回去过周末。
所以园方要求老师们每周都要写一封家长联络信，将孩子们一周以来的情况写上去，让家长了解。
这份额外工作，穆萱可能甘之如饴，但是对于坐着半天挤不出来一句话的某些老师来说，简直就是受罪。
穆萱微微蹙眉：“不至于吧，只让他写了一本而已。”
“反正他问过我好几次怎么写，我把我们写的也发给他参考过，但是他写成那样，应该是真的不想写。”
何晓娟翻了一个白眼，她也是个直肠子，无语地说：“就写一本还那么多怨言，他不想写应该去给园长反应，哪有这种自己不想写，就为难同事的？没见他把工资分给你们两个一些。”
穆萱来幼儿园当老师，全是为了班上那些孩子们。
这不是一句空话。
学校里的老师们经常三五成群出去吃吃饭喝喝酒闲聊，能够下定决心留在这里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舍不得自己教的那几个学生。
跟自闭症孩子建立起感情，比跟正常孩子的感情，更加难分难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因为他们不懂，所以无意识展现出来的感情，更加纯粹，更加能够拨动人心里面最柔弱的那一根心弦。
穆萱一直觉得，只要你认真观察过孩子们，将他们真实的情况写下来，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家长们需要看的，也不是你有多好的文笔，或者多么华丽的词藻。他们只是想从那些只言片语里面，体会自己孩子每一个没有自己参与的改变。
穆萱问闫艳华：“你是什么想法？你如果不想写，要提前告诉我。”
闫艳华刚分到中二班的时候，也抱怨过家长联络本不好写。
齐伟在不在中二班，对于穆萱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闫艳华不一样，她是一个很好的搭档，能让穆萱省心不少。
闫艳华说：“以前你让我分一个给他，其实我很不乐意。现在齐伟闹成这样，肯定不会再回我们班了吧？所以我想把他那个拿回来我自己写。”
穆萱笑了，何晓娟充满妒忌的语气笑着说：“真羡慕你啊，为什么艳华不在我们中三班？”
穆萱推了她一把，然后挽住闫艳华的胳膊说：“艳华是我的，你可别挖我墙角。”
挖她男朋友可以，挖她好搭档不行。
反正她又没有男朋友。
这次突发事件最终以齐伟转去小班告一段落。
齐伟来中二班拿东西的时候，穆萱和闫艳华正在给学生辅导作业。
穆萱没理他。
闫艳华将他的东西拿出来丢给他，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教学生。
齐伟走之后，穆萱说：“以后还是同事，你没必要给他甩脸子，反正看到就当做没看到就行了，我们又不跟小班打交道。”
闫艳华说：“鬼知道以后还是不是同事。你要不要跟我打赌，就他那个德性，我感觉在小班待不长久。”
闫艳华一语成谶。
齐伟在小班不到一个星期，就又待不下去了。
小班的学生相较于中班的学生来说，属于更严重的一类。
教他们认字的时间，远不如带他们去生活老师那里换裤子洗澡的时间多。
有时候生活老师忙不过来，就得老师上。
齐伟嫌给流尿的学生换裤子脏，受不了了。
闫艳华笑着回来告诉穆萱：“我说得没错吧？在我们这么好的中二班都待不下去，除了中三班还行，其它班他选哪个都一样。”
闫艳华又一语成谶。
齐伟想转去中三班，园长想把男老师留下来就去找何晓娟商量。
不过，何晓娟硬气，愣是没同意。
何晓娟说：“虽然我们班的学生看起来是学校里整体素质最好的，但是就因为这样，所以写给家长的联络信才要求更加详细，我觉得齐伟不适合。中二班比我们班差不了多少，听说穆萱只分了他一个学生，他都写不了。我们班那么多学生，分一个不现实，但是分多了，到时候他完成不了怎么办？”
园长说：“那家长联络本这个事就不要交给他了，你们也能行。”
何晓娟说：“那工资呢？他不用写的这一部分工资也会分出来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所以，这次突发事件最终以劝退齐伟，才算是真正的告一段落。
然而，穆萱却没想到，因此给自己添了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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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爱她的人不会让她等太久
星期天，张磊如约来接穆萱。
穆萱刚走出幼儿园大门，就看到了那辆面包车。
张磊低着头在玩手机。
穆萱走过去，探头去看张磊在看什么。
张磊很快就察觉到身边有人，立刻关了手机。
“来多久了？”穆萱问。
“没多久，刚到一会儿。”
“穆老师，你们是要下山的吗？方便带我们一程吗？”一个学生家长问。
穆萱眼神询问了张磊，张磊点头，下车拉开了车门，好几个家长带着孩子过来。
“送到镇上公交车站就可以了，谢谢穆老师。这位是你男朋友吗？真是谢谢你们了。学校到镇上这段路没有车真是麻烦。”
“不是……”穆萱想解释一下张磊和她的关系。
不过无人在意。
两个小朋友打闹起来，家长们去拉孩子去了。
送到镇上公交车站后，家长们带着孩子下车，车上只剩下穆萱和张磊。
穆萱：“刚刚不好意思啊！”
张磊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道歉，故意逗她：“什么？”
故意问她，她再解释一遍，不就又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扯出来了吗？
穆萱不再吭声，静静听歌。
张磊车上的音乐很符合她的喜好。
“这首歌怎么这么搞笑？”张磊突然问。
“什么？”
“我在唱什么，什么都觉得，原来原来你是我的猪大哥？怎么会有这种歌词？”
穆萱愣了几秒，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半天才止住笑。
“哈哈哈，是主打歌，不是猪大哥。”
“主打歌？”
“嗯，你自己下载的难道还不知道啊？”
“王绍锋下的，我很少听歌。”
穆萱按了暂停键，问张磊：“那首歌你听过吗？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我知道这首歌，听起来就像是‘爷爷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路边花’，我那时候一直在想爷爷为什么要想起妈妈的话，然后又觉得可能爷爷想起的是他的妈妈。”
穆萱笑着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是那么觉得的，就很纳闷儿。”
张磊跟着笑，露出洁白的牙。
为了考张磊，穆萱挖空心思地又歪着头思考。
“还有那首歌，你听听看你觉得是什么。‘没有你我怎么办，你的泪水谁为你擦干，谁为你打伞，安慰你心烦……’”
唱完之后，穆萱一脸期待地望着张磊。
张磊脸上憋得像便秘一样，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猜道：“安慰李寻欢？”
“哈哈哈哈……”穆萱笑得直不起腰，“对对对，是不是很像？”
张磊看她这么起劲儿，也想出来一句：“这么说，我想到了一首老歌，听起来也挺像其它词。”
穆萱很期待：“快唱快唱。”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穆萱在嘴里默默念叨：“慢慢变老…慢慢变老…”
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可以替代的词。
张磊觉得有些尴尬，干脆换了自己想到的音重新唱了一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卖卖电脑……”
“噗——哈哈哈哈哈……”
穆萱笑了好久：“你这是要笑死谁啊？本来我没觉得像的，但是听你唱了之后，哎——好像是有点儿像。”
张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一句，结果被嘲讽了。
不过看到穆萱这么乐呵，他的心里也很乐呵。
穆萱说：“你是不是开网吧的时候，开出来的灵感？不行了，我肚子都笑疼了，得休息一会儿。”
穆萱重新按了播放键，是一首安静的英文歌，正好让她养精蓄锐。
车窗打开，风惬意地吹来，音乐很温柔，整个时光都很美好。
许久之后，静谧的音乐声中，张磊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如果他们，他们不是误会就好了。”
穆萱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去看张磊，却见他神色如常。
难道刚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穆萱重新悄悄打量了一下张磊。
说实话，她曾考虑过张磊。
在史丽丽遇到张磊之前，或许更早之前，她就考虑过自己跟他有没有可能。
且不论大巴车上初相遇和送她去医院这种话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单是两个人一起做兼职朝夕相处好几年的时光，张磊足以让人动心。
但是在爱情里面，穆萱有自己的坚持。
她需要对方从一开始就坚定地选择自己，但凡他走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需要她自己来走也没关系。
就那一步，必须他自己先踏出来。
然而，张磊却跟姚嘉树一样，穆萱能够感受得到那些暗戳戳的小情思，但是她不可能为了那些暗戳戳的小情思就义无反顾，就豁出全部。
她需要另一个人率先义无反顾。
她相信，如果是真爱，爱她的人不会让她等太久。
张磊和姚嘉树，却让她等的太久。
“其实，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张磊将车停在了半道宽敞的地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穆萱侧过身子面对他，既然停车，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认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张磊第一次这么正式来请她帮忙。
于情于理，她都要站出来。
“你说，能帮我肯定帮。帮不了我也一定想法子帮你。”
张磊偷瞄她一眼，小声嘟囔一句：“你肯定能帮。”
“那你就说啊，吞吞吐吐干什么？”
张磊盯着她，敛了神色：“上次你去我那里，看到我表弟了吧？”
穆萱点点头，她记得他表弟好像叫王绍锋，是个挺大大咧咧的男人。
“他是个大嘴巴，把你去我那儿的事，跟家里亲戚们全都说了，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女朋友。”
穆萱坐直身体，思索张磊究竟是什么意思。
让她将错就错，当他女朋友？
或者说让她去给他亲戚们解释？
无论哪种，总感觉让她出面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穆萱心里泛起忐忑的涟漪，拿不准张磊的意思，但是心里有些雀跃，她感觉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那你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呢？”
71. 我想跟你谈恋爱
张磊没有带穆萱回家，而是将她带到了浩浩荡荡的嘉陵江边。
微风拂来，掠过穆萱的长发，很是温柔惬意。
车子已经在嘉陵江边停了好一阵了，张磊一直没有说话。
穆萱也没有催促，她要等张磊先开口。
过了好久，张磊才下定了决心，侧过身子面对穆萱，刚刚触及穆萱明亮的眼眸，他刚刚树立的信心顷刻偃旗息鼓。
看张磊的神情，穆萱暗道“不好”，看来这个男人又要退缩。
穆萱想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语气调侃：“你该不会是还想考我，临了临了发现又是强拼硬凑的谐音梗吧？”
张磊哭笑不得，谁会煞费苦心找这么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就为了考谐音梗？
不过穆萱的调侃，让他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不少。
张磊再次下定决心，望着穆萱认真地说：“我妈和我爸年龄很大的时候才生我，去年突然中风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生活能够自理，简单的家务劳动也可以，只是左手稍微不太灵活。”
穆萱很想问跟她说这些干什么，但是张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决定不打岔，听他说完。
“她一直没有上班，所以没有退休工资，不过我爸有，他们住在雾都北面，单位上的房子，小两室，离市区开车一个小时。我还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了，嫁到了外地，因为身体原因没有要小孩。”
“我表弟王绍锋，他住我那里，跟我一直没大没小，其实是因为我姑妈对我很好，以前我没地儿去，我在他们家住了很长时间，绍锋就跟我亲弟弟一样，现在他不想在家里住，就搬到了我那里去。”
“等等……”穆萱实在忍不住打岔，说他爸妈也就行了，怎么连姐姐和表弟他们也开始说了，难道要把他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提一遍吗？
“穆萱，你听我说完。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是今天不说，我怕以后再没有勇气跟你说这些。”
张磊的眼神很真挚，穆萱微微颔首，不再打断他。
“我以前有过一段恋情。”说到这里，张磊苦笑了一下。
提到这个，穆萱开始感兴趣了。
“说起来，她算是半个巫杞女孩，她妈妈是巫杞人。那年我去巫杞，其实是去找她。”
那年在大巴车上初见，原来张磊是去见女朋友。
准确来说，“有过一段恋情”，是前女友。
穆萱莫名有些烦躁。
不知怎地，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一天。
二十几年以来，她抛开了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第一次鼓足勇气去表白，结果被命运捉弄，被告白的人的女朋友戏弄。
难道今天又要重蹈覆辙？
张磊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么多，是试探还是推却？
让她认识到困难，自己知难而退？
亦或者，困难我都摆在你面前，选择权交给你，以后撑不下去了，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是张磊的真实想法吗？穆萱在心里苦笑，难怪史丽丽愿意跟她聊感情八卦，在这种时刻，她清醒得近乎冷漠。
“你一定很爱她吧？”
为爱奔赴千里，一定很爱很爱。
张磊没有再看穆萱，望着辽阔的江水说道：“她是我的初恋。”
初恋，刻骨铭心的代名词。
“我去巫杞，是去跟她分手的。其实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有四个月没有联系了。”
“四个月没有联系？QQ都没有聊天吗？”穆萱惊讶地问。
哪有男女朋友整整四个月不闻不问的？
难道张磊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一个月不联系代表自动分手吗？
张磊点点头：“之前吵了一架，然后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耽搁，等我去找她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
“是去找她和好？”
张磊往她额头敲了一下：“想什么呢？是去分手。我总觉得没有当面说清楚，心里就像悬着一件事，必须得堂堂正正跟她说了分手，才算真正的分手了。”
穆萱微微颔首，有些人是这样的，就喜欢一切清清楚楚。
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清清楚楚。
“你笑什么？”张磊问。
穆萱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绷住笑意。
“我刚刚是在脑补，你去找你女朋友，肯定被狠狠地骂了一通吧？”
张磊吃惊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怎么知道的？是我坐车那天脸色不好？”
穆萱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回想起来，张磊那天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让人立马就能联想到是被甩了。
“你跟她吵架之后，整整四个月不联系，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你们已经算是自动分手了。说不定她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结果你不声不响跑去找她，这跟打搅她的生活有什么区别？”
是这样吗？
穆萱又说：“说起来你每天跟电脑打交道那么多，信息应该比我丰富啊，怎么这都不知道？”
张磊反问：“我跟电脑打交道是给它开膛破肚，把它扒得底裤都不剩，跟你们浅显地通过屏幕打交道又不一样。”
穆萱颔首，默认他说的话。
张磊问：“要不下去走走？”
江风温柔，芦苇微微荡漾，宽阔的江面倒映着两岸的高楼。
穆萱穿着高跟鞋，走路不太方便，容易卡在石头里，她干脆将鞋子脱下来。
张磊顺手帮她提着鞋子。
两个人沿着江岸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们两人认识好几年，但是很少提自己家里的私事，这还是穆萱第一次听张磊说这么多。
她有些心烦意乱。
“穆萱——”张磊叫住她。
穆萱转过身面对她，背对着江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她一边整理吹乱的头发，一边听张磊说话。
“我这人不善言辞，就跟你说的一样，跟电脑打交道的时间比跟人都多。我觉得无论是做人还是谈恋爱，都应该清清楚楚。所以，我今天才跟你说那么多，我想让你了解我的家庭，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想跟你谈恋爱，清清楚楚的谈恋爱。”
江风拂来，吹乱了穆萱的长发，她也随它去了。
72. “好吃嘴”和“饭搭子”
果报来得特别快。
星期一早上的教师会议，园长马晓莉难得出场，说了幼儿园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之后，她从同事之间要团结友爱，婉转提到了穆萱和齐伟的事。
马晓莉说：“虽然齐伟离职了，但是我们还是应该从他身上引起自觉。他写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对于里面提出的问题我们要引以为戒……”
“引以为戒什么？”
穆萱坐在最后一排，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接待大厅。
马晓莉笑着说：“这不是针对你，只是里面提出的很多问题，其实也是幼儿园里面普遍存在的，所以拿出来举例。”
“幼儿园普遍存在的问题，不需要他说，园长你私底下收集意见，或者是匿名建议投到园长办公室，你想要知道什么问题，就能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反馈的就不行，我没有做过的事情绝对不会被栽赃，绝对不要以此来作为案例。”
马晓莉没想到穆萱这么刚。
秦哲私底下跟她说的时候，就提醒过她，穆萱和齐伟的事就算过去了。
但是马晓莉心里堵着一口气，明明只要穆萱不那么斤斤计较，能够有容人之量，那么齐伟还是能留下来。
在她心里，把穆萱视为让齐伟离开的罪魁祸首。
幼儿园男老师少，所以马晓莉格外看重来到幼儿园的男老师，却因为这种私底下的矛盾就损失一名男老师，她心里很不爽。
穆萱现在正面硬刚，让她尤其不爽。
但是，她做园长的，也很为难。
秦哲和马晓云提醒过她，幼儿园工资开得低，不能一直依仗老师对学生的感情去PUA他们。
马晓莉自己也尽量做到表面上和蔼可亲。
她觉得就是因为如此，才纵容了穆萱现在如此嚣张的态度。
虽然说一心为了孩子们的好老师很难得，但是也不是非谁不可。
下班之后，秦哲约穆萱出去镇上吃饭。
穆萱知道秦哲约她是为了什么，但是秦哲不主动提，她就装作不知道。
秦哲跟她是来幼儿园之后认识的朋友。
同事和朋友的界限，穆萱区分得十分清楚。
工作几年，她认定的从同事转变成朋友的人，只有陆彤雨和秦哲。
最开始两人认识，源于“好吃”，两个人都有一张“好吃嘴”。
幼儿园是大锅饭，还得符合小朋友的口味，黏黏糊糊的不好吃。
穆萱和秦哲都不愿亏待自己那张嘴，几次在外面吃饭的地点巧遇之后，两个人便组成了“饭搭子”，经常在下班之后出去开小灶。
虽然他们一个是东北方人，一个是西南方人，但是口味出奇的相似，能够吃到一块儿去。
吃饭怎能不聊天呢？
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无法不谈的好朋友。
好朋友之间必得交流感情心得，这是成为好朋友的必经之路。
秦哲有一段十分难忘的感情。
他之前在首都机场做地勤，因为爱上了一个雾都妹子，不惜舍弃稳定的工作，为爱奔赴千里。
来到雾都之后，他的八字像是跟这里犯冲一样，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换了好几份工作都不尽人意。
雾都妹子刚开始还很感动他抛弃高薪工作过来找她，不顾家里反对也要跟秦哲在一起。
但是日子久了，秦哲的工作一直不顺心。于是，妹子在家人的多番劝说之下就烦了，尤其是在她工作日益稳定向上的时候。
她觉得秦哲不求上进，渐渐地两人冷战越来越多，后来就莫名其妙没有说分手，却分手了。
秦哲跟张磊不一样，他人虽然留在雾都，也知道妹子的家在哪儿，但是两人都默认已经分手，不计较是否非要当面说一句“我们分手吧！”
他也曾因为这段从大学开始的恋情割舍不下，偷偷跑去偷窥过妹子，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妹子的眼前。
穆萱对这段唏嘘的爱情故事非常动容。
很多跟史丽丽都不知从何说起的话，却能对秦哲说出口。
穆萱说：“虽然你们这段感情没有结果，但是你知道我其实挺羡慕你吗？你是为爱冲锋的勇士，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们那样的勇气。”
剩下一句话穆萱没有说，她没有遇到那样有勇气的人，偏巧自己也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
或许以前，有个人也曾有过那样的勇气来找她。
但是，时也命也。
在秦哲唉声叹气第五十八次的时候，穆萱忍不住了：“哎，能不能好好吃饭，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倒胃口。”
秦哲故意又连连叹气了好几次，迎来了一记白眼之后才开口：“我跟你说的，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啊？有你这么跟园长硬刚的员工吗？”
穆萱不屑地说：“大不了就辞职。”
秦哲说：“你别以为辞职能吓唬到谁，虽然她确实舍不得你们这些廉价劳动力，但是幼儿园也不是招不到人。大不了就常换常新，对她来说没区别的。反倒是你，舍不得那些孩子，没必要浑身带刺。”
穆萱不吭声。
秦哲又说：“社会对自闭症的关注度太少了，拥有开特殊学校资质的少之又少，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这群孩子，你该收敛的脾气还是要收敛。说白了她是园长，即使你不在乎被辞退，你能不在乎离开那些孩子吗？你别忘了，好多离开幼儿园的老师，都因为舍不得又回来探望。你跟园长要是闹起来，你以后想回来看孩子都不行。”
“你别乌鸦嘴！”穆萱不耐烦地说道。
秦哲知道她现在听进去了，便不再继续在这事儿上纠结。
“上个周末，好像有个车来接你，是谁啊？”
穆萱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秦哲状若无意地说：“我看到的。”
“那你怎么不喊我？”
“离得有点儿远，想喊的时候，车已经发动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那人到底是谁啊？”
穆萱停顿了片刻：“我男朋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张磊并不知道他是穆萱的男朋友。
他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73. 知女莫若母
换工作的事情穆萱瞒了李芙晓大半年，现在谈恋爱的事情也没有告诉她。
隐瞒的事情越多，她心里就越忐忑。
张磊和她的感情日趋稳定，提出想跟她一起回老家见家长。
穆萱一直找借口搪塞，两个人见家长之前，怎么也得把换工作的事情先给李芙晓坦白。
国庆节的时候，穆萱决定一个人回去一趟。
往年五一和十一黄金周，穆萱从未回去过，所以这次早早告诉他们要回去，李芙晓既开心又担心。
“你说说你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女儿不回来的以后想她，现在说了要回来，你又忧心忡忡的，你这到底是想她回来还是不想她回来啊？”
李芙晓瞪了穆光明一眼，同样为人父母，当父亲的就是想的简单。
“她往年五一和十一都没回来，这次突然回来，你就不觉得有点儿奇怪？”
穆光明嗔怪地说：“自己女儿回家看爸妈，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芙晓跟他说不通，懒得再说，还是等穆萱回来再详细问问。
每次穆萱回来，李芙晓都会做很多她喜欢吃的拿手菜。
穆萱最喜欢李芙晓做的“滋滋鱼”。
将草鱼或者鲤鱼打理好洗干净，打上花刀擦干水分抹上生粉放油锅里炸，炸到酥脆金黄再捞出来备用。
“滋滋鱼”最关键的就是佐料要调好，放生抽、老抽、香醋、蚝油、白糖、蒜泥、姜末、生粉加少量水充分搅匀，再切一些泡萝卜、泡小米椒、泡仔姜切成碎丁。
锅里重新放少量油，将鱼和调好的佐料全都倒进去一起煮，汤汁不用收干，差不多就能起锅了。
穆萱说这种鱼吃起来滋滋有味，所以穆家三口都称这种做法为“滋滋鱼”。
习俗里说“上车饺子下车面”，穆萱觉得她是离家回家都有“滋滋鱼”。
穆萱还喜欢吃巫杞的“抄手”。
“抄手”是雾都的叫法，巫杞县的叫法是“包面”。
巫杞县的“包面”面皮也很不一样，是梯形的。
吃法和调味倒是跟雾都一样，但是穆萱始终觉得巫杞的“包面”更好吃一些。
第一口“包面”和“滋滋鱼”吃到嘴里，穆萱才会觉得自己是真的到家了。
李芙晓一边看她吃，一边给她夹菜晾凉，穆光明在一旁大快朵颐。
穆萱说：“妈，你别管我了，你快吃啊！”
李芙晓说：“我不饿，我给你挑一下刺。”
看着李芙晓眯着眼睛挑刺的模样，穆萱担忧着她听到换工作之后，可能会把挑出来的刺全都插到她身上。
“怎么不吃啊？这次做的味道不行吗？”李芙晓看穆萱停了筷子，便问道。
穆光明含糊不清地抢答：“没，好吃，跟以前一样的水准。”
“谁问你啦？真的是，给孩子做的，你倒是吃得比谁都多。”
穆萱给李芙晓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这么大条鱼，我又吃不完。妈，你也吃嘛！”
穆光明给穆萱夹了鱼眼睛：“来，鱼眼睛给我幺儿吃。”
家里始终还是最温馨的地方。
为了不让李芙晓察觉到不对劲，穆萱决定扮演一个乖女儿，等离开前再告诉她换工作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十月五号，穆萱买的票是六号，七号休整一天就要上班了。
再不说就又没时间说了。
李芙晓没有假期，为了陪穆萱，跟同事换班，她做早饭和午饭，让同事做晚饭。晚饭吃的人少，同事欣然接受。
待李芙晓中午忙完就赶回家，即便跟穆萱只是坐在一起看电视，她都要抓紧这一分一秒。
“吃了吗？你爸呢？”
“他去打鱼了，我早上起来得晚，跟他去外面吃的包子和豆浆，现在还不饿呢！”
一听到穆光明又出去打鱼了，李芙晓忿忿地说：“整天就只惦记他那么个破渔网，改天给他剪了。”
李芙晓说得出就做得出，穆萱赶紧帮穆光明说话：“是我想吃炸小鱼了，明天还能带着回雾都吃，所以我爸才去打鱼的。”
许是听到穆萱说明天就要离开，李芙晓明知道她是在替穆光明开脱，也不再计较了。
她叹了口气：“又要走了。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啊？”
穆萱瞪大眼睛望着她，迟迟没有开口。
李芙晓又问：“是谈恋爱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玩手机玩到半夜，经常接电话都跑到里屋，你以为家里很隔音啊？”
家里不隔音，但是李芙晓并不知道穆萱在聊什么，她说话总是刻意压低声音。
只是这种种迹象，活脱脱就是她年轻时玩腻了的招数。
知女莫若母，穆萱这次回来，肯定有事。
穆萱不会觉得李芙晓了解她，在她心里李芙晓一点儿都不了解她。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姜还是老的辣。
李芙晓的观察能力一如既往地严丝合缝。
但是现在，坦白换工作的事比坦白谈恋爱更为迫切。
“没有，是工作上的事情。”
李芙晓嘁了一声：“什么工作大半夜了还要你处理？”
穆萱被噎得一慌，干脆眼一闭，不怕死地承认：“妈，其实我已经换工作了。那份工作真没你以为的那么好，并不是在农行，还不如我以前的工作。我在那里不适应，压力很大，所以后来还是换工作了。”
一口气说完，穆萱预想中的暴怒却没有降临。
她忐忑地睁开眼睛，李芙晓还是之前靠坐在沙发上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什么，面无表情。
穆萱咬着嘴唇，不知怎地想到了陆彤雨还有张磊他们对她的评价，为什么她就不敢给李芙晓坦白呢？
是从小的忌惮和恐惧？
穆萱觉得不安全是。
“妈，我一直很听你的话，但是这次我尝试过了，我是真的不喜欢那个工作，在那里上班我每天都很煎熬，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换工作的。真的，你相信我，我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重新换工作，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儿戏。”
很久过后，李芙晓平静地问：“你换的什么工作？”
74. 心思
直到坐上从巫杞到雾都的大巴车上，穆萱还是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原以为李芙晓听到她换工作一定会大发雷霆，结果居然轻言絮语几句就过关了，以至于穆萱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忐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李芙晓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当然，穆萱也不敢完全说实话，工资的事她就没提。
幸好李芙晓对她的工资从来没有控制欲，从来不要求她把工资往家里拿，甚至还时不时的补贴她。恐怕没几个人二十六岁了还能从家里拿到压岁钱吧！
陆彤雨和张磊以前问她的问题，穆萱想了一下，其实她一直有答案。
在外面闯荡时，她独立果敢，从不惧怕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面对家里的要求，哪怕是无理的，也不敢据理力争，其实都是因为她虽然受到了李芙晓的控制欲，但是她同样受到了她最无私的爱。
爱，有时候是裹挟。
但有时候，也是铠甲和软肋。
李芙晓的爱很像穆萱在拓展培训公司学到的温水煮青蛙，每当她想反抗时，脑子里全是李芙晓对她的无私奉献，她的反抗永远都像是面对一坨棉花。
她没办法潇洒地跟李芙晓对阵。
然而事实上，她跟李芙晓就像是敌对的双方，你进一步我就退一步，我退一步你就进一步，有来有往，互相妥协。
李芙晓觉得一直在妥协的人是她。
穆萱换工作的事情，她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这种猜测，她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穆萱不主动坦白，她就继续自欺欺人。
可能连穆萱都没有注意到，现在她给穆萱寄东西没有以前那么勤，而且基本上换成了熟食，像大学时一样。
她们母女每次视频的时候，无论是大清早五六点钟，亦或是晚上八九点钟，穆萱都要装作在外面的样子，几乎没有在租的房子跟她视频过。
种种迹象，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穆萱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
在穆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李芙晓也在悄悄改变。
“她这次回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算了，工作换了就换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穆光明一边给李芙晓染头发一边说。
李芙晓的头发很少，总是大把大把地掉，还白得特别快。
她本来不在意，但是穆光明主动揽了给她染头发的活，李芙晓便由他去了。
李芙晓深深地叹气：“你以为她就是为了工作的事才回来的？”
“不然呢？穆萱虽然主意多，但是不是坏孩子，我们根正苗红，她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廖娜以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还不是为了个男人跟家里闹翻，你呀，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女儿。她的工作很可能已经换了很长时间了，都一直瞒着我们不说。现在突然跑回来，非要把这个事说清楚，你以为当真是想通了，来主动坦白？”
太烧脑了，穆光明感觉脑子不够用。
穆萱当真有那么多心思？
但是经过李芙晓一通分析，他觉得她说得很对。
家里的条件现在好起来了，但是那些年勤俭节约已经养成了习惯，工作以后，穆萱都是过年才回来，五一十一回来她嫌浪费路费，不可能突然跑回来。
李芙晓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穆光明问：“那你说她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除了工作的事情也没说什么其它的啊，难道你们娘俩儿私底下说了什么？”
李芙晓翻了个白眼，但是穆光明在她身后根本就看不见。
她无奈地说：“你想想你女儿多大了？”
穆光明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置信地走到李芙晓面前，直愣愣地盯着她，要亲眼看到她说的，他才相信。
“你的意思是穆萱谈恋爱了？回来说换工作的事是为了探我们的口风？”
李芙晓点点头：“她很可能谈恋爱谈了很久了，你就等着瞧吧，要不是过年，要不最晚就是明年五一，她肯定会带个男人回来。”
穆萱这个年龄，如果不是为了工作，自己身体又健康，那么只可能是为了男人。
她没有谈恋爱的时候，穆光明和李芙晓每次都在电话里催促，但是现在这事儿有影了，穆光明突然觉得很难受。
尤其是不相信穆萱居然为了哄骗他们，花了这么多心思，这还是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儿吗？
李芙晓见不得他这幅女儿谈恋爱就跟失恋了一样的表情，不耐烦地说：“还有多久染完？你快点儿。”
穆光明看着李芙晓，突然觉得穆萱心思多也不是没可能，都是有出处的。
等他想明白这一切，突然产生了跟穆萱一样相同的想法：李芙晓就这么轻易地饶恕她了？
穆光明小心翼翼又装作无心地问：“她犯这么大的错，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像小时候一样狠狠地打她一顿？”
穆萱小时候吃了不少竹笋炒肉。
不过随着她长大，李芙晓也克制住了脾气，不再轻易动手。
李芙晓说：“她有什么心事，宁愿跟外人说都不跟我们说。你不知道那年从彭会计那里听说穆萱悄悄存钱还给她，我心里有多难受。都是我们没本事，所以造就了她那么敏感。如果她生在你姐的肚子里，那该多好。”
“胡说什么呢？”
“不是胡说，是真这么想过。我们做父母不到位，所以让她受了很多苦。廖娜没受过什么苦还能因为男人跟家里反目成仇，我听你姐说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穆萱以后也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穆光明也叹了口气：“她不会的，她一直很乖。”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忐忑。
他根本就猜不透这对母女心里的真实想法。
李芙晓跟着唉声叹气：“所以我现在都不敢跟她吵，跟她生气。这个家里看着我最强势，其实你们父女俩，我一个都不敢惹。穆萱其实脾气犟得很，万一一个不注意，真把她逼急了，说不定比廖娜还做得还绝！”
75. 她突然心里没底了
穆萱回雾都之后，跟张磊确定了一下见家长的时间。
就定在春节。
两个人决定谈恋爱的时候，穆萱给张磊提出了一个要求：今后每年过年，她都要和父母一起过年。她是独生女，如果过年不在家里，李芙晓和穆光明肯定很孤单。当然，只要对方家长同意，她也愿意说服父母，两家一起过年。
张磊答应了这个要求。
他们家亲情比较淡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姐姐外嫁之后，也是隔了好几年才回家过年。
他的父母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有时候给张磊一种感觉，他和他姐不回去还给他父母省了麻烦。
所以真要见家长的时候，他犯了难。
他担心穆萱接受不了他家的家庭氛围。
跟穆萱在一起之后，他重新见识到了另一种不同的母爱父爱。
有一次，他姐张蓉来雾都，顺道来网吧见他。
张蓉看到冰箱里一块一块切好的肉，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起，还惊叹张磊何时有了这种生活技能。
张磊说是穆萱的妈妈给她寄的。
张蓉惊讶地问：“肉也是寄的？”
张磊说：“不止寄肉，时令菜也会寄。她妈说寄的肉都是土猪肉，好吃一些。”
张蓉说：“她妈妈真好。不过你也不差，还知道切成一块一块的。”
张磊惊讶地说：“不是我切的，是她妈妈切好了分装好，寄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穆萱说她妈妈都是按照一顿的量给她分好，免得她自己掌握不了分量。”
张蓉更惊讶了，扫了一圈冰箱又问：“腊肉呢？也是她妈妈寄的？”
张磊点点头：“抽了真空的是她家寄的，剩下的用袋子装起来的是姑妈给的。”
姑妈给的就是原本黑漆漆的腊肉，李芙晓寄过来的不仅洗好了，按照一顿的量切了块，还抽了真空。
张蓉羡慕地长叹一声：“她妈妈真好！”
这种待遇，张家姐弟从来没有享受过。
张磊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那次看到张蓉艳羡的脸，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找个周末吧，或者放寒假之后也行，可以先去你家，再回我家。”
穆萱回过头，张磊在走神，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
她扯出一张纸巾，随手揉成一团扔到张磊身上：“想什么呢？”
张磊回过神：“没……没想什么。你拿主意就行，我听你的。”
穆萱满意地点头，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
她很喜欢张磊这种性格，什么都由着她，她喜欢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当家做主的感觉。
＊＊＊
放寒假后，穆萱提议去张家见家长。
张磊知道搪塞不过去了，试探着问：“要不先去我小叔或者姑妈家？”
穆萱皱起眉：“哪有父母都还没见，就先去见你亲戚的？”
张磊哑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真的害怕穆萱去了他家，万一不满意，他该怎么办？
穆萱瞧出张磊的迟疑，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怕我跟你爸妈合不来？你就放心吧，我从小就被称为中老年人杀手，很讨他们这个年龄层的人的喜欢。”
张磊却还是笑不出来，婆媳自古就是天敌，更何况他妈还是个跟自己儿女都合不来的母亲。
他没有穆萱这么乐观。
不管多怕，迟早都要走这一步，张磊硬着头皮带穆萱回家。
路上，张磊说：“我妈是直肠子，说话有口无心，万一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你别放在心上，你有什么怒气都冲我发，千万别自己生闷气。”
穆萱从未想过，张磊会如临大敌一般重三迭四嘱咐了好几次。
她幽幽地问：“你怎么这么害怕，以前带过你前女友回去？跟你妈妈闹得不愉快？”
张磊懵了，忘了这一茬。
也对，还没有让穆萱跟他妈见面，他就一直灌输他妈妈有多么麻烦，确实会带给人一种她以前刁难过别人的感觉。
穆萱眼神十分不善。
张磊靠边停了车，转过身子面对穆萱：“我跟你坦白，但是你别生气。那时候年轻，确实带她回去过，但是绝对不是谈婚论嫁的见家长。就是休假了没地儿去，回去见见，还能节省一些开销。”
“然后呢？”穆萱不动声色地问。
每当她这种语气，就是张磊最害怕的时候。
他不知道当自己下一句说完，穆萱会是怎样的情绪。
以前，她经常用这种平静去引诱他、套他的话，他已经上过不少当了。
只是，方法不在新，但求好用。
穆萱这招屡试屡灵。
“你是问她和我妈的关系吗？”
“嗯！”
“我妈对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我从小到大，我妈好像对所有人都是那样不上心，我也看不出来好坏。只是，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妈，家里的那些亲戚如此，她也是如此。所以，穆萱，我真的很害怕我妈哪里不对惹到你。”
穆萱本想呛他“说不定是我惹到你妈。”
然而此刻，张磊认真又紧张的脸，让她说不出那些风凉话。
婆媳关系自古就是最难相处的关系，最初的穆萱觉得将心比心就好，以诚相待一定能得到真诚的回报。
她在意的点是，张磊居然真的带了前女友回家。
“你跟你前女友还做了些什么？除了见家长，还见过什么亲戚朋友吗？”
张磊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那不重要，我都不记得了。”
穆萱斜睨他一眼，嘲讽地打趣他：“是不记得了还是太重要了，要珍藏在心里？”
张磊松了口气。
穆萱此刻带些怒气的调侃，说明她并未将他说的关于他妈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但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即便之后见面，他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穆萱也能够心里有数，不会存在那么高的期待值。
张磊只希望，这次回去见家长，能够一切顺利。
穆萱看得出来张磊很紧张，所以故意假装吃醋转移他的情绪。
以前，她一直阿Q精神地认为自己应该能跟张磊父母处好关系，如今看张磊的态度，她突然心里没底了。
76. 见家长
穆萱很看好张磊，其实还有一个很现实的原因。
她心里思考的问题比张磊思考的更多更远。
她有设想过他们结婚之后的事。
李芙晓和穆光明还未退休，以后肯定没时间帮她带孩子。
张磊父亲退休了，母亲一直是全职主妇，加上张蓉因为身体原因，所以没要小孩。他们家等于就张磊这边儿会有第三代，以后应该会帮自己的儿子带孩子吧？
穆萱想得很简单也很现实，两个家庭帮扶一个小家庭，她和张磊的小日子一定不会过得多差。
张磊家在雾都市区北部，虽然属于主城区，但是在穆萱看来，那就是一个很小的乡镇，还比不上巫杞县很多乡镇。
从镇头走到镇尾，不超过十分钟。
因为张磊提前给她科普过，所以她并没有多意外。
张磊父亲叫张华，九十年代厂子垮了便失业了，一直在外面做散工，后来张磊成年之后就不做了。不过幸好有退休金，厂里还补偿了一套小两室，套内四十来个平方。
张磊母亲叫周有珍，从来没有上过班，除了在家带孩子，就是跟着张华去做散工，帮他做做饭。几年前中风了，跟张磊说的一样，只是左手不太灵活。
穆萱他们到家的时候，二老已经将饭菜做好摆上桌了。
是周有珍下厨，张华打下手。
菜不多，一盆酸菜鱼、一个回锅肉、一盘炒南瓜、一个炒茄子，还炖了一锅海带蹄花汤。除了蹄花汤，其它菜都看起来黑乎乎的，没什么胃口。
穆萱知道，这是他们炒完菜没有洗锅，多炒几个菜之后就是这种黑乎乎的。
张磊小声说：“他们不吃辣。”
雾都人喜辣，穆萱咋一听挺意外的。
那几个菜确实都没有放辣椒，不过吃饭之前，张磊去厨房做了一个蘸碟，特意放到了穆萱的面前。
周有珍仅仅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张华笑着说：“来家里别客气，就当做自己家里，我们吃的清淡，可能不合你胃口，沾蘸碟吃。”
穆萱笑着答应。
原本穆萱以为在饭桌上，两位老人会盘问她很多问题，没想到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完，除了他们偶尔招呼她夹菜吃，再没有多余的话。
穆萱不禁多想：难道他们不喜欢她？
不过张华一直笑眯眯的，周有珍虽然笑得不多，但是张磊也事先提醒过她，她就是这样子，经常会让人以为她在摆脸色，相处久了就知道这是她的常态。
第一次见面，也是穆萱正式见家长。要不是张磊给他爸妈打电话的时候，穆萱就在旁边，她甚至会以为张磊并没有给他爸妈说是带女朋友回家吃饭，生疏的就像是带着普通同学回家吃饭。
不！
比普通同学还要冷淡一些。
穆萱初高中带玩得好的同学回家吃饭，李芙晓就不会像他们这样。
李芙晓经常做好饭之后，不会跟她们一起吃，让穆萱自己招待客人，同龄人之间会更自在。
但是李芙晓并不是漠不关心，她甚至还会去小卖部买很多零食，让穆萱拿到自己房间招待朋友。
穆萱的同学都说穆萱有个好妈妈。
只是，穆萱当时并未觉得。
从张家离开的时候，周有珍给穆萱封了一个红包。
周有珍说：“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反正有什么事通知家里就行。”
穆萱没想过第一次见家长是这样的，在她的幻想里面，张磊父母应该是亲切和蔼地对她问东问西。
怎么会是这样呢？
回去的路上，穆萱不太高兴，打开红包看了一眼，然后丢给了张磊。
张磊瞟了一眼，大概是五百元钱。
前几年他带前女友回去的时候，周有珍也是包的五百元钱红包，幸好这事儿他并未告诉穆萱。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萱的情绪：“我跟你说过的，他们不太会说话，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很喜欢你。”
穆萱忍不住怼他：“你是带太多女的回来了吗？所以你爸妈都不屑问问我家的情况，也不关心我们是不是要结婚。”
“我跟你说了啊，他们就是这样的。但是这样不更好吗，他们不掺和我们的事，什么都由我们自己拿主意，多好！”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穆萱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与她想的实在是差得太远。
但是她不知道该向谁请教。
决定跟张磊见家长之后，她倒是告诉了史丽丽。
史丽丽见过三个男朋友的家长。
第一个是初恋男友邱少伟。他俩分分合合无数次，原以为没戏，谁料还曾见过家长。不过史丽丽说他妈妈没有给她准备见面礼，就一起去外面馆子里吃了个饭。
第二个是大学时认识的男朋友，第一次去男方家，男方父母给她准备了两千元的见面礼。史丽丽在他家住的那几天，天天大鱼大肉，十分丰盛。
第三个是她的老公。
穆萱对史丽丽的老公观感很不好。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看重颜值，看到史丽丽的老公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在意颜值。
但是史丽丽无所谓，并且从不忌讳好朋友之间说她老公丑，毕竟，那是事实。
史丽丽说：“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他妈妈给我包了见面礼，第一次拿到手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分量不一样。你知道她给我包的多少吗？”
“整整一万零一元，寓意万里挑一。最重要的是那些钱都是崭新的，特意去银行换的新钱。穆萱你知道吗，钱不重要，但是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们家的重视，全家人对我的重视。也是在那时，我才真正地从心里决定嫁给他。”
“都说他丑，其实我也嫌他丑。但是关了灯都一样，那方面又不看颜值高不高，只要能用、能生孩子就行了。大不了白天、还有开灯的时候，我不跟他亲热。你一定要记住，丑不重要，丑能够忍受。”
史丽丽没有告诉她，什么不能忍受。
但是这次去张磊家，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77. 见家长（二）
腊月二十五，穆萱和张磊起程回巫杞县。
张磊特地找朋友借了一辆轿车。
穆萱说：“我跟家里说过你的车是面包车，没必要问别人借车。”
张磊说：“第一次见面嘛，我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穆萱不再多说什么。
虽然她并不在意轿车还是面包车，但是轿车的观感肯定好过面包车，也能满足李芙晓在邻里之间的虚荣心。
回去的时间没有挑好，一直下着绵绵细雨，雾都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容易起雾，能见度不高。
加上车是别人的，手动挡，要适应离合，张磊开得十分小心，精神力百倍集中。
以往，他都是单手开车，但是这次，双手紧握方向盘，活像一个刚开始拿驾照的新手司机。
他的紧张影响到穆萱也紧张起来。
国庆回雾都之后，放寒假之前她就“主动”告诉李芙晓她交男朋友了。
李芙晓问她什么时候谈恋爱的。
她说国庆回雾都之后，朋友介绍的，已经谈了一段时间，打算过年时带回去让他们过目。
李芙晓又问了一下张磊的大概家庭情况。
穆萱说张磊是雾都本地人，父母是单位上分的房子，有一个姐姐已经外嫁，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小孩。他目前开了一个网吧，租的房子，有一辆面包车。
李芙晓问：“他姐姐生什么病了？他会不会也？”
“输卵管堵塞，他又没有输卵管，你就放宽心吧！”
问清楚大概，李芙晓不再多说什么。
眼见为实。
如果穆萱真是才谈几个月，她断然不会让她往家里带。以她对穆萱的了解，肯定已经谈了很长时间，有了结婚意愿才会往家里带。
穆萱都二十六了，开年就在吃二十七的饭了，这还是第一次带男人回家。
李芙晓也挺紧张的。
穆萱觉得从她工作之后，李芙晓变了很多，除了那次换工作对她控制欲比较旺盛之外，这段时间她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人就是贱。
管的时候嫌她管得太多，一旦她不怎么管了，又会忧心忡忡。
雾都到巫杞县的高速只通到夔州，夔州到巫杞县只有县道，在崇山峻岭之间穿行。
穆萱的手机响了，是李芙晓打来的。
“你们到哪儿了？”
“已经过了夔州了，快到了。”
“那也还有几个小时，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穆萱偏头望去，张磊还是一目了然地紧张。
她安慰道：“你别这么紧张，弄得我也怪紧张的。我妈让你开车注意安全。”
张磊眼睛直视着前方：“你别跟我说话，我要高度集中注意力。”
他虽然是个老司机，却还是第一次开这么远的长途，即便是大冬天，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路上，李芙晓又打过来两个电话。
夔州到巫杞县，按照距离也就两三个小时。
现在距离她前面跟穆萱通话，已经过了三个半小时，他们却还没到。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楼下响起喇叭声，李芙晓冲到阳台往下看，果然是穆萱他们回来了。
穆光明想下楼去接他们，李芙晓拉住了他：“你就待在家里，哪有长辈下去接晚辈的？”
穆光明：？
以前穆萱回家，哪次不是他去接的？
不过他很快想通了，这是李芙晓要拿捏女婿。
再说了，以前不是接晚辈，是接他的宝贝幺儿，情况不一样。
穆光明抖了抖肩膀，他也要摆出老丈人的款。
穆萱率先进屋，张磊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怎么这么晚？”李芙晓问。
张磊说：“我路不熟，开得比较慢。”
“半道上有个车翻沟里去了，我们还去帮忙抬起来，耽误了很多时间。”穆萱补充说。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大多数都是由穆萱找话题。
没一会儿，穆萱的话题库也没话题了，她看着李芙晓说：“妈，要不先做饭吧，我们中午都没吃呢！”
李芙晓说：“我这几天比较忙，家里只有肉馅，要不吃包面？”
穆萱点头，悄悄给张磊说：“包面就是抄手，我妈做的很好吃。”
包面很方便，很快就包好煮好上桌。
第一口包面进嘴的时候，穆萱觉得很尴尬。
肉馅可能放了好几天，即便放了调料，也不能掩盖那种肉本身放久了发出的酸味。能吃，属实算不上好吃。
李芙晓吃了一口，笑着说：“哎呀，有点酸了，放冰箱里没注意。”
张磊吃完嘴里的回复：“还行，阿姨佐料调得很好吃。”
穆光明说：“只有一点点发酸，没关系没关系，明天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李芙晓瞪了他一眼，不过穆光明低头吃包面，没有接收到。
穆萱总算觉出味儿来了。
她就说今天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处处都不对劲。
以前她每次回来的时候，几乎到家就有一堆她喜欢吃的等着她，怎么也不可能是发酸的包面。
李芙晓这是在给张磊下马威吗？
穆萱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亏她之前还嫌弃张磊父母做的菜不好吃，最起码人家都是准备的新鲜的。
不过李芙晓也太孩子气了，就算对张磊不满意，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再说，第一次见面，都还没相处，哪里来的不满意？
这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什么区别？
穆萱猜对了，李芙晓确实对张磊不满意。
但是具体哪里不满意，她说不上来。
每次跟穆萱打电话，穆萱说的关于张磊的话，都是好的，还是务实的那种“好”。
她越是这样，李芙晓就越觉得不对劲。
张磊是她润色加工美化之后的，如果真的很好，还需要润色加工美化吗？
吃完饭，李芙晓和穆光明在厨房收拾，张磊倒在沙发上打瞌睡。
开了一天车，精神力高度集中，他实在是扛不住了。
穆萱拍醒他：“进屋里睡吧！”
张磊摇摇头：“你爸妈看到会不会觉得我身体不好？”
穆萱给了他一拳：“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我会给他们解释的，你都累一天了。”
张磊说：“你一定要给他们强调路况很复杂啊，我真的需要睡一会儿！”
78. 烟花
穆光明洗着碗，李芙晓拿着抹布在旁边东划拉一下，西划拉一下，眼睛透过玻璃门一直死死地盯着客厅。
穆光明叹了口气：“你别跟监视一样，想看就出去大大方方看啊！”
李芙晓将抹布朝着他的脸扔过去，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你不知道小声点啊，生怕别人听不见？”
抹布扔过来的时候，穆光明头往后一偏，没有打到他脸上，落在了肩膀上。
穆光明把抹布拿下来放好，压低了声音：“隔这么远，门又是关着的，他们听不见。”
李芙晓看到张磊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一把将穆光明拉到身边：“吃完饭就打瞌睡，他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穆萱之前跟我说过，他有个姐姐没有生育能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病。”
穆光明无语地说：“你又乱扯，穆萱说了他姐姐是输卵管堵塞。”
李芙晓瞪了他一眼：“我问过医生，输卵管堵塞不是什么大病，做手术基本上都能疏通。肯定没那么简单。”
穆光明懒得跟她争，反正也争不过，干脆顺着她的话说。
“你问问穆萱不就知道了，真要结婚让他们去做婚前体检。”
李芙晓皱紧眉头：“你自己女儿什么德行不知道吗？她要是不想说，有一万种理由瞒着你。”
穆光明不吭声了，其实这母女俩脾气性格都一样，话都让她们说了。
你说一句，她们有十句等着。
第二天早上，穆萱起了个大早。
她担心李芙晓又弄出什么发酸的饺子包面来招待别人，提议出去吃包子。
李芙晓要去厂里，穆光明跟他们一块儿去吃。
穆光明说：“厂里最近赶一批货，工人们全都出工了。你妈这段时间确实很忙，那个肉馅她是挤时间剁的，真没注意这么快就发酸了，你们别埋怨她。”
穆萱从桌子底下踢了张磊一脚。
张磊赶紧回答：“不会的，其实加了佐料之后，吃不大出来，我不挑食。”
解释清楚之后，三个人不再说话，闷头吃包子。
穆萱已经非常感动了。
以穆光明木讷的性格，肯解释其实已经代表接受了张磊。
刚开始，穆萱还以为厂里忙是穆光明为李芙晓找的借口，后来才发现年关将近，李芙晓是真的很忙，中午都没时间回家，每天都是忙到晚上才回来。
穆萱让张磊去接李芙晓下班。
如此几天，李芙晓对张磊的态度总算正常了。
很快，到了除夕。
家里添了一个人，全家人都很高兴，李芙晓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穆萱跟张磊打下手的时候，悄悄说：“今天才是我妈的真实水准。”
吃过年夜饭，李芙晓说：“你带张磊出去逛逛吧，待会儿会放烟花，让他看看。”
张磊点头：“听穆萱说起过，过年的时候河两岸一起放烟花，非常好看。”
穆光明跟着一起出门，李芙晓拉住了他。
穆萱问：“老爸不去吗？”
李芙晓说：“你们去，他陪我看会儿电视。”
穆萱在心里吐槽，李芙晓为了让他们多点儿二人世界，还真是用心良苦，只是委屈了每年都会出门看烟花的穆光明。
不过，这是一个好的信息，她能够感觉到，这几天李芙晓对张磊态度的转变。
他们走后，穆光明关上门，不悦地说：“我去看又不会打扰他们。”
李芙晓啐了一口：“你站在他们旁边就是打扰了，你要看就在阳台上去看，非要跟着做什么？”
穆光明心里暗忖：明明前几天还给别人吃酸了的包面，现在又积极地把女儿推出去，真是个怪人。
李芙晓瞪着他：“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了？你有本事就说出来。”
穆光明陪着笑讨好地说：“你莫冤枉我，大过年的别说影响夫妻感情的话，走走走，看电视。”
巫杞县的楼房布局大部分都是依河而建。
这条河不是巫杞县的母亲河大宁溪，是另一条支流。
每年重大节日的时候，河两岸的居民会自发对着河中间放烟花。
绵延数十里的烟花浪潮，十分壮观。
以往，都是穆光明陪穆萱一起下楼看烟花，李芙晓不喜欢凑这个热闹，她更喜欢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前几年穆家缺钱，近几年条件好了，不过穆萱并不热衷放烟花，所以他们家很少买烟花。
比起自己放，穆萱更愿意去桥上看。
午夜十一点开始的烟花，究竟有多壮观。
没有见过的人不会明了。
张磊提议：“要不我去买点儿烟花，拿回去跟你爸妈一起放？”
穆萱摇摇头：“浪费那钱干嘛？没必要。待会儿我们去桥上看，你不知道有多好看，比自己放烟花安逸多了。”
张磊不再坚持，双方见过父母之后，就离结婚不远了，他必须要多存钱。
现在时间尚早，两个人慢慢散步。
一路上，穆萱兴致勃勃地给张磊描绘跨年那一刻的烟花盛景。
“怎么了？”
张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直认真倾听穆萱说话。
穆萱突然停了，身体也有一瞬间的怔愣，他都察觉到了。
“没……没什么。”
顺着穆萱闪烁的目光往前直视，张磊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不过穆萱并没有打招呼，挽着他与那两个人擦肩而过。
张磊在巫杞县并没有什么熟人，前女友老家在区县，并不在县城。
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男人。
穆萱的心里却如小鹿一直疯狂乱撞。
她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刻遇见姚嘉树。
再见姚嘉树，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涟漪。
但是她很清楚，这种感觉并不是她还喜欢他，仅仅出于意料之外的惊讶！
几年不见，姚嘉树脸上的青涩已经完全消失，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完全就是体制内男人的标准模样。
穆萱看见他的时候，正好对上他直视的眼神，只不过，两个人的眼神仅仅交汇一秒，便立即错开。
仿佛，只是陌生人。
穆萱忍不住打量他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便是那个到处试探的女朋友吗？
79. 变态与神经
姚嘉树也没想到，命运如此捉弄，居然会让他和穆萱在这样的场合下遇见。
这个新年，他将永生难忘。
穆萱身边的男人，他记得，去穆萱学校找她的时候遇见过。
穆萱和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吗？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
姚嘉树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悲催。
赵佳雯是家里给他介绍的女朋友，两家家长是故交，赵佳雯的父亲对姚嘉树的事业很有助力。
在穆萱那里不断受挫之后，他决定跟赵佳雯在一起。
赵佳雯从小被家里宠坏，对爱情拥有极强的占有欲。她会去试探姚嘉树身边出现的一切女人。
刚开始是同事，后来是亲朋好友，再后来是同学。
姚嘉树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赵佳雯的这种做法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得到了他的纵容，因为他隐隐有所期待，想看看赵佳雯去试探穆萱的时候，穆萱究竟是何反应。
在此之前，他和穆萱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所以他等了很长时间，甚至故意怂恿赵佳雯，促使赵佳雯对他的同学录下手。
终于，赵佳雯开始试探穆萱。
看着对话框里的“正在输入中……”，他真的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他面上装作很激动，想要给赵佳雯证明自己跟同学并没有暧昧关系，他一直刺激赵佳雯。
“你发啊，再发暧昧一点的消息试探她。”
“要不不要暧昧了，干脆直接一点。你直接说情话，看她会怎样？”
“你这些力度都不够，让我来。”
后来跟穆萱发的那些暧昧聊天记录，都是姚嘉树发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借着这个机会，抒发自己一直以来没有表达给穆萱的。
他想要通过这些最直接的表达，得到穆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持续多年的情感得到了释放，露骨地表达自己内心汹涌的情意，直到聊天界面出现那句“姚嘉树你发什么神经？”
这句话刺痛了他。
仿佛他多年的付出都付诸东流。
从暗恋到明恋，多年的坚守，在穆萱眼里就只是他在发神经吗？
姚嘉树恢复了理智，给穆萱打电话承认了试探。
试探的同时，其实他还想确定一下穆萱的想法。
但是直到最后，得到的答案依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觉得，如果当时穆萱能够真挚的回应他，那么不管两个人将来要面对怎样的风浪，即便被赵佳雯视为渣男，他也一定要跟穆萱在一起。
只是，机会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从来不是穆萱的选项。
从那天之后，他就认命了。
赵佳雯对他那天的表现非常满意，对他愈发上心。
既然不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跟爱自己的，还对自己有助力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之后，对家里所有的安排都照单全收，很快就跟赵佳雯确定了婚期。
没想到，刚刚确定之后，又遇见了穆萱。
这是天意吗？
姚嘉树抑制不住内心的狂乱。
穆萱总能轻易调动他所有的情绪。
凭什么她在见到他之后，还能如此坦然？
他们之间的过去，就不值得她主动打声招呼吗？
姚嘉树突然起了逆反心，他不想和她落得连朋友都不是的地步。
哪怕算不上朋友，老同学也值得她再次呼唤一次他的名字。
“穆萱——”
两对情侣明明已经擦身而过。
穆萱刚刚放松的情绪，一下子又揪起来。
从此回归陌生人不好吗？
为什么还要打乱彼此的平静？
穆萱松开挽着张磊的手，转身尽量保持体面的状态。
“姚嘉树？”
“我刚才一直觉得面熟，但是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姚嘉树比她更会伪装。
既然你带着疑问的语气仿佛不认识我，那么我比你更能伪装。
“嗯，回来过年。”
穆萱想要尽快结束这段偶遇，偏偏姚嘉树铁了心不给她机会。
“这是你男朋友？”
穆萱再度挽起张磊的手臂：“嗯，我男朋友张磊。”
姚嘉树没控制住情绪，不屑地从鼻息间发出轻哼。
或许穆萱已经忘记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
以前的介绍是“我同事张磊”，现在变成了“我男朋友张磊”。
原来穆萱也很长情，只不过对象不是他而已。
为何不能是他？
姚嘉树感觉自己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
“这位是你爱人？”
穆萱没有用女朋友称呼赵佳雯，特意选了爱人这个称呼。
姚嘉树伸手揽住赵佳雯的肩膀，宠溺地调侃：“嗯，我老婆，也是以前因为吃醋去试探你的那个人。”
赵佳雯嗔怪地给了姚嘉树一拳。
尴尬的介绍之后，四个人之间陷入了更加尴尬的沉默。
穆萱刚要开口找借口离开。
姚嘉树再度开口：“老同学巧遇，要不一起喝杯饮料？那边开了很多水吧。”
穆萱不要。
她刚要拒绝，张磊率先开口：“可能今天不太方便，阿姨刚刚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回去了。”
姚嘉树这才将眼神从穆萱的身上移开，转移到张磊的身上。
他此刻非常不爽。
他们在雾都师范学院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张磊带来的压力。
当时因为穆萱不承认，加上后来他一直跟陈红联系，并没有听到穆萱和哪个男的走得太近，他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人。
“我记得穆萱家是你们走的反方向吧？”
略带敌意的反驳，两个男人剑拔弩张。
神经大条的赵佳雯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拍了一下姚嘉树：“你忘了我爸的话？我们也得赶紧回去，哪有时间一起喝饮料？还是改天再约吧！”
穆萱接过了她抛来的橄榄枝，笑着说：“以后有时间再约，今天就免了。我们还要赶回去，拜拜！”
“拜拜！”
两个女人逃也似的态度，拉着各自的男朋友离开。
穆萱的心总算松了下来。
“我记得我以前见过他，是你的好朋友，对吗？”张磊问。
穆萱的心咯噔一下，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张磊的问题又来了。
“有什么好朋友，见面了还要装作不认识？”
80. 糖衣炮弹
穆萱不知道该怎么跟张磊形容姚嘉树和她的关系。
两个人成为男女朋友之后，不可避免地会报备之前的恋情。
穆萱甚至将自己跟罗亦奇那些荒唐的约会都有告诉张磊，唯独漏了姚嘉树。
总有些秘密，她想深埋心底。
“就是老同学。你确定非要在今天这种时候，问我这些问题吗？”
穆萱坦然地直面张磊的眼神，张磊却迟疑了，他错开了眼神。
他在害怕。
姚嘉树跟他之前见过的穆萱身边出现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从男人的直觉，他感受得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少年情事他不会计较，但是穆萱的不坦诚，让他心里不舒服。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穆萱的退而求其次。
“嘭——”
一朵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先去看烟花吧！”
穆萱拉起张磊的手，往桥上跑去。
嘭嘭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将半座城都点亮。
张磊总算看见穆萱一直给他描绘的盛景了。
着实壮观，足够震撼！
美景能够让人心中的烦恼一扫而空，只在当下放空一切，沉醉其中。
很久以前，穆萱第一次看到这种美景的时候，就在心里许了一个心愿，她要在漫天的烟花雨中，坚定内心的选择。
她踮起脚尖，吻向身边的人。
张磊被猝不及防的亲脸，转过头来，唇瓣触及一片柔软。
意外的亲密接触，两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以前不是没有亲吻过，但是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突然。
穆萱羞涩的退后，毕竟这是在她的老家，总感觉到处都是熟人，她产生了一种社死的感觉。
张磊没有这种感觉。
他刚刚纠结焦虑的情绪被这个亲吻治愈。
不管穆萱和姚嘉树之间有怎样的纠葛，那都是以前发生的事。
无关现在和将来。
理清自己心中的感受，张磊拥住穆萱。
“新年快乐，从此以后年年岁岁，我们都一起新年快乐！”
穆萱心中的柔软被击中，鼻音发出一声“好！”
在穆家过完新年，大年初三，穆萱和张磊就踏上了归程。
毕竟是过年，还得赶回雾都，陪一陪张家二老。
离开之前，李芙晓没有给张磊初见面红包。
穆萱不知道李芙晓是忘了还是怎么回事，但是张磊跟她一直在一起，她也不方便去提醒。
在她的观察当中，李芙晓明明还在有意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初见面红包是他们这个地方的习俗，是礼节，也是家长对未婚男女朋友的第一印象认可。
难道李芙晓，还没认可张磊吗？
穆萱带着疑问，踏上了归程。
在车上，她纠结了很久才开口：“我妈是不是没有给你第一次见面的红包啊？”
“嗯，没事儿，她可能忙忘了。”
从张磊的脸上，她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见她一直没有再开口，张磊说：“真的没事儿，我真没放在心上。”
“我妈应该是忘了，不然她不会不准备的。都怪我，忘了提醒她。”
“她给我们准备的东西够多了，还要上班，你别想太多。”
明明没有收到红包的人是他，结果却是他来安慰自己。
穆萱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父母没有做到位的，以后由她来弥补。
除夕那天晚上，偶遇姚嘉树之后，穆萱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
回去的时间少了一个小时，可能跟张磊心里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有关。
他们回到张磊租的房子，张磊收拾李芙晓给他们带的土特产，实在是太多了。
穆萱跟李芙晓打电话报平安。
“妈，我们已经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我算着时间还以为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呢！”
穆萱说：“回程一般都要快一些。”
李芙晓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现在在哪里？方不方便说话？小张没在旁边吧？”
“他在厨房整理你带的东西，听不见，你说吧！”
李芙晓“啧”了一声：“你就不知道小声一点啊？这么大个声音，也不怕别人听见。”
穆萱不耐烦的嗯嗯嗯。
李芙晓说：“我好像忘了给他见面红包，他有没有跟你生气发牢骚？”
李芙晓神神秘秘的，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穆萱笑着说：“你想多了，别人一点儿都不在意，还说你是因为要上班，还要给我们准备东西才忘记的。”
“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骗你做什么？还是我在路上想起来了，就主动提出来，你女儿没那么蠢，我还不是会观察他的反应。”
李芙晓似乎很满意穆萱的说法：“嗯，你记住自己说的话就行，不要学别人一恋爱，眼里就只有男人。”
“嗯嗯嗯，我知道了。”
李芙晓顿了一下，又说：“见面红包我没有忘记，放在你包里的夹层里面，你找个时间拿给张磊，不许自己私吞。”
“妈——”
穆萱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她在李芙晓眼中的形象真差！
不过这个电话通完，她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她就知道，李芙晓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
晚上，穆萱将红包拿给张磊，还美化了李芙晓的行为，略去了她的试探。
“我们误会我妈了，其实她准备了见面红包，还担心自己忘记了，所以提前放在我包里，走的时候太匆忙，就忘记直接给你了。这不刚刚打电话特地说这事儿。”
张磊接过来，没有打开来，但是肉眼可见的鼓鼓囊囊。
李芙晓一定包的是个大红包。
想到自己家里只给穆萱包了五百元，张磊的心头泛起内疚。
“红包你收起来吧，明天拿去存了。你妈妈的心意我收到了。”
穆萱略显夸张地推辞：“不不不，既然是他们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放心，我不会嫉妒的。”
张磊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故意逗她：“确定不要？确定不嫉妒？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不确定自己抗不扛得住这份厚重的糖衣炮弹。你要是再不收下，我就笑纳了？”
穆萱赶紧将红包捂在怀里，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81. 你和我妈有什么区别
见过家长之后，穆萱的心理压力总算彻底释放。
她这才明白，其实她的心理压力全都来自原生家庭，说到底，她太在意李芙晓的看法了。
原本以为还要经过长时间的拉扯，才能让李芙晓原谅她擅自换工作。
结果，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这件事，她好几次梦中醒来，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每一次不敢置信的时候，就问一次张磊，次次都得到了证实，确定换工作的问题已经解决，她心中的梦魇这才渐渐消除。
她也总算可以尽情地享受家长都认可的恋爱生活。
穆萱决定和张磊同居。
同居是张磊先提出来的。
张磊说的很直白：“我们都是成年人，都有成年人的需求，我不想跟你一个星期才见一面，有时候幼儿园有活动，甚至我们要隔好几个星期才能见一面，同在一个城市，却像是异地恋。”
对于张磊的要求，穆萱很难拒绝。
她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女人。
什么样的年龄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足够清晰的计划。
见家长之后，就要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
张磊说的没错，虽然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谈恋爱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
生理需求还在其次，穆萱见过太多一地鸡毛的婚姻，她很想知道张磊值不值得她嫁。
同居无疑是最好的考量彼此适不适合的方式。
但是，一旦接受同居，即刻摆在她面前的，就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从张磊家到幼儿园，这段换乘好几辆车才能到达的距离，该如何摆平？
穆萱和张磊暂时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处理办法，于是每天早上，张磊开车送穆萱去上班，下午穆萱下班自己坐车回来。
穆萱坚持了一个星期，每天都觉得好累。
又一个星期五，穆萱上完班坐车回家，即将到来的周末，是她的充电日。
穆萱打算跟张磊商量，没必要每天都回来，偶尔周中她觉得太累的时候，就留在幼儿园。反正她的床铺一直留着，午休的时候也能用。
车上，她一直在思考怎么跟张磊开口。
还未到家，在楼下就闻到了家里传出来的饭香。
穆萱鼻子灵，闻到了很浓的糖醋味。
看来张磊今天心情很好，不仅下厨，还做了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她心里一暖。
同居这几天，都是张磊做饭。
她每天下班到家，虽然很累，但是能直接吃到张磊做的爱心晚餐，确实给他们的感情加温不少。
“好香啊！”穆萱忍不住拿了一块排骨放嘴里。
张磊在厨房听到声音，马上小跑了出来，拿着一块湿毛巾给穆萱擦手，宠溺地说：“手都没洗。”
“我太饿了嘛！”
“那我去给你舀饭，你先吃。我再炒一个素菜就能开饭了。”
穆萱没有动筷子，一直品味之前拿的那块糖醋小排。
张磊端着菜出来：“不是让你先吃吗？”
“等你一起，吃的更香。”
吃完饭，穆萱瘫倒在沙发上，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说：“好饱啊！再这么吃下去，我的体重肯定会飙升。”
张磊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着说：“那有什么关系，有我陪着你，做一对幸福的胖子不好吗？”
穆萱不知怎地想到了张磊的父母，也不知肥胖会不会遗传。张磊到中年的时候会跟他爸妈一样吗？
张磊收拾完回到客厅的时候，穆萱依旧是大脑放空，眉头紧锁的样子。
他走过去把她搂到怀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吃太撑了，我可能有点晕碳。”
晕碳是穆萱刚从同事那里听到的新鲜词，正好当做借口。
“晕碳是什么？”张磊果然不知道。
“就是研究证明，吃饱了就犯困的人，可能是晕碳水化合物。”
张磊微微皱眉：“又是哪个专家研究证明的？”
“谁知道呢！”
是哪个专家，穆萱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反正堂堂大中国，胡说八道的专家太多了。
只要这个借口很好用，能够转移她刚刚脑子里的“幻想”，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累不累？”张磊干脆把她抱起来，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
穆萱点点头。
张磊清了清嗓子，打量着穆萱：“我有一个想法，不过说出来之后，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通常这么讲，接下来说的话肯定不是人爱听的。
穆萱微微蹙眉。
张磊赶紧说：“我们好好商量嘛！有了问题就是需要商量。”
原来今天特意做了她喜欢吃的糖醋小排，是有预谋的。
穆萱突然觉得，刚刚的糖醋小排也没那么好吃了。
不过她挺想知道张磊到底是什么想法，居然还没说出来，就担心她会生气。
“你先说。”
“你先保证不许生气。”
穆萱敷衍地点头：“说吧！”
“我想了好几天，幼儿园离家太远了，你天天这么辛苦，我看着心疼。要不，你换个新工作？”
穆萱没有说话，甚至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张磊继续润色他的想法，让一切要求显得合情合理。
“你学历这么高，找工作很容易。再说了，幼儿园跟你的专业并不对口，你上次那么不给你园长面子，以后即便你在那里干得再好，也不会被认可。所以，或许可以尝试重新换个新的工作。”
张磊一直注意着穆萱的情绪，但是直到他说完，穆萱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抱着怀中的人儿晃了晃。
穆萱这才微微抬眼，冷冷地望着他：“所以你今天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怂恿我换工作？”
“不是！”
穆萱挣扎着从张磊身上站起来，换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继续冷眼望着张磊。
张磊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但凡幼儿园不是在歌乐山上，我都不会提让你换工作的话。确实太远了，就算不堵车都要好几个小时，每天看你那么累，我是真的很心疼……”
穆萱打断了张磊的话。
“你这么做，跟我妈有什么区别？”
82. 无情无义
幼儿园的工作对于穆萱来说，并不只是一份工作。
不过也谈不上事业。
更遑论梦想。
她也没有打算在幼儿园待一辈子，只是何时离开，渺茫无期，她自己心里也没数。
她只是与那些孩子相处越久，就越舍不得。
想看到他们的进步，想看到他们的未来，哪怕不知他们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未来。
这种复杂的情绪，不止困扰穆萱，还有很多个特殊教育从事者。
张磊没有接触过那些儿童，他想不通穆萱为何会对那些问题儿童有那么深厚的感情，甚至足以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穆萱现在实打实的跟他生气了，他并不希望是这种结果。
张磊求饶：“你不要生气嘛，这只是我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我们可以再商量。”
穆萱胳膊肘重重地一拐，撞到了张磊的肚子，张磊痛得叫了出来。
不过穆萱以为他是在装，没理他就直接回了卧室，反锁了门。
其实她明白张磊是为了他们的小家庭考虑，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立场不同，看待问题自然不同。
只是，她即便从理智上能够理解张磊，心里却还是有些计较，有些埋怨。
现在这种时候，她不跟他说话。
两个人一直僵持到临睡前。
穆萱必须出去洗漱。
等她洗完回来，张磊已经进来了。
穆萱生气地扭头就走，张磊立马过去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刚开始，穆萱挣扎了几下，无奈力道天然的弱势，没几下就被张磊钳制住了。
张磊讨好地说：“我错了，真的错了，这次你就原谅我吧！”
说完之后，亲吻她的耳后、她的耳垂、她的脖颈，细密的呼吸弄得穆萱浑身酥麻，不自觉地放弃了挣扎。
两个人倒在了床上。
一番甜蜜之后，张磊继续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脑后的秀发：“什么都不要多想，睡吧！”
不多时，脑后便传来了张磊轻微的鼾声。
穆萱却睡不着，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懊恼，自己也太好哄了。
床上一番折腾，两个人又这么不明不白地和好。
其实她很讨厌张磊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两个人之间最快消除隔阂的方式。
屡试屡灵。
两个人谈恋爱以来，每次争执都是张磊率先妥协，他算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
但是有些事，跟你脾气好不好没关系，是原则问题。
她觉得，张磊并不懂她的心。
黑漆漆的夜里，穆萱不知道想了多久，直到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穆萱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舒展开双臂，发现毫无阻挡，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张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伸手摸了一把，他睡的那一边没有温度，应该起了有一会儿。
穆萱接听手机，是李芙晓。
“妈，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你还没起床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穆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手机：“看过了，不到七点，我上了一个星期班，好不容易睡个懒觉，没起来有什么问题？”
“我懒得跟你扯，上班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谁都睡懒觉。”
“那母亲大人，你这么早打电话有何贵干啊？”
李芙晓埋怨地说：“都怪你打岔，我差点儿忘了正事。李雪今天回雾都，你去接一下她吧！”
穆萱本来还打算睡个回笼觉，这下彻底清醒。
“不是，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为什么要去接她啊？”
李芙晓的音量也提高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就是那么惹人不爱听呢？她是你表妹，去了雾都你照顾一下有什么问题，非要说得那么难听。”
“她当初一句话不说就跑了，现在莫名其妙地回来，你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让我去接她。我把她接到哪里？接过来之后怎么办？什么时候把她送走？你不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塞给我一个人啊！”
“听你舅妈说她跟那个男的分手了，身上钱也花光了，但是你大舅还在生气，不让她回去，所以我们才想着让她先去雾都找你，等你大舅消了气再说。”
穆萱无语地笑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个妈。
“我房子都退租了，我把她接到哪里？你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你不是说张磊那个房子是个小两室，就收留她一段时间。我和你大舅妈会劝你大舅，而且我们也跟李雪说了，让她这次不要再跑了，再跑就打断她的腿。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做姐姐的，肯定要照顾一下弟弟妹妹。”
“我不同意。我跟张磊现在还没有结婚，我就把她接过来，还不知道具体要住多久，你觉得有你们这样的吗？”
穆萱不想妥协，她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
李芙晓的声音变得刻薄起来：“哟！你还知道你们还没结婚啊？那你就搬到别人那里去？你怎么好意思的？”
“妈——”穆萱气得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敢相信这种话出自她亲妈的嘴。
她跟张磊同居，是在见过双方家长之后。
她一直认为，家长见面之后只要没反对，就是接受了，那么她可以开始考虑要不要和这个男人结婚。
谁知道，居然会从自己的亲妈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话。
李芙晓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稍微放软了语气：“穆萱，李雪他们几个跟你有血缘关系，是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你爸之外最亲的人，要是我们以后过世了，你们几姊妹还能彼此帮扶，你不能这么无情无义。”
穆萱冷笑，她居然又成了无情无义的人。
张磊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穆萱的那抹冷笑。
他放下买好的早餐，走过去搂住她：“怎么了？”
李芙晓听到他的声音，在手机那端大喊：“是小张吗？我是穆萱妈妈。”
张磊从穆萱手里拿过电话：“李阿姨，是我。”
“小张啊，阿姨有件事想麻烦你。”
不等张磊回复，穆萱一把抢过手机，声泪俱下地控诉：“我无情无义，你有什么事去麻烦你的兄弟，不要来麻烦我！”
83. 李雪回来了
再次见到李雪，穆萱掩饰不住面上的讶异。
她变了很多，本来清瘦的面庞更加清瘦了，身上套着一件男式大衣，不合体的剪裁衬得她整个人十分狼狈。
李雪年龄不大，但是脸上饱经风霜，不见少年时的模样。也不知她那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双眼睛也不再有神，显得浑浊、黯淡。
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人身上，穆萱感受到了一股暮气。
她过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她现在这幅模样，穆萱之前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我还以为要去车站接你，怎么会在这里？”穆萱问。
李雪匆匆瞥了她一眼，估计穆萱还不知道。
她已经回雾都有一段时间了。
跟陕西那个男人分手之后，她直接买票回了雾都。已经出来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她不想回巫杞那个小县城。
她原本想在雾都找个工作安顿下来，无奈自己没钱没学历，又吃不得苦，很快就把身上的钱花光了。
这下没办法了，只好给家里打电话，她专门挑了李晓伟不在家的时间打，希望是谭玉莲接。
电话是妹妹李霜接到的，她说李晓伟和谭玉莲都不在家。
李雪没办法，只好让李霜帮忙，悄悄告诉谭玉莲，让谭玉莲抽时间给她打电话。她再三给李霜嘱咐，一定不要让李晓伟知道。
谁知晚上接到电话，李晓伟在那边咆哮如雷。
李晓伟用了最恶毒的语言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李雪麻木地听着，反正她无所谓，从小到大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早就已经产生了免疫力。
他说任他说，我自清风拂山岗。
李晓伟说：只当她死在外面了，没这个女儿。
父亲可以这般坚决，母亲却做不到坐视不管。
谭玉莲背着李晓伟去找了李芙晓。
李芙晓大骂他们糊涂，既然孩子已经决定回来，怎么还能放任不管，肯定要让她回家再好好管教，难道真要让她在外面怀上孩子，到无法弥补的地步吗？
谭玉莲说：“姐姐，我也不忍心。李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犯了什么错，我怎么可能真的舍得不管她？但是李晓伟是你亲弟弟，他的脾气你比谁都了解，我劝他根本就没有用。”
李晓伟不想李雪回去丢人现眼，当初她投奔野男人的事，早就在他们那一块闹得人尽皆知。
谭玉莲舍不得女儿吃苦，又怕忤逆丈夫。
遇到麻烦，只能推给一直以来喜欢管事的大姑姐李芙晓。
李芙晓对娘家极其的热心。
姑嫂商量一番之后，最终决定暂时不让李雪回家，但是也不能放任她在外面不管，所以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穆萱。
穆萱和李雪小时候感情不错，同龄人之间比长辈更好沟通，在李芙晓看来，穆萱管李雪，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穆萱要是知道，大舅妈都没怎么怂恿，都是李芙晓自己上赶着出主意，把李雪的事情大包大揽，她一定会气得吐血。
张磊在车上等了好一阵，看她们一直没来便锁了车进去找她们。
也不知李雪从哪儿找到这么个地方，七弯八拐、爬坡上坎，不是雾都本地人都找不到这样的犄角旮旯。
没进去多深，张磊就看到穆萱提了个大号行李箱，他赶紧跑过去接过来，顺便将李雪的也接了过去。
穆萱摇晃了一下手臂疏通筋骨，李雪的行李箱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特别重，关键是万向轮还坏了，只能提着。
“这是我男朋友张磊，待会儿我们去他那里，你别再像以前在我那里一样，自己注意着点儿。”
李雪点点头。
她这次回来不爱说话，穆萱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若是李雪不改掉以前那些习惯，穆萱再跟她住一块，再加上现在屋里还有一个男人，她是真的会疯。
李雪的行李箱又大又重，不方便从旋转楼梯拿到二楼，只能放在一楼网吧的杂物间。她将要用的物品装到另一个帆布袋，再拿到二楼去。
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是好歹现在她有了住的地方。
刚回雾都的时候，她的身上就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只能住最便宜的旅馆，想着找了工作再换。
工作一直找不到，没有进账。每天的住宿和吃饭，却一直要开销。
李雪要不是实在没办法，绝不会给那个无情的家打电话。
其实也有无数次，她想给穆萱打电话。
但是她仅剩的羞耻心，让她不敢直接联系穆萱。
“萱姐，我想去洗个澡。”
李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她身上发痒得厉害，也不知道长虱子没有，她感觉长了。
幸好现在天气不热，要不然她身上的味儿肯定隔老远都能闻到。
穆萱指了指卫生间，思虑片刻立马站起来，特意过去教李雪热水器怎么用，东西分别都放在哪儿。
“谢谢萱姐。”
李雪很少对穆萱这么客气。
穆萱心中的不忍战胜了她对李雪的怨怼。
“有睡衣吗？要不要穿我的？”
李雪刚要开口推辞，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萱姐，穿你的吧！我想明天把我的衣服都洗一遍。”
穆萱点点头，进卧室去给李雪拿衣服，贴身的内衣内裤拿了一套新的，包在了睡衣里面。
她到卫生间把衣服递给李雪。
“睡衣是旧的，不过洗干净了。这套是新的，你知道我一般买回来都会先过水洗一遍，是干净的。”
李雪鼻子有些酸，虽然极力控制了，但是嘴里还是发出哽咽的声音：“嗯，我知道，谢谢萱姐。”
穆萱笑着说：“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有礼貌了，我都有点儿不适应了。先洗澡吧，待会儿晚上出去吃，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火锅还是串串？”
“我都行，你们定吧！”
李雪馋火锅很久了，尤其这是在雾都，空气中都弥漫着火锅诱人的香味。
“那就去吃火锅，或者出去了再看看有没有其它想吃的。”
“嗯！”
李雪这个澡洗了很久。
一个小时过去之后，穆萱去敲了卫生间的门。
84.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李雪洗完出来，发现穆萱和张磊将次卧的电脑和桌子那些已经移到了客厅，幸好客厅够大，所以附加了书房的功能性之后，依然不显拥挤。
“我妈今天早上才给我打电话，所以没来得及准备，待会儿我们再出去买床和床垫那些东西。”
“嗯。”
张磊还在装电脑，穆萱说：“他还有一会儿才好，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李雪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不过现在洗完澡她很清醒。
“不睡了，有吹风吗？我想去把头发吹干，然后把衣服换了。”
穆萱去卫生间拿了吹风，指着主卧说：“暂时去里面换吧，晚点儿出去买完东西再给你把次卧收拾出来！”
李雪去自己的帆布袋里找了衣服，然后拿着吹风进了主卧，关上了门。
主卧很简单，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两个床头柜，靠墙有一整面的衣柜。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书桌，但是功能应该是梳妆台，上面摆放着穆萱的护肤品，种类不多。
不愧是皮肤底子好的人。
不依仗科技与狠活。
床上铺着香芋紫色的纯棉床单，同色系的棉被，窗帘有两层，白色蕾丝打底，浅紫色暗花纹贡缎为主。
都是穆萱的风格。
紫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李雪也喜欢浅色，浅蓝色。
为爱奔赴陕西的时候，那个男的带她去他家，准备的房间里面，床单和被罩不是同款，床单是粉色红色一大朵一大朵的牡丹花纹，棉被是纯手工用布套的棉花里子。
李雪觉得一言难尽。
第二天和男人出去逛街的时候，悄悄买了一床新的四件套。
结果晚上打算换上的时候，男人跟她大吵了一架。
准确来说，是男人单方面的吵李雪。
男人说床单被套都是他妈准备的，全是新的还洗干净了，结果李雪才睡了一晚上就要换，太不尊重他妈了。
李雪觉得很委屈。
这是她的初恋，她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换一床她喜欢的四件套有什么关系？跟尊不尊重完全没关系。
男人还说，哪有大男人用粉蓝色，太娘了。
李雪扫了一眼大粉大红的牡丹花床单被套。
不过最终她还是被男人哄好了。
男人说，以后的日子虽然是我们两个人过，但是我们还是要孝顺父母，难道你希望你喜欢的是一个有了老婆就忘了娘的男人吗？
他称呼她为老婆。
李雪羞红了脸。
想起这些往事，电吹风的风力开到三档也止不住李雪悄无声息的眼泪。
其实男人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他的本性，只是她的眼睛被粉红的泡泡迷了双眼，完全看不清。
同样都是巫杞县出来的女人，穆萱还真是命好啊，找到了一个愿意陪她用女气十足床单的男人。
下午，穆萱和张磊给李雪买了床和床垫，李雪说她有四件套，就没有买新的。
她终于能换上自己喜欢的浅蓝色四件套，哪怕这个小家不属于她，但是李雪第一次找到了归宿。
“再去哪里？吃饭去吗？”张磊问。
穆萱想了想：“等下再去吧，先去一趟超市。李雪你等下看看你还差什么日用品，等下去选一些。”
“好。”李雪安静地待在后座不再说话。
穆萱的周到让李雪觉得十分愧疚。
这次回来，她利用了她。
李雪对自己的家人，对李芙晓，甚至是穆萱都十分了解。
她早就知道家里不会同意她回巫杞。
虽然她自己的本意也不想回去，但是何尝不是有家里的推波助澜呢！
家里任何一个人接到她的电话，无论她如何请求，他们最后都会告诉李晓伟。
而好面子如命的李晓伟，绝对不会让她回去。
谭玉莲一定会去找李芙晓商量，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多么没有主见的人，相反她是最有主见的人。
她知道那个大姑姐的手伸得有多长。
李芙晓姐弟情深，断然不会在弟弟强烈反对下同意让李雪回来。
那么只能把李雪托付给同样在雾都的穆萱。
而穆萱，可以拒绝任何人，却绝对不会拒绝李芙晓。
李雪决定回雾都的那一刻，就已经算到了所有的可能性。
对不起，表姐！
李雪在心里默默说了千万句对不起。
到了超市，穆萱和张磊去逛生鲜区，李雪去逛日用品区。
穆萱说：“对不起啊，我妈纯粹就是故意的。我会找个时间跟李雪谈谈，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张磊安抚地笑着说：“你别老是对不起对不起的，她是你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反正现在也够住，没关系的。”
穆萱看得出来，张磊是发自内心的。
她也就是随口试探一下，观察张磊的态度。
不过张磊并非随意答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在穆萱面前，张磊有种深深且无力的自卑感。
他学历不如她，家庭不如她，工作不如她。
刚开始他跟家里谈起穆萱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周有珍说的话。
“我们家的情况你自己了解，你以前那个女的也是巫杞的，这个听起来条件比那个还要好点儿，你确定她跟你不是玩玩？”
不过周有珍还说了，很多外地人都想要找主城区的人，尤其是巫杞县，还是国家级别的贫困县。
张磊懒得跟周有珍解释，他知道穆萱不是那种人。
但是他同样不敢让穆萱跟周有珍接触太多，唯恐这些话传进她的耳朵。
他太了解他那个妈了。
穆萱家里如果有奇葩的亲戚，对于张磊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想，太过小人之心。但是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从侧面证明他没有那么差。
张磊控制不了心中这些畸形的想法。
“待会儿你别抢着付款，李雪买的东西我自己来，别擅自做主，我会生气的。”
张磊捏住穆萱警告的食指，笑着说：“行，都听你的。”
李雪从骈肩叠迹的超市缝隙中，目睹这温馨的一幕。
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85. 专一正直的小可爱
李雪在张磊家安顿下来。
一举四得。
李雪有了容身之所。
李芙晓可以有个可靠的眼线帮她观察准女婿。
李晓伟和谭玉莲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大女儿的问题。
张磊仅仅提供一个住处，就能俘获丈母娘和未婚妻的圣心。
其乐融融，每个人都很满意。
而且，张磊为了不跟李雪过多接触，除了早上送穆萱上班，决定下午也去接她下班。
但是李雪是不会在家把饭做好等他们的。
通常都是他们回来之后，要么简单下点儿面吃，要么干脆去外面吃。
这样一来，花销自然增多不少。
李雪留在这里，明面上是跟家里闹翻了，所以不可能问家里要钱，她找工作的事也一直没谱，天天窝在楼下的网吧里打游戏。
穆萱不得不承担她的那部分花销，甚至有时候还得给李雪零花钱。
再说张磊，穆萱原本是想借着同居观察张磊，结果因为李雪的暂住，天然就弱势了几分，观察考验也得作罢。
只有穆萱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陆彤雨快结婚了，在QQ上给穆萱发电子请柬。
穆萱：真有巧思，做得真好看！
陆彤雨：我老公做的，他是码农，说起来跟你男朋友算半个同行。我结婚的时候，你把他带过来让我见见啊！
穆萱：可能不止带他，我表妹来了，我们出去不带她不好，所以到时候去你婚礼是三个人。
陆彤雨发了N排问号。
穆萱不解，回过去一个问号。
陆彤雨：不应该啊，你脾气没那么弱，都不为自己抗争一下？
穆萱：说了，说了没用。不过李雪变了很多，这次回来没那么邋遢了，一段失败的恋情让她成长不少。
陆彤雨：（鼓掌的QQ表情），不愧是天下第一孝顺女儿，你可以接你妈妈的班了，她后继有人了。
阴阳怪气的，穆萱不悦地想要反驳。
在对话框中输入了好几次，输了又删，删了又输。
她发现，不知如何反驳陆彤雨。
某种程度上，李芙晓真的影响了她，唯一不同的是，李芙晓完全是无意识的帮扶娘家；而穆萱，她有意识反抗，只不过最终没能力反抗。
陆彤雨：我认识的你果断干脆，不是这种受气的小媳妇性格啊！怎么一轮到家里的事，你就那么包子呢？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表妹过来，在你那里住那么长时间，你舅舅舅妈毫无表示吧？还有你表妹，哪有在别人家里那样的？关键是最后还不声不响跑了，是一点儿也不怕连累你啊！反正我是不能接受这种亲戚。
穆萱：我小时候，舅舅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两家也没有发生什么矛盾。
陆彤雨：那是之前，再说就算是以前，难道他们对你家好，你家会像他们家这样吗？现在给我的感觉，他们就是仗着你妈是老大，会管家里，所以把什么麻烦事儿都推给你们。而且，你不觉得别扭吗？带着表妹跟男朋友同居，你还真是心大啊！
带着表妹跟男朋友同居。
穆萱想起雾都人民最爱看的“雾都夜话”，如果他们家的情况再抓马一些，是不是她也可以投稿了？
陆彤雨：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就算你们都身正不怕影子斜，都是专一正直的小可爱。但是你和你男朋友正是建立感情的时候，横空多出来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我就不信不对你俩产生影响。
穆萱当然知道陆彤雨说这番话的含金量。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如果陆彤雨不是真把她当成好朋友，压根就不会提这些事。
只是……
她微微摇头，开始正视李芙晓以前说过的话，都是一家人，有些事很难分得清、说得清。
穆萱：现在已经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她这次再像以前那样，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我到时候就有话反驳我妈了。不然你不知道我妈有多能说。
陆彤雨：还真想见见你妈妈，怎么把你教得又勇敢又怂。
穆萱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结束了这场聊天。
几天之后，她带着张磊和李雪去参加陆彤雨的婚礼。
这场婚礼简单而温馨。
婚车是陆彤雨朋友们的车，总共有八辆，牌子不一样，颜色不一样，型号不一样，但是都没关系，每个人脸上洋溢的微笑一样，幸福一样，快乐一样。
参加完这场婚礼之后，穆萱对自己的婚礼更加向往了。
李雪像是看出了表姐的心事，趁着张磊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凑到穆萱耳边：“这是人家的婚礼，你流什么哈喇子？男人还是得多考验考验。”
这是李芙晓教给她的任务，该提醒穆萱的时候还是得提醒。
穆萱趁机问她：“那你觉得考验有用吗？”
李雪吃瘪，默默坐好。
穆萱嘴唇微动，她并不是有心要去嘲讽李雪，她只是想知道李雪在陕西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往事。
很多次，看到李雪在房间里沉默的样子，她挺想去开导她，却无从说起。
谁料现在说出口，味道就变了。
无心之失，最为伤人。
穆萱还没想好怎么道歉，李雪喃喃地说：“就是因为我考验了，知道男人靠不住，所以才提醒你，多考验总是没错的，免得像我一样。”
穆萱更加无地自容了。
回家之后，李雪给穆萱的邮箱里发了一篇文档。
穆萱打开一看，是则少男少女的青春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小雪和小峰。
很平淡的爱情故事，没有书里的跌宕起伏，更像是日记。看完之后，穆萱对有个情节印象深刻。
小雪跟小峰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小雪裹着被子说饿了，真的饿了。
小峰说去给她炒个炒饭。
小雪撒娇不让他穿衣服裸着去。
小峰炒饭时，溅出的油落到身上，烫得他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特别滑稽，乐得小雪在一旁哈哈大笑。
她说此后的时光里，那一幕永远铭刻在她的心里。
不知怎地，穆萱的心里也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时光。
总有些片段，刻骨铭心。
86. 鸿门宴
幸福最能感染人。
穆萱参加完婚礼，对结婚的期待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她给史丽丽打电话，询问她当初决定结婚时的细节。
史丽丽看她满怀春意，心知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不惜大着肚子出来见她。
两个人约在了公园，史丽丽说她孕期体重增长太快，医生让她多运动。
穆萱搀着她慢慢散步。
史丽丽走几步就喘得厉害。
“看你怀孕真遭罪啊！”
史丽丽说：“现在还算好的，前几个月才难受，我害喜吐得厉害，体重还减轻了两斤。吐了整整一个月，后来莫名其妙过了那一阵，胃口突然好到爆，吃成了现在这样，你以后可千万别学我，从一开始就要控制，不然后期万一妊娠糖尿病就惨了。”
穆萱抿嘴，安静地听史丽丽发牢骚。
她离怀孕还早着呢！
史丽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题立刻转移到了穆萱身上。
“你真要跟他结婚，不再考虑考虑？”
“已经考虑好了啊！”
史丽丽赌气地问：“那你跟我说说，你都考虑什么了？”
“对我好，孝顺，他挺多优点的。”
“没啦？”史丽丽夸张地惊叫起来。
穆萱一时语塞，张磊真的挺好的，但是真到说的时候，好像除了笼统的概括，她说不出什么具体的。
史丽丽无语地唉声叹气：“真不知道我以前怎么会找你探讨感情问题，你这完全就是眼前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干脆这样，晚上把他叫出来，我们几个一起吃顿饭。”
晚上定在了一家果木烤鸭店。
张磊不知道，这是一顿针对他的鸿门宴。
吃完饭，两对情侣分开。
一到家，张磊在楼下网吧忙，穆萱迫不及待地回二楼给史丽丽打电话。
“我的史大小姐，说吧，你都观察到什么了？”
史丽丽正在啃梨子，滋滋的水声都能听到。
她不紧不慢地说：“我先问你，你就没发现点儿什么？”
“发现什么？”穆萱懵了。
史丽丽将吃了一半的梨子塞给她老公，她老公体贴地又哄着她多吃了一口。还想再哄一口时，被史丽丽凌厉的眼神喝退。
“你不是我的爱情分析师吗？看来你还是不行啊！”
穆萱啐了一口：“别卖关子，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大肚婆，我就会不怼你。”
“嘁——你敢。”
说说笑笑一会儿，史丽丽开始进入正题。
“吃到中间时，你要去加调料，张磊去帮你，然后我让他也帮我加一下，你记得这个事吧？”
穆萱回忆了一下，有这回事，不过她不明白史丽丽怎么突然提到这事。
史丽丽说：“从这个事，就能看出来他不咋地。”
穆萱：？？？
哪怕将她的脑壳撬开，重新换个脑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张磊好心好意帮史丽丽加调料，怎么就不咋地了？
穆萱忍不住护犊子：“你不厚道噢，虽然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是不能莫名其妙抹黑人家啊！好歹也是帮你去打调料，不谢谢人家就算了，居然还抹黑。”
“嘁——我是那种人吗？把你这恋爱脑收回去，理性给我拿出来。你真没发现他这个行为有问题吗？”
史丽丽如此严肃正经，让穆萱不由得再次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确信一个细节都没漏掉。
但是无论她如何回忆，都没觉得张磊今天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史丽丽叹了一口气，大有一副孺子不可教也之态。
“你还记得我让张磊去打调料时，我老公说了什么吗？”
穆萱很快回想起来，当时史丽丽的老公不悦地问史丽丽为什么要让张磊去打调料。
她老公质问的这个小插曲让几个人都挺尴尬的，不过好在他没一直纠缠这个问题。
穆萱当时还认为史丽丽老公很小题大做。
史丽丽继续说：“我老公就在旁边，我还让你老公去给我打调料，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不妥吗？”
穆萱惊讶地说：“你是我的好朋友，他帮你理所当然啊！”
“不不不不不……”史丽丽一口气否定了穆萱很多次。
“这件事说明他不懂拒绝，尤其是关系亲近的人。我当然知道他帮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但是这种事情他可以拒绝，就像我老公，他觉得不妥就直接问出来，根本不会考虑会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穆萱还是不太明白：“让气氛变得尴尬不是更不好嘛，大家都是好朋友。”
“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把好朋友换成是七大姑八大姨呢？张磊对他的家人、他的亲戚不懂拒绝，任何要求都尽力答应，你觉得那样真的好吗？”
穆萱后背泛起一层薄汗。
不懂拒绝亲人的何止是张磊，她自己、还有李芙晓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烦不胜烦。
“如果你们以后结婚，面对的就是两个家庭，张磊若是拎不清，你们的感情会被那些细枝末节给消耗殆尽的。我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是过来人的忠告。我并不是故意泼你的凉水，是希望你做的决定一定要慎重，不然后悔莫及。”
良久，穆萱发出一声沉闷的“嗯”声。
可能真的如史丽丽所说，她也是个恋爱脑。
之前，她觉得张磊聪明勇敢有脑子，大巴车上英雄救美，还能想办法通过媒体惩治猥亵犯。
张磊还善良，兼职的事情都多亏他帮忙。
两个谈恋爱之后，张磊也会做饭、收拾屋子什么的，不会把日常琐事完全交给她。
穆萱以为考虑这些就足够了，没想到还是不够。
史丽丽今天说的那番话，突然让她感到害怕。
目前，她只见过张磊的父母一面，除了表弟稍微见得多几次，张磊的其它亲朋好友都没怎么相处过。
但是史丽丽分析的没错，张磊不懂拒绝她初见面的好朋友，极有可能不会拒绝他的亲朋好友。
万一，他家也有像李雪家那样糟心的亲戚呢？
穆萱心烦意乱。
什么时候挂断电话的，她也没有留意，一个人坐着发呆，直到李雪敲门。
87. 隐形人和好命人
李雪跟穆萱商量，打算去附近的超市打工，做收银员。
只要她不整天泡在网吧打游戏，肯去上班，穆萱觉得都可以。
日子就这样慢慢稳定下来。
自从史丽丽跟穆萱推心置腹地交谈之后，穆萱格外留意起张磊与家人的相处。
他跟家人的相处方式，与穆萱跟家人的相处方式对比，完全天差地别。
穆萱跟李芙晓三天两头就会通电话，打视频。跟李芙晓通过之后，还会跟穆光明通话，只是频率相对少一些。
张磊跟家里几乎不打电话，除非要回去之前，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穆萱对此疑惑不解：“怎么能不给家里打电话呢？你可以尝试在电话里聊聊天，他们应该只是不善表达，没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多跟自己联系。”
张磊总是说：“如果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不是出事了。”
穆萱认为他们是缺乏交流，第一次认为是出事，那就再打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会好好聊天。
张磊大声求饶：“男人跟女人不一样，我们没那么多话说，就这样吧！”
不止是打电话，其实他回家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穆萱觉得自己既然打算跟这个人共度一生，就应该主动加深两个家庭之间的联系，于是她隔一段时间，逢节假日便会问张磊要不要回去探望父母。
张磊再跟他的姐姐张蓉商量，要是都有时间，就约好一起回家。
张蓉也很喜欢穆萱，大方爽朗，很好相处。
穆萱跟张蓉关系还不错，这个大姑子为人和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且，同为女人，穆萱很同情张蓉。
张蓉现在的丈夫曲昌荣，比她大十八岁。
据张磊说，张蓉之前有过一段为期十一年的恋情。是他们镇上的邻居，也是张蓉的同学，两人高三毕业之后开始相恋。
张蓉喜欢那个男的，不顾家里反对搬去那个男的家里同居，镇上的人都默认两家以后会结为姻亲。
几年之后，双方年龄大了，男人家父母说等张蓉怀孕了就结婚。
谁料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张蓉好几年都怀不上，去医院检查才知道输卵管堵塞，生不了孩子。
男人家母亲逢人便说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非要比他们家绝后。这个女人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更能刺激另一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
张蓉哭着回了家，周有珍只会翻旧账吐槽，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他妈嘴贱，你嫁过去日子不好过，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被别人退货了。
被外人骂完了，回家还要被骂，张蓉的天都塌了。
一年之后，她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离异的曲昌荣，两个人很快闪婚。
曲昌荣是二婚，前妻留有一个快二十的男孩。
张华和曲昌荣肯定不满意，劝她不要想不开，曲昌荣二婚有娃就算了，关键是几十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工作。
张蓉不听，她说选择曲昌荣，就是看中他有孩子，就不会逼她生孩子，而且父母都已经过世，也不用遭受公婆的磋磨。
九十年代工人下岗的多，曲昌荣也不例外，不过再过不了几年他就能拿退休工资了，张蓉觉得钱多就钱多的过法，钱少就钱少的过法，不能要求那么多，便宜也不能谁一家就能都占了。
张华和周有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葩说辞，什么时候二婚有娃没钱成了占便宜了？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他们说服不了张蓉，张蓉也一门心思要嫁给曲昌荣，说服不了他们。
天底下哪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
不管张华和周有珍多么反对，张蓉这婚还是结了。
张磊说这些的时候，穆萱发现他是一个隐形人。
穆萱问：“那你呢，她被镇上那个前男友一家欺负的时候，你们家里人就没去帮她出头吗？一个镇上，在他家住了好几年，都成事实婚姻了，结果说赶就赶回去了。”
张磊说：“我那时候没在家，我爸妈那个性格你也知道……”
过去了很久的事情，穆萱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是道听途说，不了解具体真相，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也不想因为张家之前的事情跟张磊争吵。
后来她跟李芙晓说起这件事。
李芙晓说：“我去医院问过，输卵管堵塞只要不是太严重，还是能通过做手术恢复的。他姐姐那么年轻，还是嫁得太仓促了，没必要找个比她大那么多的。张磊他爸妈就没帮忙拿个主意啊？”
穆萱在这点上存了个心眼，她担心李芙晓对张家有看法，所以并没有说张家父母的做法。
但是，李芙晓的话让她自己心里涌上温暖。李芙晓的话音里满是对张蓉的怜惜，推己及人，穆萱知道，如果发生那些事情的人是她，家里是不会不管她的。
对此，她一直坚信。
有了参照物，穆萱慢慢发现，她比很多人活得有底气，原来是因为一直有人兜底。
事到如今，她回想起毕业之时，陈红对她说的那些肺腑之言。
陈红还说：穆萱，你真是好命。
穆萱现在觉得，自己的命，好像是挺不错的！
后来，穆萱跟张蓉关系亲近之后，她问过张蓉这事儿。
穆萱说：“我以前听张磊说，你是因为输卵管堵塞才赌气嫁给曲哥。我妈听说之后好心疼你噢，她说其实做个小手术可能就会疏通。”
张蓉失落地说：“那个时候年轻，发生这种事了身边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我妈那个人你也清楚她脾气，管都不会管。我自己也不懂，加上当时刚被赶出来，身上也没钱，就没去医院治疗。后来嫁给你曲哥，反正也不用生孩子，就更不会管这事儿了。”
穆萱握着张蓉的手，女人之间总是能轻易惺惺相惜。
张蓉很喜欢孩子，穆萱见过她逗侄子侄女的模样。
对于想要生儿育女的人来说，不能有孩子，是一生的遗憾。
尤其是，她也曾有可能拥有。
88. 人怎么能这么奇怪呢
中秋节，穆萱和张磊，还有张蓉和曲昌荣一起回张华家。
因为周有珍的生日临近中秋，于是穆萱还特地买了一件衣服送给她。
雾都的中秋节还很热，穆萱买的是一条裙子。
递给周有珍时，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哎呀，我不要我不要，给我买衣服做什么嘛，我有衣服穿，你挑的这些我又不喜欢，完全就是浪费钱，还不如把钱给我。”
这是穆萱第一次单独给周有珍买礼物。
说实话，周有珍这反应，她有点懵，愣在当场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张磊、张蓉和曲昌荣一直打圆场。
“衣服挺好看的，妈，你去试试嘛！”
“试试嘛，衣服要上身试了才知道效果，再说这是穆萱的一番心意。”
“是的，穆萱挑了好久，款式和颜色也都是你这个年纪时兴的。”
周有珍还是很嫌弃的样子：“我一个老婆婆，需要那么时兴干啥子嘛？我真的不喜欢啊！颜色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就拿去退了。”穆萱突然说。
一屋子人都愣了，都望着她。
穆萱料想他们可能觉得自己那句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于是放缓语气，再次补充：“买的时候我问过了，在商场买的，只要不撕吊牌都可以退。”
周有珍既然不喜欢，那她就拿去退了。
她又不是神经病，非要给别人花钱。
不要拉倒！
留着这钱给自己买衣服不爽吗？就算不买衣服，晚上去吃火锅不香吗？
不过周有珍最后还是进屋去试了。
试完之后出来，她的儿女和女婿都是夸。
“很合身，看着也很洋气。”
“穆萱颜色选得好，很提气色。”
穆萱没说话，看他们一家人表演。
周有珍不好意思地对穆萱说：“我没穿过这种衣服，那个拉链也不灵活，拉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把吊牌撕烂了，有没有关系啊？还能拿去退吗？”
张蓉一听就立马说：“你把吊牌撕了，怎么可能退嘛？既然是穆萱的心意，你穿着又好看，就收下嘛！”
周有珍在张蓉的好言劝说之下，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回程路上，张蓉替周有珍给穆萱道歉。
“穆萱，我妈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一直就是这种怪脾气，大家都说过她，但是人老了，性格定型了，改不了，只能我们做子女的多包涵。”
曲昌荣附和说：“他们这个年代的人，就是喜欢别人一直劝，劝到她不能推辞了再收下。说白了，就是想听奉承话。你看她后面穿起来之后，好高兴嘛！她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你买的衣服。”
穆萱笑着应付了过去。
刚开始，周有珍这种态度确实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这是第一次买，也将是最后一次。
你喜欢别人恭维半天，才收下来。
但是恰好我不喜欢恭维人，正好再也不送。
双方都省了麻烦。
李芙晓以前一直跟穆萱说“有婆才有媳”，但是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就算是出于尊敬老人，也一定要好好对待张磊的父母。
所以穆萱才主动表达自己的善意，只是没想到第一次就出师不利。
后来，一直到过年，穆萱都没主动说回老家，她不提，张磊和张蓉两姐弟更没人主张回去了。
今年过年，她和张磊分开过。
除夕的时候，张磊给她打电话，说周有珍说，她不回去，都不怎么热闹了。
穆萱嘴皮子利索，除了会怼人，也能说笑话。有她在的场合，总能把大家都逗得很开心。
穆萱心想，人有时候真的挺贱的。
对你好的时候不珍惜，失去的时候又开始茶言茶语。
人，怎么会这么奇怪呢？
＊＊＊
穆绍祥和刘以英去世过后，穆光明这边的亲戚关系淡了下来，逢年过节不再像之前那样经常走动。
新年的时候，穆萱只去了唐清微家。
李晓伟和李晓军虽然已经分家，但是三家挨在一起。
李雪也回去了。
穆萱过去拜年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她。
大过年的，李家遍布低气压，李晓伟一张脸黑得吓人。
唐清微说李雪回来当天晚上，李晓伟就跟她又大吵了一架。
为了防止李雪偷溜出去，他让李霜和李润泽，还有李晓军的两个儿子李子煜和李子渝，几个人轮流看守。
穆萱说：“怎么能这样？这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唐清微说：“你大舅朝你外公，脾气执拗古板，李雪跑出去这事儿让他没面子。”
穆萱还想争论，被李芙晓一个眼神给憋回去了。
李芙晓说：“那晓伟打算怎么办？她这么大了，也不可能长期关在家里。”
唐清微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他的意思是，要不你跟老板说说，在厂里给李雪安排个事情。”
“瞧你们说的，我多大面子啊，还我去给老板说，老板听我的啊？”李芙晓没好气地说。
大过年的，她不想跟家里起冲突。
刚刚担心穆萱不会说话，所以拦住了。没想到自己也没能憋住。
“毕竟你们老家是一个地方的，肯定比我们说话好使。”
李芙晓冷笑着望着唐清微：“妈，我老家是哪里的？”
唐清微嘴唇微张，颤抖了好一会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光明和他老家是一个地方的。人老了，嘴巴在前面说，脑子在后面跟。”
嫁出去的女儿，痛失老家。
穆萱心疼地望着李芙晓。
唐清微又说：“谭玉莲的意思是，既然出去了，要不就留在外面，就在雾都找工作，跟穆萱也能有个伴。”
穆萱还没说话，李芙晓先开口：“找工作可以啊，自己出去租房子，跟穆萱做什么伴？穆萱自己还是住的别人的房子，难道两表姐妹没结婚，还要一直赖在那里？”
唐清微看李芙晓动怒了，干脆转移了话题：“穆萱，你和张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李芙晓说：“还早着呢！”
以前李芙晓会在娘家住一晚再回去，但是这次，晚饭都没吃，就跟穆萱回家了。
路上，她看穆萱一直笑，笑到她背后发麻。
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89. 万能语言公式
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快要下雨，不过穆萱的心情很明朗。
她亲昵地挽着李芙晓的手臂，母女俩缓慢地沿着河岸旁的步道散步。
穆萱还在一直乐呵个没完。
李芙晓说：“你这是喝了笑和尚的尿？怎么笑个没完了？”
穆萱笑着回答：“我觉得开心就笑啊！”
“那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在开心什么？从你外婆家就一直这样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穆萱说：“就是很开心，原来我妈妈还是最爱我。”
李芙晓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这叫什么话？”
穆萱说：“妈，我打算过完年跟张磊开始考虑结婚的事。”
李芙晓停下脚步，严肃地望着她：“想清楚啦？不再观察一下？”
“不用了，我年龄不小了，我不想一结婚就怀孩子，打算过两年再要。但是我也不想过了三十再生孩子。所以现在可以考虑这个事情了。”
“既然你自己决定了，我和你爸尊重你。备婚这段时间也能考验男人，我们不在雾都，凡事只能你自己多注意一些，遇到拿不准的问题就给家里打电话。”
“嗯，我会的。”
两个人继续往家走去。
李芙晓说：“我之前让李雪去你那里，除了想帮扶他们，其实也想看看张磊是怎么处理这个事的。李雪在那里住了有半年吧？我虽然不是特别满意张磊，但是这件事他经过了我的考验。”
穆萱笑着说：“我猜到了。”
“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很厌烦你舅舅他们家，觉得他们有些事办得不厚道。但是我们是亲人，真要遇到事情的时候，能靠得住的只有他们。李雪在你们那里住，我知道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但是妈会补偿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李芙晓虽然刀子嘴，但是从未真让穆萱吃过亏。
她跟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宁愿苦自己，宁愿自己吃亏。
穆萱干笑了两声，没有立刻反驳李芙晓的话。
有些感受，不是说就能说明白的。
需要李芙晓自己去感受。
穆萱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晚到来。
因为张磊没有回巫杞，穆萱又打算跟他结婚，再加上李晓伟家的破事儿，李芙晓建议穆萱早点儿回雾都。
“为什么呀？我这次假期充足，打算在家里多陪你们几天呢！”穆萱不明白。
“你不是打算跟张磊结婚嘛，早点儿过去，凑个时间去他家里拜年，这是礼节。”
穆萱嘴角抽抽了两下，不敢置信地问：“不是你说女孩儿不要上赶着嘛，怎么现在又来催我？”
“今时不同往日，你就听我的吧，未必我还能害你不成？”
李芙晓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时候，这是她的万能语言公式。
其实娘家吸她的血，她很清楚，也愿意让娘家吸血。
但是，娘家不能把手伸到穆萱身上。
李雪几次三番去麻烦穆萱，李芙晓认为只要自己从经济上补偿穆萱，等同于帮扶李雪的钱是自己出的。
她原本的设想就是李雪最多待到过年，跟穆萱一起回家，然后就交给她自己家里管。作为姑妈，她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但是显然他们家得寸进尺，一要再要。穆萱和张磊决定要结婚了，到时候接触张家的亲戚朋友时间很多，被别人看到两个人未婚，却带着表妹一起赖在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任何影响穆萱名誉的事情，李芙晓还是有分寸。
同样，被弟弟们吸血太多年，她深知唐清微既然提出了那些观点，基本上就是他们已经定型。
很可能穆萱离开的那天，李雪马上就会屁颠屁颠地提个行李箱过来。
这种类似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过太多太多次了，她不能坑了自己的一生，再坑了自己的女儿的一生。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穆萱。她还需要维系几家人表面上的和谐。
穆萱是独生女，真要遇到什么难处的时候，那些表弟表妹，再怎么也好过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吧？
只是，这一次让她很意外。
从娘家回来的路上，她没想到自己一点点的维护，穆萱就能高兴成那样。
李芙晓一直认为，自己的母爱已经泛滥，女儿不该是这般敏感、这般缺爱，她应该很清楚自己最爱她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芙晓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认为自己已经比太多母亲都好了，至少比她自己的母亲要好千倍万倍。
只是事与愿违。
好像她的爱，还是没能全部传达给自己的女儿。
大年初三，穆萱一早就上了回雾都的大巴车。
只有李芙晓和穆光明送她。
李芙晓说：“遇事多打电话，要跟家里主动沟通。”
“知道啦，你们回去吧！早上太冷了。”
穆光明说：“给张磊说了没有，让他提前去车站接你，行李箱很重，还有个小袋子我拴在行李箱的把手上，拿的时候要注意。”
“打过了，你们就放心吧，每次他都是提前到的。快回去吧！”
“知道了，你快上车。”
长途大巴车上的窗户打不开。穆萱上车之后，要是不靠窗，李芙晓和穆光明根本看不着人影。
但是穆萱知道，他们俩一直站在外面，会一直等到车子发动。
穆萱好几次以为他们回去了，后来才发现他们一直在下面看着她的车离开。
女儿看不见没关系，知道她在那辆车上。
穆萱这次使了小性子，李芙晓和穆光明不离开，她就不上车。
“看到没，窗户贴膜了，外面看不到里面。真不知道你们在外面站着有什么意思，喜欢吹冷风啊？”
“对，就是喜欢吹冷风，把人都吹清醒了。你快上车，要发动了。”
“要发动了司机会喊的，你们不走，我就在下面陪你们。”
穆光明担心女儿冻坏了，这才扯了扯李芙晓：“走吧！”
李芙晓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女儿大了，没以前那么听话了。
“那你也上去，我们这就走。”
穆萱看他们真的打算走，这才上了车。
但是车子发动之后，在客运站出站口，穆萱还是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90. 万能语言公式（二）
穆萱给史丽丽打电话，这次是问她结婚要准备些什么。
史丽丽这次没有那么惊讶，不过语气里带着担忧：“你真的想好了，考验到位了，真要跟张磊结婚？”
“嗯。”
这次史丽丽没有追问她原因，穆萱自己主动说了。
“一直以来，你知道我的理想婚姻状态，就是二十六岁结婚，二十八岁要小孩。但是现在眼看都过了二十六了，结婚的事儿还没个着落。你们一个二个的，婚结了，小孩也有了，我有点着急了。”
史丽丽说：“那句话写得真好，‘婚姻就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跟你说，婚姻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还是要慎重。我不是阻拦你结婚，是你要考虑清楚，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一定要遇到那个对的人。”
“谁是对的人？”穆萱问。
史丽丽哑然，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是对的人呢？
穆萱说：“说起来才二十几岁，但是我已经追悔莫及了。复读两次，等我大学毕业都二十三了，又没有好好利用大学的机会，恋爱都没谈一次。毕业了又要工作，业余时间除了找男人恋爱，还要维护基本的人情往来、人际关系。我觉得人这一辈子，真的好累啊！”
“你以为结婚了就不累了吗？以前你只用维护自己这边的人际关系，以后是维护两个家庭的，更加复杂。”史丽丽有感而发。
穆萱说：“我考虑过这个事了，反正都复杂，有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承担要好。张磊在我认识的男人当中，我觉得算是很正常的好男人，总比以前遇到的那些奇葩要好吧？”
史丽丽似乎想起了穆萱以前讲过的那几个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穆萱又说：“他不吸烟不喝酒，除了喜欢跟朋友打会儿麻将，没什么不良爱好。同居这段时间，会做饭、会收拾屋子，以后结婚之后这些家庭琐事也不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还有李雪住那么长时间，虽然会有些小摩擦，但是他都听我的。现代社会，也不能指望他跟小说里写的一样，为了我要死要活的，再说我们也没遇到那些动不动就要生死抉择的问题，所以就他了吧！”
史丽丽摇摇头，想着穆萱看不见，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还要看看他的家人。”
“看过了。婆媳是天敌，我没指望他妈会像待女儿一样待我。”
穆萱想到周有珍对张蓉，似乎并不好，对自己女儿都不好的母亲，她对她更没那么多的奢望。
“我是这么想的，张磊的姐姐没有生育，那么他们家就只有张磊和我能生小孩，算是他们家第三代的独苗吧，只要他们愿意帮我带孩子，我就感恩戴德了。”
史丽丽忍不住泼她冷水：“不是所有的爷爷奶奶都会帮忙带孩子。”
穆萱说：“我见过他们家其他亲戚，都是奶奶这边帮忙带孩子，一般来说，有这种家庭氛围，应该会帮忙的吧？”
不止是张华这边的兄弟姐妹，就是周有珍那边的兄弟姐妹，都是男方父母帮忙带孩子，所以穆萱理所应当地觉得，张磊父母应该会帮他们。
如果有的选，她也希望自己的妈妈帮她带孩子，但是按照她预想的时间，李芙晓那时还没有退休。
结婚是喜事，史丽丽本来还想说些注意事项，她老公在旁边摇了摇头。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相信你的选择。反正备婚还有一段时间，也不要放弃观察，一旦不对劲，及时止损。”
穆萱觉得史丽丽对她的婚姻有些悲观，不过那时的她一门心思想要步入新的人生轨道，她选择性地无视了。
＊＊＊
穆萱和张磊的婚期定在农历四月，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
原本以为，准新娘、未婚妻是很美好的一个称谓，将满未满的状态会最引人入胜。
然而，穆萱烦死了。
张磊把结婚所有的安排都交给了穆萱，他的态度十分端正：我都听你的。
这是属于他的万能语言公式。
因为决定结婚，所以穆萱决定开始掌握张磊的经济大权。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本以为张磊出来工作这么多年，存款应该有不少，结果存款不仅没有，还有一笔欠款，不过欠款只差一点就存够了。
穆萱蹙眉问道：“你的钱呢？网吧虽然现在开始走下坡了，但是之前你应该能赚不少钱啊！”
张磊说：“之前是存了些，但是盘网吧的时候，花了不少钱。”
有件事张磊没有跟穆萱坦白，之前他每个月还会拿一部分钱给家里。
周有珍从来没有上过班，张华又下岗了，靠做散工，工资不多。所以张磊出来工作之后，每个月都会拿钱给家里。
不过新年的时候，他给家里说要结婚的时候，也说了以后不会每个月给家里拿钱。
张华同意了，他现在有退休金，足够他们老两口生活。
同时，他取了两万块钱给张磊。
“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拿不出多的钱，这个钱给你们结婚。现在年轻人结婚花样多，我们两个不知道怎么帮你们，所以一切都你们自己拿主意。”
周有珍补充了一句：“改口费也在那里面，你看穆萱家给你包多少。”
原本张磊不想给穆萱说欠款的事，但是他更不希望穆萱对他父母有看法，所以主动坦白父母给了两万元，欠款差的部分他自己存了还。
穆萱气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家就打算拿两万块出来娶媳妇吗？”
不对，连两万块都没有了。
知道有欠款之后，穆萱觉得应该先还完欠款，她不想还没结婚，身上就背了债。
只是，如果还了欠款，张磊现在能够拿出来的结婚备用金，只剩下一万多块了。
穆萱说：“你知道结婚要准备些什么吗？即便我不要什么三金五金的，婚纱照得有吧？酒席得定吧？婚车得租吧？还有婚房，难道你准备就在这个租的房子里跟我结婚？”
91. 真的想好了要结婚？
因为备婚，穆萱和张磊爆发了空前的矛盾。
穆萱很委屈。
她的要求在一众朋友之间，已经非常低了，但是即便她这么低的要求，张磊家还是办不到。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她钻进了牛角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张磊说：“其实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如果不要求买房子，婚礼办得简单一点，手上的钱还是足够的。至于其它的，结婚以后我慢慢补偿你好吗？或者，暂时不结婚，等存够了再结婚？”
穆萱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张磊一直没有催促她结婚的真正原因。
张磊比她大几岁，他的朋友大部分都已经结婚了，有小孩的也不少。
穆萱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他们感情稳定，怎么张磊一直不提结婚的事，到最后还是自己忍不住了先开口。
经济问题是压在他肩上的大山，只是一直没有暴露给穆萱。
张磊说：“我也想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不让你在你的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但是现在的我，真没那么大的能力。”
或许是他的坦诚打动了穆萱，或许是时势让穆萱不得不认命。
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他们要结婚的打算，相处这么久她和张磊其它各方面都很和谐，仅仅为了一时的贫穷，就放弃这段感情。
穆萱说服不了自己。
但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穆萱经历过贫穷的滋味，知道童年时，在她眼中恩爱的父母，是怎样被贫穷一步一步消磨殆尽所有的感情。
她不是李芙晓。
那些年李芙晓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穆萱觉得换做自己，不一定能够熬得下去。
张磊也不是穆光明。
时代造就穆光明的专一，择一人终老。换做张磊，未必可以。
面对结婚的困境，穆萱深刻地认识到，她跟从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曾豪言壮语，一定要嫁给爱情。
这是她第一次对爱情产生怀疑。
当她思考结婚的时候，她和张磊之间的爱情开始逐渐变得不纯粹，她考虑更多的是婚姻之后要面对的实际问题。
爱情就这样消失了吗？
备婚期间，穆萱就在这种是爱情还是面包的选择之中，反复横跳。
她拿不定主意，不敢问朋友，她要面子。
更不敢问李芙晓，张磊家的实际情况她又骗了她很多，要是全都坦白从宽，跟张磊之间最后的结局，肯定是分手。
而她现在，不想分手。
穆萱很纠结，至少她觉得，因为经济压力就分手，是对感情的亵渎。
实在没办法了，穆萱跟家里打电话，让李芙晓和穆光明来一趟雾都，跟张家父母商量结婚事宜。
李芙晓一听就冒火了：“张磊不懂事，张家父母也不懂事吗？结婚这种事，他们不主动来女方家，还让我们过去，你是嫁不出去了，非要这么上赶着？”
穆萱赶紧解释：“不是，我们还没给他家里说，想着先告诉你。另外就是我的私心，想你们能够来雾都看看。”
“真的？”
“千真万确，真的是我提议的，我不知道要男方父母去女方家里谈，我就是觉得以后我肯定是在雾都安家，想你们能够来看看。”
张磊说：“阿姨你晕车，要不我开车去接你们。不过这次就不借朋友的车了，开我那个面包车行吗？”
他真诚的态度让李芙晓的气消了大半。
“就开面包车吧！”
穆萱和张磊趁着五一黄金周，回了巫杞，只在巫杞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接了李芙晓和穆光明回雾都。
李芙晓本来想带唐清微一起去，但是唐清微死活不同意，以自己晕车严重的借口拒绝了。
第三天和第四天，穆萱和张磊带着李芙晓和穆光明去游玩。
穆萱的计划是三天游玩，一天跟张家父母见面，最后一天他们坐车回巫杞县。
李芙晓不同意，第四天晚上，她让张磊去把他父母接过来。
穆萱说：“明天我还想带你们去渣滓洞白公馆呢，爸爸一定很喜欢，而且时间足够，后天再见他爸妈吧！”
这还是李芙晓和穆光明第一次来雾都，穆萱想带着他们到处游玩。
“以后有的是时间玩，明天就去接他们过来，先谈。”
李芙晓一锤定音。
晚上，穆萱和李芙晓住在主卧。原本安排张磊和穆光明睡次卧，不过穆光明呼噜声太大，所以张磊睡的客厅沙发。
母女俩关上门说悄悄话。
李芙晓问：“真的想好了要结婚？”
穆萱说：“以前你老是催，每次电话都是谁谁谁又结婚了，谁谁谁比你小都已经生孩子了。怎么现在我决定结婚了，你又这么问？舍不得我嫁人啊？”
“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要做的事。你要是不打算结婚，我也就不催了。既然你想结婚，想生孩子，总不可能三四十结婚再去备孕生孩子，高龄产妇到时候对你身体不好。我是不希望你遭这些罪。”
穆萱将李芙晓搂得更紧一些，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依恋地蹭了蹭。
“所以我听了你的话呀，这个年龄结婚，过两年要小孩，刚刚好。”
“那认定这个人了？”李芙晓朝门外偏了偏头。
怎么史丽丽这么问，李芙晓也这么问。
穆萱想了一下，才认真地开口：“我知道你是担心他对我不好，但是不要把你女儿当成傻瓜好吗？我认真考虑过我和他之间，就连以后生孩子了谁来带的问题，我都考虑过了。”
李芙晓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那你倒是说说看，谁来带？”
“他爸妈啊！我最希望的肯定是你来带，但是你那时还没退休，所以先让他爸妈来，过几年孩子上学了，我就把你和爸都接到雾都，你们接送孩子上下学。”
李芙晓说：“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还挺好，就知道算计我们这些老家伙。但是就算结婚了，人家的爸妈不比自己的爸妈，你小时候你爷爷奶奶可没带过你。”
穆萱说：“他们又不是帮我带孩子，孩子难道不是张磊的？就算带也是为了帮他们自己的儿子。”
李芙晓摇摇头：“你呀！还是没长大。”
92. 较量
第二天一大早，张磊就出发去接他爸妈。
穆萱说：“妈，他妈说话难听，有口无心，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生气啊！”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你这还没嫁呢，就帮他们说话啦？”
穆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怎么是帮他们说话呢，是不希望你们被他们气到。他妈说话特别不过脑子。”
李芙晓笑着问：“还能比你还不过脑子啊？”
“妈——”穆萱嗔怪地埋怨了一声。
李芙晓说：“我和你爸尊重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是真心喜欢，想跟他好好过，他爸妈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和你爸肯定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没事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听你们的。”
不一会儿，张磊一家人到了，只是，来的人不只是张磊爸妈，张蓉和曲昌荣也一起来了。
李芙晓抛给穆萱一个眼神，穆萱也很懵。
哪有谈婚事的时候，把姐姐姐夫也带来的？
穆萱找了个洗水果的借口把张磊拉到厨房：“你姐他们怎么也来了？”
张磊无奈地说：“我妈非要喊他们一起来，说姐姐懂得多，免得她自己说话不中听，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得罪了人。”
穆萱在心里翻了无数白眼，话还未开始说，就已经得罪人了。
两家长辈见面谈婚事，姐姐姐夫跟着一起来，有些话还怎么说？
“你到底长了心没有，谈这种事怎么能喊你姐他们？你妈要喊你不知道拦着啊？要不改天再谈，你给你那个妈说清楚，就两家长辈和我们俩。”
张磊犹豫着说：“他们来都来了，要不先看看他们要不要谈，不谈再说。”
已经这样了，也没别的办法。
张磊端着洗好的水果出去，穆萱没有立马跟着出去。
她现在心里很烦。
她给李芙晓坦白谈恋爱之后，李芙晓私底下曾跟她说过，只要她嫁到雾都，能够在雾都安家，那么她的个人问题，家里不会掺和过多。
穆萱对自己的婚事有绝对的话语权。
但是，她现在其实是想李芙晓和穆光明能够以父母的身份多掺和一点，她不方便问出口的问题，希望他们能够以要彩礼、要求婚礼的形式等等，借此了解张家的真实经济状况。
她不知道周有珍和张华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谈儿子的婚事，还非要把女儿女婿拉过来。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这就不是诚心谈的态度。
穆萱从厨房出去的时候，客厅里的氛围那叫一个尴尬。
李芙晓和穆光明坐在沙发左边，周有珍和张蓉坐在沙发右边，张磊给张华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周有珍斜后面，曲昌荣端了个凳子到阳台玩手机。
还有一个小沙发空着，张磊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面，显然是给穆萱留着的。
穆萱出来，没有走向那个空着的沙发，径直走到李芙晓身边，挤着她坐下。
只有周有珍小嘴叭叭的，一直在说话。
说的内容一直在忆苦，没有思甜。说来说去都是当初她和张华没有老人帮衬，是如何把两个孩子艰难的拉扯大。
又说张华单位上补偿的房子，他们自己贴了钱进去，还要装修，又花了不少钱。还有她生病，住院又花了多少钱，现在虽然出院了，但是一直在吃药。
说到最后，张磊都听不下去了。
“妈，你老说这些做什么？”
周有珍听到儿子说他，不服气地说：“亲家他们又不是外人，我说了有什么？只有说给亲家听了，他们做父母的才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哪像你和你姐，就是两个白眼狼，一点儿都不能体会父母的艰辛。”
她这话一出，一屋子都尴尬。
明明是商量结婚的事，整得跟她召开忆苦大会一样。
李芙晓不动声色地望了穆萱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
穆萱心里微微忐忑。
周有珍说：“穆萱我是打从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她，我一直给张磊说，要对她好。你们就放心吧，她嫁过来，我待她会跟待张蓉一样，都是我的亲生女儿。”
“张蓉结婚的时候办的就很简单，其实只要两个人幸福，办不办婚礼都无所谓。现在还有很多年轻人赶新潮，直接旅游结婚。我上次看电视，还看到骑自行车旅游结婚的，就两个人骑个自行车就上路了。”
“只要他们两个过得好，我们都支持他们。只是家里就这个条件，我一直吃药又没有上班，就靠他爸的退休金生活，帮衬不了他们多少，一切都只能他们自己努力……”
周有珍还未说完，李芙晓就接过了话头。
“本来就应该年轻人自己努力，什么都靠家里那就是啃老。”
周有珍疯狂点头，笑着说：“对对，还是亲家懂得多，就是啃老，我刚刚一直都没想起来这个词。”
李芙晓说：“我家穆萱还是懂事，从大学就开始做兼职，毕业后出来工作也没让我和他爸操心。但是你说现在这个社会，房价那么高，工资那么低，就凭两个年轻人，没有家里帮衬，怎么建立起一个小家？所以啊，该帮还是要帮。”
周有珍不说话了，垮着脸靠坐在沙发上。
张华连连点头称“是”。
李芙晓继续说：“我家就穆萱一个女儿，人活一口气，不仅她要面子，我们当老的也要面子。婚礼一辈子可能就一次，还是要按照年轻人的心意来。”
张华说：“那肯定是要按照他们心意来的，不可能不办婚礼这些。”
李芙晓说：“彩礼嫁妆那些，我们就免了。愿意给孩子多少，那都是给孩子自己的体己钱，是我们各自的心意。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只要他们两个过得好就行了。”
谈完这些，几家人去外面吃中午饭。
周有珍嘴上说他们做东，但是最后付账的却是张磊。
张磊没有钱，穆萱去付的款。
剩下的一万八仟四百六十元，又花掉了一千三百元。
穆萱的心在滴血。
史丽丽那些至理名言，她越来越有心得体会了。
93. 有几个男人信守承诺？
吃完午饭，张磊让他姐姐送他爸妈回去。
他自己也能发现，上午没有吵起来，是李芙晓给他们留脸面了。
张磊说：“穆叔叔，李阿姨，你们别生气。我妈就是那样的人，说话不中听，但是她心眼不坏，是个没心眼的人，就是一直苦过来的，所以把钱看得重。”
李芙晓没说话。
穆光明说：“我听你妈的意思像是要你和穆萱旅行结婚？骑自行车？”
穆萱愣了一秒，她爸是会抓重点的。
张磊说：“当然不会，婚礼这些肯定都是按照穆萱的想法来。”
穆光明问穆萱：“旅行结婚不就是直接度蜜月吗？是这么个词吧？”
穆萱点点头，本来想给穆光明解释一下两者的区别，但是仔细想了一下，没那个必要。反正他们又不会旅行结婚。
穆光明说：“结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还是要办婚礼，再说给出去的礼钱，还得给亲戚朋友一个机会收回来。婚礼都不办，别人怎么还人情？”
话虽糙，理不糙。
人情社会。
张磊说：“嗯，肯定是要办的，我爸的意思也是说要办，只是他们不懂这些，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李芙晓盯了张磊一眼。
今天跟张家父母见面，她心里积累了一肚子的气。
说实话，她很想对穆萱发脾气，说你看看你找的这是个什么家庭。
但是她看得出来，穆萱喜欢张磊，张磊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很好。
棒打鸳鸯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有时候想想，孩子还是不要长大，一直是小时候的模样就好了。
那时候随便怎么管教，都还能听。越长大，逆反心越重，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甚至连说，都要注意分寸，就怕一不小心哪句没说好，跟你生气跟你闹。
李芙晓不怕穆萱跟她闹，就怕她跟她生闷气。
但是以穆萱的脾气，跟她生闷气居多。
万一到时候学廖娜，学李雪，要不为了男人跟家里决裂，要不跟男人私奔。
无论哪种后果，李芙晓承受不了。
所以，面对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事情，只要穆萱喜欢，她愿意忍受。
只是有那样的公婆，李芙晓很担心穆萱婚后的生活不好过。
“要办不是光嘴上说说，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既然你们决定了结婚，那现在就开始准备。趁着我还在这里，明天去把三金这些选了。”
李芙晓说一不二的性格，雷厉风行。
穆萱惊讶地问：“这么快？”
李芙晓说：“快什么快？我还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不趁着我还在这里的时候选好，就你墨迹的性格，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还有一句话李芙晓没有说。
她担心穆萱在张磊的怂恿之下，可能为了节省，什么都会选择最简单的，到最后不拍婚纱照、不买三金这些也是有可能的。
人这一辈子，可能不止结一次婚。
但是第一次的时候，一定是最用心的时候。
李芙晓不希望穆萱未来后悔。
婚纱照可以不用最贵的，不用拍那么多套，但是一定要拍。
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拍了不一定后悔，但是不拍一定会后悔。
还有三金，多少恋爱脑的女孩子想着为了爱的人节省，听了男人以后有钱了再买的大饼。
结果呢？
有几个男人信守承诺？
当初没给你买的，今后即使有钱了，也不一定会给你买。
本来，彩礼和嫁妆都是两个家庭给小家庭的启动资金。
看张家那扣扣搜搜的样子，李芙晓不想背个要了彩礼的名，干脆直接说免了。
她认为既然已经没有要彩礼了，那么其它的不能再省。
要是张磊的态度像他妈那样抠搜，那李芙晓宁愿吵一架，宁愿穆萱跟她生气，也要穆萱跟他直接分手。
晚上。
穆萱小声问李芙晓：“我还打算带你和我爸到处玩玩。”
知女莫若母。
李芙晓知道穆萱潜在的意思。
“逛街也是玩，你姑妈说解放碑步行街最时髦了，我还不是想去看看。”
穆萱被噎得一愣。
母女之间的较量，她从来都是输的那一方。
李芙晓说：“明天你听我的，不要张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们已经没有要彩礼了，要是再什么都不要，是真当你嫁不出去了吗？也太看不起人了。不要说什么家里困难，谁家没有孩子？他儿子是现在才蹦出来的吗？不知道结婚需要准备什么吗？”
穆萱指了指门：“妈，你小声点。”
李芙晓压住声音里的哽咽：“穆萱，其实我今天听张磊他妈说的那些话，我心里非常不舒服，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哪里比人差了吗？被她那么诋毁，娶媳妇结婚这种大事都生怕花一分钱。”
穆萱搂住李芙晓，黑暗中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一想到为了自己的婚事，让自己的母亲这么没面子，穆萱心里就很难受。
但是她又没法说。
就当做她真是一个恋爱脑吧！
过了许久，李芙晓压抑住心里的情绪。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重感情，所以只要你认定了，我不说什么，我尽最大的能力去帮助你。我们没要求彩礼，没要求房子，已经代表了我们的态度。现在，是他们，是张磊，该拿出他的态度来了。”
穆萱鼻子一酸，忍着说：“嗯，妈，我知道了。明天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李芙晓陪着穆萱他们定了婚纱照，三千九百八十元。
下午，一行人去了金店。
穆萱选了一个吊坠，一对耳钉。
她小声说：“三个，就当做三金吧？”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敢情昨晚上的话全都白说了：“戒指呢？结婚难道连个戒指都不买？”
张磊站出来打圆场：“要买的要买的。”
他知道穆萱已经非常节约了，从她选的吊坠和耳钉重量就知道了。他心里既感动又难受，默默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好。
只是他的承诺，看不见也听不到。
穆萱为难地望向李芙晓：“要不再买一副对戒。金首饰我平时又不戴，对戒还能戴一下。”
李芙晓赌气地说：“随便你们。”
94. 泡汤了、没戏了
买了吊坠、耳钉和铂金对戒之后，张磊主动提出给李芙晓和穆光明各买一套新衣服。
虽然手上剩的钱不多了，但是张磊能够主动提出来，穆萱很欣慰。
李芙晓一直推辞不要，穆萱在这件事上十分强势，愣是给他们各买了一套。
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以后要带着他们看风、看雪、看远方辽阔的世界；现实世界里长大了却一直让他们跟着忧心、忧世、忧门前苟且的生活。
李芙晓走之前，在穆萱的包里放了两万块钱，还写了一张纸条。
寥寥几句：婚礼就一次，别苛刻自己，家里有钱。（自己拿着就行，别给张磊说。）
穆萱看了，哭了，哭了又笑。
张磊过来问她怎么了，穆萱赶紧将纸条揉成了一团。
“没什么，谢谢你啊！我都没想到给我爸妈买衣服，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找他们要，却从来没有想过给他们。”
张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说来惭愧，我也是跟你学的。那次你给我妈买衣服，我们不去论她看到衣服的反应。单论你买衣服这件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她领不领情不用管，我领情，我记在心里了。”
穆萱心想，这就是张磊值得被爱的原因。
张磊说：“只是现在钱剩下的不多了，酒席还能收了礼金再付尾款，但是婚庆这些要提前订，只能订便宜的了。”
“先去了解行情了再说吧！”
穆萱工作几年，手头上有四万块的存款。
之前更多，是以前在培训公司存下来的，只是后来换工作之后，几乎没存到多少钱。
加上她对张磊的钱没有占有欲，同居当中也是各管各的钱。她这边除了负担自己，还负担了李雪，花销不少。即便在这些开支之外，她依然存下了四万块钱。
以前她一直认为，张磊出来工作的时间更久，想必存款不会低于自己。
在穆萱之前的认知里，订婚时会确定彩礼和嫁妆，有了两边父母对他们的帮衬，付个首付应该是没问题的。
两边父母见面聊订婚之前，穆萱心里存了买婚房的心思，并且在她的计算里面，这个计划是可行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看张家父母的态度，结婚他们可能拿不出多少钱，张磊自己又没有钱。
彩礼泡汤了。
彩礼既然泡汤了，嫁妆的事她也不可能主动去问。
凭什么不给彩礼，还要她的父母给嫁妆？
婚房没戏了。
李芙晓和穆光明离开后，穆萱的情绪低落。
张磊以为她是因为父母离开才不开心。
“你相信我，没钱只是暂时的，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给你更好的生活。以后等我们买了大房子，就把你爸妈接来雾都。”
穆萱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微笑。
她不想泼张磊的冷水。
但是她又觉得，好难啊！
＊＊＊
李芙晓回去没两天，给穆萱打电话，说大舅和大舅妈还是决定让李雪来雾都找个班上，她一直赖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穆萱很生气，以前她不缺钱，李雪来了也就来了，多负担一些没关系。
但是现在不行。
“雾都又不是我的，她想来就来，不用跟我说。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不能来我这里住。”
李芙晓说：“你明知道他们这么说，就是打算李雪去你那里住，你能管着她一些。”
穆萱不耐烦了，声音也尖厉了起来：“妈，过年的时候你不是还拒绝他们了，怎么现在又答应了他们？我现在要准备结婚的事，本来就焦头烂额的。”
李芙晓说：“李雪去了不正好可以帮帮你。”
“你确定她能帮我？”穆萱没好气地说。
李芙晓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一开始我本来也是反对的。但是这几个月李雪在巫杞找不到工作，天天都在家里。你舅舅不给她一分钱，还让几个小的看着她。一不如意就骂她，嫌她丢人现眼，不出去工作。李雪埋怨弟弟妹妹告状，挨骂了就在家里打他们。他们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
心有余力才能帮别人，穆萱现在爱莫能助。
“再怎么鸡飞狗跳，那也是他们家的事。李雪来我这里，虽然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多了，最起码会把自己收拾干净。但是在家里，其它家务一点儿都不做。她在自己家还要做一大家子的饭，在我这里是找我要钱出去吃。更别说住这么长时间，伙食费、水电费什么的从来没给过。我是可以不跟她计较这些，但是我也应该可以不接受她再来。”
穆萱说的都是实情，这些事李芙晓都知道。
“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同意一次。她的开销，我私底下给你，就当做再帮他们家一次。不然你说李雪要怎么办？再这么下去就完全毁了。”
以前穆萱认为李芙晓的强势没办法拒绝，现在发现李芙晓放低姿态的请求，更没办法拒绝。
从穆萱内心深处来说，她也很同情李雪。
但是就李雪在她这里住的那些时间，她又对她实在同情不起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祖宗诚不欺我。
穆萱这边松口之后，第二天就接到了李芙晓的通知，说李雪出发去雾都了，早上八点的车，下午四点左右到，让穆萱留意时间去接她。
穆萱吐槽：“不清楚的还以为你是她妈，大舅舅和大舅妈连个电话都没给我打。”
李芙晓说：“那是没把你当成外人，李雪在家里让他们伤透了心，现在你肯帮忙，他们在心里很感激你。”
穆萱“呵呵”笑了两声。
李芙晓听不出年轻人“呵呵”笑中的内涵。
她说：“到底是结婚了，现在才有个做姐姐的样子。”
穆萱要上班，没时间去接李雪，张磊去的。
下班之后拿到手机，才发现张磊给她打了好多未接。
穆萱回过去：“怎么啦？接到李雪了吗？”
张磊的语气很急：“就是没接到才给你打那么多电话啊，你以后上班还是要把手机放在身上，不然出了急事，想找你都找不到。”
95. 坎
李晓伟和谭玉莲将李雪送上了大巴车，看着大巴车开走才离开。
没想到严防死守成这样，李雪还是跑了。
张磊在长途客运站里里外外找了三圈，也没能找到李雪的影子。
谁都不知道李雪这次又跑哪里去了。
李晓伟说了狠话，就当做这个女儿死了，就算她以后回来了，也不会认她。
穆萱觉得一阵后怕，当即给李芙晓打电话抱怨。
不幸中的万幸是李雪自己跑的，要是到了穆萱这里再跑，这次她肯定难辞其咎。
“我的亲娘呢，我真的拜托你了，以后他们家的事你就不要掺和太多了。这要是李雪来了我这里再跑，该怎么办？”
李芙晓说：“她这段时间在家里表现得很乖，都以为她转性了，没想到是装的，她真的是要把自己毁了才甘心。”
“那大舅去问了李雪要好的朋友吗？会不会跟陕西那个男的旧情复燃了？”
“应该没有，你大舅这次气坏了，真打算放弃李雪了。”
“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着吧！李雪熬不下去的时候会给她妈打电话。”
穆萱再次重申：“以后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要再让她来我这里了，我真的怕她从我这里出点儿什么事。”
李芙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耐烦地说：“行了，不说这事儿了。你们结婚的酒店定了吗？你有没有问张磊，他爸妈给你们看了结婚日子没有？他们那边定下来，我们这边才能定。”
“日子定了，就国庆节，大家都放假，时间比较好安排，幼儿园那边也不用请假。酒店还在看，现在定时间还比较早，不急，主要是对比价格。”
李芙晓小声问：“他们家到底有没有说你们结婚，到底拿多少钱出来？”
穆萱也压低声音回复：“没说，这段时间很忙，没抽出空闲回去。”
李芙晓嘱咐：“你们两个就是这么墨迹，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一点儿都不上心。”
穆萱心想，她哪里不上心了，只是有心没处使。
缺钱是最大的烦恼。
不过木已成舟，她不想李芙晓再为她的婚事操心。
“幼儿园事情太多，你就放心吧，我得空就去办这些事，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给你和我爸丢脸。”
李芙晓说：“你呀，就会哄我和你爸！”
挂断电话，穆萱严肃地跟张磊说：“我想跟你谈谈。”
张磊坐下来，认真听她说话。
“我想过了，婚庆不能找便宜的。我爸妈好面子，一直以来我们家在我爸亲戚那边都好像低人一等，我妈受了好多年的气，现在我结婚，她肯定想大办特办。我们不说一定要办得多奢华，但是面子上肯定要过得去，不能太寒酸。”
张磊微微点头，两只手却缠握在一起掰扯，指头都快要扯红了。
他很想达成穆萱说的所有要求，然而实力不允许。
缺钱就像是一座大山，从小时候到成年，无时无刻不压在这个男人的肩上。
他甚至埋怨过自己，是不是名字取得不好，三个石头，就像是三座大山。天生的负累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穆萱瞧出他的犹豫和窘迫。
“我手上还有钱，定酒店和婚庆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你别那么担心。但是张磊，你有朋友，我也有朋友，他们结婚就算房子小，肯定也会准备婚房。我们凭什么就比别人差？以前的事过去了就不提了，我们两个过了这个坎，以后一定要努力。”
张磊重重地点头。
两个年轻人，本来相爱的两个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婚期，却没有任何喜悦。
有的只是对未知的担忧。
穆萱说过了这个“坎”，她没有对婚礼的期待，没有对穿上雪白婚纱的向往，满心里思索的是如何过了这个“坎”，完成这个任务。
张磊心里充满愧疚，但是他心里何尝不是也这么想。
在这个晚上，张磊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劲，他和穆萱两个人就像是最志同道合的同志，为了完成同样的目标而互相打气。
穆萱则是把结婚当成了闯关。
她和张磊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迷上了玩游戏——“仙剑奇侠传”。
主角都是在游历的路上结识了不同的伙伴，闯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穆萱觉得结婚就是他们要闯的第一关。
穆萱说：“西式婚礼的婚庆差价太大了，最简单的虽然很便宜，但是确实便宜没好货，装饰太难看了，我不喜欢。贵的却又太贵了，要是用鲜花装点，那就更贵了。”
张磊点头：“鲜花只能用一天，说不定婚礼仪式还没结束，花就谢了，性价比不高，还是算了吧！”
虽然张磊是顺着穆萱的意思说的，但是穆萱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是不舒服。
“结婚还考虑性价比呢？那你干脆去找个不办婚礼的，你同学里面不是有个谁，你跟我说就没有请婚庆，让你另一个同学开车去把新娘接过来吃酒席就完了。”
张磊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毛了穆萱，小心赔罪：“你怎么又提到别人的了，那是你以前问我，我就随口一说，他们婚礼确实就是这么办的。但是我们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只是我在这方面真的不懂，只能靠你了，我都听你的。”
穆萱瞪了他一眼，继续说：“我想选中式婚礼。”
张磊想起来昨天去问的行情，脱口而出：“中式婚庆很贵啊！”
穆萱说：“我想过了，中式婚庆虽然贵一点，但是我们省了婚车的钱啊。虽然朋友的车能借，但是每个人包红包，还欠人情，车子型号杂七杂八的也不好看。租婚车的话算起来太贵了。”
“不租婚车你怎么去酒店啊？”
“我们到时候在办酒席的酒楼旁边定个酒店，只要距离不太远，纯中式婚礼就坐花轿过去啊！抬花轿的喊几个棒棒儿就行了。”
张磊还没见过中式婚礼，在那之前他参加的全是西式婚礼，对于穆萱口中的描绘，他空白的脑袋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画面。
但是看着面前女人晶晶亮的眼眸，他想答应她所有的愿望。
96. 过不去这个坎
每每看到别人结婚，穆萱都会回想起自己的婚礼。
她对自己的婚礼，拥有满满的自豪感。
因为那是她和张磊，齐心协力完成的第一个难关。
在自己的婚礼之前，她参加过很多朋友或者同事、还有亲戚的婚礼，其中大部分都是父母帮着一起出钱出主意，唯恐哪里没有办周到妥帖。
只有穆萱和张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是两个人完成。
如果李芙晓和穆光明没有退休，他们在雾都，穆萱相信他们会帮忙，但是他们没有退休。
准备婚礼的时候，穆萱有种很奇怪的时空感。
她和张磊在雾都准备，李芙晓和穆光明在巫杞准备。
李芙晓说：“我们这边提前两天办酒席，你和张磊到时候人回来就行了，什么都不用你们准备。到时候这边办完，我们再一起去雾都，参加那边的。就是张磊要辛苦点儿，他得开车。”
穆萱说：“没关系，我和他可以换着开。”
李芙晓又问：“他们那边到时候会过来多少人？我这边好安排住宿。”
穆萱眸光微暗，但是语气还是轻快地说：“就我和张磊。他妈很晕车，我想就算了，反正女方这边办酒席，他们又不认识人，来了也没什么用。”
李芙晓表示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
提到这事，穆萱也很生气。
她现在着实体会到史丽丽之前给她说的那些至理名言的含金量了。
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如果没有长辈的帮扶和引导，年轻人真的要经历很多弯路和挫折。
自她和张磊筹备婚礼以来，张华和周有珍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期间，张蓉约他们回过一趟老家。
她之所以约穆萱他们回家，是因为周有珍之前给她打电话，说女方的婚礼，他们两个老的就不去了，巫杞县太远了，她坐车晕车。她自己不敢主动跟穆萱说，就让张蓉去给穆萱说。
张蓉同是女人，更能体会穆萱的心情。
她觉得结婚是大事，男方父母都不去，怎么都应该当面跟穆萱说明情况，以示尊重。
结果回了家，周有珍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我们什么都不懂，只能靠你们自己。
穆萱打断她的碎碎念：“还有客人，定多少桌？我和张磊统计好了我们的朋友这些，你们看看你们要定多少？”
周有珍说：“没什么客人，他爸爸厂子很早就垮了，我又一直没上班。前些年在外面打工没在雾都，很少走动。你们不用考虑我们，根本就没几个客人。”
这话一出，穆萱着实无语到了。
她只是在雾都读了几年书，邀请到的朋友居然能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五五分。
要是到时候酒席没几桌，看着都冷清，穆萱难得地在周有珍面前放软了语气：“没几个客人是多少客人呢？总有几桌吧？”
周有珍说：“几桌都没有。你们真的不用考虑我们，家里的亲戚张磊自己去邀请，其他的真没什么人了。”
穆萱懒得再听她说，起了逆反心。
她就不信没有他们的帮忙，自己还干不成事儿了。
最后她问：“我们那边会提前两天办酒席，你们会过去吗？”
周有珍说：“我身体不好，晕车，真的不能坐长途。”
穆萱说：“本来就是女方的婚礼，你们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你们去了也没什么用，我们到时候也没时间照顾你们。”
后来，在婚礼之前，她再也没有回过张磊老家。
张磊夹在中间，非常为难。
他明白穆萱所有的委屈，但是摊上那样的妈，他也很无奈。
张磊说：“姐姐跟我说，她和曲哥可以跟我们去巫杞。”
“你爸妈都不去，你姐姐姐夫去了干什么？”
穆萱依然拒绝了，她说话带着怒气，却不是针对张蓉。
其实张蓉的好意，她十分感动，大姑子一直对她很友善。但是她在张家，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就不打算收回。
张磊家这边不去亲戚，她还省得麻烦。
穆萱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一桩旧事。
她和张磊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张磊跟他坦白前女友时，曾经提到两个人感情非常好，一度谈婚论嫁。
前女友的爸妈是离了婚的，母亲是巫杞人，父亲是开州人。张磊爸妈以前去过开州提亲。
开州到雾都，虽然比巫杞到雾都要近，但是又能近多少呢？
穆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张磊安慰她：“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妈那时候年轻，也还没生病，身体自然健康很多。但是现在，你看她那个样子，稍微坐会儿车就不舒服，肯定坐不了长途。”
“你妈不舒服，你爸也不舒服吗？说白了，这是一个尊不尊重的问题，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他们爱去不去。”
“我爸要照顾我妈啊！”
张磊很憋屈，他也想不通父母为何要这样，但是为了不让穆萱心中积压更多的怨气，只能劝说她。
只是，他越劝说，穆萱心里就越烦。
有那么一个瞬间，穆萱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分手。
但是她不敢。
现在酒席和婚庆都定了，家里也通知了亲朋好友，她不怕丢人，但是她怕李芙晓和穆光明丢不起这人。
再说了，张华和周有珍的问题，难道真要怪罪到张磊身上吗？
穆萱打心底里心疼张磊。
张磊从小成绩就很好，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初中时奥数还获得过雾都市一等奖。
他跟别的孩子不同的是，这些都是他自学，从来没有上过补习班，通通出于自己对学习的热爱。
穆萱说：“要是你是我妈的儿子，我妈不知道有多高兴，砸锅卖铁都会供你读书。”
穆萱是真的设想过，如果张磊的父母不是张华和周有珍，即便只是像李芙晓和穆光明这样普通的父母，张磊的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张磊从未设想过，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与期待。
在无数次的后悔和妥协中磕磕碰碰，终于迎来了穆萱和张磊的婚礼。
他们最终决定办中式婚礼。
纯中式婚礼。
97. 婚礼
穆萱和张磊的婚礼定在十月一日，举国同庆，不用算的好日子。
女方婚宴提前两天。
李芙晓托人算过了，也是好日子，宜出嫁。
为了不让穆萱耽搁太多时间，她让穆萱和张磊提前一天回去就行。
穆萱问：“不用我们回去帮忙吗？反正要请假，我可以多请几天。”
李芙晓说：“不用，你们回来也帮不了什么忙，你就把心思全都放在雾都的婚庆仪式上面，家里不用你操心，我和你爸会安排好一切，到时候你们回来露个脸就行了。雾都那边只能靠你们自己，我们帮不了什么忙，你做事不要急，凡事多跟张磊商量。”
同样都是说“帮不了什么忙，只能靠他们自己”，但是穆萱就是觉得李芙晓说的话，她更乐意接受。
回巫杞的时候，就穆萱和张磊两个人回去。
李芙晓租了一个酒宴场地，酒席外包给专门做酒席的人。
穆萱和张磊到家后，李芙晓领着他们去现场看看。
巨大的红色婚庆充气拱门已经摆上了，周围装点着红色的气球，有点土气，却喜气十足。
看清拱门上的字，穆萱大叫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她，她指着拱门不好意思地说：“刚刚看错了，以为婚庆的人搞错了名字。”
只见拱门上写着“恭贺穆光明、李芙晓之女新娘穆萱、新郎张磊喜结良缘”，咋一看，还以为是穆光明和李芙晓结婚。
穆光明说：“现在都是这么写，看到你的名字谁知道你是我们的女儿啊？”
穆萱竖起大拇指：“这个点子谁想的？特别好，直接标注了重点。”
确实，巫杞办的酒宴，邀请的大部分宾客除了亲戚和相熟的朋友，都是穆光明和李芙晓认识的人。
女方结婚只有酒席，不用举办婚庆仪式，所以酒宴当天，穆萱和张磊站在婚庆充气拱门下面当门神即可。
旁边会摆放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喜糖和红鸡蛋。
很多宾客，尤其是带有小孩子的，会特意绕到他们面前，看看新娘子，讨要喜糖和红鸡蛋沾沾喜气。
开席之后，穆萱和张磊也不用每桌去敬酒，只需要统一敬一次酒。
与之相对的是，穆光明和李芙晓需要每桌都去敬酒。
张磊悄悄说：“这样挺好的，又热闹又简单。”
穆萱说：“那是因为我爸我妈帮我们承担了。”
张磊笑着说：“嗯，他们对我们的好，我会牢牢记住的，以后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孝顺他们。”
穆萱仰起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张磊自己说的，他会记住。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但是心里门儿清。
下午没事的时候，李芙晓清完礼金，拿出十万块交给穆萱。
李芙晓说：“喏，这个给你，等下跟我一起去银行存起来，不要乱花，知道吗？”
看到这么大笔钱，穆萱瞪大了眼睛，笑着问：“这是我的嫁妆吗？”
“你说是就是。这钱自己存好。”李芙晓再次嘱咐她。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准备四件套、棉被什么的当嫁妆呢，我看别人都是这样。”
“买好了，明天回雾都的时候带上。我们不比贵不比多，但是别人有的，我女儿肯定也要有。”
穆萱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一大颗眼泪掉下来。
李芙晓赶紧伸手给她抹去：“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干嘛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她自己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蓄满了泪水。
第二天，一行人前往雾都。
张蓉给他们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还装饰了红色的喜庆装饰。
李芙晓私底下对穆萱说：“你这个大姑子还挺不错的，要知道感恩。”
穆萱点点头。
＊＊＊
穆萱见过的绝大多数婚礼都是中西合璧，很少看到有办纯中式的婚礼。
他们决定办中式之后，选择的酒店相应是一家装修极其古朴的中式风格酒店。
当张磊看到穿着大红色镶金描凤的秀禾服、满头金翠地端坐在古典架子床上的穆萱时，眼里迸发出惊艳的光芒。
穆萱看着穿着大红色长袍马褂、春风满面的张磊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时，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下去了，他们的婚礼第一步至少是成功了。
年少时，穆萱对婚礼充满了期待，总是幻想自己能穿着漂亮的白纱，挽着父亲的手臂，踏过长长的、梦幻的花路，再由父亲郑重地把她的手交到新郎的手上。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拍婚纱照的时候已经穿过婚纱了，婚礼仪式穿秀禾服又是另外的感受。
真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丧失了年少时对婚礼的期盼与羞赧，取而代之的是，仅仅是期盼只要过程不出纰漏，只要婚礼看得过去不寒酸。
婚礼，成为了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转变呢？
穆萱也说不清楚。
张磊背着她走出酒店房间去花轿的时候，他说：“你今天真漂亮！”
穆萱说：“你今天也很帅！”
她依然不会忘记诸多杂事：“婚庆人员说的要接亲的人找到了吗？还有婚礼现场那边有人看着吗？”
张磊说：“放心吧，不会出问题的。”
他理解穆萱的担忧。
穆萱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张磊内心的忐忑丝毫不会比她少。
他们两个谨小慎微的年轻人，在没有长辈帮助的前提下，合力完成人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在这个最重要的日子里，两个人心里装的全是不求多好，但求不出问题。
穆萱记得自己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时，朋友的父母和公婆都是忙前忙后，招呼宾客力求周到。
她不能去要求李芙晓和穆光明什么，因为他们在巫杞的酒宴，完全没有让穆萱操心，他们已经竭力为她减轻负担。
只是看着张华和周有珍仿若客人一般坐在主桌时，穆萱心里憋着一口气，以至于在敬茶改口的时候，“爸”“妈”两个字始终叫不出口。
幸好司仪很聪明，几句妙语连珠化解了尴尬。
只是穆萱知道，心里的尴尬是怎么也化解不了了。
98. 十全九美
物以稀为贵。
穆萱和张磊的中式婚礼办得非常成功。
因为城市里很少看见大红花轿接新娘，敲锣打鼓震天响。
他们原本担心客人不多，显得非常寒酸，谁料雾都人凑热闹的本性，很多陌生人跟着他们的迎亲队伍一直从酒店送到了办婚宴的酒楼。
举办婚庆仪式的时候，不得不说他们运气好，跟他们同一楼层办酒宴的，是寿酒。酒楼里面其它宴会厅的客人争相过来看热闹。
穆萱即便盖着红盖头，坐在红毯尾端搭建的红纱幔假花轿中，也能透过红纱看到数不清的人影，热闹非凡。
她身边的伴娘丫鬟闫艳华小声对她说：“萱姐，中式婚礼太热闹了，我以后结婚也要办这种。”
直到办完仪式，穆萱才觉得结婚这个任务圆满完成。
她松了一口气。
晚上，回到家里，李芙晓说：“你之前打电话说这不好那不好的，我还挺担心，这不办得很好嘛！”
穆萱笑笑，权当自己以前是杞人忧天了。她现在即便再诉苦，恐怕也没人相信她前几个月是如何煎熬着撑过来的。
总有些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送完所有宾客，家里只剩下穆萱和张磊、李芙晓和穆光明在次卧早早就睡了。
穆萱洗漱完后盘腿坐在床上，指着门后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指挥张磊拿过来。
张磊问：“这么沉，是什么？”
穆萱嘚瑟地扬了扬小脸，不回答。
张磊似乎猜到了，笑着问：“是不是礼金？”
穆萱笑着点点头。
她做梦都向往着这一天，晚上坐在婚床上开红包、数礼金。
看她兴奋的样子，张磊凑了过来：“真是个财迷。”
穆萱噘着嘴，将包搂在怀里：“难道你不是？”
张磊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也是我也是，快数数，看看有多少。”
穆萱又朝书桌那边扬起下巴：“那你还不赶紧过去开电脑，做个表格，把礼金写下来，你以为人情不需要还啊？”
张磊麻利地退后，坐到了书桌那边。
穆萱念名字和金额，他码字，分工合作。
床上是越来越厚的纸币，电脑里是越来越大的数额。
两个人乐得合不拢嘴。
如果非要说今天有什么煞风景的，可能还得算是周有珍。
穆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有珍是婆婆，所以她对她天然带着有色眼镜，会用比较苛刻的眼光去看她。
但是周有珍做的事、说的话，总能很快把她的火气激起来。
今天吃完酒席，周有珍挨桌挨桌去打包。
穆萱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他们将打包的方便袋直接放在厨房的橱柜台面上，油弄得到处都是，顺着橱柜流到了地上，一摊一摊的油渍。
穆萱拧着眉头指着油渍望着张磊。
张磊迅速点头：“没事没事，我待会儿收拾。”
晚上，送走所有宾客，张蓉送周有珍和张华回老家。
周有珍拉着穆萱指着厨房说：“你打包这么多，就不给我分点儿啊？”
穆萱没好气地说：“你全都拿去，我都不要。”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么多人吃过的酒席，穆萱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打包回来的。
周有珍想要，她求之不得。
但是，周有珍说出来的话也着实难听。
张磊找了一个很大的塑料箱，把打包的方便袋全都装到里面，送到张蓉的车上。
如果没有这个小插曲，那么这一天堪称完美。
算了，穆萱开解自己，满招损，过满则溢，十为满，十全九美就很好！
清算完礼金，张磊把拆开的红包收拢到一起放到柜子里，把床铺收拾干净，躺到床上来搂着穆萱。
“媳妇儿，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今天一天都像是做梦一样，我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发生了。”张磊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穆萱懂他的激动。
除了穆萱，没人能懂他此刻的激动。
这场婚礼，能够顺利进行且完美地落幕，只有他们彼此知晓其中付出了多少努力。
争了无数次，吵了无数次，妥协了无数次，才有现在的局面。
胜利、圆满、成功，张磊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和穆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张磊说：“媳妇儿，有你真好。”
穆萱点点头，下巴磕在张磊的肩膀上，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张磊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穆萱皱着眉嫌弃地擦了擦脸：“好烦，口水。”
“是吗？哪有口水？”
张磊继续亲，谁让她新婚夜就开始嫌弃他。
穆萱无奈地笑着求饶。
幸福的笑声环绕在这个温馨的小屋。
婚礼之后，国庆节还有好几天假期，穆萱和张磊没有出去度蜜月，带着李芙晓和穆光明进行上次未完成的游玩。
穆光明喜欢白公馆、渣滓洞那些有历史底蕴的景点。他甚至还主动充当了向导，给穆萱和张磊讲述战争年代的故事。
穆萱说：“我小时候，家里的电视一般我在就是动画片，我爸在就是战争片。”
张磊记在心里，穆光明回巫杞的时候，他给了穆光明一个MP4，并且在里面下载了好几部战争电影。
李芙晓更喜欢逛街。
雾都的高楼大厦，她怎么都看不够。
穆萱说：“等你退休了，我就把你和我爸接到雾都来。”
李芙晓问：“到时候不怕你婆子妈说闲话啊？”
穆萱说：“她有什么闲话可说？我跟张磊结婚之前就说好了，不然我根本就不会跟他结婚。”
李芙晓问：“你们说好什么了？”
穆萱说：“每年过年，我都要和你们一起过除夕。他爸妈愿意跟我们一起过，就来我们家，不愿意就算了。”
李芙晓说：“说这个还为时尚早，我退休还有几年。你婆子妈人不坏，就是不会说话。人都要将心比心，她毕竟是张磊的妈，你还是要尊敬她孝顺她。”
穆萱不耐烦地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种恶媳妇，只要她不刁难我，我也不可能不孝顺她。”
99. 婆媳相处之道
穆萱觉得，婚后生活跟婚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依旧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张磊依旧每天守着他的涨速网吧。
她依旧保持着两三天给李芙晓打电话的频率，也依从了李芙晓的教诲，经常主动提出回老家看看张华和周有珍。
回老家的次数增多之后，矛盾渐渐浮现。
张华和周有珍很多习惯，穆萱不太能接受。
比方说洗碗。张华和周有珍习惯用洗锅水洗碗，不放洗涤剂。他们洗完之后的碗经常滑腻腻的，还带着油渍。穆萱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她去拿碗舀饭，碗滑得差点儿就掉到了地上。
一想到以前都是用这样的碗吃饭，穆萱差点儿作呕。
至于她突然会自己去舀饭，也是因为吃不惯周有珍做的菜，每次舀饭太多都吃不完，干脆自己去舀少一点，结果就发现了碗没有洗干净。
回家后穆萱给张磊说了这事，从此以后舀饭的事便落在了张磊头上，他在舀饭之前会再把碗重新洗一次。
周有珍看到之后，垮着脸说：“你们以为用那些洗涤剂洗碗好吗？都是化学残留，对身体不好，我们把洗锅水烧热了洗碗，这是最健康的方式。”
穆萱心想：论健康最起码也要先保证干净吧！
与之相似的小事还有很多，张磊跟穆萱结婚之前没这么多讲究，周有珍自然知道都是穆萱在搞怪，于是常常阴阳怪气数落几句。
穆萱跟张磊争执的时候也会抱怨：“你和你姐姐都不主动说回去看你爸妈，每次都是我主动提出，结果你妈还不识好人心，动不动阴阳怪气地说话。”
张磊解释：“她那不是阴阳怪气，就是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没人纠正她。”
穆萱瘪嘴：“那你们倒是纠正她啊！”
张华和周有珍都不善言辞，张磊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说：“我们只要一说她，她立马开始哭，说多久就哭多久，谁还能去说她嘛？她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就让着她一点儿，反正我们又不跟他们一起住，最多就是一两个月回去一次。”
穆萱的嗓门儿提高：“就是你们一家人，不分是非不论对错地惯着她，所以才造成了她现在这种性格。”
张磊颤颤地嗫嚅着，最终决定沉默是金，不再反驳。
穆萱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不是所有事都一定非要分个是非，分出对错。
周有珍是长辈，张磊以前觉得她不对的时候，也会想尽办法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但是她身体不好，自从她中风过一次后，便没人再跟她计较了。
张磊现在最后悔的事，便是自己当初想当然地认为：穆萱和周有珍能脱离婆媳是天敌的固有思维。
新婚伊始，张磊挺想穆萱能够和家人和睦相处，所以接了张华和周有珍到他们这里来住。
相处才能建立感情。
李芙晓依旧保持着之前的习惯，三五不时会给穆萱寄些腊肉、香肠，还有土特产。
周有珍看到之后说：“你妈妈寄这些东西那么重，运费又贵，本来便宜的东西算下来都贵了，还不如直接换成钱给你。”
穆萱一听就炸了。
作为既得利益者，周有珍有什么资格说她妈？
谁都不能说她妈。
她当即就对周有珍顶了回去：“什么都是钱，只知道钱吗？这是我妈对我的心意。”
穆萱的话让周有珍越想越气，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穆萱上班去之后，她在家里对着张磊和张华又哭又闹，说穆萱不尊重她，非要回家。
穆萱下班回家问起来，张磊也是个实心的，直接说：“你怼我妈，她生气了就回去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本能地想笑。
穆萱无奈地笑了：“她还生气？我妈好心好意给我们寄东西，倒成了错了？张磊你扪心自问，我们在一起这几年，你买过几次肉？都是我妈从巫杞寄的，没花你家一分钱，还要被你妈说。她凭什么啊？”
张磊在心里甩了自己一耳光，后悔自己不该嘴快。
“你看吧，我说实话了你还是这种反应。但是不是我要帮着我妈说话，是想让你明白，我妈真的没有坏心，她要是真有坏心就不可能说出那种话。当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她就不该那么说，只是她脑子转不过来弯，就是觉得你妈与其花那么多钱在运费上面，还不如直接拿钱给你，不划算的意思。”
穆萱白了他一眼，说不帮他妈说话，但是句句都是在帮。
自那以后，穆萱和张磊达成了一种共识，不再强求非要建立多好的婆媳关系，距离产生美。
他们约上张蓉和曲昌荣，隔一两个月回老家一趟，次数减缓之后，矛盾也相应地减少了。
到家之后先吃午饭，吃完午饭，穆萱、张磊、张蓉和张华一起打家搭子麻将。
曲昌荣和周有珍看电视。
不过周有珍看一会儿电视之后，便会被麻将吸引，跑过来陪坐，看他们打麻将。玩到下午四点多钟，一家人又一起热中午的剩菜，吃完晚饭，穆萱、张磊、张蓉和曲昌荣再开车离开。
穆萱把自己放在客人的位置，就当做走亲戚，保持一定的距离，大家都很舒坦。
李芙晓说：“她毕竟是张磊的妈妈，你这么做让张磊情何以堪？”
穆萱说：“要不是我每次喊他们回去，他们两姐弟很少主动提出回去。还有那碗，真不是我说，热水都没能把油污洗干净，你可想而知有多脏了。”
李芙晓知道穆萱有多厌烦洗碗，无奈地笑着问：“要是我和你爸像他们那么老了，洗碗也洗不干净，张磊跟你说好烦，你是不是也不回来了？”
穆萱说：“那不一样，让你养成他妈那种习惯也是很不容易的事。”
李芙晓不再说笑，苦口婆心地说：“他们不喜欢可以少回去，知道提建议没用就不提，碗洗不干净肯定不是娶你之后的事，怎么就你忍不了，非要提出来？把矛盾都引到自己身上。所以说还是你笨，本来婆媳就不好处，你还非得引火上身。”
穆萱想了一下：“其实维持普通的关系我也行。”
100. 婆媳相处之道（二）
跟李芙晓通完电话之后，穆萱想了很多。
她心里也不想跟周有珍把关系闹得太僵，尤其是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当。更何况，以后若是有了小孩，还需要人家帮忙带娃。
穆萱对张磊说：“这次回老家，你别让你爸妈做饭了，我们买菜回去做吧！再把大姑、大姑爷他们一家，还有你大舅、二舅他们家都叫上。”
虽然穆萱跟周有珍合不来，但是张磊家的亲戚，从亲戚的角度来说，穆萱觉得还挺好相处的。
因为周有珍中风，所以遇到清明祭祖时，大姑和大姑爷会主动喊穆萱他们祭完祖去他们家吃饭，除了周有珍以晕车为由留在家里，其余人都会去。
大姑和大姑爷从来不会埋怨周有珍和张华没有请客，每次邀请他们过去吃饭都很开心，理解他们家的难处。
穆萱认为亲戚之间应当礼尚往来，每次都去别人家吃饭也不好。虽然都知道是因为周有珍生病了不方便，但是难道除了周有珍，他们家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倒不如趁此机会，替公婆请客，拉近一下跟亲戚们的关系。
也拉近穆萱和公婆的关系。
对于穆萱的提议，张磊自然十二分的同意，但是同时十分意外，惊讶地问：“你确定我们两个做那么多人的饭，能行吗？”
穆萱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打包票：“这有什么难的？我们买羊肉、羊杂回去，吃羊肉汤锅就行了。”
冬至的时候，雾都人有吃羊肉汤锅的习惯。
集市里的羊肉、羊杂都是熟制品，还会配上羊油和羊汤，回家切两个萝卜一起炖，暖心又暖胃，关键是，好吃又不麻烦。
张磊觉得可行。
穆萱和他提前一天去集市，买了羊肉羊杂，还买了茼蒿、豌豆尖、娃娃菜、蘑菇等配菜。
雾都人吃羊肉、羊杂习惯配烧椒酱。
穆萱会做烧椒酱，是张蓉教她的。
烧椒酱的辣椒用的是二荆条，特别辣。先放在无油的热锅里煎，煎到辣椒起黑色的皮，蔫儿吧了就行。
为了保持口感，那些黑色的外皮最好撕掉。
张蓉说：“再把辣椒剁碎，放到锅里加油和蒜泥一起炒一下，最后拌上芝麻油就成功了。这个二荆条太辣了，你自己剁哦，最好带上手套。”
穆萱没有剁，那时李芙晓也在家里，她把菜刀抢了过去，她剁的。
这次李芙晓没有在身边，穆萱自己剁的烧椒酱。
果然如张蓉说的一样，二荆条很辣，左手摸了之后火辣辣的疼，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好久的冷水才缓解。
李芙晓做的那次，也不知道她的手辣不辣，有没有冲冷水。
她怎么没有跟自己说呢？
烧椒酱准备好之后，剩下的配菜明天带去老家准备也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穆萱和张磊就去接了张蓉和曲昌荣一起回去。
张华在家里却没有闲着，打电话的时候他说家里有萝卜，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把萝卜刨了皮，还切成了块，到时候直接放进炖锅里就行。
穆萱说：“不是让你休息嘛，我和张磊来做就行了。”
张华呵呵笑着说：“不妨事，都是小事情。”
穆萱和张磊做的时候，他不放心，有眼力见地一直帮着洗菜，力所能及地打杂。
张磊则还是“老工作”，负责把碗再洗一遍。
穆萱把羊肉、羊杂倒进锅里，煮开之后加上萝卜、海带等配菜，再煮开就差不多可以换锅了。
换到圆形的火锅里面，放在电磁炉上边煮边吃。
大冬天吃上这么一口，全身都暖和了。
穆萱这次主动挑大梁请亲戚吃饭，博得了周有珍和张华很多好感。
周有珍对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了。
穆萱见好就收，反正一年也就只见那么几面，没必要闹得太僵。
真的没必要。
小辈还是需要维持必要的乖觉。
她给李芙晓打电话说了这事。
李芙晓说：“这才对嘛，将心比心，你对他们好，为他们着想，他们肯定能感觉到，怎么可能还刁难你。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都先想想他们是谁的父母。”
穆萱想到很久以前，穆家遇到过年过节，或者是穆绍祥和刘以英的生日，经常都是李芙晓帮厨。
“我以后还是不去他们家做饭了，要是养成习惯了，以后可能这事儿就成了我的分内之事，没人会念我的好。偶尔做一次，尽尽心就好。”
穆萱从电话里，看不到李芙晓明显一愣。
李芙晓说：“嗯。”
像是怕穆萱没有听清，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
穆萱和张磊结婚一年之后，周有珍开始催生了，没有当着穆萱的面，私底下跟张磊说的。
后来发现跟张磊说了没用，就借着亲戚的口询问穆萱什么时候有要小孩的打算。
穆萱问张磊：“是不是你妈让大姑问的？”
张磊不想骗她，主动交代：“嗯，她说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我年纪也大了，也该要孩子了。”
穆萱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张磊说：“我听你的，以前你说你想结婚之后过两年二人世界，我觉得这样很合理，我也想跟你过二人世界。”
穆萱满意地笑着问：“那你妈那里怎么办？”
张磊说：“反正她不敢催你，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穆萱不知道周有珍催生，惬意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她并不恐生，相反，她一直有想当母亲的想法。但是，不是为了谁生，只是因为她想生了才会生。
孩子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更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从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人身上，获得对生命的感悟。
十个月之后，穆萱怀孕了，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磊问：“怎么了？”
穆萱说：“你想过没有，孩子生了以后，户口上哪里？”
张磊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穆萱的意图。
穆萱说：“我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结婚这么久了，她的户口还在巫杞，跟李芙晓一起挂在唐清微他们的户口本上。
101. 了解
穆萱想买房子。
以前刚结婚的时候，没有婚房，让她在一众朋友之间挺没面子。
有时候，不是人非要虚荣，而是处在社会环境里，你的朋友都有，就你没有，不可避免会产生对比，会自卑。
穆萱太了解那种感受了。
有了孩子之后，那种感受更加强烈，她不愿她的孩子一出生，还住在租的房子里。她想给孩子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一切。
当然，她也并非信口开河。
自从结婚之后，家里的经济大权被她牢牢抓在手里，所以两个人存了多少钱，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
穆萱算了一下，她手上的钱付个首付肯定没问题。
但是她想买了房子之后就装修，这样等房子装修好再空置一段时间，过不久就能搬进去。
张磊皱着眉问：“钱够吗？”
穆萱说：“肯定会差一些。但是我算过了，到时候跟我爸妈说，他们肯定会帮我们。”
说到此处，穆萱停住，直勾勾地盯着张磊，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张磊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爸妈……你知道他们穷了一辈子，把钱看得很重，不一定会给。”
穆萱说：“等我跟爸妈要了之后，你再跟你爸妈说，看他们怎么说吧！”
张磊依旧不抱任何希望，他太了解他的父母了。
自从结婚之后，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给家里每个月拿钱，周有珍虽然没有口头表达不满，但是张磊能感觉到前后的变化。
他甚至也曾想过，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周有珍才一直跟穆萱不对付。
但是这件事，他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可能说出来。
看着穆萱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不忍心泼冷水，但还是提醒道：“我只能说我尽量回去试试，很可能不会给我们，所以你……”
“没关系，试试总没坏处的。”
穆萱心态很稳定。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并不指望张磊一定能要到钱，但是万一呢？能多一万是一万，只要基础装修能够装完，软装大不了搬进去之后慢慢添。
工作日的早晨，张磊送完穆萱上班，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回了老家。
他瞒着穆萱，打算先回家探探口风。
停了车，他在座位上坐了很久才打开了车门。走到父母家楼下，来来回回围着楼下那棵树绕了好几圈。
他跟穆萱不一样，穆萱和李芙晓三天两头就会通电话，很多话她可以对着父母直接开口，但是张磊不行。
跟穆萱在一起之后，穆萱曾问过他，怎么很少跟家里人打电话，还说很多父母都不善表达，只要多沟通多交流，就能解开那层朦胧的隔阂。
张磊信以为真，他悄悄试过。
但是每次电话打过去，永远面对的都是周有珍和张华如临大敌的声音：怎么了？有事吗？
张磊鼓起勇气说只是问候一下，挖空心思找了几个话题闲话家常，周有珍懒得听，会再次冰冷地询问：你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仿佛他只有在出事之后，才会给家里打电话。
那之后，他便很少打电话了，通常打电话回去，也只是知会他们，约定什么时间回老家。
每个人的父母都不一样，张磊的父母永远不会变得跟穆萱的父母一样。
张磊已经认命。
“你在楼下干什么？”
张磊抬起头，周有珍在阳台上，探出半边身子问他。
“鞋子里卡了石子儿，我马上就上来。”
只有周有珍在家，这个时间点，张华应该是去田里了。
他们家虽然是在镇上，但是张华闲来无事，还是去开了一块荒地，种些小菜，自给自足刚刚好。
周有珍问：“你一个人回来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磊赶紧摇头：“没事，就是回来看看。”
都说儿子跟母亲更亲一些。
但是张磊从小到大，跟周有珍之间都很冷淡。
或许是因为他和张蓉算是留守儿童，所以跟周有珍和张华始终亲近不起来。
“爸呢？去田里了吗？”张磊没话找话。
“嗯。他不去田里能去哪里嘛？好歹种些菜也能节约几个菜钱，你们两姐弟又都不往家里拿钱。”
周有珍总是能很轻易地用一句话，堵住张磊想表达的心。
张磊沉默着，在心里盘算该找个怎样的借口离开。
周有珍似乎并不在意儿子的沉默，依旧唠叨着：“楼上王家那个儿子，跟你一样是开网吧的，你看别个多孝顺，经常往家里拿东西，听说钱都是一叠一叠给他妈。”
张磊认识那个人，他之所以开网吧，还是看张磊开了网吧之后才开的。而且开网吧的钱都是家里给的，丝毫不去成本，跟他不一样，里里外外都得自己垫钱。
周有珍又说：“你姐也是个不成器的。非要找个二婚老男人，彩礼都没有，还要给别人养孩子，一点指望都盼不上。”
张磊突然想到穆萱，李芙晓在家会不会也跟穆光明吐槽：穆萱是个不成器的，非要找个穷逼男人，彩礼都没有，家里还有个难缠的老婆婆，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你又说这些做什么？”张华回来了，打断了周有珍的话。
他站在门口把有泥的鞋子换下来，打着赤脚进屋。
张磊提着拖鞋跟在他身后，放到了卫生间门口。
张华一边洗脚一边问：“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星期一吗，穆萱不上班？”
张磊回答：“她上班去了，我没事儿就回来看看。”
张华将花洒的水开得更大一些，发出哗啦啦的噪音。
他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周有珍在客厅扯着嗓子喊：“该死的老头子，洗个脚开那么大的水不浪费吗？不知道现在就连水都要钱吗？”
张华关上水，汲着拖鞋出来。
家里本来应该是最放松的地方，但是张磊总感觉透不过气。
“穆萱怀孕了，害喜得厉害，下次回来可能稍微要过久一点，等她不害喜了再找时间回来。”
张磊找了个借口立马离开家。
车子刚发动，听到有人喊他。
102. 发生什么事了
以张华对张磊的了解，他这个儿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只是回家看看。
但是他也了解周有珍，一张嘴太能说，能把所有人说得哑口无言。
张磊离开家之后，他也马上找了个借口出门。
张华拉开副驾驶的门，进去坐下。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等一下，开远点儿再说，免得你妈下来看到了。”
张磊一边开车一边思索该怎么说，不知不觉开了很远，直到张华喊停。
他犹豫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华只好猜测：“穆萱的肚子出问题了？”
“不是不是，她没事，医院有产检，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检查，她和孩子都很健康，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张华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看自己的儿子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急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直接说。”
“穆萱想买房子，我们手头上的钱差一些，她爸妈会支持我们一部分……”
张华笑着说：“买房子是好事，如果有钱是应该买房子。你不知道我和你妈经常说，你那几个堂兄弟，表兄弟都是一结婚就有房子了。我们家这个情况，我们帮不了你们，只能你们自己努力，现在能够买房子了，是好事，是好事。”
张华一连说了好几句“是好事”，他是真的高兴。
张磊陪着尴尬地笑了笑。
张华很快反应过来，张磊今天回家的企图。
他皱着眉，咬着牙说：“我回去跟你妈商量商量，家里其实能拿出来一点钱，但是存得定期。只是，你妈那个性格你也知道，让她拿钱就跟要她的命一样。”
张磊垂着头：“我要是有办法，也不想问你们要钱。只是穆萱爸妈一直支持我们，要是你们不拿，好像说不过去。”
张华点点头，给儿子一个放心的笑容：“买房子是好事，肯定要支持。只是可能没有他们家拿的多。”
“能拿多少都是心意，穆萱不会说什么的。”
“我先回去和你妈商量一下，到时候给你打电话。不过你跟穆萱要说清楚，我们存的定期，要晚点拿给你们。”
只要张华和周有珍肯拿钱，张磊悬着的心就算落下了。至于早一点晚一点，根本无所谓。
他等不及回家再告诉穆萱，在回去的路上就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穆萱却高兴不起来。
趁着上午大课间的休息时间，她给李芙晓打了电话，说了他们打算买房子，需要家里支持一下的想法。
原以为一点阻碍都没有，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李芙晓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干脆地答应。
穆萱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之所以敢跟李芙晓开口，是确定他们有钱，但是没想到他们会犹豫。
李芙晓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呢？你小舅舅想开个洗浴中心，找我和你大舅舅借钱。”
“你借了？”
“他说别人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是互相帮忙，好不容易他想做番事业，结果我们亲姐弟都不帮忙，被他一顿说，所以就借了。”
穆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晓军要开洗浴中心的事情，李芙晓曾对她提过，但是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李晓军想开的洗浴中心，是荤的，不合法。
所以穆萱一直认为，这个洗浴中心不可能开张，就没当一回事。
“妈，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这个是犯法的，你怎么能给他借钱呢？”
“我们劝过他了，他不听。我是想着，把钱借给他，反正他也开不起来。到时候不能开也不是因为我们作为亲姐弟没给他借钱，不会影响我们和他的感情。”
对于李芙晓的脑回路，穆萱当真无语了。
为什么李芙晓一旦面对娘家的事，就跟吃了毒菌子一样？
唐清微三个孩子，一女两儿，就李晓军，跟基因变异一样，很多行为都难以描述。
穆萱小时候不明白，但是长大之后看得分明，李德昀和唐清微为这个小儿子花的心思最多。
对他寄予厚望，偏偏他最不成器。
李晓军好高骛远，总想着一脚蹬天，想当大老板，想赚大钱。
前几年，在李芙晓的帮助下，给李晓军也在厂里谋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原本以为他定性了，没想到突然又闹出个大的幺蛾子。
如果他是正经营生，穆萱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但是小舅妈陶念波前段时间在家里闹过，李晓军之所以没有任何门道，就想着开个洗浴中心，完全是因为他认识了一个以前在洗浴中心上班的女人。
两个人把出轨说得很好听，说是合伙做生意。
这话没能骗得了任何人，包括他们自己。
所以穆萱听李芙晓说起的时候，完全是当做八卦来听。
李芙晓还说，家里人都很反对，但是他不听，管不了。他们让陶念波不要想太多，家里不会承认那个女人，她安心照顾两个孩子就行了。
李晓军要是乱搞，就把他赶出家门。
言犹在耳，却没想到李芙晓他们的行动转变如此之快。
穆萱气不打一处来：“妈，不是因为是姐弟，所以不分对错，什么都去帮他。你这样帮他，是害了他。你和大舅舅给他借钱，他手上有钱就一直待在那个女人那里，你们让小舅妈如何自处？”
李芙晓难得示弱：“我也知道不好，但是现在借都借了，你说怎么办嘛？所以我才说你要买房子，怎么不早点儿说？给你了，我就是想给他借也没钱借。”
挂断电话，穆萱气得肚皮发紧。
李芙晓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穆萱接起电话，半晌没有说话。
李芙晓说：“你现在怀孕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有分寸。钱的事我给你想办法，你别忧心，对孩子不好。”
接着又交代了几句怀孕注意事项，才挂断了电话。
下班之后，穆萱刚走出幼儿园大门，就看到张磊站在车边等她，看到她出来，向她跑了过来。
张磊看她心情不好，小心地搀扶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103. 对症下药
穆萱因为李晓军的事气得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张磊被吵醒，打开了床头灯。
“怎么了？想吐吗？还是有其它哪里不舒服？”
穆萱摇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张磊赶紧往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穆萱很想找个人聊聊天，但是像李晓军这种家丑，她不知道该找谁。
她原以为，李晓军那些荒唐的想法会被家人扼杀在摇篮里，不可能付诸实施。谁曾想，李芙晓和李晓伟居然还能给他借钱。唐清微他们也不阻止的吗？
穆萱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疑问了。
“我去给你倒点儿热水喝？”张磊问。
穆萱摇了摇头，她晚上过了八点就不喝水了，以防第二天脸肿。
张磊能看出来她很焦虑，却不知道她在焦虑什么，还以为是怀孕带来的症状。
他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开解穆萱：“我没想到这次回去挺顺利的，我跟我爸说了一声，他说是好事，他回去跟我妈商量。他这么说了，那就八九不离十，只是他们可能也没存多少钱，拿不出太多。”
穆萱说：“救急不救穷，买房是好事，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她兴致恹恹，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
张磊问：“你今天挺没精神的，是上班很累吗，要不要请几天假？”
穆萱摇摇头。
张磊又问：“那和同事闹矛盾了，还是园长又刁难你了？”
他一通瞎猜，把穆萱惹烦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吗？我是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三天两头跟同事闹矛盾？还有，园长吃多了闲得慌吗，又来刁难我？”
张磊被怼，却只能眉开眼笑地忍受着，他一边帮穆萱顺气一边笑着说：“没事就好，怪我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消消气。”
他上网查了，孕妇需要保持心情愉快。但是由于孕激素变化，很容易引发焦虑，严重的还会抑郁。
一想到怀胎十月，穆萱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好几个月，张磊隐隐叹了口气。
中医讲究对症下药，穆萱知道，如果她不明白地说出来，那么张磊永远都不能“对症下药”。
乱七八糟的猜测一大堆，只会引得她更加心烦。
她想了一下，丈夫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应该跟他好好谈谈，不然这堵着的气，很难疏解。
“我今天给我妈打电话了。”
张磊知道穆萱这是要开始跟他谈心了，于是放下为她顺气的手，为了有参与感，也为了让穆萱放轻松，他轻轻地捏她的小腿，给她按摩。
房间里的氛围轻松而温馨，穆萱的焦虑减轻了很多。
“都怪我那个小舅舅，他想开个洗浴中心，找我妈借钱，我妈抹不开面子，就把钱借给他了。”
穆萱一口气说完，小心地窥探张磊的情绪。
待她说完，张磊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知道穆萱在担忧什么了。
他停下按摩的手，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刚刚你都要吓死我了。”
穆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哪儿就那么胆小了，这就吓死你啦？”
张磊敛起笑容，握着她的手严肃地说：“你是担心没有借到钱，怕我生气吗？那是你爸妈的钱，他们愿意借给谁就借给谁，本来就跟我们无关。买房子的事，如果我们这次买不了，大不了就再存一段时间了再买，又不急着这一时。但是下次，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烦心了，不值得。”
穆萱垂目，喃喃地说：“小舅舅不成器，满脑子都是歪门邪道。他想开的洗浴中心也不是正经生意，我是生气我妈他们明知道他做得不对，却还是去帮他。我不是对他们的钱有控制欲……”
她越说越激动，张磊赶紧打断她：“我明白，我都知道。你刚刚答应我什么来着？不为这些事烦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和肚子里的宝宝，别让宝宝察觉到你在生气。”
穆萱笑着翻了个白眼：“还宝宝呢？现在可能还只是一个小圆球？”
张磊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别乱说，小心她听到。”
穆萱说：“小圆球现在还没有耳朵呢，听什么听。”
张磊眼看已经稳住了穆萱，继续原来的话题。
他说：“小舅舅这种做法肯定不对，国家也不会允许他做这种事，所以你先别担心，那个洗浴中心不一定能开起来。你也不要跟妈生气，那是她的亲弟弟，你没有兄弟姐妹，很难理解兄弟姐妹之间的那种牵绊。而且妈还是老大，从小就被灌输要照顾弟弟，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
张磊一直看着穆萱，瞧她没有不悦，便继续说了下去。
“小时候，看那些英勇无畏的主角，在面临各种艰险和困难时，都能勇往直前。反观我们，亲人犯错的时候，其实很难做到大义灭亲。你想想你在得知小舅舅干坏事的时候，第一念头是什么？是去举报他还是静观其变？所以不要生妈的气，我们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张磊的话让穆萱感到一阵赧然。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去埋怨李芙晓，生她的气呢？
早在很久之前，李芙晓就已经跟她说了李晓军要开洗浴中心的事，若是从那时起，她不袖手旁观，严肃对待这件事，会不会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即便今天听说了这件事，她的第一反应确实跟张磊判断的一样，她没有想过自己去举报李晓军。
自始至终，她想的都是李芙晓应该反对，李芙晓应该拒绝。
提出反对和拒绝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她却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置身事外，以道德的高位去宣判李芙晓做得不对。
穆萱汗颜。
张磊说：“其实，不管妈多在乎娘家人，她最在乎的是你。如果你先提出来借钱，妈肯定考都不用考虑，直接就会给你。她只是没有想到会出小舅舅这摊子事。”
穆萱颔首，有些庆幸今天跟张磊坦白，不然就不会听到这番话。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磊达成目的，笑着问：“那现在可以好好睡觉了吗？”
104. 没有新郎的婚礼
接下来几天，穆萱和张磊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用来看房子。
他们俩不打算买期房。
穆萱说：“期房变数太大了，我想看小区环境，植被绿化，还有附近的公共设施。学校在哪里，超市在哪里。”
张磊没有任何意见，准确来说他现在认为看房子只是一种消遣。
他不知道穆萱手上有多少存款，但是看穆萱看房子的兴致很高，想着这样既能运动又能让她有好心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反正房子也不可能短时间就能确定。
穆萱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一门心思想在孩子出生之前把房子定下来。
年少时，她吃过搬房子的苦，拥有一个固定的属于自己的家，一直是她潜意识里的梦想。
没过几天，李芙晓给她转了十万块钱。
穆萱有些吃惊，赶紧给李芙晓打电话。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
李芙晓说：“你小舅舅还了我五万，还有五万是以前存的，我没借给他。本来就是打算等你生了孩子，给你的。孩子生了之后，花钱的地方更多。”
穆萱很感动，但是更关心另一件事：“他总共借了多少，还完了吗？”
李芙晓说：“我给他借了十万，他说暂时先还我五万。之前开洗浴中心，已经投了一些钱出去，现在没那么多。”
穆萱又问：“那大舅舅给他借了多少？”
“你大舅给他借了八万，他全部还了。这个事是我同意的，你大舅家孩子多，负担比我们重，反正还钱都是迟早的事，所以暂时先还给他。”
对于这个结果，穆萱已经非常满意了。
前些年，李芙晓私底下给李晓军三五千的拿了不少钱，每次都说借，但是没有还的时候。
这次，事情刚刚解决，就能收回来五万块，不是全部打水漂，已经很好了。
穆萱故意问：“他不是要开洗浴中心吗，怎么突然有钱还给你们了？”
李芙晓说：“也不知是谁把他举报了，不过想想也知道，他既没背景又没门路，不可能做得起来。”
穆萱揶揄她：“那你还给他借钱。”
“你这孩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他那样说，我没办法拒绝。”
穆萱调侃：“嗯嗯嗯，反正你人傻钱多。但是以后有钱没地儿花的时候，想想你现在还没有自己房子的女儿吧！”
“没房子自己去想办法，结婚了还要指望你妈啊？”
李芙晓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穆萱听得到，她的语气带着笑意。
有了李芙晓的支持，穆萱看房子看得更起劲了。
只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不同地区的房价差别太大，学区房和非学区房的差价也很大。
穆萱和张磊看了好长时间，都没能定下来。
喜欢的房型太贵，买得起的又总是能说出来太多缺陷。
眼看肚子越来越大，房子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定下来，穆萱变得急躁了。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收到了李雪要结婚的消息。
穆萱很震惊，她结婚的时候李雪没有来，一直也没有听说她的消息，怎么再次听到的就是要结婚了？
李芙晓说，其实这段时间，李雪一直在雾都工作。她还谈了个男朋友，比她大了快二十岁。
消息接踵而来，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惊。
穆萱惊讶地问：“大舅和大舅妈同意了？”
李芙晓说：“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李雪非要嫁。你大舅说不管她了，她要嫁就嫁吧！”
穆萱问：“既然不管她了，怎么又要在巫杞办婚礼？”
李芙晓说：“你大舅说了，养她这么多年，要趁着办婚礼收些礼金。”
原来是这样，像是李晓伟和谭玉莲能干得出来的事。
穆萱本来不预备回巫杞县参加婚礼，但是张磊劝她去。
张磊担心她忧虑房子的事，心情一直得不到疏解，干脆回去参加婚礼，沾沾喜气。
反正她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胎相稳定。
回到巫杞县，喜气沾没沾到很难说，瓜是吃了一箩筐。
穆萱第一次参加，没有新郎的婚礼。
李晓伟虽然同意李雪结婚，但是在巫杞的婚礼，他不同意李雪的老公回来。
李雪刚开始不同意，跟他们抗议了很多次，说丢不起这人，结婚怎么能没有新郎出现。
只是她说什么，李晓伟都不在意。
李晓伟甚至说：“甭说新郎了，就算没有新娘又怎样？别人是来参加我女儿的婚礼，吃个酒席就行了，有没有新郎和新娘根本就无所谓。你要是不同意，要把那个男人带回来，那你就直接滚，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后来不知怎地，李雪居然又同意了。
穆萱更惊讶了，话都这么说了，居然还要办婚礼。
小时候，穆萱和李雪经常一起玩，常常说些心里话。但是现在，即便穆萱心里很好奇，她们却不是能够再说心里话的表姐妹。
结婚那天，李晓伟安排穆萱和张磊记录礼金。
李晓军给了五千。
李芙晓问：“给这么多？”
李晓军说：“关系不一样嘛！”
李芙晓还想说什么，被穆萱拦住了。
她结婚的时候，李晓军给了一千。
李芙晓心里有些生气，但还是硬着头皮也给了五千。
穆萱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李晓军的那句话他们都听到了。
关系不一样。
谁让他们都姓李。
他爱给多少给多少，只是以后，穆萱对这个小舅舅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毕竟，关系不一样。
穆光明知道之后，不像穆萱和李芙晓那样忍着，发了好一通脾气，指着李晓军的鼻子破口大骂，最终被张磊拉走，连酒席都没有吃就回家了。
穆萱问李芙晓：“爸爸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穆光明不是那种一点就着的性格，这次也太反常了。
李芙晓说：“退休之后时间多了，一天耍得无聊，经常都这样，甭管他。”
穆萱说：“改天我们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你们现在每年都要体检，身体健康最重要！”
体检还没能做，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105. 他有病
凌晨两点半，李芙晓的手机响了，穆萱怀孕了睡眠浅，先吵醒了她。
因为李雪结婚，所以这几天他们住在李晓伟家。巫杞县有夫妻在别人家里不能同房的习俗，所以穆萱跟李芙晓住一个房间，穆光明和张磊住。
穆萱摇了摇李芙晓。
李芙晓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穆萱只好自己接通电话，陶念波鬼哭狼嚎的声音传了过来。
“姐姐，穆哥把晓军打了。”
“什么？”
“穆萱啊，你爸爸把晓军给打了。”
“啊？”
“哎呀！是真的，你快把你妈和张磊喊醒，快些上楼来。”
挂断电话之后，穆萱半坐起身，朝外屋喊了一声“张磊”。
“嗯？”张磊很快披着衣服进来，睡眼惺忪，看穆萱没有披衣服，赶紧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
“要喝水吗？还是想上厕所？”
穆萱摇摇头：“不是我，爸呢？”
“刚刚起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穆萱说：“刚刚小舅妈打电话过来，说爸去把小舅舅打了。”
她尽量平静地把陶念波的意思表达清楚，张磊跟她一样，在原地愣了几秒。
张磊说：“那我上去看看。”
穆萱又摇了摇李芙晓：“妈——妈——”
李芙晓这才惊醒，睁眼一看张磊在屋里，还以为穆萱出事了，立马坐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穆萱，确认无事才问：“怎么啦？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穆萱把陶念波的话又传达了一遍：“小舅妈打电话说爸爸把小舅舅打了，刚刚张磊起来发现爸爸没在床上，你跟张磊快一起上去看看吧？”
李芙晓来不及惊讶，披上衣服径直往外走。开门的时候发现木门闩是开着的，她心里顿时噔的一下。
李家的房子是农村自建房，李晓伟住一楼，李晓军住二楼。一二楼的楼梯在外墙侧面，所以平时两家互不影响。
李芙晓和张磊跑到二楼的时候，李子煜在门口守着，呜呜嚷嚷地哭。
看到李芙晓来了，就嚷着：“大姑姑，大姑父把我爸给打了。”
李芙晓顾不得安慰侄子，快步走到了李晓军的卧室。
李晓军在床上坐着，捂着小腿很难受的样子。
陶念波哭着站在旁边，一双手抓住穆光明的左手。
穆光明右手拿着一个摔烂了半截的塑胶凳子，恶狠狠地盯着李晓军，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
李芙晓过去从他手上把塑胶凳子抢过来，一把丢到了屋外。
“这是怎么啦？”
李晓军没好气地嚷嚷：“看不到吗？这都看不出来？嘶——你就不能轻点儿？”
刚刚陶念波看到李芙晓和张磊来后，就松开了穆光明，回到李晓军身边坐下，帮他揉着被打红的小腿。
被李晓军吼了之后，她不敢再继续揉，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们都已经睡着了，突然屋里的灯亮了，我感觉刺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晓军大叫了一声，我马上起来，然后就看到穆哥拿着胶凳子打他。”
穆光明微抬下巴，冲着李晓军吼：“是我打的，打的就是你，怎么了？”
李芙晓扬手就把他一推：“你打人还理直气壮了？这是我弟弟，你不认识吗？”
穆光明看清李芙晓，瞬间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李芙晓走近李晓军：“打到哪里了？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李晓军不理她，陶念波把他的手扯开：“姐姐你看嘛，胶凳子都打烂了，这一片都红了，不过还好没打出口子。”
李芙晓仔细看了一下，李晓军靠近膝盖的地方确实红了一块，只是肉眼看，看不出来多严重。但是毕竟是穆光明先动手，于情于理都对不起别人。
她回头望向张磊：“你送小舅舅去趟医院。”
张磊点头，过来搀扶李晓军。
李晓军摇摇头：“算了，现在不是很痛了。但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跑到我屋里把我打一顿？”
甭说李晓军疑惑，在场的人都很纳闷。
李芙晓推搡了几下穆光明：“你说啊，大半夜的不睡觉，为什么要打他？”
穆光明不服气地瞪了两眼李芙晓，却没有说话。
李芙晓给了他两拳，吼道：“瞪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连我都要打？来来来，给你打，我倒要看看你多厉害？”
穆光明依旧不服气地噘着嘴，但是却不再有任何行动。
这时，张磊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穆萱，他立刻走了过去。
“你怎么上来了？”
穆萱进屋，先去看了看李晓军的伤势。经过这一阵，红印已经浅了很多，陶念波如果不指一下，她甚至都没看清在哪里。
“先休息吧，明天起来了看看会不会肿，再去医院检查。我们先下楼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明天白天再说。”
李晓军没理她，陶念波点了点头。
穆萱打眼色让张磊去拉穆光明，张磊犹豫了一下才过去，离开之前对李芙晓说：“妈，你看着点儿穆萱。”
李芙晓点点头。
待张磊和穆光明走后，穆萱说：“小舅妈，今晚上辛苦你多注意一下小舅舅，如果痛得厉害，赶紧给我打电话，我们马上送小舅舅去医院。”
陶念波点头：“嗯，我会注意的。”
穆萱拉着李芙晓离开，看到门口一直可怜兮兮无声哭泣的李子煜。
“去睡吧，现在没事儿了。”
李子煜问：“萱姐，大姑父为什么要打我爸啊？”
李芙晓说：“他有病。快去睡吧，别想那么多，我会教训你大姑父的。”
穆萱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睡吧，不然待会儿把弟弟也吵醒了。”
李子煜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仅仅犹豫片刻便回了房间，还特地关上了门。
离开李晓军的家，穆萱把门关上，推了推，发现关紧了才离开。
李芙晓扶着她下楼，轻声叹了口气：“你说你爸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跑去打人了呢？”
穆萱停下脚步，偏头望向李芙晓：“妈，爸爸可能真的病了，我们得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106. 遗传
回到房间时，张磊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转悠，看到穆萱她们回来，才放松下来。
穆光明在床上躺着，穆萱以眼神询问。
张磊回答：“他睡着了。刚刚下来，气呼呼地往床上一躺，没多久就睡着了。”
刚刚发生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穆光明作为一切争端的始作俑者，居然还能够倒头就睡。
穆萱对张磊说：“你也睡吧，明天还要开车，离天亮还早呢！”
张磊摇头，今晚这么刺激，他可睡不着。
穆萱又看向李芙晓。
李芙晓也摇了摇头，她去关上了门，还特地在门口放了一把椅子，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把椅子上面放了一个茶杯。
“你去睡会儿吧，孕妇要多休息。”
穆萱摇摇头，他们都睡不着，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李芙晓不再劝她，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也没能消化，有很多话想找人聊聊。
“那回床上躺着，我们说说话，张磊也过来吧！”
他们这间房间是个通间，李芙晓和穆萱住里面，张磊和穆光明住外面。
李芙晓没有关里间的门，这样他们在里面说话，要是穆光明再有什么行动，他们能第一时间发现。
穆萱半躺到床上，张磊往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李芙晓给她掖好被子。
张磊搬了椅子坐到床边。
李芙晓说：“会不会是你多想了？你小舅妈说你爸是开了灯，看清楚人才动手的，说明他知道打的是谁。你小舅舅说话不中听，年轻的时候就和你爸互相看不顺眼。只不过都被我压着，现在年龄起来了，脾气变暴躁了，就控制不住动手了。”
穆萱说：“难道你没发现爸爸现在变得很暴躁了吗？以他以前的脾气，怎么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难堪。昨天居然在婚宴上对小舅舅破口大骂，要不是我们拦着，可能昨天就要打起来。”
张磊附和说：“昨天我把他拉走，在外面开导了他好久。他一直说看不惯小舅舅的毛病，不过多跟他说说也就消气了，没想到晚上居然又……”
李芙晓不死心地说：“对啊，这只能证明他暴躁，生气了需要发泄。你看看从这里到楼上，他要先去开大门，然后去二楼，找到晓军他们的房间，还知道开了灯再打。他一步步都是清醒的，有目标的。”
穆萱不想为这个问题跟她继续争辩，安抚道：“我也只是猜，但是体检做了放心，没坏处的。”
李芙晓不忍女儿忧心，不再继续争论，让张磊出去睡觉，警觉一些。
她自己却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跟穆光明多年夫妻，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变化呢？
但是，她不敢多想。
穆光明身强体壮的，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脾气，活脱脱像极了穆绍祥去世前两年。
不过穆绍祥犯迷糊已经是九十多岁的时候，穆光明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这么早就犯迷糊？
李芙晓不敢想，也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大着肚子的穆萱。
她记得穆绍祥九十多岁的时候，还误会刘以英和其他男人有关系，脱下鞋子就打算出去找那个男人算账。
穆光凤是以说笑的方式讲给大家听的，但是只有亲身照顾老人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艰辛。
穆绍祥犯迷糊的时候，动不动就在家里发脾气，摔东西打人，为了保护刘以英，最后两年穆光凤是让他们分开住的。这让穆绍祥找到了由头，诋毁刘以英肯定是有野男人了，还捏造了一些以前工作时打过交道的人名。
诋毁的时候头头是道，不知情的还以为确有其事。
但是他都九十多了，刘以英也是快要到九十的人。
对于这样莫需要的造谣，还有三天两头的发脾气，家人除了忍耐，只有忍耐。
这些往事大人们全都三缄其口，没有对任何晚辈败坏他们心中神圣的祖父一生光辉的形象。
李芙晓不知道犯迷糊是不是遗传，但是穆光明现在的举动让她害怕。
她知道家里多了一个那样的病人，那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本来穆萱和张磊打算参加完婚礼就回雾都，但是穆萱担心穆光明的身体，打算给他做了检查再回去。
李芙晓不同意：“我会给他做检查，你们工作忙，总是请假耽搁时间也不好。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穆萱不想就这么离开，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这种时刻当甩手掌柜，穆萱做不到。
“没事儿的，我们再多待几天，给爸爸做个检查，还要给小舅舅也去检查一下。”
李芙晓摇头：“我早上起来就去看了，用胶凳子打的，没多严重，稍微有些青紫。你们尽管放心回去，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肯定会给你打电话。”
穆萱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拗不过李芙晓，最终和张磊回了雾都。
李晓军的伤并不严重，都是一家人，所以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回到雾都，没过几天，李芙晓给穆萱打电话，说给穆光明做了检查，一切正常，就是老人的通病，老了脾气大，让穆萱不要担心，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为上。
得到了准确的答复，穆萱放下心来。
她手头上的事情很多，房子的事情也还没有着落。
以前，她不显怀的时候，还没觉得上班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显怀之后，每天上下班坐车那么久，已经很累了，还要照顾一群懵里懵懂的学生，每天都很疲惫。
尤其是上班还得集中十二分的精神保护自己。
幼儿园的孩子跟正常孩子不一样，他们不知道孕妇意味着什么，经常横冲直撞，穆萱好几次差点儿被撞到。
一天，张磊送完穆萱，开车回家的时候，还未到家就接到了穆萱打来的电话。
“老婆，怎么啦？又忘东西了吗？”
手机里传来闫艳华焦急的声音：“张磊，不好了，穆萱摔跤了。”
张磊立马掉头，赶往了幼儿园。
中途又接到了电话让他直接去医院。
107. 他没胆反抗
早间操结束的时候，几个调皮的学生在楼梯间推搡，不小心撞到了穆萱，害她当场就见了红。
马晓莉赶紧把穆萱送到了医院，等张磊赶到之后才离开。
张磊非常不满意幼儿园的处理态度。
第一时间没有叫救护车，用自己的车送到医院，也不担心路上会不会发生意外，毕竟穆萱已经见红了。
所幸穆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无大碍，不然他非去学校大闹一场不可。
面对与穆萱性命攸关的事，张磊豁得出去。
但是穆萱劝住了他。
自她怀孕以来，学校的同事十分照顾她，尤其是闫艳华和何晓娟，学生们做早操或者去大课间活动，她们通常都不让穆萱去，就是担心运动的时候发生意外。
而且，对于那群孩子，穆萱也没办法去责备他们。
他们跟正常孩子本就不一样。
孕妇对于他们来说，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当然也有暖心的时候，穆萱摔倒时，最先围过来守在她身边的，是中二班的一个学生，脸上满是担忧。
那一刻，穆萱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从另外一个原以为他不懂得感情的人身上，她读到了担忧的情绪，那是她辛勤培育的玫瑰花。
只是，这件事让她心里隐隐担忧，或许离别的那天很快就要到来。
去幼儿园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里。但是什么时候离开，也是一个未知数。
这次摔跤，让她意识到，她的肚子只会越来越大，行动只会越来越不方便。即便以后生了，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她身上的责任越来越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工作当中。
医生让穆萱多卧床休息，张磊帮穆萱请了长假。
马晓莉自知理亏就没有刁难，同意等穆萱生产完之后再说。
张磊很意外，把幼儿园那群学生看得很重的穆萱，这次对于他的擅作主张，居然没有生气。
他猜不透穆萱心里的想法，又唯恐穆萱迁怒他干涉她的工作，于是每天在她面前都装孙子。
穆萱折磨了他两天之后，终于忍不住了。
“你再这样唯唯诺诺下去，就显得猥琐了。”
张磊一下子窜到她面前：“这么帅的男人你说猥琐？”
“我说了前提，好吧？”
穆萱的心情似乎很好，其实她这两天心情一直很好，只不过是张磊自己心虚，自己吓唬自己。
他拿起一个橘子晃了晃，穆萱点头表示要吃。他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说：“你们幼儿园的学生跟正常小孩不一样，我担心他们没轻没重地伤到你，加上应急处理不当，所以我才自作主张给你请了长假。我不是非要干涉你的工作，别埋怨我。”
张磊说的时候，穆萱一直点头。
“我没有埋怨啊！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在那里工作一辈子，只是我想把我现在带的学生，尽量多教他们一阵。这次出事，我也想过了，以后家里的责任只会越来越多，我如果还在那里工作，兼顾不了。”
不说其它，他们现在通勤就是一个大问题，每天花在上班下班路上的时间太多了。而且一耽搁，就是两个人。
既然穆萱已经说到这里，张磊不再劝她。
他知道，穆萱下定决心，有多困难。
以前，穆萱经常跟他说，跟这些孩子建立感情之后，会比跟正常小孩的感情更难割舍。他们每一个细微的进步，都是每个老师的心血。
这其中产生的成就感，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了。
＊＊＊
既然放了长假，穆萱和张磊空出了很多时间，只要网吧不忙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在外面看房子。
穆萱不喜欢高楼层，以前在拓展培训公司上班的时候，她租的房子在二十二层。每天都要等电梯，十分恼火，尤其是上班高峰期的时候。
万一遇到意外，电梯停运，就更悲惨了。
穆萱就曾遭遇过一次。
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没有关取暖器，结果发生了火灾，他们那一栋楼的电梯停运了一个星期。
天知道穆萱那一个星期是怎么过来的，早上一睁眼等着她的是下二十二层楼，最痛苦的是下班之后，艰难地爬上二十二层楼，简直要了她的年轻命。
所以，穆萱发誓，以后不管是买房子还是租房子，坚决不看高层。
她和张磊，看房集中在低楼层。看着看着，两个人不满意高层，逐渐过渡看上了洋房。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心仪的住房。
是个托斯卡纳风格的洋房小区，四室两厅双卫，公摊面积少，有一百三十多个平方。户型方正，南北通透，室内很敞亮，小区绿化很好，穆萱各方面都很满意。
穆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穿行在每个房间，她已经开始畅想，住进这个房间里之后的生活。
张磊又开心又担心地护在她左右。
穆萱说：“这间房把阳台封起来，室内大了好几个平方，当做儿童房。摆放了床和学习桌椅之后还能有很宽的位置，适合她活动，以后还能邀请同学来家里玩。”
“对了，我需要一间书房。小时候我就特别羡慕那些拥有一整面墙书柜的房子，我要摆满书，显得我们很有学问的样子。”
张磊笑着点头，听她畅想。
“客厅这边的阳台不许封起来，我要种花。三角梅、夜来香、茉莉花，这些我都要种。对了，还有多肉。”
张磊微微皱眉，他想到了家里现在种的那盆茉莉。
雾都夏天太热，穆萱整天待在空调房里，阳台都懒得去，那盆花好像已经枯死了。
穆萱蹙眉，读懂了张磊眉目里潜藏的情绪。
她叉着腰警告他：“以后浇水的任务交给你。”
张磊委屈。
明明要种花的是她，为什么浇水的任务给了他？
不过他没胆反抗。
只是，看着满脸憧憬美好生活的穆萱，张磊还是忍不住泼了冷水，他把她拉到一旁，小声地说：“老婆，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房子，但是我们的钱可能不够吧！你先把你的喜欢藏在心里，待我再努力多挣点儿，最多一年好不好？”
108. 她只是怀孕了，又不是残废了
穆萱是一天都不想等。
同样一天都不想等的是房产中介。
他给出了一个很为穆萱和张磊着想的方案，这套房属于高评估房，能够以很低的首付买下。
张磊还是比较犹豫，后续高昂的贷款会带来很大的压力，影响他们目前的生活水平。加上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他不敢把所有存款拿来冒险。
但是穆萱认为，富贵险中求。
这是她的第一套房子，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眼看梦想就要成真，她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
穆萱说：“你就放心吧，首付是够的。以前还打算买了之后过两年再装修。现在看来，买了就能直接装修。”
张磊没底，但是穆萱眼中的坚定感染了他。
甭说穆萱，他虽然对房子没有执念，但是谁不想在风雨飘摇时，有个温馨的港湾停留呢？
而且他记得他回老家问张华要钱的时候，张华听说他们打算买房子，浑浊的眼睛立刻变得清亮。
他这才知道，父亲也希望他们能有自己的房子。
家中表兄弟、堂兄弟好几个，全都是结婚时由家里帮衬着买了婚房，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是靠自己。
或许，那也是张华心中潜藏的痛。
买房子，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是他们一家人心中都有的执念。
张磊和穆萱一拍即合，很快敲定了房子的事。
买了房子只是第一步，装修也是件麻烦事。
张磊想要等穆萱生完孩子再说，但是穆萱不同意。
穆萱说：“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生完了要坐月子，即便做完月子，家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时时刻刻需要人照顾的人。不趁着现在开始装修，又等以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始。”
于是，在穆萱的强烈要求下，张磊着手装修。
他既要忙网吧，又要忙新房装修，还要照顾一个即将生产的孕妇。
即便他是八爪鱼，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穆萱问：“你妈以前催生时，说要来帮我们看孩子。要不跟他们商量一下，提前过来帮忙？”
张磊说：“你确定？我妈的脾气你也知道，我担心你们合不来，到时候万一吵架，我不想你生气。”
穆萱沉思片刻：“我妈还没退休，只能你爸妈来啊！你就放心吧，他们过来是帮我们看孩子，我念他们的好，也会收敛自己的脾气，肯定不会主动挑事儿。”
张磊还是很担心，穆萱的性子急，有什么话不憋屈直说。
周有珍又是个敏感小气的人。即便有时候没说她，她都会脑补很多戏，是个多思多想的人。有时候可能都没留意到，一言不合就能得罪她。
但是目前，他们小两口着实没办法了。
张磊说：“我妈说话不中听，但是绝对没有坏心眼儿。要是她以后惹到你，你忍一下，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让我去处理。”
“好！”穆萱爽快地答应。
她明白张磊的所有担心，但是她认为周有珍他们催生，照顾月子也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只是把这个时间稍微提前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孩子是她自己要生的，不是为了帮别人家传宗接代，她并不认为老人就应该帮忙带孩子。
所以周有珍和张华如果来帮她，是情分。
穆萱暗暗发誓会感念他们的恩情。
小两口商定之后，张磊便立刻前往老家。
张磊给张华和周有珍说明来意。
他原本以为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两位老人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情。
周有珍说：“穆萱那个脾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保持距离比较好，走得太近容易吵架。”
张磊急了：“你们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穆萱虽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们私底下一直在催我们要孩子，说会帮我们照顾孩子。现在眼看孩子就要生了，你们却不来，这怎么能行？”
周有珍颇理直气壮地说：“是说过要去照顾月子，但是她现在不还没生吗？”
“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新房子那边要装修，我自己还有工作要忙，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有时候甚至做饭都来不及，我们在外面吃快餐都吃了好多次，长期这样下去，孩子的营养跟不上。”
周有珍更加理直气壮地说：“她只是怀孕了，又不是残废了。她自己不能做饭吗？我们以前怀孕到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帮忙，还不是要做饭洗衣服。我们都行，她就那么娇气，做不了了？”
张磊一时无语，没想到周有珍会说出这种话。
说句心里话，若非情不得已，甭说穆萱，他也不想周有珍和张华去他们那里住。
周有珍每次去，都会惹出些“麻烦”。
他千叮万嘱穆萱的拖鞋是哪双，甚至特意放进鞋柜隐蔽处，但是周有珍总是会穿错，永远都是穿到穆萱的那一双。
还有一次周有珍让穆萱送她一个包包，穆萱爽快地答应，说周末就去给她买个新的。结果周有珍说：“不用，我看你柜子里好多包包，随便拿一个给我就行，不用再浪费钱。”
当时张蓉也在场，她说：“妈，你怎么能去翻别人的柜子呢？再说人家小姑娘的包包，你用也不适合啊！”
周有珍死不承认地狡辩：“我没有翻，只是好心好意想去帮他们收拾一下衣柜。”
周有珍没有分寸感，让张磊焦头烂额。
但是，他确实忙不过来。
有一次，网吧有事的时候，他忙得没时间回去做午饭。后来忙完回家的时候，看到穆萱在液化灶旁炒菜。
高高挺起的肚子离火那么近，穆萱一只手炒菜，另一只手一直护着肚子。离火太近，穆萱的手没一会儿就发烫，她就得站到旁边缓一缓。需要另一只手稳着锅的时候，她还得弯着腰，尽量保持肚子离火远远的。
良久，张磊才发出低沉的声音：“妈，她怀的是我的孩子，是你的亲孙子，我们现在真的很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真的不打算去帮帮我吗？”
109. 他卑微又怯懦
张磊在外面买了凉菜回家。
穆萱正在沙发上睡午觉。肚子大了以后，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稍微睡一会儿就腰疼，所以白天经常需要补觉。
张磊脱了鞋子，连拖鞋都没有穿，就怕把穆萱吵醒，谁料穆萱还是很快惊醒。
“你回来了？”
张磊过来扶她坐起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我以为你会在他们那里吃，就把你早上包的抄手煮了吃了。你呢？还没吃吗？”穆萱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凉菜。
张磊摇摇头。
穆萱说：“那你去煮个饭，等你煮好，我可能也饿了，再陪你吃点儿。”
“好。”
张磊在厨房淘米，穆萱站在门口望着他。
“跟他们谈了吗，怎么说的？”
张磊一个没留神，倒水的时候电饭锅里的米也漏了不少出来，他慌忙去捡。水槽里油叽叽的，米粒不容易捡起来，捡起来的捏在手里很滑，他又丢了出去，重新去找厨房用纸把水槽里的米粒包起来扔掉。
穆萱走到他身后，想要抱住他。中间大大的肚子顶在张磊的屁股那里，她的头要垂得很低才能抵住张磊的后背。
她觉得这个动作很滑稽，没忍住笑了。
张磊微微偏头问：“笑什么？”
穆萱歪着头，对上他的视线：“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很难看？”
张磊说：“不会，我觉得你现在最漂亮！”
穆萱撇了撇嘴，很不满意这个明显奉承的答案。
张磊又说：“你站好，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穆萱于是放开他回到客厅，打开桌子上的凉菜，一盒凉拌猪头肉，一盒卤的素菜，有藕片、白芸豆、海带丝和豆皮。
“煮个饭就行了，我看凉菜够了。”
张磊说：“还有番茄，我再炒个番茄炒蛋吧？”
“也行！”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饭，谁都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吃完饭，穆萱回到沙发上坐下看电视，张磊在厨房洗碗。
一共就两个碗和一个盘子，他却洗了很长时间。
张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穆萱。
两个人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他回家给家人说他有女朋友了。张蓉闹着要看看，于是张磊就点开了穆萱的QQ空间。
那时的穆萱喜欢在空间里面分享自己的心情，也会在相册传很多照片，还会分门别类，比如有大学的美好时光，一路走走停停记录的是她的旅行，还有牛马日记是她上班期间拍的照片。
张蓉问：“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女孩儿的？”
无独有偶，后来他带穆萱回老家见过周有珍和张华之后，周有珍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她是悄悄问的张蓉。
她说：“穆萱条件那么好，怎么会看上你弟弟，是不是闹着玩玩儿的？”
张蓉说：“你能不能想些好的？弟弟除了学历没穆萱高，其它方面又不差。穆萱可能喜欢他其它方面的优点呢！”
周有珍担忧的问题，张磊也曾担忧过。
他问穆萱：“你喜欢我什么？”
穆萱倒也不忸怩，笑着说：“喜欢你长得帅啊！”
“不许开玩笑，认真点儿。”
穆萱想了想说：“我本来也想找个独生子女的，我觉得那样的家庭更单纯一些，倾两家之力扶持一个小家庭，生活简单一点，容易一点。虽然你有一个姐姐，但是她没有生育能力，以后我们的小孩还是等于是两家唯一的孙辈，你爸妈应该会帮我们带小孩吧？我看你家亲戚好像都是这样的。”
张磊略微感到失望，却又惊讶穆萱的坦诚。
他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了，必须得考虑婚姻中实际会遇到的问题，穆萱的想法没有错。
然而，原以为很容易办到的事情，现在却如此之难。
张磊也很想当个八面玲珑，能够很好地协调婆媳关系的男人。
但是，他办不到。
虽然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却因为从小留守，一直跟张华和周有珍不亲近。
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像他的表兄弟、堂兄弟那样，什么都不用说，家里就知道主动帮他们。
他埋怨父母，也埋怨自己。
如果他再有能力一些，是不是就能自己摆平一切？
然而现实的压力逐一压在他的肩上，击溃了他所有的傲气。
他卑微又怯懦。
张磊把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做的，他才离开厨房。
穆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节目。
张磊知道，穆萱从来不看新闻。
他走过去坐下，伸手将穆萱揽入怀里。
穆萱笑着问：“怎么收拾了这么长时间？”
张磊说：“你不是经常抱怨我做饭之后不收拾嘛，今天正好有时间，就全都收拾了。领导要不要去检查一下，看看合不合格？”
穆萱说：“岂止是合格，完全就是优秀！”
“谢谢领导夸赞，我一定再接再厉，做得更好！”
穆萱晃了晃脖子，张磊问：“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
“要！”穆萱顺势倒在张磊腿上，让他给自己按摩。
房间里的氛围温馨而美好。
张磊的心里却万般纠结，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准备，早说晚说迟早要说。
“今天，我回家……”
“按按这里，这里按着舒服一些。”
穆萱突然打断张磊，伸出手牵引张磊的手到她想要的位置，却不松开。
“他们不来，是不是？”
良久张磊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穆萱睁开眼睛，捏了捏他的手，另一只手抚着肚子：“没事，不来就不来吧！只不过以后就要麻烦爸爸，爸爸就要更辛苦了！”
张磊俯下身，在她的额头印上轻轻的吻。
“对不起。”
穆萱摇头，示意张磊扶她坐起来。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没做错什么。其实你今天离开之后，我仔细想过了，他们不来更好。你看我喜欢吃烧烤、西瓜，在他们眼里什么不健康，我就喜欢吃什么，到时候来了管我，我不理不好，但是听他们的，我自己不舒服。你知道我这人自私，与其让自己不舒服，宁可让他们不舒服。不过，不舒服是可以避免的，不来就不来吧！”
张磊知道穆萱在安慰她，她脸上竭力挤出轻松的笑容。
而他，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要是坐月子，他们也不来，怎么办呢？”
110. 嫁对了
穆萱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尤其是别人对她不好的时候。
她越要用自己过得很好来证明。
周有珍和张华的反水，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不来。
在她的生活里，只要她正常提出要求，李芙晓和穆光明无有不应允的。
有了对比，她变得似乎更理解李芙晓之前的做法。
男人是自己选的，一开始就没有奔着纯粹的爱情，她有自己的考量。
哪怕现在考量失误，她亦有能力承担后果，无悔自己的选择。
张磊因为父母的问题，对穆萱更加体贴。
“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吧，有什么吃什么。”
张磊从厨房出来，看到穆萱拿着手机坐立不安。
“怎么了？”
穆萱焦虑地说：“我妈有两天没给我打电话了，我刚刚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
怀孕后期，李芙晓几乎每天都会给穆萱打好几个电话，所以这次隔了两天没打，着实有些反常。
“应该没事儿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晚点儿再试试。你先过来帮我看看，中午做些什么吃。”
张磊不容她拒绝，直接过来推着她往厨房走。
人在无聊的时候，更容易瞎想，张磊只好暂时给她找点儿事做，转移她的注意力。
晚上，李芙晓的电话终于打通。
“妈，你在干嘛啊？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刚刚接通，穆萱机关枪似的一串问话传过去。
“穆萱呐，是我。”
“外婆？”
穆萱怎么也没想到电话会是唐清微接的。
“外婆，怎么是你接电话啊？我妈呢？”
“你听我说，但是你不要急。你妈被你爸打了，不过不要紧，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咋一听这个消息，穆萱吓了一跳，她想立刻回巫杞。
但是，她的预产期只有十多天了，随时都有可能发作。
张磊绝对不可能让她这个时间回去。
唐清微说：“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急躁呢？既然我跟你说这件事，就代表现在已经没事了。”
穆萱哽咽着问：“要是真没事，怎么不是我妈接的？她连电话都没有接，你还说她没事儿。”
“是我决定先跟你通话的。我想跟你谈谈，不行吗？”
穆萱摇头，意识到唐清微看不见，立马说道：“外婆，你说。我刚刚有些急，对不起。”
“你是心疼你妈，有什么对不起的？”
唐清微稍微停顿片刻，又说：“你妈本来想自己跟你说，但是我担心她又瞒着你，所以才决定这件事由我来说。”
“其实之前也有好几次，你妈和你爸打架，但是她瞒着我们所有人，谁都没说。这次你爸动手，直接伤在脸上。”
穆萱急着问：“严重吗？”
“就是有点发青发紫，要不是伤在脸上，不然我们也不知道。你妈的意思是你现在怀孕了，不想让你担心。但是我认为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应该知道这件事，至于怎么处理，应该是你们一家人一起商量。”
唐清微何尝不知道穆萱怀着身孕，但是她也心疼自己的女儿。她说完之后，将电话还给了李芙晓。
听筒里传来李芙晓的声音，穆萱的眼泪直接不受控地落下去。
“妈，你怎么瞒着我啊？上次回去，我不是跟你说了，给爸做了检查之后就跟我说，你怎么不说呢？”
李芙晓叹了口气，迎向唐清微坚定的眼神，便不再犹豫。
“上次你说不对劲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带你爸去做检查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说你爸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症。不过现在还在前期，还能预防控制。”
阿尔茨海默症？
得益于工作原因，她在查自闭症的时候也了解了一些其它的，其中就有阿尔茨海默症，俗话说的老年痴呆。
穆萱很快稳定心绪。
她认可唐清微说的，李芙晓不应该什么都自己扛，她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理应一起承担。
穆萱问：“妈，爸爸为什么打你，是为了什么？”
李芙晓说：“你别完全听你外婆的，不是你爸单方面打我，我们是互殴。”
穆萱：……
真不知道计较这个做什么。
李芙晓说：“你知道我们厂里来吃饭的男的居多，有些男的喜欢开玩笑，说些乱七八糟的，结果被你爸听到了，就胡思乱想，所以打起来了。”
穆萱大致能够想到，那些人说的什么话。
小时候，穆光凤家建房子的时候，那些工人也是这样，似乎不说这些闲话，就不能好好工作一样。
穆光明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李芙晓和穆萱，他听到那些话不可能无动于衷。
穆萱沉思了很久：“妈，反正爸爸现在也退休了，要不我把他接到雾都来？”
李芙晓愣住，好一会儿才出声：“医生也说换个环境，可能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万一伤到你怎么办？尤其你还怀着孩子，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爸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伤害我？本来以前就说过，等你们都退休了就接你们来雾都，现在只不过提前先接爸爸。”
“那你先跟张磊商量一下，这不是小事，要跟他好好商量，知道吗？”
穆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直视着张磊，张磊同样没有回避，对于她的每句话都给予肯定的示意。
张磊凑到穆萱跟前，对着手机说：“妈，我同意。但是穆萱的预产期要到了，随时都可能生，我们不方便回去接爸，明天你就买票，我们去车站接他。”
晚上，躺在床上。
穆萱问：“你真的同意我爸来？”
张磊点头，肯定地说：“老年痴呆早期是可以控制的，你爸在巫杞，不可避免会听到别人说闲话，真不如把他接到雾都来，到时候一起照顾你，带孙子，说不定还能让他心情更愉快。”
穆萱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爸妈不来，我爸虽然生病了，但是现在还不算严重，也能帮我们减轻负担。”
张磊摇头：“不是的，他能不能帮我们，我们都要好好孝顺他。我是觉得，你爸来了，你会很高兴。”
穆萱觉得，自己嫁对了。
111. 生产
头天晚上，穆萱给穆光明打电话，“哭诉”自己的艰难，穆光明听不得女儿受苦，于是跟李芙晓“商量”之后，他第二天就踏上了前往雾都的大巴车。
张磊印象当中的穆光明，一直都沉默寡言，他并未发现穆光明有何不对劲。但是经穆萱细说之后，慢慢也就发现了其中的一些不同寻常。
穆光明懒得动脑筋，甚至很多日常事务，他都懒得动脑筋想。比如刷牙的时候，他会忘了挤牙膏；淘米的时候，你不喊停，他能将电饭煲装满米。
但是，穆光明有个优点，穆萱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所以，张磊不在家的时候，穆光明在穆萱的指导下，也能做饭。只要能够做饭，就已经算是帮上了他们的大忙。
而且，穆光明话还少，一点儿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
只有李芙晓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才会“羞涩”地接电话，跟李芙晓多说几句。
于是李芙晓给穆萱打电话打得更勤了。
穆萱负责照看穆光明，李芙晓负责开导穆光明。母女俩双管齐下，穆光明的状态比在巫杞县的时候好了很多。
李芙晓半夜醒来的时候，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孤独，她有一种有了依靠的感觉。终于，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承受一切了。
很快，穆萱的预产期到了。
她却还没有生。
张磊和穆光明就天天陪着她爬楼梯，谁料依然没有发作的迹象。
穆萱又累又气地吐槽：“估计爬楼梯不管用，还不如去爬山。”
于是张磊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带她和穆光明去爬南山。
一个敢说，一个敢做，一个敢陪。
南山是雾都市内一处很有名的景点，海拔不高，但是植被覆盖率高，景点设施齐全，雾都人民很爱去“吸氧”。
张磊和穆光明准备了一些吃食和水，果真陪着穆萱爬了半天的南山。
也是巧了，当天晚上，穆萱的肚子就发作了。
穆萱一直以为，送去了医院，很快就能生产。
但是当天晚上她的肚子时不时发紧发疼，被送去产房好几次，却都无功而返。
肚子又一次疼得厉害的时候，穆萱让张磊给她多准备些纸。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流口水。”
张磊说：“是不是饿了？”
穆萱摇头，她在产房等待的时候，已经问医生要了好多次纸包口水了，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问别人要。
和穆萱一同去产房的还有两个孕妇，但是她们很快就被移去了分娩室，只有穆萱，一次次去了待产室，一次次又被送回病房。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张磊问了医生，但是周末，值班医生也不清楚穆萱的具体身体状况，只能一次次安慰他们，生孩子就是这样，这都是正常情况。
这种情况一直反复，直到星期一，妇产科主任医师来了之后，给穆萱做了详细的检查，才发现这个孕妇“不一般”。凭借她多年累积的经验，决定立刻给穆萱剖腹产。
穆萱终于被送进了分娩室。
她记得好几个医生围着她。麻醉师在她的后背打麻药，让她不要动。
她没有动，但是麻醉师却说她动了。
然后，她就没有知觉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是个女儿，七斤六两。”
话音未落，护士大叫起来：“哎呀，她撒尿了，尿了我一身。”
女儿比穆萱先送出分娩室。
护士喊：“穆萱，穆萱，谁是穆萱的家人？”
最先围过来的人是张蓉和穆光明，穆萱眼角余光扫到周有珍和张华也来了，还有她的好朋友史丽丽。
张蓉说：“张磊本来要在这里等你，但是医生让他跟着孩子去，说有个签字必须得父母本人。”
穆萱点点头。
这家医院，家人不能陪产，她反反复复进待产室，情绪反复被揪起。
这个时刻，她真的很想，出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张磊。
众人将穆萱送回了病房，是一个单人病房。
穆萱的情绪这才缓和许多。
送来医院的第一天，她跟五六个孕妇挤在一个房间，她抱怨了一声，没曾想张磊留意到了。
穆萱被抬到病床上，腰旁边放了一个仪器。
护士说：“这个线没有那么长，只能放在床上，要注意一下不要碰到了。”
张蓉说：“好，这是什么？”
护士说：“止痛泵。”
周有珍闻言，过来探头望了一下，瘪嘴说：“就是这么个东西要一千多，还不走医保？”
张蓉唯恐周有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立刻拉她出去。
病房里总算安静下来。
史丽丽凑近她病床，笑着说：“我刚刚看到孩子了，长得真可爱，跟你一样，皮肤好白。不像我那个，黑黑瘦瘦的，刚生下来像个小老头一样。”
穆萱说：“但是现在人家长开了，很漂亮啊！”
她一边说，嘴巴一边尽力张开，她这才发现，口水分泌得越来越旺盛了。
史丽丽赶紧拿了纸给她擦。
穆萱问：“你生的时候也这样吗？我怎么老是流口水。”
史丽丽摇头：“我没有这种症状啊！还有穆萱，你好黄啊，怎么皮肤感觉黄了好多。”
穆萱看不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张磊推着孩子回来，史丽丽过去逗孩子。
张磊来到病床前：“我刚刚弄孩子去了，医生说必须爸爸去。”
穆萱说：“我知道，姐姐跟我说过了。”
话还未说完，口水就留下来了。
张磊问：“怎么还会流口水啊？”
穆萱伸手拿着纸捂在嘴边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感觉包都包不住，一直往外流。”
“我去叫医生。”
史丽丽说：“我觉得穆萱不太对劲，你看她皮肤，好黄啊！”
张磊俯下身，穆萱的脸色蜡黄，他刚开始以为是生孩子折磨的，但是穆萱是剖腹产，而且黄得很不正常。
“你自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还疼吗？”
穆萱摇头：“护士说你买了止痛泵，我现在一点儿痛都感觉不到。只是一直流口水，你去问问情况吧！”
112. 女人之间的门道
穆萱安了止痛泵，所以一时半会儿医生也查不出来她为什么流口水，只能等药效过去再检查。
不过几个小时之后，流口水的症状莫名其妙地消失，所有人沉浸在新生儿的喜悦当中，逐渐忘了这事，只当这是产妇体质差异，是穆萱身体的原因。
后来出院的时候，医生分析穆萱可能是胆囊出了问题，回去之后饮食尽量不要太过荤腥。
很快，穆萱和宝宝一起回家。
周有珍和张华如约来雾都照看月子。不过第二天张华就回去了，他要回去杀鸡，将自己家里喂养的鸡处理好再带来。
女人就是不一样，虽然周有珍以前中风，左手不太灵便，但是依然胜过穆光明不少。她指挥，穆光明行动，家里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只有一件事，穆萱很不喜欢。
她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周有珍总是喜欢凑过来看。
虽然都是女人，但是身体是隐私。穆萱小时候也见过有些女人旁若无人地在众人面前喂奶，但是她不行。
穆萱每次喂奶都回主卧，还尽可能的用衣服挡住了，却依旧挡不住周有珍，她总是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进来看。
一边看还要一边说：“你是不是奶水很少啊？你看孩子都吸成什么样儿了，我帮你挤挤。”
周有珍说着就要上手，吓得穆萱赶紧把衣服放下来，孩子没有喝到奶，噘着嘴哇哇大哭。
周有珍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莽撞，还要不屑地嘲讽：“都是女人，你有的我也有，什么没看过？喂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知道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穆萱懒得跟她争。
幸好张磊每次都站在她这边，生拉硬拽地把他妈拉出去。
周有珍还会故意在门外骂骂咧咧几句，无非就是穆萱矫情，不像个当妈的样儿。
穆萱很烦。
却不是因为周有珍。
张家父母让她失望太多次，她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普通的亲戚，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就行了。他们能够来照看月子，除了话说得难听一些，但是该做的事都做了。
穆萱是既得利益者，没必要口头上还去争个输赢。
她烦的是喂奶这事儿。
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刚开始孩子吸奶会那么疼。
比剖腹产都疼。
现在剖腹产的伤口只是隐隐作痛，跟吸奶的疼痛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很多时候，穆萱都想放弃喂奶。
但是她又很犹豫，唯恐因为自己耐不住疼，就让可爱的女儿吸收不到母乳的营养。
每一次喂奶，都让穆萱承受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不对，是三重折磨。
周有珍总是把所有问题都归结于她。
“给你熬的鸡汤多喝点儿啊，下奶的，你只喝那么一点儿怎么可能出奶水？”
穆萱说：“医生说我胆囊有问题，不能喝太多油荤重的，你这是把鸡油都舀我碗里了吧？”
周有珍说：“这是土鸡，自己家里养的，营养高，鸡油香。”
穆萱说：“我知道鸡油很香，但是医生说我不能喝油重的。”
周有珍说：“不喝汤怎么能下奶？哪个狗头医生乱说？”
穆萱发现周有珍真的听不懂话，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周有珍舀了汤，如果油太多，她就悄悄重新换一碗。
周有珍又气大了，给张蓉和张磊抱怨：“我给她熬了汤，还给她舀了端到手里，这么任劳任怨地伺候她，结果她都不喝。这不是摆明了对我有意见？”
张磊和张蓉清楚她的性格，并不信她说的。
但是作为子女，他们除了好言相劝和安慰，也说不了别的。
尤其是张磊，只要言语稍微偏向穆萱，就会被周有珍骂他不孝。
反过来还要穆萱开解他：“我们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如约来照看月子，已经不错了，毕竟我爸做不了这些，没必要跟她争论对错，你多顺着她一点。”
即便穆萱如此忍让，周有珍却没能在他们家熬过第三天。
事情起因是因为一碗醪糟鸡蛋。
周有珍老家有喝醪糟鸡蛋下奶的习俗。
所以她早上给穆萱安排醪糟鸡蛋，中午和晚上喝鸡汤，或者鲫鱼汤。
周有珍原本自己做了醪糟，不过失败了，只好去超市买。
穆萱喝醪糟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很多米虫，她便没有喝，等张磊回家端给他看。
穆萱说：“你妈早上出去，我猜她可能是去楼下那个小超市买的醪糟，都是米虫。你跟她说，要醪糟你去买。你好好跟她说，是楼下超市不行。”
即便穆萱不嘱咐，张磊也知道对他妈说话要委婉含蓄。
他端着醪糟指给周有珍看：“你看，这是米虫，这里也是，还有这里。楼下超市经常进些崴货，不要在那里买。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去买。”
周有珍拿着筷子，张磊指一处，她就用筷子捣一处，非说没有米虫。
张磊没招了。
穆萱也没招了。
她能做的，只有不吃那个有米虫的醪糟鸡蛋。
她也想不通，已经如此委婉地跟周有珍沟通，怎么还能被曲解？
周有珍也很委屈，哭着给张蓉打电话，说穆萱和张磊联合起来故意找她麻烦，她自己花钱买醪糟还要被他们嫌弃。她非要张蓉来接她回老家。
张蓉请了假过来，张磊把剩下的大半瓶子醪糟拿给张蓉看，再三表明只是陈述事实，楼下超市卖的东西有问题，没有任何人埋怨周有珍。
但是周有珍不听，气得一把抢过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周有珍哭着说：“我自己花钱去买，还做给你吃，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没得功劳也有苦劳，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以往，周有珍做这些都是背着穆光明，穆萱不说，穆光明自然看不出来女人之间的门道。
这次周有珍当着穆光明的面找穆萱麻烦，一旁沉默的穆光明气得从沙发上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冲过去就要打周有珍。
张磊赶紧拦住穆光明，周有珍在一旁哭得更大声了。
屋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张蓉突然大声喊：“别吵了，快来看看穆萱。”
张磊回头一看，穆萱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地上，难受的捂着肚子，一张脸苍白，满头都是汗。
113. 家的正确打开方式
“喂，醒醒，别在这里睡，这里不能睡。”
张磊睁开眼，是个护士在推他。
他坐起身，朝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见他没有离开，又重复了一句：“这里不让睡哦！”
张磊指着手术室说：“我老婆在里面做手术。”
护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和另外一个护士离开。
她们边走边蛐蛐，声音挺大的。
“这个人心真大，老婆在做手术，他居然能睡着。”
“工作这么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张磊捏了捏鼻梁，试图让自己清醒。
护士们的话一字未落地传入他的耳朵，按照她们说的，刚刚生产完的老婆在手术室里不知生死，自己却能在手术室外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听起来真不是东西。
但是，他太累了。
毫不夸张地说，今天在手术室外睡的这一小段时间，是穆萱生产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这段时间，他的心弦完全是紧绷的，压力很大。
穆萱生产出现的意外，他有一种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无力感。
虽然他每天都守在穆萱身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疼，看着她难受，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医生，一次又一次跑去办公室催促。
万幸，母女平安。
可是出院之后，他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
穆萱是剖腹产，为了让她休息好，所以张磊承担了晚上给女儿喂夜奶。隔两三个小时他就得起来兑奶粉，已经好多天没有睡一个整觉了。
生理上的辛苦尚且能够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来自心理。
婆媳、亲家、初生儿与新手父母之间各种关系的磨合，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本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现在却把所有难题呈现在他面前。
穆萱生产时，他一直在忙，并没有通知周有珍和张华，但是他给张蓉打了电话，希望姐姐能够来帮忙。
他没想到周有珍和张华也来了，并且兑现之前的约定，来照看月子。
与穆萱的心怀感激不同，张磊自始至终都心怀忐忑。
没有人能比他和张蓉更了解自己的父母，所以面对穆萱的感激，他只能尽可能从自己的角度去调和，去弥补。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穆萱之所以疼得晕倒，是因为胆结石。
之前，都以为她是宫缩阵痛，其实不是，那时她其实是胆结石痛。
生完孩子，因为有止痛泵，掩盖了胆结石的痛，舒缓了几天。结果每天各种油腻的汤水，引发了胆绞痛。
病房外，青春期都没有跟周有珍起过正面冲突的张磊，第一次冲着她吼：“跟你说了她胆囊有问题，不能碰荤腥。结果你每天逼着她喝汤下奶，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奶粉也能喂，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们呢？现在她月子第三天就进医院，你满意了吗？”
周有珍嗫嚅着开口：“谁知道她胆结石了？想方设法让她下奶，还成了我的错了？如果有母乳，那得节约多少奶粉钱？更何况一罐奶粉那么贵，又喝不了多少天，钱多了没地儿花吗？”
“钱没了我还能挣，你为了节约那点奶粉钱，她现在得做手术，钱能比身体健康还重要吗？”
周有珍还是头一次被亲儿子吼，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她有胆结石又不是我害的，迟早都会发。我好心好意来伺候月子，现在还成了我的错了？我以前就说了跟她性格不合，我不来，你们不听，现在又怪我。我这是什么苦命啊？”
周有珍的哭声让张磊更加心烦，只好拜托张蓉把她送回老家。
张蓉也很苦恼，她理解张磊和穆萱。但是另一边是她的亲妈，她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安慰张磊：“我把妈送回去，回去了再跟她和爸好好劝劝她。你家里我先让曲昌荣去帮你们照顾几天孩子。”
张磊点点头，穆光明一个人在家看孩子，他一直不放心。既然张蓉和曲昌荣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了。
等周有珍和张蓉离开，张磊终于整个人彻底放松，靠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不曾想眼睛刚刚闭上，就睡过去了。
被护士叫醒之后，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张磊感觉自己的人生特别失败。
三十而立，最应该变成可靠的大人的年纪，他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裤兜里手机震动，张磊拿出来一看，是李芙晓打来的电话。
“喂，妈。”
“张磊，穆萱怎么样了？刚刚穆光明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家里闹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磊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他已经准备好承受来自丈母娘的怒火。
“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都是我和我妈的错。但是我没办法改变我妈，我只能自己尽可能弥补穆萱，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后，张磊泣不成声。
许久，李芙晓等他发泄够了之后才回应。
“家里现在你是主心骨，你身上的责任重大，穆萱和女儿都靠你，还有穆光明那个不懂事的老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计较，怎么把难关过了，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张磊终于体会到了穆萱之前跟他说，如果他的妈妈是李芙晓，可能他的人生全然不同。
现在，他也有这种感觉。
“妈，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穆萱和女儿，还有爸。我不会让你们后悔把穆萱嫁给我的。”
李芙晓说：“只要穆萱不后悔就好！”
＊＊＊
穆萱的胆结石手术很成功，切掉了胆。
出院回家的时候，居然看到李芙晓正抱着女儿，在给她喂奶粉，穆光明在一旁弯着腰逗孩子。
李芙晓嗔怪地吼：“让她好好喝奶，你逗什么逗嘛？一边去。”
穆光明被吼了，却一点儿都不恼，笑嘻嘻地说：“她喜欢我，你看我逗她，她一直在笑。”
李芙晓翻了一个白眼：“这才几天，还不会笑呢！”
“你看你看，就是对我笑了。”
穆萱和张磊站在门口也笑了，这才是家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114. 兜底
李芙晓请了假，决定来照顾穆萱坐完月子。
她自己的女儿，她自己心疼。
张磊去新房忙装修的时候，她们母女终于找到了谈话时机。
李芙晓看着穆萱虚弱的脸，很心疼。
坐月子是为了帮助产妇产后恢复，穆萱却在月子里连续做了两个手术，气血两亏。
“现在后悔了吗？嫁给这么一个家庭，生了孩子明明是好事，却整出来这么多纠纷。”
穆萱死鸭子嘴硬地摇头：“虽然他家里不行，但是张磊还是很不错的。”
李芙晓叹了口气：“你以前月份大了的时候，他爸妈不来帮忙，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们肯定靠不住。现在你坐月子，生了他们张家的孩子，不好好照顾你还闹成这样。就算不为孙女儿，单说你连续做了几个手术，都不知道心疼一下。”
穆萱说：“你不要说什么生了他们张家的孩子，孩子是我自己要生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和张磊的孩子。”
说完之后，她靠近李芙晓，头偏在她的肩膀上，撒娇道：“你以前也没有爷爷奶奶帮忙，还不是把我带大了，所以你就放心吧，你女儿也可以。”
李芙晓无奈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是因为我没有，所以我才希望你有。没有父母帮衬的小家庭，太难了。我受过那样的苦，受够了，不希望你继续受苦。”
穆萱搂紧了李芙晓的手臂，哽咽着说：“我有你和爸，我怎么会受苦呢？”
“你爸那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恶化，是个定时炸弹。你公公婆婆坐月子都指望不上，以后老了肯定更加指望不上。现在就靠你和张磊两个，我每天晚上想到这些事，就为你揪心。你说说看，你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啊？”
穆萱微微蹙眉：“妈，怎么被你说的，好像我未来的人生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
李芙晓说：“可不是嘛！摆在那里的麻烦和问题都是可以预见的，希望在哪里，谁又能看见呢？”
穆萱坐直身体，愣了好一会儿。
李芙晓说的都是事实，第一次被人如此直观的说出来，摆在她的面前，竟然如此令人难受。
明明之前，她怀着孕买了房子，新房装修的同时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生活前景一片大好，怎么突然就那么狼狈不堪了呢？
她一直记得，在考虑跟张磊结婚的时候，张磊的家庭也是她重要的参考因素。只不过事与愿违。
后悔了吗？
穆萱在李芙晓问她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张磊的父母跟张磊本人，能够同一而论吗？
穆萱记得很久以前，两个人在大巴车上偶遇，张磊勇敢地挺身而出。
她大学几年，若非张磊的帮助，兼职不会那么顺利。
工作后突然阑尾炎发作，真的是因为找不到人帮忙，才找的张磊吗？
两个人确定关系之后，朝夕相处的体贴和温柔，一点儿都不值得眷念吗？
在幼儿园发生意外，园长的不作为，他那样内敛含蓄的一个人，敢豁出一切去帮她争取。
听到穆光明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丝毫没有犹豫，眼神坚定地示意她把穆光明接来雾都照顾。
……
来时的路，走得一点儿也不轻松。
但是因为有那个人，也没觉得走得有多艰难。
穆萱抬起头，坚定地说：“妈，我不后悔。”
或许有过纠结，有过忐忑，但是，从来不曾后悔。
张磊值得。
李芙晓望着她，整理她细碎的乱发：“可要记住自己现在说的话。既然不后悔，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也不要再去计较他家里人，没必要为了他们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我和你爸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是现在比以前，肯定是好了很多很多，还能够帮帮你，所以你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我给你兜底。”
穆萱重新扑进李芙晓的怀里，紧紧搂住她的手臂。
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妈妈给予的温暖。
李芙晓说：“以前，我一直逼你读书，逼你读大学，你很讨厌我吧？”
穆萱摇头，稍后又点了点头。
“小时候不理解，但是现在理解了。其实现在，我经常在想，要是你那个时候，再把我逼得紧一点就好了。”
李芙晓很意外，眼睛一亮：“哄我的吧？”
穆萱认真地说：“是真的。以前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逼我，等到想通的时候，才发现为时已晚，只恨当初的自己怎么就想不通呢？要是我肯一早就听你的，或许不会复读好几次，浪费了好多时间。”
时间，很宝贵。
一想到自己大好青春的时候，却无端浪费了好几年，穆萱就追悔莫及。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走了那些弯路，或许她也不会有如今的感悟。
李芙晓第一次听到女儿说这些话，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结，其他人不理解她都没关系。时隔多年之后，能够听到女儿嘴里说出理解，最弥足珍贵。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艰难，所有人都不理解我，说不读书也有其它出路，没必要非逼着你走读书这条路，就连你外婆都那么认为。但是我知道，路可以有很多条，只是读书一定是最好的，能够让你有资格选择不同的路。”
穆萱重重地点头，下巴磕在李芙晓的手臂处，软软的，像极了落在棉花堆里又被轻轻地弹起。
就像是李芙晓给予她的，一直是这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妈，那你有没有后悔过，怎么嫁了爸那么个男人？怎么生了我这么个女儿？”
李芙晓抬眸望向在家里推着婴儿车遛弯的穆光明。
“你爸是我自己选的，不管他现在怎样，以前他已经是我当时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不然你外公，可能会随便找个他认为有钱的人，就把我嫁了。我不可能在家里像跟你爸在一起这么随性而为。”
穆萱不认可：“穆家人多，你还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李芙晓笑着说：“但是在我们的小家，我能够当家做主啊！”
拥有自由的发言权，弥足珍贵。
115. 幽幽南山
穆光明特别喜欢小孙女，婴儿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似乎能净化成人那疲惫又不堪的心灵。
“嘟噜噜，看外公。”穆光明又在逗他的小孙女了。
穆萱和李芙晓坐在沙发上在择菜。
李芙晓说：“让你爸来雾都是对的，他现在的状态比在巫杞的时候好多了。”
半晌没有等到穆萱的回应，李芙晓抬眸，见她皱着眉在发愣，随手用空心菜敲了敲穆萱的手：“想什么呢，都走神了。”
穆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妈，你记得我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送了我一条小狗吧？”
“嗯，记得，贝贝嘛！”
穆萱高中的时候，同桌男同学在外面租房住，捡到了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无奈房东不同意养，就送给了穆萱。
穆萱给小狗取名为贝贝，是一条纯粹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刚带回家的时候，李芙晓发了一通脾气。
她一直不同意穆萱养小动物，不仅仅担心养动物耽误穆萱学习，还因为穆萱总是三分钟热度，估计以后养狗的事情又成了自己的责任。
她养了一老一少还不够，以后还要养条狗。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工作，谁会乐意干？
李芙晓不乐意。
但是穆萱很喜欢小狗，穆光明也很喜欢。
父女俩再三保证，土狗好养，绝对不用李芙晓操心，他们两个会承担照顾贝贝的一切事宜。
李芙晓说：“好养？整天在家里拉屎拉尿的，谁去处理？到时候家里有味儿，有毛，不够我烦的？”
穆萱说：“是不是只要贝贝不在家里乱拉屎撒尿，你就同意养？”
李芙晓说：“可以。”
穆萱和穆光明父女齐心，决定教贝贝去楼下的空地拉屎撒尿。贝贝可能也知道自己如果乱拉屎撒尿，就会面临再度被抛弃的命运。
于是，两人一狗，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贝贝很聪明，穆萱和穆光明只不过是下楼的时候每次都带它，待它拉屎撒尿之后奖励吃的，如此这般稍微多重复了几次，贝贝就明白了，再也没有在家里拉过屎、撒过尿。
解决了这个最麻烦的事情，李芙晓也就由着穆萱和穆光明了。
最关键的是贝贝确实很可爱，拥有中华田园犬的一切美德。
最终，李芙晓同意养贝贝。
如果硬要说贝贝有什么不好的，可能就是在公母关系上处理不当。
一年之后，贝贝在杂物室的纸箱里生下了父不详的三个小狗崽。
穆萱端着小狗崽的纸箱去阳台晒太阳，贝贝担忧地跟在穆萱腿边呜呜叫唤，发现穆萱这个外祖母没有恶意之后，才乖顺地卧在纸箱旁边。
穆萱对着它语重心长地说：“你说说你，天天往外面跑，不知道招惹到哪里的野公狗。现在好了吧，给你留下三个狗崽子要你养，它无痛当爹，还拍拍狗屁股跑了，你到哪儿去找它？贝贝啊，你知不知道你才一岁多？怎么能干出这么丢狗显眼的事儿呢？”
对于穆萱的吐槽，贝贝无从得知。不过穆萱虽然小嘴叭叭的，却给它煮了肉馅稀饭，肉馅比饭还多，好吃！
后来，贝贝有一次跑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穆萱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有人说可能被狗贩子抓了，也有人说看到被车撞了，但是穆萱他们去现场看了，并没有看到狗的尸体。
有时候音信全无，就是好消息。
穆萱宁愿相信贝贝是听懂了自己的话，去找狗崽子的便宜爹了。
李芙晓问：“怎么突然提贝贝啊？”
穆萱说：“那你还记得贝贝那三个孩子吗？噜噜儿，咕咕儿，锥锥儿。”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李芙晓。
其实她们母女也不知道贝贝那三个孩子的具体名字，因为名字是穆光明随口喊的，但是奇了怪了，那三条小狗莫名就接受了穆光明取的名字。
穆萱焦虑地说：“我可不想我女儿以后叫什么嘟噜噜。”
母女俩对视一眼，李芙晓将手中的空心菜递给穆萱，立马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从穆光明手中把孙女夺了回来。
李芙晓说：“得赶紧给她把名字定下来了。”
穆萱疯狂点头，立马发挥超绝行动力，打开了电脑。
李芙晓沉思了片刻，给唐清微打去了电话。
挂断电话，她问穆萱：“叫幽幽怎么样？”
“幽幽？有什么涵义吗？”
李芙晓说：“你外婆说，诗经里面有一句‘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形容的是清澈的涧水环绕着幽静的南山，稳定又幽深的景致，象征家族稳固、人丁兴旺，很美好的寓意。再说你是去了南山之后就发作了，不得不说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幽幽，张幽幽！”穆萱默默念叨了几遍。
穆光明又从李芙晓手中把孙女抱过去，笑着说：“幽幽、幽幽，我的小幽幽，那就这么定了，就叫幽幽。”
李芙晓瞪了他一眼：“你先别急着喊，等穆萱和张磊商量了再定。”
穆萱一锤定音：“不改了，就叫幽幽，张磊肯定也喜欢。”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承载着几家人美好祝愿的小孙女，名字总算是定下了。
穆萱说：“妈，外婆蛮有文化的嘛！”
李芙晓说：“你别看你外婆现在这样，她以前家在锦城，出自书香门第，家里条件很好，还读过很多书，是个货真价实的才女。你外婆的名字就是她的祖父取的，取自‘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
穆萱默默重复：“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清微，真好听。那外婆怎么跟外公在一起的？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锦城离巫杞挺远的，怎么就结婚了？”
这是穆萱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
唐清微虽然老了，但是依旧能看出来年轻时的风华。
但是李德昀，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古板守旧。
两个完全不搭嘎的人。
风格迥异的人，却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
李芙晓垂眸片刻，岔开了话题：“幽幽是不是饿了，你快点儿择菜，我去给她兑奶粉。”
穆萱咋舌，看来那是李芙晓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但是，穆萱更好奇了。
116. 家和万事兴
大半个月后，穆萱出月子，也就意味着李芙晓必须要回巫杞县了。
穆光明依旧将张幽幽放进婴儿车，然后推着她在房间里遛弯。
张磊在厨房做饭。
穆萱帮李芙晓收拾行李，明天早上的车。
以前她读大学，每次都是李芙晓帮她收拾。
没想到转变来得这么快，现在轮到她给李芙晓收拾行李了。
穆萱说：“这个包里都是土特产，陈麻花和桃片糕，我记得外婆爱吃桃片糕。”
“嗯，你外婆爱吃。”
穆萱说：“你别全部拿给他们，自己也留着点儿，我爸不在家你就不爱做饭，家里放些零食，饿了也能凑合一下。”
李芙晓笑着点头：“知道啦！我都是在伙食团吃过了才回去。家里放太多吃的，要不便宜了耗子，要不就是放过期了。”
穆萱不理她，继续往包里放东西：“这是灯影牛肉，跟巫杞的不一样，我也给你买了两包。”
李芙晓问：“多少钱？”
穆萱伸出手指比画了一下。
李芙晓惊讶地说：“这么少，还这么贵？也太不划算了，下次还是我给你寄新店牛肉干。”
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完，穆萱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于是又把收拾好的衣服拿出来重新整理。
李芙晓问：“这是做什么？”
“你刚刚没折好，到时候全是折痕，我重新帮你叠一下。”
李芙晓知道她在没事找事。
离别的滋味总是令人不好受。
李芙晓看了一眼厨房，张磊已经在炒菜了，关上了厨房门。
“我知道你在生张磊爸妈的气……”
穆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了她：“有这样的爷爷奶奶吗？回去了之后一个电话都没有，我以后就当他们是远方亲戚。”
李芙晓又看了看厨房，压低了声音说：“不能这样啊，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毕竟是张磊的爸妈。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不能让张磊难做。”
穆萱不吭声。
李芙晓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他们是不是嫌弃幽幽是个女孩儿？”
她本来不想说，但是又怕自己不提，万一穆萱不知道。
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真的不会知道。
以前，她经常把很多话都闷在心里，只给穆萱一个结果。总是会引发很多误会，母女间产生了不少隔阂。
这一次，或许因为穆光明的离开，她每天晚上回家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
以至于跟穆萱和穆光明团聚的这大半个月，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血脉亲情，想要跟他们一直在一起。
甚至，她比他们更不想离开。
这段时间，李芙晓说张磊要忙新房装修，所以她主动把给张幽幽喂夜奶的事情揽了下来。晚上，她跟穆萱睡主卧，张磊和穆光明住次卧。这样的安排，让她们母女俩有了更多的夜谈机会。
她们闲话家常，也会说起久远的往事，因此解开了很多误会，也让彼此更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母女缘分近三十年，这是她们最贴心的时候，难舍难分的不仅是穆萱，还有李芙晓。
回巫杞之后，即便每天都能视频通话，跟面对面说心里话还是感觉不一样。
“不至于吧，感觉他们平时对姐姐比对张磊还好一些。像我们每次回老家，他们会让张磊炒菜啊什么的，但是从来都不会喊姐姐去做。”穆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李芙晓说：“我也就是猜一猜，你别往心里去，也别什么话都给张磊说。”
穆萱皱起眉：“我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吗？”
李芙晓又说：“张磊挺不错的，你也不要那么强势，凡事多跟他商量。但是关于他爸妈的，就烂在肚子里面。你想一下，要是张磊天天给你抱怨我和你爸，你心里怎么想？人要将心比心。”
穆萱犹豫了很长时间，才点了点头。
李芙晓信奉家和万事兴，她都懂。
但是，周有珍和张华自从上次吵完架回老家之后，再没有打过电话，更别提来看看小孙孙。
穆萱不计较他们对她的态度，但是非常计较他们对张幽幽的态度。
为了不让李芙晓担心，她把这些怨怼都埋在了心里。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之后，李芙晓就要出发去客运站了。
穆萱和穆光明都要去送她。
李芙晓说：“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再说你才刚出月子，没必要这么折腾，你们都去，幽幽怎么办？”
穆萱一边收拾奶粉和奶瓶，一边说：“幽幽当然跟我们一起去送外婆啊！”
张磊将行李全部搬上车，劝说她：“妈，你就别劝了，我们肯定都要一起去送你，下次你来，我们也要一起去接你。”
李芙晓不再多说，背转身擦干眼角不经意留下的热泪。
路上，张磊和穆萱坐在前排，李芙晓抱着张幽幽和穆光明坐在后排。
李芙晓说：“张磊，你开慢一点儿，幽幽这么小，就开车出来颠簸不好。”
穆萱说：“你看她大眼睛到处看，哪里就不好了？”
张磊说：“好的，妈，我慢点儿开。”
穆萱说：“待会儿看到水果店了停一下，去给妈买几个橘子，她晕车。”
李芙晓晕车很严重，吃了晕车药也不管用，但是用橘子皮捂住鼻子就能缓和很多。
以前，这些话都是她嘱咐穆萱，现在自己成了被照顾的对象，怎么眼睛就总是忍不住掉眼泪呢？
李芙晓使劲儿眨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望向旁边的穆光明。
“我这次回去之后，过年再来。你要多听穆萱和张磊的，多帮他们忙。自己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别总闷在心里，要给他们说，不想给他们说就给我打电话，记住了没？”
穆光明不吭声，但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芙晓坐上大巴车之后，给穆萱打电话让他们快回家，穆萱在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
但是，大巴车驶出车站的时候，她还是看到了开着车窗不断张望的几个人。
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过年，还有好久。
117. 顾虑
回家的路上，穆光明一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沉默。
穆萱想起来她坐月子期间，穆光明的情绪很好，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新生命的到来，更因为李芙晓来雾都了。
“爸，没事儿的，等妈下次放假，又会来跟我们团聚。”
穆光明浑浊的声音喃喃“嗯”了一声。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穆萱记得穆绍祥和刘以英去世以后，李芙晓和穆光明吵架，她劝李芙晓时说：“妈，你让着点儿爸爸，他现在没有爸爸妈妈了，是孤儿了，我们要对他更好一些。”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带着玩笑的口吻，是为了缓解父母之间的矛盾。
但是现在想来，留下无尽的唏嘘。
穆光明为了穆萱，默默减少了和自己最亲近的姐姐的联系；然后，在时光的流逝里目睹最亲的亲人一个一个长眠于世。
他的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了李芙晓和穆萱。
李芙晓有年迈的父母和需要扶持的兄弟，穆萱有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只有他，越来越孤单。
他好像真的成了孤儿，藏匿在自己的世界里。
穆萱心里说不出的忧伤蔓延出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一个不好的大人。她自以为是地决定把穆光明留在雾都，认为那样是对他好，让他和李芙晓分离，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违背意愿的为了他好，真的是为他好吗？
然而人生在世，总有难处。穆光明现在留在雾都，不确定是不是最好的安排，但是一定是目前，最妥善的安排。
毕竟人生，就是无数次的相聚，又无数次的别离。
短暂的相聚之后又要迎来漫长的别离。
周而复始。
致相聚，无悔。
敬别离，无伤。
＊＊＊
次日早上，穆萱又想出门了，她想去新房子看看装修进度。
张磊颇为犹豫：“你这才刚出月子呢，还是不要太劳累了。再说要去的话，还要把爸和幽幽都带上。”
穆萱不以为然地说：“把婴儿车带上就行了，到时候不让爸和幽幽上楼，就在小区里面逛逛等我们。”
“爸的情况你也了解，万一一个没留神，没看住孩子怎么办，还是别冒险了。”
穆萱叉着腰，皱着眉，瞪着眼望着张磊一言不发。
张磊没辙了，求饶道：“行行行，去去去。但是只去一会儿就出来，里面还在装修，灰尘大得很。”
“好，我只是去看看进度到哪儿了。”
算上生娃和坐月子，穆萱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去新房看看，毕竟是独属于他们的第一套房子，她很想事事参与。
谁曾想，看了还不如不看。
张磊经常跑工地，她还以为房子差不多要完工了，结果仅仅铺完了水电，瓷砖才只贴了一半。
穆萱沉着一张脸走出新房，她心里充满了疑问：为什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进展却这么慢？
却又不想当着工人的面跟张磊争吵，唯恐拂了他的面子。
回到车上，穆光明抱着张幽幽在逗她，看着女儿懵懂的小脸，穆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再次憋了回去。
回到家，穆萱去给孩子喂奶，张磊去做饭，穆光明倒是没什么事做，开着电视听声音。
穆萱虚掩着主卧的门，听着厨房爆炒的声音和电视里的枪战声交织在一起，心里憋了一路的话像是正在吹气的气球，逐渐膨胀，越涨越大，近乎透明，仿佛外界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就要爆炸。
张磊肯定知道她在生气，明知道她在生气，却不来主动沟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张磊清楚，一旦坦白，就要吵架。
为了什么而吵架呢？
新房的工期？
穆萱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整整三个月了，要是装修得快的，基装都快完成了。
结果到了自己这里，虽说不赶工期，但是三个月了，瓷砖才铺了一半，怎么都说不过去。
张磊时不时说他去新房那边，业主去守着还是这样的进度？
那业主干什么吃的？
穆萱虽然生气，但是只要张磊跟她说明情况，她会试图理解。就算是吵架，也不会无缘无故爆发。
她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性，甚至揣测张磊是不是像电视里说的一样，孕期和哺乳期是已婚男人出轨率最高的时期。
张磊出轨了？
借着新房装修这个百试百灵的理由，趁机出去偷吃？
“咚咚咚——”
张磊轻叩主卧门，没听到动静就缓缓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是穆萱怒气腾腾的眼睛。
张磊吓了一跳：“怎么了？”
穆萱白了他一眼，张磊接收到眼神的指示，关上了主卧门。
“谁又惹你了？”张磊走过来挨着穆萱坐下，讨好地问。
穆萱肩膀撇开张磊想要搭上来的手。
“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穆萱问。
张磊眸光一沉：“先吃饭，吃了再说，不然冷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抱张幽幽。
每次吃饭，如果张幽幽醒着，都是他抱着她吃饭。
这次却抱了个空。
穆萱站起身，抱着孩子去了客厅。
她把张幽幽放在沙发上的玩具毯上，一个多月的婴儿不会翻身，放在上面很安全。按响摇铃的音乐，张幽幽也不会哭闹。
穆光明等着他们吃饭，穆萱说：“爸，吃饭！”
两个人埋头吃起来。
张磊走过来，默默地端起饭碗。
三个人埋头吃起来。
安静的气氛让穆光明都察觉到不对劲，他们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饭桌上永远其乐融融。
他的眼睛不断在穆萱和张磊身上来回转。
穆萱迎向他的目光：“爸，你看什么呢？快吃饭呀！”
穆光明“嗯”了一声，问道：“你们没事儿吧？”
穆萱笑着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事？当然没事啊，出去跑了一天，难道你还不饿吗？快吃饭吧！”
穆光明不疑有它，继续埋头吃饭。
穆萱往他碗里夹了肉和菜。
有点心酸。
穆光明都生病了，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她。
而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了。
要顾虑的人，实在太多。
118. 是商量还是通知
穆萱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穆光明晚上睡得早，穆萱也早早地把张幽幽哄睡，她要留足时间跟张磊好好谈谈。
张磊还在网吧，她半躺在床上，关上灯闭目养神，她需要理清思路。
从情感上来讲，她不相信张磊会出轨，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但是她想不出能有什么原因，会让他一而再地瞒着自己。
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想搬到新家去。
孕期，他们两个人一起跑工地；
月子期间，有李芙晓的照顾，张磊亦有时间经常去工地守着。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新家还是那副状况？
穆萱想不通。
然而这天晚上，穆萱却没有等到张磊。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光大亮。
昨晚她没有听到张幽幽哭闹喝奶的声音，想必是张磊起来兑的夜奶。
但是现在，张磊已经不在房间了。
张幽幽还在睡，穆萱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来，一打开门就看到穆光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要是穆萱和张磊不找他说话，他能在这里坐一天。
唯一的幸运就是张幽幽起来之后，穆光明会主动去抱张幽幽，嘴里嘟嘟囔囔地逗她，那时他才会露出笑容。
穆萱走过去：“爸，你吃过早饭了吗？”
穆光明抬起混浊的眼眸，用了两秒消化穆萱的问题：“吃了。”
穆萱问：“吃的什么？”
穆光明皱起眉，陷入了思考。过了好一会儿又陷入了忘我的领域，恢复先前穆萱还没有出来时的状态。
穆萱感觉他的症状变得严重了。
“爸，早饭是张磊做的吗？”穆萱指着餐桌上剩下的油条和豆浆问他。
穆光明顺着穆萱的指引，说：“对，张磊做的，你快吃。”
张磊哪里会做油条，肯定是一早出去买的。
穆萱坐到餐桌前，一边吃早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穆光明说话。
以前，穆光明虽然内敛含蓄，但是话并不少，现在却只会对着穆萱问一句就答一句，常常还会转头就忘了穆萱在跟他说话。
主卧里传来张幽幽的哭声，穆萱赶紧放下油条，慌忙地拿出湿巾擦了擦手。
“小幽幽，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就不能让你的老母亲好好吃完早饭吗？”
穆萱一边给张幽幽换尿不湿一边说话逗她玩。
现在的张幽幽已经会笑了。
“我来吧，你去吃饭。”
张磊担心吓到穆萱，毫无动静地走进来，反倒吓了穆萱一跳。
穆萱捂着胸口：“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啊？”
“我怕吓到你，还故意说话都轻轻的。”
穆萱不领情：“你可别这样了，正常就好，吓了我一跳，现在都心慌得很。”
“好，快去吃吧，油条冷了吃不好。”
穆萱拿着油条往门框一靠，看着给孩子换尿不湿的张磊，说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张磊头也不抬地说：“我把小李开了，下面有些忙不开，我得时不时下去帮忙。”
穆萱一愣：“为什么要开她啊？”
张磊说：“网吧生意没以前那么好，一个网管兼顾收银就行了，真要忙的时候，我再去补位。”
穆萱走进来，想问问网吧的经营情况，但是她一点儿都不了解，犹豫了半晌，终究什么都没问。
从生完孩子她接连做了两个手术，后面坐月子，到现在李芙晓离开，她要照顾张幽幽，还要注意穆光明的情绪，家里要操心的事都已经堆了起来，真没精力再去管她不熟悉的领域的事。
“新家装修怎么这么慢啊？”穆萱问。
“这不你生孩子嘛，耽误了好多天。都说慢工出细活，我想自己去盯着，工人要细致一些，所以慢点儿就慢点儿。”
张磊说这些的时候，穆萱一直看着他，虽然他面上风轻云淡，装作很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是穆萱知道。
他在撒谎。
再慢也不能慢成这样。
张磊存心在骗她。
按照穆萱以往的性格，宁可大吵一架也要问清楚原因。
但是现在，她扫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穆光明，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懵懂无知的小婴儿。
此时，她任何过激的行为和语言，都会影响到这两个人。
万一穆光明听到动静，想也不想地冲进来跟张磊打起来，她该怎么办？
万一吵架时的怒吼，吓到了张幽幽该怎么办？
他们是她最在意的人。
即便为了他们，也不能轻易发脾气吵架。
穆萱把所有疑问通通吞回肚子里，抱着张幽幽前往客厅递到穆光明手上。
“爸，你看着点儿幽幽哦，多跟她说话，多逗她。听说宝宝在喜欢说话的家庭，也会很快学会说话，你想听幽幽说话吧？”
穆光明的情绪这才提起来，抱着张幽幽逗她。
一老一少，说的都是听不懂的“婴语”，但是脸上一直泛着微笑。
张磊说：“妈走了以后，爸沉默了好多，只有幽幽陪着的时候才好一点。”
穆萱有些意外，没想到张磊也会注意到这些。
“我觉得爸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带他去医院看看。”
“什么时候都有空，你要是想去，我现在就在网上挂号，明天就去看。”
穆萱点点头，宜早不宜迟。
穆光明还有一个时间很高兴，那就是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那个时候李芙晓差不多下班回到家，一到家就会给穆萱打视频。
视频对准张幽幽的位置，穆光明总是尽可能地挨着张幽幽。
穆萱觉得只有这个时候，穆光明像个正常人一样，居然还会耍小聪明。
李芙晓看了一会儿小孙女，待穆萱吃完饭，张磊去厨房收拾的时候，小声说：“过段时间放寒假了，李霜和李润泽想跟我一块儿来雾都玩几天。”
穆萱问：“你这是跟我商量还是通知？”
李芙晓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现在大了，还没离开过巫杞，想出趟远门儿。听说我过年要来雾都过，他们就想跟着一起来，这样你大舅他们也放心一些。而且你大舅妈会帮我顶班，这样我就能多放几天假。”
穆萱没理她说的那些，直接问：“李雪不也在雾都，他们直接去亲姐姐那里不好吗？”
119. 有苦一起尝
有了谭玉莲顶班，李雪和李润泽的学校一放假，李芙晓就带着他们两个来了雾都。
雾都市近几年大力发展区域交通，巫杞县到雾都，从一开始大巴车要将近十二个小时，现在已经只要八个小时了。
这次，李芙晓他们下午四点就已经到了雾都。
张磊去车站接的他们。
李芙晓这次带了很多巫杞的土特产来雾都，甚至还有巫杞三大坨之一的土豆。
苞谷、土豆和红薯并称巫杞三大坨，没有巫杞人不爱它们。
穆萱说：“你也不嫌麻烦，怎么连土豆都带啊？”
李芙晓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反正都是坐车。这不你们都喜欢吃嘛！”
还有腊肉和牛肉干，以及一袋子橙子。
橙子是巫杞县的老品种，唐清微家自己后山产的，穆萱小时候经常爬到树上，一吃就吃个够。
穆萱知道，李芙晓这次带这么多，有讨好自己的意思。
李雪来雾都麻烦她两次，一住就是挺长时间，李晓伟和谭玉莲也只是口头感谢，从来不提住在这里的租金和水电杂费。
穆萱和李雪小时候一起玩到大，有感情，李芙晓每次也都让她不要计较，那么穆萱可以不计较。
但是李霜和李润泽，和她的年龄相差太大，尤其是李润泽。
李雪现在正在读高二，李润泽刚升初一。
他们说起来是表姐弟，但是除了过年，平时几乎连见面都很少，穆萱和他们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
穆萱不想招待他们，李芙晓心知肚明，但是她有自己的想法。
穆萱是独生女，张磊家也人丁稀少。
她想帮穆萱维护跟表妹表弟之间的关系。
现在他们家条件好，那就多帮扶一下另外两家，以后另外两家好了，何愁他们不会帮扶穆萱？
即便不帮扶也没关系，说明穆萱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
那么，多几个亲戚走动，人丁兴旺，家族绵延不绝，看着就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从前的穆家，就是这样。
多好啊！
穆萱现在年轻，目光短浅，看得没那么长远，她不理解没关系，她做母亲的，自然要为她多谋划。
李芙晓当然也知道，李家那三个小孩不懂事。但是，人从来不是一下子就变得懂事，未来等他们慢慢到了年龄，自然就会懂得为人处世。
在他们都不懂事之前，她这个做母亲的、以及做姑妈的必须得多方考量，多方照顾到位。
穆萱看时间还早，提出带李芙晓去他们新房子看看，回来之后再去外面吃饭，给他们接风洗尘。
李霜和李润泽坐了一天的车，不想去，打算就留在家里。
穆萱说：“这个柜子里有零食，你们饿了就自己拿了吃，我们很快回来，回来之后就去外面吃饭，你们正好想想，晚上想吃什么？”
李芙晓看穆萱办事周到，放心多了，当了母亲就是不一样。
他们两个不去，穆萱、张磊、李芙晓、穆光明和张幽幽，刚好一个车。
自从穆萱发现张磊摸鱼之后，这段时间新房子的装修速度提升了不少。
究其根本原因，其实就两个字——没钱。
网吧逐渐不盈利，张磊身上背负的压力太大，再加上周有珍和张华答应支持他们买房的钱也没有到位，让他不敢跟穆萱坦白。
穆萱知道真实原因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没钱就去挣。
若是出轨，那是原则问题，不能原谅。
只是，周有珍和张华原本答应给的钱没有给，穆萱心里不太是滋味儿。
原本考虑装修的时候，她的计划里有这笔钱。现在，这笔钱消失了，加上她好几个月没有上班，自然没有工资，还有生产时做的手术，花了不少钱。
她和张磊，遭遇了空前的经济危机。
养孩子、照顾老人、装修房子，集中在一起，穆萱第一次体会到成年人的压力。
她也终于知道，张磊之前一个人撑了很长时间。
但是，她依然埋怨他。
夫妻在她心里，是人生路上同行的搭档，她从未想过让张磊一个人扛，应该有苦一起尝。
李芙晓看了房子，疑惑地问：“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装修完？”
穆萱说：“幽幽还小，担心甲醛嘛，所以每一步弄完之后就空的时间比较长。”
为了不让李芙晓起疑，穆萱带她参观房间。
“妈，这间是你和爸的房间，外面还有个小阳台。”
“幽幽的房间在你们旁边，她这边把阳台封闭了，室内空间大一些，以后她自己在房间里学习和玩都可以。”
“里面是主卧，还有这一间是书房，以后你退休之后，张磊去巫杞接你，你要给我把所有的书都带上来啊，有些书绝版了，我要珍藏起来。”
李芙晓把穆萱拉到一旁悄悄问：“那张磊爸妈住哪儿？你给我买安排房间，不怕张磊多想啊？”
穆萱没想瞒着张磊，声音正常地说：“他们说跟我合不来，所以不一起住，月子都不愿意来。以后肯定也合不来，所以不一起住是最好的。”
李芙晓皱着眉打了一下穆萱的胳膊。
穆萱笑着说：“张磊知道的，我们达成了共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买这个房子李芙晓出了钱的。
李芙晓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还觉得穆萱当了母亲之后变得周到了，结果白夸了。
周有珍和张华现在不来住，但是以后老了呢？
他们就张磊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来儿子家？
穆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看完房子，一行人回了家。
李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李润泽坐在地上看电视。
茶几上和地上全是他们吃过之后的零食袋。
穆萱看到扔在一旁的两个方便袋，顿时无语。
知道他们要来之后，她提前去超市买了零食，超市最大的方便袋，装了整整两袋。
虽然是准备给他们吃的，但是也没打算让他们一天之内吃完。
穆萱还是太小看他们了。
她拧眉望向李芙晓，李芙晓摇头示意她忍耐。
李润泽看到他们立马叫了起来：“大姑，什么时候吃饭啊，我快要饿死了。”
120. 花招
李霜想吃火锅。
李润泽要吃自助烤肉。
穆萱不说话，等他们姐弟争。她不说话，张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穆光明更不会说什么。
李芙晓看不过去，拉着李霜说：“要不今天先吃烤肉，你是姐姐，让着弟弟一点儿。”
李霜奋力甩开李芙晓的手，噘着嘴气呼呼地说：“凭什么又要我让他？雾都最出名的就是火锅，吃什么烤肉？明天再吃烤肉不行吗？”
李润泽毫不示弱地反击：“明天再吃火锅不行吗？”
他们姐弟吵架已经是常态，李芙晓和穆萱见怪不怪，但是这是第一次来张磊的家里，李芙晓觉得很难堪。
她吼道：“不要天天想着在外面吃，再吵就在家里煮面了，两个人想清楚再说。”
最终，李霜妥协了。
一行人到自助烤肉店吃烤肉，一个人八十八元钱。
换做以前，穆萱不会肉疼，但是今天付账的时候，她很肉疼。
李润泽像鬼子进村一样，端了很多吃的过来，蒸的包子馒头都一笼一笼地拿。
穆萱说：“吃多少拿多少，不要浪费。”
李润泽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去拿吃的。
果不其然，最后剩了很多没有吃完。
服务员过来看到剩很多，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除了李润泽和穆光明，其他人都自知理亏。
李霜嘲讽地说：“让你不要拿那么多，吃不完。你不听嘛，被别人嘲笑了，现在安逸了嘛？”
服务员说的时候，李润泽不敢争辩，现在李霜说她，他立马跑过去打她。
李霜自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等他打，马上溜了。
两个人在烤肉店里跑，李芙晓吼都吼不听。
穆萱看着李晓伟家这两个营养过剩，已经跟她差不多高的两个孩子，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后面几天，李霜和李润泽倒是不念叨着要去外面吃饭了，因为他们两个整天都泡在网吧里。
不只是白天，晚上等其他人都睡了，两个人悄悄爬起来，又去上网。
网管知道他们是老板家的小姨子和小舅子，自然不会管他们。
又一次中午，李芙晓去喊了他们几次吃饭，都没有上楼来，穆萱生气了。
“他们根本就不听你的，真不知道带上来做什么。到时候网瘾大了，回去了大舅妈他们说不定又要怪你，几头不讨好的事情，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张磊暗暗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示意她委婉一点。
但是今天，穆萱不想忍了，她从他们来的第一天就不爽，已经忍了好几天，现在已经忍无可忍。
一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也不小了，但是从未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人。
穆萱说：“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姑妈家住，虽然姑妈也没有让我干家务，但是那是别人家里，我还是会帮忙。不会像他们这样好吃懒做，饭做好了还要三请四催。”
李芙晓说：“哎呀，你是姐姐，不要计较那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舅忙，没得时间管他们，所以德性是比较差。”
“这是我在计较吗？有他们那么不懂事的吗？还有李雪，她在雾都也有家，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来了，都没说接过去玩一下，也没说来我们这里看一下。德性不好就要教，不然以后出去别人说没家教。”
李芙晓不吭声了，穆萱说的都是实情。
但是那两姐弟，说又说不听，能怎么办呢？
她也开始后悔，不该那么好心带他们来雾都了。
穆萱他们吃完饭好久之后，李霜和李润泽才上楼来。
李润泽看了一下餐桌，抱怨道：“都没有我喜欢吃的，姑妈你给我十元钱，我去买炒河粉吃嘛！”
李芙晓瞪了他一眼：“爱吃就吃，不爱吃就不吃。你们两个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两姐弟并不是不会看眼色，现在看到李芙晓生气了，不再多话。
李芙晓虽然很生气，但是还是去厨房给他们把剩菜热了一遍，剩饭加了鸡蛋炒了蛋炒饭。
晚上，谭玉莲给李霜打电话。
李霜说：“嗯，我会看着李润泽。”
李霜说：“没去哪里玩，就在家里。”
李霜说：“家里吃的啊，每天都是酸水土豆片。”
……
李芙晓终于忍不住了，李霜挂断电话之后，她心灰意冷地问：“李霜，你就是这么跟你妈说的？是萱姐不带你们出去玩吗？是哪个喊都喊不听，非要在家里上网？”
李霜说：“网吧是张哥开的，等于是家里啊，我又没说错。”
李芙晓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又问：“还有，没带你们出去吃饭吗？就算家里吃的，是只做了酸水土豆片吗？你怎么说话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李霜不服气地说：“我妈随口问，我一下子只想起来这个嘛，确实每顿都有酸水土豆片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李芙晓在亲侄女面前吃瘪，穆萱心里居然有些痛快。
以前不管她对舅舅家的孩子多有意见，李芙晓都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现在轮到她了，原来也会生气。
不过，到底是自己亲妈，别人不心疼她心疼。
穆萱说：“李霜，你给李雪打个电话，让她明天来接你们，去她那里玩几天。我们要去张磊家里一趟，你们跟着一起去不方便。”
李润泽说：“我不想去大姐姐那里，我就在这里。”
李芙晓说：“那是你亲姐姐，来都来雾都了，怎么可能不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在这里上网，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去，我就打电话给你爸说，说你在这里每天都只知道上网。”
李霜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姑妈和表姐这是摆明了一定要让他们离开，便扯了扯李润泽的衣服，不让他再继续争辩，她换了个地方，去楼下的小院子打电话。
不一会儿，李霜上来，难掩悦色地说：“大姐姐说她这几天没有空。”
穆萱垂下头微微一笑，李霜在她面前玩这种花招，还是太嫩了。
她晃了晃手机说：“我给她打电话，她肯定有空。”
李霜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121. 奉献精神
李雪没有来接李霜和李润泽，只说了地址，让他们自己坐车过去。
李润泽说：“她不来接我不去，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穆萱无语地说：“你都初中了，你二姐姐也已经高中了，什么站坐车，什么站下车，都已经给你们说得清清楚楚，就算路上不清楚，打电话不就行了？”
李润泽仍旧不愿意去，他想留在穆萱这里，有吃有喝有网上，没有比这里更惬意的了。
李霜其实也不想去，抛却穆萱这里除了穆萱不待见他们姐弟之外，其余都很好。关键是去了大姐姐那里，估计大姐姐也不待见他们。从小她就喜欢和李雪争东西，加上她经常告状，李雪不一定气消了。
张磊也怕了这两个，唯恐他们不走。
“算了算了，干脆我开车送他们过去。”
只要能送走他们俩，张磊宁可跑这一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霜和李润泽也不能再赖着不走。
他们离开后，穆萱长舒一口气。
李芙晓说：“就这么讨厌他们？”
穆萱说：“李霜昨天给大舅妈打电话，说的那些话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
李芙晓当然生气，但过了一夜之后，她没那么生气了。
她一个当姑妈的，难道还真跟自己的亲侄女亲侄儿计较？
再说李霜和李润泽这副德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芙晓认为他们两个不懂事，可能还有自己的责任。
以前，李芙晓看到他们做得不对的地方，不仅自己教训他们，还会再给李晓伟说，然后李晓伟再教训他们一次。
长此以往，李霜和李润泽没一个待见这个姑妈，甚至还有藏不住的讨厌。
这次，要不是为了来雾都玩，他们铁定不会搭理她。
穆萱认为李芙晓管得太多，她这种长辈，没有几个晚辈会喜欢。但是也没法儿说，说了李芙晓不爱听，也不会听。
李芙晓理解侄儿侄女对自己的怨怼，也不会真跟他们计较。她相信，他们会像穆萱一样，迟早会意识到她是一番好心。
教训他们，本意就是为了他们好，至于他们会不会感动，会不会领情，李芙晓从来不在意。
只是，昨天李霜昨晚跟谭玉莲的那通电话，着实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这次来雾都，她知道穆萱不高兴。但是她为娘家那两个弟弟付出太多，以至于她觉得对于侄儿侄女，她也有一份责任。
带他们来雾都见见世面，见识了大城市的繁华，回去才能为了自己能去那样的地方，而好好学习。
她只是尽她做姑妈的心。
李霜和李润泽领不领情无所谓。
穆萱理不理解无所谓。
他们都是晚辈，没有哪个长辈真会跟晚辈去计较。
然而李霜的那通电话，把矛盾激化了。
李芙晓对李晓伟和李晓军付出了很多，付出越多的人往往越有发言权，发言权太多就容易过界。
她就是过界的大姑子。
谭玉莲和陶念波都不喜欢她，嫌她管得太多。但是为了从她那里获得好处，面子上又不得不装。
李芙晓知道两个弟妹都对她有意见，但是她认为日久见人心。
谭玉莲和陶念波，迟早会知道她是好心，会像她敬佩穆光凤一样敬佩她。
李芙晓是受过《渴望》《俺娘田小草》《娘道》等电视剧熏陶过心灵的人，极具奉献精神，宁可自己吃亏一万遍都不会让别吃亏一点儿的人。
李霜和李润泽离开之后，穆萱并没有带李芙晓去见张磊爸妈，那本就只是个说辞。
她想带李芙晓去雾都的景区逛逛。
但是，李芙晓不愿意去。
李芙晓说：“这几天都没带他们两个出去玩，回巫杞之后说起来不好听。”
穆萱瞅着她，无奈地说：“妈，你能不能别管那么多啊？又不是我们不带他们出去玩，是他们自己要玩电脑。再说了，以前大舅舅带过我出去玩吗？”
李芙晓翻了个白眼：“你瞧瞧你，说着说着就是这些话。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条件要好很多，人不能那么自私，多照顾一下他们，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穆萱感觉自己的身体到处都气出了结节。
真可笑。
又可悲。
她小时候，大舅舅和小舅舅从来没给她压岁钱，也没带她出去玩，那都是应该的、正常的。
而现在，她过年要给表弟表妹准备压岁钱，还得带他们出去玩，不带就成了自私，斤斤计较。
怎么就那么不对等呢？
张磊瞧母女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把穆萱拉走了，走到一楼网吧门外才停下。
“他们两个都走了，你还跟妈吵什么？她好不容易来一趟，马上又要过年了，就别让她生气了。”
穆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缓开口：“嗯，下次你再看到情况不对，就给我递眼色。我妈有时候说话太气人了，我忍不住。”
张磊说：“她不是说话太气人，是观念就是那样的，你不认同她的观念，所以容易吵起来。”
穆萱斜眼一挑：“你不吵，你认同她的观念啊？”
这明显找茬的阵势，张磊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着说：“肯定不认同，但是那是你妈，我敢吵吗？你没看我和你爸，灰溜溜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吗？我们雾都男人啊，真的很难。”
穆萱白了他一眼，说到底是因为她维护的是他们小家的利益，如果她跟李芙晓一样，对于表弟表妹的要求来者不拒，只怕最先炸的人就是张磊。
“我妈说不出去玩，其实心里挺想出去逛逛的。我们还是得带她出去，找个免费景点，也别去太远的，免得她又要念叨浪费钱。还有，你去说，注意说话方式。”
张磊笑着从后面推她往家走：“我知道，女婿不就是这时候拿出来用的，缓和气氛，调节关系。不过还是要感谢老婆大人，给我这个孝敬丈母娘的机会。”
自从穆萱知晓张磊的经济状况之后，他的压力得到了舒缓，情绪没那么紧绷，两个人的关系又恢复如初。
122. 眼力见
张磊带着他们去了家附近的一个森林公园。
刚开始，李芙晓还有些拿乔，不愿意去。
在张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下，勉为其难地答应同行。
张磊说：“幽幽只要出门，大眼睛就到处看。爸也是，只要出门心情就好。”
李芙晓说：“多接触大自然，对幽幽的视力发育好，又能呼吸新鲜空气，比你们去的那些泡沫游乐场好多了。”
张磊附和地说：“我们也是偶尔去玩一次，但是每天都会带幽幽出来逛。家附近的公园，还有长江边都会去。”
“现在冷，就不要去江边了，小心把孩子吹感冒了。”
穆萱说：“儿童游乐场对小孩也有好处，丰富的色彩，多功能的设施能够训练孩子手眼协调、运动神经，还有认知能力和社交能力，不要一竿子打翻。”
这话明显冲着李芙晓去的，张磊赶紧朝穆萱使眼色。
穆萱虽然心里知道李芙晓是不希望他们乱花钱，但是她更不希望李芙晓否定她做的一切。
邻居、朋友的小孩都要去儿童游乐场，约了你，难道不去吗？
就让张幽幽在外面看着？
今天出门的目的，是带李芙晓出来散心，穆萱并不想为了琐事又惹她生气，于是立马给了台阶。
“不过幽幽还小，用处并不大，没有来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的好处多，以后我们一定少去。”
李芙晓听到之后，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态度缓和了。
自从穆萱上大学之后，一家人最集中地聚在一起，只有新年。
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止境的争执当中。
双方都是给了台阶就下的人，后半段旅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还在外面找了个农家乐吃家常菜。
等穆萱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
刚走进网吧，前台的网管把张磊喊了过去。
穆萱料想是网吧的事情，便带着李芙晓、穆光明和张幽幽直接回二楼。
李芙晓每次经过网吧，喜欢到处看，从来上网的人数判断网吧的生意好不好。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李芙晓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喊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在上网，不是去你们大姐姐那里了吗？”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很多客人都往这边看。
穆萱过去朝她递了个眼色：“别在这里吼，回去了再说。”
李芙晓压低声音，但是语气里仍然忍不下怒意。
“你们两个赶紧把电脑关了，跟我上去。”
李霜和李润泽看到姑妈发火，灰溜溜地跟着他们回了二楼。
穆萱兑了奶粉，让穆光明去房间里喂张幽幽。
“不是让你们去李雪那里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穆萱问。
李霜说：“大姐姐说她那里小，没有多的房间住不下。”
李润泽抢着回答：“他们那边的厕所都没有门，就一个帘子，太不方便了。”
穆萱：……
李雪结婚之后，她去过一次她家。
房子确实不大，也是两室一厅。一间主卧，还有一间次卧，当时去的时候门关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卫生间确实像李润泽描述的那样，就用一个布帘子挡着。穆萱记得自己当时还问过李雪，怎么不弄个门。李雪说他们买了新房，旧房是她老公父母以前装修的，没必要花钱改造。
不过都是亲姐弟，打打地铺也没什么。
毕竟在她这里，不也是两室一厅吗，还要住七个人。
怎么同样的两室一厅，她这里七个人能住下，李雪那里四个人就住不下了？
李芙晓问：“你们怎么回来的？”
李霜说：“大姐姐给我们查了公交线路，把我们送到公交站，我们自己坐车回来的。”
穆萱忍不住调侃：“还是能认识路嘛，也不会迷路嘛！”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说道：“吃过饭没有？”
李霜摇头。
李芙晓过来拉着穆萱进了厨房，关门之前说：“你们两个不许下去玩电脑，我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你们做点儿。”
李霜点点头，李润泽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李芙晓关上厨房门之后，穆萱气的声音都是颤的：“他们自己亲姐姐都不管，过去住一晚上都不同意，真当我们好欺负一样，可着劲儿的薅。”
“你小声点儿，先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
穆萱说：“都这个时间了还没吃，煮个面吧，我去煎鸡蛋和火腿肠。”
李芙晓笑着去烧水打作料。
穆萱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心里的底色是善良而柔软的。
她不喜欢吃面，所以推己及人，会尽可能地加一些配菜让面变得好吃一些。
面做好了，她和李芙晓一人端了一碗出去。
李芙晓喊：“把电视关了，过来吃饭。”
李润泽过来一看，就不乐意了：“又吃面啊？中午在大姐姐那里也是吃的面，我不想吃了。”
话音未落，李霜就一拳敲在他头上：“废话怎么那么多，前面不是你一直鬼哭狼嚎地叫饿了吗？快吃。”
李润泽平时在家里敢跟李霜硬刚，但是出门在外，他其实挺害怕李霜，于是不情不愿地坐下吃面。
李芙晓说：“现在太晚了，煮面最快。你们萱姐姐给你们煎了鸡蛋，还有火腿肠，很好吃。”
李霜看李润泽不再闹幺蛾子，方才坐下吃面。
她已经快十七岁了，有眼力见。
自己亲姐姐都不管他们，姑妈和表姐肯带着他们玩，肯照顾他们已经很不错了，得意忘形才会要求那么多。
虽然都说当老大的最惨，得照顾弟弟妹妹，但是在老二老三出生之前，老大享受过独宠。
只有老二，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上面有老大压着，下面老三又最受宠。
作为老二，她要是再软弱无能，再不争不抢，再没有眼力见，日子还怎么活？
第二天，穆萱带着他们一大家子人去了雾都最有名的景区游玩，还买了陈麻花和桃片糕等土特产。
穆萱决定了，不管李芙晓同不同意，后天都买票让李霜和李润泽回去。
123. 行动证明一切
李润泽和李霜都不想回家。
李雪离开家以后，李霜就成了姐姐，在家里得管着李润泽，辅导他写作业，谭玉莲不在家的时候，还要负责他的早午晚饭。李霜极度不乐意。
李润泽也不想回家。电脑是他的命，只要有电脑玩，不认爸妈都可以。回老家之后虽然“骗”来的零花钱够他上网，但是在家里，上网有时间限制，动不动就会接到家里人打来的夺命连环call。
为了不给表弟表妹讲条件的机会，穆萱买了票之后直接给李晓伟打电话。
“大舅舅，我给李霜和李润泽买了后天的车票哦，你注意时间，看看要不要去车站接他们。”
李晓伟问：“你妈不跟着一起回来啊？”
穆萱淡淡地扫了一眼李芙晓，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我妈肯定是年后再回来啊，这么久没看到幽幽，她要跟她多待几天。但是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肯定也想李润泽和李霜早点儿回去，我不得赶紧把他们给你送回去啊！不能耽误你们走亲戚。”
李晓伟又问：“那要麻烦你给他们买车票了，他们没去李雪那里啊？”
看来他们夫妻缺乏沟通，谭玉莲很多事都没有跟李晓伟讲。
“去了，本来我还以为他们三姐弟好久没见，要一起住几天，结果他们当天就回我这里了。李霜说李雪那边住不下。”
李晓伟愣了好几秒，才闷闷地“哦”了一声。
说完正事，穆萱和李晓伟稍微闲聊了两句，就直接挂断了手机。
真没多余的话要说。
谭玉莲看李晓伟挂断电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立马凑了过来。
“谁打的电话啊？”
李晓伟仰头望向她，问道：“你不是去过李雪那个房子吗？”
谭玉莲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李晓伟这么问的意思，便顺着他说：“对啊，去过啊，怎么了？”
“是不是你说的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是小两口够住了，地段在市中心，挨着新桥医院，交通便利来着？”
“对啊，到底怎么了？”
李晓伟闷哼了一声，嚷道：“你大女儿两室一厅的房子，却住不下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亲弟弟。”
“几个意思？什么叫我的大女儿，那不是你的女儿啊？”谭玉莲还是不太明白李晓伟话里的意思。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跟他吵架。
谭玉莲最讨厌李晓伟这副模样，孩子好的时候就是他管教的功劳，孩子不好的时候就说是她惯坏了。
对于李雪，他更是干脆直接不承认这个女儿了。
谭玉莲想问，没有他，她跟谁生的这么大个女儿？
真要说起来，儿子像母亲，女儿都像父亲，不要自己的种不行，就随意给她编排黄谣。
“我早就不认她了。从她离家出走，私奔到陕西那次，我就说不认她了。是你非说到底是亲骨肉，已经养到这么大了，只要不再从家里拿钱，就都是赚的。”
谭玉莲叉起腰，说到这个她就不服气了：“难道我说错了，难道你办酒席没有赚？要不是我说办这个酒席，你收得回来那么多礼金吗？不要说还有李霜和润泽，等他们长大到结婚，还得多少年？李雪结婚办婚酒，除了准备喜糖，其它什么都不用你准备，花销少，收益大，没有比你更赚的好不好？”
李雪在家里办婚酒，确实收回了人情，单论这件事，谭玉莲站得住脚，李晓伟找不出话说。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这些，我只知道你暗戳戳维护的大女儿，连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去了，都不愿意收留他们住一晚。”
“怎么可能？”
李雪决定结婚以后，谭玉莲悄悄去过一次雾都。
她们那个房子虽然小，但是不至于安排不了李霜和李润泽。
再说了，农村孩子，小时候一家人睡一间屋打地铺都行，没那么多讲究。
但是李晓伟言之凿凿，肯定是确认清楚了才会这么说，她这两天没跟孩子们通电话，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正他们后天就要回来了，你到时候自己问。”
谭玉莲惊讶地问：“后天就回来？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怎么不说多玩几天？姐姐也回来吗？”
李晓伟说：“马上就要过年了，难道过年还赖在别人家里？姐姐肯定是年后才回来，那是她的亲女儿的家，住多久都没人说。”
谭玉莲撇了撇嘴：“说到底还是跟我们不亲。”
李晓伟讨厌她这说三道四，占尽便宜还不服的表情。
“你自己亲生的都那样，还能指望别人什么？再说了，他们两姐弟去雾都的车票是姐姐买的，回来的票是穆萱买的，这么多天在她那里吃那里玩，别人对得起你了，别在这里得了便宜还不依。”
谭玉莲还想争辩两句，但是这件事她不占理，便骂骂咧咧地去厨房了。
＊＊＊
穆萱解决了两姐弟，心中的巨石落地，变得无比轻松。
李润泽和李雪一想到马上就要回老家，干脆屁股不离网吧的座位，成天成宿的在网吧玩，即便李芙晓去催，也不回来。
反正都要走了，也不在乎被骂了。
毕竟，还能这么畅快地玩几天？
可不得抓紧一分一秒。
李芙晓气得很，穆萱劝她想开些，就玩这么两天也玩不坏，到时候送回家就眼不见心不烦。
穆萱再三强调：“他们出来以后是什么德性你也看到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李芙晓不想跟她吵，嘴上便利索地答应了。
几个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两天，送李润泽和李霜上了大巴车，穆萱、李芙晓和张磊才算真的放了心。
当晚，张磊提议去外面吃饭，他很想庆祝他们的离开，只不过嘴上没有说出来。
行动证明一切。
李芙晓不同意，于是还是在家里吃，不过张磊喊了外卖加菜。
晚上回到房间，穆萱说：“他们也没怎么招惹你吧，怎么他们走了你那么高兴？还非得庆祝一下？”
张磊说：“你不知道你那个表妹有多夸张，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124. 无理要求
穆萱问：“说了什么？”
她和李霜年龄相差有点大，跟这个表妹的来往并不多。
不过到底是亲戚，加上李芙晓顾娘家的原因，所以也曾听过二表妹李霜不少的“丰功伟绩”。
张磊起身走到门口，特意检查了门已经反锁，才安心地回到床上，不过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她跟我说张哥，你现在对我们好一点，以后我们长大了对幽幽好一点，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穆萱拧着眉问：“什么时候的事，她真这么说的？”
“我骗你做什么？就那天带他们出去玩，你和妈去洗手间的时候她说的。”
“你就没问问她，要怎么对她好？”
张磊笑着说：“要不说你是我亲媳妇呢，问得一模一样。”
“那她怎么回答的？”
张磊说：“她说他们班上现在很多人都有了手机，最不济的也有小灵通，她也很想要一个手机，但是家里人不给她买。”
像是李霜会说出来的话。
穆萱问：“然后呢？”
“能有什么然后？我们现在这么缺钱，我还指望别人能帮我们一把呢！她倒是脸大，胆子也大，直接来问我要手机。”
“我是问你怎么回复的。”
张磊跟穆萱一样，对着外人很直接，果断勇敢不怕拒绝，但是面对亲戚，总有些难以启齿。
穆萱很好奇，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回复李霜的。
张磊说：“没回复啊，就干笑了两声。”
像是张磊会干出来的事。
穆萱又问：“然后呢？李霜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啊！”
张磊说：“她倒是又补充了几句，说什么我现在给她买，她以后赚钱了，也会给幽幽买。还特别说教的口气，好像我不给她买，就是我不会为人处世一样。后来你和妈回来了，她就没说了。”
穆萱特别清楚那种感觉。
李霜以前用这招已经用过了很多次。
大舅舅家虽然重男轻女，但是家里并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所以对几个孩子也不会表现得特别夸张。
最多不过就是给他们买衣服，李润泽的可能是牌子货，李霜的可能是地摊货。
小时候还能骗骗她，但是长大了之后，李霜就不依了。
李润泽买了什么，她就也要什么，李晓伟和谭玉莲自然不会答应。
谭玉莲说话难听，有时候还会骂她：“你每个月买卫生巾不比你弟弟多花一笔钱？弟弟买内衣就买内裤，你要买胸罩和内裤，也比他花销大，你已经多花了这么多了，还要跟他争，讲不讲道理？”
父母不答应，李霜就撒泼打滚地哭，他们不吃她这套，总有人吃。
第一个吃的人是李德昀。
李德昀对李霜，特别偏爱，一次又一次满足李霜的无理要求。
之所以说是无理要求，是因为李霜会改变措辞。
有了李德昀的纵容，她发现原本她只需要五元钱买笔记本，加上她的措辞之后，从李德昀手中会拿到二十元。
没有人会嫌弃钱多，尤其是缺钱的小孩。
李霜从中获利之后，用的招数也越来越多，让其他几个孙辈看不惯。
李德昀一共有三个孙女，三个孙儿，但是只有李霜有这个待遇。
他对她，无私而慷慨。
面对不公和偏心，说不嫉妒是假的。
嫉妒那个获得偏心的人，不是自己。
穆萱也不例外。
李德昀曾经看到她脚起了水泡，答应给她买双黄胶鞋，但是直到她的女儿都已经到了她当初的年纪时，那双黄胶鞋却还没有买来。
怎么会不介意呢？
只是以她现在的年龄，不计较了。
算了罢了。
第二个吃的人是李芙晓。
她打心底里心疼李雪和李霜。
原本，穆萱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她。但是她自己经历过的风霜，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承受。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穆萱遮风挡雨。
反倒在李雪和李霜身上，她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尽量去弥补她们，填补她们。
只是，穆萱觉得李芙晓用错了方法。
就像这次来雾都，最早提议的人是李霜。
她说同龄人好多人放假了都能去旅游，而她放假了，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婆家。
这个要求对于李晓伟和谭玉莲来说，是无理的要求。
毕竟，他们两个快五十岁了，也没谁去旅游过，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对方的家里。
李晓伟去得更远一些，他以前还相过一个比谭玉莲家更远的姑娘，只不过，没有成。
李芙晓虽然也没有出去旅游过，但是她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她愿意完成李霜这个心愿。
于是放了寒假，她出钱买了车票，带他们来雾都玩。
只不过她花的钱最多，出的力最多，却没人念她的好。
李霜看到李芙晓离开之前，去后山摘橙子，去爷爷土窖里拿土豆。
她知道姑妈拿这些是给穆萱表姐带的。
但是后山的橙子是爷爷家的，爷爷家土窖里的土豆，她爸妈也种了的。
所以，他们去雾都，并不算是白吃白喝，也拿了东西。
姑妈却还要管东管西。
他们都喜欢吃酸水土豆片又能怎样？去了雾都还一直做就是不安好心，就不能做他们没吃过的吗？
拿她家的东西做了给她吃，还要她领情，哪有这种道理？
但是这些话，她只会藏在心里，谁都不会说。
多子女的家庭，尤其还是重男轻女的那种，她这个永远被忽略的老二，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早就知道要自己又争又抢，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个道理，甭说一直受姑妈庇护的穆萱表姐不懂，就是她的亲姐姐李雪也不懂。
说实话，李霜看不起她们。
＊＊＊
穆萱把李霜找张磊要手机的事，告诉给了李芙晓。
李芙晓问：“她就是那么个性格，别理她就行了。”
这件事让李芙晓对张磊产生了意见。
李霜还小不懂事，张磊是成年人，已经当了父亲的人却还这么斤斤计较，还要告诉老婆。
是生怕穆萱她们表姐妹之间不产生嫌隙吗？
是生怕矛盾闹不大吗？
125. 最好的安排
腊月二十七，李芙晓让穆萱打电话邀请周有珍和张华来城里过年。
穆萱说：“他们不会来的。”
刚跟张磊在一起的前两年，她也尝试喊过张家父母一起过年，但是无奈人家不来，死活不来。
穆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贴了两次，也就放弃了。
“还是要喊一声，人家也就张磊这么一个儿子，每年除夕都没有一起过，说出去不太好听。”
穆萱噘着嘴，不太认可李芙晓的说辞。
她和张磊结婚之前，就说好了过年要跟自己的父母一起过。
她也并非不让张磊不和他的父母一起，可以三家人一起过，但是不管他们怎么邀请，抵不住人家不来。
穆萱认为，结婚的时候，对张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是没有要求，作为女方，他们家其实付出的更多。
而她自己比较硬性的要求，也只是希望作为独生女，能够每年都跟自己的父母一起过年。
小夫妻组成新家，难免会遇到在谁家过年的问题。穆萱在婚前已经把情况说明，张磊既然当初答应了她，就得做到。
不然，当初结这个婚，干嘛呢？
张家父母不满意或者是怎样，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穆萱不愿意迁就。
她望向一旁在给张幽幽喂奶的张磊：“要不你再试试，反正我不打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张磊摇了摇头：“他们应该不会来的，没事儿的，反正过完年，初二还是初三我们就回去一趟。”
以前，年前回家时，穆萱会提早好几个月邀请周有珍和张华来城里过年，他们倒是不会直接拒绝，就说到时候再看。
年年都是这么说，但是年年都没来。
李芙晓说：“今年不一样，这是幽幽过的第一个新年，再邀请试试。”
穆萱不吭声，心想：人家可不像他们这么看重女儿。幽幽都半岁了，也没见爷爷奶奶主动打个电话。
张磊看穆萱不说话，只好自己表态：“好，那我晚点儿打了试试，不过百分之九十可能不来。”
晚上吃完饭，张磊收拾完碗筷就下楼去网吧了。
每次给家里打电话，他都要躲得远远的，周有珍每次说的话都会让他冒冷汗，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要是在家里打电话，一个不留神被周有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等于是给了穆萱由头吵架。
李芙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肯定是去给他妈打电话了，你不去看看？”
穆萱龇牙，不能理解李芙晓的脑回路。
“他打电话，我干嘛要去偷听？”
李芙晓说：“你就不怕他们娘俩儿背地里说你坏话啊？”
穆萱说：“他们真要说，我也拦不住。就算偷听到了一次，下次呢？他不会再躲远点儿吗？再说他妈本来对我就没什么好话，我去听了还要生气，白给自己找难受。还不如不听，听不见就无所谓。”
李芙晓叹了口气：“早知道找到这种家庭，还不如找个条件好的，现在是哪头都指望不上。”
“条件差距大的，不一定像张磊这么听我的啊！”
李芙晓不屑地说：“听你的有什么用？你爸也听我的，听了一辈子，有什么用呢？能改变生活吗？现在成了这样子，还要连累我们母女。”
穆光明抱着张幽幽，在哄她玩，张幽幽乐得哈哈大笑。
现在的穆光明，已经听不懂李芙晓意有所指的话了。
李芙晓继续说：“这几天我看了一下，你爸越来越严重了，除了能帮你抱抱孩子，其它什么忙都帮不了。单独让他带孩子去小区玩，我都担心他看不住孩子。过几天我回去了，你该怎么办啊？”
“过完年你的产假要结束了吧？我觉得你还是要上班，网吧的生意没以前好了，张磊的压力太大，一个人扛不住的。所以我才让你邀请张磊爸妈来，给他们服个软。要是他们愿意来照顾孩子，你就回去上班，这样是最好的安排。”
“只要他们愿意带，你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不要用年轻人的眼光去要求老人。他们是亲爷爷亲奶奶，最起码不会害孩子。邋遢就邋遢点儿，再说了，小孩子不用照顾得太精细，稍微粗糙点儿更有利于身体健康。”
原来，李芙晓是在担心自己。
穆萱的嗓子突然像是被硬物哽住了，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眼睛发涩，想哭也哭不出来。
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晚上我问问张磊情况吧，看他爸妈来不来再说。其实坐月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跟他爸妈的关系也就这样了，不强求了。”
李芙晓长叹了一声：“等你上班之后，孩子怎么办呢？让张磊带，还是让你爸带？不要意气用事，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软。坐月子是为了照顾你，他们可能不愿意。但是现在是照顾幽幽，他们的亲孙女。”
穆萱又看了看张幽幽，碰巧张幽幽歪过头来正在看她。
母女俩眼神接触，穆萱挑了挑眉，张幽幽就又乐得哈哈大笑。
奶呼呼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把阴霾一扫而空。
“行吧，如果他们除夕的时候不来，回去拜年的时候，我再好好跟他们说说。只是……”
李芙晓赶紧接过来说：“试了再说，不管怎样，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差。”
穆萱点点头。
李芙晓说了那么多，现在总算松了口气。
她每次来雾都，说起来都是女儿接过来玩，是来放松心情的。
但是其实，她都是观察她的生活，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她忽略到的。
有需要她就想方设法帮她解决，忽略到的她就提醒她。
穆萱自尊心强，若不是她还没退休，怎么也不会让穆萱在婆家这么憋屈。
早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是这样，当初就应该像高中强迫她复读一样，再强迫她一次。
然而，李芙晓也害怕。
害怕因为自己的强势，毁了女儿的幸福。
只是现在一团糟的生活，是穆萱想要的幸福吗？
126. 除夕
张磊在网吧外的小巷子打完电话之后，迟迟不敢回去。
他在等，等穆萱和李芙晓他们都睡了再回去。
他知道这是在坐以待毙，就算撑过了今晚，明天迟早也要面对。
但是此刻的他，觉得能熬一刻是一刻。
他刚刚给周有珍打电话，不出意外地又被拒绝了。
甚至周有珍都没听他把话说完，就直接强硬地说：你什么都不用说，反正我们不去，就在家里过年。
张磊想到李芙晓殷切的希望，又给张华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久到张磊的心跟着沉到了底。
在他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张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想必跟他一样，张华也是离开家很远才接。
“爸，又不是去其它什么地方，来我的家里一起过年也不行吗？你要不跟妈好好商量一下，是我丈母娘主动提出邀请你们的。”
张华说：“幸好你没跟你妈说，是你丈母娘提出来的。”
张磊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丈母娘人不错。”
张华说：“穆萱爸妈都是很好的人，这个我能看出来。但是你妈的脾气你清楚，对于你前两年去穆萱家过年，她一直在生闷气，觉得你像个上门女婿。”
“她一天到晚在乱想些什么？连上门女婿都出来了，要真是上门女婿，幽幽会跟我姓张吗？”
张磊气得嗓门儿不自觉地提高，引得旁边路过的人一直看他。于是他继续往更深处走，但求能将自己藏起来。
张华说：“她几十年了都是这么个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跟她说不清楚。她身体不好，就不强求她改了，你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给亲家母就说我们家里走不开，你自己想个借口。你妈一个人在家，我不能出来太久，先回去了。”
张华说完，也不管张磊的反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磊真没想到周有珍心里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什么年代了，还在上门女婿。
要是穆萱听到这话，估计又要气坏。
现在张华这条路也行不通，这次让他们来过年又要泡汤。
虽说张磊心里本就没做指望他们会来，但是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不免又一次伤透了心。
他自问从小到大，成绩好又听话，从来不让张华和周有珍操心。
街坊邻居谁不说张华和周有珍命好，有个这么懂事的儿子。
结婚也没让他们操心，全是自己操办。
每每听到谁谁谁家为儿子结婚准备了婚房，张磊心里都十分难受。他知道家里的难处，所以从未奢望张华和周有珍一定得给他准备，甚至他还会愧疚，觉得自己不够努力，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会这么为他们着想，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稍微为他着想一些呢？
和穆萱结婚，李芙晓和穆光明不仅没有提出要彩礼那些要求，还一直出钱出力地帮扶他们。
穆萱已经是他能够找到的最好的结婚对象了。
为什么周有珍看不到这些？
张磊心里堵着很多话，他很想回家发一通脾气，细数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委屈。
他在路边站了很久，腿麻了就蹲下来，蹲麻了又站起来，如此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网吧里的灯已经关了大半，现在来网吧通宵的人越来越少。守夜的网管小李趴在收银台睡觉，张磊没有吵醒他。
来到后院，他看到二楼的灯光熹微，应该是穆萱给张幽幽留的小夜灯，为了晚上喂夜奶用的。
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想必他们都已经睡着了吧！
张磊轻手轻脚地上楼，次卧的门紧闭着，李芙晓和穆光明已经休息了。
主卧亮着小夜灯，依稀能看到穆萱躺着的身影。
张磊轻轻走到自己睡的那一边，刚刚坐到床上。
穆萱的声音传来：“怎么才回来呀？”
张磊心一惊，机械地“嗯”了一声。
“嗯”完又惊觉自己“嗯”的莫名其妙，穆萱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果不其然，说什么来什么。
穆萱半坐起身，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是不是你爸妈不来？”
“嗯！”
这一次，张磊重重地嗯了一声。他想找个借口解释一番，却觉得在穆萱面前，找任何借口都很苍白。
穆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希望张磊能听见她语气里面的松弛感。
“没事的，不来就不来，我妈不了解情况，但是我们应该很清楚。等过完了年，回去的时候再跟他们好好说，现在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觉。”
张磊有些惊讶穆萱的转变，想来是李芙晓开导了她。
他心中对丈母娘的敬意，更深一层。
为什么同样为人父母，穆萱就能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母亲呢？
＊＊＊
除夕，穆光明抱孩子，张磊和李芙晓准备除夕夜宴，穆萱打杂，哪里有需要哪里搬。
当然，经常需要她支援的是穆光明。
穆光明抱孩子，就是字面意思，只能抱着张幽幽。
换尿不湿，他不行。
喂奶，也只能由穆萱兑好了奶粉，再交给他直接喂才行。
李芙晓说得没错，穆光明越来越严重了，很多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了。
张磊在剥大蒜，李芙晓在炸鱼。
穆萱最喜欢吃的滋滋鱼，她已经很久没有做了，也不知道手艺回潮了没有。
穆萱将兑好的奶粉递给穆光明之后，又溜进了厨房。
“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呀？”
张磊说：“等着吃就行。”
李芙晓说：“你来试试味，看看还差不差什么？”
穆萱赶紧过去尝了一小口，品了半天才说：“不够酸。”
李芙晓问：“那我再加点儿醋？”
穆萱摇摇头：“加泡姜泡大蒜吧，那个味才正宗。”
李芙晓说：“那你去捞了切，我的手有油。”
有油的手去坛子里拿了泡菜，泡菜水容易生花。
穆萱刚要去洗手，张磊已经在洗了。
张磊说：“你出去看幽幽，我来弄。”
穆萱便去接替张磊先前的工作——剥大蒜。
张幽幽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对于穆萱和张磊来说，虽有不足，但已经足够温馨。幸福！
127. 大姐张蓉
除夕晚宴结束，李芙晓哄张幽幽睡觉，穆光明坐在一旁陪她。
穆萱和张磊分别给各自这方的亲戚朋友打电话拜年。
张磊走到楼下的小院，想了好久，才拨通了张蓉的电话。
“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张蓉那边很吵，手搓麻将的嘈杂。
张磊说：“给你拜年啊！现在方便吗，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聊聊？”
“那你等一下。”
张蓉喊来曲昌荣，让他替她打麻将。
曲昌荣并不知道电话是张磊打来的，在那边嘟嚷道：“谁的电话嘛？”
他之所以这么不耐烦，是因为对麻将，又爱又恨。
以前，曲昌荣挺喜欢打麻将的。无奈总是输多赢少，送出去的钱太多，多到再喜欢也能割舍了。
张蓉去了阳台，现在时间尚早，还没到放烟花的高峰期，所以外面比房里安静。
“你说，怎么啦？”
张磊把张华告诉他周有珍生气的原因讲了一遍。
张蓉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震惊十分沉默，沉默到无语。
好半晌才开口：“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你曲哥以前跟我说过一次，我没当回事。他年龄和爸妈差得不多，可能想法更接近。”
“曲哥也说过？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张蓉说：“他也就提过一嘴，还是在你和穆萱刚结婚那一年，我就没当回事。再说了，我们小时候他们在外地，后来长大了我们互换，他们也没要求我们非得除夕一起过年，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又不是你结婚之后才开始的，谁知道她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啊？”
这话是实情。
张磊和张蓉小时候，张华和周有珍即便在雾都，他们过年也是跟着爷爷奶奶居多。
后来张华所在的厂子垮了，他和周有珍去外地打零工，过年的时候嫌车票太贵，所以他们都是过完年之后，等票价降了下来才回雾都。
所以，在张磊和张蓉心里，并没有除夕一定要一家团圆的念头。
穆萱提出除夕一定要跟自己爸妈一定过的时候，张磊丝毫不认为这算是什么很难办的要求。
如果不是张华突然提到，张磊打死都想不到周有珍会因为这么个理由，一直对穆萱横挑鼻子竖挑眼。
雾都的传统是大年初二回娘家，张磊便和张蓉约定每次一起回去，这样会热闹一些。
要是分开回去，甭说穆萱和曲昌荣了，就是他们两姐弟，都觉得十分枯燥无聊。
周有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老黄历，不是西家的长，就是东家的短。她嘴里的那些人还全都是他们不熟悉的，甚至是不认识的，他们对此毫无兴趣，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张华则最多做饭、吃饭、洗碗的时候在家里，其余时间自己偷偷溜出去，要不跟邻居在楼下打长牌，要不就是干脆去地里干活，拔草都行。
两姐弟约着一起回去，就能拖着张华打麻将，一家人打一元钱，不在意输赢，就图个打发时间。
穆萱和曲昌荣也没觉得那么难捱了。
张磊叹了口气：“以前穆萱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要求，她是独生女，要跟爸妈一起过年。我当时就是你这种想法，以前我们家也没一起过年，想必爸妈不会有意见，但是谁知道……”
张蓉说：“穆萱跟她爸妈关系好，提出这种要求可以理解。”
张磊说：“不完全是这样，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结婚之后，过年都是在我们小家，穆萱爸妈来雾都跟我们一起过。穆萱也请了爸妈，但是他们自己不来。我真的想不通，他们为什么非要这样。”
张蓉听完，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磊心中的苦闷，只有她这个同样经历的姐姐才懂。
当年她和曲昌荣结婚之前，在镇上有一个谈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两个人同居了，一度谈婚论嫁。
可以说，在当地，都默认了他们是两口子。
但是后来，张蓉查出来输卵管堵塞，婆家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闹得人尽皆知。
那时候，张蓉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家问周有珍，周有珍大骂她自己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跑去人家家里同居，连带着他们跟着丢脸。
自己女儿被别人白白玩弄了几年，周有珍不敢去找别人算账，只敢窝里横，在家里骂她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所以，张蓉才会心灰意冷地嫁给曲昌荣。
她的想法很简单，曲昌荣二婚有娃，死了爹妈。
孩子有了，没有爹妈，跟她简直完美契合。
婚后的生活哪怕再辛苦再不如意，她也再没跟家里说过。
后来，穆萱嫁过来，跟她聊天的时候，突然提到李芙晓，李芙晓说输卵管堵塞又不是什么大病，去做手术就行了。
穆萱眼里的心疼和李芙晓简单的那句话，让张蓉那天回去之后，控制不住地哭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自己那一路走来，有很多过错，她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只是，从小没有悉心的女性长辈教导，有妈等于没妈，她每走一步真的比很多人都艰辛。
没人知道在自己从小长大、无比熟悉的小镇上，被熟悉的人破口大骂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张蓉当初，真的想过去死。
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去买过安眠药，但是需要提供医生处方证明；她爬了好几栋三十层往上的高楼，但是通往天台的铁门都被锁着；她也在飞速行驶的高速路边徘徊过，但是一想到自己冲过去，她是死了，却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家庭，善良令她却步。
最后，她去了江边，望着滚滚的两江水，心生怯意。
哪怕想死，却也害怕死。
既然最终没有选择死亡那条路，张蓉豁出去了，用了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嫁出去。
离开那个让她伤心却又不能割舍的地方。
多年以后，她麻木到已经忘了曾经那些苦难，能够坦然且面带微笑地跟人讲，自己为什么没有孩子，为什么嫁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快二十岁的男人。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理解她的不容易，心疼她的过往。
128. 一切症结的关键点
张磊跟张蓉聊了很久，两姐弟决定大年初一回家。
这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大的让步，要是周有珍再不满意，他们也没办法了。
如果真不满意，为了满足她，那张磊只剩下一个选择：跟穆萱离婚。
但是，离婚？
张磊从未想过。
他不是愚孝的儿子。
在自己的小家和大家面前，夫妻关系凌驾于亲子关系之上。
穆萱打完电话，回到房间，发现张幽幽已经在婴儿床里安稳地睡着。
穆光明也睡了，李芙晓还在客厅坐着看春晚。电视机开着，她却一直在打瞌睡。
只有老妈在，她才能如此放松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用考虑家里的一老一少。
穆萱回房间拿了一床小毯子给她盖上。
李芙晓倏然惊醒：“打完电话了？”
“嗯。”穆萱挨着她坐下，“张磊呢？”
李芙晓说：“跟你一块儿出去的，还没回来。”
穆萱随意地说：“他朋友多，可能多聊了几句。”
李芙晓瞅了一眼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儿，怎么有些事情上面，她看着挺精明的。在婚姻关系上面，就显得有些笨拙呢？
不过朝她，都是自以为精明，结果里外不是人的也是自己。
李芙晓说：“凡事不要那么容易相信别人，该留意的还是要留意。”
话中有话。
穆萱警觉地问：“怎么？难道你发现张磊有什么花花肠子，出轨了？”
李芙晓翻了一个白眼，对着她的胳膊就拍了下去。
力度有点儿大，穆萱轻呼了一声：“妈，你干嘛呀？”
李芙晓说：“你能不能有个正行？跟你说正事呢！”
穆萱瘪着嘴“哦”了一声。
李芙晓说：“我那天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你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张磊身上，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失去工作。万一以后工作没了，幽幽还小，你爸又生着病。问题都摆在面前的时候，你还能指望张磊像现在这样对你言听计从吗？”
穆萱说：“你看看你，说着说着就越说越严重，唯恐天下不乱。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不是跟你表态了嘛，回去拜年的时候再跟他们好好谈。”
李芙晓说：“一定要记住控制脾气。他们毕竟也是亲爸亲妈，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放任不管。”
穆萱点头，但是心里怎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张磊回来，跟她们说和张蓉约好了大年初一回家拜年。
李芙晓点头：“应该的。”
说完站起身，去收拾家里可以拿去送人的礼品。
“这个可以给你爸妈带去，你妈吃挺不错。这个牛奶也拿着，不挑人，都可以喝。还有这个、这个……”
张磊赶紧过去：“妈，你去休息吧，我和穆萱收拾就可以了。就是明天你和爸两个人在家，我们陪不了你们。”
李芙晓说：“都是一家人，说这种话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能陪了？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是你爸妈喜欢的？”
张磊又一次感慨，都是为人父母，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
李芙晓一直帮他们收拾好明天要带的东西，才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张磊和穆萱带着张幽幽，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地出发。
快到张蓉家时，张磊给张蓉打电话。
“姐，我们快到了，你们收拾好没有，可以下楼了。”
张蓉的声音有些犹豫：“我昨天忘了跟你说了，我们今天不回去。你曲哥说没有这样的传统，嫁出去的女儿都是大年初二回娘家。所以我们明天再回去。”
张磊有些生气，直接挂断了电话。
穆萱问：“怎么了？”
张磊说：“明明说好的，结果现在说不回去。曲昌荣说嫁出去的女儿都是大年初二才回娘家。”
看来张磊是真的很生气，曲哥也不叫了，直接就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穆萱安慰道：“曲哥本来就是比较守旧的人，你昨天晚上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不过他们不回去也是好事，如果他们跟着一起，反倒有些话不方便说。”
张磊惊讶地问：“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穆萱这才想起，她跟李芙晓商量的那些事情，还没来得及给张磊说。
“过完年我的产假几乎休完了，再不回去上班说不过去。”
张磊急着打断了她：“幽幽还这么小，那她怎么办？总不可能交给你爸带吧？”
穆萱说：“我这不在跟你商量嘛！”
张磊猛地踩了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你的意思是让我爸妈来？”
穆萱点点头，试图以理服人：“网吧生意不好，我知道你压力大。我没想把所有的压力都让你一个人承受，所以现在，让你爸妈来帮我们带孩子，我去上班，这是最好的办法。”
张磊缓缓摇头，他明白穆萱和李芙晓都是好意，也是慎重考虑了之后的结果。
但是她们，唯一忽略了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跟我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个人……”
周有珍才是一切症结的关键点。
穆萱说：“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但是现在，我但凡能想到第二个办法，绝对不会找你妈。”
张磊抱着头，紧蹙的眉头如层峦迭起的山峰一般无二，他的忧愁，也如连绵不断的山峰。
“我妈那个人，几十年都是这么个脾气，改不了的，我不想到时候你跟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吵架。”
穆萱想起李芙晓说的话，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像下定了决心一样。
她说：“我不敢保证一定不和你妈吵架，但是只要她能对幽幽好，能够好好照顾她，我保证，即便再多委屈，我都往肚子里吞，绝对不会口无遮拦，惹她生气。这样行了吗？”
“月子里的事，别人不清楚，但是你应该很清楚，我绝对没有找茬，但是你妈那人生气的点让人防不胜防。不过我想过了，月子里是照顾我，婆媳是天敌，我不强求她一定要像我亲妈那样。但是，幽幽是张家人，是他们的孙女儿，现在我们遇到难处了，难道真的不帮一下吗？”
张磊看得出来，穆萱的坚定。
他的心在动摇，慢悠悠地冒出一句话：“那我们再试试？”
129. 彭会计的退休生活
穆萱和张磊回老家之后，李芙晓带着穆光明也出了门。
昨天晚上，穆萱和张磊去外面打拜年电话的时候，李芙晓也给一个好久没见的朋友打去了电话。
彭会计早些年搬来雾都，李芙晓来雾都的时候断断续续见过几次面。
不过彭会计很忙。
儿子结婚之后没有分家，跟她一块儿住。她的儿子和儿媳都在农业银行上班，工作很忙。
于是彭会计便成了家里大小事务的主力军，既要照顾小两口，还得照顾大孙子。大孙子刚刚送去幼儿园，儿媳妇又怀孕了，十个月之后又迎来了小孙子。
跟赶趟儿似的。
单是照顾这个小家，彭会计就忙得焦头烂额。
但是人人都说她好福气，彭会计听了总是笑，可不好福气嘛！
穆萱却觉得，彭会计其实很不容易。
有一年大孙子生病发烧的时候，彭会计的儿子和儿媳都请不了假。最后还是穆萱请假，帮彭会计带去医院检查。
彭会计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来，我一个人要挂号要拿药要排队肯定忙不过来。”
穆萱说：“没事儿的，你以后忙不过来就给我打电话，我工作自由一些，好请假。”
但是后来，彭会计再没麻烦过穆萱。
她一直就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
李芙晓每次来雾都的时候，都想去见一见这位对他们家有大恩情的昔日好友。
第一次见面，李芙晓本想约在外面餐厅，好好请彭会计吃个饭，吃他们以前聊过的西餐。但是彭会计拒绝了，说家里太忙了走不开，让李芙晓去她家里。
那是一个工作日，彭会计给她做了抄手。
彭会计说：“抄手方便，我实在忙不过来，跟你就不客气了，随便吃点儿。”
李芙晓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必要客气？再说了，你的手艺好，比好多馆子里做的都好吃，我喜欢吃。”
彭会计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但是那碗抄手，李芙晓吃得有点儿难受。
她们不过一两年没见，彭会计却像老了十岁。
以前在巫杞县的时候，彭会计隔几个月就要染头发。
现在，她头发花白，白头发比黑头发多了快两倍。彭会计却已经没时间去管头发白不白了。
她是一个那么爱整洁的人，现在却只能做到让房子整洁，让孙子整洁，再也无暇管理自己。
彭会计还是一个大包大揽的人。
儿子结婚，她买了婚房。于是跟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她便包揽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她做的饭菜总能兼顾每个人的口味。
彭会计开玩笑说那是为了不被儿媳妇挂到网上，她可不想当个被网友唾骂的恶婆婆。
但是她根本忙得没时间上网，哪里会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挂网上。她只是一个底色善良而纯粹的人，想要对儿媳妇好，在意儿媳妇的偏好。
穆萱记得以前听说彭会计并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但是儿子喜欢，也就默许了他们的婚姻。
而且彭会计很开明。
既然是自己同意的婚姻，就不会从中搞幺蛾子。她对儿媳妇真的做到了同儿子女儿一般一视同仁。
彭会计说：“看起来我对她好，其实说白了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没必要刁难别人。他们小家和睦了，大家才能和睦。对她好是应该的。”
在穆萱看来，她对谁都很好，就是对自己不太好。
彭会计有洁癖，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她每天都要拖地，拖完之后还会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抹干净。
李芙晓第二次去见彭会计的时候，选了个周末，跟穆萱一起去。
穆萱进屋，放下礼物就夸道：“彭阿姨还是这么爱干净，房子收拾得又干净又漂亮。”
谁知道这话夸到了脚脖子上。
彭会计的儿媳妇说：“洁癖其实是一种病，妈这样把她自己弄得太累了，让我们做小辈的看着，心里也过意不去。但是说她又说不听，说做习惯了。”
穆萱有些尴尬，她感觉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
不过彭会计也没办法，这是她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改变不了。
巫杞县的房子小，那时候彭会计也年轻，尚能承受。但是雾都的房子一百来个平方，拖完屋子再抹干净需要大半天，她还要照顾孙子、买菜做饭洗衣晾衣。
彭会计的退休生活，穆萱想想就很累。
穆萱觉得，来了雾都的彭会计，跟在巫杞县的时候不一样。
在巫杞县的时候，她的业余生活很丰富，会经常约上三五好友去游玩。还会特别注意个人形象，头发总是又黑又亮，比实际年龄瞧着年轻好几岁。
但是现在，她满头银发，整个人看着枯槁了许多。
在外人眼里，彭会计儿女双全，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
儿子和儿媳是农行的双职工，两个孙子都很可爱，并且孙子都是她带大的，跟她很亲。儿媳也很孝顺，不像别的媳妇儿，不愿意跟老人同住。
怎么说都是幸福家庭的范本。
只是遇到李芙晓这种老朋友的时候，会唏嘘一下过往的岁月。
穆萱觉得，她还是更喜欢，在巫杞县的彭会计。
自由随意，热爱自己。
后来，李芙晓每一次想见彭会计，就打视频。只是打视频也很浪费时间。
再后来，她们打电话居多，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有些真朋友，在心里惦念就很好！
除夕打电话，彭会计主动约李芙晓去见她。
她说儿子一家去海南过年，她嫌远就不去了，想在家里好好休息。
既然李芙晓来雾都了，那就见见面、叙叙旧。
没有其他人的打扰。
李芙晓赶紧答应。
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活得已经足够通透，已经看清了人生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明白见一面就少一面。
更加明白生命中最弥足珍贵的是什么。
李芙晓找了个绳子将穆萱给的公交卡栓了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穆光明办了免费公交卡，李芙晓找出来给他挂在脖子上。
大年初一，他们也有自己必须要去见的、想见的人。
130. 吃饭
对于穆萱和张磊大年初一回来，周有珍的脸没控制住地垮了下来。
张磊两只手不得空，大包小包地提了很多东西，穆萱抱着张幽幽。
周有珍把他们堵在了门口，直接问：“你们怎么今天回来了？没约张蓉和曲昌荣吗？”
张磊说：“问过了，姐姐说他们明天回来。”
周有珍骂骂咧咧地说：“要回来又不一起回来，非要一个今天回来，一个明天回来，也不嫌麻烦，饭都难得做。”
穆萱微微蹙眉，张磊悄悄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
张华听到声音，从屋里挤出来。伸手去抱张幽幽，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天明天都一样。”
周有珍这才没有继续埋怨。
张磊虽说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但还是簇拥着穆萱一起进了屋。
他在穆萱耳边小声说：“别动气，不值得。”
穆萱想到自己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深呼吸两口，压住了心里的怨气。
张磊一边将礼品从周有珍的眼前放到桌子上，一边整理另一包东西，都是李芙晓准备的。
每拿一样出来就说一句：“这是丈母娘准备的，说你吃了这个对身体好。这个是她从巫杞县带来的，据说特别难弄，对老年人的身体特别好。”
周有珍不领情，阴阳怪气地说：“我们是身体有多不好啊？”
张磊脸上一僵：“不是，就是东西都是好东西，我怕你们节约不吃，就多给你们解释一下。”
周有珍翻了个白眼，张华笑着说：“亲家母太客气了，这些东西他们自己留着多好啊，亲家公现在身体也不像以前了。”
张磊说：“他们还有，这是给你们准备的。”
张华说：“好，好，我们会吃的。”
张磊松了一口气，幸好张华今天在家，没有去田里。要是只有周有珍在家，他真不知道怎么开场和收场。
周有珍打开冰箱，又看了看餐桌，见没人注意她，就重重地将冰箱门摔了过去，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张幽幽，转动着乌黑的瞳孔好奇地张望这个陌生的地方。
张华将张幽幽还给穆萱，自己赶紧走过去问：“怎么了？”
周有珍赌气般地说：“你看嘛，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菜。他们没回来的时候，我们都是随便做点儿吃的，原本以为他们姐弟会一块儿回来，现在突然回来，家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难道吃剩菜吗？”
张磊脸上更尴尬了，回家里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好事。
谁曾想，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好心办了“坏事”。
但是，事情是他引起的，他得站出来。
他过去餐桌那边，打开饭罩子看了一下，确实没有几个菜，周有珍和张华节省惯了，如果他们姐弟不回来，确实吃得很简单，即使除夕也不例外。
只是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都已经进了家门，总不能直接就回去，明天再来吧？
张磊说：“没事儿，丈母娘还装了很多卤菜。我再炒几个素菜就能开吃了。过年大鱼大肉的，多吃点儿爸亲手种的蔬菜，比什么都好。”
周有珍说：“我们可没有吃什么大鱼大肉的，倒是蔬菜天天都能吃，比不得你们好命啊！”
她每说一句都找茬，连张华也听不下去了，沉下声说：“你老是扯这些做什么？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少说两句。”
见张华也说她，周有珍头一扭，往卧室走去：“行行行，都不爱听我说话，我不说了，行了吧？”
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故意不关门。
这种情况发生了太多次，穆萱已经见怪不怪，只要没有点她的名道她的姓，她就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穆萱坐在沙发上逗张幽幽。
小家伙发出稚气的笑声，刚才屋里的氛围一点儿都没能影响到她。
张华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孙女，被她的笑声吸引了过来，眼里的慈爱泛滥。
“幽幽现在还喝奶粉吗？”
穆萱说：“喝，不过现在加了辅食了。”
张华一时没听清，辅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从穆萱的话里能够分辨出来张幽幽已经加了其它的吃食。
于是他问：“怎么办呢？爷爷也不知道给我们小幽幽做点儿什么吃。”
问的是张幽幽，回答的是幽幽妈。
穆萱假扮张幽幽的语气说：“幽幽可以吃米饭啦，饭蒸得软一些就可以了。”
得到了指示，张华立刻行动。
张磊已经在厨房洗菜了。
只是，他有点儿难以下手。
家里的蔬菜都是张华自己种的，虽然绿色健康无公害，但是白菜和包包菜被虫吃了，看着那些虫孔，还有黑点的虫屎，张磊真的很难下手。
最后，他挑了豌豆尖洗。
穆萱喜欢吃豌豆尖，煮个汤又简单又方便。其它菜就用李芙晓准备的那些卤菜就行了，凑合一顿。
很快，饭菜便上桌了。
两荤一素一汤，四个成年人吃，还是过年期间，着实很简单寒酸。
张磊给穆萱使眼色，让她去叫周有珍吃饭。
穆萱抱着张幽幽来到卧室门口喊道：“奶奶，快出来吃饭咯！”
喊周有珍喊妈，她越来越喊不出口。
李芙晓是妈，周有珍也是妈，她从心理上接受不了。于是有了张幽幽之后，就随着孩子称呼爷爷奶奶。
周有珍不应声，穆萱又喊了两声。
张磊走进去推了推周有珍：“妈，饭好了，穆萱和幽幽叫你吃饭呢！”
周有珍装作刚醒的样子：“哦，没有听见，睡太熟了，她的声音又小。”
穆萱心想，待会儿声音太大了，又会说她在吼她。
不过跟周有珍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执，没有任何意义。
饭菜虽然简单，但是穆萱这顿饭却比以往吃得都痛快，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吃完饭，张磊和张华一起收拾。张磊还要洗碗，张华没同意，将他推出了厨房。
张磊到客厅挨着穆萱坐下，跟她一起逗张幽幽。
周有珍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电视。
张磊说：“妈，你看幽幽笑得多可爱。”
周有珍瞟都没有瞟一眼，轻轻嘁了一声。
131. 婆婆的款儿
穆萱突然想到李芙晓之前跟她说的话，看周有珍对张幽幽的态度，难道真的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她心下一寒，如果周有珍真的是因为张幽幽是女孩儿才这样，那么她肯定不会把张幽幽交给周有珍照顾。
穆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李家有。
穆萱见过自己的母亲是怎么被娘家吸血，并且被吸血还甘之如饴，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成为那样的人。
绝对不可以。
张磊看了看坐在沙发一端的穆萱和张幽幽，又看了看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周有珍。
他自问口头表达没有穆萱的精准，于是连连使眼色让她跟周有珍谈。
但是穆萱沉默着。
一直沉默着。
话还没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之前产生过的念头。
张磊见她迟迟不吭声，这时张华已经洗完了碗过来了。
张华本来看着乐呵呵的张幽幽，也想要过去逗她，但是眼角余光扫到周有珍孤单地坐在一端时，便退却了。
他走到沙发中间的位置，直挺挺地坐着，似乎借此在无声地宣誓自己的公平公正不偏私。
看到父亲过来，张磊坦然了许多。
虽然他们父子感情说不上多好，但是相较于周有珍……
算了，没必要拿周有珍来做对比，跟谁比都是一个输。
张磊默默地深呼吸一口气：“爸、妈，过完年之后，穆萱要去上班了，到时候丈母娘也要回巫杞上班，幽幽在家没人照顾，你们能不能帮帮忙？”
说完之后，他便静听天命。
穆萱有些懊恼张磊跟她不默契，怎么就没从她刚才的眼神里，读出她不想再提那个要求的信息？
不过，既然张磊已经说出口了，她也很想听听周有珍和张华的看法。
心里早就有定论，他们肯定又会找借口。
每次看他们笨拙地找些拙劣的借口，也成了她在张家苦中作乐的乐趣之一。
果然，周有珍封印了好一会儿的嘴突然解封，听到穆萱和张磊扛不住、亲家公亲家母又帮不了忙的时候，她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穆萱爸爸不是一直在帮你们嘛，我们去了不方便。”
看她没有直接拒绝，张磊感觉有戏，赶紧回答：“他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就算是去小区遛弯儿，我们都必须有个人陪着一起。他现在能做的事最多就是多抱抱幽幽，有个人替换手。”
周有珍又说：“年纪大了就是这样，说起来亲家公比我们还小了近十岁，都成了这样。我和你爸身体也不好，去你们那里估计也是个拖累。”
张磊听出来推辞的意味，但是还想争取一下。
“其实你们去了之后，也就帮忙照顾一下幽幽，给她兑奶粉、做点儿辅食什么的，中午做一下饭，晚饭等我和穆萱回去了再弄就行。家务这些都不需要你们做。”
他们没有洁癖，家里的卫生看得过去就行。
所以张磊觉得，穆萱提出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他也想借此机会让穆萱和周有珍缓和关系。
谁料待他说完，周有珍又皱起鼻子不屑地“嘁”了一声。
张磊微微皱起眉头。
他很讨厌周有珍露出这个表情。
尤其是她经常不分场合地露出这个表情。
记得小时候，几家亲戚一起团聚的时候，周有珍看到她不喜欢的妯娌时，或者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时，就经常做出这种不屑鄙夷的表情。
别人不是傻子，她又不会隐藏情绪，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变脸。
但是，你有什么资格在别人面前摆脸色呢？
周有珍却不管不顾的，得罪了家里一众亲戚，经常让张磊和张蓉抬不起头。
后来他们夫妻俩把孩子一丢，自己跑出去打工。张磊和张蓉还不会做饭的时候得跑到爷爷奶奶家吃饭，那时候爷爷奶奶还没有跟他们的小叔分家，所以他们每天都要面对婶婶的冷嘲热讽。
张磊和张蓉知道是自己的妈造的孽，面对婶婶的阴阳怪气时，只能默默承受。毕竟，婶婶再生气，也没短过他们吃喝。
周有珍也有为数不多的母爱。
那就是他们打工回来之后，看到面黄肌瘦的张磊和张蓉，也会去找爷爷奶奶抗议，都是孙子，怎么能这么厚此薄彼。
婶婶却不惯着她，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婶婶说：“大哥出去打工就行了，你跟着做什么？不在家里照顾孩子，自己屁股一拍跟着男人出去快活，把家里的孩子丢给老人，明明知道爸妈跟我们还没分家，丢给他们就等于丢给了我，我凭什么伺候公婆了，还要伺候你的两个孩子？”
婶婶泼辣，周有珍只会在家里撒泼，所以面对强势的婶婶，她永远只能甘拜下风。
但是她又不甘心甘拜下风，于是就发挥她的绝技——哭。
穆萱见过她哭。
她原以为以周有珍的性格，会是撒泼打滚、嚎啕大哭那种类型。
谁曾想，周有珍哭得柔柔弱弱、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轻言细语地描述自己的不容易，时不时伴随着哽咽声。
穆萱本来不吃她这一套。
后来却发现这是周有珍的奇招。
结婚最初那两年，穆萱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发现周有珍很多不对，她憋不住，就是要说出来。
她说的时候，周有珍刚开始会狡辩。
但是穆萱是个伶牙俐齿的，周有珍越是反击，她就越要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穆萱口头上赢了，实际却输了。
抵不住周有珍会哭。
后来穆萱学乖，看不惯的都让张磊去说。
结果得到的处理结果永远都是：算了嘛，你别和她计较。她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稍微一说她就要哭，她哭了你还让我们怎么开口嘛？
说来说去，哭是一个好方法。
百试百灵。
周有珍说：“没去的时候说起来都简单，但是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只要做起来就不少。到时候我们做了，说不定又要说我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对。我们毕竟是长辈，像我们那个年代，没得哪个媳妇儿敢对婆婆甩脸子，也就是你们现在命好。”
穆萱笑了，这是在她面前摆婆婆的款儿？
132. 钱
穆萱歪着头，脸上带着讶异的浅笑，望着周有珍的方向。
缓缓说道：“我们还命好呀？我们又没有婆婆帮忙带娃儿，也不敢像你一样，当年两个孩子，说丢给张磊的爷爷奶奶就丢给他们了，婶婶到现在说起这些事就抱怨，说自己既要伺候两个老的，还要照顾三个小的，三个小的还只有一个是自己的。听得张磊和张蓉头都抬不起来。”
周有珍语塞，嘴唇颤抖，半晌没有想到如何反驳。
穆萱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每次亲戚聚会，你们倒是可以用晕车这个屡试不爽的借口，但是我们和姐姐用不了啊！只要见面婶婶都要话当年，一说就是奶奶你的这些事。我当时还为你说话呢，说你命好，我就是命没有你好，遇不到那么好的婆婆和妯娌。”
周有珍嘴唇气得苍白，毫无血色。
一看穆萱这架势，张磊知道之前商量的一切都泡汤了。
他已经不指望她们和睦相处了，但是也别剑拔弩张啊！
张磊拉着穆萱离开了老家。
回到车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是不是你说保证不会口无遮拦，跟我妈吵架的？所以我才答应你再来试试，让他们去帮我们照顾幽幽？现在你要不看看你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是会戳人心窝子的。”
穆萱冷笑道：“这就戳你们心窝子了？你妈说的哪句话又好听了？还说我给她甩脸子，话不是嘴巴一开一合就能直接说的，还是要经过一下大脑，现在看来，她不仅没脑子，还没良心。”
张磊说：“站在她的角度，她说的也没错。那次你妈妈寄东西来，她只是说你妈妈这么做，运费太高了，不划算，还不如直接把钱给你。当然，她话说的是不好听，你妈寄东西给我们是心疼我们，但是我妈也不是坏心，只是就事论事，觉得太浪费钱了。”
“结果你听到她说的话，一下子就炸了，把她怼了一顿。但是她说那话的出发点绝对是好的。”
穆萱不可思议地望着张磊，她觉得张磊被周有珍洗脑了。
李芙晓就算是空运给她寄两块腊肉，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她的钱，她有绝对的支配权。
周有珍有什么资格来说七说八的？
“运费是你妈给的吗？是你给的吗？你们没花一分钱，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该不该？我和你在一起这几年，张磊你自己扪心自问，我们买过多少肉？大部分都是我妈寄的，不仅你吃了，你妈也拿了不少。从冰箱里拿的时候说我们吃不完，真是好笑了，急冻室里冻着，我们有什么吃不完的？你们是绝对的既得利益者，不要既要又要。”
“你怎么又翻旧账了？”
张磊理亏，周有珍做的这些事他也觉得不体面，但是那是他的妈，难道跟着穆萱一起骂吗？
“翻旧账？不是你一开始提出来的吗？怎么，你可以翻，我不可以翻？是不是只要她嘴上说心里是为我们好，就是真的为我们好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嘴上说心里对他们很孝顺，就已经是孝顺了？”
“她来我们家里，把我妈寄的肉拿走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吧？要不是她自己嘴贱，吃了拿了还要说些讨嫌的话，我会反驳她吗？再说了，我妈给我们拿的钱也不少，反倒是他们，答应给我们的钱，给过吗？到现在还没看到一分。”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钱，还是因为他们没给我们钱。”
张磊小声地嘀咕。
“啊？”
穆萱疑惑地“啊”了一声。
她并非没有听清，只是不敢相信这是从张磊嘴里说出的话。
结婚之后的每一次争吵，张磊最后都会把结果归结于没钱。
穆萱明白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尤其是他们目前的很多问题确实都是钱引起的。
但是，仅仅只是因为钱吗？
好像是的。
没有人照顾张幽幽，那就请个保姆，可是算算保姆的工资，穆萱一个月的工资负担不起。
既然负担不起，还不如她辞职照顾孩子和家庭，偏偏张磊那里的收入不足以支撑家里的开销，她那点微薄的薪水在这个小家里弥足重要。
看吧，就是因为钱。
但是，明明双方父母健在，穆光明现在生病，李芙晓还未退休，那么孩子的爷爷奶奶来帮忙照顾一下，怎么就不行呢？
穆萱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落到他们家里，怎么就那么困难。
看吧，其实也不全是因为钱。
但是张磊却一定要归结于钱，从不承认是因为人。
穆萱认为，从来都是人的原因。
都怪她自己，当初看到张磊的亲戚家，全是老人帮忙带孩子之后，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张磊的爸妈也会来帮忙。
盲目的自信造就了今日的后果。
穆萱长叹一口气说：“罢了，还是我辞职吧，等幽幽大点儿了我再找工作。反正那个幼儿园，原本也没打算长期干。”
张磊抬头，紧紧抿着嘴唇，抑制自己内心太过激动的情绪引发的颤动。
“你学历高，以后就算找个普通幼儿园的工作也可以。现在真的是遇到难处了，不然我不会逼你做自己不喜欢的，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家，为了幽幽。”
穆萱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但是也不想再吵了，张幽幽还在车上。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虽然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但是她的小眼睛会看，看得懂大人的脸色。
穆萱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会力所能及地给张幽幽最好的生活，最起码不会让她生活在无休止的争吵之中。
其实，在发现周有珍对张幽幽漠视的态度之后，不管她是重男轻女，还是单纯的只是讨厌儿媳妇，穆萱都已经下定了决心，再苦再累也不会让张幽幽受到一点儿那些愚昧思想的侵蚀。
穆萱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要是我不上班，你肩上的压力就更大了，一家人的开销不少，新房子那边还要装修，这边租金那边房贷……”
只要后院不起火，张磊也下定了决心：“没关系，钱的事交给我，我会更努力赚钱，还没到绝人之路呢！”
133.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穆萱和张磊到家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李芙晓和穆光明都没在家。
张磊说：“可能就是去附近逛逛了，妈不会带着爸去多远的地方。”
雾都跟巫杞那个小地方不一样，出门必须坐车。
穆萱看了一下鞋柜上面，她给李芙晓准备的公交卡不在。
“我妈拿公交卡了。”
穆萱一边说一边拨打着手机。
手机通了，但是被挂断了。
不一会儿，门外铁质旋转楼梯传来声音，穆萱赶紧出去看，果然是李芙晓和穆光明回来了。
穆萱问：“你们去哪儿了？”
李芙晓有些惊讶，穆萱和张磊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穆萱说过，往常他们去张家，一般都会待上一整天，傍晚吃过晚饭才会回来。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穆萱微微摇头，做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又重复道：“你们去哪儿了？”
“去看了看彭会计，吃过午饭就回来了。”
穆萱问：“彭阿姨还好吗？”
李芙晓也摇了摇头，做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母女俩默契地不再多问。
晚上，一家人就着昨晚的剩菜简单地吃了一顿。
穆萱看着桌子上的剩菜，他们已经尽量简化了，但是看起来还能再吃上两三天的样子。
记得小时候，由于除夕晚宴过于丰盛，所以正月里几乎都在吃剩菜。眼看要吃完的时候，家里会请客，李芙晓又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宴席，然后继续吃剩菜。
所以穆萱只喜欢除夕，不喜欢正月。
在自己小家过年，有了主动权的时候，却发现还是没有脱俗，过年时还是难免不在朋友圈秀一顿年夜饭。
避免不了吃剩菜。
吃完饭，张磊收拾碗筷。
穆萱给张幽幽包上抱被，穆光明抱着孙女跟着李芙晓先出门。
“我带爸妈出去消消食，你洗完了出来找我们？”
张磊头也没回地说：“好，给幽幽穿厚点儿。”
穆萱回答：“裹了抱被，冷不着。”
接着便传来她风风火火下楼的声音，张磊心想，铁质楼梯还是不好，动静太大，现在好些地方还生了锈，幸好他们不会再在这里住多久。
李芙晓和穆光明在网吧门口等着穆萱。
穆萱赶紧三两步追上他们：“等我做什么，难道这附近你还不熟悉啊？”
李芙晓说：“免得走岔了。”
穆萱问：“怎么突然想到去找彭阿姨啊？”
每次去找彭会计，因为她不方便外出，所以都在她家里，她又是个十分热情好客的人，必定会招呼他们吃顿饭。
去过几次之后，穆萱觉得他们的到来，纯粹就是给彭会计找麻烦，还不如就在电话里问候。
“就她一个人在家，其他人都去旅游了。”
穆萱本想问那她怎么没去，但是稍微想想就收回去了。
彭会计要是跟着去旅游，等于就是换了一个地方带孙子。
还不如不去，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
“爸，不往那边走了，那边没有路灯。”穆萱上前两步追上穆光明，摸了摸张幽幽的小脸，不凉。小手在抱被里面包着，肯定也不会冷。
检查完毕，她转过身，李芙晓已经往回走了好几步。
她们母女俩今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散步的时候，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直到穆萱叫停穆光明，才发现她和李芙晓沉默了好一段路。
穆萱再次追上李芙晓，挽着她的胳膊问：“想什么呢？”
李芙晓说：“什么都没想。对了，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穆萱知道她要问什么，干脆直接回答：“跟他爸妈聊过了，他们不愿意来帮忙。所以我和张磊商量了一下，我决定辞职。等幽幽上幼儿园了，我再出去找工作。”
李芙晓一听就急了：“穆萱，我辛辛苦苦送你上大学，不是让你辞职了在家带孩子的。”
“那你说现在能怎么办嘛？不管我们怎么说，别人就是不来。”
“你是不是没收敛脾气？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不要把婆婆当成妈，要对别人客客气气的，不然谁会愿意帮你看孩子，还受气？”
穆萱听到李芙晓的话，火气噌地一下就涨起来了。
“妈，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呢？跟我没关系，是他那个妈自己的问题，跟谁都处不好。而且我就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所以都是张磊去说的，结果还不是没用，别人说不来就不来。还有，你不要动不动就说是帮我看孩子，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李芙晓也怒了：“你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男人是你自己找的，孩子是你自己要生的，以前也是你自己说他们应该会来帮你，那时我还说你不要想得太美，别人万一不来怎么办？不要做太大的指望。”
“是我自己找的，但是不是你说一定要找个雾都本地人？我也带他回巫杞给你们看过了，你们又没说不同意，怎么现在就把责任都推给我了？还有孩子，我没做指望让他们带了，所以我自己辞职带孩子，结果你又说个没完没了。”
“你是什么性格我不了解吗，要是我们反对，你比李雪叛逆多了，到时候多的事都搞出来了。”
穆萱眼里闪着泪光：“我叛逆？从小到大我哪件事没有听你的？我不想读书，但是听你的一直复读，直到考上你认为满意的学校。我不想在雾都，但是听你的找个雾都本地人。我带他回巫杞，就是因为想让你们看了再做决定，免得发生廖娜那样的事。我每件事都在考虑你的感受，结果你还说我叛逆。”
“你要是真听我的，就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我什么没听你的？”
“我让你去农行，你去了吗？悄悄换了个工作，等了好久才告诉我们。穆萱我跟你说，你婆家看不起你，动不动让你辞职，说不定就是觉得你现在这份工作不行，你要是还在农行，他们会动不动就说让你辞职吗？”
134. 人生漫长且累
“说到底还是因为工作的事。我跟你说，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听你说的去农行，你知不知道我在之前的公司工资已经到了多少？”
李芙晓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穆萱，眼光要放长远些，有些工作说出去就高人一等，体面一些。你在农行肯定比你在幼儿园要说出去好听。你也别总说你以前那个公司工资有多高，都是要按业绩来，你不能总想着业绩好的时候。”
“年代不一样了，跟你们以前不一样。”
“再不一样也不可能什么都变，反正你要是在农行，肯定不会是你现在这样。”
穆萱破罐子破摔似的反问：“那你有什么办法？现在能有什么办法？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只会提出问题？”
“我以前给你指了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没有听。”
“是是是，都是我没听。那我现在已经承受后果了，并且自己想了应对方法，那你还说什么呢？”
这番争吵的最终结果是没有结果，只能不欢而散。
李芙晓看着一直跟着她们的穆光明，睁着懵懂的眼睛无意识地望着她们。还有抱被里那个小小的人儿，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在她和穆萱身上来回地转。
当母亲的总是最先败下阵来。
李芙晓说：“算了，不说了。幽幽要睡觉了，先回去吧！”
穆萱从穆光明那里接过张幽幽，先行回家。
李芙晓过去拉着穆光明跟在女儿和孙女身后。
昏黄的路灯把她们的背影拉得很长，李芙晓觉得人生也好漫长啊！
小时候，李德昀心疼唐清微，很少让她出去干农活，最多只在家里忙活一日三餐。
对女儿就没那么心疼了，李芙晓很小的时候就要背着比自己大一圈的背篓去山上背苕藤回家喂猪。
后来有了两个弟弟，李德昀就带着他们三姐弟上山干农活。她是姐姐，依旧是干得最多的那一个。
结婚之后，一结婚就分家，只用忙活自己的小家倒也不错，婆家还帮忙安排了工作，李芙晓总算感觉生活有了一些盼头。
可是她自卑，于是每当婆家聚在一起时，她总是抢着干最累的活。似乎只有这样表现得低人一等，才能证明她有用处，才能让她心中好受一些。
长此以往，她心有不甘。为什么其他几个妯娌不用像她这样？为什么大姑姐不像她这样？
李芙晓暗暗发誓，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以后一定不让穆萱这样。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厂子垮了，压在中年人身上的压力，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偏偏穆光明又是个不顶事的人，自大好面子又没能力，什么都要她自己扛。
好不容易熬过人生的至暗时刻，穆萱也已经嫁人生女，谁料女儿似乎又过上了自己曾经的生活。
李芙晓已经能够预见穆萱今后的日子。
小两口自己打拼。张磊肩上的压力太大，会慢慢发泄在全职在家带孩子的穆萱身上，然后便是数不尽的争吵，磨灭了本就瞬息万变的感情。
人生漫长且累。
穆萱回到家，张磊正坐在电脑面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你怎么没出去啊？”
“嗯？”张磊回过神来，“有点儿事要处理一下。”
看到穆萱过来，他关上了电脑，从她手中接过张幽幽。
“我们幽幽在揉眼睛了，是不是想睡觉觉了？”
穆萱说：“我去兑奶粉。”
张磊便立刻把孩子抱回房间给她擦脸、换尿不湿。
穆萱没见过有几个男的能像张磊这么细心带小孩。
她想不通，李芙晓为什么一直瞧不起张磊。
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没到多么贫穷困难的地步。
最多就是他的父母，有些一言难尽。但是那也不是张磊能够选择的。
当穆萱想通了之后，她是个很会自我安慰的人。
她认为，张家父母只是不帮他们，最起码不会像网上或者新闻上看到的，有些公公婆婆还会故意使坏。
大不了减少来往，当做普通的亲戚即可。
只要张磊不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就能跟他携手一生。
穆光明和李芙晓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既然他们可以，那她一定也可以。
想到这里，穆萱抿了抿嘴唇，给自己鼓气。
＊＊＊
新年很快过去，李芙晓的假期余额不足。
自从正月初一那天吵架之后，她和穆萱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那晚的事。
走之前，李芙晓递给她一个童装的包装袋。
穆萱问：“你怎么又给幽幽买衣服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她衣服很多，好多还没穿都已经小了。”
李芙晓说：“买都买了，以后不买了。”
穆萱没当一回事，随手放到了床尾的椅子上，上面堆的都是张幽幽的衣服，凌乱地散放着。
李芙晓皱了皱眉，拿起来放到了衣柜里，还特地嘱咐了一遍：“我放在这里了，你记得给幽幽穿。”
穆萱笑着说：“会穿的，改天穿了就给你打视频。”
李芙晓这才放下心来。
又是全部人一起送她去长途客运站。
她不想让他们送，但是他们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他们越是送她，她越觉得孤单，尤其是上车那一刻。
还有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的时候。
这次回去，李芙晓想到穆萱接下来的日子，更加难受。
但是她老了，就像穆萱说的那样，她只会提出问题，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穆萱回到家，心里很难受。
每次李芙晓离开之后，她都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矫情，她开始收拾房间。
翻到衣柜里那个童装袋的时候，穆萱想起自己说的会给张幽幽穿，决定拿出来洗了，这样过两天就能穿这件新衣服，给李芙晓打视频看看。
随着衣服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沓钱，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一共有三叠，分别用胶圈捆着，另外又用胶圈把三叠一起捆着。
整整三万块钱。
李芙晓的唠叨是真的，她的关心也是真的。
135. 无力
穆萱问过闫艳华了，今年幼儿园正月十六开学。
越是临近那个日子，她变得愈加焦虑。
她不是没辞过职，但是只有这次，即便一早就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但是只要一想到中二班那几个孩子，担忧、难过、郁闷、不舍……各种情绪纷至沓来。
张磊不理解她这些情绪。
对于张磊来说，那只是一份工作。
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工作不是好工作。
尤其是在缺钱的时候，就不要谈理想和情感了。
幼儿园的工作并不是穆萱的理想，她也没有做好要为那份工作奋斗终生的计划。
只是，在幼儿园工作过的人，会跟自闭症和智力障碍的孩子建立一种不舍的感情羁绊。
穆萱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羁绊。
只是，她很不舍。
她也不指望张磊理解她的感受。
没有体会过的人就是不会明了。
她的心情只有同为那些孩子付出过的人才能体会，即便是平时关系不太好的同事，只要聊起自闭症和智力障碍的孩子，很多情绪大家都能心照不宣。
正月十六，穆萱没有让张磊送她。
张磊说：“我开车比较快，让爸抱着幽幽就行。”
穆萱回：“还是我自己去吧，也不知道辞职要多久，你在家做饭吧，我应该能赶得及回来吃午饭。”
张磊吐槽：“自己坐车一来一回起码要四个小时。”
穆萱还是坚持自己一个人去。
父母那个年代，要不是经历下岗浪潮，很多人都是一份工作干到底。
所以她能理解李芙晓的想法，为何会那么在意农行那份工作。
稳定是李芙晓的着重点。
只是她跟李芙晓解释不清，派遣员工跟农行职员有本质的区别。
她也很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只是每一次，都因为各种原因戛然而止。
幼儿园这份工作，本就不是冲着高薪而去，治愈了她的情绪低谷期。她需要收拾自己的情绪，完成自己对它的告别。
这场告别，只能是她自己。
到幼儿园的时候，保安大姐看到她特别激动地打招呼：“穆老师你来啦！”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了。
穆萱看着操场上自由活动的孩子们问：“好像来得挺少？”
他们这所幼儿园属于特殊学校，送到这里来的学生大部分都要在学校待一整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被接回家。
所以，即便通知是正月十六开学，有些家庭也不会立马把孩子送过来。
学生陆陆续续回来，几乎要到正月底才会全部到齐。
学校包括穆萱在内的很多老师，都希望学生被送回来的时间晚一些。
时间长短不能代表所有，但是起码能证明一点，他们的家人愿意他们在家里留的时间久一些。
无论学校的老师多有爱心，学校的条件绝对不会比家里好。
老师只是希望孩子们能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多一些，再多一些。
保安大姐摇了摇头：“还有很多在教室里，这里有几个过年都没回去，还有好几个大年初五就送回来了，家里人说受不了。对了，你们班的蔡京京这次就回来得很早。”
穆萱闻言匆匆赶回了中二班。
闫艳华在修改教案，教室里只有蔡京京和另外两个学生。
穆萱问：“我们班就他们三个送来了吗？”
闫艳华点点头，穆萱已经跟她说过了今天是来辞职的。
“真的要辞职吗？”闫艳华不舍地问。
穆萱点了点头：“家里事情太多，我爸生病了，又没人看孩子，不辞职不行。”
闫艳华说：“真的不想你辞职啊！”
穆萱笑着说：“我辞职了让你当中二班的班主任不好吗？”
闫艳华嘁了一声，不屑地说：“工资就多一百块，事情却多那么多，我真是感谢你的好意了。”
穆萱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地说：“我们班的孩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闫艳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即解释：“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本来就是代理班主任，等你辞职了我就该转正了。”
幼儿园的工资不高，从事特殊教育的工作者，很多都不是为了钱。
穆萱又问：“蔡京京家里怎么今年送来得这么早？”
闫艳华望着蔡京京有些伤感地说：“可能以后每年都会提前送过来。”
穆萱问：“怎么回事？”
闫艳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他快把他爸妈气死了，他们家住在二十七楼，他把他妈的首饰往楼下丢，等到他爸妈到楼下找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天丢的，反正发现的时候，首饰盒都快空了。”
穆萱捏了捏蔡京京的小脸：“蔡京京，你倒是丢的时候通知一下你的穆老师和闫老师啊！”
闫艳华忿忿地附和：“就是！”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辞职的愁绪被玩笑话减轻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闫艳华收起微笑重归正经地说：“他爸妈生了二胎，是个妹妹，已经五个多月了。他妈妈说蔡京京不喜欢妹妹，经常背着他们欺负妹妹。”
穆萱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情绪，也没资格去埋怨蔡京京的父母，甚至她很理解他们、同情他们。
当家里有了一个自闭症儿童，本就要承受很多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只是蔡京京，可能很快也要变成操场上那些孩子了。
穆萱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对学生们各自家庭的无力。
对学生们的无力。
对自己的无力。
年少的时候，总是豪情壮志，以为自己能撼动地球。
然而时间会证明给你看，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
蔡京京的事情让穆萱和闫艳华的心情愈发沉重，穆萱感觉原本熟悉的教室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站起身来：“我先去办理离职，以后有空下山了约我一起玩。”
闫艳华点点头，站起身来给了穆萱一个大大的拥抱：“嗯，你有空也要上山来看看我们。”
“一定。”
穆萱和闫艳华松开之后，蔡京京和另外两个小孩也分别来跟穆萱拥抱。
穆萱原本控制住的情绪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地倾泻而出。
136. 工资
每天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会给班上每个学生一个拥抱。
这是幼儿园的惯例。
这一刻没有既定的安排，只是蔡京京和另外两个学生自发的行动。
弥足珍贵。
无限感慨。
闫艳华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说好不哭的，你说你这是干嘛呀？”
穆萱没有答话，生怕一说话眼泪就会不受控制。
她和闫艳华流泪的时候，蔡京京和另外两个学生木讷地坐在椅子上，他们只是机械地重复了拥抱的动作，完全不知道她们此刻澎湃的情绪，是由他们引起的。
过了好久，看到闫艳华调节好情绪，穆萱才开口：“好歹也是我们中二班的班主任，能不能别让孩子们看笑话？”
闫艳华不服气地说：“反正他们又看不懂。”
穆萱说：“要是他们能看懂，你就不会哭了。”
很复杂的情绪。
闫艳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穆萱拉到监控盲区。
她指了指园长办公室的位置说：“园长今天没有来，你确定今天约好的辞职吗？”
马晓莉总是这样，面对她不想处理的事情就喜欢拖着，不过就是仗着老师们心软，舍不得那群学生。
穆萱说：“我先过去看看，反正昨天打电话的时候，约的今天。”
马晓莉果然不在办公室。
穆萱拨通了手机，马晓莉没有接。不过没一会儿，马晓云来了。
马晓云打开了园长办公室。
“她有事要忙，让我给你办离职手续。”
穆萱说：“好。”
马晓云说：“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会在这里待多长时间，但是后来看你对孩子们那么上心，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穆萱没说话，面对这个算是引她进特殊教育这一行的师傅，她心里对她有感激。
但是现在退缩的那一个是自己，说什么都显得空乏。
马晓云递给穆萱工资条：“你看看。”
穆萱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她摔跤离开那一个月的工资。
她抬头望向马晓云，马晓云别开了目光。
穆萱垂下头自嘲地笑笑：“去李会计那里领了工资就算是办完手续了吗？”
马晓云点点头。
穆萱笑着说：“在学校的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再见！”
看着她即将打开办公室的门离开，马晓云猛地喊了她的名字。
穆萱带着疑问转过身。
马晓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学校很不容易……”
穆萱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道德绑架我，我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样。”
说完便打开了门，毫不犹豫地离开。
穆萱回了中二班，跟闫艳华道别，何晓娟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三个人像往常一样，躲在监控盲区聊天。
何晓娟说：“给你发工资了吗？”
穆萱说：“发了，不过只发到我摔跤请假的那个月。”
何晓娟惊讶地问：“产假都没给你算工资，年终奖也没有？”
穆萱摇摇头。
闫艳华气不过地说：“真抠门，知道她们抠，没想到这么抠。”
何晓娟问穆萱：“那你怎么打算的？”
穆萱说：“没怎么打算，来辞职前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这也是她没有让张磊跟着一起来的原因，她担心张磊听到之后会来学校闹。
闫艳华说：“她们就是吃定了我们会为了这些孩子忍。”
穆萱望了一眼班上来的那三个学生，苦涩地笑了：“算了。”
何晓娟拍拍她的肩膀：“我可能也在这里做不了多久了。这次回家我爸妈坚持让我换个工作。”
闫艳华皱起眉头：“你们两个都走了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呀？”
穆萱和何晓娟异口同声地笑着说：“凉拌！”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穆萱跟她们再次告别。
回家的公交车上，穆萱把窗子开得很大，凉风袭来，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一如她的心情。
回到家，张磊和穆光明已经吃完了午饭，穆光明和张幽幽在睡午觉。
张磊从电脑前抬起头，轻声问：“办完了？吃了吗？”
穆萱摇摇头。
张磊关掉电脑，去厨房端给她留的饭菜。
用微波炉很快就好。
穆萱坐下吃饭，张磊坐在旁边陪她。
张磊问：“办完了吗？”
穆萱点点头。
张磊还想问具体，穆萱抬起头不耐烦地盯着他：“你能不能让我先好好吃完饭？”
她知道张磊想问什么，但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她心里甚至对张磊产生了一股埋怨，认为他像他那个妈一样，对别人的钱有太强的控制欲。
但是，他们是夫妻。
穆萱挥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慢慢吃饭。
张磊时不时瞟她一眼。
他确实很担心。
穆萱虽然不是一个包子的性格，但是她太重感情。
幼儿园那些孩子，对于她来说，意义很不一样。
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穆萱就经常带着班上的孩子来跟他一起吃饭。
穆萱说：“幼儿园伙食不好，偶尔带他们出来改善一下。”
除了穆萱，还有很多老师都会私底下带孩子出去改善伙食，或者给孩子们带好吃的零食。
这些行为，全是他们自发的。
张磊很不理解。
他认为这是园方的失误，园方没有做到位的事情，却利用老师的善良和同情心去对待孩子们。
加上穆萱在幼儿园被学生推得摔跤，明明是工伤，但是幼儿园冷处理。所以他对那个幼儿园，一直没什么好的看法。
饶是穆萱再怎么细嚼慢咽，饭终有吃完的一刻。
她刚刚放下筷子，张磊就跑了过来：“放下吧，我来收拾。”
张磊立马把碗拿到厨房洗了。
出来的时候看到穆萱坐在沙发上走神。
“在想什么？”
穆萱抬起头：“没什么，坐了一天车，有点儿累。”
张磊说：“我说送你去，你非不让。不过好在现在办完了，以后不用再去了吧？”
穆萱知道，要是今天没跟他说清楚，他肯定会抓住一切时机没完没了地问。
“办完了，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张磊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工资呢？发了吗？”
137. 新郎居然会是姚嘉树
穆萱不想骗他，于是说了实话。
张磊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真的？”
他无法理解穆萱的想法。
他去过幼儿园，穆萱把孩子们带出来吃饭的时候也私底下接触过，他可能不像穆萱那样有很深的感情，却也有最起码的同理心和善心。
穆萱对孩子们付出善意，或者偶尔付出财帛，他都能理解，也支持她。
但是，幼儿园上班是工作，她付出了劳动，理应获得报酬。
穆萱不应该混为一谈。
更何况那个马晓莉，动不动要求老师们有善心有爱心，但是她自己呢？
就拿穆萱被诋毁和在上班期间摔跤的事来说，马晓莉办的那叫个什么事儿？
穆萱不能每次都为了那些学生，就放弃自己应得的利益。
“真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
穆萱不想和张磊争吵，张磊的想法她都清楚，但是她有自己的坚持。
“不是，穆萱，如果我们现在不是有困难，我愿意跟你一起做好人好事，但是你现在舍弃自己的利益，并没有帮到那些孩子，全都进了马晓莉的腰包，你有必要献这种没必要的爱心吗？”
穆萱扫了一眼卧室，穆光明刚刚动了一下。她瞪了张磊一眼，然后过去关上了卧室的门。
“张磊，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想跟你吵，我是想跟你说明这个道理。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心，但是这件事你真的做错了。你不想去要回工资没关系，我去处理，行吗？”
穆萱深呼吸，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跟张磊谈话。
“既然我已经辞职了，能不能就当做这件事情已经了结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没必要为了那点儿钱劳神费力。”
“那点儿钱？”
张磊冷笑了一声：“你的口气还真大。”
他的态度让穆萱心情很不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
穆萱忍不住呛声：“这是我的工资，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这么多？”
张磊望着她，过了很久自嘲的笑了。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对我的家人，越来越有意见。我也很懊恼，没有给你更好的生活。我已经尽力了，已经尽全力去对你好，对幽幽好，但是你看不到。穆萱，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就因为我是雾都的？”
穆萱愣了一两秒，张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她开口，张磊又说：“那天晚上你和你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明白他们看不起我，我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一个妈，我也没办法，那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是就因为我有那样的家庭，无论我怎么付出，是不是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热切的眼神牢牢地盯着穆萱，似乎只要听到她说一句不是，就能让他将困在牢笼已久的心解救出来。
但是，穆萱沉默着，良久不发一言。
张磊再度自嘲地冷笑了一声，说不清是释然还是灰心。
他走到门口，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走了。
“张磊——”
穆萱很想说不是，她在仔细回想她和李芙晓究竟说了些什么，会让张磊产生这样的想法。
张磊离开前的眼神，像一只受尽伤害的困兽。
穆萱想要出去追他，大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次卧里传出了张幽幽咿咿呀呀的哭声，想必是被关门声给惊醒。
穆萱不得不退回来。
穆光明还睡着，穆萱轻手轻脚地把张幽幽抱起来，走到主卧，给她重新换了尿不湿。
张幽幽乌黑的大眼珠懵懂地望着穆萱，伸出奶呼呼的小手去抚摸穆萱的脸。
穆萱挤出笑容哄她。
张磊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家，穆萱到楼下网吧找了，他也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穆萱让穆光明抱着张幽幽，她去厨房做饭，做完饭出来让穆光明先吃，她给张幽幽喂辅食，等他们都吃完之后，她让穆光明抱着幽幽，她再吃饭。吃完再去收拾。
等到收拾完厨房，差不多就到了张幽幽睡觉的点，穆萱又给穆光明倒了泡脚水，让他先泡着，自己则去厕所给张幽幽洗澡。
这个月份的小孩子不再像前几个月那么乖巧安静不会动，洗头发的时候会到处爬，穆萱费了一番功夫才给她洗完，等抱到主卧擦了痱子粉再穿上衣服，穆萱已经累得快要虚脱。
她在房里哄睡完张幽幽，自己也差点儿就睡着了，但是她还不能睡。
穆光明的老年痴呆严重了很多，她得出去看看他才能放心。
果然，没有她嘱咐，穆光明还在客厅泡脚。
穆萱叹了口气，过去递给穆光明毛巾让他擦脚，穆光明空洞的眼睛望着她，接过毛巾不知道是干嘛的。
“爸，擦脚啊！”穆萱一边说一边比画，穆光明才傻呵呵地“哦”了一声。
他擦完脚，穆萱端水去卫生间倒掉，出来的时候穆光明还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穆萱走过去，扶着他往次卧走去：“洗完脚就要睡觉了啊，你又不记得了？”
穆光明说：“我知道，天黑了就要睡觉了。”
穆萱安顿他睡下，自己去卫生间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回了卧室。
她很累，很想睡觉。
却又睡不着。
张磊还没回家。
穆萱躺在床上回想他们今天吵架的内容，好像是因为辞职没有要工资，但是又好像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很想理清自己脑子里的思路，但是困顿和倦意来袭，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在婚礼现场。
她不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而是自己的婚礼。
是西式婚礼，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穆光明的手向新郎的方向走去。
花路很长，还喷了干冰，显得美轮美奂，她头上罩着圣洁的白纱，以至于她看不清新郎的脸庞。
不知道走了多久，穆光明停下了，将她的手递给新郎，穆萱这才抬起头望向新郎。
这一眼，让她如坠深渊，彻底惊醒。
怎么，新郎居然会是姚嘉树？
138. 教诲
张磊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天。
刚开始，穆萱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问问情况，给他个台阶下。
但是家里琐碎的事情太多，穆光明除了能帮忙抱抱张幽幽，其余的事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穆萱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有空暇时间，也只想安静地躺着放空身心。
看到她空闲的时候，张幽幽就会格外黏她，不再要穆光明抱。
穆萱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他们还住在老家，真正的老家——巫杞县宁溪镇穆家湾凉水井一号附七号。
穆萱和邻居家的燕子在两家屋子中间的黄葛树下翻红绳，李芙晓在不远处的洗衣台洗衣服，穆光明在家里做饭。
仿佛跟以前无数个日子一样，并没有什么两样。
穆光明做好了饭，喊李芙晓和穆萱回家吃饭。
穆萱高高兴兴地回家，李芙晓则是回头对着穆光明说：“你们先吃，我还有两件衣服，洗完了就吃。”
不知怎地，这句话惹毛了穆光明，他气得把饭桌推倒，桌子上的饭菜撒了一地。
那时，穆萱刚刚走到门口，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她一跳，溅起的土豆丝和米粒有落到她脚上的，能感觉到一点点针扎似的疼痛，但是穆萱没有哭。
她只是忘了哭。
穆光明红着眼睛骂骂咧咧地出了门，一走了之。
穆萱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芙晓洗干净手走过来替她抹干净眼泪：“饿了吗？”
穆萱点点头。
李芙晓说：“妈妈还有两件衣服就洗完了，洗完了再重新给你做饭，你再玩一会儿。”
穆萱点点头，不过她没有再去找燕子玩，而是拿着笤帚笨拙地扫地。
李芙晓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衣服，然后回来善后，把穆萱扫到一起的残渣清理干净，然后重新做饭。
母女俩安安静静地吃饭。
穆萱小口小口地扒拉，李芙晓笑着问她：“不是饿了吗，怎么吃得这么淑女？”
穆萱看到妈妈笑了，遂开口问：“爸爸不回来了吗？我们不等他吗？”
李芙晓说了什么，穆萱已经不记得了。
直到晚上，穆光明依旧没有回来。
穆萱躺在床上问李芙晓：“妈妈，爸爸是不要我们了吗？”
那个时候虽然很小，但是穆萱已经从燕子的嘴里听说了，男人如果晚上还不回家，极大的可能是离家出走了。
不要他们了。
燕子的爸爸就是那样。
李芙晓抱紧了她，笑着说：“怎么会呢？爸爸今天就是生气，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劳动，做好了饭，但是我却不马上去吃，所以他才生气。”
穆萱问：“但是你也在劳动啊！”
李芙晓不知道怎么回答，抱紧了她，让穆萱小小的脑袋埋在她的胸前，看不到她眼角滑落的眼泪。
穆萱依稀记得那次吵架之后，好像过了两天，穆光明才回来，是穆绍祥和刘以英把他骂回来的。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就这么冒出来了，跟现实突然重叠。
张幽幽在穆萱的怀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银白月光下，能看到穆萱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突然之间，穆萱好像成为了另一个李芙晓，她跟自己的母亲时隔二十多年产生了空前的共鸣感，了解了李芙晓以前那些语重心长的叮嘱。
李芙晓说：“找男人一定要找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万一他动不动撂挑子，那你以后一定会很累。”
李芙晓说：“不一定要他们家条件多么好，但是一定要过得去，找个家里能够帮衬的，不要像我这样什么都自己扛。”
李芙晓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变得能干，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会。只有自己会，才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些。”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李芙晓其实教了她很多东西。
只是，穆萱没有记住。
最终贯彻落实的好像只有最后一条。
只是，什么都要自己扛的时候，原来真的很累。
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孩子，还有智力退化的老人，都需要她。
所以现在，张磊撂挑子的时候，她却不能。
张磊可以一走了之的时候，她却不能。
张磊可以不管不顾的时候，她却不能。
因为，她有了新的身份，她不仅仅是女儿，是妻子，她更是一个母亲。
直到需要她扛起来的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爱往往比较往下，她已经从李芙晓那里聆听了最重要的教诲。
穆光明有穆绍祥和刘以英的教诲，只是张磊却什么都没有。
或许自己不应该跟他那么计较。
两天过后，张磊突然回来，脸上胡子拉碴的，看到穆萱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有些不好意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穆光明抱着张幽幽坐在沙发上看iPad，一老一少谁都帮不了他。
穆萱端着菜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
稍微愣了一下，穆萱说：“去洗手吃饭吧！”
语气温柔且镇定。
张磊去卫生间待了很长时间，他把胡子刮了，还特地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出来。
穆光明和张幽幽已经吃完了饭。
穆萱说：“先让他们吃了，我还没吃，一起吃吧！”
张磊坐下来，两个人安静地吃饭。
谁都没有再说话，不过穆萱偶尔会给张磊夹菜。
吃完饭，穆萱想要收拾，张磊拦住她：“我来吧！”
穆萱笑着说：“好。”
一切仿佛又像是回到了之前。
又好像，没有。
过了一会儿，穆光明回房间睡午觉，穆萱抱着张幽幽回了主卧。
面对张磊突然回来，穆萱虽然表面上看着很镇定，其实心里也很忐忑不安。
她喜欢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即便是吵架，只要能把心里的话都沟通出来，她并不反感吵架。
但是这次，她和张磊没有吵完，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听到卧室门轻轻推开的声音，穆萱闭上了眼睛假寐。
张磊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轻声问：“幽幽睡着了吗？我们要不要谈谈？”
穆萱睁开眼睛：“好！”
139. 烂摊子还是下马威？
穆萱出来，把门关上，又去检查了一下次卧的门，发现关好了才过来沙发处坐下。
她坐的中间。
张磊先过来，挑了最边上的单人位。
穆萱心想他肯定还没调节好，于是选了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既不过分亲密，也不格外疏离。
坐下后，她直视着张磊。
张磊眼睛耷拉着，不知道在看何处。
穆萱问：“你这两天住哪儿的？”
张磊抬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继而又垂下了：“车上。”
跟穆萱预料的一样。
以前吵架厉害的时候，张磊也是独自跑去车上，只不过都不曾过夜，调节好情绪就回来了。
“那你要不要去睡会儿，看你精神不太好。谈话什么时候都能谈，晚点儿也行。”
张磊摇摇头：“其实睡得还行。”
他在车上待着的这两天，除了偶尔去买点儿吃的，其余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是在车上睡觉。
早就已经睡够了。
穆萱不再多话，她要给的台阶已经给了。既然是张磊主动要跟她谈，那么该他自己主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磊问：“你们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穆萱想了一下，照实回答：“一般吧！头一天很慌乱，我一个人既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有一堆。不过慢慢地理顺了，也就还好。”
张磊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回家的时候，看到穆萱在炒菜，穆光明仿佛一个安全的婴儿座椅抱着张幽幽。
那一刻他就明白，穆萱有他没他其实都一样。
只要穆光明能在她忙的时候照顾幽幽，那么剩下的家务不管多繁杂，穆萱都能自己处理好。
她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
有的依赖的时候，她也会偷懒、撒娇、耍滑头，但是必须得上的时候，她也可以一个人完成所有。
这是穆萱和他的差距。
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就会不自觉地逃避，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家里给穆萱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亦或者，他也曾想过，只不过是想给穆萱留一个下马威。
只是，他不承认。他的心亦不会承认。
看到穆萱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依然能将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张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
他原本打算通过自己的离开，让穆萱意识到家里不能没有个男人。
结果，反而激发了别人的斗志，好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张磊失策了。
他想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话头转到幼儿园讨要工资这件事上。
毕竟这件事，完全是穆萱的错，她太感情用事了。
张磊说：“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要工资，那是你应得的，在那个幼儿园工作这么长时间，你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却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穆萱说：“所以你觉得我要怎么做呢？去据理力争，还能拉横幅放喇叭在大门口让来往的家长还有路人，看看园长是怎样的黑心肠？甚至还能邀请‘天天630’，或者‘雾都夜话’栏目组过来？”
张磊以为他提出这件事，穆萱会心虚，没想到穆萱直接接招，并没有打算继续逃避下去。
他被动地顺嘴说：“也不是不可以，本来就是她的错。”
穆萱长吁一口气。
“马晓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确实她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但是比起她做的另外一些事，那些都是小事。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做特殊教育这一行的人不多，关于特殊教育的学校就更少了。”
“你不知道幼儿园招收了多少外地学生，不知道有些家长是找了多少地方，才最终找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最适合的学校。我不想因为那一点工资，毁了这一切。当然，你也可以说她就是拿捏了我们心疼学生的想法，所以故意这么做。难道我，还有那些离开的老师不知道吗？但是为什么没人反馈呢？”
“你说我爱心泛滥也好，说我助纣为虐也好。在这件事上，我坚持放弃。那点儿钱穷不了我，也富不了她。但是只要那个幼儿园能多坚持一天，就有一个家庭受益。”
“张磊，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没有把我们班的孩子们教到毕业。你不明白当他们有了进步，家长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那种揪心的感觉，真的一辈子都忘不掉。能不能让我保留心中这一份感动，不要强迫我和幼儿园决裂？”
穆萱一口气说了很多，说了很久。
她已经把她想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就看张磊怎么理解。
如果他还是坚持去讨要工资……
穆萱不敢往下想。
听到穆萱说的，张磊沉默了很久。
早在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提过好几次离职，幼儿园在歌乐山上，着实很不方便。他和穆萱，也不希望同城却还要异地恋，所以他们都坚持着。
但是这份坚持，仅仅是为了穆萱的一腔热爱。
这份工作对于他们的生活，简直不如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
在车上的两天，张磊想明白了，既然穆萱已经选择了离职，跟那个幼儿园已成过去，那么他不应该再揪着不放，伤害他们自己的感情。
就像穆萱说的，那点儿工资穷不了他们，也富不了别人。
罢了。
算了。
张磊说：“还有这两天，对不起。我不应该一走了之，把家里完全丢给你一个人。”
穆萱笑着微微摇头。
有些话不必多说。
吵一次架，成长的是两个人。
经过这次吵架，他们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理解，但是同时，也有了一层捅破了、变得更加清晰的隔阂。
不过好在，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轨。
有了李芙晓给的三万块钱，新房子的装修总算有了着落。
很快，房子的基装完工，穆萱和张磊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
剩下的就是软装了。
穆萱觉得不用急，先添置必用品，其余的再慢慢添置就行了。
生活，总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140. 搬新家
新房空了半年以后，穆萱和张磊决定搬新家。
本来，穆萱的想法是过年的时候再搬，到时候李芙晓放假了，就能一起搬到新家过新年。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网吧的生意日渐下滑，已成萧条之势。
他们除了要负责房贷，还有网吧和房子的租金，更不用提日常开销。
所有的经济压力全压在张磊一个人肩上，他早就快撑不下去了。
穆萱跟李芙晓打电话：“我们搬家的时候，你能不能请假上来玩几天？”
李芙晓说：“你外婆最近身体不好，我这里走不开。”
穆萱有些失落地说：“还想让你看看你和爸那个房间呢！”
李芙晓笑着说：“过年的时候不就看到了。”
说完之后，李芙晓问：“你那边方便说话吗？”
穆萱“嗯”了一声：“我没开免提。”
李芙晓还是压低了声音，就像怕谁听到了似的，完全忘记她们这是打电话，又不是面对面说悄悄话。
“你们搬新家的时候，张磊爸妈会来吗？”
“应该会吧，我没问。不过前两天张磊通知姐姐的时候提了一嘴，说他爸妈这次会下来看看。”
穆萱现在已经把周有珍和张华完全当做亲戚看待，没有了期待之后，倒是能够和平共处。
李芙晓说：“那你到时候别老是强调那是我和你爸的房间，给别人的感觉不好，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就行。毕竟还那是张磊爸妈，到时候亲戚朋友都在，免得他们多心，别让他们下不了台。”
穆萱倔强地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出钱又出力，我爸都这个样子了还帮我带孩子，我买房子了，连给自己爸妈一间卧室的自由都没有了？再说了，只要他们不搞幺蛾子，我吃饱了撑的让他们下不了台吗？”
“那也是张磊爸妈，你给他们准备了卧室吗？”
穆萱学着周有珍的口气说：“人家说了，在其它地方住不惯，都那么大年纪了，就不让人家东搬西搬的了，也是一种孝顺。”
李芙晓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算是知道了，穆萱和周有珍的心结算是结下了。
无论她再说什么，都只会把穆萱心里潜藏的怨气给激发出来。
果然，听了李芙晓的话，穆萱起了叛逆心，特地把次卧的房间里摆放了李芙晓和穆光明的照片。
那张照片还是李芙晓第一次来雾都的时候，穆萱和张磊带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拍的，在同样的场景，穆萱和张磊拍了一张，李芙晓和穆光明拍了一张。
谁是自家人，似乎一目了然。
很快便到了搬新家那一天，穆家的亲戚大多数都还在巫杞县，所以来的都是张家的亲戚，张华这边的兄弟姐妹和周有珍那边的兄弟姐妹，都是拖家带口，七七八八来得差不多了。
穆萱和张磊算了一下人数，决定在外面去吃饭，家里只开火煮了汤圆。
亲戚们虽然来得多，但是都会给搬家礼金，所以在外面吃饭最起码能持平，不用多余的花销。
周有珍参观了房间，果然很不高兴，一直垮着一张脸。
穆萱看见了，但是当做没看见。
张磊也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他之前回家里说要买房子的时候，张华答应给的钱到现在也没有给，让他在穆萱面前一直很难抬得起头。
张蓉和张华一直安慰她，结果周有珍更上劲了，越是安慰，她越是较劲儿。张蓉后来也不管了。
穆萱乐得吃瓜。
她觉得最好笑的是，亲戚没一个去管周有珍，就连穆家那边的兄弟姐妹也是一样，可见周有珍平时的为人有多差。
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穆萱也不想扬，但是她更不可能让周有珍借着他们买的房子装腔作势。
跟舅妈、姑妈这些人聊天的时候，穆萱才知道，周有珍这次爽快答应过来庆贺搬家的真实原因。
他们的新家在小渡口区，距离张磊老家的距离更远了。张磊之前邀请他们的时候，其实穆萱并不认为他们会来，因为周有珍有非常严重的“晕车”，但是没想到张磊一提，他们一口答应。
穆萱还以为他们到底是在意自己的儿子。
从舅妈、姑妈的嘴里，穆萱听到了“真实版本”。
周有珍到处跟人无意地聊天，说儿子在雾都市区买了房子，还是小洋房，跟别墅差不多。
儿子很牛掰，他们做父母的也倾尽全力支持，主打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孩子，舍大家倾力帮扶小家。
实质性的内容都没说，但是又好像全都说了。
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
穆萱是个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人，自然不能让这些“误会”继续下去。
穆萱说：“幽幽奶奶身体不好，我们怎么可能用他们的钱呢？别说房子了，就连我生了幽幽，也没有拿他们一分钱。只要他们老两口身体好，我们就放心了。”
穆萱说：“其实都怪我们不争气，没想到结婚了生活压力太大，张磊不能够像没结婚时那样把工资拿回家，只能过年过节孝敬一下。现在要养孩子，网吧生意又不好，幸好我爸的工资卡给我了，能够将将抵消我没有上班的压力。”
穆萱说：“说起来最对不起我爸妈，方方面面都为了我们考虑，我们却没考虑到他们。这个房子要不是他们支持，估计我和张磊现在还在租房子住。”
穆萱的话把周有珍气得要死，但是她一句都反驳不了。
亲戚们吃完饭陆续离开之后，回到新家的人只剩下了穆萱、张磊、张幽幽、穆光明，张蓉和曲昌荣，以及周有珍和张华。
周有珍能留到现在，穆萱都佩服她的承受力。
也做好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的准备。
随着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同时响起的是周有珍尖厉的声音。
她指着穆萱的鼻子大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家教？懂不懂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穆萱淡定地推着穆光明回卧室，把张幽幽交给他，安顿他们睡下之后才出来，关上了门。
门外的暴风雨，由她一个人承受。
141. 家教
穆萱走到沙发坐下，特地选择了中间三人位的正中间，俨然主人家的架势。
不对，不是俨然，她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家丑？我说的哪句不是事实，哪句是家丑了？”穆萱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问。
张磊和张蓉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去劝说周有珍。
周有珍肯定不会听，她今天的怒气整整积累了一天，早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而且，穆萱再怎样都是儿媳妇。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的，有她的老公、儿子和女儿女婿，而穆萱呢，只有一个不中用的老爸以及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她不信她今天能翻起什么浪。
曲昌荣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虽然他话多，但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明显现在，不是他该插嘴的时候。
周有珍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不妨事，一个不顶事的女婿，本来就没什么用。
外人到底是外人，不如自己养的。
周有珍说：“你在他们那些人面前说些什么？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穆萱眉一挑，问道：“我觉得你这人好奇怪，我跟他们就是普通聊天，你扯我爸妈做什么？问什么说什么，都是实话实说罢了，不知道你这么大情绪做什么。”
“你别跟我玩花样，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什么心思我很清楚。”
穆萱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吃得真咸，难怪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到底有没有家教，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穆萱没有反驳，眼睛直直地盯着周有珍，直盯得她心里发毛，忐忑地问：“你睁那么大个眼睛瞪我做什么？”
“我有没有家教轮不到你来评论，如果你对此有疑问，要不我把我爸请出来？”
周有珍跟穆萱争执从来没有正面赢过，但是又菜又爱惹，惹不过就在老公和儿子面前哭。
以前穆萱跟她也顶过嘴，但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她瘆得慌。
穆萱刚刚的眼神，着实吓到了她。
现在这句话，再次吓到了她。
穆光明有老年痴呆，听张磊说有次穆萱的小舅舅惹到李芙晓和穆萱了，结果穆光明晚上跑去把那个小舅舅给打了。
穆萱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赤裸裸的威胁吗？
神经病打人不犯法，她这是要放出她老爸？
周有珍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那个关着的门，她们吵得这么大声，也不知道穆光明听到没有。
她不禁吓，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张磊和张蓉适时地扶了她一把。
周有珍扭头瞥见张磊，心里有了安慰，她的儿子在这里，穆萱不敢那么猖狂。
她昂起头，她好不容易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不能临老临老又来受儿媳妇的腌臜气。
更何况，她还有杀手锏。
周有珍嘴巴一瘪，干涩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浑浊的眼眶里面瞬间蓄积了泪水。
穆萱暗暗道奇，这门绝技不去演戏真是亏死了。
周有珍哽咽着，看了看张磊，又望了望张蓉。
“别人不清楚，你们两姐弟很清楚，我们家无论在你爸这几兄弟之间，还是在我那边兄弟姐妹之间，家庭条件都是最差的，所以受了不少埋汰。我和你爸好不容易把你们姐弟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两个今天，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被埋汰？”
开始道德绑架了。
明知道家庭条件不好，也没妨碍生孩子，其他几家几乎都是独生子女。
生孩子又不努力，你不条件差，谁条件差？
张蓉不吭声，之前送亲戚们离开的时候，曲昌荣就跟她私底下嘱咐过了，周有珍今天肯定会找茬。
但是这是张磊和穆萱的事，他们两口子不能插嘴，以免影响姐弟感情。
毕竟他们那个妈，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
今天要不是周有珍自己虚荣，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穆萱也不至于在亲戚面前拆穿她。
以前，张蓉就跟周有珍私底下说过，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对待儿媳妇。
别人家千宠万爱的宝贝女儿，凭什么嫁了人就千锤万打？
更何况，穆萱不是个难相处的弟媳妇。
她坐月子期间，因为胆结石去医院做手术，所以有几天是曲昌荣去帮着照顾张幽幽，而她这个亲大姑，下班了之后也会去。
穆萱为了感谢他们伸出的援手，出了月子之后，给她买了一对金耳钉，给曲昌荣买了一块手表。
明明她是亲大姑，弟弟有难的时候照顾亲侄女是应当的。
穆萱却一点点小事就知恩图报。
还有那些女人之间的心里话，穆萱那么贴心，让她真正感受到亲人之间守望相助的温暖。
这是以前，她从未感受到的。
她怎么会跟这么好的弟媳妇对着干呢？
张蓉如此，张磊就更加难办了。
今天一整天，他的眉心紧锁，就从未展开过。
以前，面对周有珍的蛮不讲理，穆萱最多顶两句嘴，不会记心里，也不会迁怒于他。
但是自从坐月子发生那些事以后，穆萱似乎就变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容人之量，尤其是对着周有珍，很容易就会不留余地的反驳。
张磊虽然知道她心里积压了很多的怨气，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妈，穆萱也没说什么，倒是你一口一个她没家教，你让爸，”张磊冲着次卧努了努嘴，特指穆光明，“让他听到了多不好。”
周有珍眼看女儿是个闷葫芦，儿子偏心偏到太平洋了，心中郁结，哭得更期期艾艾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穆萱。
她哭着喊：“我真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你们两个这么没良心的儿女，一个二个全都是软骨头，胳膊肘往外拐。我是你们的亲妈，怀胎十月生你们容易吗？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张磊很痛苦，但是还是脱口而出：“妈，你生了我，欠你的是我，穆萱不欠你什么。而她，还为我怀胎十月生了幽幽。月子都没做清净，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手术都做了好几个。”
142. 凭什么
周有珍被张华和张蓉灰溜溜地架走了。
她不发一言，目光浑浊，像是一具枯槁的行尸走肉。
几十年了，她的计策从未失手过，怎么会在今天一败涂地呢？
周有珍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小孩，住在雾都市近郊偏远的山上，若不是结婚以后跟着张华出去打工，她不会知道原来下了山就是繁华的大都市雾都，明明不远处的她家却那么穷。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留下她和哥哥跟着父亲相依为命。
没过多久，父亲给她和哥哥娶了一个后妈。
没错，她记得父亲和来说媒的远亲都是这么说的：孩子还那么小，肯定要找个人照顾他们。
不久之后父亲带回来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父亲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一个床单布包裹起来的包袱。
周有珍和哥哥周有富立刻围了过去。
周有富去牵后妈的手，后妈嫌恶地退后。
父亲一巴掌打在周有富头上：“臭小子，手都不洗，黑呼呼地去挖煤了吗？”
那巴掌不疼，并且是擦着哥哥的头皮扇过去，周有富龇着牙笑，赶紧跑到外面去洗手。
周有珍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黄皮囊，但是没有泥没有煤。
父亲去放包袱，周有珍怯生生地走到后妈面前，怯生生地去拉后妈的手。
可是，后妈依然躲开了，转身便去找父亲去了。
周有富洗完手回来，笑嘻嘻地拉着失落的妹妹去房间里看后妈。
那么大的包袱，他充满了期待。
但是，包袱打开了，就几块布和几件衣服。
父亲离开的时候，不是说会给他们带糖回来吗，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那时的兄妹还不知道，往后的人生，很长时间都没有糖。
后妈很快怀孕，生了一个弟弟。
弟弟的到来让小小的周有珍和周有富意识到，父亲和后妈，还有弟弟更像是一家人，而他们两个，永远只能躲在门缝偷窥属于别人的天伦之乐。
再后来，后妈又生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周有珍和周有富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像是边缘人物了。
每天，等着她和周有富的，只有无止境的劳动。
幸好家里没有重男轻女。
后妈对她比对哥哥更好一点。
周有珍在家里做一家人的饭，或者跟着后妈去田里劳作，或者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
而哥哥，那么稚嫩的脊梁每天都要跟着父亲去做工，在山里开凿的一个小型煤场。
很快，周有珍就知道后妈为何对她更好一些了。
周有珍谈婚论嫁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适婚年龄。
对方是离雾都市更近一座山里的人家，听说姓张，是个老实人，在当地镇上的铁厂上班。
后妈说可以嫁，那户人虽然不富，好歹有个正经工作，而且给了……
周有珍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后妈在说什么。
但是她知道，自己总算要嫁人了。
只要后妈点头了，父亲无有不应的。
周有珍脸上漫开了笑容，掩都掩饰不住。
她想嫁人，太想嫁人了。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她来说，再坏也比现在好。
周有珍发誓，结婚之后一定要像她的后妈一样，拿捏整个家，当自己家里的女主人。
她说到做到。
张华果然像后妈说的那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好拿捏。
也是那时周有珍才知道，后妈为什么对她比对哥哥好呢？
因为她能嫁人，能从她身上再剥削一次。
她开始担忧那个可怜的哥哥周有富，她让他留个心眼，以后赚了钱自己存着娶媳妇。
周有富憨厚，听父亲的。
他说不至于不至于，现在家里困难，需要他这个劳动力，以后父亲会帮他说亲事。
后来，大弟弟结婚了。
再后来，小弟弟结婚了。
周有富变成了老光棍，还是没有钱的老光棍。
小妹结婚的时候，看到后妈为小妹的盘算，周有珍才发现，原来后妈给她找个老实的，是为了不越过小妹。
要拿得出彩礼，又不能条件好，以免小妹以后过得不如她。
后妈真是用心良苦。
活了半辈子，周有珍和周有富才恍然大悟，兄妹俩被后妈算计了一辈子。
周有珍好歹尽得后妈真传，拿捏自己的小家手拿把掐，张华和一双儿女唯她命是从。
周有富最可怜，为了那个家出卖劳力，一身伤痛。
到最后，全力付出的那个家，却只有自己是个外人。
人人都嘲笑他。
偏偏他确实最好笑。
周有富伤透了心，决定离开这个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的地方，他想出去闯一闯。
周有珍骂他，你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年轻的时候都没出去，现在出去还能闯个屁的名堂。
周有富更受打击了，原来不仅仅是外人，就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这么瞧不起他。
一个与寻常无二的晚上，周有富踏着月夜，离开了故土。
一年之后的另一个月夜，他衣衫褴褛地回来了，先去了周有珍家。
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周有富说：这是他的女儿，母亲难产死了。
对此，周有珍持怀疑态度。
周有富没有学历，操劳了大半辈子也已经没有了劳动力，搬砖都被人嫌弃。
在当地都找不到媳妇的老光棍，去了外面的大世界还能找到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但是周有富咬定了说，就是他说的那样。
周有珍懒得和他争执，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根本无人在意。
周有珍在意的是自己的小日子。
她发现，后妈是个很有生活大智慧的女人，像她那样，自己不用多有能力，只要能拿捏自己的小家，依旧能过得舒心惬意。
周有珍现在就是这样，公婆不喜欢她又怎样，妯娌和她相处不来又怎样？
在她自己的小家，她是独一无二的王。
她当了几十年的王，突然有一天，来了一只猛兽，想要侵占她的地盘。
周有珍忍不了。
凭什么她苦了那么多年，累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生活。
穆萱却能从一开始就拥有。
凭什么？
143. 我们谈谈吧
穆萱很意外。
她没想到张磊居然会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尤其对面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认识张磊很多年，虽然结婚之前对他家里的了解并不多，但是仅仅从张磊的只言片语当中，也能感受到他对家人的看重。
正是因为他在家里获得的爱不多，所以才会愈加渴望爱。
张磊说的那番话，给他父母表明了一种态度，在大家和小家之间，张磊的选择一目了然。
这个结果穆萱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张磊正大光明地表了态。
以前，穆萱也想跟周有珍和张华把关系处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第二对亲爸妈，但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不是你想，就可以。
她也总算明白张磊为何一直不愿意带她去见父母，见面之后又为何不喜欢打电话不喜欢回老家，原来一切都是有章可循。
发现两家的关系也就那样之后，穆萱不强求，但是答应张磊会为了他，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张磊也不断地在婆媳关系之间和稀泥，但求不起矛盾。
谁知这一次，还是无法避免掀桌子。
周有珍一行人离开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直到卧室里传来张幽幽的哭声。
张磊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穆萱起身去了卧室。
她给张幽幽穿衣服换尿不湿。
她想了一下，既然张磊表明了立场，是不是自己也应该主动放低姿态？
毕竟从一开始，张磊就不想她跟周有珍和张华过多接触，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信邪，结果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穆萱清了清嗓子，喊道：“老公，给幽幽兑点儿奶粉。”
她特意用了老公的称呼，企图唤回这个男人的意识。
张磊的头微微朝主卧这边偏了一下，不过立马又恢复如常。
这是还没消气？
那他又为何要在家人面前替她出头？
穆萱心里堵着一口气，去给张幽幽兑了奶粉。
吃饱喝足、干干净净的张幽幽朝着穆萱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嘴里哼哼唧唧发出“么、么、妈、啊”的声音。
快要说话了吧？
张磊一句话打断了穆萱的遐想。
“我们谈谈吧！”
穆萱抱着张幽幽坐到沙发上，迟疑地问：“现在？”
张幽幽睡觉的时候他要沉默、他要高冷、他不谈，现在张幽幽活蹦乱跳的，真会挑时间。
张磊望了一眼次卧，传来穆光明咳痰的声音。
这是穆光明即将醒来的征兆。
张磊说：“你爸要起来了，等下我们出去逛逛。”
通常他们出行，穆光明在前面推婴儿车，或者抱张幽幽。
穆萱和张磊跟在后面，一老一少尽收眼底，谈话方便，也不会不放心老人和小孩。
“行，等我爸起来了就出去。”
穆萱的语气冷了两分。
刚刚张磊称呼的“你爸”。
结婚以后，只要周有珍和张华不在，张磊称呼李芙晓和穆光明从来不会用“你爸、你妈”。
今天的事，两个人之间还是产生了芥蒂。
但是，穆萱不后悔。
她讨厌周有珍那副虚荣又虚伪的脸。
穆光明起床后，几个人出了门。
网吧那边靠近江边，以前他们遛弯喜欢去滨江路。新家这边不靠江，不过附近有个小公园。
张幽幽在婴儿车里，穆光明推着她。
穆萱和张磊跟在后面。
走了好一会儿，张磊都没有说话。
穆萱问：“你不是说要谈谈吗？”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当时选择了反驳，就不怕后果。
张磊“嗯”了一声，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把网吧转出去。”
“啊？嗯？”
穆萱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宕机了两秒。
家里今天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争吵，怎么现在的打开方式是这样的？
张磊解释道：“你也知道网吧生意一直不好，早就入不敷出了。我死守着也不是回事儿。”
穆萱颔首。
他们家就是表面风光，看着有车有房有事业，其实内里一团糟。
“那你想好了做什么吗？”
“我想过了，换个车，拉货。”
从网吧小老板到拉货，这转变节奏有点儿太快，穆萱疑惑地望着他。
张磊问：“我们这次找的搬家公司。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什么？”
“给我们搬家的其实是私人，挂靠在网上的拉货平台。给一定的管理费，剩下的车费、搬运费都是自己收。我大概算了一下，有搞头。”
张磊描绘得有声有色，穆萱这才知道他不是一时兴起，有这种想法肯定已经考虑了很久。
但是，她还是第一次了解，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
穆萱问：“我看那些拉货的都是大车，你能开吗？还有，买大车肯定要不少钱，我们哪儿还有那么多钱？”
张磊说：“我想买辆二手依维柯，花不了多少钱，算是C2能开的最大车型了。”
穆萱还是很担忧：“你以前都是开小车的，换那种大型车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还不相信我的技术吗，多适应几天就没事了。”
张磊见穆萱只是存疑，却没有反对，信心大增。
“我算过了，网吧那里位置不错，转出去能有点钱，剩下的电脑这些卖了，也有点儿。杂七杂八算下来，应该够买二手车的钱。”
穆萱脱口而出：“我是担心你。”
张磊喉结在喉咙处上下滚动，穆萱的话让他微微有些动容。
他笑着安慰她：“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你要照顾家里，若是我再死守着网吧，我们迟早要喝西北风。拉货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快就能看到收入的工作了。”
张磊没有多高的学历，指望他找个班上也不现实。
看到他依然在为了他们的小家而努力，穆萱觉得自己应该支持他，而不是一应泼冷水。
她点点头：“那就先试试。”
接着，张磊又描绘了一些他的想法，这次谈话轻松又充满了希望。
穆萱心里却一直忧着之前发生的事。
她和周有珍这次算是正面刚上了，张磊为何会如此淡然？
她忍不住开口问：“今天我和你妈……”
144. 自虐
“不说这个了，说这个又要吵架。”
张磊快步向前了一步，用行动证明自己真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周有珍不对，周有珍的问题更大。
但是穆萱就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周有珍不过就是老人家的虚荣心，在亲戚面前摆阔，吹嘘儿子买了新房子。
张磊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当然，他也理解穆萱。
对于一个没有给过彩礼、没有照顾月子、没有帮忙看孩子、也没有任何经济帮扶的婆家，穆萱能够跟他踏实过日子，已经非常难得了。
说到底，都是他没用。
要是他能赚钱，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
老话诚不欺他。
穆萱看着张磊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很久。
张磊摆明了不想沟通，他们之间的隔阂，终于还是产生了。
他的话让穆萱心里莫名产生了负疚感。
就像李芙晓说的那样，有些事稍微忍一下就过去了。
周有珍喜欢在亲戚面前炫耀，由着她也没什么，反正也不碍着自己什么事儿，没必要让她在亲戚面前下不了台。
无论周有珍多么讨嫌，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
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出了丑，让亲戚们看笑话的不仅仅是周有珍。
还有张磊，还有她。
穆萱叹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自我攻略，自我PUA？
但是她却控制不了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
***
张磊得到了穆萱的支持以后，立马行动，用最快的速度把网吧转出去了。
网吧地理位置不错，学校附近不愁客源，租给了一个外乡人开餐馆。
不用负担网吧和租房支出，张磊手头上宽裕不少，买了一辆二手依维柯之后还剩下近两万块钱。
他把剩下的钱拿给了穆萱。
“省着点儿花，我才刚换工作，可能一开始也干不出什么名堂，但是我会尽力而为。”
穆萱让他自己把钱拿着：“你跑车也有花销，吃饭和加油什么的，你自己留着吧，我这里还有。”
张磊只给自己留了一千块，剩下的还是全部给了穆萱。
小家似乎重新开始走上了欣欣向荣之路。
不过张磊现在的工作，等于是用时间和苦力堆积起来的。
除了拉货，很多时候为了多赚一些钱，他还承担了搬货下货，钱多了不少，人也累了很多。
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
等他到家，大多数时间都是深夜，张幽幽和穆光明早已进入梦乡。
穆萱会亮着一盏灯等他。
却也熬不住夜的清寒，经常在沙发上坐着打瞌睡。
张磊让她自己去睡，不用等他，但是穆萱不同意。
穆萱说：“你没回家，我睡不踏实。”
于是张磊结束工作之后，会给穆萱打电话说他到家的大概时间，然后穆萱给他热剩饭，到家就能吃。
刚开始，穆萱有一种生活重新步入正轨的假象。
夫妻恩爱，齐心为家付出。
渐渐地，穆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总觉得张磊在自虐。
拉货的工作很辛苦，张磊早上都是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但是他出门的时间太早，很多时候穆萱来不及准备早餐。
后来，穆萱买了沙琪玛、面包之类的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张磊却经常忘了拿。
他就饿着肚子，忙到中午再去吃午饭，有时候刚好有活，可能得到下午两三点才能去吃。
过了饭点，很多饭馆都只剩下面条。
晚上，张磊不在外面吃饭，说要节约点儿，如果家里有剩饭，他就回家吃，如果没有就算了。
话都这么说了，穆萱担心他在外面不吃，于是就算家里没有了剩菜剩饭，也会特地重新蒸饭，炒菜。
一番折腾，两个人都累。
穆萱虽然全职在家，但是她并不是闲着。
张幽幽正是好动的时候，身边离不了人；穆光明的记性日渐变差，穆萱还得时刻留意他的状态。
更不用提家里还有杂七杂八的琐事。
穆萱能够稍微清闲的时刻，也只有晚上亮起那盏灯等待的时刻。
其实她想不通。
明明小区外面就有早餐店，不管是雾都人喜欢的雾都小面，还是包子、馒头都应有尽有。
家里也备了吃食。
提醒了那么多次，张磊还是不吃，好像就是故意不去吃。
中午或者晚上，张磊说单子来了来不及吃。但是不管怎么忙，穆萱相信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张磊却老是饿肚子。
饿了肚子还要给穆萱说，我今天怎么怎么忙得没时间吃饭。
穆萱不知道张磊为何要这么做，但是看到他日渐消瘦的面庞，还是不可抑制地跟着难受。
她也寻了机会想找他谈谈。
有时是张磊跑了长途，第二天晚起的早晨；
有时是难得回来比较早的时候。
但是无一例外，张磊都寻了借口拒绝沟通。
万能借口：我真的太累了，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穆萱总算明白，他在用自虐的方式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她。
追根究底，穆萱想了很长时间，若真要说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他张家的地方，只能是搬新家那天，跟周有珍的争吵。
穆萱心里很委屈，也很难受。
明明挑事者不是她，为何承担后果的却是她？
凭什么？
她想不通以前见义勇为、聪明善良的张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曾经那些甜蜜回忆，以一种分崩离析的状态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和侵蚀着穆萱的灵魂。
仿佛，那个说“为我怀胎十月生了幽幽，月子都没做清净，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手术都做了好几个。”的男人，说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心疼她。
只是在提醒她，你为我做了这些，却成为了胁迫我成为不孝子的元凶。
因为爱而存在的一切，逐渐演变成了枷锁。
禁锢了两个人。
一个是你。
一个是我。
面对张磊的沉默，穆萱备受煎熬。
一天，张幽幽把尿又拉在了身上，穆萱发了很大的脾气。
她怒视着张幽幽，一边给她换裤子，一边极近恶语地谩骂她。
小小的人儿不知道妈妈为何这样，哇哇大哭。
iPad的视频里传开李芙晓的声音：“孩子还那么小，尿在身上很正常，换了就行了，你骂她做什么？”
穆萱吼道：“谁都正常，就我不正常，是吗？”
145. 全职超人
张磊出去拉货以后，穆萱一个人在家照顾张幽幽和穆光明。
明明一个人看小孩都看不过来，现在她还要照顾阿尔茨海默症的老爸。
外出忙碌的老公回家，她还得准备好可口的饭菜。
洗衣晾衣、买菜做饭、打扫房间……这些隐形的工作更加隐形了。
好像她全职了，就成为了无所不能的超人。
她还不能说。
每每遇到亲戚聚餐，谁不感叹一句：嫁得好的人才能全职，像我们，就只有劳碌命。
穆萱遗传了李芙晓，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既然都说好，那么她可以。
但是她逐渐变得矛盾。
一边觉得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能够承担一切；
一边感慨抱怨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天条，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
张幽幽会爬以后，她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永远都在这里攀爬那里拉拽，永远不知停歇。
李芙晓看到她还穿着尿不湿，要穆萱给她取了，说要开始教幽幽自主撒尿。
穆萱说科学育儿，尿不湿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李芙晓很快就会用老一辈的传统经验“说服”她，不得不给张幽幽取了尿不湿，给她把尿。
穆萱的工作量相应更多了起来。
经常是刚刚才给张幽幽洗了澡换了衣服，你把尿的时候她死活不尿，下一秒刚放到床上，就尿了出来。
穆萱不得不善后。
如果是撒尿还好办，拉了粑粑才是最糟心的时候。
虽然是自己亲生的宝宝，但是她依然是个正常人，对屎尿屁有着天生的抵抗力。
看着穆萱皱眉清理污秽，李芙晓会笑着嘲讽她：“我们那个年代，哪有什么尿不湿，全都是做的尿布。你拉了尿了，都得洗干净。”
“哪像你现在还有尿不湿，用了直接就扔。但是那个不透气，对孩子屁股不好，这个把月辛苦一点儿，教会她撒尿这些，以后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穆萱不想和李芙晓因为科学育儿和传统育儿起争执。
因为知道李芙晓是好心。
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即便心知肚明她这是打着爱的名义，给自己制造无数麻烦，但还是会甘之如饴。
因为她的身边，只有李芙晓了。
这段时间，李芙晓只要一有空，就会给穆萱发视频，帮着穆萱“云看孩子”。
穆萱去做饭的时候，穆萱去晾衣服的时候，任何不方便抱着张幽幽的时候，李芙晓都能通过视频帮她看孩子，一旦预料有什么情况，再大声喊她就行。
母女俩喜欢这种方式，仿佛在无形之中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即便有时候带孩子心烦，忍不住发脾气，也只有自己的母亲能够无条件容忍，不记仇，笑笑又仿若无事发生。
也有很多个等张磊回家的夜晚，张幽幽和穆光明都睡着了，李芙晓会在视频那端陪着她等。
大部分时间李芙晓在打瞌睡，穆萱让她挂了视频去好好睡觉，她也不答应。
似乎穆萱的呼吸声，是对她最好的伴眠曲。
小部分时间，彼此都心情很好的时候，母女俩会聊天。
李芙晓不再吐槽张磊是个不值得嫁的人，也不会说穆萱是瞎了眼才会找到这样的人家。
在穆萱透露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时，她会开导她，只要张磊也在努力为了他们的小日子奋斗，就应该多体谅他。
在穆萱因为劳累而扛不住的时候，她会鼓励她，说她已经做得很好。
穆萱发现，很多你当时以为过不去的难关，因为有了另一个人给你鼓劲儿，其实咬咬牙就熬过去了。
穆光明的状态虽然没有好转，但是因为每天都能在视频里看到李芙晓，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很好。
只是，李芙晓和穆萱悲催地发现，穆光明的认知越来越差了。
他已经连穆萱和李芙晓是大声吵架还是大声开玩笑都分辨不出来。
只能从妻子和女儿是微笑还是发怒的脸庞，去判断她们是不是在争执。
即便真的在争执，他也帮不了什么忙。
但是李芙晓看到他紧张发颤的脸，会担心他对穆萱和张幽幽动手，会立马跟穆萱叫停。
倒也在无形之中，制止了妻子和女儿不少的纠纷。
在这件事上，穆萱认为李芙晓有些杞人忧天。
穆光明虽然很多事情很多人都不记得了，但是对穆萱和张幽幽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刚开始，穆萱也曾担心穆光明失智之后，会不会对张幽幽不利。
所以她和张磊会有意地隔离张幽幽和穆光明。
不料这么做，反倒让穆光明的状况加剧恶化。
一旦不让他抱张幽幽，他可以在沙发的一角，一坐就是一整天，像一尊泥塑菩萨。
抱着张幽幽逗弄张幽幽的时候，是穆光明脸上浮现笑容最多的时候。
穆萱觉得，张幽幽是穆光明仅存意识里，最后的温暖。
无论张磊和李芙晓怎么反对，她坚持。
反正他们一个天高皇帝远，一个每天要出门，在家里全由她说了算。
这才让穆光明和张幽幽没有分开。
李芙晓却没有穆萱这么乐观。
穆光明发病的时候，对她动过手。
她记得他每一个拳头的力度，记得他每一记凶狠的眼神。
穆萱不相信她的父亲会那么对她。
李芙晓却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和孙女。
她只能在不上班的时候，每时每刻都跟穆萱进行视频。
生活中其实没有超人。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理解，用自己能够想到的方法，努力地生活着。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里的超人。
一个寻常的中午，穆萱做好饭，给穆光明舀了饭夹了菜，让他先吃。
她去喂张幽幽。
张幽幽坐在宝宝餐椅里面，不省心地到处摸到处翻。
穆萱喂她吃饭的时候闻到一股恶臭，这才发现张幽幽拉粑粑了。
宝宝餐椅里面弄的全都是。
穆萱积压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把张幽幽拎出来狠狠地揍了一顿。
一边揍一边哭。
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孩子。
张幽幽吓得大哭，却还是死死抱住穆萱的小腿。
146. 怎么突然就绷不住了呢
最先发现穆萱不对劲的人，是李芙晓。
中午厂里工人很多，所以她给穆萱打视频的时间相较于平时，晚了一个小时。
她不知道就是这一个小时，会让自己的女儿濒临崩溃的边缘。
穆萱打张幽幽，张幽幽哭，她自己也哭。
穆光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扒拉着饭往嘴里送，眼睛里却老泪纵横，很快就涕泗交下。
李芙晓打来的视频打了三次，才被接通。
映入眼帘的是穆萱那双哭肿了的眼睛。
穆萱哽咽得不行，泣不成声地说：“妈，我……我好像……快要撑不下去了。”
***
张磊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在车上打盹的时候，接到了丈母娘的电话。
他犹豫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接通电话。
李芙晓没有等他出声，开门见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张磊，不管你现在在哪里，赶紧回家。
第二句：穆萱出事了。
第三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先撑着，撑到我来为止。
李芙晓的语气严肃，说出的话让人忍不住一阵心惊接着一阵心惊。
穆萱到底出什么事了？
家里到底怎样了？
张磊来不及问，李芙晓已经挂断了电话，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他永远不会忘记，打开门看到的那一幕。
新房子里家具都是新的，整洁干净。
餐厅这一坨却突然变得格格不入。
宝宝餐椅上是屎和尿吗？发黄的水还在往地上淌，已经溅得到处都是。
地上还有拖拽的痕迹，一直蔓延到靠近厨房的墙边，穆萱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张幽幽抱着她的腿，依偎在她身边，安静地靠在她身上，倒是没有哭，只是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眼泪。
穆光明坐在餐桌边，走近了才发现他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
张磊没有时间感慨这一幕带来的震撼，有多么触目惊心。
他想起来丈母娘交代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得撑着。
穆光明身上没有污秽，张磊给他擦干净脸，让他回了卧室待着。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张磊走到穆萱身边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主卧洗个澡，我在外面的卫生间给幽幽洗澡。”
穆萱抬起头，看到是张磊，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颤抖的双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发泄完之后她立马就后悔了，但是她在看到张幽幽弄得到处都是的时候，大脑完全不受她控制，她忘记了那是她的女儿，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
她的眼里只有干不完的活，不省心的女儿，不管事的父亲，还有一个完全隐形的丈夫。
穆萱扛不住了。
张磊望着她，突然开始懊恼，自己这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
他扶起穆萱：“你先去洗澡，洗完了再说。幽幽这么脏，我得先给她处理了。”
穆萱扭头看了看全身都是污秽的张幽幽，点了点头。
她去了主卧的卫生间洗澡。
张磊抱着张幽幽去了次卧的卫生间。
他很长时间没有给张幽幽洗澡了，今天的张幽幽格外安静，不像以前，洗澡的时候爱玩水，手和脚并用，总是把水拍得到处都是。
张磊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笑着说：“我们小幽幽这是变成小淑女了吗？还是不认识爸爸了呀？”
不知道哪个词触及到了张幽幽的神经，她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
张磊拉货以来，成天早出晚归，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
或许是爸爸那个熟悉的发音，让她一下子找回了失落的港湾，委屈地哭了起来。
张磊给她洗了两遍，确定身上没有臭味之后，才把她捞起来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去给她兑了奶粉，把她放到婴儿车里，让她自己抱着奶瓶喝。
张磊说：“幽幽自己喝奶奶，爸爸去把你弄的烂摊子收拾了，不要哭好不好？”
张幽幽睁着大眼睛一个劲儿地吸吮，看样子饿坏了。
张磊把婴儿车推到能看见他的地方，这才放心去收拾。
张幽幽能够看见他，又有奶粉喝，便也不再哭闹。
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张磊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能够想象到之前的惨烈。
他把宝宝餐椅拿到卫生间冲洗了好几遍，打了四五遍肥皂洗了还不够，又用香皂洗了一遍，最后才拿到阳台晒了起来才放心。
剩下的就是地板。
穆萱洗完澡出来，看到张磊蹲在地上用一件旧衣服擦地板，旁边的垃圾袋里已经装了一件擦完的旧衣服。
她走过去说：“我来吧！”
张磊说：“你去照顾幽幽，洗了澡就别再弄脏了。我把这里擦完了，再拖几遍就好了。”
穆萱听他的话，从婴儿车里把张幽幽抱了出来。
虽然不久之前才被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是张幽幽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看到穆萱来抱她，立马丢开了奶瓶，伸出双手去回应妈妈的抱抱。
看到如此纯真可爱的孩子，穆萱的眼泪径直掉了下来。
她很懊恼很后悔，自己怎么舍得对这么可爱的孩子动手？
她紧紧地抱着张幽幽，一边掉眼泪一边轻轻说：“宝宝对不起，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
张幽幽懵里懵懂地望着穆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是小家伙知道伸出手去抹干净穆萱脸上的泪水。
张磊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卖力地擦地板。
张磊往地上撒了洗涤剂，拖了两遍；又往地上撒了沐浴露，拖了一遍，只因沐浴露的香味很浓。
弄完之后，他把拖把洗了又拖，拖了又洗，如此重复好几遍才收手。
最后，他还特地喷了香水。
他敢保证，餐厅绝对不会还有屎尿的臭味。
张磊做完之后，没有立刻过来，远远儿地说：“我也去洗个澡。”
穆萱看着他做完之后的这一切，家里重新恢复了整洁，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怎么就突然一下子绷不住了呢？
147. 对不起，辛苦了
张磊洗完澡出来，看到穆萱坐在沙发上发呆。
张幽幽在她身边玩着玩具，不哭也不闹。也不去吵穆萱，好像只要穆萱陪在她身边就好。
张磊问：“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去做？要不点外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收拾的时候，看到餐桌上的饭菜，应该只有穆光明一个人吃了一点点。
穆萱摇摇头，她吃不下。
张磊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我先去做，等会儿说不定就想吃了。爸应该也饿了吧？”
发生了这种事，穆萱情绪不好吃不下，只能用她在乎的人“要挟”她。
果然，穆萱点了点头。
她脑海里回想起穆光明老泪纵横的样子，心很疼。
今天，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揍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女儿，还让自己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爸恸哭。
天呐！
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很快，厨房响起了滋滋冒油的声音，张磊已经开始在炒菜了。
穆萱抱着张幽幽走了过去，透过透明的厨房门玻璃看张磊炒菜。
张幽幽估计是闻到香味了，兴奋地手舞足蹈。
穆萱轻轻地问：“幽幽想吃饭饭了吗？”
张幽幽像是听懂了一般，仰起头看她。
怎么下得去手打这么可爱又这么小的孩子呢？
穆萱鼻头一酸，差点儿又落下泪来，她在孩子额头落下重重的一吻。
张幽幽乐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张磊听到动静，打开厨房门，捏了捏张幽幽的小脸，笑着说：“幽幽怎么这么开心呀？”
然后又自问自答：“因为妈妈亲你了，对吗？”
穆萱知道，张磊这些话，全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种温馨的场面以前在他们家经常发生，今天再次重现，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张磊回到灶台边炒菜，一边炒一边说：“还有一个菜就可以吃了，你要不先去叫爸起来？”
穆萱没有直接回复她，学着他的方式逗张幽幽：“幽幽，我们去叫外公吃饭饭吧！”
张磊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餐桌上，三菜一汤。
张磊说：“好久没下厨了，也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口味。两荤一素一汤，只能说卖相还不错。”
穆萱疑惑地望向了他：“两荤一素？”
张磊一个肯定以及坚定的眼神。
穆萱哭笑不得。
原来，番茄炒鸡蛋是荤，青豆炒午餐肉是荤，凉拌海带丝是素。
不过张磊特地避开了她之前做的菜，没有一个重复的，想必是不想引发她的伤心事。
“很不错，最起码速度就值得表扬。”
张磊干活很麻利，从进厨房到端上来三菜一汤，确实没用多长时间。
穆萱和穆光明也很给面子，除了汤，全都光盘了。
张磊笑着说：“看来手艺还没回潮。”
穆萱抓着张幽幽的小手，拍着手说：“那当然了，爸爸的技术一流，小幽幽也吃得饱饱的。”
一片温馨的景象，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发生芥蒂，一直是个幸福的小家庭。
吃完饭，张磊也没有让穆萱动手，自觉地去厨房洗了碗。
他洗完出去，穆萱和穆光明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只有张幽幽的大眼睛望着电视目不转睛。
张磊伸了个懒腰，提议说：“好久没有出去遛弯儿了，要不出去走走？”
穆萱还以为预想中的谈话会在晚上，等张幽幽和穆光明睡觉了之后才进行，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犹豫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对张磊的依赖感有多深。
以前，她一直认定自己是个很独立自主的人，自己便能解决一切麻烦。
但是今天，如果张磊没有回来，她该如何收拾残局？
她不知道。
依旧去了小公园。
新家这边儿交通四通八达，只有公园可以逛逛。
照例让穆光明推着张幽幽在前面走，穆萱和张磊在后面跟着。
他们今天这顿饭，午饭算晚，晚饭算早，所以这个时间点儿，来公园溜达的人并不多，很适合谈心。
穆萱和张磊却一路上沉默了良久。
只是，张磊没有像之前那么冷漠，今天意外地牵了她的手。
十指紧扣。
穆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张磊刚拉住她的手时，她有一瞬间的错愕，本能地想要缩回手。
不过在触及到张磊的眼睛时，反应过来那是她老公，这才没有缩回来。
不怪她觉得陌生，张磊的手实在是变了很多。
因为需要搬货，张磊的手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很硬很粗糙。
“是不是很磨手？”张磊问。
“什么？”
穆萱刚开始没有理解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手上的茧。
穆萱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手摊开给他看：“我的手也挺粗糙的。”
张磊仔细地观摩了一阵，伸出手指去摩挲她的手心，指尖的温度温柔且缱倦。
好一会儿之后，张磊重新握住她的手，良久才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辛苦了。”
穆萱很想像以前一样给他一拳，然后以玩笑的口吻回答他：怎么突然说这么见外的话？还是兄弟吗？
但是，这段时间她太辛苦了。
身心备受折磨。
如果说身体上的艰辛还能忍受，那么心灵上的呢？
她明白，她无法替她千疮百孔的那颗心轻巧地说没关系。
张磊说：“以后你们吃完饭把碗留着，我晚上回来吃完饭了再一起刷。”
当张磊说出这句最现实的承诺，穆萱知道以前产生的芥蒂他已经消化殆尽。
她却无法坦然接受。
承诺是你给的，但是收回去的那个人也是你。
穆萱感叹自己的现实。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为了这句话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然而现在却不会了。
张磊又说：“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很不好受，想了很多很多。为了防止自己乱想，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面。似乎只有累到让身体全都麻木，才能让自己得到暂时的松懈。”
“不过我太自私了，只考虑到自己的情绪，忽略了你。”
“穆萱，对不起。”
148. 回到从前
那天，张磊跟穆萱说了很多话。
把这段时间没有说的话全都一下子说了出来。
他说：“我知道你和我妈之间，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她不对。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她，所以只能自私地要求你多妥协。我知道那样做不对，对你不公平，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
他把他的困惑摆在她的面前。
他说：“其实我心里也很不甘心，我为了你可以尽量不让你和我爸妈接触，在我的心里也一直以我们的小家为重。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牺牲一些呢？我妈说话难听，你当作她是在放屁不行吗？为什么非得跟她吵呢？我保证虽然她虚荣好面子，但是绝对不会暗害你。”
他把他的不甘摆在她的面前。
他说：“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外面跑，看起来好像对家里、对你全然不在意。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每当我晚上回去看到你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就是我最担心的时候。你那么独立能干，我害怕你有一天会发现，其实你一点儿都不需要我，有没有我对你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丝毫影响。”
他把他的忐忑摆在她的面前。
他说：“今天接到你妈的电话，说实话，刚开始我不想接。我知道你妈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是最后还是接了，当听到她说你出事了，你不知道我那一刻心里有多么慌。”
“后来，回来看到家里是那副场景的时候，其实我松了一口气。我突然有种你其实很需要我的错觉，我在这个家，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你需要我，幽幽也需要我。”
他把自己最自私胆怯的一面全都暴露在了穆萱面前。
说不动容是假的。
穆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这还是她和张磊认识以后，第一次冷战这么长时间。
即便两个人每天都躺在一张床上，却冷漠得像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或许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次汹涌的激战就能抹平的争端，他们却花了那么长时间。
对于这次纠纷的始作俑者周有珍，穆萱不敢保证未来还会不会发生那样的矛盾，当发生矛盾时，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沉默，真当她是在放屁。
她不对她不确定的事情，做任何保证。
她更加不确定，这次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恢复的张磊。
下一次若是发生类似的事，他又会需要多长时间？
比这次更快消化，还是比这次更长？
谁也给不了她答案，包括张磊自己。
张磊说完心里想要说的，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催着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夜幕降临，一阵微风拂来，吹乱了穆萱的长发。
纷乱的发丝一如她的心情。
她轻轻拨开吹到眼前的碎发，缓缓开口：“张磊，我好像生病了。”
穆萱知道有产后抑郁症。
她不确定，在产后这么多月之后，还会不会产生这种病症。
但是她很确定，她的心出了问题。
今天对张幽幽的狂躁，是她第一次发泄出来。但是以前，还有无数次她躁动不已，只不过压制住了。
不能压制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像今天这样全都发泄出来？
只是第一次，她就害怕了。
一想到自己重重的手掌拍在张幽幽小小的身躯上，穆萱就一阵后怕。
她更害怕，要是自己一直这么下去，以后还会伤害张幽幽，甚至伤害穆光明，那她该怎么办？
“不会的，今天是个意外。”
张磊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
“是我这段时间的不作为，让你产生了很大的压力，一直得不到宣泄。我保证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已经意识到我的冷漠会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穆萱，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只要我们回到从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从前？
还回得去吗？
穆萱突然文艺病发作，想起了那句经典台词：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的生活不是戏剧，总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她承认自己，被张磊说服了，撬动了尘封住她心的那个坚硬的蚌壳。
一个星期以后，李芙晓来了雾都。
穆萱很意外，非年非节的，李芙晓怎么会舍得请假？
李芙晓轻描淡写地说：“我办了提前退休，现在我和你爸都得投奔你了。”
“你办了提前退休？为什么呀？”
穆萱虽然语气很惊讶，但是对于这个结果，她却一点儿都不惊讶。
如果给李芙晓心里关心的人做一个排名表，穆萱相信，她一定排在第一位。
无论李芙晓有多么扶弟魔，无论她有多么照顾侄儿侄女，在她的心中，穆萱一定是排在首位的那一个。
李芙晓会做出这个选择，肯定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穆光明。
晚上，穆萱要跟李芙晓一起睡。
她撒娇：“我想我的妈妈了。”
张磊认命地抱着被子去了书房，将时间和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不对，是祖孙三人。
穆萱和李芙晓靠在床头，她的头靠在李芙晓的肩膀上。
她想从李芙晓嘴里亲耳听到，于是又问了一次：“你怎么突然就办了提前退休啊？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李芙晓的抱怨声响起：“以前让你结婚要慎重，看清楚了再嫁。你不听，现在嫁到这么个家庭，经济上帮不了一点儿，生活上也帮不了一点儿，我每天想到就郁闷，气得睡不着。”
“你说你学历也不低，眼界怎么就这么低？垃圾堆里的家庭也就你能找得到，还连累了我们幽幽，一想到你为了她拉粑粑揍她，我就想把你揍一顿。你是亲妈啊，怎么下得去手？”
面对亲生老妈的无情吐槽，穆萱翻了一个白眼。
她没好气地说：“那你揍，给你揍。”
李芙晓说：“以前你读书那么气人的时候，我都没有揍，现在怎么舍得揍？孙女好歹跟我还隔了一层，你却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现在有多么心疼幽幽，我就有多么心疼你。”
149. 祸兮，福之所倚
小的时候，穆萱属于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每天都有很多个问题想要问。
那时候的成年人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去应对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每次当她问完问题，李芙晓总是会用一句话去打发她：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懂了。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长大了就会懂。
长大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像是一个充满了魔法的尽头，蕴藏了无数的秘密。
所有的问题都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后来真的长大了，逐步明白了成年人话里的含义。
原来每个人都是那么走过来的，在途中就会给你答案。
为人父母也是如此。
李芙晓说“你现在有多么心疼幽幽，我就有多么心疼你。”
穆萱在这一刻，被这句直白而简单的话给击中。
成为母亲，理解母亲。
很多父母都会豁出一切去为了孩子，然而孩子却常常体会不到父母的苦心。
穆萱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叛逆期，以为她在家里永远是妥协的那一方。
事至如今才发现，其实妥协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按照年龄，李芙晓还有一年才能退休，但是现在却为了她，不仅要补一年的费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手续要去办，最要紧的是欠了人情。
人情债，最难还。
如果她从一开始再慎重一点，或者听从李芙晓的指点，不那么沉不住气，会不会就不会跟周有珍闹矛盾，婆家来帮忙照顾小孩，两家的关系就不至于闹僵，她也不用从幼儿园辞职，李芙晓也不用提前退休。
好像就因为她的肆意妄为，自以为是地为了所谓的对错争个不休，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穆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事。
而承担后果的人却是李芙晓。
她靠在李芙晓肩头，轻声而坚定地说：“妈，对不起！”
“又发神经了，好端端的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是你生的那个。”
温情的画面被李芙晓的吐槽给打破。
她的眼睛望向婴儿床里熟睡的张幽幽。
穆萱噘着嘴撒娇：“我已经很愧疚了，你是希望你的女儿愧疚到死吗？我是不是要切腹以谢天下？”
李芙晓说：“那倒没有那么严重，以后对我的幽幽小宝贝好一点。”
难怪老话常说隔辈亲，穆萱总算是体会到了。
不过这次变故，确实让她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受控时的可怕，她自己也不敢想象，怎么能对那么小的张幽幽下得了手。
原本决定生孩子的时候，是希望自己能够保护她，却没想到最后伤害她的人却是自己。
穆萱懊悔不已。
“妈，我会不会跟我爸一样，神经方面会不会？”
穆萱话还未说完，李芙晓就伸手在她的额头重重一敲。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才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你这种情况很正常，就是一个人带孩子压力太大造成的。所以我以前才一直跟你说，要跟婆家搞好关系，尽量让他们帮你带孩子，会给你减轻很多负担。”
李芙晓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顾虑到穆萱的情绪，不该提张家父母。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来了。”
积极而稍微提高的音调，给穆萱带来了希望。
穆萱重复着：“嗯，你来了。”
张磊之前言之凿凿的保证，并不能完全抵消穆萱心里积存的压力。
但是此时一句“妈妈来了”，胜过世间所有。
李芙晓才是她的定心丸。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有李芙晓在的日子，穆萱和张磊都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潜藏的深意。
有她在，张磊不用把重心放在家里，不用担心穆萱，能够更好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面。
有她在，家里的大小琐事，穆萱有了一个最可靠的人来分担。
最重要的是，有她在，穆萱和穆光明的情绪都得到了舒缓。
穆萱觉得，有妈妈在，真好！！！
***
周末，张磊特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带穆萱他们去了家附近的农家乐游玩。
李芙晓说：“你们现在经济压力大，好好赚钱就行了。”
张磊说：“工作我会努力，但是家庭我也会好好照顾。”
穆萱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看来这次变故也让张磊得以成长。
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
农家乐里面可以钓鱼，虽然不是穆光明喜欢的那种方式，但是出去郊游总归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张磊教穆光明钓鱼，张幽幽跟着他们，坐在婴儿车里雀跃地望着池塘里时不时跃起的鱼儿。
穆萱和李芙晓去摘菜，农家乐里有很多有机蔬菜。
茄子、青椒、豇豆，还有各种绿叶蔬菜。
一入田里，李芙晓就像回到了快乐老家，撒开了腿到处撒欢，摘得不亦乐乎。
穆萱说：“摘太多了吧，我们怎么吃得完？”
李芙晓不当一回事地说：“吃不完就给他姐姐、彭会计，还有你们邻居也可以分一些。”
安排得明明白白。
难得看李芙晓这么高兴，穆萱也就由着她去了。
直到张磊来找她们。
看到堆得跟小山似的蔬菜，张磊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全是我们的？”
穆萱说：“嗯，你丈母娘的劳动成果。”
张磊笑着说：“那我等下去借个三轮车过来拉。”
穆萱抢着走到田埂上：“我去借，我去借。”
摘了那么久的菜，她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等来了替换的人，怎么也要溜走。
张磊便去田里帮着李芙晓一起把菜转移到田埂边。
李芙晓搬菜的时候才发现，好像真的摘太多了。
张磊看出来她的想法，笑着说：“蔬菜吃了好，不会浪费的。”
李芙晓认同地点点头：“大不了每天多炒两个菜。”
两个人搬完菜在田埂边等穆萱的时候，张磊说：“妈，谢谢你，幸好你来了。”
李芙晓说：“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养一个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但是也别轻易放弃。我就穆萱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一切都好！”
张磊重重地点点头。
生是欲，养是德，托举才是恩。
150. 害怕
回程的路上，李芙晓抱着张幽幽和穆光明坐在后座。
穆萱坐在副驾驶位一直摆弄着手机。
张磊总感觉她的情绪不太对，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自从那天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变得格外留意穆萱的情绪。
说实话，这段时间即便李芙晓来了雾都，帮他们小两口减轻了很多负担，但是他心里放负疚感一直在。
他以前不了解什么是产后抑郁症，只在孕期查资料时看到过这个名词。
突然有一天，这个名词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还是因为他而造成的。
张磊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可能算不上一个多么浪漫、多么理想的男人，却一定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趁着工作间隙，去查什么是产后抑郁症。
想带穆萱去医院检查，又怕触及到她的敏感，反倒把一切变得更糟糕。
这其中发生过一段旧事。
穆萱被李芙晓和穆光明照料得很好，心理健康，身体也倍儿棒。
从小到大她进医院的次数，数都数得清。
穆萱曾经跟他说过，小时候为了躲打针，跟李芙晓躲迷藏，去医院的路上还一直在躲。
她很害怕去医院。
生育，是穆萱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曾经张磊问过穆萱，既然那么害怕，为什么还打算要小孩。
穆萱说的话他到现在都记得。
她说：她无法想象一个生命从她的肚子里孕育出来，她想完完整整地去感受一个全新的生命。
那时的张磊对孩子的想法，很简单。
传宗接代？是，也不是。
好像身边的朋友们都有孩子了，自己迟早也会有，但是什么时候有，是真的对孩子有期待吗？
张磊全都没有。
穆萱说想生小孩了，他便同意生。
除了那一晚，他一直没什么参与感。
直到穆萱怀孕快到七个月的时候，他亲眼看见穆萱的肚皮凸起一个有一个小包，转瞬即逝。
穆萱说，那就是胎动。
张磊觉得好神奇，原来那就是生命孕育的过程。
他开始每天对着穆萱的肚子讲话，真正地接受了爸爸这个角色。
穆萱和他一起期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身份。
他们一次孕检都没有缺席，一直以为能够顺产。
孕期的期待有多美好，生产时的等待就有多煎熬。
生产的时候，接连发生意外。
穆萱出了手术室，麻醉过后的第一句话，他到现在都记得。
“老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知道。
他都知道。
不仅穆萱害怕，在外面等待的他也害怕。
死亡的恐怖侵袭着他，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死亡，觉得死亡原来离他这么近。
那时爱意汹涌，他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穆萱，不让她再进医院。
却没想到，短短数月，自己不仅没有照顾好她的身体，甚至也没有照顾好她的心。
李芙晓给他打电话说穆萱出事了的时候，他的心脏狂跳，回家的路上将油门踩到了底。
熟悉的感觉再度回来。
他害怕了。
“今天感觉你们都挺开心的，以后隔一段时间我们就出来玩玩，放松一下。”
李芙晓说：“嗯，开心是蛮开心的，出来玩谁会不开心。但是出来玩是小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工作。”
张磊“嗯”了一声。
穆萱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没有插话。
张磊从后视镜看李芙晓，过了好久李芙晓才发现他的视线。
经过张磊的眼神示意，她总算注意到穆萱的不对劲。
李芙晓问：“对了，穆萱，你摘的青椒有没有装起来？”
穆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没有应声。
张磊现在可以确定，她一定有心事。
今天一整天，穆萱的心情都不错，好像是从去借三轮车回来，才开始不对劲。
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张磊看她没回答，也唤了她一声。
穆萱这才抬起头：“嗯？你叫我？”
张磊说：“妈刚才问你，摘的青椒有没有装起来。”
穆萱心不在焉地说：“哦，我没有听见。装起来了，应该都没有漏掉。”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得让人心慌。
回到家，穆萱坐到沙发上，紧锁着眉头，手上摆弄着手机，谁都能看出来她有心事。
张磊和李芙晓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李芙晓喊：“穆萱，菜买的太多了，来跟我分一下。”
穆萱抬眸望着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安静地过来帮李芙晓一起装菜。
张磊把张幽幽递给穆光明抱，他也搬了一个小板凳过来。
“这么多菜，我们肯定吃不完吧？”
李芙晓说：“给你姐姐分一些，再给邻居们分一些，或者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需要的？”
张磊说：“嗯，给姐姐拿一些就行，我爸妈种的有。”
穆萱低着头装菜，没有吭声。
李芙晓和张磊对视一眼，问道：“穆萱，你呢？”
穆萱抬起头，疑惑地问：“我？我什么？”
李芙晓说：“想什么呢？我们问你，有没有什么朋友需要菜的，可以分一些出去。”
穆萱摇头：“没有。”
李芙晓说：“怎么心不在焉的？说什么你都听不见，在想什么呢？”
穆萱看了她一眼，依旧摇了摇头。
几次三番，李芙晓没什么耐心了，看着张磊吐槽道：“幸好你们生的是个女儿，女儿肖父，要是遗传的穆萱这个别扭脾气，问个话都快把人憋死。”
穆萱蹙眉，她抬眸看着李芙晓，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李芙晓感觉刺激有作用，便继续吐槽：“一天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倒是没有心事重重的，那也没见你什么都告诉我们。”
穆萱总算开口了。
李芙晓心里松了口气，不理会她的态度，继续说：“我什么没告诉你们了？说得像我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穆萱反驳道：“难道不是吗？”
李芙晓理直气壮地望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穆萱气不过，拿出手机，翻到微信，指着上面的讯息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151. 风水轮流转
李芙晓的眼睛已经有些老花，穆萱手机屏幕上的字很小，她不太看得清。
但是那个界面，她很熟悉，似乎是短信的界面。
“我看不清，写的什么你直接念。”
穆萱正在气头上，拒绝的语气十分不善：“你真要我念出来？但是我念不出口。”
李芙晓眯着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屏幕，看到了加粗的名字显示的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李霜。
李霜？
消息是李霜发给穆萱的？
李芙晓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回房间找出老花镜，认真地看手机里的信息。
戴上了眼镜，眼前的世界清晰了起来。
信息果真是李霜发来的。
看到第一行字，李芙晓就变了脸色。
【管好你那个妈！别让她一天到晚多管闲事！自己家的稀饭都没有吹冷！还到处去管别人家的事！真没见过她这么不要脸的人！爷爷都说过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要老是觊觎娘家的东西！真不要脸！你们姓穆！已经在雾都安家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们争！真是丢你们穆家的脸！】
看得出来，李霜很气愤。
每句话后面都用感叹号代表她的情绪，也是她那种非主流女孩自以为是的特点。
穆萱看着很别扭，习惯成自然，李霜的语文成绩肯定好不了。
不过现在她没心情去管李霜的语文成绩是好，还是不好。
就像别人说的，不要一天多管闲事，自己家的稀饭都没有吹冷。
李芙晓看着手机，半晌没有说话。
穆萱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芙晓放下手机，把眼镜摘下来，似乎已经调节好了情绪，恢复如常地说：“没什么，你别管了。”
穆萱冷笑着叹了口气，指着手机说：“别人都已经指着鼻子骂了，你让我别管了？你让我别管，倒是先让她别给我发啊！”
李芙晓说：“真没什么事，她小孩子家家的，根本什么都不懂，误解了有些事。改天我跟你大舅说。”
穆萱皱眉，听李芙晓这么说，李霜发飙并不是莫名其妙的发疯，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很可能只有穆萱和穆光明不知情。
她沉思了片刻，拿起手机：“行，你不说，我自己问。”
穆萱回了李霜的消息，就两个字：混账。
她没有那么傻，去找李霜对峙。
在她眼里，李霜跟晚辈差不多，从来没有放在对等的位置。
混账，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
没道理白白被李霜骂，她不受这个鸟气。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与之相关的名字，最终决定给唐清微打电话。
正要拨过去的时候，李芙晓过来抢走了手机。
李芙晓胸前起伏的厉害，她问：“你要问什么，你要找谁问？”
穆萱说：“你不说，那我只能找可能知情的人问，问外婆总可以吧？”
李芙晓嘴唇张了又张，想了很久用什么话才能稳住穆萱，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镇定。
李霜发的消息，她当然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被骂的人是她，被亲侄女骂的人是她。
她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呢？
但是有些事，她从一开始就瞒着穆萱，瞒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看李芙晓的态度，穆萱现在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她上前一步，做出要抢手机的假动作，现在若是不逼李芙晓一把，让她说出实情，只怕自己又会被蒙在鼓里。
看到她上前，李芙晓防备地退后一步。
这退后的一小步，让穆萱心里有些难受。
她想了一下，还是逼迫道：“就算不用那个手机，还有爸的手机，张磊的手机。只要我想，一定能找到手机给外婆打电话，你现在抢过去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我不想跟你硬抢，我希望你自己主动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芙晓愕然，穆萱现在冷静的语气，活脱脱像是曾经的她。
穆萱小时候犯了错，她也是这么步步引导：你骗我的事情，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查到，但是我希望你自己主动坦白。要是你不说，或者说假话，等我查出来，后果自负。
没想到有一天，会风水轮流转。
穆萱似乎也联想到了往事。
她咽了咽口水，尽量放缓了语气：“妈，有什么事情是李霜都可以知道，我却不能知道的？你孝顺外公外婆，照顾大舅舅和小舅舅他们，我和爸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吧？他们是你的家人，你对他们怎么好都不过分。但是，我和爸，作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不是应该有知情权？现在爸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讲的呢？”
李芙晓的表情微微有所松动，也想起了很多往事。
一直以来，她很照顾娘家人，穆光明生病之前虽然偶有埋怨，但也仅仅只是埋怨，对于她的任何做法，都无条件支持。
穆萱再次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看到李霜说这些话，我现在冲回巫杞去打她的心都有。这些年，你为了大舅舅和小舅舅家，付出了那么多，大舅妈的工作都是你让出去的吧？结果被他们这么对待，我不甘心。”
李芙晓嗫嚅半晌，还是没能实话实说：“李霜是个不懂事的，从小就她最不听话，你别听她的，她就是发疯，胡言乱语。我抽个时间给你大舅打个电话，说说这事就行了。”
穆萱望着李芙晓，眼里饱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不解、有无奈、有难过、亦有不甘。
只不过，她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情绪冲动，只知道争吵发泄，一点用都没有。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事。李霜说你觊觎娘家的东西，是不是外婆家的房子要拆迁了？”
李芙晓猛地抬头，声音发颤：“你……你怎么知道的？”
152. 你也是姓李的
那是藏在李芙晓心里很长时间的一个秘密。
雾都成为了直辖市，慢慢加大了对区县的建设。
巫杞县穷了那么多年，也是好起来了。
跟着好起来的就有巫杞县城近郊的李德昀一家。
他们在前进村土生土长了很多年，以为几代人都会一直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传了很多年他们这里要开发的消息，没想到居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李芙晓结婚的时候，本来可以把户口挂靠到穆光明那里，从此农转非。
那时正好前进村在按照人口划分土地，为了多分一块地，李芙晓的户口就没有移走，一直挂在娘家。
后来分地的时候，果然按照人口给李家多分了一份。
尝到了这个甜头，穆萱出生的时候，李家人几番商量，认为前进村虽然是农村，但是在县城近郊，是离县城最近的农村，迟早都有开发的一天，于是穆萱的户口就跟着李芙晓挂在了李德昀家的户口本上。
没有的时候，那是一份希望，人人都有份。
有了的时候，那是一块馍馍，人人都想抢。
分的地，李芙晓可以不要。
但是拆迁分的钱，她想要一份。
李晓军说：“李晓辉家两个姐姐，户口还不是挂在娘家的，但是她们都主动说不要钱，全都留给家里。你都嫁出去这么多年了，穆萱现在也嫁人了，你还跟我们抢什么？”
李芙晓难得一次为自己争辩：“以前分在我名下的地，给你们用了那么多年，我没坑过声吧？现在拆迁费其中有一份就是给我那块地的赔偿，我为什么不能要？”
李晓军笑着说：“那块地我没有种，是哥种的，你要分找他。”
李晓伟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谭玉莲推了他几次，见没效果，便自己开口：“晓军，你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地给你们了，是你们不种，非要出去打工。打工那几年，两个孩子扔家里，说是给妈带，但是妈身体不好，我没少帮忙吧？”
李晓军干笑两声：“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说了几句事实而已。人情各论各，嫂子你的恩情我们两口子一直记在心里。现在不是都怪大姐，非要跟我们争拆迁费嘛！”
李芙晓说：“我不是非要争，是我为家里付出这么多年，是不是我应得的也不能拿了？”
李晓军脑子抽了两下，对于这个从小把自己带大，相处时间比亲妈都多的大姐，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
只是，真金白银面前，亲姐姐又怎样？
就是亲爹亲妈，也要靠边儿站。
李晓军声音变得小了些：“那就让爸说，这个钱怎么分。”
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李德昀身上。
除了李芙晓和唐清微。
李芙晓死心了。
让李德昀分，那个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男人，有什么好分的？
让他分，无异于直接说把钱分给李晓伟和李晓军。
走个什么过场？
刚开始，李芙晓其实也没起要钱的心思。
后来看到穆萱和张磊的经济压力比较大，她就琢磨，拆迁分的钱，她不额外要，只要按照人头分的，属于她和穆萱户口的那一小部分。
她天真地以为，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家里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谁料，钱都还未落实，只是刚刚有了消息，家里人就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谈分钱。
在他们的想法里，她和穆萱根本没有资格分钱，她们母女的户口落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帮家里多分一些。
纯义务，无权利。
本来钱不分给她也可以，但是话得好好说。
就凭她为了家里已经付出多年，成为了习惯，成为了不能分割的责任，她也不会反对。
但是他们非要逼迫她，让她寒心。甚至拆迁的消息也一直瞒着她，直到政策落实，瞒无可瞒的时候，还是她问了，他们才召集这个可笑的，针对她一个人的家庭会议。
那么这些年，她为娘家的付出，究竟算什么呀？
李芙晓忍不下这口气，决定不再忍气吞声，她就要看看，如果自己非要这笔钱，他们到底给不给。
李德昀说：“晓伟和晓军养孩子，压力大，钱分给他们两个。其实也分不了多少钱，还要买房子住，你是姐姐，要让着他们一些。”
李芙晓怒极反笑：“我是姐姐，要让着他们一些。我还要怎么让啊？”
从小到大，她被教育要让着弟弟们，照顾弟弟们。
弟弟们没有工作，她想办法，即便让出自己的职位，也要让他们有工作。
不仅让给他们，还得优先考虑弟媳。
弟弟们缺钱，她想办法，哪怕明知道给出去就收不回来。
还要她怎样啊？
李芙晓哽咽着问：“你们给我取名李芙晓，想的是不是帮扶小的？”
听到这话，唐清微清亮的眼眸望向了绝望的女儿，嘴唇颤抖了好几下，却没有发声。
李德昀吼道：“从古至今，都是大的让着小的，你一个女的，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吃别人家的饭，你老是跟你弟弟们争什么？再说了，你弟弟他们家里都还有读书的娃儿，花钱的地方多。你就生了一个女儿，也嫁人了，家里没有负担。真按照我的想法，你应该把工资拿出来帮帮他们，你要记住，他们姓李，你也是姓李的！”
***
李芙晓软弱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声音哽咽：“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谁跟你说的？”
穆萱坐到她身边，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镇定。
“李雪结婚的时候，我们不是住在大舅舅家嘛！有一天晚上，你们都在外婆那边聊天，我过去拿东西，他们本来在聊天的，看到我进去就立马不说话了。我直觉他们当时的眼神不对劲，但是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只怕那时他们就知道拆迁的消息了吧？”
“而且，我虽然现在很少回巫杞，但是我怎么也是一个巫杞人，从小在那里长大，怎么也有几个朋友。我看到了辉舅舅儿子发的朋友圈，他说了拆迁的事。他们家和外婆家隔那么近，稍微想想就知道了。”
153. 背叛
娘家这些糟心事，李芙晓谁都没说。
从小，她被教育要有大局观，家和万事兴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话。
为了实现这句话，她可以没有底线地委屈自己。
甚至穆萱小的时候，她会在有意识无意识当中给她灌输类似的观念，外公外婆和舅舅们是跟她更亲的人，彼此之间一定要照拂。
李芙晓认为，自己受苦吃亏没关系，只要福报集中反馈给穆萱就行。
但是她没想到，娘家的人吸了她一辈子的血还不够，如今还要吸她女儿的血。
原本是希望穆萱被照拂，结果成了和她一样的供养体。
她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人争一口气，这口气一直在她心口憋着。
穆萱问：“大舅舅怎么说？”
李芙晓跟李晓伟的关系一直很好。
在穆萱的印象里面，李晓伟是个很传统老实的男人，不像李晓军那么滑头趋利。
她一直认为大舅舅是个相对来说很可靠的人。
而且，他受了李芙晓很多的照顾，如果不是李芙晓介绍工作，他可能还在田里干活，永远享受不到领工资的快感。
李芙晓办理退休之后，还把工作位置让给了谭玉莲，让他们夫妻成了双职工。
对他们全家都有恩，还有从小到大的亲情，恩情具在。
李晓伟总不至于像李晓军那般无情无义吧？
李芙晓摇摇头，那天的家庭会议很吵很乱，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李晓伟的声音。
穆萱又问：“外婆呢？也没说什么吗？”
唐清微和李德昀的结合，在穆萱心里一直是个谜。
她想不通，儒雅高知有涵养的外婆，怎么会看上外公那种胸无点墨的泥人？
按照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他们会有共同语言吗？
小时候穆萱嘴快，问过李芙晓，被李芙晓骂了一顿。
小孩子对不好的记忆总是会记得特别牢，于是后来她再没问过外公外婆的事。
这成了李家的一个未解之谜。
李雪长大以后，表姐妹俩私底下蛐蛐过数次，都想不通。
总之，外公外婆给她的印象，就是一出戏文里经常会有的戏码——文艺大小姐恋爱脑农村泥腿子。
一直以为是说书人的编排，没想到戏剧来源于生活。
唐清微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至少穆萱没有感觉到过。
她是妈妈的亲生妈妈，她会帮李芙晓说话吗？
很可惜，李芙晓再次摇了摇头，可能那天真的太吵了太乱了，所以她也没有听见过唐清微的声音。
穆萱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芙晓，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的时候，她把李芙晓说的所有话都奉为圭臬，真心实意地把外婆家所有人当成自己最亲的人。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她记得住在穆光凤家里时，和廖娜、廖奇一块儿去他们的爷爷奶奶家玩。
那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上住着穆光凤一家，楼下便是廖娜的爷爷奶奶家，楼梯在屋旁边，互不影响。
那天，在爷爷奶奶家玩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另外两个孙子孙女。
小孩们一起看电视。
廖娜和廖奇想看《西游记》，那两个想看《射雕英雄传》，但是廖娜和廖奇已经看过了。
他们把选择的难题交给了穆萱。
虽然穆萱也想看《射雕英雄传》，但是她知道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打死也不能说。
她不能当叛徒。
可是，让她一个姓穆的，帮四个姓廖的，在姓廖的家里替他们做决定，这个任务也太为难她了。
所幸爷爷奶奶过来主持公道，决定看射雕英雄传。
小时候的穆萱觉得不公平，但是长大了之后便能够理解了。
廖娜和廖奇住在楼上，经常能够见面，而那两个孙子孙女只能放假的时候才能来。
适当的偏心能够理解。
当时，廖娜和廖奇却不能理解，两个人一气之下拉着穆萱出去玩。
穆萱很想说要不你们出去玩儿，我在这里等你们？
因为她真的很想看《射雕英雄传》。
但是，爱国主义教育坚定地印在那个年代小孩子的骨子里，穆萱明白只要她说了，跟叛徒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只好放弃。
以至于她从来没有看过83版的《射雕英雄传》，在“最美黄蓉”的选项里，她心中最美的黄蓉永远不是翁美玲。
走出好远之后，廖娜问：“你们喜欢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
穆萱和廖奇快速而齐声回答：“外公外婆。”
当时异口同声的坚定，让穆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后来她才转过弯儿来，廖娜的外公外婆好像是她的爷爷奶奶。
说来也好笑，当时三个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而且穆萱还发现了一个很好笑的共同点。
廖娜和廖奇喜欢外公外婆，所以跟穆萱的关系更亲近。
而穆萱，她不敢说，但是心里很清楚，她跟李雪的关系更亲近。
李芙晓的娘家，是穆萱从小就坚定的选择。
渗透进骨骼，蔓延过血液。
却在某一天，遭遇到背叛。
把他们从自己的生命中割离出去，就得承受削骨放血的疼痛。
穆萱心里有很多话想冲着李芙晓吐槽。
“从小你就给我灌输外公外婆比爷爷奶奶更亲，我也一直认为是那样的。但是结果呢？我们把他们当亲人，他们却把我们当抢劫犯。李雪、李霜她们可着劲儿地薅我们羊毛，你说她们比我小，不懂事，要原谅。小舅舅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儿，说关系不一样，你说他一直是那样的人，心直口快没坏心眼，要体谅。”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这些话穆萱再一次忍在了心里，只敢在心里放肆地呐喊。
她慢慢学会了设身处地的站在李芙晓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前尘往事。
她都觉得痛，痛彻心扉。
李芙晓肯定只会觉得更痛。
唐清微和李晓伟的冷漠和无视，背叛了那个一直把娘家看成整体、不可分割的李芙晓。
背叛了她从小到大坚守的信念。
穆萱说：“其实你没想过要那笔钱，只是对他们的做法失望了，对吗？”
李芙晓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不，我想要。”
154. 李芙晓的心结
要那笔钱成了李芙晓心里的执念。
他们越不给，她越想要。
她越想要，他们越不给。
他们吃准了李芙晓为李家付出了一辈子，应该只是嘴上说说，不会把这件事做绝。
李芙晓吃准了拆迁的时候要她本人的签字同意，所以即便人在雾都，也不慌不急，总有他们求她的时候。
两箱抗衡，互不退让。
没过多久，穆萱从辉舅舅儿子的朋友圈发现拆迁款下来了，并且展示了用拆迁款买的新房子。
穆萱拿给李芙晓看。
李芙晓皱着眉说：“他们家在外围，可能先分到他们那里了，再等几天看看。”
一等又是一个月没消息，李芙晓等不及了，想回巫杞县看看，不料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姑姑李德秀打来的。
李德秀跟李德昀是堂兄妹，不过两人关系很淡。倒是唐清微嫁过来以后，她们年纪相仿，关系还不错。
李德秀说：“拆迁的钱已经落实下来了。”
李芙晓惊讶地问：“怎么会呢？没人通知我去签字啊！”
李德秀说：“晓伟和晓军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反正这笔钱就是落实下来了。”
李芙晓知道李德秀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打电话，这个消息肯定是真的，于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至于李晓伟和李晓军是怎么落实需要她本人签字同意的事情，其实并不重要，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
李德秀说：“你爸把钱分了三部分，晓伟和晓军占大头，他和你妈只留了一小部分。”
李芙晓冷笑了着说：“我还以为他一分都不会留，全部会给他们两兄弟呢！”
李德秀愣了一下：“最开始他是这么打算的，后来不知怎地想开了，自己留了一点，应该是防着晓伟和晓军不给他们养老。”
“他的观念不就是养儿防老吗，怎么还会担心？”
李德秀说：“不要说气话，那毕竟是你爸妈。”
李芙晓觉得姑姑的本意应该不止是来说三道四，干脆直接点出来：“姑姑，我一直谨记他们是我的父母，所以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应尽的义务。是他们没有把我当成女儿，从来没有公平地对待。这些话你应该去给那两兄弟说，跟我说没用。”
李芙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初是他们说以后养老指望不上我，但是我会做到我应该做的。”
见她松口，李德秀才说：“你妈的意思是给你分一些钱，只是这钱很少，就几万块。你要是同意，就回一趟巫杞。”
原来李德秀打这通电话，是得到了唐清微的授意。
李芙晓想回去。
穆萱不同意，她说：“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要那笔钱，就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现在你看到了，拿几万块就是为了堵你的嘴，道德绑架你。还让姑婆来跟你说，为什么不自己说？不就是说不出口吗？你们每次都说家丑不外扬，现在都已经扬到姑婆那里去了。”
张磊眼看穆萱控制不住脾气，要跟李芙晓吵起来，赶紧把她拉回了主卧，特地反锁了门。
穆萱吼道：“你拉我做什么？”
张磊说：“不拉你，看着你跟妈吵起来吗？”
穆萱气不过地说：“我就是要把她吵醒，真没见过像她那么拎不清的人。”
张磊拉着她到床边坐下，开解她：“你没发现妈这次来雾都以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吗？这是她的心结，必须让她自己回去解开。”
“回去解不开她的心结，只会越结越多。”
张磊沉思了片刻，担忧地说：“但是她在雾都，一直郁郁寡欢，我担心她在心里积攒了太多情绪，以后会跟爸一样。”
穆萱冷静下来。
每次带穆光明去医院检查，医生都着重强调了要留意老年人的情绪问题。
情绪或许不是致病最主要的原因，但是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最终在张磊的劝解下，穆萱同意李芙晓回巫杞一趟。
本来她想陪着一起回去，但是生病的老爸、幼小的女儿、经济压力集一身的老公……
李芙晓说：“我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穆萱说：“别委屈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舒心就好！”
得到了穆萱的同意，李芙晓担心她反悔，连夜就让她在手机上买了车票。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穆萱无奈地笑了笑。
或许张磊说得对，让她回巫杞解开心结才是最好的方式。
穆萱原以为李芙晓这次回去会待好几天，没想到两天之后，她就自己坐车回来了，甚至没有通知张磊去接她。
她打开门进来的时候，穆萱正在厨房炒菜，关着门没有听见她回来的动静。
穆光明和张幽幽坐在客厅的地垫上玩玩具。
张幽幽那些玩具，穆光明比她还感兴趣。
于是，最先发现李芙晓回家的人，是张幽幽。
看见李芙晓，她“咿咿吖吖”叫了几声，然后飞快地朝外婆蹒跚地走了过去。
李芙晓抱起她，脸上扬起慈爱的笑意，却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推开厨房门，欣喜地对穆萱说：“刚刚我回来，幽幽自己走过来接我的。”
一边说一边比画了张幽幽走的距离。
穆萱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回巫杞的那天，她就会走了，可能是发现你不在，就挨个儿房间去找你。”
李芙晓抱着张幽幽亲了两口：“真的吗，我们幽幽这么想外婆啊？真乖啊！”
穆萱说：“还有一个菜炒完就开饭，你们快去洗手吧！”
李芙晓立马抱着张幽幽去了卫生间，路过客厅的时候还喊了一声穆光明。
穆光明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跟过去洗手。
一切就好像她不曾离开过，跟以前在家时一模一样。
穆萱克制着自己不要急着问，要等李芙晓主动开口。
吃饭的时候，母女俩各自憋着心思，谁都没有提李芙晓回巫杞的事情。
谁料两个人都固执，你不问，我不说，一个比一个能抗。
等穆光明和张幽幽去睡午觉之后，穆萱再也忍不住了。
她问：“回去怎么样，还顺利吗？”
155. 算术和算计
李芙晓的脸色不太自然。
穆萱以为她回去没有要到钱，安慰道：“没关系的，就当做回去散散心。”
虽然她们现在并不宽裕，但是穆萱从来没有觊觎过那笔钱。
很久以前，她考上大学的时候，可以把户口迁到学校去，迁到学校以后就是城市户口，还是雾都市的。
那时她才知道，她的户口之所以挂在李德昀家，是为了以后拆迁可以多个人头。
只是拆迁的事情传了很多年，一直没有苗头，所以大家都没当做一回事，不过户口还是留在了那里，保留一个念想。
李芙晓有些纠结，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穆萱说：“就留在家里吧，免得麻烦，到时候毕业的时候又要迁回来。”
这一留，就留到现在。
李芙晓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这里面有五万元。”
穆萱惊讶地问：“分给你的？”
但是细想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拆迁分的钱，不至于只有这么几万块。
再瞧李芙晓的脸色，也不太对劲儿。
穆萱沉思片刻，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是小舅舅还给你剩下的五万块？”
李芙晓飞快地扫了穆萱一眼，她的女儿就是这么聪明。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穆萱问：“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母女俩现在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所以彼此之间都不再有那么多的顾虑。
李芙晓叹了口气说：“钱是你外婆悄悄拿给我的，她说不管是当作晓军还我的钱，还是当作拆迁分的钱都行，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穆萱听笑了。
她唯恐自己的耳朵听漏了什么，重复着问：“就是说这笔钱，既是小舅舅还的钱，也是拆迁分的钱？”
借别人的钱充作两用，李家人的算术能力真强。
不对，是算计能力。
李芙晓说：“以前借给他的时候，我就想过这笔钱可能收不回来。现在能收回来也算是意外之喜，我也不想再为了这件事争了，就这么着吧！”
时间真是一剂伟大的良药。
给时间时间，就能让过去过去。
这件事最受伤的人是李芙晓，但是现在她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就这么着吧！”
穆萱还能怎么着呢？
李芙晓把卡递给穆萱：“如果没有发生这档子事，当初你们借钱买房的时候，这钱就应该给你们。现在虽然不用买房了，但是依然当作是我那时候赞助你们的。”
穆萱知道，李芙晓这是换着法儿地给自己钱。
真是难为她了，硬给别人塞钱，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对于李家人的处理方式，穆萱很生气。
但是那是李芙晓的钱，她想怎么处理怎么追究都可以，自己只能从中协调，不能喧宾夺主。
即便再生气，也只能接受。
只要李芙晓是真的想开了，那么她尊重她的决定。
穆萱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我们现在还行，还没到需要你贴补的地步。”
说是不要李芙晓贴补，其实她已经贴补了很多。
她来雾都以后，日常买菜这些都是她去。
穆萱不让她买，说一起去超市买就行。
李芙晓说：“超市的不新鲜，我早上起得早，去菜市场买的新鲜一些，就当做遛弯儿了。”
穆萱拗不过她，就由着她去了，大不了过年过节给她红包孝敬她，当作是她贴补的回馈。
但是李芙晓又总是会以给张幽幽压岁钱等各种理由，把钱还给他们。
李芙晓就像是钱放在她身上烧得慌一样。
拆迁费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穆萱时不时会听说一些巫杞发生的事。
她是后来才听说，李芙晓回巫杞的那两天过得并不安稳。
谭玉莲在厂子里到处传李芙晓跟兄弟俩争拆迁费的事情，把她说得十分不堪。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邻里乡亲，了解李芙晓的为人，但是没有谁会为谁出头，都是看客，大不了说几句风凉话调侃一下谭玉莲。
也有一小部分人不明就里，相信了这些谣传，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李芙晓。
所以，在巫杞的那两天，李芙晓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指指点点。
那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她做不到无视一切，最终逃也似的离开了。
穆萱很懊恼，为什么自己当时不陪着她回去呢？
以后她会尽全力弥补李芙晓心理上的空缺，不让她再为了巫杞县的人和事而伤神。
穆萱提出把她们的户口迁到雾都，从此跟巫杞的一切都划清关系。
李芙晓只同意穆萱把户口迁走，她自己的依旧留着。
穆萱不明白地问：“你挂念的老房子都已经拆了，你的户口就算挂在巫杞，也不会跟他们挂到一起，只会挂到社区统一的地址，有什么意义呢？”
李芙晓不听：“反正我不迁出去，我就要当个巫杞人。只要我不迁，随便他们给我挂在那里，只要我的身份证上是巫杞的就行。”
穆萱搞不懂她这犟劲儿是跟谁犟，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但是她们母女谁都说不过谁，最终只能干耗着。
穆萱把户口迁到了新房，看到户口本里，只有四个人，心里会有一刹那的失落。
李晓伟和李晓军各自买了商品房，两家离得比较远，不再像以前那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李德昀和唐清微没有买房子，一个儿子那里住一个月。
如此安排，父母慈，儿子孝，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巫杞县的事情就此过去，仿佛跟雾都形成了两个平行的世界。
李芙晓听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穆萱知道，她越是面上云淡风轻，内里越是暗潮汹涌。
李芙晓是被传统思想教条化的女人，那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她真正心理上的家，永远无法割舍。
跟她相比，穆萱显得冷血麻木得多。
可能从小是独生女的缘故，发生这些事情之后，她产生了一种吃瓜人的心理。
她想要看看那三家人，今后还会不会像对付她们母女一般齐心协力。
156. 中秋节
李芙晓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只要她想操心，那就有操不完的心。
穆萱最近被她扰得有些心烦。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李芙晓提出一家人去张磊老家，跟张磊爸妈一起过节。
张磊听到这个提议，心里自然是无比高兴。
自从上次搬新家吵架之后，穆萱再也没有跟他回过老家。
每次他一个人回去，就跟离婚了似的，弄得他也不想回去，已经好久没有回去了。
现在是李芙晓提出来，穆萱十有八九都会同意。
而且只要李芙晓和穆光明陪同一起，无论穆萱对他爸妈有何不满，表面上都会压制下去。
说句心里话，他从不强求穆萱和他爸妈的关系有多好，但求面子上过得去。
过年过节能够走动一下就足够了，总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这个消息，对于穆萱来说，简直就是噩耗。
搬新家的时候闹得那么僵，张磊甚至为此跟她冷战几个月，如若不是因为她情绪失控，有产后抑郁症的前兆，只怕现在都还是个每天不着家的浪子。
每每回想起来，穆萱就气得浑身颤抖。
她承认自己有错，但是绝对不是挑事者，也不是问题的根源。
之所以一直勉强她，不过就是欺负老实人，吃准了她会妥协罢了。
偏偏，对于李芙晓的要求，她有时候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雾都有句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不仅吃了李芙晓的，还拿了李芙晓的。
她只得安慰自己，是占尽了便宜的既得利益者，受些气是应该的。
知女莫若母。
李芙晓怎么可能不清楚穆萱心里的怨怼呢！
但是她有自己的想法。
穆萱数落得对，“家和万事兴”是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巨石。
她没能实现的愿望，就希望在女儿身上实现，女儿身上实现不了，就希望在外孙女身上实现。
她不希望张幽幽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的疼爱。
一家人，总有一个人需要率先低头，她无所谓那个人是自己。
若是自己今天的出面，能够让穆萱收获大家庭和睦，让张幽幽收获疼爱她的爷爷奶奶，李芙晓愿意。
她不希望穆萱和张幽幽被人说闲话。
她是一个容易内耗的人。
回巫杞县那两天，让她非常挫败。
别人看她，她一视同仁地觉得都是在朝她指指点点。尤其是有些不明就里的人，那种揣测的眼神让她极度难受。
穆萱安慰她，说她是想多了，生活并没有那么多的看客。
但是她想说，看客太多了，尤其是到处都是老熟人的故乡，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穆萱又说，别人的看法不重要。
但是她想说，别人的看法怎么不重要呢？他们会猜你这个人肯定不好，所以连你的家人都会欺负你，不然众叛亲离的人怎么不是别人，而是你？
李芙晓陷入了严重的自我内耗。
穆萱不知道怎么劝她，用尽了方法都不行，只能把一切交给时间去治愈。
所以李芙晓跟她提议中秋节回老家的时候，她没有很强硬的反对。
如果按照李芙晓的要求去妥协去照办，就能让她开心，那么她也愿意。
中秋节那天一大早，张磊开着车愉悦地朝老家开。
心情一好，话也多起来。
“妈，给幽幽的奶粉准备了吗？今天可能要待一整天，可别饿着我们幽幽了。”
李芙晓说：“准备了，小零食也准备了，饿不着的。”
张磊又问：“尿不湿呢？”
李芙晓说：“说到这个，我就想说你们两个。拉在家里拉在裤子上了都能洗，要教幽幽自主入厕了。”
张磊心虚地望了一眼穆萱。
穆萱和李芙晓，育儿观念完全不一样，方方面面都不一样，他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穆萱接收到他的眼神，鄙夷地翻了一个白眼。
“孩子太小，没必要那么早教她自主入厕。你们就听我的吧，这是科学育儿。”
李芙晓吐槽：“也不知道哪门子的科学育儿，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教的。”
穆萱笑着说：“你也别说祖祖辈辈了，你顶多也就教了一个我，个例没必要拿出来讲。”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张华家。
张华正在小区的榕树下跟邻居们打早麻将。
邻居说：“张老头，你看看那个开车的是不是你们家老二？”
张华正在琢磨出哪张牌，头也不抬地说：“不是不是，他这段时间忙，没打电话说要回来。”
邻居说：“嘁，你看一眼，就是你家老二。”
张华将信将疑地回头，想要打脸邻居，谁料这一回头，浩浩荡荡朝他走过来的人群，走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他家老二张磊嘛！
跟在张磊身后的居然是亲家公和亲家母。
张华一把把牌推倒打乱：“改天再打，家里来客了。”
说完笑眯眯地迎了过去：“亲家你们来了啊，太客气了，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啊？”
一路寒暄着上了楼。
楼房不隔音，周有珍在楼上听到了动静，早早地打开了门。
又是一阵寒暄。
等到所有人都进了屋，张华关上了门，他伸手去抱张幽幽，一来打算抱她下楼去显摆显摆，二来他话少不想在家里没话找话说。
谁料还未挨着张幽幽，小家伙就认生地推开了他的手。
张磊解围地说：“她现在认人了，跟你还不熟，过一会儿就好了。”
张华也自我安慰地说：“她算好的了，老李家那个小孙孙看到陌生人就哭。”
穆萱突然产生了一种心理胜利的感觉。
原来亲孙女不理他们，他们也会感觉难堪啊？
但是这一切不是自找的么，小的时候没有照顾，别人凭什么要黏你呢？
她有些想笑，在心里默默地给好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周有珍跟张华不一样，如果说张华对张幽幽还有些亲昵，她对张幽幽完全就像是个陌生人，别说抱了，拉拉小手的举动也没有。
张华见自己想要抱着孙女离开的计划失败，只好硬着头皮找话说。
“你们今天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什么准备。”
周有珍说：“自己儿子，还有亲家，又不是外人，需要通知什么，准备什么？”
157. 都是一家人
没过多久，张蓉和曲昌荣也回来了。
看到穆萱和李芙晓他们都来了，张蓉很意外，也很感动。
她知道穆萱在跟周有珍怄气，但是她的身份很尴尬。
她理解穆萱，也同情穆萱，遇到这样的婆家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
但是那是她的亲妈，她又能说什么呢？
同样都是女儿，同样都有各自的难处。
张华和周有珍没想到会回来这么多人，家里并未准备多少菜。
张磊拍拍胸脯：“交给我吧，让我给你们露一手。”
张蓉说：“那我出去买点儿卤菜，穆萱你跟我一起去吧！”
穆萱感激地冲着张蓉点点头。
她在这里实在是浑身都不得劲儿。
在她心里，既然把周有珍和张华当作亲戚，没道理去亲戚家还要帮忙做饭的。
张磊要表现，那是他的事，千万别带上她。
幸好张蓉提议出去买菜，她着实感激大姑姐此时伸出的援手。
离开家后，张蓉挽着穆萱的手说：“谢谢你啊！”
穆萱瞬间就明白张蓉的意思。
她笑着说：“一家人，不说这种话。”
前几个月，穆萱和周有珍闹矛盾以后，每次回老家只有他们两口子。
说实话，她和曲昌荣都不自在。
穆萱和张磊要是一起回来，大家打打麻将也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
他们不回来，张华在家里待不住，要出去打牌，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口子和周有珍。
周有珍就会絮絮叨叨个没完，一直说些老掉牙的往事。
不是这个妯娌跟她抢东西，就是那个姑子悄悄骂她。
总之都是别人的错，别人对不起她，她是最无辜的最善良的，受尽了欺负，所以作为子女一定要孝顺她。
说一次也就罢了，周有珍是逮着机会就要一直说。
莫说曲昌荣，就是张蓉这个女儿都听烦了。
但是没人敢顶嘴，一旦顶嘴，周有珍就会一哭二闹。虽说不会上吊，但是每次都这么闹，正常人都承受不住。
每每此时，张蓉就会想到穆萱。
她自私地想，穆萱如果在，她一个人就会集中所有火力，他们几个就能全身而退。
正所谓牺牲穆萱一个，幸福他们好多个。
周有珍那种人，有时候需要穆萱这种人去对付她。
来的路上，曲昌荣一直说：“吃过午饭就走，你别忘记了。先想好借口，就说公司有事情。”
张蓉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虽然她也不想回老家，但是被自己的老公这么说，心里依旧会不舒服。
到了门口，两个人听到屋里有很多人说话的动静，他们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是张磊和穆萱他们，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那一幕，滑稽又可笑。
不清楚的谁会想到他们是回自己的娘家呢？
张蓉问：“你们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约着一起回来多好。”
穆萱说：“我们也是临时说回来，我妈说家和万事兴，非要我们回来一起过节。”
原来是因为李芙晓。
不过也只有李芙晓能说动穆萱。
穆光明不会说，张磊不敢说。
张蓉说：“我妈那个人就是说话难听，反正别听她的就行。我跟你曲哥也不爱听她说话，只是我们这个身份，也不方便说太多。”
穆萱笑笑：“没事儿，只要她不太过分，我也不会跟她顶嘴。”
言尽如此，两个人知晓彼此的真实想法就足够了。
买完卤菜，穆萱和张蓉一起回去，周有珍和张华正带着张幽幽在楼下小区玩。
邻居说：“看着就是城里的小姑娘，真洋气。”
周有珍回：“她那个妈喜欢打扮，给她整得花里胡哨的，我不喜欢这种。”
邻居说：“现在的人都喜欢打扮，打扮得这么乖，多好看呀！”
周有珍回：“小孩子一件衣服能穿几个月？要我说这就是浪费我儿子的钱。”
张华说：“好端端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听见张华吼她，周有珍不依不饶地嚷了起来：“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现在他们一家人就靠我儿子一个人上班赚钱，一个姑娘家哪需要几个人照顾？也不知道找个班上。”
张蓉唯恐周有珍说出些什么更难听的话，立刻大声喊了一声：“爸！妈！”
张华和周有珍转过头来，这才发现穆萱和张蓉回来了。
穆萱的脸色有些难看。
张华嗫嚅地解释：“我们带幽幽下来玩玩。”
张幽幽是张家第一个孙女，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孙女。
说实话，张华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孙女的，他把张幽幽带到小区里，就是想让邻居们都看看他这个小孙女有多么可爱。
他本来不想跟周有珍一起来，但是李芙晓来了以后，周有珍在家里不自在，就非要跟着下来。
一来就乱说话，但是他也没辙。
几十年都是这么过，周有珍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也挽回不了什么。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张蓉说：“我们买了很多卤菜，回去吃饭吧！”
张华说好，抱起张幽幽跟邻居们说再见。
张幽幽挥着小手，十分可爱。
看到穆萱以后，她朝穆萱伸出手要抱抱，穆萱接过来，抱着她上楼，没有说一句话。
张华和张蓉跟在后面。
周有珍朝着穆萱离开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皱着鼻子说：“就是这么个德性，像是看不起谁似的……”
张蓉退后过来拉着她走：“还说什么嘛，回去吃饭呀！”
张华也说：“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儿？今天亲家公和亲家母都来了，非要弄得大家都难堪吗？”
看到张华黑着一张脸，周有珍总算收敛了一下脾气。
回到家，张磊已经抄好了好几个菜。
李芙晓给他打下手。
穆萱把张幽幽递给穆光明抱，她从李芙晓手中抢过来端着的盘子，不悦地说：“这是别人家，你干什么活啊？”
张磊赶紧回答：“我不让妈帮忙，但是妈非要。”
穆萱瞪了他一眼：“我妈是客，你这点儿礼节都不懂吗？”
李芙晓担心他俩吵架，赶紧推了穆萱一下：“都是一家人，什么客不客的？”
158. 要做不扫兴的家长
穆萱想说你不把自己当客人，问题是别人把你当佣人。
哪有主人家跑小区去玩，客人在家里做饭的？
但是看到张磊和李芙晓那么积极努力，想要拉近两家的关系，她把所有难听的话都咽回去了。
这时，张蓉他们几个也回来了。
张磊说：“洗手吃饭吧！”
张蓉扫了一眼屋里，没有看到曲昌荣：“你们曲哥呢？”
张磊摇头，他一直在厨房炒菜，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李芙晓说：“刚刚亲家他们出去之后，他跟着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张蓉说：“可能出去逛去了，我给他打电话，你们先吃。”
曲昌荣没想到这么快吃饭，他在家里待不住，便出去散步，一不留神走得比较远。
一桌子人坐着等他。
张华说：“要不我们先吃吧！”
李芙晓说：“没事儿的，现在还早，等等吧！一家人一起吃，热闹一些。”
于是谁都不好动筷子。
周有珍说：“腿就跟上了膛似的，非要出去跑，这么会儿功夫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居然走了那么远。”
张蓉很尴尬：“要不我们边吃边等吧？”
这时，曲昌荣推开了门，看得出来他是跑回来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张蓉站起来嗔怪地说：“跑哪儿去了？快去洗手吃饭，都等你呢！”
曲昌荣不好意思地说：“就沿着公路走，没留意就走远了。”
周有珍想说什么，张华从桌子底下拍了她的腿，她这才安静地拿起筷子。
好不容易一家人坐齐，张磊举起酒杯，提议走一个。
满桌子人，无论是何心思，在这一刻共同举杯，算是过上了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张磊心里各种情绪袭上心头，复杂纷呈。
他羡慕穆萱的家庭氛围，虽然今天不太完美，但是能够团团圆圆坐下一起吃饭，他感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
他在心里跟李芙晓说了一句“谢谢”！
张蓉也在心里默默地给李芙晓说了一句“谢谢”！
他们姐弟比谁都了解，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家长是多么的可贵。
张幽幽举起她的水杯，敲着桌子的边沿，想要站起来。
穆萱问：“要喝水吗？杯子里有水啊！”
张幽幽咿咿呀呀地很着急。
张磊说：“幽幽是不是也想干杯？”
李芙晓配合地举起酒杯，张蓉和曲昌荣看到之后也举起了酒杯。
张幽幽的眼眸亮了起来。
穆萱笑着说：“还真是想干杯。”
于是众人再次举起酒杯，跟张幽幽一起碰杯。
每个人都觉得很幸福，天伦之乐不外如此。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周有珍说：“小卖部那个小孙孙跟她差不多大，已经在冒话了。”
张磊说：“幽幽也在冒话了，会喊爸爸妈妈了。”
周有珍瘪瘪嘴说：“别人喊得很清楚，不像她这样咿咿呀呀的。”
张蓉觉察到桌子上面好几个人变了脸色，打圆场地说：“幽幽还小呢，每个孩子发育都不一样。”
周有珍说：“我也就是说说，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得赶紧去医院。”
穆萱放下筷子，说她，她忍了，让她妈干活，她也忍了。
但是现在居然说她女儿，她忍不了。
只是不等她开口，张磊和李芙晓一左一右伸手按住她。
张磊乞求的眼神望着她，可怜巴巴的。
李芙晓说：“奶奶也是关心幽幽，不过就像大姑说的，每个宝宝都不一样对不对？幽幽要快点儿学会喊奶奶，让奶奶不要着急好不好？”
张幽幽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一边笑，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曲昌荣笑着说：“幽幽听懂了，哈哈哈，应该快说话了。”
张华也说：“刚刚在下面玩的时候，她就冒了几句话，不过听不太清楚。”
除了周有珍，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维系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温馨时刻。
穆萱重新拿起筷子，给张磊夹了一块鱼。
张磊感激地握紧了她的手。
按照李芙晓最初的计划，可以在张家吃了晚饭，赏个月再走。
但是有了惊心动魄的午餐体验，下午张蓉提出要离开的时候，谁都没有再反对。
周有珍说：“亲家母再玩一会儿啊，她是要回去上班，你们又没事。”
还不待李芙晓回复，张磊抢先回答：“我明天得早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就太晚了。”
于是，吃完了午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车上。
穆萱问：“明天早上有预约单吗？”
张磊摇摇头，笑着说：“没有，骗他们的。”
他倒是坦诚。
穆萱笑着说：“哟！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
张磊说：“晚上我们出去吃饭，然后去江边赏月了再回家。”
他知道，大家在张家都不自在，都吃的不开心。
但是，所有人都给足了他面子，没有让今天的聚会成为又一次难堪的记忆。
他很感激。
所以他也想给身边最亲的人，留下一个美好的中秋节回忆。
李芙晓说：“就在家里吃吧，没必要去外面吃浪费钱。”
穆萱说：“要做不扫兴的家长，又不是天天在外面吃，今天过节嘛！”
晚上，张磊找了一家山顶火锅。
是露天火锅，一边吃火锅一边赏月，甭提多惬意了。
吃饱喝足以后，李芙晓和穆光明带着张幽幽去店里的儿童游乐区玩泡沫球。
张磊说：“今天谢谢你。”
穆萱说：“姐姐今天也说了同样的话。”
张磊说：“看来的我的老婆这么大度，姐姐都感受到了。”
穆萱噘着嘴说：“我一直就这么大度。”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张磊看着张幽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穆萱看他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张磊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穆萱微微蹙眉：“看在今天的月色这么好看，我原谅你说的所有话。”
张磊想了好一阵，在心里组织语言，他也不想破坏今天这么好的气氛。
“我妈虽然说话难听，但是她说的也没错，幽幽说话，好像是有点儿晚。”
159. 情绪稳定的恋人
张磊的话引起了穆萱的警觉。
她是孩子的妈妈，加上以前在特殊教育学校工作过，所以比寻常人要更加敏感一些。
眼看跟张幽幽同龄的孩子都已经冒话，有些发育快的已经成为了话包子，而张幽幽依然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似是而非的“爸爸”和“妈妈”。
穆萱很害怕。
害怕积压在她的每一条神经。
李芙晓安慰她：“都说贵人语迟，我们幽幽以后一定非常有出息！”
穆萱看着她尽量保持镇定的眼神，知道李芙晓是在担忧她。
于是她反过来安慰母亲：“我以前在那个特殊幼儿园上过班，你信我，幽幽的眼神这些都没问题。她应该就是冒话晚一些。”
但是这份安慰显然起不了一点作用。
事关孩子，家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敢有半分松懈。
穆萱和张磊打算瞒着李芙晓悄悄去医院给张幽幽做检查。
他们去雾都最有名的儿童医院挂了专家号，当晚要在医院做二十四小时动态脑电图检测。
张磊说：“得给妈说实话，不然我们三个人都不在家，她肯定会担心会问。”
穆萱摇了摇头：“我想个借口吧，出结果之前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了。”
以前，她一直认为李芙晓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李芙晓在他们面前出来的，也确实是那样。
直到张幽幽一直不会说话，穆萱好几次看到李芙晓守着熟睡的张幽幽掉眼泪时，才发现她的母亲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坚强。
如果说以前，每当遇到难处时，她还存有侥幸心理，认为李芙晓会给她兜底。
但是自从目睹李芙晓的眼泪之后，穆萱才突然意识到，李芙晓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年过半百，遭遇最亲的家人背刺，携手与共的老公记忆逐渐衰退，就快要忘掉她这个人。唯一的女儿家里一堆糟心事，幼小的孙女还可能不会说话……
穆萱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在李芙晓的羽翼下怯懦，她应该振翅，为母亲和女儿撑起另一片天。
醒悟得有些慢，但是幸好，还不算太晚。
张磊说：“你别忘了，医生说为了精准，需要给幽幽把头发剃了。”
穆萱摸着女儿柔软浓密的头发，不知怎地想到了网上看到的生病剃了头发的病人，鼻子一酸，眼泪瞬间落下，滴在女儿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张幽幽敏锐地察觉到了，抬起头到处看，看到是穆萱，又放心地低下头去玩玩具。
估计是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又抬起头。
穆萱趁着间隙赶紧擦干净眼泪，生怕被女儿发现蹊跷。
张幽幽除了不会说话，表情动作真的不像问题儿童。
穆萱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能瞒一天是一天，出了结果之后再考虑怎么跟李芙晓讲。
穆萱跟李芙晓说：“丽丽定了一个儿童酒店，约我们出去住一天，这两天你休息一下，不用管我们。”
李芙晓没有起疑，还帮着他们收拾行李，准备给史丽丽的伴手礼。
去医院之前，穆萱和张磊带着张幽幽去理发店剪了头发。
她从地上捡起来一小撮头发，藏进了钱包里。
张幽幽的头发从生下来就没有剪过，柔软浓密，几个月还不太分得清男女的时候，任何人只要一看到她，就能瞧出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一想到是因为这种原因需要剪头发，穆萱有些难过。
很多想要悉心妥帖收藏起来的，却总是无法如愿。
二十四小时动态脑电图检测的病房，跟酒店标间有些类似，两张病床，一张给孩子做检测，另一张床给家长休息，配有单独的卫生间。
因为已经剪过头发，刚到病房，护士过来给张幽幽安装仪器。
张幽幽的头上插满了线管，最后用一个弹力网罩在了头上。
护士说：“你们换着休息，要注意不能让孩子扯头上的网罩。”
弹力网有点像戴假发之前在头上罩的网子，穆萱以前戴过，戴久了头皮会有些痛。
刚开始，张幽幽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穆萱为了防止她哭闹，还特地把iPad带来。
张幽幽便坐在床上看《洪恩识字》。
张磊说：“哄娃神器。不过她看动画的时候同意激动，会不会影响检查效果？”
穆萱说：“要检查二十四个小时呢，没关系的。而且我问过医生了，可以看，只是要注意时间。我们过一会儿陪她玩一会儿。”
张磊说：“好，那我先休息一会儿。你晚上不能熬夜，待会儿你睡了我就不叫你了。”
穆萱点点头，张磊在这方面还是很让人放心。
张磊属于倒床就能睡着的人，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他的呼噜声很像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时高时低。
张幽幽被吸引，呼噜声大的时候就会转过头来看爸爸。
母女俩目光交汇，发出共鸣的笑声。
穆萱顺势走到她身边，把iPad关上，笑着说：“爸爸打呼噜是不是很好玩？”
张幽幽笑得咯咯咯的，合不拢嘴。
穆萱唯恐她动作起伏太大，拉着她的手以防她突然往后靠。
“笑什么呢？”
张磊被笑声吵醒了。
“你打呼噜的声音太大了，幽幽觉得很好笑。”
张磊坐到她们这边病床，挑着张幽幽的下巴逗她：“居然笑话爸爸。”
穆萱说：“你再去睡会儿吧，我陪她玩会儿游戏。”
“睡不着了，你饿不饿，我点外卖？”
穆萱想了一下说：“要不你出去买，顺便买点儿面包蛋糕什么的，我怕幽幽晚上饿了不方便。”
“好，那我顺便把晚餐也带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那我出去逛逛有什么吃的，到时候拍给你看，你选个你喜欢的。”
“好！”
穆萱觉得张磊最好的地方就是像现在这样，遇到事情的时候，两个人会心往一处使。
从发现张幽幽可能有问题开始，他比任何人都沉着冷静。
情绪稳定的恋人，是穆萱最需要的。
婚姻需要经营，能够清晰地沟通交流，比什么都重要。
160. 因为我，要不起
晚上，张幽幽睡得非常不好。
弹力网箍了几个小时，她终于感觉到不舒服了，时不时伸手去拉扯弹力网。
张磊一刻都不能开小差，必须时刻抓着她的小手。
但是一直抓着她的手，容易引起她的逆反，还容易让她惊醒。
所以张磊一旦看到张幽幽有乱动的迹象，就得立马帮她挠挠头。
为了不拨动到线管，他只能轻轻拉起弹力网，在边缘空白的位置挠一挠，缓解痛感。
凌晨三点多，穆萱睡得不沉稳，也醒了。
她走过来小声说：“你去躺一会儿吧，我来看着她。”
张磊摇摇头：“我不困，你睡吧，还得守到明天下午，你白天再守，”
穆萱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完全清醒，实在睡不着了，干脆搬了凳子过来挨着张幽幽坐着。
张磊抓着张幽幽的手，她就时不时帮张幽幽挠头。
两个人分工合作，不像一个人时那么手忙脚乱。
张磊看她确定不去睡，站起身来：“你到我这里来躺着吧！”
穆萱以为他要去睡觉，便和他换了位置。
谁知道张磊并没有睡，而是将凳子移开，轻轻地移动另一个病床，将两个病床合在一起。
张磊说：“这样舒服一些。”
他和穆萱可以都半躺着，张幽幽睡在中间，两个人分别握着张幽幽的一只手，谁察觉到她的动静就立马帮她挠一挠。
穆萱看他没有睡着，一直望着张幽幽，便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说，要是幽幽真的不会说话，有问题该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一直悬绕在她的心间，她很害怕，终于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问出了口。
朦胧夜光中，张磊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握着，坚定的声音传来。
“没关系的，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她真的不会说话，我照顾她一辈子。”
可能是觉得太悲观了，张磊又说：“你以前不是在那个幼儿园工作过嘛，比我有经验，我们用科学的方法照顾她。你不是说过，那里也有‘毕业’的，能够跟上普通小孩的进度。”
穆萱的思绪回到以前工作过的那个幼儿园。
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这一刻，她有些疑惑。
那段经历是不是冥冥之中给她的指引？
在去那个幼儿园之前，以她的专业、经历等等，都不可能跟那里有交集。
但是偏偏某一天，她关注到了，并且想去了解，就走进了那个幼儿园。
而现在，如果没有那份经历，可能现在她会更加恐慌。
穆萱问：“你一定也很害怕吧？”
这次张磊没有停留，很快回答：“没有那天害怕。”
穆萱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哪一天。
“你不是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也很害怕吗？跟那天相比呢？”
张磊依旧很快回答：“那天更害怕。”
穆萱疑惑地“嗯”了一声。
张磊说：“生孩子的时候虽然很惊险，一波三折的，但是我对现在的医学技术有信心，而且给你做手术的是妇产科的主任，所以没那么害怕。没有对性命的担忧，更多的是心疼你。”
“那，那天呢？”
“那天，我们已经冷战了很多天。我一直觉得你很坚强，有我没我都一样。但是我回家，打开门看到你无助的样子时，莫名就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我很害怕，也很懊恼。我怕因为自己的原因，真的让你生病了。”
穆萱问：“是担心我生病了，就没人照顾幽幽，照顾家里了吧？”
张磊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穆萱心里有些失落。
张磊又说：“我记得结婚以前我们聊到孩子的问题，你说你如果要生孩子，一定是因为自己想生了才会生，希望感受一个新生命。其实我那时对孩子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只是你想生了，我就想和你拥有我们共同孕育的孩子。”
穆萱轻轻瘪了瘪嘴，男人果然冷漠。
说什么共同孕育，不就是怕戴绿帽子。
“我真正觉得生命很神圣，是在四月二十三日。”
穆萱抬眸，十分好奇这个具体的时间：“有什么特别的吗？”
张磊说：“那天下午，我看到了胎动。你的肚子鼓起来的地方像个小拳头，我那时很好奇，那到底是幽幽的手，还是幽幽的脚？”
看穆萱没有反应，张磊继续说：“可能你不了解，最开始知道你怀孕的时候，我不是趴在你肚子上听嘛，结果只听到了咕咕声，但是几个月之后，突然肚子大了起来，并且里面还会有动作，起伏那么大，真的太神圣了。一想到她是你和我共同的参与，我真的很感动。”
原来孕期，张磊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他们像这么深入地聊天，还是怀孕之前。
怀孕之后，聊得更多的都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像这样探寻彼此的内心，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今晚的张磊，似乎找到了最好的倾听者，很有倾述的欲望。
“因为我爸妈的原因，其实我对婚姻和孩子，从来没有期待。不过就算没有你，我应该也会找个人结婚，生个孩子，感觉就像是完成了生命的某种仪式，完成了某种任务。”
穆萱冷漠地问：“跟我还不是一样。”
“不，不一样。”张磊坚决地说，“可能说了你不会相信，我很喜欢跟你聊天，听你说对任何事情的看法。是因为你，我变得特别期待孩子的到来，想要去参与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冷战那段时间，说了你别生气。我想过离婚，但是如果真的离婚，我不会要幽幽。”
穆萱装作理解地说：“很多男的都是这么选的。”
但是她的语气更加冰冷了。
张磊说：“因为我，要不起。”
“我不可能不去工作，只能把幽幽交给我爸妈。但是，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都不相信他们能照顾好幽幽，那会毁了幽幽一辈子。所以，如果真的跟你离婚，我不会要幽幽，也不会再婚，可能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因为知道你有多么爱孩子，所以那天回到家，看到你那副样子，我真的很害怕。那时才反应过来，我居然伤害你那么深。”
“穆萱，对不起，原谅我！”
161. 大山
可能因为爸爸妈妈都在身边，轻言絮语宛如最动听的摇篮曲，所以张幽幽睡得安稳了许多，不再老是挣扎。
这让穆萱和张磊有了难得的聊天时间。
“为什么会想离婚？”穆萱问。
她承认，张磊说的这番话，让她十分动容。
但是，她也很清醒，并没有完全被麻痹。她更在意他竟然会产生过离婚的念头。
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面对周有珍的刁难和张华的冷漠，她从没有产生过离婚的念头，为何张磊会先产生？
说实话，她挺失望的。
这一次，张磊犹豫了很久，很久。
“你喜欢在微信里给我分享一些心灵鸡汤，如何成为一个好丈夫，成为一个协调婆媳关系的好丈夫。其实我每次都看过了，但是我真的学不会。我承认我情商不高，从小也没有好的引导，处理这些关系真的太难了。所以你每次给我发那些，无形之中给了我很多压力。”
“我们还没结婚时，我看得出来我妈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所以我先跟我爸讲了，再跟我爸一起劝她，结果我们刚一开口，她就哭，细数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我们如何如何没良心。对于这种阵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后来我采取迂回路线，劝不了她，我就劝你。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有多少日子？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所以我每次都劝你想开一些，不要跟她计较。”
“没想到也失策了，我妈总有办法把所有人气得鸡飞狗跳。但是她是我妈，我没得选择。”
妈没得选择，但是老婆却可以选择。
穆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张磊这次倒是没有掉链子，很快意识到她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不希望你不开心。我知道你每次都是忍无可忍了才反击，但是看到你们争吵，我在一旁无能为力，我真的很痛苦。”
“我刚刚说过了，要是我们真的离婚了，我以后不会再结婚，我会默默地守着你和幽幽，这是我的承诺。”
“那现在呢，还有离婚的念头吗？”穆萱问。
“当然没有了。”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呢？”
“跟你说过了啊，恐惧。”张磊说，“可能我表达得没有很清楚。就是因为那天，我看到你那样，很害怕。恐惧到了极点，反倒生出了勇气。让我坚定地想要保护你，保护幽幽，守护我们这个家。”
张磊的真诚和坦白，让穆萱心里产生了很多想法。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计较，对周有珍和张华没有容人之量。
抛开公婆的问题，张磊和张蓉这个大姑子都很好。
她是个就事论事的人，虽然每次被周有珍气得要死，但是脾气发泄了也就过去了。
她从未产生过要跟张磊离婚的想法。
她一直对李芙晓妥协，是因为李芙晓是她最亲的人，她心里门儿清李芙晓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以伤害她为前提，所以她愿意为了她做无伤大雅的妥协。
但是张磊呢？
他是她最爱的人，需要为了他妥协吗？
穆萱沉思了很久，很久。
许久之后她坚定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虽然你说的这些话让我很感动，但是我不敢保证，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会不会为了你容忍你妈。我跟你说过，就是因为我在我妈面前一直妥协，所以成年之后，我就不想为了别人妥协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妥协。”张磊坚定地打断了她。
“我想过了，我妈那个性格，早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亲戚，几十年都不会学乖，其实都是我爸的默许和纵容。我爸都能忍受我妈，我也应该接受你，更何况你没错。”
虽然表了忠心，但是穆萱很不满意。
她噘着嘴阴阳怪气地说：“那真是为难你了。”
张磊笑着说：“我爸对我妈是忍受，我说的是接受，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接受你。”
“忍受和接受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忍受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接受是有选择的可能性，却依然坚定执着。”
穆萱的脸色逐渐缓和。
张磊知道她体谅了自己的用苦良心。
他试探着说出他最想说的话：“所以以后，即便我妈惹你生气了，也不要迁怒于我，好吗？”
卑微且忐忑。
穆萱无法拒绝，他如此卑微的妥协。
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一直妥协的人是张磊。
穆萱说：“那我以后尽量无视你妈说的话，除非万不得已，把我逼急了。”
张磊的声音里含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好！”
在这个安静的深夜，两个人总算把积存已久的心里话说开。
第二天下午，护士过来给张幽幽拆仪器，检测结果稍后出。
这次检查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
张幽幽有一点语言发育迟缓，但是其它方面没有一丁点儿问题。
医生说张幽幽年龄尚小，还可以再观察一阵。
穆萱和张磊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总算放心了一些。
回到家，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李芙晓。
李芙晓冷静的样子让穆萱十分意外。
穆萱问：“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张磊跟你说过了？”
张磊赶紧摇头。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出去玩需要给幽幽把头发剪成这种吗？跟狗啃了似的，现在出去，可能好多人都会以为是个傻小子。”
张磊事后诸葛地说：“我就说瞒不住妈吧！”
穆萱说：“本来就没打算出了结果还瞒着她。”
李芙晓抱着张幽幽亲了又亲，她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现在查了也好，就没那么担心了。”
穆萱觉得自己做对了。
曾经，无论是为了复读，还是为了工作和结婚，还有生子，李芙晓一直像一座大山一样，坚挺地立在她的身后。
以后，她也要化身大山，坚挺地立在李芙晓和张幽幽身后。
只不过，虽然穆萱答应张磊要大气，不跟周有珍计较。
但是她忽略了周有珍的实力，那是一个一言难尽的女人。
162. 两年以后
虽然有了医生的金口玉言，但是在张幽幽没有说话之前，穆萱和张磊依旧很担心。
两个人商量，因为穆萱有特殊教育工作经历，所以在张幽幽确定无碍之前，由她为主教导张幽幽，李芙晓为辅，照顾家里。
一切以张幽幽说话为主。
有了这个共同的目标，他们小夫妻变得异常同心。
他们也依旧保持着一两个月回一趟老家的节奏。
穆萱依照她对张磊的承诺，尽量无视周有珍一些莫名其妙的挑衅。
周有珍一个人的闹剧，没有对手也闹不起来，双方安稳了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张磊也跟周有珍和张华说过他们的打算，但是周有珍总是会像失忆一般，时不时说一些诸如让穆萱去上班之类的话。
说一次也就罢了。
她见穆萱和张磊无视，故意无心地提了一次又一次。
穆萱每次都忍了，张磊看到穆萱的妥协，也依照他在医院时的承诺，对她们母女更加温柔体贴。
付出得以被看见，彼此都感受到对方的爱。
那段时间，穆萱觉得是他们婚后感情最坚定的一段时间。
—两年之后—
又是一年中秋节。
穆萱问：“真不跟我们一起去啊？”
李芙晓说：“不去了，你下午抽时间给我发个消息，确定回不回来吃饭，如果回来，我就做了等你们。如果不回来，我就跟你爸简单吃一点儿。”
这是李芙晓的心机。
如果她说简单吃一点儿，穆萱肯定想方设法也会早点回家。
果然，穆萱闻言立刻说：“大过节的，什么简单吃一点儿？你做了等我们吧！算了，还是不做了，等我们回来了下馆子！”
李芙晓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就只知道浪费钱。不下馆子，我在家做，你提前跟我确定回来的时间就行。”
她退休之后来雾都的这几年，穆萱他们小家，和他们老两口一直在新房子过年。
本来每年都邀请了周有珍和张华，但是他们都拒绝了。
李芙晓问过穆萱，不去男方家过年会不会不太好，但是穆萱说，这是她和张磊婚前的约定，张磊答应过她，每年都会和她爸妈一起过年。
这是穆萱的孝心，也是他们小两口之间的约定，李芙晓没道理去反对。
加上前年去张家过节，李芙晓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既然周有珍和张华没打算跟她保持一个良好的亲家关系，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
所以，中秋节她不再跟穆萱他们回去。
穆萱说得对，有些亲戚，没必要去维护，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而且，在雾都这两年，她算是看透了。
真没见过周有珍和张华这样的公婆，即便他们对穆萱有意见，但是张磊是他们的亲儿子，张幽幽是他们的亲孙女，他们却从来没有主动来过他们家，甚至是请都请不来。
几次三番如此冷漠，李芙晓理解了穆萱，不再强求“家和万事兴”。
可能是年龄增大的原因，她也变得越来越“小气”了。
换做前两年的她，会觉得既然过年跟穆萱他们一起过，那么把中秋节让给周有珍和张华也可以。
但是现在，她不想让给他们了。
此招正中穆萱下怀。
不受待见的地方，没谁愿意一去再去。
张磊跟张蓉约好时间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出发了。
“对不起，不能让你和爸妈一起过节。”
穆萱瞅了他一眼：“我答应我妈，晚上回来和她一块儿吃饭。”
张磊愣住了。
以往都是吃了晚饭再回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看他没说话，穆萱说：“我爸的情况你也了解，越来越严重了。我妈现在心情不好，这种团圆的节日我不想让她一个人过。”
张磊“嗯”了一声。
换做其他人，可能面对这种情况，还能“据理力争”一下，但是他没资格。
李芙晓不仅帮他们照看孩子，还力所能及地从各个方面贴补他们。
穆萱没上班这几年，穆光明的退休金一直在她那里。
岳父岳母做到了这份上，他无以为报。
其实张磊对张华和周有珍也很无语，他真的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
不说远的，他爸和他妈那几个亲兄弟姐妹，都是心甘情愿帮自己孩子带孙子。
为什么独独到了他们家，就不这样了？
他想不通，有时候甚至跟张蓉吐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张蓉更委屈，觉得自己才是捡来的那个。
姐弟俩，一个赛一个的命苦。
因为李芙晓和穆光明不回去，所以张磊先去张蓉家接她和曲昌荣，只开一个车回老家。
张蓉和曲昌荣，跟张幽幽一起坐在后座。
曲昌荣喜欢逗张幽幽：“小幽幽，叫大姑爷。”
张幽幽看着他笑，自顾自地玩。
曲昌荣说：“我那个小孙孙，现在已经冒话了，简直就是个话包子，成天爷爷长爷爷短的。”
穆萱和张磊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有吭声。
曲昌荣特别喜欢炫耀他那个小孙子，尤其喜欢夸他说话伶俐。
若不是穆萱和张磊知道他没什么坏心，都快怀疑他这么做是故意的了。
张蓉说：“幽幽说话还是老家子啊？”
穆萱“嗯”了一声。
张磊补充说：“现在发的音多一些了，嘴巴整天嘟嘟嚷嚷的，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曲昌荣说：“那就是快要冒话了，我那个小孙孙就是这样。”
“哎呀呀，一天都是小孙孙，能不能换个话题嘛？”张蓉嚷了起来，堵住了他意犹未尽的嘴。
曲昌荣“嘿嘿”干笑两声：“小孩子就是招人喜欢嘛，天天心里就挂念着。”
穆萱说：“曲哥是个好爷爷！”
有了人夸，曲昌荣就更加兴奋地讲他和小孙孙之间的二三事。
张蓉也懒得管他了。
很快到了张华家。
因为张磊提前打过电话，所以这次在楼下没有见到他们，走到楼道就闻到了家里传出来的饭香。
看到张幽幽，张华依旧很高兴，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就要来抱她。
周有珍正在炒菜，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然后也不管炉子上火还没关，直接走了出来。
张磊不得不立马闪身进厨房，接替这个“工作”。
163. 宇宙中心
周有珍翻了一下穆萱他们带回来的礼品，牛奶和月饼，还有一盒水牛奶蛋糕。
上次带回来，难得她没有挑刺，说喜欢吃。
张蓉冲着穆萱笑着说：“我本来也想买这个蛋糕，但是想着你肯定会买，担心买重了。”
穆萱回给她一个微笑。
虽然她不喜欢周有珍，但是为了张磊也会尽力去维护。
就看别人领不领情。
周有珍说：“你们买的好一些，我们这个地方没得大超市，东西又贵又不好。”
穆萱说：“你喜欢吃就行，或者有什么想吃的给张磊打电话，我们买了带回来。”
周有珍满意地点头。
张磊用最快的速度把菜炒好，端出来招呼大家吃饭。
周有珍说：“不慌，再等一会儿。”
张华说：“立秋打电话说要过来。”
穆萱这才惊觉，原来周有珍今天给她好脸色，是为了等会儿在亲戚面前不失面子啊！
亏她还真的以为是水牛奶蛋糕买对了。
周立秋是张磊的表妹，是大舅舅周有富的女儿。
当初，周有富把周立秋抱回来，非说那是他的女儿。结果他一个老光棍，根本不会带孩子，只得求周有珍帮着照顾。
周有珍逼着他说实话，才知道这是他捡来的孩子。
他年纪大了，也没个固定工作，有个孩子也好，老了有个依靠。
于是，他把周立秋留在张家，自己出去打散工赚钱养孩子。
他没文化，老了做苦工也不像年轻时有力气，所以日子过得非常苦。
周有珍这时倒是没有落井下石，没有问要他给报酬，也没有亏待周立秋。
周立秋比张磊小了近十岁，是周有珍一手带大的。
可以说，周立秋比张磊和张蓉更像是周有珍自己的孩子。
穆萱和张磊结婚那年，周立秋也和她的高中同学奉子成婚。
说曹操，曹操到。
周立秋和周有富，还有她的老公李力飞和儿子李俊文一起来了。
李俊文嘴甜，在周立秋的要求下，挨个儿问好。
周有珍听到奶声奶气的一声“姨婆”，酸溜溜地说：“唉，晓得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一声奶奶哟？”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都变了脸色。
周立秋赶紧找补：“幽幽还小，俊文好像比她大了两岁多吧？”
张磊点头。
周有富说：“晚说话好，老话常说贵人语迟，那是大富大贵之人的命格。”
张蓉打圆场说：“快入席吧，菜都要冷了。”
张磊走到穆萱身边，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穆萱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张幽幽三岁了。
从一岁多开始，每天都有人在她面前问张幽幽说话的问题，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医院跑了无数次，该查的都查了，甚至还认命地去了专门针对特殊儿童的康复训练医院。
但是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语言发育迟缓。
至于怎么产生的，有没有什么康复办法，全都没有得到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最终归结于四个字——静待花开。
张幽幽这朵语言之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
吃过饭，张蓉提议打麻将。
穆萱、张蓉、周立秋和张华打麻将，张磊和李力飞看孩子，曲昌荣在家里待不住，去外面逛去了。
剩下周有珍、周有富兄妹俩坐着聊天。
周有珍问：“俊文在读书了吧？”
周有富说：“对啊，就是在考虑到哪里读。”
周有珍说：“幼儿园到处都有，找个家附近的啊！”
不等周有富回答，周立秋把话接了过来：“小李他们老家附近的幼儿园都不行，我们想让他在这边读。”
李力飞的老家在津南，是雾都市下属的一个区县。
他们家在当地的一个风景区开农家乐，在山上，交通不便。
周立秋老家虽然只是在雾都近郊的镇上，但是怎么说也属于主城，教育资源肯定比津南好。
他们想在这边读书无可厚非，问题在于周有富的房子也在山上，想在镇上读书只能租房子。
幼儿园好解决，但若是想在雾都读小学就难了，必须得三对口入学。
穆萱和张蓉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两个比较敏感，总感觉大舅舅他们今天来的目的，一定不那么简单。
周有珍说：“那肯定哟，他们家在山上，算起来应该是村吧？条件肯定比不上我们这边。”
穆萱微微蹙眉，真不知道周有珍这莫名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他们这里虽然属于雾都，但是已经偏得不能再偏，也就是个镇而已。
但是周有珍说话的口气，仿佛这里是宇宙中心一般。
周立秋叹了口气：“就是啊，以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读书需要那么多条条框框，麻烦得要死。”
周有珍说：“是你自己非要嫁过去的，当时就给你说，不要找区县的人，而且他们那个山上偏得很，你非不听……”
张蓉猜到她要说什么，但是拦都没能拦得住。
张磊尴尬的小声给李力飞解释：“我妈说话有口无心，别介意。”
李力飞尴尬地摇了摇头，他们今天有求而来，他即便有气也不会乱发。
穆萱说：“他们那里是风景区，听说现在在大力开发，以后发展肯定不错。”
张蓉配合地说：“是的，我看了新闻介绍，漂亮的不得了，我们还想以后去你们那里玩呢！”
周立秋感激地看了姐姐和嫂嫂一眼，笑着说：“我和力飞昨天还说，等大家都有时间的时候，接你们去玩。”
周有珍嘁了一声：“开发这个事很难说，都不知道哪年才能落实。”
周立秋了解这个从小把她带到大的姑妈。
她干脆豁出去了，顺着周有珍的话，把她的需求说了出来。
“对啊，说开发，但是具体时间谁也不知道。万一像你们这套房子一样，一等就是十几年，那就恼火了。不过你们还是运气好，算是等到了。哥哥和姐姐也能干，自己买了房子。所以姑妈，我们想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让俊文把户口挂到你们这个房子来？”
164. 五十步可以笑百步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两个小孩玩玩具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穆萱惊讶周立秋的坦率，居然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李俊文若是把户口挂到这里，李力飞和周立秋就也得挂过来，这跟直接告诉别人，你觊觎他的房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是张家的事，与她无关。
她专心打理自己手里的麻将。
张磊和张蓉这对可怜的姐弟就不像她那般镇定了。
他俩愣了好一阵，真没想到周立秋会开这种口。
当初，厂里的房子落实下来，张华和周有珍悄悄去办了所有手续，压根儿就没跟他们姐弟说过。
直到房号分下来，要装修的时候，张华才跟他们说。
目的很明确，让他负责装修。
所以，这间房子跟他们姐弟可以说毫无关系，至今连房产证都没看过一眼。
虽说只是把户口挂过来，但是上小学好几年，挂了那么多年，到时候房子算谁的，说都说不清楚。
不管未来张华和周有珍如何安排这套房子，但是那也不能够让外人，当着他们姐弟的面，觊觎这套房子。
太惊悚了。
周立秋之所以选在这种场合提出来，她有自己的想法。
她从小在周有珍身边长大，跟她朝夕相处的时间算起来比张磊和张蓉都要多。
她记得周有珍对两个孩子的吐槽，知道他们之间的亲情淡薄。
更知道在张家，周有珍说一不二。
当然也了解周有珍的脾气，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嘴巴不饶人，得罪了不少亲戚。
同时她又是个虚荣自大的人，喜欢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逞威风。
不如她的人很少，但是周有富算一个。
周有珍喜欢在周有富面前装大逞强。
毕竟，张家那边兄弟姐妹几个人当中，他们家条件最差。
周家这边，后妈生的那几个弟弟妹妹，条件也比他们好。
能够让她肆无忌惮地摆阔的人，有且仅有周有富一个。
周有富认为自己实际上不吃亏，相对来说还得了不少便宜，便不跟周有珍计较。
毕竟，无条件帮他养孩子还不求回报的人，有且仅有周有珍一个。
他们父女在家里商量了很长时间，最终达成了共识。
让李俊文留在镇上读书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周有珍面前哭惨，逼她同意他们把户口挂到她那里。
父女俩思索来思索去，认为这个办法最好。
也不损害周有珍的利益，她没道理不答应。
当然，他们也考虑到了最实际的问题，就是周有珍会不会担心他们有利所图。
但是天地良心，他们只是想挂户口过去让李俊文读书，现在绝对没有强夺房子的念头。
周立秋选择张家人都在的时候说出来，就是想给他们表明，自己多么坦荡，一点儿肮脏龌龊的心思都没有。
他们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有珍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先是震惊了一两秒。
周立秋这个捡来的女子，还真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居然就这么大胆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但是不愧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胆子就是大，一点儿都不像张蓉和张磊那两个怂包。
只不过，这个死丫头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也太不把他们一家人当回事了。
周立秋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周有富的亲骨肉了？
甭说她不是，就算她真是，也轮不到她跟他们挂一个户口！
就连张磊和张蓉的户口都没在这里。
只是话说回来，难得有人把她当成救世主一样请求她，她感觉十分受用。
小时候，她受尽后妈磋磨。
好不容易嫁人了，得不到公婆的扶持不说，还得当牛做马伺候婆婆。
现在老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却遇到了穆萱那种儿媳妇。
不说让她伺候了，就是让她服个软都不肯，还把儿子女儿都迷惑了，个个都帮她说好话。
周有珍气不打一处来。
只有在周有富和周立秋这里，她能够获得心灵上的满足，满足她那颗极度虚荣的心。
周立秋说：“俊文现在都五岁了，眼看就要上小学了，但是我们户口还没有落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姑妈，我是你一口米汤一口米汤带大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妈。我要不是真遇到难处了，肯定不会来麻烦你们。”
“哥哥有出息，买了那么大的房子，幽幽读书肯定不愁。所以我们才厚着脸皮来求你们，把户口挂在你们这个房子，谁都不会受影响。”
张磊和张蓉不吭声。
但是他们气得变成猪肝色的脸，能够看出来他们此刻十分生气。
只是光是生气有什么用呢，别人都骑到头上拉屎了，难道还等着别人来拯救吗？
穆萱在心里对他们姐弟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只在李芙晓面前无限妥协。
而张磊和张蓉则是在亲戚面前也无限妥协。
五十步可以笑百步。
而且，看他们生闷气的态度，可能还没有考虑到更深一层。
不得不说周立秋很聪明，她只是强调读书需要把户口挂在周有珍家，却没有说小学要求三对口，还必须父母和子女的房屋产权证明和户籍在一处。
也就是说，李力飞和周立秋的户口都要转过来，不仅转过来，还必须是房屋产权人。
这跟明抢有什么分别？
穆萱不清楚周立秋到底懂不懂这个，但是就凭她现在说的这些话，真要唬住了周有珍答应他们，以后这套房子的归属真难说得清楚。
穆萱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得多管闲事一回。
“现在小学入学要求三对口吧？你们光是把户口迁过来没用啊，还得房屋产权证上有你们的名字。”
此话一出，屋子里更安静了。
看来不仅是周立秋，就是周有富和李力飞，都知道三对口是什么意思。
穆萱多此一举，做对了。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周有珍，脸色特别难看。
周立秋和周有富这是把她当成日本人整呢？
当初，张华想把房产证写上张磊的名字，她都好说歹说拒绝了，现在怎么可能添上外人的名字？
165. 拎不清的老两口
周立秋赶紧解释：“姑妈，这是小学入学的要求，但是我们绝对没有想要占你们房子的心思，只是为了孩子读书，以后会迁出去。”
越描越黑。
真要没想法，怎么刚开始不坦白呢？
穆萱点到为止，默默地让自己不再引人注目。
周立秋是打了一个信息差，笃定周有珍他们都不知道小学三对口的要求。
难怪别人会如此想，毕竟张蓉家那个继子早已成年，他的孩子还很小，比张幽幽还小上一岁。
而张幽幽，且不说年龄还小，单是不说话的问题摆在那里，应该也不会那么早去了解学校的要求。
一个普通家庭，若是没有孩子，很少会去关注这之类的信息。
周立秋他们看似走了一步险棋，其实一点危险都没有。
若是能成功，反倒是空手套白狼。
只是算漏了穆萱会知道这些。
张磊和张蓉明显松了一口气，穆萱已经点明了，若是周有珍还同意，那真是脑壳有包！
穆萱偷偷打量了一下这姐弟俩。
张磊和张蓉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是陪伴彼此最久的人。
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在爷爷奶奶家遭受婶婶的冷眼。
后来父母回来了，却因为年龄的关系跟父母不再亲昵。
同样的经历，造就了他们同样的性格。
其实跟穆萱一样，越是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越是不敢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看起来就显得很怂。
胆小怕事，任人拿捏。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周立秋才选择在这样一个团圆的日子，无所畏惧地说出自己的谋算。
张磊和张蓉，显得可怜又可悲。
明明是他们的爸妈，他们的家，他们却显得像个外人。
周有珍没开口，张华、张磊和张蓉更是没有人开口。
这一幕，在这个家里，显得滑稽又诡异。
穆萱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李芙晓。
其实她的成长环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张磊和张蓉亦有相似之处。
强势的母亲，不管事的父亲，这种组合在雾都地区司空常见，所以没有人觉得奇怪。
但就是这种类型的家庭，主导权完全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上，一个家庭的发展轨迹就注定是一个人的选择。
穆萱记得她第二次高考失利之后，李芙晓为了让她复读跟全世界抗争。
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包括穆萱，她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但是她铁了心，要让穆萱以考上大学、最荣耀的方式走出大山。
张磊呢，从小成绩优秀，初中的时候奥数竞赛雾都市第二名。
在穆萱心里，他是一个妥妥的学霸。
若是生在李芙晓的肚子里，穆萱觉得，清北似乎都不再是个梦。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学霸，高考的时候，他想考大学，但是那个年代中专更吃香，毕业就会安排工作。
周有珍和张华倒是没有逼他做出选择。
只是，除了高中班主任支持他考大学，再没有人给他明确的建议。
张磊试探着跟家里提了一下，周有珍说：“我们又不懂这些，你自己看着办。”
看起来给予了张磊充分的尊重，但是后来家里充斥的话题，永远是谁谁谁中专出来安排了什么工作。
张磊没有跟穆萱说他当时的想法，对周有珍和张华也没有丝毫的埋怨。
只是他后来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
穆萱现在终于想明白，两个母亲之间的差别了。
良久没有等到回应，周立秋突然捂脸哭了起来，从她的指缝之间传出来呜呜的声音。
还夹杂着一声清晰的呢喃：“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呀！”
周有富顿时不悦起来，吼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呢！”
李力飞抱着孩子走到周立秋身边。
李俊文不知是看到周立秋在哭，还是被外公的吼声吓到了，总之立马大声地嚎哭了起来。
他干嚎的哭声，和周立秋压抑的呜呜声，形成了一首凄凉的二重奏。
穆萱望着手中的一筒，圆圆的就像是个月饼。
一家人在这个团圆佳节跑到别人家里大哭大闹，这个行为……一言难尽。
她可能有些麻木，当真同情不起来。
不过她刚刚点出三对口已经招人烦了，不能再出来冒头。
不然以这些人的德性，估计事后依然能做好亲戚，只剩她一个外人，成了凶恶的背锅母夜叉。
又凶又恶又背锅，哪头都讨不到好。
“哎呀——啊啊——”
穆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声源地。
是周有珍。
她的哭声一出现，就单方面地压制了那对母子的二重唱。
这还是穆萱第一次看到她哭，十分有特色。
难得有机会见识让张磊和张华都害怕的哭戏，穆萱正襟危坐，她要仔细观摩一下，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周有珍一边哭一边说：“哎呀，大过节的，这是闹哪样？被你们两个弄得我都哭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被左邻右舍听到了像个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自带颤音，听起来的感觉很奇特。
周立秋嘴唇微动，想要解释。
周有珍提高了自己的声音，继续哭着说：“你从小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对你和对你哥哥姐姐都是一样的，甚至对你还要更纵容一些。你自己想一下，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我哪次没有帮你们想办法？”
周立秋和周有富，以及李力飞皆是面上一喜。
张磊和张蓉，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难道周有珍当真这么拎不清？
穆萱偷偷扫了一圈，发现除了她和两个小孩，还有一个人面色如常。
张华一直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这场闹剧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表情都没有。
若不是因为他就坐在穆萱的旁边，穆萱也不会注意到他。
三对口已经点出来，也给他们解释清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如此大方？
穆萱总觉得，周有珍的歇斯底里和张华的淡定从容，透露着一丝古怪的气息。
这老两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166. 房产证
周立秋起身离开麻将桌这边，到沙发那里挨着周有珍坐下。
扯了几张面巾纸给周有珍擦眼泪。
一边擦一边说：“我错啦，我错啦，姑，我不该把你惹哭。”
刚刚还在痛哭流涕的周有珍立马止住了哭，拍着周立秋的手说：“好，都莫哭了，大过节的，被别人听到了像个什么样子嘛！”
穆萱差点儿拍案叫绝，这一起一伏，着实有些功夫在身上。
难怪他们这边流行川剧，变脸绝对是日常生活艺术化的体现。
周立秋靠在周有珍的肩膀上撒娇：“我就知道，还是我姑最心疼我。”
这亲昵的模样，想必羡煞了张磊和张蓉。
穆萱忍不住又偷偷打量那姐弟俩。
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再是奢求母爱的年纪，看不出来羡慕的神色，冷眼旁观这对姑侄的表演。
也不知道他们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曾经目睹了多少次这种场面？
感知到穆萱的视线，张磊迎向她的目光，唇角微微拉扯，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穆萱调皮地眨眨眼睛。
一来一去的互动，让彼此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有穆萱在，张磊着实没那么难受了。
只要他的那个小家安稳即可。
说实话，当初张华接了这套房子，他心里有过啃老的想法，把这里当成过退路。
他从毕业开始，就拿了一部分工资交给家里，这套房子的装修也是他。
他理所应当地觉得，如果自己没能力承担高昂的房价重新买新房，应该也能在这套房子里结婚。
但是，周有珍和张华的行为，让他的想法荡然无存。
后来跟穆萱一起买了房，就更没有觊觎这套房子的心思了。
只是没有这份心思是他的事，若是周有珍拎不清把房子的归属莫名其妙地给了周立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张磊冷眼瞧着父母的表演。
他在等，等一个结果。
周立秋靠在周有珍怀里，一副非常乖巧的模样，仿佛一切已成大局。
周有富轻咳了两声。
他不像周立秋那么乐观，知道这事儿并没有落实。
周有富问：“妹子，你倒是给个准话啊，立秋这边儿回去就开始着手准备，看看迁户口需要办些什么手续。”
周立秋坐直身体，周有富提醒的没错。
她太得意忘形了。
周有珍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屁股，离周立秋远了一些。
她长叹了一口气。
“这事儿不急，容我再想想。”
此话一出，周立秋和周有富立马就急了。
两个人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围着周有珍，颇有种压迫感。
“姑，怎么啦？”
“妹子，怎么个情况？你刚刚不是答应了吗？”
周有珍不紧不慢地摆摆手，示意这两个激动的人坐下。
“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
周立秋和周有富一左一右坐下，仿佛左右护法。
周有珍说：“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套房子是老张厂子里分的。但是有件事你们一定不知道，房屋产权证其实一直没有办下来。”
“什么？”几重尖厉的声音先后响起。
一石惊起千层浪。
除了张华，所有人都很意外。
当年，这套房子还没补下来，周有珍就兴奋地到处显摆。
她和张华总算扬眉吐气了。
她也算是有房一族了。
结果，直到现在厂里都还压着房产证没有办。
那这房子，究竟算谁的？
张华说：“我那个厂子，垮了那么多年了。以前的老厂子都已经过世了，现在经手的人办事更加不积极，我们也没办法。”
周有珍瞥了他一眼，不喜欢他这种低人一等的语气。
“你也别那么说，最起码我们住在这里，没有给房租吧，而且谁都知道这是我们的房子。”
穆萱有些想笑，什么时候房子的所有权是靠这种方式证明了？
张华说：“我是想说，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没办法帮。说到房产证，我还想办呢！”
说完，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周立秋一行人情绪低落，晚饭都没有留下吃，便匆匆离开了张家。
尤其是周有富，一张老脸又黑又皱。
当初这套房子下来，周有珍没少在他们面前显摆，但是后妈那几个子女都有房子，那她显摆给谁看？
没有房子的只有他。
真没想过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居然会如此待他。
这件事让周有富心里一直积着一口气。
现在知晓事情真相，他更加憋屈了。
原本想嘲讽一下周有珍，但是占便宜没占到的失落感，大大地压制了嘲笑她的心情。
他们离开之后，穆萱想到答应李芙晓要回去吃饭，连连给张磊使眼色。
不过张磊的心中此刻充满了疑问，他想找张华和周有珍问清楚。
“爸、妈，房产证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有珍和张华对视一眼，不耐烦地说：“不就那么回事嘛！”
张磊有些动怒地说：“什么叫就那么回事？你们不趁着厂里那些知情的人还活着的时候，把手续办完，等到以后都没了之后，谁还会给你们办？”
被儿子一吼，周有珍不吭声了。
张华说：“没问题的，又不是只我们一家没有，原来厂里的人都没有。”
周有珍附和着说：“就是，又不是只有我们没有，我就不信以后没有房产证，还能把我们这么多人都赶出去？”
“那你们就试试看，没有房产证的话看别人会不会一直让你们住。”
张磊对父母简直无语，气冲冲地抱起张幽幽就往外走。
穆萱赶紧跟上。
张蓉急着说：“我没开车啊，等等我们啊！”
她慌忙拿起自己的包，对着周有珍和张华说：“你们消消气，改天我休假了再回来看你们。张磊说的话你们要放在心上，房产证很重要！”
说完就立刻跑出去追人了。
张磊发动了车，不过并没有立刻开走。
张蓉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爸妈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呀？跟他们有什么好争的？再说现在，你曲哥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
张磊说：“上车吧，我开慢点儿，你们边看边找他。”
167. 刮目相看
曲昌荣每次回老家都很无聊，但是他退休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所以并不排斥回老家。
反正回去之后，他吃完饭就往外跑，随便逛一逛都好！
他虽说按身份是晚辈，但是按年龄，跟周有珍和张华算是同龄人。
对于他们家那些糟心事，他不想参与。
他也多次嘱咐张蓉不要参与进去，但是显然张蓉没有听进去。
“曲昌荣，曲昌荣，这里——”
曲昌荣正在路边站着看别人下象棋，恍惚之间听到了张蓉的声音。
待看清张蓉在张磊的车上喊他，他赶紧跑了过去。
“现在就回去吗？”
张蓉没好气地呛他：“怎么，你还想留在这里吃晚饭啊？”
“说你这个人不懂人情世故，还真是没说错。大舅舅和立秋他们都在这里，我们都走了不好，会让人说闲话。”
张蓉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的大舅舅和立秋还在这里？早就走了。”
“走了？”曲昌荣挺意外的。
不过他是个人精，早就留意到上车这一会儿，张磊和穆萱都没有说话。
家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蓉说：“你以为他们真是来过节的？想办的事没办成，当然要走了。”
“什么事？”
张蓉便把他没在家里这一阵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了。
“你肯定没想到他们还憋着这种大招吧？简直匪夷所思，怎么能对别人家的房子都抱有企图？”
曲昌荣暗暗掐了一下张蓉的腿：“他们也是为了孩子读书，别把自己家亲戚说得那么难听。”
穆萱知道曲昌荣喜欢和稀泥，但是不知道他竟然谨慎到了这种地步。
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在他们面前丝毫不避讳呢？
只能说要么是不在意，要么就是故意的。
只有最亲的人，才知道怎么伤你最痛。
张蓉不太服气，嚷了起来：“明明是他们办得难看，怎么是我说的难听呢？”
嚷完之后又立刻后悔了。
曲昌荣好面子。
张蓉赶紧找补地说：“不过要不是他们闹了这一出，还真不知道爸妈居然这么马虎，这么多年了，房产证居然还没有落实。”
曲昌荣皱起眉，这个老婆怎么什么话都说？
刚刚吐槽完亲戚，现在又吐槽自己爸妈。
回去得好好说说她。
一听提到房产证的事，张磊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想帮他们处理一下都不行。既然什么都要瞒着，好歹就全部办好啊！”
张蓉说：“他们一直把我当成泼出去的水，我还以为不跟我说，最起码不会瞒着你。”
张磊说：“就我们那个家，难道你还以为会给我留多少财产吗？有什么需要瞒着你的？我们都一样。”
姐弟俩又是异口同声地长叹一声。
看到了穆萱的爸妈是怎么对她的，看到了曲昌荣是怎么对他儿子的。
他们姐弟终于了解，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亲子关系，并不是他们家那样的。
原来也可以那么无私，原来也可以那么有爱。
张蓉和曲昌荣送回家之后，车上只剩下穆萱一家三口。
张磊问：“怎么不说话？”
刚刚他和张蓉发牢骚的时候，穆萱就一直没有说话。
仔细想来，好像从离开老家那时起，她就一直没有吭声。
穆萱摇了摇头：“没什么，听你们说话呢！”
张磊说：“你现在对我家更失望了吧？”
穆萱惊讶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再说了就算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张磊硬挤出一个笑容，他知道穆萱这是在安慰他。
但是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
他的家，为什么这么奇葩啊？
穆萱看他失落的样子，安慰着说：“人的力量有限，只要我们能够把我们的小家经营好，就行了。他们做不成你的后盾，你就成为他们的后盾。”
张磊点点头。
其实穆萱，并不像他们两姐弟那么悲观。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让穆萱对周有珍和张华有些刮目相看。
且不论房产证是不是真的没有办下来，单论他们今天的回击，至少办得很漂亮！
以前，张磊一直说周有珍和张华低情商，不会处理人情世故。
现在看来，真正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的明明是他们姐弟。
周立秋敢如此大胆直接地在张家人面前提出这种不可能的要求，可见以前一定是被张家人无限纵容过。
她肯定是觉得自己只要提出来，就有很大的可能成功。
面对她和周有富的直来直往，周有珍和张华不动声色就化解了。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高明！
而且直到现在，不仅仅是外人，就连张磊和张蓉这对亲生子女，都不知道房产证到底办没办下来。
他们老两口，防着所有人。
当然，最有可能就是防着儿媳妇。
穆萱并不计较他们的防备。
反正她从来不曾觊觎过别人的房产。
还有周有珍的万能哭技。
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别人只要开口她就提高音量，从气势上压倒别人，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难怪张磊会那么忌惮。
持弱凌强、倚老卖老被周有珍运用得炉火纯青。
穆萱说：“你找个时间单独回去一趟，别跟他们起冲突，仔细问问他们房产证的情况。你说得对，得趁着知情人在的时候把手续办完，以后真要是人都没了，房子的事还真不好说。”
张磊点点头，周有珍和张华老糊涂了，但是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行，我找个时间回去一趟。但是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实话。”
穆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很快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不觊觎房子，但是她在意房子是否属于周有珍和张华。
要是他们真的没有房产证，未来保不齐房子被收回。
如果她的猜测成真……
穆萱不敢设想后果。
别怪她自私，她可不想跟周有珍和张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张磊看她忧心忡忡，反过来安慰她：“别想了，干脆晚上下馆子，想想待会儿吃什么。”
168. 企图
穆萱没有提前打电话，李芙晓还以为他们会吃了晚饭才回来，所以家里冷锅冷灶。
她原本打算跟穆光明简单对付一口，吃几个五仁月饼就行了。
“不是让你提前打电话吗，我这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穆萱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准备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今晚下馆子吗？”
李芙晓刚要吐槽又浪费钱。
穆萱未卜先知地竖起食指挡在她的唇边：“好久都没吃火锅了，出去吃嘛！家里做的不是那个味儿。”
李芙晓也不想当个扫兴的家长，不再说煞风景的话。
穆萱和张磊这次伪装得很好，没有让李芙晓看出他们心里藏着事。
***
第二天，张磊一早出门，在车上思索了好一会儿。
他决定趁热打铁，立马回老家问清楚。
不然他心里忧着这件事，什么都干不好。
他也怕时间久了，万一忘了穆萱的嘱咐，就更不好了。
张华换好去田里干活的鞋子，打开门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
“谁来了？”周有珍从厨房跑了出来。
张磊进屋，冷静地说：“爸，你先别去田里了，我有话跟你们说。”
张华和周有珍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有珍转身去厨房。
张磊喊道：“妈，你也来。”
周有珍可没这么听话，她头也不回地说：“你吃了早饭没有？我给你拿两个红薯，我们早上吃的蒸红薯。今天的红薯还不错，又大又甜。”
张磊接过红薯，却没心思吃。
“你们跟我交个底，办房产证的事情到底有谱没有？我没吓唬你们，现在社会跟你们以前不一样了，证件不足，这个房子属于谁还真不好说。”
“这个我们知道，你还真以为你爸妈什么都不懂吗？我们又不是傻子，其实……”
周有珍猛的一巴掌，拍在了张华的背上，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臭老头子，就是嘴快，藏不住事。
张磊也不是傻子，敏锐地捕捉到父母之间显而易见的漏洞。
“你们是骗大舅舅和立秋的？”
张华迫于淫威，不敢说话，干脆直愣愣地盯着电视。
周有珍瞪着张磊问：“你今天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事？你不是这种性格，是不是穆萱让你回来的？”
“你别什么都扯她，我们有房子，难道她还觊觎你的房子吗？”
周有珍最瞧不起张磊这维护穆萱的样子，不屑地说：“难道谁还会嫌多？”
张磊深呼吸一口气，不跟她做这些无谓的争执。
他苦口婆心地说：“是我担心你们。我不在意你们有没有房子，但是如果这是我们的房子，却因为没有办理证件被收回去，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周有珍说：“又不是我们不办，楼上楼下谁没去催？但是人家不办，你催了也没用。”
“唉！”
张磊极为夸张地叹了口气。
周有珍没搭理他，张华忍不住说：“你别管这事儿了，我们心里有数。”
张磊说：“我不是非要管你们，原本还打算你们帮我一下，现在看来又泡汤了。”
“帮你什么，你又怎么了？”周有珍警觉又防备地问。
张磊说：“你们看到我那个车了，是个二手的，老是出问题。车子又小，拉不了多少货。”
“你那个车子还小啊？”
“你不能跟轿车比，得跟那些货车比，一个依维柯能装多少货物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
周有珍又问：“那你不拉货又想做什么？”
张磊说：“我想换个车，不跑货了，做网约车。”
“网约车？”
这个词对于周有珍和张华来说，非常陌生。
张磊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周有珍说：“不就是出租车。”
张华说：“有点像，还是不一样。那你想我们帮什么忙？帮你买个车？”
还不等张磊说话，周有珍立刻摇头：“太贵了，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
张磊再次唉声叹气：“我原本想的是找你们借一下房产证，去弄个贷款买个车。当然，贷款我自己还。”
“贷款？不行不行，那不是个正经东西。”
周有珍和张华听到贷款就谈虎色变，以为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高利贷。
张磊又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跟银行贷款，这是正规渠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们没有房产证，说什么都白搭。”
张华嘴唇微张，突然瞥见周有珍狠厉的眼神，即将出口的话被瞪了回去。
周有珍说：“你们不是有房子吗，拿你们的房子去贷款不就行了？你们的房子大，贷的款肯定比我们这个小房子多。”
张磊眼睛都不眨地说谎：“我们那是按揭房，本来就有贷款要还，借不了。”
穆萱说，周立秋就是打的信息差，干脆他们也利用信息差。
果然，周有珍和张华不懂这些，不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华问：“你确定这个网约车能赚钱？”
张磊说：“肯定比我现在拉货赚钱。”
看着父母依旧犹豫的样子，张磊动之以情地说：“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这次帮我一把，让我在丈母娘和穆萱面前撑个面子。我们买房子的时候，你们说支助我们一点儿，结果定期没到期。我们能够买房子，丈母娘拿了很大一部分。现在家里的日常开销，也是老丈人的退休金，工资卡都在穆萱那里。”
周有珍和张华答应给他们买房子的那笔钱，一直没有到位。
张磊继续说：“穆萱就是心直口快，其实她和妈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真要换做其他人，不知道会怎么跟我闹。但是穆萱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找茬。这次我想换车，没跟她商量，就是想到时候买了摆在她们面前，让她能够对我，对我们家刮目相看。”
他说的时候，张华一直微微颔首。
周有珍嘴唇张了好几次，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张磊无语地反问：“她能有什么企图？我是有钱，还是有势？房子都是她们家出的大头。”
周有珍不悦地反驳：“那你说，她这么好的条件，图的是什么？”
169. 传统男人天生的自信
周有珍的这个问题，张磊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华打断了母子之间的争吵。
“穆萱很不错，亲家他们也都是老实人，你莫老是把别人往坏了想。她们能有什么企图？我们除了这套房子，还有什么嘛？”
周有珍自知无理，却还要说上两句。
“她们是区县的，我们这里是主城区。”
张磊：“……”
都已经偏到没边儿了，还主城区。
没想到还真让丈母娘猜准了。
主城区人的优越感在周有珍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一个主城边上的小镇，有什么好嘚瑟的？
还真不如穆萱他们县城。
张磊更加失落地补刀：“说不定房子都没有，搞不好哪天就被收回去了。”
张华笑着说：“那倒不至于……”
周有珍还想拦着他，张华摇了摇头：“这是你亲生儿子，有什么好瞒着他的？我们百年之后，不都是留给他的？”
张华都这么说了，周有珍只好默默地把话全都咽了回去。
“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华说：“房产证确实延后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已经办下来了。”
张磊惊讶得好半天没说出话。
一切都如穆萱预料的那般。
昨天晚上，他在纠结周有珍和张华不会说实话的时候，穆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穆萱说：“如果他们不主动说，你不要逼他们，尽量去引导他们自己说出来。”
但是问题难就难在，如何才能引导他们自己主动说。
穆萱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你父母也一样。去了你不要哭穷，就说你想换车。再提一下买房子的时候他们答应给钱，却没有给的事。不过只是顺嘴提一句，不要在这件事上较真儿。”
她清楚地记得，他们结婚生子等大事，周有珍和张华很少表示。只有买房子的时候，答应给他们一笔钱，但是以钱存的定期为由，一直没有给。
有时候穆萱也想不通，同样是给钱，张家父母为何就不能在结婚生子那种时刻表达，那样还能收获她的感恩之心。
只能说，别人不在意她而已。
张磊回家跟穆萱说了这事儿，问接下来怎么处理。
毕竟他们只是为了试探，并没有打算真要周有珍和张华的房子去贷款。
这事儿倒不是张磊大气，只是他心里认为，即便那个房子现在没有他的名字，以后也只会分给他。
可能，这就是中国传统男人天生的自信吧！
穆萱想了一下，脑子里其实闪过一个恶念，要不趁此机会，把周有珍和张华答应给他们却没有给的，通通拿回来。
准确地说是骗回来。
但是她是在社会主义接班人，从小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干不出这事儿。
“找个借口推了呗，本来就是打算问清楚房产证的事，要是没有办下来，你有的忙。既然现在已经办下来了，就无所谓了。”
张磊为难地望着她。
穆萱拧眉：“随便想个借口你都想不到吗？”
“我怕我想的借口，到时候你又要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了。”
好吧，这种情况以前倒是发生过很多次，难怪张磊已经十年怕井绳了。
穆萱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上次你跟我提了一嘴开网约车的事，好像是被什么事打岔了，然后我就忘了。”
张磊说：“跑货太累了，经常都要帮忙上货下货，就我一个人又要开车又要搬。其实只要能赚钱，累都是其次。”
有预约单的时候，穆萱去帮过张磊几次。
他之前没有做过太多苦力，在动力气这块儿，还比不上张华。
“你要是觉得网约车更好，就去试试吧！但是先不要买车，租车看看情况，万一并不像你想的这么好呢？”
两个人当即敲定这件事。
张磊是个行动派，很快就去办了租车。
穆萱之前一直嫌他有拖延症。
但是只要确定了方向，他的速度能够震惊复兴号。
他把车开回了车位，还麻利地联系了电力公司的人来把充电桩安装了。
弄好这一切之后他给穆萱打电话。
“在干嘛？叫上妈和爸，到车位来。”
穆萱疑惑地问：“你要干嘛？”
“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穆萱心里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但是直觉又认为张磊没这么积极。
“妈，收拾一下出趟门。”
“去哪儿？”
“先去车库吧！”
“去车库干嘛？”
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送车位。但是因为车库限高，依维柯开不进来，所以车位一直空着。
“去看看呗，看了再说。”
李芙晓：“……”
她们收拾好张幽幽随行需要的水杯等物件，很快就到了车库。
自家车位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
李芙晓惊讶地问：“这是谁的车？”
张磊听到声音从车尾处探出头来：“我租的。”
穆萱帮他解释说：“他打算以后开网约车。”
张磊说：“先上车，今天带你们兜兜风。”
李芙晓摇头：“没必要没必要，浪费油钱。”
张磊笑着说：“妈，这是电车，充电的，不贵。”
李芙晓虽然目前还分不清电车油车，但是女儿女婿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吧！
像他们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一开始怎么会想到电话还能搞视频、电饭煲也能煲出柴火饭的味道……
让他们惊奇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早就已经波澜不惊。
今天租了车，安装充电桩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张磊本想带着家人到处转转，从明天开始再努力工作。
车子才刚刚在附近绕了一圈。
李芙晓摆摆手要下车，刚一下车她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穆萱下车给她顺背，李芙晓摆摆手，好不容易抬起头，得出了一个结论：“电车比油车晕，我不行了，得回家躺一会儿。”
此次兜风以李芙晓晕车而提前结束。
不过这个小变故没有影响到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晚上躺在床上，张磊说：“穆萱谢谢你，不管我有什么想法，想做什么，你总是无条件地支持我。”
“老夫老妻的，别那么矫情。”
两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然后搂着张幽幽入睡。
“啊——”
凌晨不知几点，一声沉闷的惊呼在夜色里突兀地响起。
170.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穆萱正在熟睡中，眼前突然明亮，她不自觉地眯着眼睛露出一条细缝。
刺眼的灯光让人难以忍受，仿佛一把锐利的小剑，无情地刺入眼睛，于是她又赶紧闭上了眼。
“张磊，关灯……”
话音未落，身边传来了张磊痛苦的惊呼。
穆萱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张磊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一团的五官。
再往上，穆萱看到穆光明拿着一个塑胶板凳，满脸怒气地瞪着前方。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穆萱也分辨不出来他在看谁。
“爸，你在干嘛呀？”
穆萱大喊一声，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穆光明面前夺下了凳子，以防他再次动手。
这时，李芙晓也醒了，披着衣服过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爸刚刚拿凳子把张磊打了。”
李芙晓走到穆光明身边推了他一下，吼道：“你是疯了吗？怎么又开始打人？”
穆光明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看清楚之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妈，你小声点儿。”穆萱拍着张幽幽的背轻声说。
刚刚的吼声太响亮，张幽幽哼唧了好几声，有快要醒来的迹象。
穆萱赶紧爬上床拍她，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重新睡熟。
大半夜的，要是这个小祖宗哭起来，扰民就不好了。
李芙晓压低声音问：“张磊还好吗？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张磊挣扎着坐起来：“还好，应该没什么事。”
穆萱拿着已经打破的塑胶板凳说：“凳子都打烂了。”
李芙晓再次问道：“要不穆萱你送张磊去医院？”
穆萱望向张磊，眼神询问他本人的意见。
张磊摇了摇头，刚打的那一下确实很痛。不过好在是打在屁股上，肉多，现在过了一会儿之后，疼痛感没那么明显了。
他不想穆萱和李芙晓担心。
“应该没事，我休息一会儿。”
穆萱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才两点多钟。
“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你让爸先休息，等他睡着了你要不去幽幽的房间睡？”
李芙晓气呼呼地瞪着穆光明说：“不用，我就睡在他旁边，我倒是看看他还手不手贱，还动不动手。”
穆萱很想劝她不要意气用事，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检查一下张磊的情况。
“那你晚上别关门，有什么动静大声叫我。”
李芙晓点点头，推着穆光明往外走：“行，你们睡吧，明天起来再看看情况，要是还疼，就马上去医院。”
走到门口时，李芙晓带上门，露出一个头小声说：“你们把门关了，反锁了。”
穆萱关上门，特地反锁了两圈。
发生了这种事，她彻底清醒睡不着了。
她回到床上，揭开张磊的裤子，屁股到腰的位置能看到一大片红痕。
穆萱问：“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
张磊摇摇头：“就是有点儿痛，那是胶凳子，没多严重。”
“看起来已经红了一大片。”
“我记得家里还有止痛贴，要不你给我贴一张？”
穆萱打开门，医药箱放在书房，她得过去拿。
李芙晓听到动静，立刻起来：“怎么了？要去医院吗？”
“不是，我给他拿两张止痛贴。你怎么还没睡？现在离天亮还早呢，快睡吧，没事儿的。”
穆萱找到止痛贴，回房间时，李芙晓再次嘱咐她反锁门。
“妈还没睡，在担心你。你跟我说实话感觉怎么样，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张磊拍拍床边的位置，示意她过去坐。
“反正疼肯定是疼的，但是应该没多严重，毕竟只是胶凳子。”
胶凳子是平常家里都会准备的塑料板凳，穆萱买的好的那一种，很厚实，不是那种轻飘飘的。
她刚刚从穆光明手里夺下来时，已经检查过了，板凳的一条腿已经打裂了，可见穆光明有多用力。
“那你睡吧，我有点儿睡不着。你如果实在太疼了，别忍着，叫我，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张磊摇摇头，沉思了片刻说：“我也睡不着，要不我们聊聊？”
“聊什么？”
张磊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只是跟你谈谈，有什么话说了就过了，都别放在心上。”
穆萱点点头，但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她对张磊的了解，一般这种谈话的起始句，通常不会有好的结果。
小吵小闹算是好的。
不过今天她是弱势方，谁让她的老爸把老公给打了呢！
只能自己来赎罪。
“你说吧，我看你现在也睡不着，就当做打发时间吧！”
张磊咽了咽口水，他调换了一个位置，却不料压到了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穆萱看着又心疼又好笑。
“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轻点儿。”
嘴上虽说在吐槽，不过还是贴心地为他垫了一个枕头。
“那我说了，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穆萱点点头：“嗯，你说吧！”
张磊鼓足了勇气，穆萱也直视着他的目光。
憋了好一会儿，张磊最终还是泄气了。
“你不要这么望着我，你这么看着我，我说不出口。”
“呃……”穆萱无语，跟人聊天要望着对方，是她从小学的礼仪。
“行吧，那我不看你，你说吧！”
张磊犹豫了很长时间，方才开口：“你爸现在又开始动手了，我担心……幽幽还那么小，我没在家的时候，只有你和妈在……”
穆萱的心沉了下去。
“那你想怎么办？他是生病了。”
“我知道他是生病了，但是若是他以后不分人，随意动手该怎么办？”
穆萱皱起眉头。
说实话，虽然今天穆光明动手了，但是她并没有多害怕。
当然她能够理解张磊的担心和害怕。
只是，她的心里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老爸，不管他有没有生病，他依然是她的老爸。
甚至她有另外一种想法，穆光明是不是会康复。
不然他怎么知道开灯了再动手？
床上躺着张磊、穆萱，还有张幽幽。
他是开了灯，看清楚了人才动手的。
这是不是说明他动手之前是有意识的行为？
171. 半边孤老
“你先给我点儿时间，明天白天我再好好问问他。而且我觉得你说得有些夸张，我爸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穆萱的态度让张磊有些不爽。
塑胶凳子砸在他身上，疼的人是他。
他能够理解那是她的父亲，无论他犯什么错，她都想着要维护。
只是，受伤的人也并非无缘无故的人，能不能稍微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
最可气的是，穆萱甚至都没有多少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张磊叹了口气，决定跟穆萱摊牌。
即便说出去的话会让她不高兴，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穆萱，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爸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了。你和你妈不能再自欺欺人。”
穆萱摆摆手，尽量用舒缓的语气跟张磊讨论。
“不不不，这件事你真的想错了。本来在今天之前，我也觉得我爸越来越严重。但是今天，我不这么认为了。虽然这么说，对你有些残忍，但是你仔细想想，他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合乎逻辑的。”
“逻辑？行，我听你说，这能有什么逻辑？”张磊不敢置信，这是从穆萱嘴里说出来的？
“你看啊，他决定动手之前开了灯，床上有三个人，说明他是想好了对你动手，并不是完全无意识的行为。如果他真是无差别伤人，根本就不用开灯。”
张磊气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爸就是想好了要揍我？”
穆萱沉着地点点头：“你别生气，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原因，但是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肯定你有什么地方没有注意到，惹怒了他，所以他半夜才有这种行为。”
“行行行，我就当做这一切就是像你猜测的这样。那你还是认为你爸不严重吗？”
“为什么你还是认为很严重呢？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么问清楚，以后杜绝这种情况发生，不就行了吗？”
张磊重重地叹了口气：“穆萱，你到现在都还不懂，阿尔茨海默症只会越来越严重。你爸现在就已经控制不了情绪。”
“不是，我说的你没有理解吗？他控制不了情绪，我们尽量避免引起他有情绪啊！”
“我每天早出晚归的，你说我可能惹怒了他，那你说说，我究竟是怎么惹到他了？”
穆萱泄气了：“我要是知道，肯定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张磊说：“所以这都是你猜测的，医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爸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我们要尽快想清楚对策。”
穆萱变了脸色，不解地问：“什么对策？”
张磊看着她，这次没有逃避。
“送精神病院或者养老院。”
中秋节后，雾都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
但是这才刚过中秋节，暑气还未完全退散，穆萱却已经感觉到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
自从知道穆光明犯病以来，她查阅了无数资料。
知道迎接他的后果是什么。
但是总会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撑不下去的那天晚一点，再晚一点到来。
然而现在，并非到了已经撑不下去的地步，张磊却提出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或者养老院。
穆萱接受不了。
情感上无法苟同。
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张磊知道自己的要求对她太过残忍。
他柔声说：“我不是因为自己挨打了就来要求你，我是担心你们。白天我几乎不在家，要是真发生什么意外……”
“发生意外我自己担责。”
穆萱冷漠地打断了张磊的话。
“今天我爸打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还是那句话，等我明天问问情况再说。现在我不想谈了，睡吧！”
说完她径直躺下，背朝着张磊。
张磊知道她现在非常生气，已经到了不愿意听他解释的地步。
但是有些话，除了他，没人会说。
“穆萱，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幽幽还那么小，万一你爸真的控制不住伤了她，我们该怎么办？”
穆萱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压低声音怒吼道：“他是我的爸爸，那你要我怎么办？他现在只是生病了，我就不管他了吗？”
“送去养老院也不是不管他啊，我们可以每个周末都去探望他。”
“养老院什么样儿你不了解吗？新闻还看得少吗？连最亲的亲人都不愿意照顾，还能指望别人好好照顾？”
张磊伸手去拍她的肩膀，想要舒缓一下她的火气。
只是手还没挨到穆萱，她稍稍后退，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
张磊说：“全中国有那么多养老院，你不能只看到坏的，也有老人就觉得养老院好。”
穆萱说：“别人觉得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爸肯定不会那么觉得。难道你忘了吗？”
张磊当然没有忘。
还是在前几年，穆光明还没有发病的时候。
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生病了，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察觉。
穆萱结婚之后，穆光明来雾都玩，说了一个词叫“半边孤老”。
意思是生了女儿没什么用，老了还是孤老，只比那些没有后代，真正孤老的人好一点。
当时听到这个词，穆萱很生气，跟穆光明吵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她从来没有不管父母，甚至结婚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过年的时候，能永远和父母一起过除夕。
结果穆光明居然还自嘲是“半边孤老”。
这个词恶意满满。
吓得张磊当即就保证，以后一定和穆萱一起孝顺两位老人。
言犹在耳，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穆萱泪雨滂沱地说：“我记得那时你还拿你爸妈举例，说他们才像是半边孤老。你陪我照顾爸妈，跟我爸妈一起过年，我发自内心感激你。但是同样的，你不得不承认，他们对我们也付出了他们的所有。我们怎么能在得到了所有好处之后，就不管他了呢？”
张磊嘴唇微颤，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今天不是说话的时候。
只怕现在无论他说什么，穆萱的心里都无法接受。
良久，他沉沉说了句：“算了，睡吧！”
172. 厄运专找苦命人
穆萱脑子里很乱，一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除了她，空无一人。
她走到客厅，李芙晓正在给张幽幽喂饭。
穆光明没起来，还在床上躺着。
穆萱问：“不叫爸起来吃饭吗？”
李芙晓摇了摇头：“不管他，我们自己吃。我今天也起来晚了，张磊出门的时候我才醒。”
不知怎地，听到张磊已经出门了，穆萱的心里放松了许多。
但是下一秒，她又担心他的伤势。
昨天红了一大块，也不知道伤到了筋骨没有。
穆萱决定晚点儿再给他打电话问问，现在先安顿好家里。
她去次卧叫穆光明起来吃饭。
早餐很简单，李芙晓煮的稀饭，炒了一个玉米，还蒸了一盘饺子。
等她和穆光明洗漱完，张幽幽也吃饱了。
穆萱把她抱到沙发那边，给了她一个平时最喜欢的玩具：“幽幽就在这里玩，妈妈和外公外婆先去吃饭。”
张幽幽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穆萱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幸好昨晚的风波没有波及到她。
饭桌上，一家人默默吃饭，穆萱注意到李芙晓似乎一直在避开她的眼神。
“妈，你怎么了？”
李芙晓别过头去说：“什么怎么了？没怎么啊！”
穆萱死死盯着她，直到李芙晓无法忽视她的视线。
“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
穆萱这才发现，李芙晓的眼睛红肿，想必昨晚一定也狠狠哭过。
要是刚刚没问就好了，现在问了，发现了，她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又是沉默。
冗长的沉默。
吃完饭，李芙晓收拾完碗筷进了厨房。
穆光明走到沙发坐下，陪张幽幽玩玩具，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
穆萱走到他身边问：“爸，我去厨房洗碗，你看着幽幽行不行？”
穆光明还没反应过来，张幽幽的大眼睛就望向了穆萱。
好像在说：我可以自己玩，不需要人看着了。
穆萱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着说：“幽幽长大了，那幽幽帮妈妈看着外公行不行？不要让外公出门。”
张幽幽飞快地点了点头。
穆萱虽然不放心，但是厨房里的那个人她更不放心。
李芙晓正在厨房洗碗，吃过稀饭的碗很好洗，但是她拿着一个碗，一直在冲洗。
穆萱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走了碗。
“我来洗吧，你歇一会儿。”
让她歇着，她非不去，又拿了抹布去擦灶台。
穆萱状若无意地问：“你昨晚哭过了？”
李芙晓逞强地说：“有什么好哭的？晚上没睡好。”
穆萱也不拆穿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觉得爸好多了，没我以为的那么严重。”
“这还不严重，打的不是你是不是？”
穆萱说：“我们一家人都睡在床上，他要是真没意识，肯定不会开灯，直接就会乱打。但是他知道开灯，说明是有意识的。”
李芙晓说：“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谁敢赌一个万一？我一想到你和幽幽都还躺在床上，他就那么打下去，要是真的打到了你们两个，该怎么办啊？”
穆萱洗完碗，擦干净手，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不会的，没那么严重，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昨晚就是这么自己吓自己，才一晚没睡的吧？”
昨晚发生了这种事，李芙晓回到房间，但是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她真的很想骂一骂老天，为何厄运总是偏缠着她？
难道还嫌她的命不够苦吗？
原本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临老又突缝穆光明生了这种病。
最让人绝望的是，这个病是个无底洞，没有痊愈的迹象，只会越来越严重。
你不知道哪一天，他就突然变得无法控制了。
你不知道哪一天，他就完全忘记了所有人。
你不知道哪一天，他连自己都忘记了，简单的生活自理能力也会逐渐忘记。
到那时候，他的身边不能离开人，会成为全家的负累。
折磨全家人。
李芙晓不敢想这些事，一想到就痛苦得睡不着觉。
她自问这一生没做过坏事，为什么遇到这些磨难的人偏偏是她？
昨天晚上，虽然穆萱和张磊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是她依然能够听见。
即便无法完全听见，猜也能猜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她从小极近爱护的女儿，一直希望自己永远是她最坚强的后盾，没想到最终他们成了拖累她的人。
这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
为什么想要平安顺遂的过一生，这么难？
李芙晓不说话，那忧虑的一张脸，让穆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爸生病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吗？你别这样子，我看你这样子我难受。”
直接劝李芙晓肯定没有效果，穆萱只能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
为了不让她难受，李芙晓会尽量让自己变得不那么难受。
李芙晓试探着说：“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要不我跟你爸去附近租个房子。”
她还未说完，穆萱就打断了：“租什么房子？我买这么大的房子就是要跟你们一起住，难道这么大的房子还不够你们住吗？”
李芙晓说：“你别急啊，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那你说我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你打算跟爸搬出去，一旦有个什么事只有你一个人担着。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和幽幽好，但是他以前又不是没对你动过手，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你对我好，但是我现在更想对你好。”
看着穆萱情不自禁的眼泪，李芙晓原本以为昨晚流干了的眼睛，重新淌下了眼泪。
原来，眼泪是无止无尽的。
“我不想影响你和张磊的感情，这是你们的家，你们还要过一辈子！我和你爸，这辈子已经过完了大半辈子，没什么盼头了，但是你不一样，幽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穆萱哭着吼出来。
她埋怨自己，居然这么久才发现以前女强人一般的母亲，现在居然这么消极悲观。
“妈，你听我说……”
这时，客厅传来了张幽幽着急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173. 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
穆萱和李芙晓赶紧跑到客厅。
只见穆光明正往门外走，张幽幽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小腿，阻止他的行动。
穆光明倒是没有对张幽幽的动作生气，只是笑着一个劲儿地去掰她的小手，掰开一只，她另外一只又抱过去了。
看来小小的人儿记得妈妈的嘱咐。
穆萱赶紧跑过去把张幽幽抱了起来。
张幽幽看到她来，委屈巴巴地瘪着嘴巴，仿佛在说自己刚刚有多么艰难才能阻止外公的出走。
穆萱笑着在她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不哭不哭，幽幽拦住外公了，幽幽真棒！”
张幽幽便又重新乐呵了起来。
穆光明还想往外走，李芙晓一把拉住他：“你要往哪儿跑？”
穆光明面对李芙晓就不像对张幽幽那么温柔了，他使劲儿往里拐回手。
怎料李芙晓早就预判到了他的动作，用的力气很大，他一时没能挣脱开。
“放手！”
穆光明喝道。
李芙晓问：“你先说你要去哪儿？”
两人剑拔弩张的，穆萱唯恐他们打起来，放下张幽幽之后走过来拉开了李芙晓的手，不过她自己的手也没闲着，继续拉住穆光明。
穆萱说：“爸，你是不是想出去走走？我们也要去，不过你要等一下，我给幽幽装水瓶。”
穆光明点头说好。
收拾完之后，一行人出去小公园散步。
穆光明牵着张幽幽在前面走，穆萱和李芙晓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
李芙晓难受地说：“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不正常的嘛！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半夜起来打人。”
穆萱说：“妈，你昨晚回屋有没有问问爸，为什么要去打张磊？”
提到这个话题，李芙晓的表情明显尴尬了一下。
“怎么了？”
李芙晓气呼呼地说：“这个神经病乱说话，居然说我和张磊有一腿。你说他是不是脑壳有包嘛？”
穆萱一愣，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
她当然不会怀疑张磊和李芙晓有一腿，只不过穆光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爸有没有明确说是因为什么原因，怀疑你们？”
李芙晓愣住，想了几秒摇了摇头：“我听到之后太生气了，没理他。那个时候太晚了，就想着让他先睡。”
穆萱说：“找到原因就好办了，等下我去问他，你看着点儿幽幽。”
母女俩分工合作。
李芙晓先追上去，拉着张幽幽小跑起来。
穆萱再上前挽着穆光明的胳膊，跟他一同散步。
谁料穆光明甩手，非要把她的手甩开。
穆萱问：“爸，你这是做什么？”
穆光明没吭声，不过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穆萱。
穆萱心里一惊，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不再执着于去挽穆光明的手。
原本去挽着他，也不过是为了钳制住他，以免他又有过激行为。
穆萱说：“爸，你知不知道我是哪个？我想和你聊会儿天。”
穆光明说：“你是萱萱，你想聊什么？我要去追到幽幽，要看着她。”
即便他现在的意识已经有些混乱，却始终没有忘记交给他最重要的工作——照看张幽幽。
穆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长嘘一口气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笑着说：“妈现在在跟幽幽玩，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穆光明“哦”了一声，脚步放慢了好些。
穆萱又问：“爸，你记不记得你昨天晚上做什么了？”
这句话一出，穆光明愣在原地，皱着眉盯着穆萱：“我记得，怎么了，想打我吗？”
“你是我爸爸，我当然不会打你。但是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打的张磊。”
“张磊是谁？”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却把穆光明难住了。
对啊，张磊是谁？
他在脑子里搜索了好一阵，都没将张磊这个人对上号。
张磊究竟是谁呢？
穆萱缓缓开口：“张磊是你女婿，跟我结婚了。”
穆光明直勾勾地望着穆萱，好一会儿之后恍然大悟地说：“对，张磊是萱萱的丈夫，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在场。”
穆萱觉得好笑：“你是我爸，我结婚你当然在场啊！”
穆光明的记忆大门似乎打开，想到了穆萱结婚时发生的场景。他的眼睛依旧朦胧空洞，但是脸上却泛起了幸福的微笑。
“我的婚礼是中式的，就是大红花轿红盖头那种，你想不想得起来？”
“想得起来，萱萱那天穿的红色的裙子，头发梳得古代的，还戴了好多金银首饰。金灿灿的，好乖哦！”
“那张磊呢？”
穆萱逐步引导，却没想到穆光明一下子变了脸色。
穆光明恶狠狠地说：“就是这个狗日的，我要打死他。”
穆萱问：“你为什么要打死他呢？”
穆光明气呼呼地说：“他喜欢你妈！”
“你为什么觉得他喜欢我妈啊？”
穆光明说：“他就是喜欢，他和你妈一起给女儿换尿不湿，还一起给女儿喂饭。”
穆萱：“……”
李芙晓来雾都之后，穆萱在妈妈面前，不像以前那么勤快，很多时候能偷懒就偷懒。
给张幽幽换尿不湿这些事，她能不碰就不碰。
李芙晓还曾笑话她：“自己的女儿还嫌弃啊，你小时候我们都没有尿不湿，都是用的尿布，不管你拉了什么，都要洗干净再用，哪像你现在这么矫情。”
穆萱往往都用一句“今时不同往日”给打发过去了。
这些小事情，他们正常人都没当回事。
但是穆光明生病了。
他的记忆产生了严重的混乱。
张磊和李芙晓一起给张幽幽换尿不湿的时候，他脑海里闪现的是他和李芙晓当初一起照顾穆萱时的场景。
但是男主角，却换了人。
久而久之，他把张磊当成了假想情敌。
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
穆萱哭笑不得，没想到张磊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挨打。
但是同时也说明，穆光明的情况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平缓，已经非常严重了。
她在心里深深自责，若是自己不偷懒，把自己的责任强推给李芙晓，穆光明会不会好很多？
174. 百口莫辩
晚上，穆光明和张幽幽睡着以后，穆萱、张磊和李芙晓在客厅正襟危坐，召开了一场严肃的小型会议。
穆萱把白天跟穆光明的交谈和盘托出。
她望着张磊抱歉地说：“主要就是这么个情况，都怪我犯懒，让他误会了你和妈。”
李芙晓说：“他就是生病糊涂了。你爷爷以前也有这个症状，不过你爷爷是八十多岁了才开始犯糊涂。他也经常冤枉你奶奶，说她和谁谁谁有关系，其实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母女俩的轮番解释和安慰，并没有让张磊的心情好很多。
昨天晚上，他又疼又困，不过他睡眠好，基本上能够倒床就睡。
所以即便中途耽搁了那么长时间，结束谈话之后，他依然能够很快入睡。
养成的生物钟让他在六点钟准时醒来。
腰部往下的位置拉扯到的时候，依旧很痛。
张磊想到昨晚聊得不欢而散，于是今天没打算留在家里，不管是去工作还是出去散散心，只要离开家，去哪里都好。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面，穆萱起床之后看到他不在，一定会痛定思痛，好好反思一番。
最后给他打电话，请求他回家，再好好商谈一次。
毕竟他被打了，第二天还任劳任怨地去工作，这种态度就非常值得赞叹。
虽然全天他工作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将座位放平，躺着休息。
张磊很委屈，他认为穆萱不理解他。
被打的第一时刻，他确实非常震惊，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穆光明赶出去。
留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家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考虑。
毕竟以穆光明的体力，他在家的时候除非搞偷袭才能成功。
但是，他没在家的时候居多，家里就剩下两个成年女性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穆光明若是诚心要揍谁，她们三个谁能抵抗？
他在家睡觉的时间，大不了将门反锁。
但是李芙晓呢？她跟穆光明住一屋，她能反锁吗？
穆萱总是说她穆光明还有意识，不会伤害她们。
但是以前之所以把穆光明接来雾都，就是因为他对李芙晓动手。
现在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如何保证他不会对穆萱、对张幽幽动手？
她们是他最亲的人，他不能用她们的安全去冒险。
即便那个人是穆萱的亲生父亲。
然而，穆萱却不理解他。
穆萱把他当成了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认为他是在嫌弃穆光明，只想把这个影响家庭安稳的烫手山芋丢出去。
张磊百口莫辩。
穆光明和李芙晓对穆萱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果穆光明是个正常人，没有危险因素存在，那么他一定会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样孝顺。
或许用这种比喻不恰当，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他和张华、周有珍并不亲近。
和穆萱在一起之后，他陪伴穆光明和李芙晓的时间，比陪伴自己的父母要多得多。
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周有珍和张华自己的问题。
但是现实就是他确实对穆光明和李芙晓，比对自己的父母要好很多。
穆萱却看不到他的付出。
这次他被打了，只不过是提出了自己心里的看法，想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
穆萱却直接否决。
被打的人不是她，她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
说实话，当张磊被打醒，看到穆光明恶狠狠盯着他的目光时，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他很害怕。
家是让人身心最放松的地方，他却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穆光明这次是随手拿起塑胶板凳，万一下一次他是直接拿刀呢？
难道还能把家里的杀伤性工具全都锁起来？
不可能，要真是那样，那还是一个家吗？
张磊沉思了很久，家里的两个女人都意气用事，而他在这种时刻，得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做出最好的抉择。
他缓缓开口：“其实不用我说，你们是跟爸相处最久的人，一定知道他现在到底病得严不严重。”
“我就想说一句话，要是下次他不是拿凳子，是拿刀呢？要是下次他忘记开灯了，刀子会落到谁的身上？”
“不要跟我说什么不可能，在他半夜拿凳子之前，我们也没有谁会想到，但就是发生了。”
“我知道你们心疼爸，但是我也心疼你们。尤其是幽幽，她还那么小。我一想到她昨天晚上睡在中间，要是爸的手稍微偏一下，我不敢想象后果。”
张磊的话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重。
穆萱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说的那些话，她在心里也想过无数遍。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穆光明是她的父亲，她做不到因为他生病了，就把他扔在冰冷的医院里。
不要说现在养老院的条件有多好，如果是生活能自理、意识足够清醒、能够照顾自己的老人，她也觉得住养老院是很好的选择。
但是穆光明不一样。
他已经生病了，智商还不如三岁的张幽幽。
现在他又有暴力倾向。
这样一个老人，让她如何放心把他送走？
至于精神病院，穆萱打从心里接受不了把自己的父亲送去那里。
无论穆光明的行为已经多么糟糕，精神病足以压垮她和李芙晓敏感的神经。
穆萱说：“过段时间又要去医院复查了，要不等去做了检查，听医生的？”
张磊摇摇头：“那又要等好长时间，万一这段时间里面就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呢？”
穆萱皱着眉头，有些气恼地问：“那你想怎么样？直接把他丢出去？”
张磊轻叹一声：“说了是好好商量，你别那么大的火气。妈不是还没说话嘛，听听妈的意见。”
李芙晓感受到两股强烈的视线望向自己，不知怎地还感觉到了灼烧感。
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置身烈火。
许久，她坚定地开口：“我和你爸搬出去，租个离你们近的房子，这样你们随时也能过去。”
175. 搬家
穆萱一直反对李芙晓和穆光明租房子，谁料李芙晓瞒着她干了一件大事。
她用最快的速度租了房，并且直接给了半年的租金。
在外租房的欲望异常强烈。
房子是穆萱家附近的小区，往返用散步的方式在一个小时以内。
李芙晓说：“你来我这里不到半个小时，吃过饭后带幽幽出来遛弯儿就能走一趟了，很方便。”
房子不大，只有四十来个平方，不过老两口够住了。
本来还有一室一厅更小一些的，但是李芙晓想和穆光明分房睡，所以租的两室一厅。
穆萱一边帮忙收拾房间一边吐槽：“家里那么多房间，不管是书房还是幽幽的房间，现在都能住，干嘛非得搬出来？”
“如果你是在意张磊说的那些话，我都跟你说了不用管他。你女儿在家里能说得上话，好吗？”
李芙晓忍不住笑出声来：“知道你牛，在家里说一不二。但是我想搬出来，你整天嫌我管你管得太多，我们现在搬出来不是正好？”
穆萱噘着嘴不开心。
说句心里话，没有几个年轻人愿意跟老人一起住，即便是自己的父母。
但是她永远不会忘记，李芙晓和穆光明之所以跟她一起住，是在她最难的时候帮衬她。
现在他们搬出来，让她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李芙晓拍拍她的肩膀，她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但是她有自己的考量，不能为了自己和穆光明，毁了穆萱的小家。
“说实话，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大锅饭，真的做腻了。跟你们一起住的时候，每天都要考虑吃什么，做得太心烦了。现在搬出来，跟你爸就两个人，想吃什么就做点儿，不想吃的时候就随便凑合一顿。这么一想，总算明白你们年轻人为什么向往自由了。”
穆萱咂舌：“你要是不想做饭，你早说啊！我又不是不能做。”
不管李芙晓是为了宽慰她找的借口还是真有其事，穆萱心里十分懊恼。
都怪她自己，果然李芙晓在的时候，因为有了依赖，所以天生就会犯懒，很多事都会赖给李芙晓去做。
无论是照顾张幽幽还是家里的日常琐事。
没想到因为她偷懒，这些事情间接或直接地产生了这次的矛盾。
穆萱悔不当初。
李芙晓说：“就跟你随便聊聊，你怎么还急了呢？你这脾气要控制一下了，回去以后也别跟张磊吵。其实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所以别怪他。”
“你怎么还想着帮别人说话啊？我和他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会处理。”
“唉——”李芙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穆萱这次又会跟张磊闹腾一阵子。
不过她了解自己的女儿，既然最终接受了他们搬出来，肯定心里是赞同张磊的想法。
他们会闹一阵子别扭，却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便由着他们去了。
只是，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已经习惯了只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她自己是什么感受，早就无所谓了。
不过在张磊隐晦地提出让他们搬出去时，她心里很不舒服。
虽说对女儿的付出全凭一腔真心，但是当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却因为穆光明生病就被赶出来，她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
穆萱牵着张幽幽的手回家，打开门之后，家里空荡荡的。
张幽幽指了指搬空的次卧，小嘴叭叭的：“歪公、歪公、坡坡、坡坡……”
穆萱一把将她抱到腿上坐着：“幽幽这就想外公和婆婆了吗？但是现在外公和婆婆搬家了，不跟我们一起住了。”
张幽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穆萱说：“妈妈去做饭，你自己乖乖的在客厅玩，好吗？”
张幽幽点点头，拿着玩具朝穆萱扬了扬。
穆萱放心地进了厨房。
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李芙晓在搬家之前还不忘给她把冰箱填满。
穆萱拿出来豇豆和青椒茄子，打算炒个豇豆，再做个擂椒皮蛋，肉菜就蒸碗烧白。
烧白也是李芙晓以前做好的。
她会一次性做好几碗，要吃的时候拿出来蒸热就行。
穆萱鼻子有些发酸，李芙晓对她的好总是潜藏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关心里。
其实她也遗传了李芙晓的手艺，做菜很不错。
很快她就做好了，她夹了一些豇豆和一块烧白到张幽幽的碗里。
剩下的菜用碗扣了起来，等张磊回来了，再跟他一块儿吃。
“幽幽，吃饭饭啦——”
穆萱一边喊一边端着碗来了客厅，却没有看到张幽幽。
这时次卧传来了一声响动。
她端着碗来到次卧门口，窗帘那里在微微地颤动。
她忍不住笑，张幽幽“人菜瘾大”，最喜欢玩藏猫猫了，每次却都能被轻易的发现。
穆萱假装没看见地问：“咦，幽幽呢？”
窗帘的抖动更厉害了。
“是不是在衣柜里？”
已经发出了极力隐忍的咯咯的笑声。
“哈哈，我听到了，是在窗帘里啊！”
张幽幽捂着嘴已经乐得笑弯了腰，露出了她Q弹Q弹的小屁股。
穆萱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夸张地说：“找到啦！”
张幽幽总算可以放声笑出来了。
“麻麻，还要玩。”
穆萱舀起一口白米饭：“先吃饭，吃饱饱了再玩，好不好？”
张幽幽噘着嘴说：“坡坡喂。”
穆萱竭力压制住自己即将迸发出的情绪，耐着性子哄道：“妈妈不是说了嘛，外公和婆婆搬家了，以后妈妈喂你。”
张幽幽扭着身体不乐意。
这时，门开了，张幽幽跑了过去。
“叭叭——”
张磊抱起女儿亲了又亲，眼睛却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李芙晓和穆光明搬走了。
“在吃饭了呀，爸爸喂幽幽好不好？”
张幽幽点点头，但是嘴上说的却是：“坡坡喂。”
张磊说：“婆婆不在家，爸爸喂。”
张幽幽歪着脑袋撒娇道：“幽幽想，坡坡喂。”
几番拉扯，穆萱不知怎的火气上涌，不耐烦地吼道：“张幽幽，我警告你，我数到三的时候你赶紧过来吃饭。”
张幽幽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大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张磊。
176.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她什么都不懂。”
张磊知道穆萱在生气，他原本想晚上等张幽幽睡了再好好哄哄她，但是她动不动朝孩子发泄，他再好的脾气也被磨灭了。
“她比你懂。她才三岁，跟我妈相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年。她都知道舍不得，不像某些人，得了别人多少恩惠，结果呢？”
“穆萱，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能不能理智一点？”
“我很理智，我要是不理智，我们两个现在就不是在家里，是在民政局。”
张磊无奈地叹口气：“算了，我不跟你争。”
他抱着张幽幽走到穆萱面前，把张幽幽的碗拿了过来，安静地坐到沙发处喂张幽幽。
木已成舟，穆萱也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哪怕只是刺一下张磊，让他心里稍微不好过也行。
发泄过了，日子还得继续不是。
穆萱从厨房把菜端出来，她给自己舀了饭，没有舀张磊的。
不过从她的这个举动，张磊判断出来她一直在等自己吃饭。
于是张磊把张幽幽放到儿童餐椅，笑着说：“幽幽自己喂自己吃饭，行不行？”
张幽幽举起勺子兴奋地说：“行！”
小孩子就是这样，还不会的时候就喜欢逞能，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
张磊去舀了饭，到餐桌坐下陪穆萱一起吃饭。
他笑呵呵地说：“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难得他上了一天班，回家还能保持这样的激情，张幽幽被他感染，小脑袋埋进碗里大口吃饭。
不得不说，这样的家庭氛围是穆萱喜欢的。
她即便想找茬，也不得不在这种温馨的家庭氛围感染下收敛起所有的怒气。
见她不吭声，张磊给她夹了一块烧白。
穆萱皱眉怒视他，张磊偷感十足地指了指张幽幽，穆萱最终接受了他的好意。
张磊说：“吃完饭我们去一趟爸妈那里，陪他们遛弯儿了再回来，这样既能运动也有利家庭和谐，对不对？”
他这话说得奇怪。
如果是为了运动，应该用好不好征求答案。
但是他问的对不对。
穆萱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但是让她怎么回答呢？
难道说让李芙晓和穆光明搬家有利家庭和谐。
她说不出口。
穆萱感觉自己的心里赌了一口气，发泄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吃完饭，张磊主动去把碗洗了，收拾完厨房出来，抱起张幽幽就往外走：“幽幽，我们去找外公和婆婆玩，好不好？”
张幽幽拍着小手说：“好！找歪公，找坡坡。”
随着年龄的增大，张幽幽慢慢开始讲话了，但是相较于同龄人，语言发育要慢许多，很多发音也不对。
不过好在，她在慢慢好转。
穆萱告诉自己，要静待花开。
一路上，张磊很兴奋，一直在讲话。
穆萱知道他在以这种方式求和。
但是她心里是不喜欢他这种态度的，就一直没回应，要不就是在张幽幽注意到时，敷衍的“嗯”一声。
原来女人成为母亲之后，真的会为了孩子容忍很多以前忍不了的事情。
李芙晓是不是也为了她，忍受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换了一个环境的缘故，穆光明的状态好了很多，他看张磊的目光也不再带着敌意。
看到张幽幽，穆光明主动伸手去抱她，张幽幽也主动地投向了外公的怀抱。
张磊跟在他们身后。
穆萱挽着李芙晓走在最后面。
李芙晓说：“你看现在是不是很好？”
穆萱较劲儿地说：“没有你们在的时候好。”
李芙晓笑着摇摇头：“你就是嘴硬。反正这些牢骚私底下跟我发过就算了，回去了别跟张磊闹，他明天还要上班，别影响他。”
有时候穆萱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这个妈。
她的心里装了无数个人：穆萱、穆光明、唐清微、李德昀、李晓军、李晓伟、张幽幽……
唯独没有她自己。
究竟她的心里能不能多为自己着想一些？
不过也没关系，穆萱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以后多为妈妈着想吧！
李芙晓和穆光明搬走以后，穆萱虽然比以前要累许多，家里也没有他们在的时候整洁和干净。
但是没有长辈在的家里，自由了很多，轻松了很多。
点个外卖再没人在耳边唠唠叨叨了。
在沙发上想躺着就躺着，再也没有人数落她坐没坐相了。
而张磊，估计是因为内疚，所以在此之后对家里尤为体贴。
张幽幽虽然发音不标准，但是慢慢纠正就行。
她满四岁之后，穆萱才送她去幼儿园。
以前没送她去幼儿园，是担心太早会引人嘲笑。
现在送去之后，老师说每年都会有几个学生是这种情况，张幽幽的情况算是好的，大大的缓解了穆萱的焦虑。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穆光明。
刚开始几个月，因为搬到新的环境，他的状态的确好了很多。
但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人从来不会无药自愈。
渐渐地，穆光明开始慢慢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
甚至连穆萱也对不上号。
每每都得穆萱说了自己是谁之后，穆光明才会笑出来，表示他想起来那是他唯一的女儿。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穆光明居然记得张幽幽。
他们搬出去之后，李芙晓有时候一不留神，他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喜欢在外面闲逛，一走就是大半天。
刚开始穆萱和李芙晓很担心，怕他忘记回家的路。
穆萱给他买了电话手表，方便定位。
李芙晓依旧不放心，担心路上的车，便悄悄跟着他好几次。
后来干脆找附近的农民租了一块地，天天带着穆光明去地里种菜。
却依旧关不住穆光明想要外出的心。
穆萱接孩子回家的时候常在路上偶遇穆光明。
路上人多，往往穆萱还没发现穆光明，穆光明已经拉住了张幽幽，并且非常担心的样子。
非得穆萱走上前跟他说自己也在，穆光明才会放手。
穆萱笑着对李芙晓讲：“好奇怪哦，爸爸不记得我们，但是记得幽幽。今天拉住她还不让她走。”
李芙晓说：“是他一手抱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忘记？”
177. 一点儿都不好
穆光明的身体很健壮，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有时候他跑出去，李芙晓跟着手表定位的指引去找他，微信步数永远居高临下，两三万步打底。
于是她为了钳制住她，不得已租了更多的地。
但是，散步跟干活有本质区别。
穆光明虽然喜欢出门逛，但是并不喜欢去干农活。
随着李芙晓租种的地越来越宽，穆光明撂挑子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刚开始李芙晓能强迫他跟着去田里，让他帮忙挖地，或者去担水浇地。
后来只能让他蹲在田埂边玩野草，只有回家的时候可以让他帮忙背装满菜的背篓。
即便这样，穆光明偶尔会如回光返照一般，他的机灵劲儿回归，趁着李芙晓不注意的时候“逃跑”。
起初李芙晓会去找他，后来次数多了发现他只在附近几公里之内的几个小区转悠，有时候一条路来来回回走三四遍，她就不管他了。
她会在忙完之后再查定位去找他。
找到他后，他们会先绕道去一趟穆萱家，给穆萱拿自家种的纯天然无农药的绿色蔬菜。
穆萱看着满满一大背篓的菜，发愁地说：“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李芙晓说：“都是自己家种的菜，没有打农药，这么好的菜怎么可能吃不完？自己吃不完，拿去送人也是好的。不信你问问丽丽和你大姑姐，肯定都想要。”
穆萱撇撇嘴说：“她们想要是想要，但是过来拿菜的车费跟邮费，算下来就不划算了。谁会跑那么大老远就为了拿你几颗菜？又不是金子做的。”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实在吃不完，就拿给邻居。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就是不会维护关系。”
说到这，穆萱确实很佩服老一辈的社交能力。
在穆萱他们搬家到这边小区之后，李芙晓很快就跟楼上楼下，还有保洁阿姨打成了一片。
她不仅知道二楼在拼三胎，还知道保洁阿姨的儿子的女朋友在雾都大学读大三。
就连李芙晓租房的那个小区，穆萱带张幽幽过去的时候，不仅门卫大姐、还有一些陌生的老太太也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那熟稔程度，仿佛彼此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真亲戚。
穆萱觉得很尴尬，私下里跟李芙晓说，让她要有防人之心，不要把家里的事到处讲，也不要把她和孩子的照片给人看。
李芙晓无语地说：“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成是坏人，都是一个小区的，哪儿那么多坏人？再说了，我还不是看过别人家里的全家福。”
穆萱说了一句，李芙晓有十句等着她。
后来习惯了，穆萱就不再劝解她了。
因为李芙晓的社交能力，除了会让她在面对陌生人的亲近时会有不适感之外，更多的是好处。
像是保洁阿姨打扫他们这栋楼的卫生会格外卖力；超市打折、附近有什么薅羊毛的活动，或者是小区信息栏刚通知的消息，二楼的老太太会特地来告诉她。
穆萱受益颇多。
更重要的是，这些跟她陌生，但是跟李芙晓熟稔的人，会时不时隐晦地给她透露一些李芙晓的想法。
保洁阿姨说：“只有一个人作为主力照顾病人，是个枯燥而繁琐的过程。”
穆萱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了解了李芙晓很多不会轻易告诉她的，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有人寄情于山海；
有人寄情于一方小院；
有人寄情于独处时的诗篇……
李芙晓之所以种那么多地，也是她独特的寄情方式。
要是她不给自己安排那么多事情，天天只守着穆光明，光是去找他，陪着他散步，估计她离疯掉也不远了。
这些想法她不想穆萱担心，便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要不是有那些“传声筒”，穆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跟李芙晓的对话永远都是夹枪带棒，即便是心疼她种菜辛苦，到最后听到她的耳朵里也成了数落。
但是，那时的穆萱并不明白为什么照顾病人会觉得枯燥而繁琐。
她不理解李芙晓。
因为在她看来，穆光明虽然生病了，但是除了脑子不好，身体比她还健康。
虽然让他干活需要喊，在他撂挑子的时候需要吼，但是他健健康康的，不需要太花心神，不是很好吗？
随着李芙晓给她打电话找穆光明的时间越来越多，穆萱才发现病人就是病人，不会好，一点儿都不好。
手表定位有时候不精确，或者楼层显示不明显。
有一次穆光明不知道怎么跑到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库。
那个停车库有四层，穆萱和李芙晓一个人找一层，穆光明就像是在跟她们兜圈子一样，找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人。
但是定位始终就停留在那个停车库。
后来她们找累了，两个人分别守着出口和进口，好几个小时以后才蹲到穆光明从停车库出来。
李芙晓租的房子是高层，总高有三十三层。
还有一次定位一直显示穆光明就在这栋楼，穆萱坐电梯到三十三楼，一层一层找，找完一层从楼梯间下楼又去找。
李芙晓从一楼开始，也是找完一层就爬楼梯继续往上。
母女俩被折腾得很累。
但是这种情况算是好的，最起码都是在室内。
她们最怕的情况是穆光明在大街上走，来来往往的车太多，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到他。
而且穆光明变得越来越犟脾气，他不听任何人的话。拉他走人行道，他会吼，怒视的眼神特别凶狠。
穆萱和李芙晓当真没辙了。
毕竟他除了脑子不好，身体倍儿健壮，力气又很大。
跟他使蛮力，即便是张磊，也十分吃力，更甭提穆萱和李芙晓了。
但是生活总得继续，日子便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持续。
又一天，穆萱半夜里睡得正熟时，接到了李芙晓的电话。
她瞟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三点零七分。
“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手机那头李芙晓的声音特别着急：“穆萱，我刚刚醒了，发现你爸不在他房间，客厅的门大开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178. 车祸
张磊睡眼惺忪地问：“爸又跑了吗？”
穆萱一边起身披上衣服一边“嗯”了一声。
张磊拉住她：“我去找，你在家陪着幽幽。”
穆光明经常跑出去，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穆萱说：“还是我去吧，你明天还要工作。”
张磊已经穿上衣服了，他套着裤子说：“我那工作耽误一天还是一会儿没区别，随时都能抽时间补觉。现在这么晚，我怎么可能自己在家睡大觉，让你去找？”
穆萱也已经起来，她走到窗户撩起窗帘说：“下雨了，要不我也出去找吧！”
张磊扫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张幽幽说：“你还是在家看着幽幽吧，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说完又安慰穆萱道：“妈应该把附近都找过了，我开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再找找。晚上外面人少，应该好找。”
张幽幽还小，确实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穆萱不再争抢，稍微嘱咐了几句不再耽误时间。
只是她现在已经彻底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手表定位一直显示在租的房子里，穆光明这次出去没有带电话手表。
但是穆萱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点开APP查看位置。
穆萱给李芙晓打电话：“你还在外面找吗？我刚刚看到下雨了，你带了伞没有？”
李芙晓走得匆忙，并没有带伞，但是给穆萱说带了。
穆萱又说：“要不你回来，来我这里，你在家照顾幽幽，换我出去找一会儿。”
李芙晓不同意。
穆光明凌晨跑出去，她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没有反锁门，睡得太沉……
想要自责的时候，总能找到无数个理由。
她发现穆光明跑了的时候，一开始以为他晚上不会跑得太远，就没打搅穆萱，想着自己去找。
后来找遍了附近也没发现人影，这才迫不得已给穆萱打了电话。
要是找不回穆光明，她不会原谅自己。
她一直无法忘记，当初就是想着不打搅穆萱的生活，所以她和穆光明才搬出来。
搬出来的目的就是她得看好穆光明。
而现在，穆光明跑了。
好不容易捱到早上，街上开店的、上班上学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穆萱把张幽幽送到幼儿园之后，给李芙晓打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李芙晓沙哑的声音，李芙晓哽咽地说还没找到。
穆萱问清楚她的位置，先去找到了她。
这时她才发现李芙晓没有带伞，头发湿哒哒的贴在头皮上，衣服摸起来润润的，不过没有滴水，想必是被体温温干了。
穆萱皱着眉又心疼又生气：“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现在我去附近找。”
李芙晓不愿意地扭捏着说：“附近我都找过了，我不回去，我再跟你一起去吧！”
“你听我的，先回去洗澡换衣服。要是爸找回来了，你又生病了怎么办？”
穆萱好说歹说，强硬地赶李芙晓回家去了。
她想到以前在楼梯间发现过一次穆光明，便从租房这栋楼，又从三十三楼开始找。
刚刚找了一半多，李芙晓的电话又打来了，问穆萱在哪里，说她已经洗完澡换了干衣服。
穆萱说了位置之后，李芙晓就说自己去旁边那栋楼找。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总之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地方。
快到九点的时候，穆萱接到了一个陌生座机号码。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让她去医院认一认，有个车祸伤者是不是穆光明。
紧接着便接到了张磊的电话。
原来他一直找不到，便报了警。
张磊接到了交警的电话，让他去医院认人。
穆萱说：“刚刚医院也给我打电话了，你来接我一起吧，暂时先不要告诉我妈，免得她担心。”
张磊很快就来接上穆萱一起前往医院。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厉害，右眼皮也一直疯狂地跳。
张磊说：“你这是紧张过度，只是让我们去认认，很可能不是爸，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但是无论张磊怎么安慰，那时的恐慌只有穆萱心知肚明。
忐忑、懊恼、愧疚、担忧、害怕……
总之各种情绪袭上心头。
她突然想起来李芙晓说的话。
有一次，穆光明又跑了，在大街上走，还是走的路中间。
李芙晓气愤地说：“他这样子，迟早都会出事。”
所以她们一直严防死守，就是担心发生这种情况。
只是不管怎么防，都防不住一个身强体壮，有一颗一定要外出的心的男人。
穆萱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护士前往病房，张磊在前面，应对护士的沟通。
护士问：“说说你们父亲的特征吧！”
张磊尽量细致地描绘了一遍，转头向穆萱确定。
穆萱点点头，补充道：“他应该穿的是一件黑灰色带条纹的衬衣，裤子是黑色的牛仔裤，鞋子是一双棕色皮鞋。”
护士说：“那应该就是了，鞋子没看到，衣服跟你描述的很像。”
穆萱忍不住问：“送过来的时候严重吗？”
护士点点头：“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
护士说完的瞬间，穆萱的眼眶就红了，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来到病房，护士让他们去确认。
穆萱几乎是扑到了病床前。
病床上的人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是穆萱无比熟悉。
那不是穆光明，还能是谁？
他只有一张脸和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
脸上和手上都有擦伤的痕迹。
穆萱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能够看到的这一小部分就已经这样了，也不知道身上还有多少伤。
而现在时间紧迫，她的伤心只能藏在心里，没时间宣泄。
护士问：“你们谁跟我去办一下手续？”
穆萱望向张磊，她想留在病房照顾穆光明。
张磊为难地说：“我还要去交警队处理，住院手续得你去办。不能再瞒着妈了，待会儿我去接她过来。”
护士说：“他麻药还没过，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来，先去办手续吧！”
穆萱点点头，跟着护士去办理手续。
张磊赶紧赶往了交警队。
成年人的世界，连伤心都需要找时间。
179.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穆萱叫住张磊：“等一下，我爸的事你先别告诉我妈，我自己说。”
张磊点点头。
他也担心自己不会说话，直接说又担心李芙晓接受不了。
穆光明已经发生了意外，要是李芙晓再出点儿什么事，穆萱一定会崩溃。
张磊去交警队了解了事故经过，很快就赶回了医院，并将事故照片拍了回来。
他说：“交警说爸出事是在早上六点多，快到七点的样子，在去小渡口的那个隧道里被撞。”
面对穆萱疑惑的眼神，张磊补充道：“就是上次我们去滨江路玩的时候，经过的隧道，你还说隧道口的蓝楹花很漂亮来着。”
穆萱有点儿印象了，不敢置信地问：“他已经走到那里去了？”
那条隧道离他们家，说不上远，但是肯定也不近，直线距离有三公里开外。
穆萱知道穆光明能走，但是以前他真的很少会独自一人跑那么远，尤其是还得穿过隧道。
张磊愧疚地说：“其实我早上跑到那边去过，当时脑子宕机，不想过了隧道再掉头，所以直接就在隧道口掉头了。要是我那个时候找到他，说不定……”
安慰的话此刻很难说出口，但是穆萱拍了拍他的肩。
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任何人会希望是这样的结果。这个时候再去怨怼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毕竟，你责备他没有开到隧道那边去找，他埋怨你没有在家看好病人。
真要去找问题的原因，谁都能找得出来。
但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穆萱看着张磊手机里穆光明被撞时的照片，一张一张划过去，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
穆光明被撞的时候应该是被高高抛起，因为离事故车的位置好远。
看照片他被撞之后佝偻着身躯，也不知道是直接被撞晕，还是疼得蜷缩在了一块儿？
亲眼目睹亲人被伤害的经过，原来是那么难受。
张磊将手机拿了回来，嘴脸连声说“对不起”。
穆萱摇摇头：“谁都不想这样的。对了，这些照片你回家了就导在电脑里吧，手机里删了，别让我妈看到。”
她看到照片都这么难受，不敢想象李芙晓看到照片该得多痛苦。
张磊点头，赶紧把手机放进兜里。
穆萱又说：“我看那个隧道是三车道，挺宽的，交警赶过去了都还没发生拥堵现象，这么宽的路，那个司机就没躲开？”
提到这个张磊的语气很愤怒：“他说隧道里面是实线，又怕突然变道的时候撞到旁边道的车。可能刚拿驾照没多久，加上年龄又大，反应不过来。”
穆萱刚来医院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肇事司机，是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年人。
后来医院的事情多起来，一不留神那个人就不见人影了。
张磊犹豫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交警说责任划分尽量按照九比一，但是可能比较困难，因为爸是在第一条道和第二条道中间走，没有在人行道上。”
穆萱“嗯”了一声，一边往病房走一边说：“这个我们也不懂，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在张磊去交警队时，穆萱给史丽丽打电话说了一下这件事。
史丽丽让她联系姚嘉树，说姚嘉树现在在巫杞县法院工作，主管这种民事案件，问他算是问到人了。
阔别多年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当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不过，穆萱现在没心思去回味从前。
她向史丽丽要了姚嘉树的联系方式，当即就给他打去了电话。
“喂——”
姚嘉树的声音变得厚重了许多，倒是蛮符合穆萱对公职人员的刻板印象。
“你好！”
不到两秒的停顿，让穆萱觉得十分漫长，她赶紧补充道：“那个，我是……”
“穆萱！”
姚嘉树爽朗地说：“老同学嘛，难道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
年少时有过深刻记忆的人，无论过去多少年，再重逢即便是声音都不会觉得陌生。
穆萱减去了寒暄客套的场景，直接将穆光明发生意外的事情讲了一遍，把她自己了解到的细节全都补充上。
姚嘉树听完，面色有些沉重。
他说：“这就是个扯皮的事情，而且我听说你父亲好像有阿尔茨海默症，这些也会是考量因素。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建议你还是在雾都找个律师，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负责。”
穆萱问：“你有相熟的老同学从事这一行吗？”
姚嘉树打着官腔：“工作性质规定我们不能介绍法官律师这些，其实都差不多。你们这个情况本身不复杂，但是免不了有很多扯皮的细节。”
“好，谢谢你的建议。”
姚嘉树察觉到穆萱有要挂电话的意图，赶紧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穆萱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我爸今天早上出的事，我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不跟你聊了，谢谢老同学你的建议。”
尽量平和的语气，掩饰内心忐忑不安的慌乱。
穆萱有些后悔打了这个电话。
即便没有姚嘉树的建议，若是对方的处理态度不配合，她想了一下，他们也会很快选择交给律师处理。
她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张磊并不知道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个小插曲。
他现在心里被内疚占据了大部分。
他害怕穆萱会翻旧账，把穆光明出意外的事情归结到他当初要求他们搬出去。
要是当初没有让他们搬出去，家里人多，彼此有个照应，可能穆光明就没机会半夜跑出去了。
但是，谁又能说得准呢？
就怕穆萱会钻牛角尖。
穆光明还没醒来，按理来说麻药的药效应该过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没有突发变故，让穆萱继续守着，醒了再叫他。
穆萱守在病床前，此时的她闲不住，就想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似乎只有做点什么，才能证明她不是一个失职的女儿。
穆光明出意外这件事，她没有埋怨张磊，但是她特别埋怨自己。
她和李芙晓早就发现穆光明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连她们自己都觉得他再这么跑下去，迟早出事。
她们总是存着侥幸心理，却没料到这么快应验。
张磊看她这样，心里很不好受，只得引开她的注意力。
“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我都没接，你跟她说了吗？”
180. 哭是最没用的做法
穆萱还没通知李芙晓。
她明白这件事肯定瞒不住，但是她在脑子里想象了很多遍对话，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
感觉每一种，都会让李芙晓痛不欲生。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穆萱摇摇头，咬着唇说：“她也给我打了好多个了，我先前在办理手续就没接。我不知道……”
正说着，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穆萱给最重要的家人设置的铃声是“欢乐颂”，欢快喜悦的铃声在此刻响起，反差十足，让人更加难受。
她赶紧关了手机。
“我出去给她回过去。”
张磊说：“看样子爸现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要不我回去接妈。”
穆萱点点头，感激地望了张磊一眼。
张磊是个行动派，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但是每当发生事情，有他在身边，穆萱觉得很安心。
李芙晓一直在找穆光明。
起初她没有想到去楼梯间找，所以她没有一层楼一层楼地去检查。
后来被穆萱提醒过后，她就沿着家的楼栋，开始一栋楼一栋楼地去找。
她总是幻想，若是像之前有一次，在楼梯间发现穆光明，那该多好。
不知怎地她有一种直觉，穆光明肯定不会出现在这些地方。
她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在忏悔，让自己身体劳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儿。
她深深地自责。
为什么自己睡得那么熟？
为什么她非要种那么多地，明明搬出来就是为了看好穆光明？
为什么她连这么一件事都做不好？
……
刚开始，穆萱和她隔一会儿就会打电话通通信息。
直到她发现穆萱好久都没有给她打电话了，张磊也没有电话打过来，李芙晓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一直给穆萱打电话，但是穆萱都没有接。
给张磊也打去好几个，也没有人接。
直到手机响起，她有一瞬间的慌神，不敢相信是自己的手机响了，直到旁边有人提醒她。
李芙晓赶紧接通电话。
穆萱的声音传来：“妈，我们找到爸了。你等下给张磊打电话，他已经过去接你了。”
李芙晓还想问什么，但是穆萱已经挂断了电话。
穆萱也想很镇定地像个大人，能够成熟且稳妥地办好每件事。
但是她给李芙晓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她只得赶紧挂断，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李芙晓听见她稍后的哽咽。
让她怎么说得出口，此刻穆光明还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
张磊很快接到李芙晓。
李芙晓的表情十分镇定，张磊以为穆萱已经给她说了。
他说：“抢救十分及时，妈你不要太担心了。”
李芙晓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张磊一向怕丈母娘，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开口。
来到病房，穆萱看到李芙晓的第一眼，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掉，她颤颤地唤了一声“妈”。
李芙晓也是一样，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没有声音。
她走到穆光明身边，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能够肉眼所见的地方都是伤。
她甚至不知道该碰他哪里，生怕碰痛了他。
而穆光明安静地躺在那里，除了嘴唇毫无血色，看表情就像是睡着了。
一想到昨天晚上吃晚饭时，他还为了给他夹菜怒瞪自己，那么生气勃勃的人，居然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李芙晓的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穆萱原本以为她有很多话要问自己，但是李芙晓自打进了病房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泪没停过。
她跟着哭了一阵过后，缓缓说起事情的经过。
李芙晓依旧不吭声，只静静地听她说。
说完之后，她依旧没有说什么，麻木地坐在病床前。
穆萱和张磊也不便再开口，默默地陪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张磊示意穆萱出去。
两个人来到病房外面长廊。
张磊说：“这都过了饭点了，我去打包点儿吃的，你等会儿劝劝妈，多少吃一点。”
穆萱点点头：“你少买点儿，我吃不下，她可能也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爸还在那儿躺着，要是我们都扛不住，谁来照顾他？”
张磊说得没错，穆萱不再说什么，转身往病房走。
还未转身，张磊又拉住了她。
犹豫地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想办法解决。爸这种情况肯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算好了，也指不定是什么样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还有我，我不能在医院耽误太多时间，还得去工作。以后照顾爸，重担还得落在你和妈身上。”
张磊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小心地注视穆萱的神情。
他并不是遇到事情躲边边的人。
照顾穆光明他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家里就他一个人在工作，他身上的经济压力很重。
他不可能不立足于现实。
说实话，刚开始听到这话，穆萱的心里很不舒服。
这就好像是俗话说的临阵脱逃，一遇到事情就撂挑子一样。
但是实话就是这样，不好听，却足够理智。
张磊是个理智的人。
穆萱说：“我明白，你不用有顾虑。”
张磊眼神指了指病房：“我是担心妈对我有意见，还以为我对爸漠不关心。”
穆萱不敢为李芙晓打包票，但是嘴上说：“妈也不会，我会跟她解释的。”
张磊点点头，放心地出去买饭。
穆萱回到病房，挨着李芙晓坐下。
李芙晓说：“既然找到你爸了，我们都守在这儿也没必要，让张磊忙他的去吧！”
穆萱以为张磊一语成谶，赶紧替他解释：“他不是走了，是去买饭去了。”
李芙晓说：“你以为我在怪他啊？我是说真的，我们三个人都守在这里没必要，家里就他一个人挣钱，要是都守在这里，你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是你，待会儿我也会赶你回去，难道幽幽你不管了？”
“你和张磊都孝顺，我们做父母的有眼睛看。但是生活还得继续不是？要是我们全都守在这里，全都垮了，以后谁来照顾你爸？”
“事情已经发生了，哭是最没有用的做法。”
181. 忽略
李芙晓还是一如当年。
依旧是穆萱记忆里那个凡事都扛在肩上的女强人。
虽然母女俩时不时会发生一些小矛盾，也有一些大矛盾。
但是无论什么矛盾，都不会掩盖李芙晓为母则刚的光芒。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越挫越勇的人。
没有任何苦难能够压倒她。
穆萱擦干眼泪，十分汗颜，一直以来缺乏成长的人其实只有她。
“幽幽放学还早，我想在这儿等爸醒了再走。”
李芙晓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有深深的自责，她走不出自己给自己预设的牛角尖，尤其是看到穆光明浑身是伤地躺在她眼前。
他们夫妻多年，有过恩爱扶持，也有过争执吵闹，甚至大打出手。
但是看到他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过往所有的埋怨都烟消云散了。
唯余心疼。
李芙晓只有刚开始看见穆光明时掉了眼泪，现在她深邃的眼睛像是一个干涸的泉眼。
不知怎地，让穆萱愈发感受到浓浓的悲哀。
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她这一刻感悟到的，父母之间那种强烈的羁绊。
深情，藏在眼睛里。
她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陪李芙晓守着穆光明。
张磊打包回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担心再不进去饭菜都凉了，才迫不得已地打搅那两个陷入愁绪的母女。
“妈，穆萱，过来吃点儿东西吧！”
穆萱过来帮他一起打开打包盒，她想帮李芙晓拿。
张磊打包的都是盖饭，肉末茄子盖饭、小炒肉盖饭、鱼香肉丝盖饭。
穆萱看着三份饭，突然情绪上涌。
她……竟然不知道李芙晓最爱吃什么。
对于她爱吃的东西，李芙晓如数家珍，并且还擅烹制。
而她，面对再家常不过的菜品，竟然连李芙晓最喜欢吃哪一样都挑不出来。
这么多年，忽略李芙晓的，不仅她自己，还有他们。
张磊小声问：“怎么了？”
穆萱摇了摇头。
张磊说：“你帮妈选一份，剩下你不想吃的给我。”
穆萱纠结了一阵，最终把肉末茄子盖饭端过去了。
李芙晓接过饭盒，扫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穆萱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所以这点细微的变化及时被她捕捉到了。
“你不想吃茄子吗，要不我跟你换。”
李芙晓摇摇头：“没事儿，就这么吃吧！其实我跟幽幽一样，不喜欢这种黑呼呼，软绵绵的东西。但是你和你爸爱吃茄子，所以家里茄子也就没断过，能吃。”
听完这些话，穆萱强硬地跟她换了过来。
并且小声地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嘛，我们家这么开明，干嘛非得委屈自己呢？”
李芙晓正要开口，穆光明突然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爸——”穆萱最先发现，她按住穆光明想要动弹的手。
张磊赶紧过去把她的饭盒接了过来。
李芙晓放下饭盒，也围了过来：“穆光明，看我。”
穆光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聚焦了视线集中在床边的三个人眼前扫了扫。
他“啊”了几声，唇边的伤口拉扯，浸出了细小的血珠。
这时，医生跟着张磊过来了，对穆光明好一通检查。
医生说：“醒了就是度过危险期了，不过他年纪大了，后面需要跟上营养，好好照顾。”
穆萱和李芙晓赶紧答应。
“能喝汤吗？”
“能，鲫鱼汤、骨头汤都行，他脸上有伤口，开始几天尽量吃流食。”
穆萱一一答应。
“妈，那张磊先送我回去，我给爸熬点儿鲫鱼汤，待会儿接了幽幽之后送过来。”
“张磊送过来就行了，你和幽幽就别折腾了，别让孩子来医院，到处都是细菌。”
“知道了，你自己要把饭吃了。晚上不用出去打饭，我给你做了带过来。”
穆萱懒得听她唠叨，赶紧拉着张磊离开了。
穆光明醒来，她紧绷的情绪总算可以松懈一下了。
回到车上，穆萱想了一下说：“照顾爸是个长期过程，我跟妈商量过了，不影响你的工作，我和她照顾爸就行了。”
张磊“嗯”了一声，又问：“妈跟你说的吧？”
穆萱点点头：“家里负担很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了。”
张磊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早就准备好了。”
他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明天我可能还得休息一天，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爸这个样子，可能在医院得住一段时间。等他出院之后，要不就不在外面租房子了，把他们接回来？这样方便我们照顾他们，不用再两边跑了。”
张磊主动提出建议，穆萱很意外。
当初的事，彼此各有难处，说不清谁对谁错。
但是这一刻，他能够主动说出这句话，穆萱依然很感动。
“好！”
张磊脸上的纠结却没有退却，穆萱问：“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就是妈……”
“我妈？我妈怎么了？”
张磊犹豫着开口说：“妈一直对我有埋怨，认为是我把他们赶出去的。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但是我担心她心里还有芥蒂，可能不会轻易就同意搬回来。我不会说话，还希望你帮我解释。邀请他们回来住，我是诚心的。”
穆萱觉得这是小事，并未放在心上。
开着玩笑说：“要是爸以后误会了，又揍你，你怎么办？”
张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这次发生意外，我心里觉得很愧疚。爸生病了，我不应该把责任全部推给妈一个人。我甚至在想，要是当初没有让他们搬出去，我们三个人都留意爸的动静，说不定爸根本就没机会半夜跑出去，就不会出意外。”
“说到底还是我自私，当时只考虑到自己被打了，担心发生意外。却没站在你和妈的角度，为你们着想。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只不过我不希望再有遗憾。”
“好！”穆萱再次给予肯定的答复。
人生难免遗憾，所幸还有机会弥补。
不管是张磊，还是她，抑或是李芙晓，相信都从这次事故学到了很多。
182. 气不过
当天晚上，穆萱趁着送鲫鱼汤的功夫，把张磊的悔悟和请求说给李芙晓听。
她原本以为只要稍加聊几句，将张磊的决心和悔悟表达清楚，李芙晓很快就会同意搬回去。
却不料无论她怎么说，李芙晓始终就是不同意。
穆萱迫不得已，打算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那次的事说实话，也怪不得张磊一个人。在他心里一直以来对你和爸，比对他自己的亲爸妈都孝顺，突然被爸打了，脑子不清楚口不择言说了很多让你生气的话，但是那个时候毕竟被打的是他，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他的问题是最大的，我私底下为了这事跟他翻过好几次旧账。但是现在，他真的是诚心悔过了，我看你的态度也没埋怨他，怎么就不能握手言和，趁着这次这个事儿搬回去呢？难道你不想跟我和幽幽住在一块儿？”
李芙晓仍旧摇头，铁了心不搬回去。
穆萱无奈，只得用上在亲妈面前才会使用的惯用伎俩——耍赖皮。
“李芙晓同志，你这样可就不厚道了。哦，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穆萱抿着嘴唇，俏皮地问：“是不是你想张磊自己来给你们道歉，不想让我传话？不过我得事先申明，他是想来，但是我怕他不会说话，所以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你要是不答应，就是不给你女儿面子啊！”
李芙晓无奈地笑笑：“谁让你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答应。”
穆萱缠着她说：“那你就答应好不好？我和幽幽都想你们搬回去，以后一起照顾爸，多几个人看着爸，不好吗？”
李芙晓摇了摇头，依旧不同意搬回去。
穆萱急了，气恼地说：“他都已经道歉了，这次爸出事儿，你也看得出来张磊尽心尽力地跑上跑下。难道真因为他以前有口无心，就跟他生闷气，一辈子不搬回去了？再说了，房产证写的可是你女儿的名字，你是搬去你女儿家，又不是别的什么寄人篱下。”
“说着说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这跟寄人篱下有什么关系？”
穆萱不依不饶地问：“那你说，你为什么不同意搬回去？”
李芙晓望着病床上的穆光明，长叹一声：“要是你爸没出这个事，我可能就搬回去了。但是现在，我怎么可能搬回去。”
穆萱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当初你爸打了张磊，他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跟我们住在一起，说实话我确实心里怄过一阵的气。但是我后来也想通了，你说得对，被打的是他，他心里难受是应该的。但是换句话说，穆萱，要是你爸打的是你，你会说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吗？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反省，跟你们的小家庭还是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李芙晓说到此处，语气轻快了许多，可见她是真的想开了。
“你看这一年多，我们没住在一块儿，但是基本上每天都在见面，周末还能尽量抽时间一起出去散散心，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就算偶尔有什么不待见的事情，想着不住在一起就没说，减少了很多纠纷，反倒让关系亲近了很多，能看到对方的付出、对方的好了。”
“我们租的地方离你们那么近，真遇着事儿，就像这次，其实也能马上帮上忙。你跟张磊说，不要去纠结没有发生的事情，像我们现在就很好，所以啊，我和你爸还是分开住，这样对你们、对我们都好。”
难得李芙晓苦口婆心解释了这么多，穆萱了解她，知道她是真的释怀了，她便不再劝。
一个月后，穆萱和张磊去接穆光明和李芙晓回家。
张磊背着穆光明下楼。
既然背着，就应该趴在别人的背上。
但是穆光明偏不，全身骨头硬邦邦的。
他不配合，张磊背得很艰难。
医生检查过，穆光明的外伤已经完好，腿上也没有内伤，不能走路应该就是自我意识不愿意走路。
刚下完楼到平地上，李芙晓要求张磊把穆光明放下来。
“让他自己走，他能走，就是懒。”
说完李芙晓就直接上手推，刚开始穆萱还担心她的动作太粗鲁，会不会将穆光明推倒。
谁料都是瞎担心，经他一推，穆光明蹒跚着朝前开始走。
李芙晓说：“他躺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都有人伺候，过安逸了，就变得更懒了。”
穆萱笑着说：“话也不是这么说，好歹我爸确实受了很严重的伤啊！”
李芙晓说：“他底子好，伤早就好了。我就是气不过那一家，所以才在医院赖了这么长时间。”
穆萱知道她说的“那一家”指的是肇事司机，除了送穆光明来医院那一天露过面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撞了人，还撞得这么严重，一句道歉都没有，躲起来就不见人了，跟谁要讹他似的。
李芙晓气不过。
穆萱一边帮她拍背一边说：“别气了，他那种就是保险公司教的，担心我们讹他钱，所以不露面。这种也没办法，社会就这样。”
其实穆萱已经给李芙晓科普过好几次，但是李芙晓自始至终都觉得太不人道了。
不过李芙晓气不过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回到家，张磊又马不停蹄地去接张幽幽放学。
待他关上门，确认他已经走远了。
李芙晓说：“你爸出这么大的事儿，张磊爸妈和张磊姐姐姐夫不知道？”
穆萱愣了一下，这个月中周有珍生日，他们回过老家一趟，也说起过这件事。
“提过，没细说。”
李芙晓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心里气不过的还有这事儿。像你好几个同学听说这事儿，都知道来探望一下，丽丽更是来了好几次，就连陈老师，都让他儿子来了一趟。但是他爸妈、他姐姐姐夫呢？这点儿礼数都没有。”
“我们来雾都这么多年了，他们有主动邀请过我们吗？从来没有，每次都是见着了说句顺口话。穆萱，说实话，他们这样我心里很不舒服。”
183. 最好的安慰
李芙晓心里气不过的事情，穆萱又何尝气得过？
但是那天，张磊说了穆光明出事的消息之后，人家就发表了一下感叹，然后劝说穆萱他们好好照顾，就没下文了。
人家不知礼数，难道他们还能强摁头？
穆萱知道李芙晓一直很想跟儿女亲家把关系处好，无奈她总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周有珍和张华的冷漠一次次劝退了她。
她也不强求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穆光明出车祸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普通朋友了解到情况也会来探望。
而他们，明明听说了，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芙晓着实很气愤。
她又想摆出老生常谈的话题，细数穆萱这段婚姻的不足之处。
穆萱微微蹙眉，她只想逃。
“妈，你看爸！”
李芙晓话到嘴边都咽回去了，被穆萱的惊呼给吸引住，不过她的诧异转瞬即逝。
穆光明回家，是穆萱搀着他回来的。
穆萱一直把他扶到沙发处才放开了手。
后来就跟李芙晓在房间整理东西，现在不想听李芙晓的数落走出来一看，发现穆光明依旧站在原地，丝毫不曾移动。
穆萱原以为都到沙发那里了，想必他自己会坐下。
不曾想他一直像个电线杆子一样愣在那儿。
“一惊一乍地做什么？”李芙晓走过去，把穆光明按到沙发坐下，又给他递了一杯水。
谁料穆光明并没有去接水，当李芙晓挨着他的嘴唇抖了抖茶杯，他木讷地直接就着茶杯低头就吸。
李芙晓伸手去打了一下他的手，他这才用手接过茶杯，慢慢地喝起来。
看着穆萱震惊的眼神，李芙晓说：“你看嘛，已经懒到这种地步了，就算给他递到嘴巴边上，他都懒得伸手去接。”
穆萱缓缓地摇了摇头，穆光明的状况十分不对劲。
他和李芙晓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医院，虽然能够起床之后，李芙晓也曾扶他到医院的走廊走动，活动一下筋骨。
但是活动范围有限，时间也有限。
所以穆萱和李芙晓并未发现穆光明有明显的不对劲，当时只当作他是还未完全康复。
“改天我们再带爸去医院查一下脑部CT吧！”
李芙晓的脸色也紧张了起来，她陪伴穆光明的时间最长，饶是之前没有警觉，现在被穆萱提醒，再怎么粗枝大叶也会察觉到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说……你爸的老年痴呆又严重了？”
穆萱不想欺骗李芙晓，但是也怕自己的猜测吓着了她。
“查查总是好的，术业有专攻，这次的医生又不主治老年痴呆。”
李芙晓点点头，火急火燎地说：“那明天就去！”
她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穆光明的状态完全就是阿尔茨海默症中晚期的症状了。
但是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恶化得这么快呢？
医生不是说完全失去认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吗？
为什么轮到穆光明，一点也不漫长了呢？
李芙晓捶胸顿足地感叹：“肯定是因为这次车祸引起的，那个杀千刀的，那么宽的路怎么不长眼嘛？”
穆萱扶她坐下，安慰道：“还没查呢，只是我的猜测，你别这样子。生气对身体不好，要是你气出个好歹，我该怎么办？”
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李芙晓此时情绪上头，积攒起来的怨气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哀嚎道：“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眼看着日子好了起来，你爸得了这么个不可能好的病。好不容易接受了，想着发病期怎么也有好几年。结果幽幽又是个不会说话的，那几年背地里受了多少冷眼？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等到幽幽金口开了，哪怕发音不清楚，最起码不是哑巴。结果你爸又遇到车祸……”
李芙晓放声痛哭，哭了好一阵才能重新开口：“如果他真的老年痴呆变严重了，伺候他吃喝拉撒我都认，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萱萱，你爸还不到六十啊！呜呜呜……”
穆萱搂住李芙晓，跟她一起抱头痛哭。
而穆光明，眼神茫然而空洞地盯着眼前的母女。
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张磊抱着张幽幽站在屋外，房子隔音不太好，屋内传来压抑的痛哭声，他想装作无视都办不到。
张幽幽轻声问：“好像是婆婆的声音，婆婆在哭吗？为什么要哭啊？”
张磊将食指竖在唇边，抱着张幽幽离开了这里。
进了电梯，张幽幽问：“我们不回去安慰婆婆吗？”
张磊说：“我们现在不去打扰婆婆，就是最好的安慰。让她们多哭一会儿，发泄出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张幽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磊脸上挤出一个略显苦涩的浅笑，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张幽幽的鼻尖。
“待会儿上楼之后，装作我们是刚回来，不知道她们哭了，好不好？”
张幽幽伸出小手指。
张磊不解地问：“怎么了？”
“拉钩呀！我保证不说。”
张磊被她逗笑，伸出小拇指和她拉钩。
“幽幽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骗婆婆和妈妈？”
“还有外公。”
“对对对，还有外公！幽幽最喜欢外公了，对不对？”
张幽幽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地说：“妈妈经常教育我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要是被我说发现她和婆婆哭鼻子，她们一定会难为情，所以爸爸才要骗她们，我说得对吗？”
说完仰起小脸，得意地望着张磊求夸赞！
张磊伸出大拇指在她额头盖了一个章：“幽幽真聪明，点赞！”
张幽幽摇了摇头，小嘴撅得高高的。
张磊疑惑地问：“这是又怎么了？爸爸夸得不对？”
虽说张幽幽很晚才开口说话，但是古灵精怪的跟穆萱一个样。很多时候都让张磊摸不着头脑，搞不懂她们母女的脑回路。
张幽幽说：“但是幽幽猜不到妈妈和婆婆为什么哭呀，连怎么安慰都不知道。”
这次算是把张磊问住了。
张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个我给不了你建议，因为我比你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
184. 办法总比困难多
穆光明恶化得比穆萱和李芙晓想象的更快。
医生给出的答复是车祸应该会有一定的影响，毕竟是那么强烈的撞击。
李芙晓忿忿地说：“我们要跟他们把官司打到底，真是太欺负人了。”
“嗯，交给律师了。但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那么容易打完。”
李芙晓下定决心地说：“不管多久都打！”
打官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
需要准备的证据和材料实在太多，张磊现在是家里经济的唯一来源，所以他抽不出一点儿时间，那么便只剩下穆萱和李芙晓母女俩。
而她们，除了要准备这些，家里还有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和一个几乎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需要照顾。
李芙晓不愿意搬回来，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租的房子里照顾穆光明。
穆萱则跟上班一样，早上送了张幽幽之后过去，待到下午幼儿园放学的时间。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段经历，穆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那段漫长寒冬。
以前她在电视里看到过老年痴呆的老人，痴痴傻傻的，跟个小孩一样，有时候看起来还有一点可爱。
但是真当自己家里有了这样的病人，穆萱才发现，照顾病人是一件很压抑的事情。
看来电视剧还是过于美化了。
让她觉得最难受的是有几天，李芙晓需要回巫杞县办理穆光明的残疾证。
为了方便照顾，她和张磊把穆光明接回了家。
李芙晓临走前给她嘱咐了很多遍注意事项，穆萱说：“你忘了我以前去照顾过奶奶吗？我知道怎么照顾病人，你就放心回去吧！”
真是的，自己都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李芙晓却依旧把她当个小孩。
穆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首先要克服的是直面自己父亲的裸体。
穆光明此时已经不能自理，白天的时候如果催着他去厕所，倒是还能自主上厕所，但是晚上只要躺到床上，就绝对不会再动，经常把尿拉在床上。
李芙晓说要给他穿成人尿不湿。
成人尿不湿很大，穆光明的力气也很大，而且还是一个非常不合作的人。
经常给他把一边粘好，去粘另一边的时候，他的手就去扯之前粘好的。
穆萱经常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给他穿好尿不湿。
她自己独自弄了一次之后，就要求张磊每晚早些回家跟她一起弄。
也不知道小身板的李芙晓，是怎么坚持每天给穆光明换尿不湿的。
穆萱这才发现，最苦的还是李芙晓。
她一个人承担了很多、很多。
这次照顾穆光明，穆萱还有一个重大发现。
她没想到，张磊居然任劳任怨地给穆光明洗澡，给他换尿不湿。
张磊说他是心疼她。
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穆萱都十分感动。
张磊还说：“等妈回来了，你再跟她好好说说，让她和爸搬回来吧，一个人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真的很辛苦。”
穆萱见过很多女婿，在她心里，张磊能够说出这些话，就已经胜过很多女婿了。
不过李芙晓办完残疾证回雾都之后，依旧没有搬家。
同时她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她笑着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穆萱却高兴不起来。
李芙晓皱着眉说：“这么好的机会，你别犯糊涂。”
原来这次回巫杞县，李芙晓遇到了穆萱的小学老师陈惠芳。
陈惠芳听说了穆萱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给穆萱介绍了一个工作。
若是换做以前，穆萱听到这个消息，也会觉得如及时雨到来，是个好消息。
但是现在，照顾穆光明的这几天，她有张磊的帮忙都那么累，而李芙晓经常都是一个人，她心疼她。
要是她上班了，能够照顾穆光明的时间更少了。
到时候李芙晓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李芙晓说：“照顾你爸我有心理准备，再说我也照顾他这么久了，不用你操心。你还年轻，有个工作买保险才是正经事。陈老师是喜欢你才帮你，不要辜负别人的好心。”
穆萱还是很犯难。
“就算你能一个人照顾爸。那幽幽呢？哪里上班能让我九点送孩子之后再上班，下午四点就下班回家接孩子？”
“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芙晓直接打断了穆萱的话。
她怎么会不知道穆萱是在担心她，搬出张幽幽不过是在寻借口。
但是，她是一个母亲，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穆萱眼前流走。
李芙晓说：“去请张磊爸妈帮帮忙，他们不是一直说你不工作，张磊压力太大吗。现在有了工作机会，断不能白白放弃。”
穆萱摇摇头，她着实对周有珍和张华没信心。
李芙晓说：“父母都是为子女好，以前算是有我在，他们不来帮就不来帮。但是现在我早就搬出来了，家里又有一个病人，好好跟他们说，他们会来的。你自己不用去说，让张磊好好跟他爸妈说。我就不信，他们会这么冷血无情，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女遇到难处了都不帮？”
当晚，穆萱回家给张磊上眼药水。
她加大了筹码。
“张磊，别人都说月子仇记一辈子，我跟你爸妈这么多年，不仅仅有月子仇。若是他们这次愿意来帮忙，接送一下幽幽，我愿意放下以前的恩恩怨怨，以后也铁定会记住他们此时的恩情，孝顺他们。”
“只用接送幽幽就行了，不需要他们做饭收拾屋子，这些我下班了再做也行。我爸那个情况你也知道，若不是我实在没办法了，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这个筹码，让张磊无比动心。
他知道穆萱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
以前他一直焦虑穆萱和父母合不来。
既然穆萱现在愿意低头，那再好不过了。
而且，听穆萱说完，他也觉得周有珍和张华似乎没有不来的理由。
毕竟，只是接送一下孩子。
毕竟，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女啊！
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需要照顾吃喝拉撒，仅仅只是上学放学接送一下。
应该没关系吧？
185. 生个死耗子都好过生你
给周有珍和张华打电话，张磊很少在家里打，总是趁着外出的时间打。
即便是在家里接到电话，或者需要他打过去，他也都是到书房关上门再打，主打一个能有多隐蔽，就有多隐蔽。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习惯。
只是潜意识里，很害怕被穆萱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有些话被听到，只怕会引起更多的纷争。
电话打过去是张华接的。
一声很戒备的“喂？”
穆萱曾说张磊很不喜欢给家里打电话，其实若是每次都是愉悦的沟通，谁又会不喜欢聊天呢？
张华的声音，给张磊一种感觉，他们很怕接到他打过去的电话。
久了就懂了，张华他们不仅是害怕接到他打过去的电话，亲戚们经常说打过去也没人接。
他们两个固守着自己的小圈子。
或许很多人会说，那很好啊，老人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过得舒服惬意就好了。
但是作为他们的子女，并不这么认为。
张磊记得穆萱和他吵架时，说过一个词——“孝心外包”。
他觉得，周有珍和张华是把“社交外包”。
人是群居动物，有些社交不可避免。
比如说亲戚。
周有珍和张华不愿意维护亲戚之间的关系，那就得张磊顶上。
最简单的例子，过年过节时，雾都家庭通常都是别人来家里送的节礼，转头去下一家的时候带过去，循环使用。
这是一个相沿成习的过程，每家每户都是那么做的。
但是张磊每次去别人家都得买新的。
因为周有珍不让他拿家里的。
只要一拿，周有珍就会说这是谁谁谁给我的，我要吃；那是谁谁谁给我的，我要喝。
经济宽裕的时候都好说，但是总有手头紧的时候。
挨家挨户送礼，加上给压岁钱，张磊过节时的花销不是一笔小数目。
所以他特羡慕自家那几个堂兄弟，表兄弟。
他们完全不用操心这些，因为家长就把这些人情往来全都揽下了。
“有事吗？”张华问。
他的声音打断了张磊的遐思。
张磊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和妈商量一下。”
他把和穆萱在家里商量的，一股脑儿地告诉给了张华。
“就是这个事情，现在我们实在没办法了，需要你们来帮忙接送一下幽幽。”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张磊对着电话喊：“爸？”
张华说：“这个我得问问你妈。”
张磊说：“那你把手机给妈，我自己跟她说。”
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张华捂着手机在给周有珍讲是怎么回事。
张磊的耳朵尽可能完全贴着手机，生怕错漏任何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忐忑。
明明只是跟自己的父母提一个相对来说很简单的要求，他却有一种仿佛自己犯了大错的担忧。
“喂——”
是周有珍的声音。
带着高位者特有的疏离感。
“妈，爸跟你说了吧？我想请你们帮忙接送一下幽幽上下学。只是接送她，家里其余的事情都不用你们操心。当然中午我们都在外面，可能得你们自己做一下午饭，做你们两个人吃的。但是早饭和晚饭，不用你们管。家务也不用你和爸操心。”
张磊尽可能具体地描绘清楚。
把责任划分得仔仔细细，生怕让周有珍觉得事情繁琐，以此为借口不来。
周有珍咳了一声。
即便两人只是通电话，张磊依旧情不自禁地站直身体，聆听她的指示。
周有珍说：“以前我们也想和你们住，多帮帮你们。但是穆萱那个脾气……”
她适时地叹了一口气。
“有次我说她，让她跟她妈说，不要给你们寄东西了，花的运费都能买好多了。我是好心建议，为你们着想。结果穆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她是怎么回我的？当时你也在场，没忘记这个事吧？她吼我，让我不要对别人的钱有那么强的控制欲。”
“还说我一天就只知道钱钱钱，有些东西是拿钱买不到的。”
周有珍不屑地“嘁”了一声。
“钱到底重不重要？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张磊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打这通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肯定会被周有珍数落好一会儿，但是只要结果是好的，他就能忍受。
“妈，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别翻旧账了。而且生了幽幽之后，穆萱的性格变沉稳了很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呛你的。再说了，你们要是来了，是帮我们，她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会记住你们的恩情。”
“当不起，当不起。她读了大学的，学历高，有文化，经常把我们说得像个哑巴一样，我不敢招惹她。我们这些粗人，只会翻旧账。”
周有珍这副态度，让张磊吃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依旧耐心地恳求：“妈，穆萱性格比较率直，有什么说什么。别人对她好，她肯定都记得……”
“就我们对她坏，是吧？她生孩子了我们没去伺候吗？土鸡都是自己家喂的，结果别人挑三拣四的，做给她吃还成了错了。”
张磊捂住头，着实感觉头大。
怎么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件事，过不去了吗？
“她不是挑三拣四，是不能吃。生幽幽的时候她连续做了几个手术，这些你们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揪着这事儿不放呢？现在我们说的是接你们亲孙女上学放学的事，能不能不要再扯其它的？”
张磊几乎是怒吼一般把心里的话控诉了出来。
周有珍的胡搅蛮缠他早有体会，在家的时候就应该据理力争，让穆萱放弃让他们去的念头。
他真是疯了，才会答应她来找他们。
果然，听见他吼，周有珍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嘴巴稍微往下一瘪，两行浊泪瞬间落下。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别人家都是娶媳妇，只有我们家，儿子的胳膊肘往外拐。真是生个死耗子，都好过生你。”
186. 心疼
张磊晚上磨磨蹭蹭到临近十二点才回家。
原以为穆萱已经睡了，谁料才刚刚把门打开，穆萱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问：“怎么这么晚？”
张磊吓了一跳。
原本这个时间点穆萱已经睡觉了，看来今天是特地在等他。
不得不说，幸福的人运气都比别人好。
穆萱特地等他等到了，而他特地躲她却没成功。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不要等我嘛，自己困了就先去睡。”
穆萱看他一直在玄关换鞋，便走了过来：“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现在没那么困了。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张磊推着她往卧室走：“困了就回房间睡，在沙发上睡小心着凉。你先进去睡，我去冲冲脚再进来。”
说完便稍微大力地把穆萱往主卧推了一把，自己则立马闪身进了卫生间。
他不敢面对穆萱。
虽然迟早都要面对，但是能躲一秒是一秒。
昨天晚上穆萱给他分析的时候，他是真的感觉看到了希望，感觉这次父母定能和穆萱握手言和。
因为他很了解穆萱，知道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如果周有珍和张华真来帮忙了，她以后即便再看不惯他们的做法，也会因为这次雪中送炭而感念一辈子。
当然还有一点既得利益者的低调妥协。
穆萱说过，如果获得的利益落在实处，那么听些唠叨和诋毁也没关系，风一吹就过了，又不会伤筋动骨。
但是现实要扇你的耳光，哪会给你享受利益。
周有珍和张华给他的这记耳光，太响亮了。
张磊磨磨蹭蹭地在卫生间冲脚，洗了左脚又洗右脚，洗了右脚又换左脚。
直到他自己都觉得冲个脚的时间都快比洗澡长了，才不舍地关了花洒。
他擦干脚，换上室内拖鞋。
必须得去面对了，他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轻轻地进了屋。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
张幽幽已经睡着了，穆萱侧躺在她身边，不知道睡熟没有。
张磊认命地爬上床，他小心翼翼地在穆萱身旁的位置躺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唤了一声：“老婆——”
几秒之后，穆萱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嗯？”
张磊大喜，赶紧问：“你困了吗？那先睡觉吧！”
“好！”
这句“好”是他今天听到最动听的音符！
他终于可以暂时卸下心里的戒备，让欲来的山雨推后到明日。
很快，张磊的呼噜声响起。
不愧是睡眠绝佳的人，不管心里藏着多少事，依然能够倒头就睡。
穆萱睁开眼睛，嘴角扯动，发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些苦涩，又有些心疼。
但是她心疼他，谁又来心疼她呢？
张磊即便什么都没说，多年夫妻早就看出来他肯定是无功而返。
明明她都说不困了，他却空耳听成了“困了”，也不知道是真空耳还是装的。
不过这装模作样的架势，一点儿都没有遗传到精髓，甚至还只是入门级选手，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窘迫。
其实，既然他不想说，那么穆萱不问就是了。
问多了也只是给自己添堵。
只是，陈老师介绍的工作，也不可能一直吊着人家，必须得尽快给个答复。
难道这一次，又要再一次为了家事，牺牲掉她的工作机会吗？
她看了看眼前张幽幽小小的后脑勺，耳朵后面传来张磊的呼噜声。
心烦意乱的时候，翻来覆去都不敢，生怕惊动身边的人。
穆萱左右为难。
她真的挠破脑袋都想不通，周有珍和张华为什么不来？
难道对她的恨意真有那么深？
因为恨她，连自己的亲儿子遇到困难了都不帮？连自己的亲孙女都可以做到绝不主动来看一眼？
“啪——”
穆萱脸颊吃痛，睁开了眼睛。
张幽幽瞪着一双大眼睛快要凑到她脸上了。
张磊的位置已经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穆萱坐起来，拍了一下张幽幽的小手：“张幽幽，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不能拍人家的脸？这样不礼貌。”
张幽幽委屈地撅起小嘴巴：“我拍了你好几次了，你都不醒，我才加了一点点力气。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上幼儿园就要迟到了。”
穆萱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可不是嘛，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估计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她睡得太沉了，以至于闹铃都没有听到。
“快起床，我们十分钟解决战斗，你去洗漱，妈妈给你做个简易版三明治。”
“好耶！”
张幽幽举双手赞成，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虽然很晚才开始学会说话，现在依然有些发音不清楚，但是似乎是为了弥补前两年没有说过的话，现在完全就是一个话包子，整天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有时候，穆萱都想让她闭嘴，又唯恐扰了她说话的劲头。
毕竟不久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够说话。
刚刚跟张幽幽在幼儿园门口道别，李芙晓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穆萱吸口气，这才是她真正需要面对的，即将开场的另一场战斗。
“妈——”
“你们问了张磊爸妈没有？他们到底来不来？不要磨磨蹭蹭的，陈老师介绍工作是好心。以前你读书她也没少帮忙，别寒了人家的心……”
李芙晓打机关枪一般的嘴速。
见穆萱没吭声，她不悦地问：“你倒是说话呀，平时挺能说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穆萱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一直在说，我哪有空档可以插嘴。”
“现在给你机会说，那你说吧！”
穆萱顿了一两秒：“我马上要坐车了，等会儿到你那儿了，我再说吧！”
说完，穆萱就挂断了电话。
她更加理解张磊昨晚的心情了。
穆萱到的时候，李芙晓已经给穆光明穿戴洗漱完了，正在给他喂早饭。
“爸不能自己吃吗？”
李芙晓头也不回地说：“能，就是吃得慢。我不是想着你要过来说事儿，就先把他安顿好嘛！”
穆萱更紧张了。
李芙晓麻利地喂完饭，穆萱抢着去收拾。
她拦住她：“放下，不需要你做这些。现在说吧，他爸妈究竟怎么说的？”
187. 她是个犟种
“其实我还没有问他，但是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心情很低落。如果他跟他爸妈说好了，肯定早就回来邀功了，不会是这个样子。”
李芙晓频频点头，同意穆萱的说法。
即便她不喜欢张磊，但是很清楚张磊有多么希望能够在她面前得到认可。
遇到这样的机会，张磊肯定会十二万分的努力。
只是有那样的爸妈，也着实为难他了。
李芙晓说：“算了，那你也别问了，问了也是让彼此难堪。”
穆萱点点头，语气难免失落地问：“那我只能给陈老师说抱歉了，工作的事只能黄了。”
“不行！”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遇到事情，不要一开始就想着放弃，还没想办法呢！”
穆萱嘟囔着说：“找他爸妈不就是在想办法吗？难道去请保姆啊？那我的工资还不够给保姆的，还不如我自己当这个保姆呢！”
李芙晓说：“你钱多了烧得慌吗？还请保姆，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家业。保姆肯定是不会找的，再想想。”
“要不你让张磊挪挪时间？孩子也是他的，不能只图爽的时候，该尽责任的时候就躲边边。”
穆萱说：“不是我帮他说话。接送幽幽是个长期过程，张磊哪能天天挪时间？那还挣不挣钱啦？”
“还说不帮他说话，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了，幽幽的事情他有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
“你别扯那么远，这跟父亲的职责有什么关系？他是开车的，要是开得远了，放空车回来接吗？那一天还跑什么呢？”
李芙晓说：“那也怪他自己没本事。”
说一句被呛一句。
穆萱干脆不说话了。
总之李芙晓就是不满意她的婚姻，对张磊抱有偏见，他们夫妻俩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只不过李芙晓着实冤枉她了，她并不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
而是因为从昨天晚上看到张磊那副失落的状态开始，她心里就不太舒服。
让张磊爸妈来帮忙是最好的办法，她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怨气，以至于她也一直带着情绪，不能认真思考。
至于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她真想不到还能怎么办。
李芙晓说：“陈老师好心介绍工作，你必须得去。实在找不到人手，我来接送幽幽。”
“这怎么行，那爸怎么办？”穆萱惊呼道。
自从穆光明出了车祸从医院回来后，他行动十分缓慢，必须要人牵着、拉着、拖着、推着，才能缓缓移动。
也不可能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出点儿什么事，穆萱不敢想象后果。
说出口后，李芙晓愈发觉得自己的主意可靠，她强硬地说：“我想过了，这个办法可行。”
“不可行！”穆萱更加强硬地打断了她。
“爸现在根本走不了，难道你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吗？万一他出点儿什么事，你想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吗？”
李芙晓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幼儿园早上上课早，你爸起得没那么早，我把他拴在床上。我算过了，路上我走快点儿，一来一回最多一个小时。”
“就是下午有点儿难办，幼儿园放学早，我接了幽幽是送回家还是接到我这里？如果送回家，让她一个人呆着不放心，但是接到我这里，你下班了过来接她再回去，要走不少冤枉路。”
穆萱心里憋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特别难受。
李芙晓费尽心思地替她想办法，越用心她越难受。
穆萱沉思片刻，鼓足勇气地说：“算了，还是我回张磊老家一趟吧，他不会说话，可能有些意思没有表达清楚，我去找他爸妈好好说，大不了就放软态度，为以前的事道个歉。”
“你道什么歉？”李芙晓直愣愣地盯着她，“你错哪儿了？去道什么歉？没必要。”
“以前我总觉得我们吃点儿亏没什么，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凭什么每次都要我们吃亏？凭什么别人就不能考虑一下维护我们的面子？既然他们不把我们当人，我们没必要低声下气去求他们。”
“穆萱，你要记住，人争一口气。你就当做他没有爸妈，不指望他们。我就不信我们娘俩儿熬不过这一关。你听我的，我说的方法可以，我们先试试看，不行再说。”
李芙晓每次遇到无法确定，又想干的事情，就总是说：先试试看，不行再说。
一旦她真的去干了，从来没有回过头。
在她那里，只有不去干的事儿，没有不行的事儿。
穆萱抿着嘴唇，努力强忍着泪水，红着眼眶说：“爸虽然生病了，但他是个人，哪有动不动就绑着的？妈，我心里不好受。”
“我知道你不好受，我是出这个主意的人，你以为我就好受了？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你爸那么疼你，那么疼幽幽，他会理解的。”
李芙晓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难过。
看穆萱的情绪好转了一些，她继续说：“就是下午的时间不太好把握，幽幽四点钟就放学了，你五点半才下班，我最多四点半就能把她送回家，中间这一个小时她怎么办？”
李芙晓的积极态度感染到了穆萱，她收拾起自己消极的情绪，认真思考起来。
眼看女儿恢复了信心，李芙晓放心多了，也思考起来。
说句心里话，刚听到穆萱说张家父母不来时，她很想发一通脾气，甚至是翻旧账又指责一番穆萱，究竟选了户怎样的人家？眼瞎才从众多追求者中挑了这么个婚姻。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是毁灭性的伤害，幸好她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她是个犟种。
从小到大，她经历的困境比这件事大多了，接送孩子算是多大个事儿？
张家父母还真以为没有他们，就能困住他们了？
李芙晓不信这个邪。
“下午就把你爸再多拴两个小时，我等你下班了再回去。你爸现在懒得动，一般情况下不会到处跑，拴一阵没关系。我守着幽幽，她虽然很懂事，但是毕竟才五岁，正是好动的年纪。”
李芙晓看了一眼餐桌前的穆光明。
吃过早餐之后，她没有去拉他，他就一直坐在那里。
“以前担心你爸到处跑，现在他不跑了，又觉得他跑一跑没关系。人啊，就是贱骨头。”
188. 木乃伊
穆萱拗不过李芙晓，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是按照李芙晓说的办了。
第一天早上，她来晚了一些。
因为给穆光明绑绳子的时候，穆光明要反抗，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牢牢绑在床上。
后来她就学聪明了，提前起床，趁着穆光明还在睡觉时就把他绑了。
早上的时间比较紧凑，所以通常她一点儿都不会耽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回来。
大部分时间穆光明都还在睡觉，绳子会牢牢地绑住他。
但是也有少部分时间，李芙晓回来看到他身上被绳子勒红的印记，还有因为挣扎而乱七八糟的床铺，就知道穆光明很早醒来。
于是她把绳子重新加工，在粗粗的麻绳外面用布条包裹了起来，最外面还是用的绒布。
李芙晓一边缝特制绳子，一边对着穆光明念叨：“都是为了穆萱和幽幽，你就忍耐一下。我尽量给你绑得舒服一点，让你没那么难受。”
穆光明瞪着天花板，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她。
但是李芙晓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期盼有一天穆光明会听懂她说的话。
其实她也知道，穆光明现在已经恶化，就不会再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可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她不跟他说话，又能跟谁说话呢？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去麻烦穆萱。
他们没能给穆萱创造很好的生活条件，已经十分愧疚了，断不能再去穆萱家，成为她的累赘。
早上用时较短，穆光明也没有对绑着他表现得有多么排斥。
但是下午，就难了。
张幽幽的幼儿园下午四点放学，李芙晓通常三点四十从家里出发去接她，回到穆萱家在四点半左右，而穆萱要五点半下班，等穆萱回家差不多就六点了，她再回去，得六点二十。
这还是一点时间都不耽搁的时候，比她们之前预估的时间还多了近一个小时。
快三个小时被牢牢绑住，即便穆光明是个反应迟钝的病人，也会不舒服。
所以李芙晓紧赶慢赶赶回家的时候，隔老远都能听到穆光明在家里暴躁的嘶吼。
而她没有别的办法，也不曾把这些事告诉穆萱。
穆萱刚去新的工作单位，尤其还是小学时的班主任介绍的工作，她必须得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面，不能再次让别人失望。
李芙晓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陈惠芳给穆萱介绍的工作在一家全英文国际幼儿园。
据说是她的一个远房侄女开的。
她那个侄女嫁给了一个美国人，结婚以后留在了雾都，因为身份便利，就开了一个拥有“外教”的全英文国际幼儿园。
不管实力如何，最起码噱头打造得十足。
穆萱大学过了英语四级，应付小朋友们绰绰有余，不过没有多少实战口语经验，还需要在这种环境多适应一阵。
好在她学东西快，做事遗传了李芙晓的性子，不做则已，做了就一定会做好。
所以下班回来之后，她重新拾起了英语，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专业的“英语老师”。
刚开始，她挺担心李芙晓的计划。
不过实际操作了几天之后，并没有出任何纰漏，也就放下心来。
直到有一天，幼儿园有个小朋友过生日，邀请全校师生去自己家里开party，穆萱不得不去“加班”，晚回家了三个小时。
她去李芙晓那儿接张幽幽。
回家的路上张幽幽一直皱着眉头。
才五岁的小朋友脸上，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心事重重的感觉。
穆萱还以为她是生气自己回来晚了。
从兜里拿出过生日小朋友特地给她的一个巨大五彩棒棒糖，递给张幽幽，哄着她说：“这是妈妈的一个学生送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这个棒棒糖可真大呀！”
张幽幽只是扫了一眼棒棒糖，并没有多开心的
穆萱蹲下身，双手握着女儿的小手道歉：“幽幽，妈妈今天是去工作，所以才回来晚的，不要跟妈妈生气好不好？”
张幽幽给了穆萱一个拥抱，小小的脑袋趴在她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跟你生气。”
“可是妈妈感觉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是因为什么呢？”
张幽幽摇了摇头，下巴摩擦着穆萱的肩膀有些痒。
穆萱轻轻推开她一些，问道：“幽幽刚刚是在摇头吗？”
张幽幽点点头。
穆萱问：“那幽幽能不能告诉妈妈，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呢？”
张幽幽迟疑着又摇了摇头。
过了几秒低着头小声地说：“婆婆不让我跟你说。”
穆萱心里的警铃大响，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幽幽以前是不是跟妈妈拉过钩，我们两个才是天下第一好，你承诺过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瞒着妈妈，对不对？”
张幽幽点点头，但是头垂得更低了。
小嘴巴一直紧闭着没有说话。
穆萱更加肯定，会让一个五岁的小孩这样，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事。
“这样吧，幽幽既然不想说，那妈妈就不问你了，妈妈去给婆婆打电话，问她好不好？”
说完，穆萱就掏出了手机。
张幽幽飞快地按住了她的手：“不要！”
穆萱问：“为什么不让我问婆婆呢？是因为你和婆婆也拉过钩，承诺彼此都不告诉妈妈吗？”
张幽幽点点头，小嘴巴一瘪，呜呜呜的就哭了起来。
穆萱赶紧把她抱在怀里哄：“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知道你和婆婆做了约定，妈妈不问你了，也不问婆婆了，好不好？”
她的安慰显然没有用，张幽幽哭泣的门阀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
穆萱耐着性子继续给女儿保证。
张幽幽一边哭一边说：“婆婆不让我跟你说……还……还让幽幽保证。可是妈妈，幽幽好害怕呀！”
穆萱搂着张幽幽，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引导：“幽幽和婆婆的约定可以不告诉妈妈，因为我们都要遵守约定。但是幽幽给妈妈说一下，到底害怕什么，可以吗？”
张幽幽像是想到了什么很骇人的场景，大哭着说：“我看到外公躺在地上，身上绑了好多布，像……像你给我看的非洲地理图书里面，画的木乃伊。”
189. 他们让我觉得恶心
从张幽幽的描述里，穆萱已经能够想到，那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她压制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稳定地给张幽幽洗完澡，哄她睡觉。
只是女儿睡着之后，她汹涌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以一种无声的呐喊宣泄了出来。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嘴，从指缝里只流出类似野兽受了重伤时的呜咽声。
传出来的声音极其微弱，不会吵醒刚刚入睡的女儿，但是悲伤却那么浓。
她的眼泪已经肆意狂涌，顺着她的指缝、沿着她的手臂，流到了她的胳膊肘，汇聚成一股化不开的忧伤，滴了下去。
她这一生，究竟在做些什么呀？
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非-洲-地-理-图-书-里-面-画-的-木-乃-伊。
张幽幽的形容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前缘磨得十分锋利的锄头，一锄一锄地挖在穆萱的心上。
更加悲哀的是，她发现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她冲到李芙晓家去，又能干什么？
质问吗？
她有什么资格？
大声地要求芙晓不要继续这样吗？
那么做除了让彼此都很难堪，让李芙晓的付出被糟践之外，又能改变什么呢？
穆萱感到很无力。
对她的人生，第一次如此力不从心。
张磊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他这段时间回家特别晚。
倒不是为了躲穆萱，而是在认真工作。
他很感激。
感激穆萱，感激李芙晓。
那天他在自己的父母那里感受到浓浓的挫败感，一直无法面对穆萱。
穆萱却给了他最大的温暖。
她抱着他说理解他的难处，还说李芙晓想到了办法帮他们，让他不要担心，也不要暗自伤神。
穆萱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受伤的灵魂。
再一次遇到困难，又是岳母站了出来，叫他如何不感激？
穆萱没有具体说岳母想到的什么办法，张磊也没有多问。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的他，决定用努力工作来报答爱妻和敬爱的岳母。
所以，他这段时间完全没有管家里，全身心沉浸在工作之中。
“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晚上不用等我吗？我好几天没洗澡了，今天回来得早，我先去洗个澡，你快睡吧！”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张磊没有注意到穆萱的不对劲。
他甚至还哼着歌进了卫生间。
只要家里一直是现在这样，他不怕累，不怕辛苦。
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穆萱似乎没有动，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坐姿。
张磊走过去，一把扯下腰间裹着的浴巾，坏笑着，但是依旧小声地说：“好久没有伺候我的老婆了，要不要今晚去次卧？”
对于他的盛情相邀，穆萱一点儿回应也没有。
此时此刻，张磊总算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了。
他快速把自己擦干，随便找了条裤衩穿上就爬进了被窝，搂住了穆萱。
“怎么啦？”
穆萱扭了扭身体，拒绝了张磊亲昵的拥抱。
“我们谈谈吧！”
“好，要不去客厅？”张磊问。
张幽幽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睡眠不像以前那么沉，张磊担心说话声吵醒她。
穆萱没有说话，但是立刻起身穿拖鞋。
张磊麻利地跟上，从衣柜里随便翻了件衣服穿上。
来到客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穆萱的眼睛又红又肿。
她哭久了就是这样，像鼓泡的金鱼。
他赶紧来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穆萱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淡然地换了一个位置，是单人沙发。
她的疏离让张磊心中警笛大响。
这个历经磨难的小家，还没维持多久的和谐，这么快就要打破了吗？
穆萱的声音冷静又冷漠。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去你家，在我的心里，以后你爸妈只是你的爸妈，是幽幽的爷爷奶奶，但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跟我维系这段婚姻就维系，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离婚吧！”
张磊的眉头紧锁着，认真消化穆萱的这段话。
他还沉浸在穆萱之前对他的包容当中，无法接受为何转变得这么快？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最起码让我知道原因。”
穆萱扬起脸，浮现一个苦涩的笑容：“你知道我妈想到的是什么办法吗？”
张磊茫然地摇摇头。
这确实是他的疏忽，就算一开始没有问，后面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关心一下。
只是，他这段时间为了赚钱，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早上出门的时候，穆萱还没起床；晚上回家的时候，穆萱早已进入梦乡。
他除了带着疲惫和甜蜜的一个晚安吻，跟穆萱再无接触。
白天打电话，也只是匆匆聊两句日常就挂断了。
他不否认自己对家里缺乏关心，也不是想给自己找借口。
只是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他已经在尽可能努力地赚钱，以实际行动来报答岳母和爱人。
可是好像，还是错了。
“今天我要加班，回来得很晚，妈便把幽幽带到她那里去了。晚上我接到幽幽，她很不开心，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我爸像非洲地理图书里面画的木乃伊。”
“为了让我可以放心地去工作，为了帮我们接送孩子，我妈每天出门之前就把我爸绑起来。你也知道我爸那个人，力气大的不得了，我妈必须把他五花大绑才行。可是张磊，我爸是个人啊！”
“他即便生病了，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疼我爱我，为我付出了一切的爸爸！”
“在他住院这段时间，你家人没有任何人提过来探望一下。就当做我们家的人是外人，不计较了。但是现在，要求他们来接送的是他们的亲孙女，人家却不来。”
“他们心疼你工作辛苦的时候，动不动就说孩子大了，我应该去上班。现在我找到工作了，请他们帮忙接送一下幽幽，就死活不来。难道幽幽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
“今天听幽幽说了这些以后，我觉得我很不孝。再让我称呼你爸妈为爸妈，我喊不出口，他们根本就不配跟我爸妈相提并论，他们让我觉得恶心！”
190. 后妈
面对穆萱的控诉，张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脑袋嗡嗡的。
“离婚吧”“木乃伊”“五花大绑”“外人”“亲孙女”“不配”“恶心”……
这些词语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
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穆萱会因为他的父母而迁怒到他身上。
所以他加倍努力工作，希望能让穆萱和李芙晓改观，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让她们认可。
可是有些关系，不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能一句又一句地重复道歉。
为了自己无法选择的家庭，为了自己无法选择的父母。
穆萱擦干脸上的泪，想让自己显得决绝一点，但是刚擦完，下一行泪又落了下来。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知道你也很难。可是张磊，那是我的父母，我一想到他们今天的苦难，全是因为我而造成的，我就难受的不得了。”
“再让我像个无事人一样去面对你的父母，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甚至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们，我就犯恶心。我唯一的善意，只剩下不在幽幽面前说他们的坏话。至于他们是好是坏，幽幽以后有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这些，让你很难受，会影响我们的夫妻感情。可是一想到我爸像个木乃伊一样被绑着，我的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
张磊搂住痛哭流涕的穆萱。
夫妻俩抱头痛哭。
可能穆萱不知道，他悄悄关注过很多婆媳关系的心灵鸡汤，去学里面那些处理方法。
只是他没有那种天赋。
人际关系是门高深的学问，不是他单方面努力就能有个好结果。
“我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想的，我是真的很无力。但是穆萱，不要迁怒于我好不好？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欠你爸妈的，我以后加倍孝顺他们来偿还，好不好？”
面对张磊的苦苦哀求，穆萱再一次心软了。
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果然如此。
男人是自己选的，婚是自己要结的，孩子是自己要生的……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后果亦要自己承担。
第二天，穆萱起床的时候，身旁的位置照旧是空的。
只有里面微微的余温，彰显着此前这里躺着另一个人。
她做好早餐去叫张幽幽起床，小小的人儿正在自己穿衣服，生疏地扣着纽扣。
“哇，幽幽好棒哦，今天居然不用妈妈叫。”
她走过去帮张幽幽扣好剩下的纽扣。
张幽幽人小鬼大的一脸哀愁，幽怨地问穆萱：“妈妈，我想到外公被绑着我就害怕。我们让婆婆不要绑着外公了，好不好？”
穆萱想了一下，问道：“幽幽知道婆婆为什么要绑着外公吗？”
张幽幽点点头又摇摇头。
“外公生病了……”
她知道外公生病了，记忆力不好。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
穆萱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说：“是的，外公生病了。他不记得很多东西了，你也知道他上次跑出去，结果出了车祸，对吗？”
张幽幽点点头。
穆萱继续说：“本来婆婆如果一直在家里照顾他，也可以不把他绑起来。但是现在我们遇到困难了，妈妈和爸爸要工作，没有时间接送你，只能拜托婆婆帮忙。婆婆又担心外公再跑出去，所以只能将他绑起来。”
张幽幽小嘴一瘪，难过地说：“那我不要婆婆接送，我自己上学，自己放学，婆婆就留在家里照顾外公，我不要外公被绑起来。”
穆萱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强忍着眼泪说：“幽幽现在还太小了，幼儿园离家里有点远，现在不能让你一个人单独上学放学。不过有一件事，妈妈觉得幽幽可能可以帮外公。”
“什么事什么事，幽幽一定帮。”
一听到能够帮助外公，张幽幽雀跃地跳了起来。
穆萱说：“下午幽幽放学，婆婆把你送回家后，幽幽敢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
张幽幽有些为难，她乌黑的大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
他们家的房子太大了，好几间房间，她一个人在家里有点害怕。
穆萱说：“如果幽幽敢一个人，那么婆婆就能早点回家，快点儿给外公把绳子解开……”
她还没说完，张幽幽就抢着保证：“我敢！”
为了外公，她不敢也要敢。
穆萱问：“真的敢吗？一个人在家不能到处跑，不能去厨房，不能去阳台，不能给陌生人开门。”
张幽幽天真地问：“妈妈下班回来了呢？”
“妈妈和爸爸有钥匙呀，也不需要你开门。”
张幽幽有些怯懦又有些勇敢地说：“那我回家了就玩玩具、看电视等妈妈，让婆婆快点儿回去，不要绑着外公。”
穆萱重重地点点头：“嗯，都听幽幽的，幽幽愿意让婆婆回去的时候就让她回去。如果放学回来实在是害怕，就不用。妈妈下班了会飞快地、飞快地赶回来。”
孩子太小了，她还不知道一个人在家意味着什么。
穆萱也害怕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太过冒险。
但是人生，总是需要有一些冒险，才能得到成长。
为了外公，张幽幽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害怕，我希望婆婆能快点儿回去救外公。害怕的时候我就抱着我的小兔子一起看电视。”
穆萱欣慰地笑了。
女儿就像是一个小天使，治愈着她千疮百孔的人生。
李芙晓来接张幽幽的时候，穆萱便把这个计划跟她说了。
不出所料，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李芙晓吼道：“穆萱，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幽幽才多大，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跟幽幽约好了，她只在家看电视和玩玩具……”
“那也不行，她那么小没有什么判断力，要是紧张了害怕了就瞎跑，跑到阳台上去了怎么办？你新闻还看得少吗？”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小孩子要锻炼了才能成长。现在你隔辈亲，不能这么惯着孩子。”
“要不是知道你是幽幽亲妈，真以为你是个后妈！”
191. 懂事的小孩
“不管是亲妈还是后妈，现在去上班的就是好妈！”
母女俩的争执持续到穆萱到站。
虽说是在争执，两个人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下午张幽幽放学，李芙晓把她送回家之后，久久徘徊不敢留她独自一人。
张幽幽歪着小脑袋问：“婆婆，你怎么还不回家？”
李芙晓犹豫着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可是我跟妈妈说好了，幽幽希望婆婆不要绑着外公，我敢一个人在家，妈妈说她会飞快的、飞快的回来。”
“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张幽幽懵懂地点点头，不知道怎样才是行，但是这个时候给予肯定准没错。
“我能行！”
李芙晓忧心地嘱咐：“那婆婆给你开电视，你就在沙发上看电视，水杯和零食，我就放在茶几上，你渴了就喝，饿了就吃，不要到处跑，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还有什么呢？
李芙晓挖空心思地想。
张幽幽歪着头说：“可能还是要跑一下。”
李芙晓如临大敌地问：“不行，不能跑。”
“那我想上厕所时怎么办？厕所也不能去啦？”
无心开玩笑，最为好笑。
李芙晓被逗笑，刮了一下张幽幽的鼻尖，笑着说：“除了上厕所，怎么可能不让我们幽幽上厕所呢，我们幽幽可是个爱整洁的漂亮小姑娘。”
张幽幽催促道：“婆婆你快回去吧，我不想外公等久了。”
李芙晓鼻子微微发酸，这么小的人儿都知道体谅人了。
她走之前，依旧不放心地确认了好几遍阳台门锁上，厨房门关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给张幽幽的水壶里面装满水，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刚刚到五点半，穆萱就接到了李芙晓的电话，问她下班没有，确认穆萱没有加班之后才放心。
穆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推开门便看见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张幽幽。
茶几上的零食没有动，茶壶盖放在一旁，应该是喝了水。
张幽幽身子倒在沙发上，但是腿还吊着，穆萱将她腿移到沙发上，保持舒服的睡姿。
这一移，张幽幽便醒了。
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说：“妈妈，你回来了。”
穆萱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对呀，妈妈飞快地赶回来了，幽幽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张幽幽本能地想要点头，在点头的刹那控制住了自己，飞快地摇了摇头：“婆婆给我开了电视，有蓝猫虹兔陪着我，我不害怕。”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
穆萱只能顺着她夸一句：“幽幽真棒！”
看到茶几上的零食一点儿都没动，又问：“饿不饿，怎么没有吃零食啊？这些都是你平时喜欢的呀！”
张幽幽点点头说：“饿了。但是妈妈以前说要少吃零食，吃了零食不吃饭，容易长不高长不壮。这次就是因为幽幽不高也不壮，才不能照顾外公，也不能让妈妈和婆婆放心。所以我以后都不吃零食了，我要多吃饭饭，长得又高又壮，和你们一起照顾外公。”
不知道张幽幽为什么有这样的逻辑，但是她似乎说得很有道理，无懈可击。
穆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那妈妈现在去做饭，我们两个吃饱了才能长高又长壮。”
“好，我去帮妈妈剥大蒜。”
看到张幽幽如此懂事，穆萱的心里十分感慨。
其实她并不希望张幽幽长成一个懂事的小孩。
只有懂事的小孩才知道，需要经历多少的委屈和妥协，却依旧不能成长为所有人都满意的模样。
如果有的选择，她更宁愿她可以无所顾忌，恣意盎然。
几年全职妈妈的生活，做饭对于穆萱来说手拿把掐。尽管很累，看在今天是张幽幽第一次这么独立，她依然多做了一个菜。
一个香菇肉片，一条清蒸鲈鱼，一个炝炒油麦菜。
家里能有新鲜菜，也得感谢李芙晓。
她每天早上过来时，顺道就买了菜带过来。要不然穆萱只能晚上去超市捡漏。
张幽幽看着桌上的饭菜，撅着嘴说：“妈妈，我想吃蛋炒饭。”
“妈妈蒸了饭，是新鲜米饭，明天的剩饭再做蛋炒饭好吗？妈妈今天已经做了好多下饭菜呢！”
张幽幽的嘴撅得更高了。
穆萱刚想说她不懂事，明明做了新鲜饭菜，为什么非要吃蛋炒饭？
话刚到嘴边，就咽回去了。
明明她刚刚还希望女儿不用成为一个懂事的人。
自己的做法却差点儿就抹杀了她可以不用懂事的可能。
她捏了一下张幽幽的小脸，笑着说：“行，幽幽想吃什么，妈妈就给你做什么。”
张幽幽甜甜地说：“我去陪着妈妈。”
小孩子问题多，进了厨房问题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妈妈，燃气炉怎么才能冒出火来？”
“按这里，就会打开火。但是幽幽还小，不可以按知道吗？”
“妈妈，怎么才能把蛋炒饭做得好吃呀？”
“你觉得妈妈做的好吃吗？”
“妈妈做的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那妈妈现在做，你就好好看，就知道全天下最好吃的蛋炒饭怎么才能做好吃了。”
穆萱一边做，一边给张幽幽讲解鸡蛋怎么打散，为什么要打散；猪油放多少才好吃，盐要放多少……
张幽幽非常认真地学。
厨艺是基本生存技能，穆萱原本打算等张幽幽再大一些再教她，没想到她现在就挺感兴趣的，就算作提前预习吧！
有了女儿的陪伴，听着她的小嘴叭叭的，即便很累，依然能够坚持。
或许这便是生命赋予母亲的意义。
蛋炒饭上桌，张幽幽总算开始乖乖吃饭。
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喂，可见已经非常饿了。
穆萱自己也早就已经饥肠辘辘，这下便放心地开始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母女俩闷着头吃饭的声音。
穆萱时不时给张幽幽夹一些菜，鱼也是理了鱼刺才夹到她碗里。
“吃的时候还是要小心，妈妈不知道理干净没有。”
“嗯。”张幽幽一边吃一边无心地说，“外公很喜欢吃鱼，下次我也要帮外公理鱼刺。”
192. “呸呸呸”
星期六，穆萱一早就去超市买了菜，跟张幽幽去了李芙晓家。
李芙晓打开门，张幽幽一下子窜到她面前，抱着她的大腿喊：“婆婆！”
“我的乖幽幽，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大周末的，也不知道多睡会儿。”
穆萱把菜拿进厨房，一边说：“幽幽养成生物钟了，睡不了懒觉，待会儿困了中午看睡不睡午觉吧！”
李芙晓抱着张幽幽往客厅走去，逗她玩。
张幽幽说：“外公呢？我想去找外公玩。”
李芙晓说：“待会儿吧，你们今天来得这么早，外公还没起床呢！”
穆萱喜欢睡懒觉，一到周末睡到十二点起来吃午饭，那都算是早的。
虽然现在是当妈的人，好了很多，但是李芙晓着实没想到她们会这么早过来。
穆萱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过十分，也不早了。
“我买了豆浆和包子，都是才出锅的，给爸穿了起来，也差不多就能吃了。”
李芙晓犹豫了一下，给张幽幽打开了电视。
“幽幽，你乖乖在客厅看电视，我和妈妈去给外公穿衣服，你不要过来哦！”
张幽幽点点头，特别小大人的口气说：“我知道，幼儿园早就教过了，外公是男生，男生换衣服我不能看。”
李芙晓和穆萱都被逗笑了。
“对对对，幼儿园说得对。”
张幽幽不解地歪着脑袋说：“但是妈妈和婆婆也是女生啊！”
穆萱蹲下身，跟她保持平视：“婆婆是外公的妻子，我是外公的女儿，外公生病了，我们理应去照顾啊！”
张幽幽说：“那我是外公的孙女，我也应该去照顾。”
穆萱没有急着反对，耐心地说：“上次我们看的那本小熊的书，你还记不记得？”
“小熊生病的那本吗？”
穆萱点点头：“小熊生病了，它的朋友们都想来照顾它，结果一股脑儿的全都来了，屋子太小装不下大象，结果被大象撑破了，蚂蚁太小，它带来的食物不够分，对不对？”
张幽幽不悦地说：“妈妈，你是在说我很没用，只会帮倒忙吗？”
她记得，当时讲故事的时候，穆萱曾提到小动物们是在帮倒忙。
穆萱笑着摇摇头说：“我觉得你帮了我们很多忙，但是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就像妈妈认为放学后你可以独自在家两个小时，虽然你害怕，但是你会努力克服，我们就成功了，对吗？”
张幽幽点点头，小小的心里是大大的成就感。
穆萱接着说：“外公很重，给他穿衣服是体力活，幽幽觉得自己现在能搬动外公吗？”
张幽幽想了一下，似乎很困难，抿着嘴摇头。
穆萱说：“所以啊，穿衣服的事情暂且交给我和婆婆，等你以后长大了力气大了，我们再让你参与进来，是不是更好？”
安顿好张幽幽，穆萱和李芙晓前往穆光明的卧室。
李芙晓递给她一个口罩。
穆萱不解：“这是做什么？”
李芙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戴上了口罩。
穆萱赶紧戴上。
李芙晓说：“你对幽幽倒是耐心。”
穆萱说：“对呀，我是个好妈妈吧？我小时候，你就不是这么对我的，总是不耐烦，什么都不解释，我现在是把幽幽当成了我自己，重新养一遍小时候的自己。”
李芙晓说：“这么说起来，我还挺对不起你了？”
穆萱晃了晃脑袋得意地说：“我是想让你知道，不要总是觉得孩子不懂事，只要你说清楚了，她比任何人都理解你，尤其是女儿。”
李芙晓嫌恶地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懒得说你，先弄你爸吧！”
打开穆光明的卧室门，一股说不清的腐朽难闻的味道传来，即便隔着口罩也能闻到。
穆萱忍住作呕，想去打开窗户，这才发现窗户是打开的，打开了一条缝。
李芙晓重新关上门，不让屋内的味道传出去。
她说：“平时都睡懒觉的，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要是晚来一会儿，我给他弄好了再来多好？”
穆萱说：“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忙，周末我再不来尽尽孝心，你又该说我了。”
李芙晓笑了笑：“说的也是，这是你爸，你尽孝心是应该的。”
穆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她们进来时他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李芙晓说：“有几天早上我没有绑着他，他一直就这样，我不来给他穿，不来给他收拾，他能一直躺着不动。”
她一边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她抬起穆光明的腿，穆萱费力地去扯穆光明的尿不湿。
“等一下。”李芙晓喊道，“你先去接点儿热水过来，门后面挂钩上那根毛巾是你爸的。”
穆萱皱着眉说：“不洗澡吗？”
李芙晓打开尿不湿看了一下说：“不用，这么洗是一样的，又不是拉了稀。”
穆萱很快接来了热水，李芙晓和她调换了位置。
穆萱来抬起穆光明的腿，李芙晓去给穆光明洗屁股。
好几次穆萱都没忍住干呕，李芙晓一边洗一边说：“幽幽小时候你就不爱给她弄，嫌屎嫌尿的，没想到现在还得给你爸弄吧？说不定以后还要给我弄。”
穆萱皱着眉吐槽：“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快点儿呸呸呸！”
提到不好的，巫杞人喜欢连啐三口“呸呸呸”，代表把坏的都吐走了。
李芙晓听话地“呸”了三声。
母女俩通力协作，倒是比平时快了许多。
穆光明穿戴一新，谁能想到几分钟之前还是那副模样？
穆萱瞟了一眼时间，快到十点了。
今天还是有她帮忙的情况下，都用了这么长时间，换做平时，就李芙晓一个人……
穆萱忍不住开口：“妈，要不我们请个护工吧？”
李芙晓瞪了她一眼：“虽说你现在上班了，但是教书能挣几个钱？现在幽幽大了，到处都是烧钱的地方，能省则省。”
穆萱说：“可是……”
李芙晓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我又没上班，一天到晚就那么几件事，接送一下幽幽，其余时间就是照顾你爸，一个人能行，无非就是时间久一点，没事儿的，你就别管了。”
她说得很轻松。
穆萱的心却很沉重。
只要一想到李芙晓和穆光明的处境，叫她怎么去张家面前扮演和谐的一家人？
叫她怎么对着周有珍喊妈，对着张华喊爸？
193. 年夜饭
二零一六年春节，除夕夜。
穆萱和张磊没有在自己家过年，而是早早地买好了菜，来了李芙晓的出租屋。
自从出车祸之后，穆光明的身体各项机能退化得很快，现在几乎全天都得躺在床上。
为了方便操作，家里特地买了跟医院一样的铁架子床。
担心他生褥疮，又买了充气式的气垫床。
穆萱给穆光明买了一套新衣服，她打算和张磊趁着天气不错，给穆光明洗个澡。
李芙晓说：“他现在天天躺在床上，哪需要买新衣服？”
穆萱说：“我小时候，每年过年你们都会给我买新衣服，所以那时我就想着，以后你们老了，我也每年给你们买新衣服。待会儿爸洗完了，你也洗个澡换上呗！”
李芙晓摇了摇头：“我还要做年夜饭，晚上等你们回去了我再洗澡，明天再穿新的。”
张磊说：“今天我们都在，肯定不用妈你辛苦了。待会儿年夜饭也让我和穆萱来做，当然我是主厨，穆萱只用给我打打杂。一年到头，我就这个时候能表现一下，你们两个别跟我抢。”
穆萱情不自禁地望了张磊一眼，正好与他视线相融。
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她感觉张磊变化了许多。
以前觉得张磊不会说话，但是今天这番话说得十分漂亮。
不过好像李芙晓并没有这么认为，十分坦然地说：“那也行，就交给你们了，让我也享个福。”
三个人合作给穆光明洗澡，有了张磊为主力搬上搬下，倒是轻松了许多，很快就给穆光明洗好了澡。
穆萱给他套上新衣服，是一件深灰色的家居服。
“在家里就给爸穿这种衣服，料子舒服。没有扣子，给他穿的时候还能活动一下手臂。”
李芙晓说：“他这个样子，活不活动也就这样了。”
穆萱没理他，又说：“他现在上厕所不方便，我就没有买裤子。我买了两块布，一块厚实的，一块稍微轻薄一点儿，垂坠感都很好，需要爸起来的时候，就给他裹这个，又方便又舒服。”
穆光明现在躺在床上的时间居多，所以几乎没有给他穿裤子，方便擦洗。
穆萱买的布像婴儿的包被一般，可以裹着下半身，还找裁缝包了边，缝了拉链。
李芙晓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裤子和一片尿不湿说：“今天还是给他穿裤子，待会儿吃年夜饭的时候一起照个相。”
“好！”
话是穆萱回复的，但是给穆光明穿尿不湿的是张磊。
因为小时候照顾过张幽幽，所以有穆萱的辅助，张磊给穆光明穿尿不湿也很麻利。
穆光明很快就被穿戴一新。
穆萱和张磊扶着他到沙发坐下。
张磊说：“幽幽，你好好陪着婆婆和外公，爸爸和妈妈去做饭，乖乖的哦！”
张幽幽放下玩具，立刻过来拉着李芙晓的手说：“好的，婆婆，我陪你玩。”
童言童语，就是这么可爱。
李芙晓笑着说：“好啊，幽幽陪我玩。”
穆萱和张磊来到厨房。
案台上放着李芙晓拿出来的腊肉香肠、腊猪蹄、还有一只土鸡。
穆萱问：“你都多久没下厨了，现在还能行吗？别瞎逞能。”
张磊谄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吗？”
穆萱拧着眉瞪了他一眼：“刚刚你在我妈面前，可是说的你是主厨，我就是个打杂的墩子。”
张磊说：“这你可就说错了，墩子可不是打杂的。”
穆萱说：“我这个墩子就是打杂的。”
“行行行，你说是打杂的就是打杂的，什么都听你的。那你说今天是弄猪蹄汤还是鸡汤？我看你们那方的人好像都喜欢腊猪蹄汤。”
穆萱想了一下说：“干脆炖两个汤吧，干土豆坨坨炖腊猪蹄，我们买的虫草花炖土鸡，你不是喝不惯腊猪蹄汤的味道嘛！而且炖两个汤算是硬菜，又方便。”
“行，香肠、烧白和鲈鱼是蒸菜，还有幽幽喜欢吃的基围虾和烤鸭，再简简单单弄几个凉菜和素菜，年夜饭就差不多了，是不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穆萱看他一脸嘚瑟的样子，笑着附和：“是是是，不愧是张大厨，几年不下厨，下厨依旧神！”
小夫妻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分工合作，李芙晓在客厅看到这一幕，对张磊的看法好了很多。
穆萱说得没错，张磊没有父母帮衬和引导，一个人熬到现在也不容易。
他能够和穆萱凭着自己的努力买了房子和车子，能把小日子过好就足够了。
再说张磊没有什么坏德行，对她和穆光明也算孝顺。
就像今天这种给穆光明洗澡什么的，作为一个女婿，他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周有珍和张华，只当做没有他们就好了。
她只要穆萱觉得幸福就好了。
下午五点，年夜饭做好了，要先给祖先供饭。
在桌子的四方摆上四碗饭，四杯酒，打开门窗，邀请祖先先用餐。
等一会儿之后将饭和酒收了，年夜饭正式开始。
张幽幽歪着小脑袋问：“我们怎么知道祖先已经吃饱饱了？”
穆萱和李芙晓相视一笑。
李芙晓说：“跟你妈小时候一样，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妈妈也问过吗？那答案是什么呢？”
穆萱学着自己的母亲，小时候回答她的那样，回答自己的女儿：“祖先担心我们饿肚子，所以很快就吃好啦！”
张幽幽像模像样地朝着门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祖先心疼幽幽。”
又惹得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吃完年夜饭，按照巫杞县的过年传统，是一家人守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看完晚会，守岁也就完成了。
李芙晓收拾了一些剩菜，给他们装好。
穆萱说：“太多了，这个你们留着，我们过来吃就行了。”
李芙晓瞟了一眼客厅，张磊跟张幽幽在阳台看烟花。
她还是特地关上了厨房门，小声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张磊老家？”
穆萱透过玻璃门望着张磊的背影，沉思了片刻：“按照以往的习惯是大年初二，不过，我没打算跟他回去。”
194. 温水煮青蛙
两家虽然离得近，但是怎么都有一段距离。
加上张幽幽还小，不能熬夜，所以吃完饭没多久，李芙晓打包完剩菜，就催着他们回家。
穆萱说：“哪有像你这么当妈的，除夕夜都赶人。”
李芙晓说：“我要不是担心我宝贝孙孙睡不好，才不会管你们熬不熬夜呢！行了行了，别说那么多了，快回去吧，我看幽幽都打了好几个呵欠了。”
张磊说：“我先给爸擦洗一下，把他弄到床上去吧，免得你太晚了还要弄他。”
李芙晓点点头，对张磊的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张磊抱着穆光明去了卧室。
穆萱凑到李芙晓跟前狡黠地问：“现在是不是对你的女婿改观了？”
李芙晓说：“我改观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你。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人心都是肉长的，别让别人寒心……”
张磊动作快，没等母女俩悄悄话说完，就收拾完出来了。
穆萱捏着李芙晓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张磊说：“妈，我都弄好了，尿不湿也重新换了，你晚上就不用管了，自己困了就直接去睡。”
“好，那你们也快回去吧，幽幽在打瞌睡了。”
回到车上，穆萱抱着张幽幽坐在后座，张幽幽确实已经很困了，刚到车上就支撑不住，睡着了。
张磊从后视镜瞟了一眼穆萱，笑着问：“我给爸收拾的时候，你和妈说什么悄悄话呢？看到我出来，居然还悄悄搞小动作不说了。”
穆萱反问：“怎么？我们母女还不能说悄悄话吗？”
张磊说：“你们悄悄话还说得少啊？就是当着我的面说，很可能是说的我，所以我才问问。”
“是是是，就是说的你。说你今天很卖力，表现不错。”
张磊暧昧地看了她一眼，更加暧昧地调侃：“待会儿我更卖力！”
穆萱瞪了他一眼：“你这个流氓！你女儿还在车上呢！”
“那有什么，反正她都睡着了。”
穆萱说：“你今天忙了一天不累吗？反正我是动不了了，我都已经有点儿困了。”
张磊收起玩笑的语气：“我还不是很累了，这不是想着在你妈面前表现好一些，让你有面子嘛！不过他们都睡了，我们俩不能睡，得守岁，替他们都守了。”
穆萱说：“好！”
今年这个年挺不一样的，虽然还是跟李芙晓和穆光明一起过的，但是却没有一起守夜。
第一次一家三口在自己的家守岁，穆萱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穆萱问：“你们家以前是怎么守岁的？”
张磊说：“不是跟你说过吗，打麻将，经常开好几桌，打到半夜两三点。要不是初一要去上坟，打通宵都是有可能的！”
穆萱瘪瘪嘴：“不愧是麻将世家。”
一个家庭的习惯很重要。
在穆家，因为穆光明和李芙晓都不打麻将，所以穆萱也不会。
但是在张家，老老少少，从上到下都会打，张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在三缺一的时候凑角了。
回到家，张磊伺候了穆光明，继续伺候张幽幽。
等他收拾完回到客厅，穆萱在玩手机，不过电视开着，里面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这是穆萱的习惯。
她不喜欢家里冷冷清清的，电视哪怕不看，但是一定要开着，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张磊洗了一串葡萄和冬枣，还特地泡了两杯茉莉花茶。
穆萱眼睛一亮，调侃他：“哟！今天服务很周到哦！”
张磊说：“要不是因为你累了，我今天还能更周到！”
立马收获了一个白眼。
张磊走到沙发，挨着穆萱坐下，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舒舒服服地靠在一起，十分温馨。
穆萱说：“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两个人守岁吧？”
张磊点点头：“嗯，以前都是跟你爸妈一块儿。”
他以为穆萱提这个，是在遗憾没能跟爸妈一起。他一直记得穆萱在婚前和他提结婚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够和李芙晓和穆光明一直在一起过年。
“今年没办法嘛，他们不愿意搬回来，你爸这个样子，移来移去很麻烦。我们住那边又住不下，不过一起吃了年夜饭也算是一起过年了。”
穆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感慨。今年是我们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守岁，但是以后，说不定有很多年都是只有我们两个。”
李芙晓和穆光明会老去。
张幽幽会长大，会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小家。
他们都会渐行渐远，真正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爱人。
张磊笑着说：“那你还不好好珍惜我？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穆萱不屑地反驳：“这句话原样还给你，这是互相的。”
张磊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我还不够珍惜你啊？你在我这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
穆萱不再说话，享受着此刻的温存。
好一会儿之后，张磊问：“晚上姐姐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老家。他们很想跟我们一块儿回去，不然回去了也很无聊。对了，她还从微信给我转了两百元钱，说是给幽幽的压岁钱。”
他说这番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就像是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想要装作很轻松的无意提起。
却显得十分刻意。
穆萱挣扎了一下，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换了另一个舒服的位置。
“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我再也不会去你家，你是忘了吗？”
穆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地笑着说：“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呢，不仅主动下厨，还一直照顾我爸，话也比平时说得漂亮，估计已经在心里练了很多遍了吧？原来是在温水煮青蛙，想让我沉浸在你的温情蜜意里面，让我麻木？让我妥协？”
张磊想要来拉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今天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当然我肯定是希望在你妈面前有个好的印象，但是我绝对没有以此想要获得些什么别的。只是大过年的，我确实以为你已经消气了，可以跟我一起回家看看。毕竟只是回去一天，吃顿饭而已，又不会让你做什么，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不好吗？”
“不好！”穆萱斩钉截铁地说。
195. 妥协
“不是，穆萱，我不明白，至于有那么深的仇恨吗？不过是过年回去一趟，平时你不愿意去，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吧？现在是过年，我才提出这种要求。只是回去待一天，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就像你说的，只是普通亲戚，去亲戚家待一天不为难你吧？”
穆萱冷静地望着张磊，开始回想这一整天，甚至回想得更远。
她突然答非所问地问他：“今天你给我爸洗澡的时候在想什么？”
张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话打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穆萱的意思。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我没在家的时候就算了，如果在，肯定要主动帮忙。你是不是认为我是想在你妈面前多表现，所以才那么做的？我不否认肯定会有那样的心思，但是更多的是因为你跟我说过很多次，你不想帮你爸洗澡，所以我才……”
穆萱打断他的话：“那你洗的次数多吗？”
张磊舔了舔嘴唇，他明白了。
但是他依旧想解释：“是的，不多，去年也就洗了今天这一次。但是你是知道的，平时我要工作，我不去工作，家里的开销……”
穆萱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要工作，所以没人对你有要求。去法院、去律师事务所，包括照顾我爸，我妈是主力，然后便是我，我们没要求过你什么吧？”
“即便是今天，是因为除夕你休息，所以你主动做了这些事，一开始也不是我们要求的，对吗？如果你做了这些事，就要求我去你家，那你应该从一开始就说，那我可以自己做，而不用像现在这样，你带着目的性做了这件事，我就必须接受你的道德绑架。”
“其实在我们感情好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反思过，是不是对你很苛刻。像是过年必须跟我爸妈一起，还有最开始想过让你父母来帮忙照顾孩子。父母没有义务给我们照看孩子，我的要求是不是挺不可理喻的？”
“真的，我反思过很多次。所以孕晚期我行动不便的时候，请你爸妈不来，我没生气；坐月子的时候，你妈迁怒于我，呆了三天不到就跑回家了，我即便生气但是后来也想开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化解不开的怨气呢？可能是因为幽幽小时候，我全职了，你妈动不动就阴阳怪气说我应该去上班，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经济压力；也可能是幽幽上学，我爸出车祸，请你爸妈来帮忙接送，但是他们不来。”
“你为了让我去你家过年，装模作样地帮我和我妈做了一天的事情，就要我忘记你爸妈对我做的一切过分的事情。张磊，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以前我说过年必须跟我爸妈一起，但是我肯定也说过只要你父母愿意，也可以几家人一起过。我们以前每年都邀请你爸妈了，但是他们来了吗？他们没有义务帮我照看孩子，这句话本身就是错误的，难道幽幽不是你的孩子吗？请他们帮忙的时候不是帮我，是在替你分责。”
“但是所有人，好像都默认照看孩子就一定是我的义务，他们如果来帮忙，就都是帮我，怎么能这么荒谬？现在就连你，也认为只要平时表现好一点，再找个特殊时刻多表现，就能以此感动我、要求我。凭什么呀？”
“你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我在时间的流逝当中渐渐忘记，慢慢被动接受。但是我告诉你，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跟你说，不可能了。”
张磊红着眼眶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穆萱这次没有逃避，直视着张磊的眼睛，反问：“难道不是吗？很多次我们吵架，可能上一次床，或者冷战个几天，慢慢就会为了生活、为了孩子而妥协。你敢说你这次不是这么想的？”
“其实也怪我自己，很多该据理力争的时候，认为家里不是讲理的地方，应该讲感情，一而再的妥协，所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让你觉得只要过一段时间，跟我好好说，我就能又当作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你觉得今天很辛苦的事情，我妈每天都在做。甚至比你做的还要多，她还得每天走路去接送幽幽。她明明可以不做这么多的，是为了接送我们的孩子，为了帮我们……”
“你说我不愿意帮我爸洗澡，说实话，面对我爸的裸体，我真的不愿意。你说我自私也好，装也好，我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幽幽小时候拉屎了，我也不愿意给她处理。但是再不愿意，依然会去做。在这件事上，其实你让我很感动，平心而论，如果是你妈发生了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去。”
说着说着，穆萱的眼泪开始汹涌而出。
“我觉得人这一生，真的好难啊！我嫁给你的时候，我觉得我很清醒，想透彻了才结婚。然而一次次打脸，一次次被现实浇了个透心凉。很多次一气之下，我想过跟你了断这段婚姻。但是一次次被你感动，一次次妥协，每一次都跟自己说算了。”
“可是算了一次之后，下一次又会有新的状况发生。张磊，我爱你，但是我不愿意为了你再妥协了。”
“但凡我继续麻木的跟从前一样，再一次妥协，我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那不仅背叛了我妈对我的付出，也背叛了我自己这些时日的煎熬。”
“明明那一切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是你们家亲手斩断的。”
穆萱的眼泪，穆萱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张磊意识到，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穆萱。
以前的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对她好，是不是就能弥补周有珍和张华给她带来的失望和伤害。
这一刻，他明白了。
不可能。
大年初一，穆萱带着张幽幽去了李芙晓那里，张磊去工作。
大年初二，张磊独自带着张幽幽回了老家。
196. 让自己开心快乐的本事
大年初二，穆萱一个人在家待了一天。
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间，恍然有种回到当初在租住的房间，很多个周末，她也是一个人渡过的。
她躺在沙发上，有些茫然。
自从结婚生子之后，似乎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时光。
她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发今日。
早上，张磊带着张幽幽出门的时候，张幽幽还问过：“妈妈不去吗？”
她不知道张磊找了怎样的借口，因为他直接抱着张幽幽出了门。
她也不担心张磊会在女儿面前诋毁她。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有这个自信，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挑拨她和女儿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是她小人之心了。
以她对张磊的了解，他并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
只是，平时不回去，还能找一些她有事情要忙的借口。
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要忙？
穆萱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动脑筋是门体力活，她很快便想得饥肠辘辘。
打开冰箱，从李芙晓那里打包回来的剩菜倒是不少，她干脆给自己煮了一碗剩菜面。
大年初二，只能在家吃剩菜面，也是没谁了。
除夕那天，她给李芙晓只是提了一嘴，可能不会跟张磊一起回老家，李芙晓就气得差点儿大骂她一顿。
丝毫不顾那天在过节。
在李芙晓心里，那段痛苦的岁月熬过去之后，她又觉得没多大事儿了。
一旦没什么事儿之后，她就会开始找事儿，就想穆萱跟张家表面和睦，就希望他们能够“家和万事兴”。
所以，穆萱不回张家，跳脚最厉害的人不是张磊，而是她那个逞能的妈。
李芙晓说：“我上次就是说气话，那毕竟是张磊的父母，怎么可能当作他们没了？那不是诅咒别人吗？这么没品没德的话，我们不能说，想也不能想。”
穆萱说：“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忘了我们娘俩这一年有多艰难了吗？”
“都过去了，还总把这些事挂在嘴边做什么？你要往前看，不能老是陷在仇恨里面。再说了，是你爸生病了，别人没有义务按照你的要求来。”
穆萱无语了：“我没有要求他们必须按照我的要求来，我只是希望他们在我和他儿子遇到难处的时候，伸一把援手，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别人不答应。那么凭什么还要求我必须过年过节的时候扮演家庭和睦？说不定我不去更好，去了还打搅了别人一家人。”
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所以大年初一一大早，李芙晓又给穆萱打了电话，让她过去，把她数落了一天。
穆萱无奈，只能表面上应付她，说会跟张磊一同回去。
李芙晓这才罢休。
穆萱不懂李芙晓的脑回路，明明张家父母做的事让她也很生气，但是为什么还要一直劝说自己跟他们打好关系？
谈恋爱和刚结婚那阵，穆萱是真心把周有珍和张华当成自己的父母。
她想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电视剧台词，她是来加入那个家庭的。
没有任何一个新媳妇，是抱着跟婆家作对的心理嫁进门的。
改口时称呼的那一声“爸妈”，若非不想好好过日子，怎么会用上对自己亲生父母的称呼？
只是，相处久了见人心。
有几个公公婆婆，能够像自己的父母一样？
穆萱甚至觉得很可笑，外公外婆会为了女儿而心疼孙子孙女，爷爷奶奶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儿子而心疼孙子孙女？
为什么在爷爷奶奶那里，照顾孙子孙女就完全是为了儿媳妇？
难道不是为了替他们的儿子分担吗？
两家父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有珍曾大言不惭地承诺，对待穆萱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般。
但是穆萱结婚的时候没帮忙，怀孕产子坐月子的时候没帮忙，照顾孩子的时候没帮忙……
难道以后，还能指望婆家搭把手？
跟张磊相识这么多年，相知相爱相许也快十年了，穆萱终于发现，捂不热的心无需再捂。
即便只是去他们家装装样子，她也不想装了。
凭什么呢？
凭什么受尽了伤害，还要去助力别人的家庭和睦？
李芙晓说她怎么当妈了还不懂事。
如果懂事必须以一直让自己受委屈为前提，那么一辈子不懂事，即便老了做个不懂事的白发老太太也没什么不好。
想通了这些之后，穆萱觉得自己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还能有让自己开心畅快的本事。
张磊和张幽幽回到家，听到了一阵“哒哒哒”的声音。
张幽幽顺着声音跑到书房：“妈妈，你在做什么？”
穆萱把女儿抱到腿上，看了一眼手机问：“我都没注意时间，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张幽幽噘着嘴不乐意地说：“妈妈的问题真多，但是却不回答幽幽的问题。”
穆萱笑着又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是打键盘的声音，妈妈今天得空，就翻了一下以前写的东西。”
张幽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妈妈以前写的什么东西？幽幽能看吗？”
“当然能看啊，就是不知道我们幽幽能不能看懂。”
张幽幽瞪大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文档，念到：“我认识这个字，一个……天……红色……”
穆萱关掉文档，笑着说：“好像不行呢，幽幽还得多认识点儿字才行。”
张幽幽问：“妈妈就不能读给我听吗？”
穆萱皱着眉说：“把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再读出来，很尴尬的，饶了我吧！现在来回答妈妈刚刚问你的问题，好不好？”
张幽幽说：“吃过晚饭了。”
穆萱问：“怎么这么早就吃了？”
现在还不到六点，从张家回来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说明他们吃的时间更早，她记得张家晚饭时间没那么早。
张幽幽说：“两顿饭好像是隔得比较近，我不饿就没吃多少，但是爸爸说那是晚饭，所以还是让我吃了整整一碗。”
穆萱摸着女儿圆滚滚的小肚子，又问道：“还有哪些人一块儿吃的？”
张幽幽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
这时，张磊突然出现在门口，斜靠在门边说：“你要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197. 事情都过去了
进入新的一年之后，这还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第一次说话。
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人。
此刻却莫名地疏离。
穆萱耸了耸肩，装作很无所谓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多跟幽幽对话对她有好处。”
张磊直勾勾地盯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
穆萱不自然地又补充道：“我从未后悔我说过的话。”
张磊微微颔首，对于这句话表示认同。
他朝张幽幽招招手：“幽幽自己回房间玩一会儿，爸爸跟妈妈说会儿话。”
张幽幽离开之后，穆萱变得更加不自然了。
她越是想要表现得自然，心里愈加忐忑，脸上的神情显得慌乱。
她从来没有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但是有些迟疑对张磊说那些话时的态度和语气。
她总是无法把张磊和他的父母完全对等。
虽然周有珍和张华做的事情让她十分反感，但是张磊很多时候又让她十分感动。
对着让自己深爱和感动的人，一次次说着憎恨他的父母，老死不相往来。
穆萱知道，如果关系转换，从张磊说第一次的时候，他们的这段婚姻应该就玩完了。
但是张磊，忍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穆萱不会后悔，却会心虚。
她越来越害怕跟张磊深入交流，尤其是今天，他第一次带着女儿回去过年，不完整的一家人。
张磊会怎么想？
张蓉和曲昌荣会怎么想？
至于周有珍和张华，穆萱倒是无所谓。
还有张幽幽，她幼小的心里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穆萱在逍遥了一整天之后，突然忧心起这场必然会来的交谈。
张磊看张幽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进了书房，在靠窗的榻榻米坐下。
这个榻榻米是按照穆萱的要求做的。
穆萱说平时没有人的时候，榻榻米可以充当一个简单的茶室。
如果有人来家里住，便能铺上垫子，充当一个临时客房。
他们家是四室两厅的房子，一间主卧，一间儿童房，还有一间次卧是穆萱给李芙晓和穆光明准备的。
至于这间书房，当时装上榻榻米的时候，张磊其实很感动。
他知道穆萱虽然嘴硬，但是心软。
说是临时客房，可是在普通家庭，除了至亲很少有人会来家里住。
穆萱一定是给周有珍和张华准备的。
张磊一直认为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直到今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他承认，在婆媳关系的处理上面，他一直优柔寡断。
过了今朝，不想明朝。
但是，就算给他充足的时间，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一直寄希望于穆萱的心软。
从认识她那天起，他就知道，穆萱心软，尤其是对亲人。
谈婚论嫁的时候，周有珍一直在李芙晓面前说家里没钱，那时张磊很忐忑，生怕这段感情因为彩礼而谈崩。
穆萱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没有因为彩礼的事跟自己闹矛盾。
那场纯中式的婚礼办得格外惊艳，每次和朋友聊到婚礼都会提起他们那场，到现在都让他骄傲。
刚结婚的时候，穆萱给周有珍和张华买了衣服，周有珍会念叨半天衣服不合适。
穆萱会生气，但是很快就能自洽，既然他们不喜欢，那她就不买衣服了。
双方关系依然能保持。
孕后期的时候，穆萱肚子太大，他工作忙不能回家给她做午饭，穆萱自己做的时候孩子一个劲儿地在肚子里动弹。
张磊想着父母催生时说过会来帮他们伺候月子带娃，那么提前邀请他们来，应该也没关系。
谁曾想他被自己的父母摆了一道。
穆萱很生气，但是依然很快就消气了。
坐月子的时候，张磊没想到周有珍又摆了他一道。
如果不是李芙晓来帮忙，他和穆萱作为新手爸妈，加上穆萱接连做几个手术，肯定会手忙脚乱。
穆萱嘴上说“月子仇，记一辈子”，但是也没怎么着。
还有买房子的事，他回老家跟父母谈过后，张华很高兴地表示会支持他们一些钱。虽然没有李芙晓他们拿的多，但是他承诺以后会帮他们每年承担两个月的月供。
房子已经住进来好几年了，钱却没看到，月供也从来没有帮忙还过。
他原本挺担心穆萱提及这件事，但是她却顾及了他的自尊心，从未提过。
都已经忍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张磊一直认为穆萱这次又会忍过去。
只要她忍了，家里就一片太平。
可是这一次，穆萱却跟中了邪一样。
张磊知道，李芙晓和穆光明受了很多委屈，穆萱作为唯一的女儿，心里肯定不好受。
但是，事情都过去了。
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呢？
事实证明，家里只要有一个老人，就能安排好家里的一切。
那么，何必让周有珍和张华来，他们真要来了，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闹得不可开交。
张磊更喜欢现在的相处状态。
他不是自私的人，也不会心安理得的只懂享受。
他以后一定会更加孝顺李芙晓和穆光明。
穆萱为什么就不懂这些呢？
不过通过今天，他不跟她计较了。
“我爸问了你怎么没去，我说你爸病得很严重，你妈一个人照顾比较恼火，所以你趁着放假多照顾一些。”
原来是这样。
理由找得还挺充分。
张磊递过来两个红包说：“这是爸妈和姐姐给幽幽的压岁钱。”
提到压岁钱，又好气又好笑。
张蓉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张家只有张幽幽一个孙女。
但是这唯一一个孙辈，并没有多么金贵。
第一年的时候，周有珍和张华甚至连压岁钱也没有准备。
穆萱跟张磊吐槽过后，张磊回去不知道跟家里怎么说的，现在他们会给压岁钱了。
一年到头就这一次。
从来不会主动提出来看看孙女，也不会买衣服买零食。
穆萱想到一句顺口溜：妈妈生，外婆养，爷爷奶奶来观赏，爸爸回家就上网。
换成他们家，应该是：妈妈生，外婆养，爷爷奶奶不观赏，爸爸在外赚钱忙。
张磊说：“我想过了，你对他们有意见，不去就不去吧！只要我们的小日子过好就行了。”
今天，张磊原本挺担心的，但是回了老家，发现随口扯个小谎，也没谁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所以他就想开了。
198. 病危
穆萱总算理解，什么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张家人生性凉薄，可能自己不去他们家，正好称了他们的意。
既然如此，穆萱也安心将自己置身事外，从此跟张家划清界限。
只是，既定的关系，怎么能轻易划清呢？
过完年之后，穆光明的身体越来越差。
他几乎没有了自我意识，并且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雾都这座城市，夏季特别长、特别闷。
即便有气垫床，然而随着夏日的到来，穆光明还是不可避免的生了褥疮。
他的尾椎骨那里生了浓疮，给他清理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很深的大洞，周围溃烂的皮肤时不时流血流脓。
穆光明就像是一个活死人，整天整宿地躺在床上，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
只有穆萱和李芙晓给他清理伤口的时候，能够听到他痛苦的哀嚎，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听过穆光明的声音。
他再也不会偶尔呢喃几句家乡小调。
也不会轻轻呼唤她们的名字。
穆萱除了要上班，还要处理官司的事情，所以大多数时间还是李芙晓一个人守着病人。
尽管每次穆萱去的时候，她总是刀子嘴地念叨：“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年轻的时候折磨我，老了又来折磨你，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
但是穆萱知道，李芙晓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的人。
她不过六十出头，头发却在这两年完全变白。
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七八十的老太太。
这全都是她为照顾穆光明付出的心血。
穆萱觉得李芙晓最可怜，原生家庭是那样，穆光明又是这样。
一生都被蹉跎。
她很想让母亲过得舒心一些，但是现实偏又如此艰难。
而她，偏偏还什么都改变不了。
农历七月，雾都最热的时候。
穆光明住进了医院。
穆萱记得，那天是星期四，下午第一节课。
学生们午睡醒了，她正在给他们讲故事，唤醒他们的活力。
同事Snow过来找她，说她母亲打电话打到了她这里，说是她的父亲病危。
穆萱赶紧打了车去医院。
路上她泣不成声地给张磊打电话，让张磊去接张幽幽一起。
赶到医院，李芙晓红着眼眶对她说：“上次检查的时候，我记得还只是结节，怎么这么快就癌变了？”
癌变？
穆萱吓坏了。
普通人谁不是谈癌色变？
穆光明出车祸的时候，医生跟她们说过穆光明有肺结节，不过当时没有癌变的迹象。
谁料这么快，结节就癌变了，甚至一发不可收拾，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穆萱想要给予母亲力量，做她最坚强的支撑。
但是她的眼泪率先出卖她。
穆萱说：“医生怎么说的？算了，我自己去问吧，你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就算癌变了，也没那么快恶化的。”
她慌乱地安慰。
“嗯，没那么快恶化。你二伯以前不是也是癌吗，也撑了好几年，对吧？”
李芙晓想从女儿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她此刻一直处于惊恐中的心脏。
穆萱却说不出话来，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办公室的位置，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史医生是史丽丽的表兄，当初也是史丽丽介绍穆萱来这家医院找他。
史医生看到穆萱，还以为穆光明出了状况。
穆萱说明情况，史医生说：“刚刚很凶险，不过现在稳住了，阿姨没有告诉你吗？”
听了这话，穆萱差点儿栽倒。
李芙晓关心则乱，估计被吓坏了，就忘了现在已经稳住了。
穆萱回到病房，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张磊带着张幽幽也过来了，他们在病房陪着李芙晓和穆光明，待到护士赶人才离开。
张幽幽早已困得不得了，躺在张磊怀里睡着了。
李芙晓对此非常抱歉，总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
但是，医生说很凶险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让穆萱过来，一定要让穆萱见穆光明最后一面。
现在发现是个乌龙，她悲喜交加。
第二天下午，跟昨天同样的时间，穆萱再次接到了李芙晓的电话，依旧是说穆光明病危。
有了昨天的变故，穆萱显得没那么惊慌了。
不过她依旧给张磊打了电话，让他去接张幽幽。
张磊问：“确定病危吗？不会白跑一趟吧？”
这话让穆萱听着特别不舒服，她说：“不管是不是病危，只要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我们就应该过去。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虽然昨天闹了乌龙，但是那是一个好消息，难道不是吗？
今天再次下病危，肯定代表穆光明一直处于凶险之中。
穆萱宁愿自己多落空几次，也不愿以后产生毕生的遗憾。
张磊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他不是担心白跑一趟，是不希望老是听到病危。
听到穆光明病危的消息，他心里也很慌乱。
但是穆萱现在的情绪，恐怕不愿再听他多说一个字。
张磊依旧开口了：“我想去把我爸妈接来，可以吗？”
穆萱没有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磊想要做他父母的决定，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来到医院，穆萱先去找了史医生。
原本想从他嘴里听到确定的好消息，却没想到他让穆萱做好心理准备，穆光明已经撑不下去了，现在一直用药物吊着一口气。
穆萱麻木地拖着身体回到病房，病房里除了李芙晓，还有二伯家的穆岚堂姐夫妻俩。
穆岚说：“巫杞的亲人们都通知过了，我哥和姑姑他们此刻正从巫杞开车来雾都，都想见幺爸最后一面。”
所以李芙晓才拜托医生，给穆光明吊着一口气。
穆萱望着李芙晓，红肿的眼睛宣告着她此前已经再次经历了被下病危通知书。
这个可怜的女人短短两天之内，经历了两次。
穆萱无从知道她的心情。
虽然穆光明的病情折磨了她们那么长时间，但是骤闻噩耗，母女俩宁愿他继续折磨她们。
穆光明在人世间最后的时间，穆萱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在逐渐消失。
穆萱一直揉搓着他的手，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可是，收效甚微。
她不是第一次见证死亡，但是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难受。
199. 最痛的抉择
即便依靠药物维持，穆光明的生命体征还是在晚上七点多时逐渐停止。
显示屏上的数据起伏剧烈，大趋势却是下降。
穆萱叫来护士。
护士过来看了一眼数据，便惯例询问：“还抢救吗？病人当前病情可以进ICU进行干预，如果你们要抢救的话，尽快告诉我们好做安排。”
穆萱迟疑了一秒，李芙晓说：“要不先去问问史医生吧！”
母女俩来到办公室，史医生并不在。
穆萱打电话过去，走到长廊角落里才开了免提。
她将穆光明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史医生说：“送进ICU按照常理来说，以病人的情况还能够坚持几天。但是那里面烧钱得很，就穆叔叔目前这种情况……”
史医生欲言又止，停顿了一刻又说：“当然，最终选择权在你们家属手上。穆叔叔今天下午就已经全靠药物维持了，那时候穆萱你还没过来，我给阿姨提过。”
李芙晓凑近手机，抢着回答：“是的是的，史医生你给我提过。现在老穆的情况更……”
“家属呢，穆光明的家属呢？”护士在病房外高声喊着。
穆萱挂断手机，抹了一把眼泪，拉着李芙晓问：“妈——”
李芙晓拉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坚定地望着穆萱说：“你爸的事我来做主。”
说完，李芙晓小跑了几步，跑到病房门口。
护士问：“想好了吗？救还是不救？”
这次李芙晓没有犹豫：“我……我们放弃了。”
护士望向稍稍来迟的穆萱：“你们确定商量好了？”
穆萱搂住李芙晓的肩膀，这次坚定地站在了李芙晓的身旁：“嗯！”
护士问第一次的时候，穆萱犹豫了一秒。
那一刻情感战胜了理智，她差点儿脱口而出：“救！”
那是她的父亲，从情感上来说，纵使倾家荡产，也要想尽办法维系他的生命。
从理智来说，穆光明的情况，没有自主意识，一直被褥疮的疼痛折磨，说不定还有癌变的痛苦，他这种情况活着还不如……
但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任何人来做生死的抉择，都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更何况，那是穆萱和李芙晓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最亲的人来做最痛的抉择。
穆萱终于知道，李芙晓为什么会抢着让她先问问史医生。
李芙晓一定担心她感情用事。
更担心她承受不起做决定的煎熬。
史医生是史丽丽介绍的，会更加设身处地地站在穆萱他们的角度来考虑是否施救。
可是，她怎么能让自己的母亲独自承受这个抉择带来的痛苦呢？
李芙晓泪眼婆娑地望着穆萱，缓缓摇了摇头。
穆萱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抿着嘴唇朝李芙晓点了点头。
最难过的时候，她们是彼此的依靠。
张磊牵着张幽幽走过来，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个外人，那是血脉相连的另一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插得进去。
宣告放弃ICU治疗之后，医生和护士过来进行了最后的抢救，心肺复苏。
那是最短暂的二十分钟。
也是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穆光明的生命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十多分钟之后，穆丞和穆军总算赶到了。
两兄弟拿着寿衣进来。
穆丞说：“姑姑他们开得慢，估计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
穆军说：“这套寿衣本来是给大伯准备的，没想到幺爸先用了。穆萱，你来给你爸穿。”
穆萱是穆光明唯一的骨血，由她给穆光明穿寿衣。
时光回溯，穆萱想到了穆绍祥和刘以英去世的时候。
小小的她站在门外，望着大人们给他们穿寿衣。
那个时候她很想进去搭把手，总感觉那是跟自己的亲人最后能够接触的机会。
今天，她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病床前握着穆光明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消失。
现在，又要一个人给父亲穿寿衣。
原来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流逝，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是这般窒息。
困扰着灵魂，找不到出口。
穿寿衣的时候，穆丞在旁边说：“穆萱，不能哭，眼泪不能掉到寿衣上。”
穆萱“嗯”了一声，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是，这个时候的眼泪是无法控制的，它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前进的方向。
穆萱感觉到眼泪即将落下的时候，就稍微退后一步。
豆大的泪珠落在医院的花地砖上，转眼就消失不见。
如果忧伤也能消失不见，就好了。
整个病房里属于成年人的忧伤是沉默的，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流泪。
只有张幽幽，肆无忌惮地发出难过的呜咽声。
穆萱的手机里有个软件，叫“亲宝宝”，里面全是张幽幽从小到大成长的印记。
她经常都会翻出来看，张幽幽便也凑过去看。
小时候的照片和视频，只要是需要有人抱着的，大部分都是穆光明抱着张幽幽拍的。
张幽幽记得穆萱说：“外公很喜欢你，你可以说是外公一手抱到大的，所以幽幽长大之后，一定要孝顺外公。”
后来穆光明的老年痴呆变严重之后，连穆萱都不记得了，却会在大街上认出张幽幽。
有一次，他到处跑，偶遇穆萱接张幽幽放学回家。
张幽幽在前面走，穆萱跟在她身后。
穆光明却没有认出穆萱，只认出了张幽幽，他抓住张幽幽不让她走，还以为她是独自一人跑出来的。
一个连自己都忘记了的人，却一直把那个小小的人儿记在心里。
都说张幽幽是穆光明心里最后的记忆。
穆萱觉得，如果他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个人是张幽幽，也挺好的。
温暖且开心。
给穆光明穿好寿衣，就得送去殡仪馆了。
张磊已经事先联系好了一家殡仪馆。
穆萱坐上殡仪车的副驾驶。
晚风吹来，晚上的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燥热了。
吹得穆萱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落了多久的眼泪了。
生命伊始，穆光明接她来到这个世界。
生命消逝，她送穆光明离开这个世界。
或许这便是生命传承、家族延续的意义。
200. 终究是生疏了
穆光明的丧礼，巫杞县老家那边来了很多人。
不过大多数都是穆家这边的亲戚。
穆家的人，不管私底下有怎样的矛盾，但是一旦遇到大事，都会放下成见。
在外人眼里，穆家一直是个团结的大家族。
那些人，全都是穆萱记忆里的人。
无论给她的是不好的记忆，还是好坏兼备的记忆，在这一刻，她都感激他们的到来。
除了两个人。
李芙晓那边，就来了李晓伟和陶念波。
期间，李雪和李霜也来了，只给李芙晓打了招呼。
穆萱离得老远，匆匆瞥了一眼，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姐妹俩。
这样其实最好。
穆萱记得李霜那则短信的内容，也记得李芙晓在巫杞受过的屈辱。
这一笔账，还没算过。
但是现在不是算的时候，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走得不安生。
穆萱也不想跟李晓伟打招呼。
李家那么多人，她心里怨气最大的人就是他。
李晓军有多不成器，大家都知道，但是李晓伟不一样。
穆萱一直觉得大舅舅为人踏实可靠，属于是李芙晓一个类型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踏实可靠的老好人，教出来几只白眼狼，一家人狼心狗肺。
面对给予自己最多帮助的大姐，却连一句友善的话都不曾替她说过。
但是别人来都来了，来的还是你父亲的丧礼。
大局为重，压在穆萱的头上。
视线交汇时，她朝李晓伟微微颔首，那一句亲昵的“大舅舅”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李晓伟也很尴尬，朝她点头回应，转瞬便错开了目光。
陶念波倒是没有任何的不尴尬，十分坦然地跟穆萱打招呼。
穆萱却也没有称呼她，只是像对李晓伟一样朝她点了点头。
终究是生疏了。
穆萱整点去给穆光明烧纸钱的时候，陶念波主动跟她一块儿去。
对于这个小舅妈，穆萱其实挺意外她能主动来。
毕竟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小舅舅和两个表弟，谁都没有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妈却来了。
陶念波说：“你爸爸走了也好，不然一直拖累你和你妈。他生病这么长时间，你妈也遭了这么长时间的罪。”
穆萱“嗯”了一声。
陶念波又说：“你外婆有句话让我转告你，让你节哀。让你以后多注意点儿你妈的情绪，她这个人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很少主动跟别人说。”
像是唐清微会说出来的话。
穆萱突然问：“小舅妈，为什么小舅舅没有来？”
面对穆萱的突然发问，陶念波愣住了。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他有事在忙，你两个弟弟在上学，所以没让他们请假，你别多心。”
穆萱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又说：“听说你们换了大房子，还没恭喜你们呢！”
陶念波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尴尬。
借别人的钱还没换，还用别人应该有一份的拆迁费买了新房子。
“啊……嗯……是……是的……”
穆萱仿若未闻一般，自顾自地说：“我好久都没回巫杞了，现在变化很大吧？”
“嗯，变化可大了。”
“不过再大，也没有你们两家的变化大。以前那个位置现在是拆了吗？”
陶念波：“……”
“穆萱——”张磊的声音打破了这段尴尬的对话。
“小舅妈，我过去看看。”
“好的，你去忙吧！”陶念波巴不得赶紧结束这段尴尬的谈话。
其实，如果不是李晓伟非要来雾都送穆光明一程，陶念波压根就不会来。
他们家去人了，自己家不来，实在说不过去。
但是李晓军那个杀千刀的，说什么他都不去，家里那两个半大小子更是指望不上。
这不，只得陶念波来。
而且唐清微还让她给穆萱带话。
也是奇了怪了，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带话，让她一个儿媳妇去带。
这是一家人都没把她当个人。
其实从陶念波的心里来说，她挺同情李芙晓的。
她每次回娘家跟自己的老妈聊起婆家这些事，对谁都有怨言，偏对这个姐姐没有任何意见。
李晓军不成器，所以早些年他们没少麻烦李芙晓。
吵架了，李芙晓来劝架。
缺钱了，李芙晓来补贴。
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像多了一个婆子妈，但是这个婆子妈属于好说话、尽心尽力帮衬的那一种。
有这样的大姑子，是一件幸事。
可是李家的人，没有一个珍惜的。
李霜发短信去骂穆萱那件事，要不是穆萱打电话回来，陶念波他们完全不知情。
说实话她很想去骂李霜，她有什么资格去骂别人啊？
以前，她一直觉得奇怪，他们两家吞并拆迁费这事儿，为什么就李芙晓一个人来争。
穆萱和穆光明从来没有坑过声。
那时陶念波还以为这父女俩跟李家人一样恶心，把李芙晓一个人当枪使。
后来才知道，李芙晓压根没给家里人说这件事，要不是李霜发短信去捅穿，只怕父女俩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所有的委屈都是李芙晓一个人咽。
几家人的关系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尴尬。
她同情李芙晓，却不会替她说话，这就是一个既得利益者的悲哀。
她享受了两家分钱的好处，就没资格说风凉话。
只是像现在，装作无事人一样地维持几家人表面上的体面，浑身像是爬满了虱子，让她难受得紧。
穆萱小时候是那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每次看到她都主动打招呼，热情大方。
完全不像家里那几个小的，一个个都跟个哑巴似的，看到人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以后，几家人再也不会恢复到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
丧礼交给殡仪馆，每到一个时间点，需要进行什么仪式，都有工作人员来通知。
张磊便是接到通知，出来找穆萱的。
“你跟她聊什么呢？”
“没什么，就随便扯了几句。你找我干嘛？”
张磊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说有个仪式要家属去。而且就我们三个人。”
“哪三个人？”
穆萱有些疑惑。
张磊说：“你、我和幽幽。”
“妈不去吗？”
“没有说妈，可能是要直系晚辈吧！”
201. 等比例长大
办一场丧事，会发现有很多陈旧而又神秘的习俗。
就像现在，穆萱、张磊和张幽幽跟在主持仪式的工作人员身后，默默地举着香。
工作人员嘴里念念有词，但是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整个过程必须十二万分的庄严肃穆。
仪式结束之后，史丽丽过来叫穆萱，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了一旁。
穆光明去世之后，史丽丽应该是听史医生说了，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穆萱身边陪着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用穆萱嘱托，她便立马去办了。
自己办不了的事，就指使自己的老公。
尽心尽力，让穆萱感动不已。
穆萱问：“神神秘秘的，发生什么事了？”
史丽丽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就像读书时代一样亲近。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我不是帮你发了一个白事的朋友圈嘛，姚嘉树来了。”
穆萱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不是说他在巫杞吗！”
史丽丽说：“谁知道呢，他是一直在巫杞，但是说不定人家这两天正好在雾都。来都来了，还是去见见吧！”
雾都讲究的习俗是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
但是穆萱着实没想到姚嘉树会来。
上次见面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以及那个匪夷所思的梦。
再见到姚嘉树，他已经不是记忆里的少年模样，颇有一种体制内男人的独特气质。
穆萱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
但是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史丽丽说：“要不要跟张磊报个备？”
穆萱瞪了她一眼：“报什么备？我和他又没什么，真去报备倒显得此地无银了。”
史丽丽也觉得自己说这个话欠妥，吐了吐舌讨好地说：“我一孕傻三年，二孕傻六年，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指着前方树下的男人说：“我就不过去了吧！”
说完也不等穆萱反应，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有时候，穆萱对史丽丽真挺无奈的。
她匆匆忙忙跑开，让穆萱有种私会男人偷情的错觉。
姚嘉树看到她，走了过来。
穆萱迎上去：“没想到你会来，谢谢。”
姚嘉树说：“我来雾都出差，正好看到丽丽发的朋友圈，就来了。节哀！”
穆萱点点头，领着姚嘉树去专门烧纸钱上香的地方。
姚嘉树问：“我们应该有好些年没有见面了吧？上次见面还是……在巫杞？”
穆萱点点头，拿出香递给姚嘉树。
姚嘉树上完香，一边烧纸钱一边说：“你跟以前都没怎么变，声音也是那样，等比例长大……”
等比例长大？
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
穆萱接受无能。
她皱起眉，略显不悦。
姚嘉树很快就注意到，他急着解释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这么久没见，看见老同学，有些激动。”
“见到你我也很意外，还是很感谢你的到来，不过我今天很忙……”
拒绝的意味说不上含蓄。
姚嘉树听懂了。
“你去忙，我等会儿也要赶回巫杞了，下次有时间再约。”
“好！”
从烧纸钱的地方出来，穆萱回灵堂，姚嘉树转身离开。
史丽丽一直关注着他们，立马跑了过来。
“他这就走了？”
穆萱没好气地回答：“不然呢？”
史丽丽的八卦属性打开，给穆萱科普：“你听说了吗？姚嘉树离婚了。听说他离婚挺不容易的，整整耗了两年才离。”
穆萱本来不好奇的，但是多年好友，她深知史丽丽的脾性。
你要是不给她来点儿回应，她会将矛头转向你。
“怎么突然离婚了？”
自己家里一堆烂摊子都管不过来，自从穆萱在雾都定居之后，跟巫杞的很多老同学都失去了联系。
像姚嘉树这种，她自觉地不会主动联系。
当然，也没有联系的必要。
人生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朋友。
像史丽丽这种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在雾都定居的朋友其实并不多。
但是有那么一两个，足矣。
“离婚能有什么原因，不外乎就是感情淡了，或者哪一方出轨了，成年人的世界不就那么点儿事嘛！”
穆萱这下有些好奇了。
“出轨？”
她印象里的姚嘉树，不像是这种人。
史丽丽点点头，立马又赶紧摇头：“不是姚嘉树，是他老婆。”
说完这句之后，史丽丽戒备地望向四周，确定没有人留意她们这边儿。
“听说是他老婆的小三想上位，就把床照发到姚嘉树那里了。姚嘉树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回去就要离婚。但是他老婆不乐意。”
穆萱想起来那个女人，好像是叫赵佳雯。
好奇怪，过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
她们之间，明明没有过多的交集。
除了赵佳雯为了试探，给她发了几条暧昧消息。
除了在巫杞匆匆一瞥。
以当时的情形看来，赵佳雯爱姚嘉树，比姚嘉树爱她要更多。
真没想到最后出轨的人居然会是她。
史丽丽意犹未尽地说：“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不乐意离婚，那就别出轨嘛！”
穆萱说：“算了，别人的私事你也不清楚具体的，或许有什么隐情呢？”
史丽丽没有经过大脑，有口无心地吐槽：“能有什么隐情，难道还能是姚嘉树出轨？完全不可能的事，他这么多年也就只喜欢过一个你。”
话刚出口，两个人都很尴尬。
“萱萱……”
史丽丽抿着嘴唇、眨巴着卡芝兰大眼睛求饶。
“嗯，没事儿，知道你一孕傻三年，现在傻六年了。”
穆萱突然想到，今天姚嘉树评价她等比例长大。
以前到现在，姚嘉树似乎等比例的没脑子。
总是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应该什么时候说。
而她也忘了，姚嘉树并不是不会说话，要不然单凭家里的关系，怎么能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呢？
姚嘉树只是在她面前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罢了。
越是在意的人，越是错的多。
这时，张磊在远处朝穆萱招手，新一轮的仪式又要开始了。
穆萱小跑过去，那才是她应该操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