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
1. 济宁侯
“我要见公主殿下。”
“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家世子。”
“世子爷快被侯爷打死了。”
济宁侯府丫鬟深夜敲开了公主府的大门。
昭武公主匆匆披上外衣来到正堂。
小丫鬟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身穿桃红襦裙,腰间坠着一块儿济宁侯府的令牌,身上被雨淋得透湿,水渍沁湿了公主府的灰兔毛地毯。
昭武公主快速扫了两眼,“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侍卫说:“启禀公主,此人深夜敲门,声称自己是济宁侯夫人的贴身丫鬟,有急事求见。”
昭武公主点点头,道:“你有何事非得深夜敲门?”
丫鬟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带着哭腔伏身道:“启禀公主殿下,我家世子爷快被打死了,夫人派奴婢来,务必请公主过府,救救我家世子。”
昭武公主眉头一簇:“什么原因速速道来。”
“侯爷与世子爷因婚事起了争执,侯爷为世子爷订婚约,世子爷不肯,说是爱上了一位商户女子,侯爷气急动了家法,夫人拦不住,老太君又扶灵回了乡,无人拦着,夫人担心再打下去要害了世子爷性命。夫人说您是世子爷的表亲,侯爷不敢当着您的面继续打世子。”
“公主殿下,奴婢来时我家世子已经昏了过去,”丫鬟抬起头泣不成声,“请公主殿下快去救救我家世子吧。”
恰有一位宫装仆妇进来递给公主暖炉,替公主穿上披风。
公主挥开仆妇,裹紧身上的披风道:“起来,快带我去。”
“奴婢遵命。”小丫鬟抹了把眼泪,提着裙摆就跑。
宫装妇人欲替公主遮雨,被公主一把推开。
“济宁侯府就在隔壁,不必遮了,你们稍后带上我的衣着到济宁侯府。”
说罢公主身穿里衣裹着披风冲进雨幕,身后的侍卫匆匆跟上。
“是。”仆妇只来得及应一声,一行人已经穿过二门出了府院。
仆妇连忙招呼小丫头,将公主一应穿戴打点整齐,带上暖炉、毛巾和茶盏,叫府上太医起来候着,再带几个宫中御赐的伤药,厨房红泥炉烧开,把姜汤煮上。
一盏茶的功夫全部准备停当,轿夫抬着轿子候在二门处,等仆妇一出来立即前往济宁侯府。
济宁侯府与公主府一墙之隔,但外围的大门相隔百来米。
大雨滂沱,片刻就浇湿了衣服。
“快开门,公主殿下来了。”济宁侯夫人的丫鬟跑在前面,侯府小厮在大门口急得打转,看见小丫鬟回来,立即窜出来,小丫鬟撵着他赶紧开正门。
小厮连忙招呼角门的看门家丁,小跑着打开正门。
济宁侯正门满是铜钉,小厮拉开大门时轴承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公主殿下裹着暗红色披风一脚踏进济宁侯府,便听到后院高声喝骂。
“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不忠不孝之辈!祖父刚去世,你竟不思孝道,反而有闲心与乱七八糟的女子纠缠,老子打死你!”怒骂之声直贯云霄,紧接着就是棍棒拷打的梆梆声。
“侯爷,侯爷息怒啊,你要打死稷儿吗?稷儿你快认个错吧,算娘求你了。”
这劝人的话公主听出来了,是侯夫人。
“你还护着他!都是你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教出个什么东西。”
“我......我不认错......我与那女子真心相爱,约定孝期结束,我就娶她为妻。”
“娶她为妻?你做梦!”老侯爷怒发冲冠,再次动起手来。
“老子为你跟户部尚书的孙女定亲你不要,你可知道她的孙女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多少人眼红你的亲事。你将来要继承我们侯府,你以为妻子是为你自己娶的吗?你是要为整个家族娶宗妇。”
“稷儿,稷儿你快认错吧,不然你爹真的会打死你的。”
“娘,你别劝我,我不会认。”
“好好好,我今日就打死你个混账,免得来日你将整个宋家送上绝路。”
“侯爷!您别打了。”
“侯爷!我求您了您别打了。”
“您慢慢劝,稷儿会懂的。他还年轻,他还不知事啊,您放过他吧。”
昭武公主皱了皱眉,挥手让侍卫们都进来,“把大门关上。”
小厮连忙关上门。
侯夫人的贴身丫鬟满是祈求地看向公主。
公主招手让看门的小厮过来道:“你去跟侯爷禀报就说我深夜来访。小丫鬟,带我去花厅,找件你们家夫人的衣裙给我。我在花厅等你们侯爷。”
小丫鬟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马跑得飞快往后院去。小丫鬟领着公主顺着连廊,一路来到花厅。
公主带来的侍卫将整个花厅围住,小丫鬟抄近路替公主去取衣裳,途中吩咐家中仆妇替公主奉茶。
公主的衣裙和披风都已湿透,裹在身上反而越穿越冷,好在小丫鬟机灵,片刻功夫取了一套簇新的襦裙过来。
公主进了花厅厢房将湿衣服换下,出来时侯夫人正在外候着,衣裙膝盖处尚有泥水污渍,衣袖处有血渍。
侯夫人眼眶微红,眼皮肿胀,看公主出来强笑着上来见礼:“拜见公主殿下。多谢公主殿下援手。”
侯夫人说着就要落泪。
公主一把扶住侯夫人,“夫人见外了,我与宋稷既是表兄妹又是同窗,一道大的,哪儿用得着谢字。”
侯夫人顺着公主的力道站起来,眼前这位昭武公主才将将十四岁,言行举止却稳重成熟,心有城府,她心中暗想:若稷儿能与公主结为夫妻,这辈子稷儿就不用他们夫妇操心了,唉……
侯夫人擦擦眼角,强笑道:“公主殿下,咱们进屋说话。”
公主颔首,进了花厅坐下。
“宋稷人怎么样了?”公主主动开口问道。
侯夫人坐在下首,闻言差点又掉泪,“稷儿身上打出了血,整个后背都是伤,没几个月恐怕好不了。”
公主摸着茶盏问:“侯爷何事生这么大气?”
侯夫人气的胸膛一鼓,捏着帕子咬牙道:“都是为了稷儿的婚约,公主殿下,臣妇不怕您笑话,我们家老侯爷刚刚过世,侯爷想为稷儿定下婚约,三年孝期过了不耽误稷儿终生,这都是为了他好。”
“稷儿已经年过十六,若三年孝期一过,就是十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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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忧虑道,“此时若不给他定个婚约,过了孝期还能娶到哪家好姑娘?”
公主喝了口茶,点点头。
侯夫人又说:“我们本意是好的,可稷儿死活不肯,说是看上了什么商户女。我知道,稷儿就是不愿意听他爹的安排,宁愿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不愿意跟户部尚书家的孙女结亲。”
公主眼皮一抬,眼眸中略有不认同。
公主放下茶盏,“户部尚书家怎么说?”
侯夫人叹气道:“两家长辈没有意见,现在就是稷儿犯倔,不肯点头。”
正说着话,侯爷来了。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子,广袖长衫,文臣做派,可济宁侯是个武将爵位。
公主站起来与济宁侯见礼,“见过济宁侯。”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济宁侯脸皮淡红,吞吞吐吐道:“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公主微微一笑道:“是我深夜到访打扰济宁侯了。雨夜路难走,到侯爷家歇个脚,望侯爷见谅。”
济宁侯与夫人对视一眼,公主殿下这是要替他们隐瞒此事。济宁侯心下松了口气,不然此事让户部尚书知道,结亲的事便黄了。
济宁侯深深鞠躬道:“多谢公主殿下。”
门外侍卫突然进来,“公主殿下,方姑姑到了。”
“嗯。”公主看了眼天色,前前后后大约耽误了半个时辰。
侯夫人忙差人将公主府的掌事姑姑迎进来。
宫装仆妇一到花厅,赶紧先塞个暖炉给公主,紧接着道:“公主殿下,已经三更天了,殿下回府吧?”
公主看向侯爷侯夫人道:“宋稷既然扭了腰,明日我让府上太医来瞧瞧他,国子监我替他告假。在家好生养着便是,扭了腰就不要再折腾了,侯爷您说呢?”
济宁侯惭愧点头。
公主又说:“多谢夫人的衣裙,我就穿走了。”
“殿下千万别客气,粗布麻衣委屈殿下了。”侯夫人连忙道。
公主看了一眼方姑姑:“走吧。”
济宁侯与夫人亲自将公主乘坐的轿撵送出府,二人站在檐下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侯夫人低声道:“昭武公主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气派真真是谁也比不上。”
济宁侯摸着胡子点点头,“咱家稷儿要是能娶到公主就好了。”
侯夫人啼笑皆非,没想到侯爷倒是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啐道:“想的美。咱家稷儿要是有那个命,我倒要给侯爷家祖坟修齐三丈高。”
济宁侯两眼一瞪,“你把公主找来就是为护你那混账儿子,不就是打了一顿,何必惊扰公主。”
侯夫人气的掐他,“你还说!你把儿子都快打死了,我若不找来公主,看着你打死他不成?!”
“松开松开!”济宁侯撒开侯夫人的手指,龇牙咧嘴道,“有空跟我横,还不快看看儿子怎么样了?”
“你现在知道心疼了,打的时候怎么不心疼。”侯夫人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唉呀哭哭哭,哭什么哭。你儿子那个心上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赶紧查吧。”济宁侯摔袖回了府。
2. 狮子纹青玉
公主坐着轿撵回府,嗓子不太舒服。
方姑姑忧心公主着凉,连忙差人请了太医,并端来一碗姜汤,伺候公主喝了,嘴里埋怨道:“济宁侯夫人真是个没章程的,瞧着公主好性,半夜来叫公主,这般没规矩。淋了雨着凉,若是病了,皇后娘娘定要忧心。”
公主抱着暖炉打断了方姑姑的话:“姑姑慎言。济宁侯夫人是母后的表姊妹,宋稷是我的表兄,我与济宁侯府一墙之隔,于情于理她来找我不算错。”
方姑姑脸色讪讪,不敢再提。太医来诊脉时,她候在一旁,神色紧张。
太医给公主诊完脉道:“方姑姑放心,公主身体向来康健,不会那么容易病倒。喝了姜汤,再歇上一夜,不再着凉便是。”
方姑姑这才松了口气,给太医奉上一笔红封。
太医推拒不肯要。
公主抬抬眼皮道:“贾太医,您虽然在我府上当值,也没半夜让您上工的道理。您且收下,明日还需劳烦您去一趟济宁侯府,替宋世子看看腰伤。”
太医迟疑片刻,大约知道济宁侯府的事情有异样,便收下了红封,拱手道:“微臣明日一早便去那边。”
公主颔首,方姑姑将太医送出门,嘱托家丁把太医送回房中。
各位皇子公主读书的弘文馆上个月因虫蛀塌了一处房檐,陛下索性令所有皇子公主和陪读们全部进国子监读书,趁着夏季将弘文馆彻底修缮一番。
但皇子公主与国子监其他学生的课业是错开的,一般上午国子监学生学文,下午学君子六艺,而皇子公主们倒过来。
一大早昭武公主的轿子出现在礼义课堂时,引起了一番轰动。
“公主殿下怎么来这儿了?上午不是殿下们的骑射课吗?应该在校场才对啊。”一个身着银色外衣的年轻人扒着窗户往外看。
“诶诶诶给我看看,我爹一直想让我去给公主殿下当侍读,我还没见过公主殿下呢。”另一个娃娃脸的男子巴拉着银服男子向外张望。
“切……公主殿下的侍读位置早就满了,还等到你?”另一个男子也凑过来。
“什么?八个侍读都满啦?”娃娃脸男子惊讶道,“我听说几位皇子都还有空缺呢,公主怎么满得这么快?”
“你懂什么,皇子们是要那个的……”银服男人使个眼色看向夫子的椅子道,“陛下正值壮年,谁愿意跟着皇子谁就是傻子。当然都选跟着公主了。”
“诶诶诶夫子来了。”
“嘘……小点声!”
“别说话别说话。”
“……宋稷他腰伤得严重,恐怕有一阵子不能来上课,特地托我给各位夫子告假。”公主身穿红色骑马裝,袖子和裤脚都用金线缠住,身后背着一把牛角弓和一个箭筒。
“哦?昨日我见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伤的?请了哪个大夫?”礼义夫子惊讶地问。
“已着太医医治,昨夜雨下的大,宋稷走石阶不小心摔了一跤。”公主含笑道。
礼义夫子点点头,捏着胡子道:“也好,在家好生修养,课业我让钱枫每日给他带过去。”
公主莞尔,“夫子再见。”
皇子公主的骑射课加上伴读七七八八一共有三四十人,人数不少,一般都是三四个教头一起上课。今日年满十岁以上的公主皇子及伴读都要考较骑射,公主摘了头名,大皇子第二,而公主伴读——户部尚书的孙子陈博闻拿了个倒数第一。
各位皇子公主的骑射课结束,方姑姑来了国子监,伺候公主换了衣裳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入宫用膳。”
公主嗯了一声,擦了擦手,回头找陈博闻,他正拴着马聊天。
“我说你好吃好喝这么长时间了,好歹给我上点心啊,你瞧瞧我射猎的成绩还能看吗?”陈博闻苦口婆心地跟马讲道理,“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也要给我出出力啊,别老不肯跑……”
公主噗嗤一笑:“对马弹琴呢。”
陈博闻抬头看见是公主,先是行礼后苦恼地摸摸马背道:“公主殿下,您就别笑话我了。”
公主上前拍拍他的马道:“愁什么,休沐日带上你的马,我们去珩琅山打猎。”
“真的?”陈博闻又惊又喜,连忙道,“公主咱们可说好了,过两日休沐就去。”
公主笑着点点头,接着说:“中午我不在国子监用饭。老规矩,你处理吧。”
陈博闻敬重拱手:“公主殿下,多谢。”
公主摆摆手:“我走了。”
“殿下……”陈博闻叫住她,“您不见见他们吗?”
公主摇摇头,“不见。”
方姑姑让奉膳的小厮将食盒递给陈博闻,收拾好公主用的茶盏碗碟,赶紧回府。
陈博闻打开公主的食盒,里面满满当当摆着十个大白馒头,下面一层放了许多卤肉,一看便知不是公主午膳,分明是公主特意叫人准备的。
公主则坐上轿撵,从西直门到皇后娘娘的中宫。
进了西直门就有宫娥候着,迎上来替公主引路。
一路疾行到中宫门外,秋棠姑姑亲自替公主打帘,“殿下,娘娘正在等您。”
公主扫了一眼院子,里头新添了许多盆栽,花团锦簇。
“盆栽谁送来的?”公主问。
秋棠姑姑说:“回殿下,是总督大人派人送回京。”
含光殿,一位身着凤袍的高挑女子正在插花,面前案几上摆着许多新摘的花苞,有些花叶上带着水珠。旁边几名宫娥伺候,一人执剪,一人执篮,另有两人打扇。殿中摆着冰釜,铜身满是水雾寒气。
“参见母后。”公主向凤袍女子行礼。
女子微微抬头,露出一抹笑容:“昭武来了,快到母后身边来。”
随手召来宫娥道:“传膳吧。”
宫娥领命,向公主行礼便出去了。
皇后娘娘身量非常高,气场强大,她放下花上下打量了一遍公主,最后点点头道:“我儿穿骑射装英姿飒爽。”
皇后娘娘拉起公主的手,将刚插好的花给公主看,“漂亮吧?今日带回去,给你那公主府添点花香。”
“漂亮。母后的眼光向来比儿臣好。”公主笑纳。
皇后娘娘调整了一下花的方位,说道:“昨夜去了济宁侯府?”
公主眼睛眨了眨,含笑应了:“什么事都瞒不过母后。”
“哼少来。”皇后娘娘点点公主的鼻子道:“别为难你府上那些人,向本宫汇报你的行踪是他们的职责。说罢,去济宁侯府干什么了?”
公主笑着递给皇后娘娘一只粉蔷薇道:“宋稷被他爹给打了,我去拦了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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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了?”皇后娘娘抬眼看她,“为什么打他?与尚书府结亲的事?”
“母后您真聪明,一猜就中。”公主笑着撒娇道。
皇后娘娘被哄的开心,却也不忘提点她:“就你嘴甜……不过济宁侯府的事是他们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少掺和。”
公主皱皱鼻子好奇地问:“父皇怎么看两家婚约?”
皇后娘娘失笑,“你父皇才懒得管这些。婚丧嫁娶全凭自愿。你记住,你父皇不是小肚鸡肠的君父,管天管地还管到臣子家后院去了?那算哪门子皇帝,大宅门皇帝?”
母女俩笑了一阵,皇后娘娘问起宋稷的伤:“伤的怎么样?可请了大夫?”
公主帮着皇后娘娘修剪枝叶道:“听说打晕过去了,昨夜我去没见到他人,但济宁侯夫人身上都有血迹,想来伤的不轻。我府上的太医今早去了济宁侯府,我进宫时太医还没回话,母后赏的伤药也给了济宁侯夫人。”
“怎么打的这样重?”皇后娘娘目露不忍,“济宁侯小惩大诫即可,怎可下死手?”
“娘娘,公主殿下,请用膳吧。”宫娥前来请皇后与公主用膳。
皇后与公主净了手,牵着公主到偏殿落座,午膳简单精致,十六碟菜肴样样用心,全是公主爱吃的。
趁着宫娥布菜时公主说道:“母后见了济宁侯夫人昨夜的样子,定会心疼。宋稷若只是皮外伤倒也不打紧,养养就好了。”
皇后娘娘不悦道:“济宁侯下手也太没个轻重。谁不是从年少过来的,他当年娶夫人的时候还闹过一场呢。孩子说说就行了,哪能那么打。”
公主边吃边笑:“母后这话改日当着济宁侯面斥责他。”
“你呀,小鬼精!”皇后娘娘嗔道,“我再给你几盒伤药,你送到济宁侯府上。”
公主忙点头,“要说是母后送的吗?”
皇后娘娘笑道:“说什么说?济宁侯夜里打孩子,我还能嚷嚷着让大家都知道?就说是你送的。”
“母后最好了!”公主笑眯眯地夸赞。
皇后娘娘与公主吃了碗银鱼羹,各自吃了许多菜肴,将将吃罢。
皇后娘娘想起一件事:“你舅舅前几日来信,说是从山东给你寻了一只会说话的鸟,过阵子回京述职带给你。”
公主惊喜道:“那表哥表姐也会来?”
“当然。你表姐定了亲,今后要在京城常住,舅母带他们准备在京城安家了。”皇后娘娘点点头道。
“我许久不见表哥表姐,上回见面还是舅舅特地让表哥来给我送生辰礼。”公主开心道:“母后你求求父皇,给舅舅做个京官吧。”
皇后失笑,点点她的额头道:“你知道你舅舅湖广总督是什么官职吗?给个京官都不换。”
公主嘟嘟嘴道:“老来回跑,一年都见不上几次。”
“哪能那么清闲。”皇后娘娘笑着摇摇头。
皇后娘娘带公主散步消食,母女二人又说了会话,下午的文课是申时开始,公主告别了皇后娘娘,来不及坐轿撵了,好在方姑姑早有预料,西直门外着人预备了几匹矮马,公主一到西直门便骑马赶回国子监。一般半个时辰绰绰有余。
偏偏今日路上出了茬子,公主在平康坊内撞上了一位姑娘,姑娘身上掉出一块雕了狮子的玉佩。
3. 大皇子
“宋稷的玉佩?”
公主坐于马上,凝神细看,狮子是济宁侯的族徽,曾在战场上作为济宁侯领兵的阵旗纹样,这块青玉是当初宋稷十岁时公主送于他的礼物,被济宁侯请专人雕成了狮子纹。
公主下马,将青玉狮子玉佩捡起来,摔倒在旁的女子慌张得要夺回玉佩,却因摔倒伤了腿,委顿在地。
公主侍卫抽出刀拦在公主身前,警告她:“若再敢上前,立斩不赦。”
女子瑟缩了一下,目光紧盯着公主手中的玉佩,泪水盈眶。
公主看了一眼四周,此处是平康坊背面,这条小道除了经常出入国子监的学生抄近路出去戏耍,鲜少有人来此。
公主撇了一眼这位女子,母后的话言犹在耳: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少掺和。
公主拨开侍卫,上前伸出手问:“姑娘伤着哪里了?可还能站起来?”
借机仔细瞧了瞧这位姑娘,她身形窈窕,面若芙蓉,腰似垂柳,双目圆圆,如同惊慌失措的兔子,身着桃红草青齐胸襦裙,衣袂飘飘,娇媚可人,天真烂漫——是位十足地美人。
女子咬咬唇,迟疑地将手伸给公主,被公主拽起,她试了试腿脚,右脚稍微往前探了探,顿时疼得飙出眼泪。公主及时扶住她道:“我送你去医馆,今日是我唐突,伤了姑娘,实在抱歉。”
“公主,郑大儒的课要迟到了。”侍卫上前拦道。
那女子似乎不相信公主如此好说话,嘴唇抖了抖鼓起勇气道:“我不用去医馆,劳烦贵人将玉佩还我。”
公主摇摇头道:“伤了筋骨不可大意,治疗银钱有我出,至于玉佩......”
公主举起玉佩看了看她,在她希冀的眼神中微笑道:“这枚玉佩做工精巧,价值不菲,姑娘还需好好保管,摔碎了岂不可惜。”
说着公主将青玉狮子玉佩放进她的手心,扶她上了矮马,马匹打了个响鼻,脚下蹬了几下,公主拍拍它,对女子说道:“你坐着我的马去医馆,我的侍卫陪你去。一应费用由公主府支付。”
公主看向侍卫,其中一位连忙让出自己的马,并主动牵上公主马匹的缰绳。
女子吃惊地看着她:“公主?!”
公主翻身上马,看向侍卫道:“你牵着绳子慢慢走,好生照顾这位姑娘,医治后送姑娘回家。”接着又看向这位女子微微一笑:“告辞。”
“遵命。”侍卫应下。
女子紧紧握着玉佩,心口怦怦直跳。
公主到国子监时果然迟到了,教文章的老师是个郑大儒,十分不喜欢迟到,当即板了脸让公主吃了几板子戒尺。
陈博闻站起来想要替她,却被夫子一同罚了:“课堂不是你们讲义气的地方,你能替她板子,你也能替她学道理吗?”
陈博闻还想说什么,公主立刻上前挡住他,老老实实挨了戒尺:“谢夫子教导。”
陈博闻愤愤嘀咕:“老匹夫。”
公主用眼神安抚他,受了戒尺后端坐于席。公主身旁是大皇子,大皇子比公主大一岁,人高马大,长相肖似其舅,天圆地方。再旁边空了两张案几,那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位置,跟在后面的几列都没有人,那是他们伴读的位置。
课堂上只有公主和大皇子及他们的伴读,今日公主伴读宋稷没来。
其他年岁小的皇子公主都在另一个课堂,学的也是不一样的课程。
郑大儒手背在身后,阴阳顿挫道:“今日我们学《六韬》其二《盈虚》。大皇子殿下,你来领着大家读一遍。”
“是!”大皇子答得响亮,抽空看了一眼公主,甚为得意。
“文王问太公曰,”
“文王问太公曰,”
“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
“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
“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太公曰”
“太公曰”
......
大皇子正在变声期,说话时而嘶哑时而洪亮,动不动来个高音,陈博闻深受其害。
大皇子毫无自觉,甚至像斗赢的公鸡,脖子高仰,坐得笔直,他长得魁梧,后面的伴读被他遮得严严实实,郑大儒看自己的学生,甚至要站起来才能看到人头。
郑大儒抿了口茶,清清嗓子道:“咳咳。好,有劳大皇子。上次我们说过,《六韬》乃姜太公所著,其涉猎之广道理之深,如浩瀚江河,学之受用不尽。再过几年,诸位殿下便须接触时政,如今《六韬》便是诸位皇子殿下时政启蒙之说。刚刚你们读道:’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不知诸位殿下有何见解?”
“大皇子,你先说。”郑大儒端坐于前,戒尺一点,指在大皇子身前。
“这......”大皇子脸色一僵,右手微微握拳顿于胸前,大儒似乎不意外大皇子答不上来,反而允许他思考片刻,大儒端起自己的茶碗有滋有味地品茶。
大皇子身后的伴读趁机给大皇子塞了张纸,大皇子偷瞄着大儒,趁其喝茶不备时飞快瞄了一眼纸条上的字。
大皇子站起来躬身拜了一拜,然后站起来道:“学生私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为君者不能尽心尽力则国家危亡百姓凋零,为君者贤达,则国家长治久安,福祸系于君王一身。《左传》有云:祸福无门,唯人所召,然君王身侧常有佞臣蛀虫,须得开张圣听,明察秋毫。”
郑大儒微微颔首,抹了把胡须,眼神跳到大皇子身后的几人身上,几位伴读一起低下头,不肯与大儒对视,状似无辜。
大皇子一滴冷汗流入衣襟,郑大儒不喜糊弄,若被发现大皇子有小抄,一顿责罚定是逃不脱。
好在郑大儒示意大皇子坐下,下一秒戒尺敲了敲案牍侧面,“公主殿下,你说说。”
大皇子悄悄松了口气,坐回原位。
昭武公主一向课业优秀,若不是身为女儿身,恐怕早就立为储君。郑大儒心下极为满意这名女学生。
公主站起来,身上穿着上午的束袖骑马装束,窗外阳光照进来,犹如神女。偶有骑射课程的学子经过门墙,均会鬼祟朝里张望,只为瞧瞧这位传奇昭武大公主——陛下的嫡长女。
只听公主说:“姜太公所言,印证《荀子·天论》中“制天命而用之”这句话,国之治乱根源在君,而非“天时”。人治在先,天时不可改变,人治可令国安,君不肖,则有兵寇之难,如商朝纣王;君贤达,则天下长治久安,如姜太公辅佐的周朝。学生同意皇兄的言论:国家福祸系于君王一身。”
“嗯......”郑大儒看起来不是很赞同,但并未反驳,而是笑了笑道,“两位殿下看样子对自己君父的要求非常高嘛。”
众位学生俱是一惊,冷汗涔涔。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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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必紧张。”郑大儒饶有兴致地观察诸位学生,不紧不慢道,“有要求是好事,岂不闻《盈虚》中有言: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治理国家当以此为己任,以此为追求,既有追求,慎笃于行。”
说到这里郑大儒站起来慢慢踱步道:“《盈虚》篇乃是文王与周太公对于治理国家的探讨。姜太公对君王的要求,也是诸多名臣对君王的要求,往往君臣相得的前提,必得是君王贤达。天命之论不过借口罢了,如我朝刚立之时,曾有妖道惑众曰:我朝乃倒行逆施违逆天意,不出十年必亡,如今过了几个十年?”
郑大儒看了看两位殿下,继续踱步道:“由此可见,天命之言论不过是败者狡辩之词,全不可信。”
国子监庭院中啾啾鸟鸣,伴随着郑大儒娓娓道来地声音,催人好眠。
三五不时有些国子监学子装模做样路过郑大儒的这边课室,实则是为了偷窥这些一等一地世家公子们。课室中坐着十几位学生,两三个国子监学生悄摸躲在廊下偷看。
“哎哎哎,那就是世家子弟阿?”其中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低声惊奇问。
旁边人笑道:“你可长眼了,我们也是最近才能瞧见他们。上个月陛下说要修缮弘文馆,这才将这群公子们撵至国子监读书,你来的正好,叫你赶上了好时候。最近国子监的伙食都比往常好了不少。”
另有一人手捧书籍听得认真。
刚刚说话的人推了推他道:“你听个什么劲儿?人家讲得是治国之道,我们用不上。”
三人衣着均是国子监的学生服饰,领口和袍角处都有缝补的痕迹,颜色也不鲜亮,一看即知家中不宽裕。
那人皱了皱眉:“难得能听郑大儒讲课,你们好生听听,有好处。”
其他两人听他说得如此正经,难免讪讪,但还是低声嘀咕道:“莫要心存妄想了,我等能考上举人来此上课已是不易,不如多学些实务,好外出谋生。”
那人撇了他一眼直白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来此偷窥?难道不是打着撞天运被某位贵人瞧上的心思?何必惺惺作态!”
被嘲讽的人豁然站起,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你!”
檐下地争执引起课堂上众人地注意,但是像这种把戏近些日子他们已经看得太多了,许多人打着各种各样地旗号在各位贵族子弟面前显眼,妄图获得青睐,对此大家多是不置一词不闻不问。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可能被看中,许多人铩羽而归。
正逢郑大儒课业即将下课,于是索性给大家布置了课后任务便放众人离去,免得搅进不相干事务中。
下课时已经日落西山,方姑姑早早等在国子监小门处。公主等人出来时正巧赶上其他学子君子六艺散学,学子们互相打闹着:“过两日休沐,公主说了我们去珩琅山打猎,都来啊。”
“来来来,一定来。”
“真打猎啊?”
“那当然,还有投壶。”
“公主添了彩头没有?”
“你这穷鬼,就知道惦记公主的宝贝。”
“那是,嘿嘿嘿,有公主的宝贝娶媳妇做聘礼,脸上都有光。”
“你倒会盘算。”
方姑姑凑个空档在公主耳边道:“侍卫李四和太医都回府了。”
公主轻轻点头,先送自己几个伴读上了马车,大家跟公主挥手再见:“公主明日见。”
公主最后上了轿撵,“走吧。”
4. 拜帖
公主回到公主府用了晚膳,先是趁着还有些天光练了一会儿骑射,等太阳彻底落山看不见时,收起弓箭武器洗漱换衣,回到书房默默背诵下午郑大儒布置的课业,月上中天时才将将写完《论尧帝——读史记与盈虚有感》:......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方姑姑在公主身边伺候茶水笔墨,偶有小丫鬟来问是否歇息,都被方姑姑悄声挡了回去。
待公主搁下笔,方姑姑招手让门口侍奉的丫头给公主揉揉额头,自己替公主洗了砚台毛笔,收好公主的文章放入锦盒,预备明日带去国子监交给夫子。
公主闭目养神许久才道:“把李四与贾太医叫来。”
“是。”方姑姑转出去找来一个家丁,让他去叫李四和贾太医。
李四正是送姑娘回家的侍卫,他是年轻人,又是会武的侍卫,腿脚比四十岁的贾太医快,他到的时候贾太医还没来。
“李四见过公主殿下。”李四单腿跪下行礼。
公主挥退了小丫鬟,“起来说话。”
“是。”
公主问:“你几时回来的?”
“回殿下,属下未时便回来了。”
公主点点头道:“那女子家住的不远。”
“是。”
“详细说说今日情况。”
李四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公主道:“今日属下送那姑娘去药铺,药铺的大夫说那姑娘只是扭伤了脚,踝关节脱臼,当时替她正骨,说是再修养几日便可。”
“后来属下送她回家,他家住在宣阳坊,家里是做布匹生意,家中有父母二人及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弟。”
“她知道宋稷是谁吗?”公主靠着椅背冷冷地问。
李四垂下头道:“属下没问出来。属下问她玉佩谁送的,她只说是偶然得到,属下问她今日为何在平康坊附近逗留,她说就是闲逛。”
公主头靠在椅背上,稍稍思索后睁开眼道:“大约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上宋稷。”
“可……宋世子不是已经卧床了吗?”方姑姑不解。
“公主,贾太医到了。”门外小丫鬟进来通禀,贾太医随后而来。
公主坐直了,让李四给贾太医搬把椅子。
“贾太医,宋稷怎么样?”
贾太医谢过李四,回公主道:“公主放心,宋世子伤在皮肉,骨头内脏都没问题,只是……”
贾太医欲言又止。
公主抬抬下巴道:“太医有话直说。”
贾太医抿抿唇道:“只是宋世子不肯喝药,又不肯上药,夏季炎热,汗水沁湿了伤口,会引发病症,久了恐怕不好。”
公主神色愈冷,众人不敢说话,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公主才道:“侯爷和侯夫人如何?”
贾太医擦擦汗苦笑道:“以微臣看,宋世子再不吃药,最先倒下的就是宋夫人。今日宋夫人已经起了一嘴缭泡,微臣给开了泄火的药,聊胜于无。”
方姑姑额头微跳,她眼见着公主神色越来越阴沉,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公主陡然砸了手边缠枝纹茶盏。“混账东西。”
方姑姑心头可惜,这茶盏是皇后娘娘赏的成套瓷器,砸碎了一个另外那些就用不成了,找机会赶紧收进库房换一套新的来。
贾太医寒蝉若噤,几个丫鬟侍卫头都不抬,生怕触了公主霉头。
好在公主并未迁怒众人。
公主站起来走了两步,转头道:“贾太医,辛苦您明日再去一趟济宁侯府,把皇后娘娘给的伤药带上,亲自交给济宁侯夫人,另外再跟世子说一声,就说我后日会带户部尚书的孙子陈博闻去珩琅山打猎。”
“微臣知道了。”贾太医连忙应下。
公主让方姑姑把药给太医带上,让李四送贾太医回住处。
公主与方姑姑去了浴室,方姑姑关上门,上前伺候公主宽衣,缓声安慰道:“公主何故生这么大气?说到底这是济宁侯府家务事,左不过是宋世子一时想不开,公主宽心。”
公主坐入浴桶中,身旁的丫鬟仔细替公主清洗,公主微微闭眼靠在浴桶中道:“本宫平生最恨自伤者,懦夫行径,不堪大用。”
方姑姑心中忖度:公主着实生气了,平日里鲜少听公主自称本宫。嘴上却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宋世子适逢情窦初开年岁,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有的。”
两个小丫鬟如同耳聋眼瞎,只一心做好自己的事,侍奉公主沐浴更衣。方姑姑给穿好衣服的公主递上药汤道:“公主昨夜着凉,今日再喝一副药,以备万全。”
公主一饮而下,随手丢在盘中,汲着鞋去卧房,坐在梳妆镜前任方姑姑梳头,手撑着侧脸道:“济宁侯府徒有其表,早就成了空壳,两代人没有出将入相之辈,唯一的上将军老侯爷业已过世,如今宋稷是最后一代济宁侯,若宋稷不能及时掉头,恐怕济宁侯这个爵位父皇就要收回了。侯夫人心里门清。”
方姑姑没想到公主会突然说这一句,捏着公主的头发惊讶道:“这么严重?”
公主站起来,走上床榻,“爵位三世而斩姑姑难道不知?好了,我要休息了。”
方姑姑吹熄了灯,悄声带上门。
一夜无梦。
次日国子监骑射课,陈博闻又拿了倒数第一,骑射教头都觉得无可奈何,因为无论怎么教,无论谁来教,万年垫底始终都是陈博闻。
公主也觉得叹为观止,一个人怎么能学了三年骑射毫无进展呢?
陈博闻自己不好意思,偷偷吊在队尾,免得叫人说嘴。
下午的武夫子经义课,顾平西意外拔得头筹。
夫子拿着顾平西的文章大加赞赏道:“好好好!看来长勺之战你深有研究,攻防之策万全,小小年纪对战场时局把握分析极有考量,顾家后继有人!顾将军的西北军后继有人呐。”
顾平西穿着卸了重装的甲胄,红缨枪就靠在手边,他腼腆一笑,似乎很害羞。
公主回过头目视前方,只有她知道,顾平西其实心狠手黑,跟他爹顾将军一个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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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西的父亲是镇西大将军顾卓,因为顾平西出生时大将军顾卓正巧平西凯旋,于是便起名叫顾平西,任他多次反抗均不得改名。
十六岁的顾平西和陈博闻是皇后娘娘替公主幼时选的伴读,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七年。
大皇子那边十分不服气,总的来说,骑射课公主这边由于陈博闻吊车尾,所以比不上大皇子,但是一到经义课,大皇子那边就跟哑火的炮仗似的,十次有九次都是公主这边赢。
这种莫名其妙的比较,令公主痛并快乐着。
以至于晚上收到户部尚书府和济宁侯府拜帖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你说谁?户部尚书府?”公主诧异地接过拜帖,封面上确实是盖了户部尚书府的戳记。
方姑姑也意外道:“公主殿下,难道今日陈公子没跟您说?”
公主仔细回想片刻,发现陈博闻下午上课的时候确实屡屡看她走神,还被夫子骂了一顿,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
公主打开拜帖一看,终于知道为何陈博闻神思不属了。
“户部尚书的孙女儿明日要来参加狩猎。”公主深吸了口气,颇感不可思议。
方姑姑嘴快,一时没搂住道:“陈姑娘不是名满京城的闺秀么,她会骑射吗?”
公主瞟了她一眼,方姑姑立刻垂头噤声。
“还有一封帖子呢?拿来我看看。”公主说。
方姑姑连忙将笔架旁的拜帖呈给公主道:“这是济宁侯府送来的。”
公主皱着眉应了一声,打开细看,可不到片刻她就合上了,甚至说了一句:“不亏是侯夫人。”
方姑姑好奇,可又不敢再问,只知道这帖子应是侯夫人下的。
公主按了按太阳穴道:“明日请贾太医随行,侍卫多带几个,另外再准备一些姑娘家的玩具,还有,带上帷帐和驱虫药。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尚书府接陈姑娘。”
“是。”方姑姑即刻去准备。
“等等。”公主手指抵在下唇略微思索了片刻,补充道:“再把库房里的木弓带上。”
方姑姑略显为难,她走回来道:“公主,那小弓......”
“怎么?”
方姑姑踌躇片刻道:“公主,奴婢是说,那小弓是您孩童时期的玩具,若拿出去给陈家姑娘使,恐失礼于人前。”
“就怕陈姑娘会以为您笑话她力小。”方姑姑说道。
公主手指点点桌子,思索后道:“再带一把弩箭。”
方姑姑瞪大了眼,公主抬眼看她,方姑姑不敢再驳公主,只得去准备。
见方姑姑出去,李四敲了敲门进来。
“公主,今日那商户女又去了平康坊小路。”
公主从书册中抬起头,“她不是伤了腿么?”
李四垂头道:“是,他们家给买了个活动椅子,她弟弟将她推到那附近。中午及散学时,一共待了两个时辰。”
公主继续看书,挥挥手道:“今后那女子的事若无变化不必来报我。”
“是。”
5. 陈姑娘
次日天蒙蒙亮,珩琅山来了一队银装甲胄侍卫将山路入口守住,有行人路过,都被指到另一条路。
一挑山老汗赫怕得紧,挑着担子不敢上前,但他家就在旁边一处小山坳里,不过去就回不了家。
侍卫中有人看见老汉来回张望,喊道:“喂!何人在那?”
老汉挑着担子往前挪了两步,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各位贵人,老汉家住那处山坳,可.....可否让老汉过个路。”
侍卫与旁边人耳语片刻,朝那老汉挥手道:“过去吧,今日不要上山,谨防误伤。”
“哎哎好!”
过了一个时辰,日头升的老高时,珩琅山迎来了一群年轻人。
“哇塞,夏天这边的景色也十分不错啊。”
“我们就应该多出来玩玩。”
“夫子不也老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珩琅山就在近郊,但没有马车来回也够呛啊。若想来也得在这儿住上一夜。”
“欸此处有没有什么典故?快说来听听。”
“这个矮山能有什么典故,都是编出来的。”
“陈博闻不是说他妹妹也来了么?在哪在哪?”
“我也没看见,是不是跟公主在一块啊?”
“托公主的福,我今天也能像贵人似的玩个游猎啦。”
“欸!”忽然有个人小声嘀咕道,“后面还剩两个马车,不是只有陈博闻的妹妹坐马车么,另一个是谁啊?”
“啊?我还没注意。”
“我看那上面挂了个小灯笼,写着济宁二字,难道是济宁侯世子宋稷?”
“欸没准真是。”
几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回头偷看,旁边人立马凑上来问他们干嘛,一群人嘀嘀咕咕地说小话。
“你们不知道,宋世子没请假之前,我老在平康坊碰见他。”
“嘶......他不能是去狎妓吧?夫子可是三令五申不许去,犯了忌讳可得逐出国子监的。”一人张大了眼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
“啧!”说话那人立刻打断了他,“你胡说什么呢。当然不是。我是看见他老在平康坊徘徊,不知道干嘛。”
“那能有什么呀,不兴人走那条道?”另一人觉得很正常。
“你傻呀!宋世子家可不住平康坊,他老绕路回家干嘛?”
一群人嘀嘀咕咕往前走,浩浩荡荡的一群小年轻惊醒了整座珩琅山。
陈博闻骑着他的马一路滴滴答答跑得开心,但速度却跑不上来,活像个倔驴,半天跑不过妹妹的马车。
陈博闻旁边的马车掀开一道窗帘,露出一张明媚大气的脸,眼中带着好奇,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小姑娘如娇艳明珠。
“哥哥,我以前从未跟你出来打猎过,今日可得给我猎只狐狸。”小姑娘俏皮地眨眨眼。
陈博闻正满头大汗与他的马搏斗,企图让他的马听话,闻言笑意僵了僵道:“哥哥尽量,尽量,哈....哈哈。”
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率先笑着说:“公主殿下给了我一把弩箭。”
陈博闻闻言差点掉下马,他大惊道:“你你你你你别用啊。”
“为什么不能用?”小姑娘无辜道。
陈博闻急得话都说不全了,压低声音道:“公主他们都不知道你......总之你不许使。”
小姑娘眼珠一转,又举起一把胳膊长的小弓箭笑眯眯地说:“那这个呢?”
“这又是哪来的?”陈博闻差点咬着舌头,“我告诉你啊,今日若你的秘密叫大家知道了,母亲与祖母定会拔了我的皮,你可别害我。”
“嘻嘻,都是公主给的。”小姑娘笑得开心,炫耀似的装作瞄准陈博闻,陈博闻下意识俯身。
“你可别闹了吧。”陈博闻连忙替她遮掩,生怕叫谁看了去,“祖宗,你快坐好,要到了。”
小姑娘咬咬唇问道:“哥哥,后面的人是宋世子么?”
陈博闻送了缰绳,目光冷了下来,盯着后面的马车,克制怒气,艰难地点点头:“是他。”
公主坐在宋稷的马车里闭目养神,想起早上见到宋稷时,公主只觉得济宁侯夫人称得上女中豪杰。
“我打听好了,尚书府的姑娘也在,我告诉你宋稷,你今日不上也得上。来人,给我把他绑上,抬进马车里!”济宁侯夫人命家丁直接捆了宋稷,不管他后背得伤,呼噜一下塞进马车。
宋稷发丝凌乱,叫家丁一折腾,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公主坐在马上,心中思忖这小子长相风流,怪不得在外头惹出烂桃花。
济宁侯夫人上前来跟公主陪笑道:“有劳公主了。”
公主见他们收拾妥当,微微抬手道:“出发。”
行到半路与众人会合,公主把马车让出来,给各位学子坐上,自己则上了宋稷的车。
宋稷半闭着眼,脸色泛白,身上散发着一股药香,看样子是济宁侯夫人给他上过药。公主用刀划开宋稷身上的绳子,半蹲着宋稷身旁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宋稷睁开眼,灿星般的眸子给他又加分不少,他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嗯,皇后娘娘也知道。”公主倚靠在马车上道,“娘娘还说你爹曾经也闹过拒婚。”
宋稷疼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不想说话。
公主挑开帘子向外看,不远处正有一座精巧低调的马车跟在后面,陈博闻懒洋洋地坐在车架上赶车,家丁给陈博闻牵着马,陈博闻与马车中人时不时交谈,偶有笑声流出。
“干嘛不肯跟陈姑娘定下婚约?”公主松手放下帘子,低头问他。
宋稷头一扭道:“我心有所属。”
“苏姑娘啊?”
宋稷头翘得跟过山峰似的,瞪大了眼:“你查我?”
“哧.....”公主不屑地嗤笑一声,“我才懒得管你。那天我在平康坊撞见她,带着你的玉佩招摇过世的,恐怕要不了几天你娘连她祖坟埋在哪儿都能打听清楚。”
宋稷捏着拳头,眼底泛红。
公主看看他,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虽看不惯但念在他到底是自己表兄,好心劝道:“朋友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宋稷闻言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看不懂的情愫,他说:“我明白。”
公主不知道他明白的与济宁侯夫人想的是不是一回事,但今日出来游玩散心,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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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被这些事扰了兴致,索性闭目养神。也不知陈家到底知晓不知晓宋稷的事,按理说瞒得好,应当不知晓罢......
一行人很快进了山,方姑姑早已将休憩之所布置妥当,一大块草地被清扫赶紧,摆放了各类骑射用具,投壶玩具及文房四宝,各色座椅帷帐应有尽有,余下的茶盏用具一应俱全,似乎是预备着给各位学子做吃食。
公主下了车满意地笑了笑,跟过来的学子们早就咋咋呼呼玩开了,拿着新作的角弓和箭矢要去爬山打猎。
“公主,咱们比赛吧,看谁猎到的多!”学子中有人高声喊。
公主掏出一块翠玉道:“今日谁赢了这翠玉就给他。”
“公主也来!”
“来!”
陈博闻领着妹妹站在人群中,陈姑娘笑眯眯地,看起来十分无辜友好。
公主走过去问:“陈姑娘是一起还是在这玩?”
陈博闻正想说话,却被陈姑娘拦住了话头道:“多谢公主殿下,我想跟着哥哥见识见识。”
公主失笑,陈姑娘瞧着衣袂飘飘,原来是个爽朗性格。
只是......公主回头看刚刚被人扶下马车的宋稷,他正看着这边。陈姑娘脸皮微微发红,稍稍侧身躲进陈博闻身后。
陈博闻则冷冷地与他对视。
“也好,”公主拦在几人中间道,“那陈姑娘随你哥哥一同去打猎,我们一个时辰后在此会合。万事小心。”
陈姑娘羞涩地点点头。
公主背起自己的牛角弓,拿上箭筒,选了一处地址走进去。
“咱们也走。”陈博闻拽着妹妹进了林子。
宋稷推开家丁,拿上弓箭跟了进去。
方姑姑与众位仆人候在原地煮茶,林子中不时听到年轻人的惊呼声。
珩琅山附近野兔野鸡遍地都是,兔子爱打窝,所以山上到处都是窟窿眼,一不小心就踩进窟窿眼。
陈博闻正带着妹妹捉兔子,灰毛兔子鬼精鬼精的,俩人捉了几次都让它跑了。
陈博闻带陈姑娘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在一处枯木旁看见一双灰毛耳朵。
陈博闻连忙招呼妹妹,气声道:“妹妹,这边,嘘。”
小姑娘一手拿弩机,一手拿木弓,轻手轻脚走过来,跟哥哥两人包抄,企图捉它。
谁知下一刻,一道箭簇咻的一声划过,不等陈姑娘与陈博闻避开,兔子便血溅三尺当场死亡。
陈博闻回头怒视,宋稷举着弓尚未放下。
陈姑娘站起来,甚至上前两步打算说什么,却被陈博闻沉着脸拽走:“走,咱们再去找别的兔子。”
“哥......”小姑娘扭了扭,却没犟过陈博闻,她回头找宋稷,没想到宋稷就跟在他们身后。
陈博闻忍着怒气,带着妹妹重新找了一处兔子窝,这窝兔子似乎是刚生完小兔子,里面蹦蹦跳跳好几只白毛小兔。
兔子嘴巴动来动去,陈姑娘小心翼翼地用草试探,兔子非常警觉,很快就跳开,让陈博闻扑个空。紧接着又是一声箭簇破空,兔子被射个对穿。
陈博闻猛然站起来,几乎要破口大骂,陈姑娘拉拉他的袖子,“哥......”
6. 打架
陈博闻腮帮子要的咯吱响,最终转身拉着妹妹走。
一次两次兔子被射死,再想在这附近找兔子就非常难了。
陈姑娘看起来有点难过,陈博闻安慰她道:“没事,没兔子还有野鸡和刺猬,不拘逮住哪只带回去给你玩就是了。”
陈姑娘忍不住笑:“哪有逮野鸡回去养的。”
陈博闻拍拍妹妹的头,率先跳过一个大坑,伸手递给她道:“跳过来。”
可陈博闻错估了与妹妹的个头差异,陈博闻能跳过去的水坑,妹妹不一定能跳过去。
“哎呀。”陈姑娘跌进了坑底。
陈博闻慌忙下去,要去拉她,可大坑湿滑,陈博闻自己掌握不好平衡,带累了妹妹更是爬不起来。
“妹妹你怎么样?哪里伤着了?”陈博闻紧张地上下检查。
陈姑娘试探着动动脚,钻心的疼,“脚扭伤了。”
“啊?”陈博闻傻眼,这深坑别说背着陈姑娘了,就是他自己爬上去都难。
“喂,我拉你上来。”宋稷半蹲在坑口,一手挽弓一手伸出。
陈姑娘瞧见那抹深蓝色的衣袂,一时像迷住了,怔怔盯着他。
陈博闻头一扭,不睬他,安慰妹妹道:“没事儿,一会儿公主见到我们不在,自会来找我们。”
“陈博闻,你妹妹脚扭伤了,不赶紧上来治,一会肿起来一个月都走不了路。”宋稷说道,“上来吧。”
陈博闻抿了抿唇,不肯看他,护着妹妹道:“我上去了,我妹妹怎么办?她的脚用不上力。”
宋稷想了想道:“要不我背她上来吧。”
“你休想!”陈博闻怒视他。
“哥.....”陈姑娘在他身后拽拽他的衣服,“你别这么凶。”
宋稷道:“你怕什么?我们俩同窗这么多年,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谁是你妹妹。”陈博闻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妹妹的脚问,“疼得厉害不?”
陈姑娘点点头。
宋稷又道:“先上来再说。公主带了御医。”
陈博闻心下确实不放心妹妹的脚,于是没好气道:“你先把我妹妹背上去。”
宋稷手撑地跳进坑里,将弓丢给陈博闻,转身蹲在陈姑娘面前道:“来吧,我背你上去。”
陈姑娘有些羞涩,看了一眼哥哥,然后轻轻趴在宋稷身上。
宋稷“嘶”了一声。
陈姑娘立刻惊慌站直:“怎么了?是我太重了吗?”
“喂,宋稷你别太过分。”陈博闻立即上前道。
宋稷白了一眼陈博闻道:“不是,是我背上有点小伤,不碍事,上来吧。”
“这……”陈姑娘犹豫地看向陈博闻。
陈博闻憋着气点头。
陈姑娘复又爬上他的背,这回宋稷稳稳背起她,寻了个角度,脚下蹬地噌得就上去了。
宋稷把陈姑娘放下,却没拉陈博闻,反而捏了捏她的脚踝。
陈博闻怒目而视大骂道:“宋稷你干什么?”
宋稷充耳不闻,依旧捏着陈姑娘的脚问:“是这儿疼吗?”
陈姑娘羞红了脸,微微点头。
“宋稷你个混蛋!别碰我妹妹。”
“宋稷!”
“我上去一定打死你!”
宋稷稳稳把住她的脚,忽然抬目一笑,眼若灿星,“陈姑娘长的真好看。”
陈姑娘脸皮爆红,几乎无法睁开眼。
“咯吱!”
“啊!”
陈姑娘痛呼出声,宋稷松开手道:“好了,姑娘走走看。”
陈博闻还在那骂:“宋稷你快拉我上来!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宋稷见陈姑娘走了两步,似乎不碍事了,这才回头去拉陈博闻,“别喊了,你妹妹脚没事。”
陈博闻灰头土脸地爬上来,发现妹妹正站在不远处呆呆望着宋稷,当即怒气上头拉着妹妹就要走。
“喂,我救了你们俩,连声谢都不说?陈博闻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礼貌?”宋稷在身后拿着弓懒洋洋的说。
陈博闻立刻看着妹妹说:“别理他,这人就是个登徒子。”
陈姑娘看看哥哥又瞧瞧宋稷,不时红一红脸。
陈博闻憋着气要给妹妹找个兔子。
宋稷在身后道:“搂草打兔子,你不搂草打什么兔子?让开,我来打。”
陈博闻怒吼:“谁稀罕你打的兔子。宋稷我告诉你,你离我妹妹远点儿。”
宋稷也放下脸道:“陈博闻,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别不识好歹。”
陈博闻冷笑一声:“你跟我们这么长时间,到底想干什么?”
宋稷突然卡壳,挥挥手中的弓,避开他们的视线。
“我就知……”陈博闻正欲嘲讽,却被妹妹拦住。
“哥,宋稷哥哥肩膀上好像出血了。”陈姑娘突然指着宋稷背后道。
陈博闻这才发现,宋稷的脸色确实挺苍白。
他穿着蓝色的衣服,渗血除了瞧见一大片暗沉看不出血色。
陈博闻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一想到他为何受伤,怒气便止不住往上涌。
宋稷挥挥手道:“不碍事。陈妹妹,我给你打个兔子,求你件事行吗?”
“宋稷。”陈博闻声音冷了下来,警告他不要太过分。
宋稷微笑着看向陈姑娘问:“好不好?”
陈姑娘动动唇道:“你……你先给我打一只,我要活的。”
陈博闻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宋稷自信一笑,四处逡巡了一圈,搭箭便射,嘴里说道:“妹妹,让你看看哥哥百步穿杨的技术。”
宋稷连射三箭,箭箭例无虚发。
“在那。”陈姑娘惊喜地发现一只兔子,它被困在宋稷射的箭中间,似乎吓呆了。
陈姑娘跑过去抓住它,小兔子温顺地抚在她手上,陈姑娘开心地说:“谢谢宋稷哥哥。”
陈姑娘抱着兔子走回来,笑眯眯地说:“宋稷哥哥,你想求我什么事?”
陈博闻心头一跳,拦在宋稷面前,沉声道:“宋稷,你要说什么?”
宋稷脸色唇上毫无血色,他微微上前,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苦笑,推开陈博闻,走到陈姑娘面前,低下头。
陈姑娘咬着下唇,脸色红得可怕,几乎不敢与宋稷对视。
宋稷说:“陈姑娘,我们……退亲吧。”
“宋稷!!”陈博闻怒吼。
陈姑娘的兔子掉在地上,脸上没了血色。说不出话来。
陈博闻冲上来拦在宋稷与妹妹中间,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然撞向宋稷。
“你这个畜牲。”
宋稷被陈博闻撞得倒退几步,眼神却依旧坚定道:“陈姑娘,我与你有缘无分,我们俩的婚约就此作罢。”
“你还说!你还敢说。”陈博闻挥拳便打,咬牙切齿道,“我妹妹岂容你如此侮辱。”
“你为了一个商户女要跟我妹妹退亲?”陈博闻惊怒之下口不择言道,“自甘下贱。”
宋稷沉了脸,“说我可以,别牵扯别人。”
“呵你护着她?我偏要说,身为女子不自爱,你身为男人没担当。骂的就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你爹觍着脸来我家求亲,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我妹妹面前喷粪。”
“我打死你。”陈博闻气的拳打脚踢。
宋稷躲躲闪闪到底没还手,陈姑娘在一旁已是泪如雨下。
很快便有人发现宋稷与陈博闻打起来了,连忙惊呼:“快,快去找公主,打起来了。”
“谁啊?谁打起来了?”
“快去啊!”
陈博闻还在骂:“你以为你们俩用情至深?不要笑死人了好吗?自古娶则为妻奔为妾,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妹妹相提并论。”
“我呸。”
林中的声音变了味。
“喂,别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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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喊了一句。
方姑姑听着不对,站起来,立即着人去请侍卫长。
侍卫长没到,林中先钻出一名年轻学子,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
方姑姑疾步上前问:“这位公子,您在找谁?可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急道:“敢问姑姑可知公主在何处?快叫公主来,济宁侯世子与尚书府公子打起来了。”
方姑姑心头一惊,立即回身道:“留个人看火,其他人随我去找公主。”
公主到达时,宋稷正被陈博闻一拳打在眼睛上,宋稷没躲,却仍然高声道:“陈博闻,你揍我算我活该,但跟你妹妹的亲事,就此作罢。”
“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张大了嘴。
陈博闻气的抓住他的衣领一顿乱拳,“我叫你败坏我妹妹名声,别以为我们家不知道,你跟个商户女子牵扯不清,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谁都喜欢你?我打死你!”
陈姑娘咬着唇手背在身后,眼中含泪。
“没有牵扯不清,我与你妹妹退亲,不管旁人的事。你再乱打我要还手了!”宋稷梗着脖子与陈博闻吵架,他毕竟出生武将世家,多少比陈博闻会比划。
陈姑娘担心哥哥受伤,想上前将他们拉开。
这时旁边有个学子极具眼色,立即拉着她的衣服道:“别去,小心误伤。让公主给你作主。”
陈博闻怒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当初你爹来我家提亲时你怎么不说?你有种找我妹妹退亲,怎么不去找你爹?你他娘的就会欺负女孩子?你个怂蛋!”
宋稷来火了,直接掀翻了陈博闻,骑在他身上就揍。
“谁想跟你妹妹成亲,谁欺负她了,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吗?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打这么久你该打够了吧。”
“你放开我哥。”陈姑娘带着哭腔喊道。
陈博闻不肯认怂,即便是被宋稷骑在身上打也要骂他:“你有种找你老子退亲,你看我家同不同意,原以为济宁侯府算得上干净,我呸。你这么多年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
“堂堂一个济宁侯世子,自甘堕落与商户女勾缠不清,你宋稷有种就娶了那商户女,老子还能佩服你是条汉子。”陈博闻嘴里骂着,却始终爬不起来。
宋稷吵不过陈博闻,又气的上火,拳头捶他用力得很。
公主脸色漆黑如墨,命令侍卫长:“把他们给我分开。”
话音未落,旁边的人突然惊呼道:“陈姑娘不可啊!”
众人头一抬,顿时冷汗下来了。
陈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手上却架起了一座弩机,嘴里大喊着:“宋稷,你放开我哥!”
“别!”
公主惊怒交加,直觉要遭,假如今日宋世子死在了珩琅山,那就彻底无法收场。
陈博闻双眼乌青,勉强看清妹妹的架势,当即变了脸色,大喊道:“妹妹,住手。”
话音未落,机括弹响惊了众人的耳膜。
大家眼睁睁看着弩箭射入宋稷的方向,却在下一瞬,听见了玉簪掉落的声音。
现场鸦雀无声。
宋稷的头发散了。
弩箭与束发的玉簪同时掉落,砸在一块。
公主府侍卫眼疾手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直接夺了陈姑娘的弩机。
陈姑娘倔强地看着宋稷。
侍卫长将两位公子拉开,陈博闻第一时间凑到妹妹身边,焦急地问:“妹妹,你怎么样?没事吧?”
“啪!”
巴掌声又唤回了众人心神,公主狠狠抽了宋稷一个耳光,怒道:“真是好一条男子汉啊你!”
宋稷仿佛此时才回过神,自己竟与阎王爷擦肩而过。
“公主,我......”
“不必说了!”公主怒不可遏,打断宋稷的话,吩咐方姑姑,“立即回府。”
“是。”
现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了弓矢,潦草回京。
7. 呈报
事情闹大了,宋稷和陈博闻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一架,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都知道点风声。
次日下着大雨,国子监休学一日,公主府门刚打开,户部尚书家的嬷嬷就找上门来。
看门的小厮惊讶之下道:“雨大,嬷嬷快进来,先在小门处稍等,我替您通传。仝志,给嬷嬷端碗热茶。”
“哎。”一旁另一个小厮应声。
公主府小门内侧造了一个歇脚的小棚子,里头常年备着各类雨具蓑衣热茶笤帚等物。
嬷嬷在里头坐下,小厮用粗瓷碗给她倒了杯茶道:“嬷嬷请用。”
嬷嬷暗自纳罕:公主府下人这般机灵有眼色,怪不得皇后娘娘放心让公主独自出宫居住。
那名叫仝志的小厮收拾好小门处的洒扫卫生,将干活的工具一一归置,然后便呆在小门处候着,偶有路过的行人随意看两眼,不时会来个差人送文稿,嬷嬷不怎么识字,只知这些文稿都像奏折似的整整齐齐。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先前那位小厮领着一位身着宫装衣着考究的妇人过来。
嬷嬷连忙站起来,妇人举着伞匆匆走到小门处,二人见了礼道:“可是尚书府的周嬷嬷?”
周嬷嬷忙道:“正是正是!不知公主可起了?”
妇人笑道:“周嬷嬷来的不巧,公主还未起身,但公主早有交待:若尚书府来客,便请到偏厅喝茶。”
“老奴惶恐。”周嬷嬷忙推辞道,“不敢叨扰公主好眠,我来此只为我家夫人,有一事相求,不好说与公主面前。”
妇人眉眼流转,忽而一笑道:“我明白了,是为了昨天的事吧?”
周嬷嬷羞愧地点头道:“此事我家夫人业已知晓,但不便前来,便托我来向公主告罪,改日我家夫人定亲自上门向公主赔罪。”
妇人颔首,低声道:“嬷嬷请带话给你家夫人,公主不计较此事,全凭二位府上自行决断,不会上达天听。”
周嬷嬷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深深做礼道:“多谢公主体谅。”
方姑姑回到卧房,公主已经起身梳洗,方姑姑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木梳继续替公主梳头,边梳边说道:“门上收到国子监的消息,称今日雨太大,上午的骑射课取消,公主可下午再到国子监上课。”
身旁的小丫鬟给方姑姑递上一支簪子。
“尚书府的周嬷嬷刚刚来了,我遵照公主的意思,告知周嬷嬷不必担忧天听。”
方姑姑替公主将发尾挽好,端出铜镜照了照耳后给公主看。
公主满意了再将铜镜放下。
小丫鬟送上热帕。
方姑姑伺候公主擦手。
公主理了理衣袖站起来道:“大舅子打姑爷,两家都不光彩。陈尚书大约不想退亲。”
方姑姑不解,“闹成这样还不退亲?尚书老爷图什么?”
“谁知道呢。把呈报拿过来,我看看。”公主临窗远眺,随意地吩咐道。
仝志捧着一摞呈报送进来,“公主,今日三本呈报。”
“放下吧,半个时辰后来取。”公主拿起一本呈报开始看。
呈报是陛下特意要求,每日给十四岁以上皇子公子各抄送一份朝中大事奏章,大皇子、昭武公主、二皇子、三皇子各有一份。
二皇子离京督造行宫,三皇子远在北定军营,十日送一次。
三份呈报一份说黄河水患,一份说屯田耕种,另一份说西北军招军。
呈报中写道:渭水、洛水、汾水均有涨水的迹象,希望朝廷尽早派遣钦差巡视黄河沿线河岸情况。陇右道今年粮食产量略有上涨,屯田数量希望增加十屯。西北军三年前一战损失兵力数万,加之许多老弱残兵无力镇守边境,希望朝廷允许兵士还乡,另招募新兵一万填充兵力。
公主放下呈报思索着,渭水和洛水分属两个区域,而这封奏折是一个叫杜景之的人上报,山高路远到京城已经过了十几日,不知这位杜大人与大皇子母族什么关系。
陇右道屯田已经多过其他地区,若再增加,便要增加兵力,朝廷增加军费,此事不合适,大约会驳回。
西北军招募新兵恐怕也不行,近年来西北无战事,长期维持五万军士的吃喝拉撒甲胄马匹武器都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但西北元帅顾安邦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如非必要绝不会开口向朝廷要兵,难道西北有什么情况发生?
仝志进来取呈报,公主点了点黄河水患那□□:“最近关于水患的呈报放在一起,按日期排列。”
“是。”
方姑姑进来,带着几个小丫鬟替公主摆膳。
“公主,用早膳吧。”
方姑姑觑着公主吃了半饱,边布菜边说:“公主,刚刚尚书府的轿子到了济宁侯府,大约是来谈宋世子与陈姑娘的婚约。”
公主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在桌上,神色间颇为不耐烦。
方姑姑不敢再说。
午膳后,公主到达国子监,今日国子监人极少,来的人只有大皇子与张公子,公主这边也只到了一个顾平西。
本以为今日下午仍是郑大儒上课,没想到来了一位朝中重臣。
王良辅,身高八尺,方圆脸,身材魁梧,年逾四十,内阁大学士,俗称阁老。
王良辅走进课堂时,公主及大皇子不约而同站起来,极为惊讶。虽然几位阁老都算皇子夫子,但只是名义上的,他们朝事繁忙,怎么可能亲自来上课呢?
因此看到王良辅的身影,公主与大皇子立即起身站直,恭敬行礼:“见过王阁老。”
“大皇子殿下,公主殿下,请坐。”王阁老没有多废话,直接落座,“今早的呈报二位都看了吧?”
公主与大皇子对视一眼,点点头。
张钰与顾平西没有呈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阁老颔首道:“今日臣来为两位殿下上一堂朝政课。”
张钰与顾平西坐在后排,相互对视一眼,心头均有心思浮动。
“先说第一件事,黄河水患。”王阁老开门见山,“这封折子是西京某地参军上的折子,西京地处渭水、洛水、汾水下游,黄河水患西京屡遭水灾,但并不是涨水就会水灾,夏季本就是丰水期,有时河道确实会涨水。今日我们先来议此事该不该巡视。大皇子你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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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似乎并无准备,因此慌慌张张站起来说话吞吞吐吐:“王阁老,水患......水患贻害重大,不可不防。早做防御比不做好。”
王阁老等了半天,大皇子没有下文。
王阁老点了公主道:“大皇子请坐。公主,你说。”
昭武公主站起来,冷静道:“我同意大皇子的意见。渭水、洛水、汾水分别地处京畿道、河东道,三水汇集于西京,京畿道本就缺粮,河东道是产量大省,一旦发生水患后果不堪设想。夏季正是稻谷结穗时节,一旦造了水患,便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防患于未然,巡视宜早不宜迟。”
王阁老点点头:“好,既然两位殿下意见统一,那么我们来说下一步,该怎么巡防?大皇子,还是你先说。”
大皇子有了准备,这次不至于答不出来,他说道:“阁老,既然奏折中所说河道离京城不要远,不如各水道派遣工部员外郎做钦差巡查,若确有水道涨水,及时回京禀报,加固河堤。”
王阁老并未点评,而是让公主接着说。
公主想了想道:“我认为应当有多手准备。其一,派遣钦差巡视河道与堤坝;其二令各县上报今年年初至今雨水情况;其三官府立即印发避灾文书,其四朝中应准备救灾粮。”
王阁老看向公主的目光显得意外,但他也没有点评公主,而是说:“张世子与小顾将军也一同说说。”
张钰沉吟片刻道:“阁老,小子斗胆说一句,河东道与京畿道对于防御水灾上,应有经验,我认为此时应先找出历年修补河道岸堤的记录,如此钦差去巡查时,有的放矢,何处该修何处不该修,都心里有数。”
王阁老闻言哼声一笑,面上不表,抬抬下巴让顾平西说。
顾平西站起来,抿抿唇道:“阁老,我觉得还要让京畿道和河南道的屯兵及时操练,一旦真有水患发生,兵卒能立刻发挥作用,避免生乱。另外,若只有一名工部员外郎做钦差,只怕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王阁老颔首,让几人都先坐下,手中戒尺拍了拍桌面道:“几位殿下公子的回答已经十分有见底,与朝中议论的方向大致相同。陛下今天命我来为各位上课,就是因为水患乃连年防御重中之重,无论灾年荒年,水患必定会发生,不同之处便是到底发于何地。今年收到的涨水折子较早,但同时也是朝廷最担忧的一处,黄河水患一旦发生,影响州郡遍及我朝富饶之地,不可不慎重。所以防水灾是朝廷每年夏季最大的政事。”
“自我朝建朝以来,大大小小水灾已有上百于次,”王阁老站起来,踱步到各位学生中间,慢慢说道,“从无从防范,到现如今防患于未然,这其中是多少百姓的命换来的经验。二位殿下所说,符合当前形势,虽举措不足以落到实处,但思路是对的。”
“顾小将军有一点说的很好,”王阁老笑了笑道,“那就是兵卒,水患发生必会引发械斗乃至内乱,兵卒是必要准备。同时,员外郎的身份做钦差不够格也是实情,所以我们接下来就讨论一下,谁来做这个钦差合适。”
“你们都认为谁是合适人选?”王阁老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问。
8. 巡视钦差
次日呈报送来时,朝中竟没有弹劾济宁侯的事情,反倒是黄河水患预警的折子又来了一封。
公主想起昨日王阁老说的话。
“你们都认为谁是合适人选?”王阁老问。
大皇子推荐了一位杜氏门生。
王阁老说:“嗯,是位工部少卿,很懂水道治理。”
张钰也举荐这位杜氏少卿。
顾平西举荐了一位忠武将军。
王阁老只说:“此人素有武名,治军是个好手。”
而昭武公主想了半天,最终说道:“我认为应该找一位熟知京畿道和河南道的官员,最好是当地人,因为水系复杂,若是旁人去了恐怕连当地的河道走向都摸不清楚,熟知当地情形的人做钦差或可。”
“也有道理。”王阁老并未多说,反而问了一句,“各位皇子公子,老臣想问一句,你们是否了解过每年朝堂水灾赈灾防御花费几何?”
……
四人皆无言以对。
接下来陇右道屯田,西北军扩军如公主所料,都被陛下驳回。
呈报准时送到公主府。
渭水连日大雨,河道已经明显开始涨水。
公主翻了翻今日的呈报,依旧是那位杜景之上的折子,此人就算是大皇子一党,也不妨碍他是位能吏。
“那个草包,家里能人倒是不少。”公主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今日仍是大雨,国子监彻底歇了学业,放学子们在家休假。公主让仝志去户部抄录来了历年赈灾情形。
仝志回来说:“我去时大皇子府上的长史也在,应是与我一样来抄录赈灾史。”
过了午时,仝全瞧见尚书府的仆妇今日又从济宁侯府出来,双方脸上略有笑意,特意来向公主汇报一声。
公主闻言写字的手抖都没抖,只说:“知道了。”
“拿上我的令牌,叫仝志再去工部一趟,查一下河南道近几年的河堤修缮情况。”
“是。”
当晚,公主因研究水文路线搞得太晚,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卧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公主,宋世子夜闯公主府,被侍卫抓了,眼下正在偏厅。”方姑姑在门外禀报时语带震惊,显然受惊不小。
公主按着太阳穴来到偏厅坐下,身上披着外衣,脸色疲倦:“宋稷,夜闯公主府是死罪,你想干什么?不想要命了?”
宋稷跪在地上,张张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夜里爬了公主府的墙,被公主侍卫逮到公主面前。
公主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心中按捺不住烦躁,冷下脸来道:“宋稷,论亲你是我表兄,论礼你是我伴读,本宫自以为对你已经足够耐心,我再问你一次,你想干什么?”
公主极其不耐道:“你是个武将世家子,做事怎么如此黏糊拖沓?话都说不出?”
宋稷腮帮子动了动,终于磕头道:“公主,请您安排我与苏云见一面。”
公主冷着脸问:“为何见她?”
宋稷苦笑道:“公主,母亲将我禁足,若不是没了办法我也不会来求您,望公主成全。”
公主沉默许久道:“明天晚上,在平康坊。”
“多谢公主。”
送回宋世子,公主惊走了瞌睡,索性让方姑姑点灯看起了赈灾录。
赈灾录上写道:
开元二年,河南道受灾,灾民多达数十万人,抚河南道五十万两纹银,免税三年,下发良种十万斤;
开元三年,河南道修筑河堤,朝廷拨款十万两;
开元五年,河南道堤坝破溃,灾民达五万余,抚河南道纹银二十万两,免税一年,下发良种两万五千斤。
“开元五年赈灾银缩减了?”公主若有所思。
方姑姑在一旁绣帕子,闻言插嘴道:“奴婢曾听母亲说起过,开元五年似乎边境用兵,当时征兵奴婢父亲也在册上,因此母亲记忆深刻。”
“怪不得。”公主明白了,朝廷捉襟见肘之际仍然对河南道进行了抚恤赈灾。
方姑姑见公主看得认真,不由叹气道:“公主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操心国家大事,可那宋世子,怎么还如此浑不吝?不怪济宁侯夫人着急。”
许是夜间,公主对方姑姑的言行稍稍宽松些,听见方姑姑如此说也没有制止,只是轻轻翻阅着赈灾录。
方姑姑见不得公主如此劳累便上前道:“公主,不若宋家的事就撩开手吧,宋世子自己立不住,公主再怎么帮他也无用。”
方姑姑放下针线,替公主倒杯茶,“几年前老侯爷在世,公主答应让宋世子当伴读。宋世子原本瞧着玉树临风,不曾想在婚姻大事上如此糊涂。老侯爷过世不足六个月,自己倒为了个姑娘颠三倒四,若不是济宁侯夫人与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尚书府恐怕根本不会考虑他。”
公主喝了一口茶,平淡地说:“济宁侯府万般不是,唯有一样尚书府就看得上眼:不许纳妾。”
“这......”方姑姑倒是没想到,济宁侯府至今为止确实没传出什么内宅阴私。
“陈家姑娘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多少人等着求娶,为何挑来挑去定不下来?”公主抬起眼皮撩了一眼方姑姑,又翻了一页赈灾录道,“嫁给哪个高官权贵家中,后宅能一片安宁?唯有济宁侯府。”
方姑姑恍然大悟,但转瞬又忧虑道:“公主既知其中关窍,为何还要让宋世子与苏姑娘见面?这不是办了坏事吗?”
公主看不下去了,她将赈灾录丢在桌上,令方姑姑备轿,明日一早去商户女家。
方姑姑不解:“公主您去她家干什么?”
公主道:“宋稷求到我这,想必是真的没法子了。让他们见一面说清楚也好。再说济宁侯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此事若不能从源头解决,苏姑娘没什么好下场,人家一个本分女儿,不该为宋稷的成长受这般罪过。我去劝劝这位姑娘,若能想得开,与宋稷好聚好散,大家皆大欢喜,若不能,也算我与宋稷好友一场,尽了情分。”
一早侍卫李四领着小轿来到宣阳坊,敲开一处院门。
里面出来一位姑娘,姑娘一见到李四便惊住,李四与姑娘说了几句,姑娘咬咬唇道:“贵人请进来吧。”
小院简陋,姑娘父母回避在屋内,唯有姑娘一人。
公主从轿子中下来,四下打量了周围的陈设,最后视线落在这位商户女身上。
她很局促,宋稷的玉佩缀在她胸前,玉佩上的璎珞打得很漂亮。
公主背着手微笑道:“苏姑娘,别来无恙。”
公主与商户女苏云年岁相仿,公主惯常喜欢穿束臂类的衣物,显得高挑飒爽。苏云家中本就做布匹生意,公主身上的衣物无不考究,一看便知是宫中极难得的手艺制作而成。两相对比高下立见,衬得苏云宛如乡野村姑。
商户女苏云站在几步开外,面色不佳,似有羞愧又似恼恨,心思电转之后弯下腰身,深深拜服道:“苏云拜见公主殿下。”
侍卫李四本欲上前扶她,但公主制止,亲自上前扶起她道:“苏姑娘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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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垂首站着,面若桃红,不知该说什么。
宋稷为你一往情深倒也有理,公主暗自思忖,苏云确实貌美如花,身着粗布不掩姿色,肤白柔腻,眉目如画。公主打量了片刻苏云,未忽视厢房里闪动地人影,想必是苏云父母。
公主不好太过直白,于是笑了笑问道:“苏姑娘脚踝是否好了?前些日子冲撞了姑娘,今日特意上门赔罪。”
苏云悄悄抬起眼观察这位公主,听闻她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孩子,是大楚最最尊贵地皇长女,号曰昭武,如今这位公主却折节下交,登了商户苏家的门,说出去够苏家吹一辈子牛,苏云垂下眼,难道公主真的是来看望她的?
苏云退后几步与公主拉开距离,恭敬行礼道:“多谢公主关怀,小女子已大好,劳公主费心了。”
心有防备。公主面色平静,依旧唇角含笑:“苏姑娘慧智兰心,堪称美人。既然如此我就不跟苏姑娘绕弯子,我今日来,你知道为何?”
苏云站在几步开外,面色不佳,勉强道:“若公主是为了劝我与宋郎分开,请免开尊口。”
公主踱步走了两步,不以为杵,淡淡道:“姑娘,你与宋稷家世天壤之别,老话说:门当户对,宋稷对你来说,并不是良人。”
苏云不知为何一股气猛然冲上头顶,激得她抬起头,强忍着颤抖道:“公主是何意?龙生龙凤生凤,我等贱民就该与贱民结合,莫说我不是为了权势,即便是我真为权势攀附宋世子,我便该死不成?”
侍卫李四立刻抽出刀,刀刃划过刀鞘发出锵的一声。
苏云立刻惊叫瑟缩。
公主拦下侍卫,对苏云有些刮目相看。颔首道:“你有此想法,很好!”
苏云本已害怕至极,自己算是以下犯上,公主杀了她都没人能说什么,没料到公主非但不生气甚至夸赞她,心中不禁震惊:公主这般好说话?
公主着侍卫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苏云,本宫不曾想你有此觉悟,本宫便与你说说为何你二人并非良配。”
公主神色淡淡,“其一,在权势。宋世子乃济宁侯之子,开国大将之孙,自有其权势富贵,与你不相匹配;其二,在见识。古人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宋家簪缨世家,其中人脉来往,远非你等百姓可驾驭;其三,在思想。即便你聪慧万分,能学得人情世故,你与宋稷之见却永远隔着洪流,只因他是金银堆里长出来的公子,如同你见我须惶恐,他见我则随意;你见金樽清酒是贵重,他见南珠宝玉为寻常。天长日久,必生嫌隙。”
小小庭院鸦雀无声,甚至连侍卫李四都不忍再看苏云。
苏云手不自觉攀上玉佩,将玉佩握紧,颤抖着说:“谢公主关心,我与宋郎约定互不相弃,我知道家世有别,我不怕。”
“我今日来劝你是出于好意。宋稷他的婚约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不如早断早好,各奔前程互不耽误。”公主看似仰视这位女子,实际上苏云却觉得自己被俯视着。
苏云咬唇,犹豫了许久,最终摇摇头道:“我与宋郎的事,你说了不算。”
“你要想清楚,宋稷是济宁侯世子,他是开国将军的孙子,譬如你与乞丐,身份天差地别,最后耽误的是你自己。”公主意味深长道。
苏云深吸一口气道:“公主不是我,又怎知我与宋稷绝无可能?两心相惜,两情相悦,天地为鉴,绝不回头。”
“勇气可嘉。”公主意味不明地说,“既然如此,今晚宋稷想见你,在平康坊,你敢去吗?”
9. 梁祝
苏云惊喜地望向公主,可公主已经转身欲走,留下一句冷淡的话:“好自为之。”
是夜,公主包了一间戏坊二楼,点了一出《梁祝》。
身后一群侍卫围着,方姑姑在其中,焦急又慌张。
在梁祝化蝶的唱词中,二楼某扇窗户上映出两个剪影,如鸳鸯交颈,缠绵悱恻。
夜过三更,一行人方才回府,李四照旧送苏姑娘回家,而宋稷则是喜笑颜开从公主府跳回自家院中。公主面似沉水,找来侍卫长:“从今日起,院墙上垒一圈铁蒺藜。”
侍卫长沉声应了,他早已看不惯宋世子混不吝,若非宋世子与公主沾亲带故,胆敢翻越公主府便是腰斩也使得。
“我的殿下,此事万万不能有第二次。”这一夜过得方姑姑心惊胆战,生怕叫人认出来公主夜半混迹酒坊。
方姑姑服侍公主更衣,在公主身边苦口婆心劝道:“若叫娘娘知道,奴婢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公主挥挥手叫她退下。
好在自打铁蒺藜装上墙头后,宋世子便不再讨嫌。
又或许是宋世子终于学聪明了,因为济宁侯府后门抬出了一具小厮尸体——门上仝志得后门小厮回报,得知宋世子的贴身小厮夏宁没了。
“仝哥,小三儿跟着济宁侯府的人一块去看了,就是宋世子的小厮夏宁。”后门小厮默了默道,“血肉模糊,生生打死的。”
仝志点点头不露声色:“我知道了,好好当差。”
后门小厮心有戚戚焉,一脸难看地回去当值。
人命轻贱,死了就死了,过个三五月,谁还记得你小厮夏宁?活着的时候算是济宁侯府一号人物,说起来也是侯府世子贴身侍从,在外头谁不敬畏几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府上主子犯事,连累的不还是伺候的人,夏宁跟在宋世子跟前少说10来年,这么个人说打死就打死了,济宁侯府连个屁都没放。公主府的守门小厮心灰意懒地思忖着,蹲在后门好几日没精打采。
又过了几日,济宁侯府上给公主府送上了几批新布料,济宁侯夫人的贴身婢女说:“我家夫人在宣阳坊盘了间布料铺子,特意给公主送几匹瞧瞧颜色。”
今次来的仍是那位桃红襦裙婢女,自称小桃,方姑姑在前厅见她,她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几匹色彩艳丽的布料过来,都是上好的织锦。
小桃面甜嘴快,见到方姑姑出来连忙迎上去道:“见过姑姑,姑姑今日依旧光彩照人。劳烦姑姑替我家夫人问公主安。”
方姑姑掩唇一笑,目光在小桃身上溜了一圈,小丫鬟许是在济宁侯夫人面前得了脸,今日打扮光鲜了些。
方姑姑微笑道:“小桃姑娘好爽利的嘴皮子。”
小桃圆圆的脸蛋儿团团笑意,“得了姑姑夸赞,是小桃有福气。姑姑,今日我家夫人让小桃给公主送几匹布料,姑姑您瞧,都是我家夫人仔细挑了颜色花样,不知公主喜好如何,便每样都送了来,请姑姑勿要嫌弃。”
说着小桃将几匹布料翻开给方姑姑看,边看边说道:“不拘哪个花样只要公主喜欢,我家夫人便多送些来。”
方姑姑看出来这些都是京中最新样式,花纹也多是蝴蝶兰花等年轻款式,微微点头道:“侯夫人有心了。”
小桃眉眼弯弯,满面含笑道:“几匹布料不当什么事。我家夫人还交代了一件事,劳烦姑姑代为转达。”
小桃从身上掏出一封请柬道:“明日我家夫人在府上设宴,请公主与诸位京城闺秀一同鉴赏花卉。请公主拨冗参加。”
方姑姑心思电转,接过请柬微微颔首道:“我定转交于公主。”
“多谢姑姑。”
方姑姑送小桃离开,在二门处思索了片刻,召来侍卫李四道:“李四小哥,劳烦您跑一趟宣阳坊,瞧瞧济宁侯府的铺子开在哪。”
方姑姑给李四看了布料上的徽记,李四看清楚后抱拳出了府。
方姑姑拿着请帖,想了想,着人收了布匹,又提着裙摆到厨房吩咐了一声:“曹灶头,今日公主的午膳早些做,我给公主殿下送去。”
公主骑射课结束,一贯有更衣的习惯,通常更衣结束公主府的午膳也到了。
今日公主更衣出来,发现方姑姑一同来了,便知有事。
“母后要我入宫用膳?”公主问。
方姑姑连忙上前替公主挽好发带,“不是皇后娘娘,今日公主还是在国子监用餐。”
方姑姑在公主的休息室布置好餐食,伺候公主用了午膳,收了碗盘,公主漱了口后,才将济宁侯府的请帖奉上。
方姑姑站在一旁道:“济宁侯府上午来下帖子,我担心公主明日休沐有其他安排,特意来请示公主,是否回了宋家。”
“公主今年没参加过什么宴请,我想着您是不是去济宁侯府露露脸。”方姑姑道。
“宋稷还在府上禁足?”公主问。
方姑姑点点头道:“宋世子已经告假月余,还在禁足。”
“明日付宴,去看看他。”公主将帖子还给方姑姑道,“回去吧,我去上课。”
“是。”方姑姑带着东西回了府。
令管公主衣着的小丫鬟开了库房,替公主挑了一套簇新的鹅黄襦裙和牡丹对簪。
可转念一想公主喜爱行动方便的服饰,又选了一套淡紫色交领袍。
到了下午李四才过来回话。
方姑姑正在替公主整理明日穿戴饰品,忙放下手中的宝石问他:“怎么样?查到了吗?”
李四抱拳道:“姑姑交代的事已有了眉目。”
“怎么说?”方姑姑问。
李四道:“济宁侯府的布料铺子确实开在宣阳坊,而且开在城中苏记布料铺子旁边。”
“苏记布料?那是何处?”方姑姑不太了解。
李四却知道,“说苏记布料姑姑约莫不知道,但宋世子的相好便是这家苏记布料铺子老板的女儿。”
方姑姑恍然大悟,捏紧了手帕道:“果然如此。我就说宋夫人无缘无故开什么布料铺子。”
“我冷眼瞧着,侯夫人的铺子也不像是想长久。”李四道。
方姑姑抬眼,心头略略思考,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李四道:“侯夫人的布料卖的忒便宜,旁的我不知道,但我们侍卫平日穿着,公主府做一身约莫也要几两银子,可侯夫人同样的布料,价格卖不出一半。这不像是长久做生意的。”
“而且侯夫人不做官宦生意。”李四也觉得奇怪,不知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姑姑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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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李四小哥,快下去歇息吧。”
待李四走后方姑姑自己琢磨了片刻,便知这是济宁侯夫人要对苏家发难了。
公主一贯不喜以势压人,对宋世子也多有照顾,苏家的事牵扯到宋世子,此事还需多留个心眼儿。
济宁侯府难得办宴,京城数得上名的闺秀都来了,另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哥一同前来。
好在济宁侯府够大,即便来了三十多个年轻人也待得下。
宴会场所设在济宁侯府的花园,园中有各类花木果树,珍品盆景,假山石凳,流水潺潺。
济宁侯夫人在空处置了一套乐器,特意请了皇后娘娘恩准召来宫中乐师数名,在此处弹奏。
另设观景台两处、投壶游戏一处、棋盘游戏一处、绘画赏景一处、射靶游戏一处。
不做正经席面,在一处水榭单做流水席。
公主到时诸位京城闺女们都到了。
济宁侯夫人特意在门前候着公主,亲自接她入园。
一踏入园中公主便知:济宁侯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陈博闻带着陈姑娘正在玩陆棋,可陈姑娘的眼神一直盯着射箭的宋稷,而宋稷专心射箭,浑然不觉。
公主挑了挑眉,济宁侯夫人笑得热情洋溢,她道:“公主驾临蓬荜生辉。公主殿下,您请。”
公主到来,令园中暂时静默了一瞬,接着所有人向公主行礼,公主道:“诸位免礼,今日不拘礼。”
所有喧嚣一瞬间恢复,宋稷看向公主,扬了扬手中的弓。
此时的宋稷与前几日跪在公主府的宋稷判若两人。他神采飞扬道:“公主,今日我们俩比射箭。”
“好!”周围全是凑热闹的人,一个个拱火道,“干比有什么意思?来点彩头。”
“来点彩头!”
“对。”
公主轻笑着走过来,淡紫色交领袍果然更受公主青睐,方姑姑心头松了口气,幸好没给公主穿襦裙。
公主挑了一把弓,拉开绷紧试了试力道,然后笑道:“宋稷你想要什么彩头?”
宋稷将弓抗在肩上,叉腰笑得鸡贼:“公主,若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若你输了呢?”公主挑眉问。
“那我便答应公主一件事。”宋稷大言不惭道。
“好,我跟你赌了。”公主轻笑。
“哦!哦!哦!哦!”身边人起哄道,“快快快,快开盘,压谁赢。”
“废话,当然是宋稷,除了顾平西那个怪胎,谁比得过宋稷骑射?”
“我压公主,公主气势如虹。”
“喂喂喂,在国子监公主也是数得上名的高手好么。”
“我还是押宋稷。”
陈博闻被妹妹带着不得不挤在人群中,陈博闻苦口婆心劝她:“妹妹,你信我的,跟我一块压公主,绝对没错。”
陈姑娘脸泛着粉红色,眸子闪烁着惊人的光亮道:“不哥哥,我全部银子,压宋稷赢。”
“我来主持我来主持。”一个年轻男人抢着上前道,“第一局,五十步,射中靶心为赢。”
宋稷极为自信,身着银色长袍,带着弓箭飞退50步,搭箭便射。
众人惊叹:“都不用瞄准吗?”
“咻!”
10. 比箭
“中!”主持者大喊,“正中红心。”
公主从容来到宋稷站立的位置,箭羽搭上弓弦瞬间拉满,咻的一声钉在宋稷箭尖旁边。
“中!公主中!平局!”
“再退五十步。”
“太厉害了!”
“公主殿下好棒啊。”
一群闺秀攀在周边亭台上,惊喜地赞叹。
宋稷墨发飞舞,剑眉星目,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更加张扬,他唇角含笑,再退50步边退边搭箭,尚未站定便又射出一箭。
主持者匆匆跑去确认,大喊道:“宋世子中!”
“啊!!!!”陈姑娘开心地尖叫。
公主殿下丝毫不惧,甚至不曾多观察,便一箭射出。
“哆!”
“公主殿下又中!”
“天呐!殿下太帅了!”
“殿下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嘤嘤嘤。”
“你想什么呢。”
“平局,再退50步。”
现场热烈的气氛激起宋稷好胜心,他朝公主挥挥手中的弓大声道:“公主,这一局我赢定了。”
公主眼中罕见有对宋稷的欣赏。
宋稷是个武将之后,世家大族之子,他就该这么张扬傲气。
“放马过来。”
方姑姑正紧张看着公主,李四却突然进来,在方姑姑耳边说了几句话。
方姑姑脸上的笑意略略收敛,轻声道:“你在这看着公主,我去去就回。”
“是。”
“公主,这局您先射。”宋稷高声笑着喊道。
公主被一群姑娘簇拥着,叽叽喳喳将她送到位置。
公主不在乎先后,索性便如了宋稷的意,搭箭瞄准。
众人闭气凝神,生怕惊了公主殿下。
“咻——”
“啊啊啊啊啊!”场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中啦中啦,公主又中啦。”
“哇公主百步穿杨!!!”
那厢宋稷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自信笑意,较公主站立位置再退十步,抽箭搭弓,大开大合,拉了个满弓。
“哇喔!”
宋稷收起笑意,凝神,如战意滔天的将军,手上的箭羽仿佛带着无比锐利的意志,划破长空,箭啸齐鸣。
这一箭射穿了公主的箭羽,甚至洞穿整个靶心,箭羽射入围墙,入墙三分,死死钉在了墙上。
箭尾尚在抖动。
众人惊呆了。
公主最先反应过来,伸手鼓起了掌。
“宋稷,你赢了。”
“哇啊啊啊啊啊!”
现场沸反盈天,差点吵聋了公主的耳朵。
济宁侯夫人笑得最大声,园中的热闹甚至引来了在济宁侯府做客的户部尚书大人。
户部尚书陈大人看了全程,捏着胡须缓缓点头。
陈姑娘激动地掐着哥哥的胳膊,大喊道:“哥哥你快看!宋稷他好厉害!”
“妹妹!妹妹!胳膊要掐青了。”陈博闻龇牙咧嘴地扒拉陈姑娘的手。
宋稷看起来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开心,仅仅是微笑喊道:“公主,您答应我的彩头。”
公主笑着颔首。
宴会热情被引爆,宋稷被拉着进入投壶游戏,又要比一番。
公主准备去更衣,却瞥见方姑姑在那头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
公主穿过一群姑娘们,任由方姑姑凑过来给她引路奉茶,方姑姑在她耳边道:“公主,苏姑娘在门外。”
公主眉目一闪,轻声道:“带我去看看。”
方姑姑带着公主从一处不起眼地长廊中穿过,避开宋夫人,来到一处气窗。
只见窗外站着一位娇俏女子,正愣愣望着院墙之内的天空。
公主略做思索,此处正是侯府花园的外墙处,想必她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她怎么会来?”公主问。
方姑姑悄声道:“听说济宁侯府布置宴会的布料不够,特地请苏记送了几匹布。”
公主眼神在园中溜了一圈,并未发现哪些需要布匹,恐怕宋夫人是故意的。
正在此时,墙头上突然出现一抹身影,探头探脑极为警惕。
方姑姑惊得捂住嘴:“宋世子……”
“噤声。”公主飞速道。
两人躲得更隐蔽了些,只见宋稷观察了片刻,飞速顺着墙头溜下去跑了。
而门外的苏云也立刻露出了笑容,宋稷捂住苏云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苏云点点头,两人如同会面的奸细,悄无声息地溜了。
“呵……”公主冷眼旁观道,“宋夫人这回又失了手。”
方姑姑忧虑地问:“公主,咱们要不要告知济宁侯夫人?”
公主摇摇头,眼中带着某些方姑姑看不清的意味,“算了,我们去给他放放风。”
公主回到宴会场上,众人热情高涨,不时互相比较一番,姑娘闺秀们也不遑多让。
倒是陈姑娘真令公主刮目相看了。
陈姑娘站在靶前,昂着头举着把牛角弓道:“可有人与我比?”
众人嘻嘻哈哈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拉的开弓吗?”
陈博闻则在一旁拼命拉着妹妹,脸色发青。
“妹妹,你别!你不怕回去挨打我可怕!”
陈姑娘一把甩开哥哥,目光湛湛道:“哥,我想站在宋稷身边,既然宋稷行,凭什么我不能?”
陈博闻张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公主第一次认真看这位陈姑娘。
陈姑娘,她叫陈萍,素闻陈家对她娇宠万分,是户部尚书大人的掌上明珠,坊间传闻这位陈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针线女工样样拿得出手,但并未听说她会射箭。
上次她射中宋稷的发簪,公主以为那只是偶然,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陈姑娘站在靶前,身穿鹅黄襦裙,梳着双环发髻,十分娇俏。此时她拿着一把弓,怎样看都违和。
陈姑娘站了半晌,看热闹的虽多,可一直无人应声,她不免有些丧气,嘟囔道:“没人比吗?”
“我跟你比。”
众人回头,公主正遥遥笑看她。
陈姑娘脸色微红,但开心道:“公主您真与我比?您手臂酸吗?”
方姑姑在公主身后也忍不住拦了拦公主。
公主一个眼神令方姑姑收回了手,她笑着走过去,另挑了一柄武器道:“与陈姑娘比弓,不论谁赢了都有胜之不武之嫌,陈姑娘不如我们比袖剑。”
陈姑娘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喜。
陈博闻脸都绿了。
公主轻笑,看样子这位陈姑娘绝对练过。
“可这里只有一柄袖剑。”陈姑娘咬着唇道。
“方姑姑,着人回府将我的袖剑拿来。”公主吩咐道,对陈姑娘说道,“若你赢了,我的袖剑送给你。”
“多谢公主!”陈姑娘简直要开心疯了,可她四处张望时,却没看见宋稷。
也许是更衣去了,陈姑娘暗暗心想:待会我若也赢了公主,定叫宋稷看看。
陈博闻趁着袖剑没拿来,期期艾艾凑到公主身边道:“公主殿下……您别跟我妹妹比行不行。”
公主觑视他,他脑门全是汗,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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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白。
“你不会……还不如你妹妹吧?”
陈博闻脸登时红透了。
公主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陈博闻难道骑射比不过自己妹妹?
公主失笑。
陈博闻一脸生无可恋。
“拿来了拿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只见方姑姑送上两副袖剑。
两个公主府的女侍卫分别替公主和陈萍戴上,弩机里填充好短箭,公主的袖剑是连发袖剑。一次装填可连续弹射5支箭。
袖箭短小精悍,射程距离远,杀伤力大,公主轻易不佩戴,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袖箭。
众人纷纷找好位置观赛,原先那位主持者再次上场,换了一块新靶子。
袖箭易误伤,所以靠近靶子处全部清空出来,不让站人。
公主身穿淡紫色服饰,身量较陈萍略高半个头,二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
更有旁的闺女在一旁呜呜道:“啊啊啊啊……我也想跟公主站一起。”
“公主殿下,我太喜欢您了。”
“我想跟公主回家呜呜呜……”
“陈姑娘也好漂亮啊……”
主持者举起一块红布高声道:“公主与陈萍姑娘袖箭第一局,三十步。”
“咻。”
“咻。”
陈博闻拉开那位主持者,自己跑上去看,大喊道:“公主与陈萍均射中靶心,平局!”
众人哗然,没想到陈萍这么厉害,当即大呼道:“陈萍加油!打败公主!”
“宋稷可以,你也可以。”
“哈哈哈……”
陈姑娘红了脸,不好意思与公主对视,公主失笑,摇摇头,再往后走三十步。
陈姑娘跟上去,虽然她不好意思,但她也不想输。
“第二局,六十步,准备!”
公主与陈萍举起左臂,二人手臂阴影交叠。再次射出一箭。
众人屏息,陈博闻仔细看了看,举袖道:“又是平局!”
众人惊呼,“陈博闻你不会是谎报军情吧?!”
主持者连忙上前再查一次,复点头喊道:“确实是平局。”
“哇!!!陈萍,你好厉害。”
有闺秀在观景台上喊道。
陈萍第一次不是因琴棋书画得到夸赞,加之公主殿下正在身旁,不由得红了红脸。
公主笑着颔首道:“陈姑娘确实很厉害。”
“最后一局,百步。”公主高声道。
“哦哦哦哦!押宝押宝!”
陈博闻当即拉开众人压下浑身上下全部银两道:“五十两,压我妹妹。”
“我押公主!”
“我做东家,两边都押。”
公主眉毛微挑,虚虚指着他们提醒道:“小心血本无归哟。”
陈萍举手姿势,身体发力方式,凝神方式,无一不说明她确实受过指点,但公主也不想一日输两次。
所以……
公主举起手臂。
只能委屈下注的人,血亏了。
“咻咻。”
“咚!咚!”
陈博闻与主持者一起跑去看。
俩人震惊回头道:“平局!又是平局!”
“啊啊啊啊又平啦。”
“我的钱!”有人惨叫。
“哈哈哈哈……庄家赢。”
现场气氛热闹非常,谁也没发现宋稷不在。
因此公主瞥见济宁侯府家丁忽然四处疾行,便知宋稷出逃被侯夫人发觉了。
方姑姑在远处对上公主的视线,略略点头。
11. 舅舅
公主收回视线低头看陈萍,这丫头正四处张望,恐怕也是在找宋稷。
“陈姑娘,这柄袖箭就送给你防身,小心使用。”公主接过侍卫们收回的袖箭送给陈萍道,“袖箭10发,你收好。”
陈姑娘屈膝向公主行礼道:“多谢公主。”
公主将陈博闻叫过来,嘱咐他照顾好陈姑娘,便向济宁侯夫人辞行。
济宁侯夫人似乎脸色不太好,笑得有些勉强,见公主要走,只得送她上轿。
众人见公主要走,纷纷不舍道:“公主殿下,您不玩了吗?”
公主笑着摇摇头上了轿撵。
陈博闻似乎意识到什么,当下四处逡巡一圈,脸色沉下来。
“公主,下次再玩。”
“下次再来。”
公主轿子走了不到百米,济宁侯府大量家丁就匆匆出门,与公主走了反方向。
即将到公主府时公主忽然吩咐道:“掉头,去宣阳坊。”
方姑姑诧异。
公主道:“方姑姑回府,让李四来。”
“是。”
公主的轿子在宣阳坊很远的地方就搁置了,公主带着李四并几个侍卫,缓步走在宣阳坊的道上。
此处布匹铺子非常多,各类吃食,木工品都有,是个人口众多的坊间。
济宁侯府的家丁从这条路上飞奔而过,却在下一刻,公主看见了酒楼二楼处哭泣的苏云和拥着苏云的宋稷。
两人表情都不太好。
济宁侯府家丁再次走过。
公主召来李四轻声道:“上去,给宋世子提个醒。”
李四明了,抱拳去了。
公主在一处商铺仔细挑了挑木匠玩具,其中一对互相捶打的小木人引起了她的兴趣,在铺中玩了许久,掌柜的也不撵她,兀自刨着木头。
公主玩得差不多了,召来侍卫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水桶,一起买回去。”
掌柜的终于抬起头,沙哑着嗓子说:“那不是水桶,那是活水滴漏。”
“哦?”公主奇道,“自流水?”
掌柜的嗯了一声。
“妙,带回去。”
侍卫上前给公主付款,公主出了铺面就见宋稷站在二楼看她。
神情中既有冷漠又有厌恶。
公主弹弹身上的木屑,微指来路,只见一队济宁侯家丁正在赶来。
宋稷闭上眼,一向桀骜的脸上有了挫败。他再次睁开眼,手撑栏杆跳下来,眼底翻涌着愤怒。
家丁停在宋稷面前,向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别人。
宋稷冷着脸寒声道:“你找谁?”
家丁干笑道:“世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还不滚!”
家丁被骂也不敢反驳,只是说道:“世子,您别让小的们为难,夫人让您回府。”
“呵!我与公主一起也不行?”宋稷极度厌恶之情几乎抑制不住。
公主就站在宋稷旁边,身后四个侍卫随侍,他们的刀都已微微出鞘,但凡济宁侯府的家丁有丝毫不敬,今日宣阳坊就要见血。
公主虽然眉目含笑,但济宁侯府的家丁绝不敢造次。
家丁们互相对视一眼,最终拱手道:“那请世子晚膳前回府。”
“小的们先告辞。”
公主与宋稷并排站着。
宋稷银色外衣肩头尚有水痕,他正等着公主的话。
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来李四道:“带上这些东西,回府。”
宋稷见公主真要走,立刻上前两步喊道:“公主……”
公主一言不发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趣。
自从公主在济宁侯府露了身手后便经常收到各府递上来的帖子。
这让皇后娘娘知晓了。
某日国子监散学,皇后娘娘久违地派人来请公主入宫用膳。
宫娥依旧在宫门处便候着,不多时到了含光殿,皇后娘娘还在处理宫中事物。
“……各处小厨房均要清点人数灶头,夏季最怕失火。”
“淑妃处的用度再仔细核对一遍,不得有误。”
“宫中侍人夏季常服10日内全部发放,10后若有没发完的,到慎刑司自行请罚。”
“另外今年10月到年纪的宫人,问了意愿,肯出宫的全部放出去。着各宫现在就开始清点人数,10月到了若有对不上人的,仔细查。”
“是。”
秋霜姑姑一一应了。
公主看惯了母后这般忙碌,也不催促,自行坐下,随意捡了一本册子看。
娘娘吩咐完喝了口茶,笑着招手让公主到身边来。
“听各位夫人说,你在济宁侯府大出风头?”
公主半挽着皇后娘娘笑道:“我们玩玩罢了,算得上什么风头。”
“无妨,”皇后娘娘道,“我与你父皇都知道你厉害,国子监掌事祭酒都来夸你,我儿就是文武双全。”
“昭武公主就是我大楚最棒的公主!”皇后娘娘一副与有荣焉。
皇后娘娘知道公主午休时间不长,遂牵着公主到偏厅用膳,二人说些体己话。
“你尚未成年,你父皇不允你上殿听政,所以你不知道,最近朝堂为谁去巡岸吵得不可开交。”皇后娘娘亲自替公主盛了碗汤。
“有说你舅舅去的,有说杜工部去的,有说李工部去的,唉总之是咬的乱七八糟。”娘娘叹了口气道,“你父皇最近烦心得紧。”
公主不解:“不过是件简单的差事,又没什么油水,何至于吵起来?”
“哼。”皇后娘娘哼笑道,“正是因为没人想去才吵呢。”
“母后宫中事忙,还需去前朝坐堂?”公主问,“怎么不跟父皇告假?”
皇后娘娘眼神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我朝自建朝以来,都是帝后同时临朝听政,本宫虽然不做决策,但也不能畏缩于前。公主,你也是。”
公主倒是无所谓,只觉得母后实在辛苦,朝臣命妇宫内宫外,母后事物繁杂,每日还要陪着父皇临朝,听这些朝臣吵架,犯不上。
皇后娘娘没再细说,只嘱咐公主府上规矩要约束更严,在外不得张扬,内事更不许外传。
公主回国子监时,方姑姑着人来报:“宋世子又挨了打。”
公主散学时,特意让轿夫饶到宣阳坊转了一圈,苏记布料和宋记布料两家店挨在一起,苏记门可罗雀,宋记络绎不绝。
苏云则捧着布匹在路上揽客,可许多人都是摆摆手就走,看都不看。
苏家小弟似乎回来了,十三四岁的少年遮遮掩掩走回店铺中,苏云拉开他的手,焦急地问着什么。
苏家小弟甩开姐姐,兀自钻进后堂。
她母亲和父亲出来,表情愁苦。
一顶青毡小轿在街角停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听轿中人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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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的,苏记布料铺子来了些不速之客。
官府穿着皂吏服饰的官人上了门,一阵搅和,店里连零星的客人都见不到了。
这一日公主正散学回府,打算再去宣阳坊看看,没想到在一处僻静地撞上了宋稷与苏云争吵。
公主示意李四停下,静静听着。
“宋稷,你母亲难道要逼死我家?”苏云声音非常激动。
“苏云,你听我说,我母亲不是那种人。”
“你说什么?什么叫不是那种人?那现在逼得我家关门大吉的不是你宋府的家丁?”
“每日来我家点卯的不是你母亲找来的官吏?”
“我苏云何德何能,得你宋世子青睐,让堂堂济宁侯夫人针对我这升斗小民?”
“宋稷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们家只是寻常百姓,经不起你母亲的磋磨。”
“苏云!你在说什么?!”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苏云激动大喊,“我们家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宋稷,我弟弟被学堂退学了。呜呜呜……”苏云哭声清晰可闻,“我不能害了他,他读书很好,我不能害了他。”
一道重重锤墙声,宋稷的声音传出,“你相信我,我会解决好,给我点时间。”
“宋稷,我很喜欢你,可跟你在一起,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苏云别这么说,别这些。”宋稷慌乱的情绪,公主甚至能感同身受。
“我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身上有我们没有的坚韧,别丢下它,苏云,别丢下它。”宋稷祈求道,“世家大族早就被条条框框限制得不敢越雷池一步,每个人的行为都符合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很清醒,都知道怎么趋利避害,可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活着。”
“我得先是宋稷,而后才是别的身份,否则我与提线木偶有什么两样?”
“你总是这么说,”苏云失望道,“可终究是世子,你摆脱得了你的身份吗?”
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
公主挥挥手,让李四等人回府。
后来,再次听到苏家的消息时,公主正在翻阅最新的呈报。
李四来报:“苏家苏云姑娘的父亲被抓入狱,苏家小弟无学堂敢收。”
公主顿住翻阅呈报的手道:“蜉蝣撼树。”
李四等公主示下,公主却只让他休息去,不必再盯着苏府。
呈报上说巡岸钦差终于定了,琅琊王氏王文钦——湖广总督,公主的舅舅。
本来这个月舅舅要进京述职,陛下下旨令他直接转道西京,顺流而上,巡查渭水、汾水、洛水河堤河道及屯田情况。
母后说:“巡岸钦差向来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丧命。你舅舅这是捡了个热碳在手上捧着,唉......”
公主只能安慰她道:“大理寺卿、湖广总督哪个不是热碳?舅舅都走过来了,他吉人自有天相,定能一帆风顺。”
私下里,公主仔细查询了往年巡按钦差的记录,自父皇登基以来,巡按钦差竟十巡九死,活着的下落不明。
父皇今年点了舅舅做钦差,未尝不是想彻底清查的意思,可是……往年的钦差究竟是怎么死的?有记录以来,都是因水患溺死或失踪,但她不相信,每年都那么巧钦差都会溺死?
从国子监散学回府的路上,公主坐在轿中思索此事,轿子陡然停下。
12. 远走
李四靠近窗边道:“公主,宋世子在前面。”
“打帘。”
“是。”
轿门帘子拉开,宋稷跪在公主必经之路上,拦住了去路,他被禁足府中,已经两个月没有去国子监读书。
宋稷身上充斥着血腥气,穿着里衣,狼狈不堪,动作间不经意露出身上的鞭痕。月余不见,公主瞧他瘦的心惊。
宋稷跪在公主面前道:“公主请救救苏云,唯有公主能救她。”
公主坐在轿中道:“我劝过你,早做决断。”
宋稷跪在地上,泪水与雨水在他脸上肆虐,他头一次感到后悔。
“公主,我知道错了。”
公主冷冷看着他,“你错在哪了?”
宋稷痛苦地闭上眼。
公主觉得匪夷所思,她竟不知宋稷如此天真。当即冷笑一声,放下帘子,“走。”
“等等!”宋稷高喊,他知道公主的性子,苏家只有公主能搭救,若公主不管,苏家只有死路一条,“公主,您答应过只要我赢了您,就允诺我一件事。”
轿夫左右为难,李四心下不忍,看向公主轿撵。
帘子从内掀开。
公主上下打量他,他身上的鞭痕有新有旧,有些还在渗血,自两人相识以来,公主从未见过宋稷受这么重的家法。
公主轻叹一声道:“去找过别人?有人愿意帮你吗?不过月余,苏家是否已穷途末路?”
宋稷沉默低头。
“你身为开国将军之孙,位同陛下子侄,你母亲济宁侯夫人,是一品国公夫人,你以为京中谁敢当面忤逆你的母亲?”公主支着脑袋缓缓道,“宋稷啊宋稷,爵位三世而斩,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
宋稷满面悲意,“公主,我宋稷不过是爱上一位民间女子,如何就犯了天条?!难道只能被世道裹挟,混迹于世家大族的泥潭?”
“哼,说得好。”公主哼笑一声,“这么有骨气,你就不该接受济宁侯十几年的供养。”
“你受万民供奉,却抱怨世道规矩给你的束缚太多,宋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就是你的道理?”公主冷笑道。
宋稷瘫跪在地上。
大雨冲刷了他身上的血色,他深深拜服道:“公主,求您救救苏家。”
到底是几年的伴读,公主终究不忍他一条路走到死,便问他:“你真的决定了吗?”
宋稷茫然地跪在雨中,他垂下头,闭上眼,缓缓说道:“宋稷......求公主殿下救救苏家。”
“不后悔?”
“不后悔。”
公主叹了口气,走下轿子扶起他:“起来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跪。我会盘下苏云家的铺子,让他们另寻活路。”
方姑姑给公主更衣时忍不住问:“公主,您为何还要帮他?”
方姑姑抱怨道:“宋世子自己拎不清,您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公主折好袖子,看着方姑姑问:“苏家犯了什么错?”
方姑姑不敢答话。
“什么也没有,她只不过是违逆了济宁侯夫人的意。”公主轻描淡写道,“怪只怪宋稷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半分城府,白白害了苏氏一家。”
次日,难得连日阴雨出了个太阳。
公主再次来到苏家,一家人已是愁云惨淡。苏云的父亲刚被放回来,苏家小弟不知去向。
随处零落着杂物,小小院墙竟有破败之意。一家子委顿在正堂,见到公主时第一时间是跪下认错。
公主轿撵停在门外,侍卫李四带四名护卫进入院中,本就不大都院子被站得满满当当,身量高挑地公主站在当中,平淡地注视着苏氏一家。
这是昭武公主第一次在苏云面前摆出公主威仪。苏云上次见公主,只觉得公主高贵气质令人见之不忘,如今再见,却恍惚明白平民与公主之间隔着天堑,我之身份譬如蝼蚁。
苏云虽然跪下,但公主仍看出她骨子里的不服气,但神情中又带着无可奈何的茫然。
公主以为月余时间足够苏家认清现实,济宁侯府想动苏家,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更阴私的法子都没拿出来。给苏家留下了半条命,济宁侯夫人已是仁慈。
公主不欲再与苏家纠缠,令李四拿出银票道:“我盘下你家的铺子,你们考虑一下。”
老夫妻俩惶惶然,目及银票,明白看见上面写着五百两,他们苏家铺子万万不值这个价。
苏云却抹了把泪上前拿起银票,目光中极为坚定,“多谢公主援手,苏家感激不尽。”
公主满意地颔首,心情好,便向他们多说了几句:“我盘了你的铺子,你们家的债务也一同转给我,京城远郊我再给你五亩良田,足够你们衣食无忧。”
“另外,”公主在苏家震惊的眼神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苏云道,“我知你幼弟有向学之心,若有心,可携书信至城外百草书院读书。”
苏家上下俱是涕泗横流,苏家老两口给公主行五体投地之礼,“多谢公主爱护!多谢公主爱护!”
公主坦然受了苏家的礼。
“济宁侯夫人不会与你们为难。”
“从今以后与济宁侯府桥归桥路归路吧。”
“多谢公主殿下。”
商户女整个人成熟了许多,像是一夜长大,俯身拜谢公主:“公主殿下,苏云彼时不知天高地厚,冲撞公主,如今方知,公主所言句句真心,苏云是非不分,全凭公主殿下宽宏。”
苏云仰头看着逆光站在门厅处的公主,心悦诚服道:“殿下爱民,令苏云心折。苏云无以为报,望殿下万福千秋,岁岁如意。”
铺子过户次日,方姑姑匆匆来到国子监处道:“公主,宋世子离京了。”
公主看向窗外,陈博闻正在跟国子监的贫寒人士说话。公主淡淡道:“着人给母后捎信,替我另寻一个伴读。”
方姑姑应声记下,见公主一直望着窗外,不免好奇:公主这是在看谁?方姑姑向外看去,只见尚书府陈公子在松涛亭中与一名州县贡生说话。
陈公子是惯常打扮,身穿黄色圆领袍,身量欣长,腰间坠着跳虎纹样香囊,极为灵动。他身旁站着的贡生,穿着朴素,一副灰扑扑的圆领袍,似乎是国子监发的学士服饰,从头到脚没有装饰,但为人身形挺拔,当他转过来时,整个人突然就亮了。
长得真好看。方姑姑在心中嘀咕,怪不得公主看呆了。
今日中午因下着雨,所以公主留在国子监用饭,她的午膳是方姑姑刚刚送来的,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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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每日来国子监都会再带个食盒。如今那食盒正在陈博闻脚边。
“......公主学业勤勉,几乎每日都来国子监,你若想自荐,可在松涛亭多走动走动,公主在率性堂能看见你。”陈博闻用眼神示意侧前方的率性堂道,“不过能不能自荐上,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李墨目光悄悄挪至率性堂的窗户,公主正在看着他们。
陈博闻立刻半遮住脸,低声咳了几声道:“你别太明目张胆。公主规矩极严,不喜被人冒犯。”
“一国公主,该有此凤仪。”李墨充耳不闻,眼神肆无忌惮地黏在公主身上。
陈博闻无语,一把将他转过来,勾肩搭背跟他耳语道:“你别凤仪不凤仪的,到时候凤仪到你头上,你就知道厉害了。
“喏。”陈博闻将食盒递给他道:“公主今日给你们带的,你拿去,给那几个从州县上来没钱吃饭的学生们分了,嘘,不许声张啊。”
李墨朝陈博闻深鞠一躬道:“多谢陈公子。”
陈博闻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客气话,叫我陈博闻,叫我陈渊正也行,但我不喜欢,什么陈公子陈公子的,搞得那么生疏。”
李墨笑了笑直起身道:“渊正,替我谢谢公主。”
陈博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公主是个心软的殿下,见不得你们在国子监吃苦,好好读书,以后给公主做谋士。”
“可公主......”李墨语意未尽。
陈博闻明白他的意思,笑笑说:“谁知道三五年以后是什么光景。”
快到下午经学课上课时间,李墨提着食盒往南学走去。
陈博闻在身后低声喊道:“喂,上次的食盒给我带回来,别老让公主给你们新的。”
李墨摆摆手,消失在南学拐角处。
陈博闻回到率性堂,公主在看夫子布置的课业。
陈博闻靠过去斯斯艾艾道:“公主......”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公主抬手止住,“免提。”
陈博闻噎住,“您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顾平西在后面捅捅陈博闻,陈博闻回头怒目而视:“顾平西,你别拿你那玩意儿捅我屁股,你爹要是知道你拿红缨枪捅人,看不把你吊起来打。”
顾平西收起枪杆,直接用拳头薅他,“过来吧你,我都看得出你想放什么屁,公主还看不出来?”
“你看出什么了你。”陈博闻挣扎着跟顾平西闹成一团。
大皇子一行人过来,见公主伴读们在课堂闹得不成样子,刻意地嘲讽了两句:“小门小户难等大雅之堂。”
“你是高门大户,也不知道是谁,连稻米和粟米都不认识,可真是贵族呢。”
“就是。”
陈博闻不肯吃亏的,张嘴就跟对面互相诋毁,顾平西在一旁帮腔。
有时候陈博闻的话并不是那么难听,往往顾平西语气平淡、吐字清晰的附和更令人上火。
公主颇为头疼,陈博闻昂首掐腰的姿态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吵起架来一对八不落下风。
幸好她最近只有两个伴读在身边,若是八个伴读全到齐,率性堂的房顶都能吵翻。
公主在心中暗想:以后一定要让父皇将陈博闻放进御史台。
13. 讲学
“夫子来了,夫子来了。”有人提醒道。
各人飞快坐好。
今日来讲经学的仍是上次那位偏心的郑大儒。
今日他进课堂见两位殿下都在,满意地捏了捏胡须,“上次我们说到《六韬·盈虚》,今日我们便聊聊《国务》。想必诸位都已阅过本篇?”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今日大皇子带了6位伴读,而公主这边只余两人,不免势弱。
郑大儒见此便知没有学生预习,沉了脸色当即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诸位如此懈怠,莫非是自觉已学有所成?”
公主心头惭愧,最近神思一直放在水务上,竟忘记郑大儒的课业,着实不该。
公主与大皇子对视一眼,共同站起来,向郑大儒请罪道:“是学生懈怠,请夫子责罚。”
伴读们也不敢托大,连忙跟着站起来请罪。
“哼!”郑大儒气怒冷声道:“今日下课,将《六韬》全文抄写三遍,后日交上来,月后考核,就考全文背诵。既然诸位无心预习,那就由我替诸位安排吧。”
众人大惊,《六韬》全文将近两万字,这要背到何时去?月后考核可不足七天哪。
郑大儒不管他们的想法,兀自道:“都坐吧。今日我便诵读一番,诸位随我一同。”
郑大儒读道:“文王问太公曰:愿闻为国之大务,欲使主尊人安,为之奈何?”
众人忙跟读。
《国务》篇幅不长,总共两百余字,众人读得胆战心惊,生怕郑大儒随机点名释义,一旦说错只怕又得加抄全文。
事有巧合,偏偏顾平西眼睛毒,一眼瞧见有位宫里的侍从正在入口处东张西望,此人正是陛下惯常差使地书房侍人。从弘文馆开始,陛下就喜欢亲自来检查学业,如今到了国子监也是逃不脱,便是陛下不方便亲自前来,必定差使侍从过来,每逢月考尤甚。
自打诸位殿下搬进国子监读书,这位侍人便经常出现在此处。
遭了!顾平西趁着大儒背身踱步之时,戳了戳陈博闻,示意他看外面。
陈博闻扭头,登时大惊,难不成今日被郑大儒责罚之事要上达天听了?
完了完了,罚抄事小,失节事大呀!
大皇子伴读眼见顾平西和陈博闻鬼祟行径,暗自纳罕,不由伸脖子往外看,一看之下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鸡,赶紧给大皇子递个小纸条:监军已到!
大皇子低头小心翼翼展开,当即冷汗下来了,连忙收拾好表情,端坐于前认真听讲,再不敢弓腰驼背浑水摸鱼。
郑大儒读完通篇,见所有学生莫名坐得笔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润润喉道:“上一课我们讲《盈虚》: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治国在于君。既要治国,须得知道什么是国之大务。公主,你来说。”
昭武公主略略思索片刻:“回夫子,学生曾听陛下谈起: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陛下爱民甚笃,想必治理百姓才是国之大务。”
大皇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马屁精。”
公主状似无意间瞟了一眼大皇子,但那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你奈我何?
郑大儒似乎并不意外,对公主和大皇子的行为不做评价,但对公主的见解表示肯定,他颔首道:“公主所答无误。《国务》篇实际便是吕尚与文王对治国爱民之政见。身为一国之君,光有爱民之心却无爱民之举,纯属打嘴仗,属于无能之辈。”
郑大儒老神在在,众学生惊悚异常,大儒这般直白吗?不怕陛下怪罪?
大家忍不住看向门外侍人,侍人似乎也被郑大儒的言语刺激,嘴巴张半天闭不上,手里捧着的书册不知该怎么落笔。
大皇子其中一位伴读机灵,当即反问郑大儒:“敢问夫子,什么是爱民之举?”
公主这边三人侧目,目光溜到其人腰间玉佩,一株兰草精雕细琢坠在腰间,方知此人乃是杜家所出,陈博闻眼珠一转,写了几个字悄悄递给公主:淑妃内侄杜晖。
怪不得之前不曾见过,原来这便是才入京的杜晖。
郑大儒打眼看过去,好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郑大儒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他的来历,当下笑了笑,摸摸山羊胡子道:“杜公子问得好。太公曰:利而勿害,成而不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众学子无言以对,这个老夫子太鸡贼,这不就是《国务》中的原文么。
“哈哈!”郑大儒大笑一声然后道,“诸位学生,不知可有哪位知道历史上爱民之政?”
众人这才明白是被郑大儒戏耍了,陈博闻自家长辈是户部大员,对此早已耳濡目染,当即站起来拱手道:“夫子,学生曾听家父说过:汉文帝下诏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税。十三岁,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此便是爱民之政,汉书曾有言: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
“嗯—”郑大儒喉咙里发出第二声声调,显然对陈博闻所答很是欣赏,“陈公子见识不小,不错,爱民之政其一:薄赋敛。”
大皇子不甘示弱,但他本人确实没有思辨之才,于是死命用眼神吓唬自家伴读,好在杜晖不愧是在豫章书院读过书的人,当即挺身而出,拱手道:“岂不闻:仁宗碎通天犀分之,曰岂能贵异物而贱百姓?学生认为爱民之政应当爱民如子,视百姓之困为己之困,身体力行。”
郑大儒大大惊讶,仁宗碎通天犀分之的故事鲜少史册载录,没想到杜晖竟也读过这些。
大皇子立刻像战胜的公鸡昂首挺胸,骄傲至极。
昭武公主无语。
这时一向稳重的顾平西站起来道:“夫子,学生斗胆,若谈爱民之政,当赏罚分明,令出必行。”
顾平西侃侃而谈:“《韩非子》有言:刑过不必大夫,赏善不遗匹夫。家父在军中,每每归家都要与学生谈论此道,家父说:赏善而不罚恶,则乱;罚恶而不赏善,亦乱。学生想军中治理尚且如此,治理国家也应如此。信赏以劝能,刑罚以惩恶,当是治理之道。”
众人纷纷仰视,陈博闻悄悄竖起大拇指,哥们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可在陛下面前挽回一局。
郑大儒满意地点头,用戒尺敲了敲桌面,“各位说的不错。我们说回《国务》,姜太公与文王所说不外如是,正如我们上次课业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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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修宫室台榭,薄赋敛......”
郑大儒开始正经解释文中所述,等于这节课过去一大半。众人心头终于松了口气,这以为着郑大儒不会再随便叫人阐释观点,算是大家躲过一劫。
门外的侍人听了许久,约莫意识到郑大儒不再提问,后续也没什么可听的,又赶着回宫复命,等顾平西再去看那处拐角时,侍人已经不见。
及至日落,下午的经义课终于结束,郑大儒下课之前丢下一句:“月考背诵六韬全文,诸位加紧。”
众学生本来懒懒散散准备散学,顿时再次被提溜起精神,心弦紧绷。
若是普通月考也就罢了,可月考成绩每月都要送至陛下案头,若考得不好,不说被陛下斥责,回家定是一顿责罚。而且伴读的成绩也是各位皇子皇女的脸面,若因此令主上丢了脸,不仅要在家里吃瓜落,连带着后宫娘娘们也没脸。
陛下向来注重子女教育问题,否则不会每月派人督促学业,月考大战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忍不住抱怨:“郑大儒着实过分,《六韬》何其长,如何背得?”
不说大皇子的伴读,便是陈博闻——一向博闻强识的人,此时也不由苦了脸。
顾平西虽然不如陈博闻脸色臭,但好不到哪去。
杜晖苦笑道:“我的殿下,您有空在这儿抱怨不如回家多背背书,郑大儒若一个一个抽查,咱们谁都逃不掉。”可帮不了您。
剩下那一句全靠大家领悟,大皇子显然领悟得很快,脸色更苦了。
大皇子站起来,大手一挥,魁梧身姿踏步在前:“回府。”
公主坐在原地,深深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懈怠学业的状况,最终归咎于公主府杂事太多,不如国子监凝神静气,索性干脆在国子监做完学业再回去。
陈博闻和顾平西都等着公主,发觉公主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懵了。
陈博闻夹着书册凑上来问:“公主,您不回去?”
公主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读一读《六韬》全册。”
“阿......读......读全册阿?”陈博闻语义退缩,缩手缩脚踌躇道,“那......那我们先走?”
说着陈博闻赶紧揪揪顾平西的衣服,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快跑。
公主微笑不语,只有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博闻,大有他敢跑就打死他的意味。
顾平西再傻也知道公主什么意思了,这是要大家都留下来自习,只得收回已经迈出门的左脚。
陈博闻归心似箭,却不敌公主目光如刀,生生败在公主的死亡视线下,颤抖着问:“岂能让公主独自复习,我等必要侍奉在侧。”
公主双目满含笑意:“那多不好意思。”
“不不不,不必,我等也要复习,呵呵,也要复习。”陈博闻梗着脖子憨笑。
“平西?你也是自愿留下?”公主看向顾平西。
顾平西摸摸后颈皮,莫名发凉,立即道:“当然!我们自愿留下复习。”
陈博闻欲哭无泪,咽咽口水:“那可否.....可否令小厮送饭过来?”
公主满意地收回视线:“可。”
14. 李墨
虽说是复习,但饭不能不吃,公主府与镇西将军府的晚膳一同送到,户部尚书府晚了一刻钟,尚书府小厮到国子监时陈博闻已经跟公主他们吃上了。
小厮心中暗惊:自家公子竟能与公主同桌而食。
陈博闻见小厮姗姗来迟,还在门口徘徊不进,怒道:“还不进来!想饿死本公子吗。”
“是是。”小厮忙不迭地跑进来,在陈博闻随手指给他的挨几上摆饭,旁边还有一桌,吃饭的人真是将军府的公子顾平西。
小厮心下大哭:厨娘阿厨娘,你可害惨了我,你手脚慢却叫我担了公子的骂。
陈博闻没空与小厮计较,端起自家饭碗便吃。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陈博闻上了一日学,又叫公主留下背书,此时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若不是不好意思吃光公主的晚膳,只怕这会儿公主桌上菜盘早空了。
公主见陈博闻狼吞虎咽,看了一眼身旁侍女,示意她将樱桃肉端过去给陈博闻。
这家伙别的没有,唯有一桩私密事:爱吃甜食。
樱桃肉酸甜可口,正合他的胃口。
公主食量尚可,但方姑姑通常都会多备一些,因此还有一碟酥鱼未动,公主也给了顾平西。
顾家主母不爱吃鱼,难得见顾家采买鱼类,况且京城鱼类刺多肉少,顾平西不怎么会吐刺,因此也不大吃鱼。但公主知道他其实喜欢吃鱼,因为顾平西曾在她府上吃掉了一锅银鱼酥。
公主府的厨子解个手回来,发觉一锅银鱼酥没了,还当是府上糟了猫,这么大一锅吃个干净,得是多大猫?公主发觉顾平西唇角尚有酥渣,轻笑不语。
吃个半饱陈博闻缓过来,才放慢速度,公主私下吃饭并不讲究食不言,所以陈博闻有话便说了:“公主,宋稷一走,您的伴读又少一位。月考六艺,咱们可拔不了头筹。”
顾平西闻言停下筷子道:“即便射御我可以,书法您自己便能占优,博闻考经史当然没问题,但数术与礼乐确实无人。公主可有伴读选择?”
陈博闻边塞吃食边点头,顾平西说得全对。原先宋稷那个傻蛋虽然不堪大用,但好歹数术能顶一顶,射御更是与顾平西平分秋色,多少能拉回点儿比分,不说次次公主府这边第一,也鲜少落出第二去。
“便是不说月考争锋,您这边的伴读也太少了。外界传言您的伴读早就满了八人名额,但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现在只剩我们二人,公主该多添几个人才是。”陈博闻接话。
公主停了筷子,叫婢女收走碗碟,端起茶边喝边说:“我已叫母后帮我寻觅新的伴读,大约很快就有消息。”
陈博闻与顾平西对视一眼正打算说什么,却被顾平西截了话头:“公主考虑周全,那咱们再等等。”
陈博闻叫顾平西一打岔,想再提起话头,却见顾平西暗自朝自己摇头,他只好按下不提。
吃饱喝足,公主三人准备再去课室内背诵《六韬》,中途顾平西拉着陈博闻去更衣,公主失笑,多大了还一块更衣,随他们去。
顾平西拉着陈博闻找到一处僻静场所。
陈博闻摸不着头脑:“顾平西你尿尿就自己去,带我来这儿干嘛?”
顾平西无语,进而低声道:“你是不是想引荐那些寒门学子给公主?”
陈博闻一顿,笑容淡了下去,“我是有此心。”
顾平西低声责问他:“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让那些寒门子弟进公主伴读行列是也不是?”
“是!”陈博闻没有躲闪,直言道,“他们学识不比世家子弟差,这等人才做公主伴读有何不可?”
顾平西警告他:“你别忘了,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是大楚嫡长公主,她身边的人代表了她的脸面,难道你希望外人看公主如同看二皇子一样吗?”
“这.....”陈博闻哑口无言。
顾平西知道天家之事不可妄言,因此没有说得更深,他只说:“譬如宋家世子,若不是宋老将军亲自向公主求了恩典,公主万不可能松口让宋稷做伴读。你我都知道公主的性子,不喜钻营,不喜沽名钓誉之辈。你有何建言,我劝你三思。”
顾平西瞧陈博闻沉思的神色,知他没有断此心思,便补了一句:“你屡次三番想提此事,公主都顾左右而言他,你当知道公主心意。”
陈博闻终于呼出一口气,略有丧气,“我知道了。只可惜李墨精彩绝艳,无一展长处的机会。”
“渊正说我没有机会,没有什么机会?”
二人不妨暗处有人,俱是一惊!
“什么人!出来!”顾平西腰间一抚,一柄短刃悄无声息滑入手中,将陈博闻护在身后,沉声呵道。
一个人影慢慢从拐角处走出,顾平西陈博闻俱是一愣,没想到这处阴影背后还有路。
人影进入烛火范围,渐渐清晰:广袖长袍,身姿高挑,体态单薄,剑眉星目。
顾平西暗自纳罕:国子监的学子袍竟叫这人穿出魏晋之风。顾平西不敢大意,凝神盯着对方。
陈博闻却陡然按住他持刃的手道:“别打,自己人。他就是李墨。”
公主端坐在书案前,浑然不觉面前站着三个大男人。
陈博闻忍不住低咳两声,与身边两位面面相觑。
公主就像没听见似的,完全不理。
李墨苦笑,他也没想到第一次与公主见面,会在如此不庄重的情况下,他甚至只穿着中衣,外袍松散挂在身上。
至于几人为何会在公主面前......
公主见陈顾二人多时不回,天色已黑,心里不太放心,便叫李四去寻一寻,没想到不仅寻到两位公子,还带回一名不速之客——李墨。
李墨不知公主在此,想走却被公主府的侍卫押着见驾。
侍卫李四自是不肯让李墨逃脱,万一是心存歹意之人,岂不误事?
待到公主终于读完了《六韬》,这才惊觉面前几人一直站着,微笑道:“本宫学无旁骛,没注意几位,请坐吧。”
陈博闻暗道不好,公主这是生气了。连忙赔罪道:“望公主赎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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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李墨聊天忘记时间,公主莫要怪罪他们二人。”
顾平西连忙道:“公主明鉴,是我耽搁了时间。”
陈博闻不想让顾平西担责,一直再说是自己耽误了时间,二人争执得非常愉快,唯有李墨一直盯着公主,目光热烈缱倦。
公主泰然处之,什么样的目光她都见过,无甚稀奇。
陈博闻却不一样,他脸都绿了,恨不得将李墨头给扭下来:我说要引荐你,没说要你当公主的裙下之臣阿!
顾平西闭了闭眼。
李墨待到公主平淡目光扫视,站起行礼:“草民李墨,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公主略略颔首,不欲与之交谈。
李墨却不肯,他甚至上前一步:“公主殿下,多谢您的资助,让川西学子有一口饭吃。草民代川西学子拜谢公主殿下。”
陈博闻惊悚,心头大跳:你这家伙可不要有什么不敬之举啊!
顾平西很直接,皱眉挡在公主身前:“李公子,请退步。”
李墨根本不忌惮他,无视顾平西的警告,再次往前靠近了一点,突然跪倒在公主面前,仰视无辜道:“公主,草民心悦于你,甘当禁脔!”
霍!在场所有人都被李墨吓得站直了。
陈博闻更是想以死谢罪,李墨这个疯子,他要害死我!
公主心头大惊,面上却保持平静,垂目俯视一步之遥的李墨,对方眼底热烈翻涌地情绪,差点让公主破功。
公主微微一笑道:“本宫曾听博闻说起,李公子才思敏捷,学富五车,勿要玩笑。今日天色已晚,李公子早些休息,我听说国子监有查寝的旧例,李公子此时不回去恐怕不妙。”
李墨全然无畏,甚至还想再近一些,公主当即站起来,着侍卫收拾行包,飞快道:“今日到此结束,明日再见,博闻、平西,你二人也尽早归家。”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公主直接带着侍卫走了。走得飞快,眨眼间就出了国子监。
余下反应不过来地众人愣在原地。
陈博闻回过神,上前拳打脚踢,李墨怔怔看着公主离开的方向,一时没从地上起来,被陈博闻打个正着。
顾平西站在一旁看戏,袖手旁观。
“我打死你个登徒子!原先还当你是个好的,到头来还不如那些酒囊饭袋。”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
陈博闻打着不解气,抽起镇纸开揍:“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老子打死你!”
李墨不是好相与的,屡屡闪避不成便还手道:“你听我说!”
“我还听你说!我听你个大头鬼!”
“敢调戏公主?!”陈博闻想想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此事若叫祖父知道,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如今悔不当初,果然该听顾平西的建议啊!
李墨一脚踢翻了陈博闻,无可奈何地压着他道:“你听我说!我若不激进些,只怕公主都不记得我这个人!”
“我心悦公主,完全发自本心,若有虚假,天打雷劈。”
15. 鸡鸭乱叫
“呦呦呦!发自本心?”陈博闻与他搏斗,嘴里奚落道,“多少贪图富贵者都如你一般发自本心!我呸!说话也不嫌臊得慌。”
大楚国子监的学业要求严苛,骑射更是必不可少的科目,别看陈博闻与李墨书生相貌,身材单薄,打起来也很有力气,不多时二人便挂彩。
顾平西冷眼瞧着,李墨此人不通拳脚,但也非手无缚鸡之力。
李墨叫陈博闻激出火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今日若不叫殿下记住我,来日绝无再见可能。”
陈博闻嘿了一声:“你当今日殿下就记住你了?每日与殿下表白者不知凡几,你算哪根葱?”
李墨闻言脸色立即黑了下来,闷不吭声狠揍了陈博闻几拳。
“喂!差不多行了!”顾平西不能看着陈博闻吃亏,立刻架开李墨。
陈博闻爬起来吐了口唾沫,愤恨地盯着李墨。
李墨与陈博闻到底是好朋友,纵使心底不高兴,却也解释道:“你知道国子监月考一年都是优秀者可入世家课堂。下个月我必定能进入,到时殿下若愿意,甘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陈博闻相信他不是那种人,嘴上却不饶他,愤愤道:“兵行险着,小心阴沟里翻船。”
李墨拱拱手:“若我不知殿下缺伴读便罢了,偏偏今日让我知晓,我既知殿下缺伴读,那伴读名头必有我一个。”
“哼!”陈博闻气哼哼地往外走,不听他这狂悖之言。顾平西冷冷扫视他一眼,追着陈博闻便走。
李墨抹了把脸,身上叫陈博闻揍得酸疼,扭着胳膊龇牙咧嘴。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众人在骑射校场碰面时,都被陈博闻鼻青脸肿的样子惊了:尚书府家教如此严厉?不过是没有复习,不至于打成这样吧?
大皇子心有戚戚焉,若本次月考本皇子过不了关,只怕比他更惨。张钰和杜晖相视苦笑。
其余小萝卜头般的公主皇子们纷纷好奇地观察陈博闻,一时间陈博闻成了校场的焦点,出尽洋相。
陈博闻有苦说不出,捂着脸缩在角落。
公主猜到那必不是尚书大人的家法,狭蹙一笑,陈博闻讪讪不敢言。
骑射师傅是御前将军,要求严厉。待他一进场,众人便立刻归位。校场非常开阔,小公主皇子们被带到另一边,由骑射教头引着学习马步和站桩,教一些简单的弓箭武器知识。
而大皇子和公主及其伴读,由骑射师傅带领,先是要来上一段拳法,再换剑法,再换棍法,最后上马,拉弓射箭,射满10靶为止。脱靶的,射到外圈的,射错的,全部作废不计数。
往往上骑射课,大家都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别人努努力尚且能过关,陈博闻学艺至今从未过关,对此公主甚为头痛。
“......这位将军姓蒋,武艺精湛,我们一贯怵他。”打拳间隙,张钰小声跟杜晖嘀咕,“不过教的也简单,基本都是花架子,只要学会动作,能做出来,蒋将军不会为难。”
杜晖迟疑,伸手一指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张珏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陈博闻像个猩猩似的手舞足蹈,顾平西任是怎么掰扯,陈博闻依旧做不好动作。
张钰压下杜晖的手指,语气非常不屑道:“此人你不要与他比,三年没一点长进,笨得要死。”
仿佛为了印证张珏的话,接下来的剑法,陈博闻简直像个大杀器,方圆一百米无人敢靠近,谁也不知道他的剑下一刻出现在何处,其中一位伴读不小心靠近了他背后,唰的一声便被他戳破了后背。
“啊!”那位伴读痛得腰打挺扭曲,气得大喊,“陈博闻你给我小心点!”
蒋将军脸色漆黑。
换上棍法更是了不得了,长棍五尺,陈博闻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一位伴读不小心靠近他半米,差点叫他一棒子打在天灵盖,“欸欸欸妈呀!”
众人忙不迭地逃开,生怕陈博闻误杀。
好不容易棍法结束,众人纷纷觉得自己逃过一命。
公主颜面尽失,不由得转过脸不忍再看。陈博闻有自知之明,抡圆了舞完棍法,棍子一丢躲进队尾,不敢冒头。
好在顾平西靠得住,一手骑射功夫炉火纯青。只见他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疾驰而来,半路猛然抽箭弯弓,咻的一声直插标靶!
马匹从身旁疾驰而过,几乎没有停顿,顾平西又射出了第二箭,他看都不看靶子,甚至手不拉缰绳,半站立在马鞍上,弓不空弦,一箭接着一箭不停射出,不足半柱香10靶全中!
“哦~~”隔壁正在蹲马步的小萝卜头纷纷高呼喝彩!
大皇子与其伴读见了也不得不佩服:“不亏是顾将军的儿子,骑射了得。”
接下来练习毫无悬念,昭武公主一贯骑射尚可,除了有一靶落在外圈,其余全中,大皇子那边杜晖和张珏骑射也可,稳打稳扎10靶全中,大皇子本人则是稀松,不过他力气大,拉断了一根弦。其余人员偶有脱靶,但最后也都顺利通过。
除了陈博闻,蒋将军令他自行练习即可。
众人取笑的眼神落在陈博闻身上,他浑然不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上午骑射课结束,下午书法课,没什么可说的,及至散学,大皇子本来都已经快走了,忽然转头,“你们为何不收拾东西?”
只见公主这边三人依旧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其余人也是奇怪,正打算说什么,忽见门口来了几位小厮,各个拎着个食盒站在廊下。
张钰眼见,“那不是公主府的奴才么?”
陈博闻正抓着镇纸把玩,闻言眼珠一转,不等说话,先往窗台上一跳,挥手道:“快拿来。”
三个小厮连忙跑过来,将餐食安排在隔壁茶室。
陈博闻这时才笑道:“禀大皇子殿下,我们歇息片刻就走。”
大皇子皱眉,思忖片刻,不相信:“不对劲!你们莫不是背着我们打算搞什么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陈博闻连忙否认,笑嘻嘻道,“不过是讨论讨论课业罢了。”
陈博闻如此说,大皇子更加不相信了,眼见月考在即,他们定是想作弊,看我不抓住他们的把柄。大皇子索性也坐回去,并命令伴读:“坐下,继续读书。”
陈博闻眨眨眼,谄媚地向公主进言道:“公主咱们去用膳?”
“用膳?用什么膳?”大皇子捏着书卷问他。
陈博闻无辜道:“当然是晚膳。都这个点儿了,殿下您不饿吗?”
咕噜咕噜~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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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谁的肚子不适时发出咕噜声。
大皇子恼羞成怒对身后的伴读怒目而视!
张钰只好站出来道:“殿下,咱们要不先回呢?”
大皇子这会儿突然精明起来,他大手一挥道:“当然不行。我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了,这是想让父皇知晓你们用功读书,秉烛夜读!哼,好狡猾的人!”
“我们也得读书!”大皇子大声道,“月考在即,这几日就在国子监背诵《六韬》。”
众伴读呆住。
公主此时站起来,微笑道:“既然如此,不打饶大皇子雅兴,我等吃完再来。”
“对对,不打扰,嘿嘿。”陈博闻贼笑着窜到茶室,甚至故意发出吃饭的赞叹声。
“哎呀!这梭子鱼好香啊!”
“茄子好吃!顾平西你快尝尝。”
“公主府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文思豆腐鲜甜至极!好吃!好吃!”
大皇子气怒,冷哼一声大声朗读起《六韬》。
各位饥肠辘辘地伴读互相看看,只好坐下揉着肚子一同读书。
待到公主三人茶足饭饱陈博闻已然引起众怒,他施施然坐下开始背书:“......源深而水流,水流而鱼生之,情也。根深而木长,木长而实生之......”
“......金银珠玉不饰,锦绣文绮不衣,奇怪珍异不视,玩好之器不宝......”杜晖的声音陡然插入进来。
陈博闻卡壳,半天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
好在顾平西提醒了一句:“情也。君子情同而亲合,亲合而事生之,情也。”
“哦对对,情也。”陈博闻点头,想起来了,“君子情同而亲合......”
“......故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杜晖又来一句。
陈博闻再次卡住,有心想教训他,却见杜晖读书认真,眼角余光都没往这边瞟,确实是在读《盈虚》篇,难道是我误会了?陈博闻摸摸脑袋,决定不与他计较。
陈博闻拿着书摇头晃脑,准备通背一则,“源深而水流,水流而鱼生之,情也。根深而木长,木长而实生之......”
杜晖:“......故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
陈博闻:“故万民富乐而无饥寒之色,百姓戴其君如日月,亲其君如父母。”
顾平西皱皱眉,戳他,“背错了!”
陈博闻再意识不到杜晖故意搞事他就是傻蛋了,当即怒目而视。
杜晖完全不理睬,自顾自背书。
陈博闻想站起来,却被顾平西拉住:“你干嘛?”
陈博闻抽走衣服,挑眉道:“你瞧着。”
说罢只见他往大皇子伴读当中坐下,翻开《六韬》,乱读一气!
“所憎者,有功必赏;省刑罚,则生之;薄赋敛,则与之;勿妄而许,勿逆而拒;许之则失守,拒之则闭塞。见善而怠,时至而疑,知非而处,......”
摇头晃脑,声音巨大。
乱了,乱了,所有人都被陈博闻带偏,根本记不得自己背到何处,背的是哪一句。
大皇子那边不甘示弱,要乱大家一起乱,当即一块乱七八糟的读起来,声音嘈杂宛如鸡鸭乱叫。
16. 舞勺之童,月考
七日后月考如约而至。
今日是整个国子监月考的日子,各个夫子要求不同,所以考试形式各不相同。
率性堂这边,大皇子等九人加上公主这边三人,一共十二个学生纷纷捧着书加倍用功,哪怕多背一句也是好的。
“各位祖宗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抽到我不会的段落。”有个小胖子窝在旁边双手合十虔诚祈求。
陈博闻闻言笑着拍了拍他:“曹安,你该昨天去庙里给文昌君上柱香。”
曹安撇开他的手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别闹,夫子来了。”顾平西皱眉提醒。
郑大儒亦步亦趋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位书童。
众人站起来,“见过夫子。”
郑大儒颔首,“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大皇子,从你开始。”郑大儒沉吟片刻道,“你就背《国务篇》。”
大皇子期期艾艾站起来,身边地伴读只能让他自求多福。
“……驭民……驭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见其饥寒则为之忧。见……”大皇子有点卡壳,眼神不断瞟后面的伴读,伴读们被郑大儒盯着,有口难言。
好在大皇子下死功夫记了,卡壳半天到底是背出来:“哦!见其劳苦则为之悲。赏罚如加诸身。赋敛如取于己。此爱民之道也。”
郑大儒喝了口茶,“安徐而静,柔节先定。下一句。”
大皇子懵了,其余人心都提到嗓子眼,赶紧默默背诵,生怕问到自己不会。
大皇子半天没答上来,郑大儒再问:“见善而怠,时至而疑,下一句。”
大皇子抓耳挠腮,语气迟疑地说:“……禄等而权?”
郑大儒拿着戒尺手一顿,“六守长,则君昌。下一句。”
“顺者任之以德,逆者绝之以力。”大皇子答。
郑大儒脸色毫无表情,戒尺往门外一指:“去门外站着。”
糟了。众伴读绝望,大皇子卒。
接下来率性堂的气氛极为凝滞,所有人都低着头,等待郑大儒死亡点名。
郑大儒沉吟许久,最终淡淡道:“公主殿下请背诵《守土》篇。”
众人心中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公主殿下。
公主站起来,十分镇定开始大声背诵:“文王寝疾,召太公望,太子发在侧。“呜呼?天将弃予。周之社稷,将以属汝……故义胜欲则昌,欲胜义则亡;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
公主一口气背下来中途丝毫没有顿挫,众人惊诧公主竟然如此流利,几乎要投去敬仰眼神。
郑大儒笑了一声,夸奖道:“公主背得不错,去外面站着吧。”
公主镇定地拱手,自觉与皇兄站成一排,面壁思过。
众人惊讶不已,唯有公主身后都陈博闻不忍卒看,公主这背的哪是《守土》篇,分明是《明传》篇呐!
郑大儒戒尺敲着手,看台下这群鹌鹑装模作样,那圆润地曹安不知在拜哪方神仙,甚是虔诚,闭目合十念念有词。
“曹安,你站起来。”郑大儒堪称温柔地说。
曹安浑身一激灵,汗毛倒竖,连忙爬起来,满脸涨的通红。
这圆润地小胖子惯来讨喜,虽说学业不精,但是个软心肠的憨货。郑大儒上下打量他,半晌才开口道:“利而勿害,成而勿败,下一句。”
曹安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郑大儒:“善与而不争,下一句。”
曹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众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憋死。
整个率性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郑大儒气笑了:“挺押韵,姜太公跟着李白修仙呢。明儿也让曹大人替我受长生。站着去吧。”
曹安哼哧哼哧挪到大皇子旁边,羞愧难当。
大皇子也十分羞愧,我的伴读都是什么玩意儿?
大约是打击太大,郑大儒后面都情绪非常平静,甚至听到学生自己编六韬的话都能面不改色:“李侍读,为上惟临,为下惟沉,下一句。”
李侍读颤颤巍巍答曰:“在民则敬,在臣则忠。”
郑大儒面无表情:“对子对得不错,一块儿面壁去吧。”
大皇子李姓伴读羞愧脸红,再卒一人。
率性堂门口如同种树苗,一会儿种个学生,一会儿种个学生。旁边其他课舍靠的近的,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直到率性堂门口站满十二个学生,所有学生张大了嘴巴,陛下的爱子爱女考核全军覆没?
这可是大八卦,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过来凑热闹,夫子也夹在中间偷看,还从未见郑大儒出如此大笑话。
有一小儿,团团圆脸,大眼睛,天真无邪,因身量不够,就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急急问道:“师兄夫子,出什么事儿啦?”
“诶你个小孩儿边儿去,凑什么热闹。”旁边的读书人不耐烦呵斥他。
小孩不恼,偏不走,锲而不舍地问:“师兄你告诉我嘛!师兄,你快告诉我嘛!”
“唉呀好了好了,告诉你。前面那个特别大的课舍看到了吧?”读书人指给他看道,“那是皇帝陛下儿子女儿读书的地方,今天考试,所有人都被罚出来罚站啦。”
“啊?考什么?这么难啊?”小儿惊讶,皇帝陛下都女儿儿子学的一定都很难很难吧。
读书人本不欲理会,这时却突然冒出个恶作剧主意,他眼珠一转低声在小儿耳边道:“考得很简单,你都会,不信你去试试?”
小儿下意识退缩,“我不去,考得肯定很难。”
“唉~”旁边那读书人怂恿他,“你看我们夫子考得难吗?不难吧?他们夫子考得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不好好读书才考得不好。你看见那个郑大儒没有?”
读书人指着那位续着山羊胡,正在门口责骂众人的中年人道:“那位呀是咱们大楚最好最好的先生,如果你能通过他的考试,那你考功名一定没问题!”
小儿双目放光,“师兄你说真的吗?”
那位读书人心虚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拍着胸脯道:“当然!师兄何时骗过你。”郑大儒确实是最好的夫子,不过嘛郑大儒只教皇子皇女。
小儿捏捏拳头鼓劲儿道:“那我去试试?”
“快去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读书人不停怂恿他。
“师兄那我去了?”小儿有些迟疑。
旁边人瞧出此人不怀好意,却不提醒,只在一旁看好戏。
小儿迈着大步子,果真一步一步走去率性堂。
许多人惊讶这小子要干嘛?不知道那边是国子监禁地吗?
课舍的夫子在另外一边也看到了,不由皱眉,想喊他却走到率性堂门口。
“郑夫子,不知你考的什么?”小儿声音略微颤抖,但仍坚定的问出了口。
所有人都将目光挪到他身上。
小儿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眼底满是无辜。
公主皱眉,大皇子也不高兴,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来看自己热闹的,此时已经濒临炸毛边缘。
郑大儒正训斥各位学生,冷不丁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话,竟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个身量不高十二三岁都孩童。
小儿虽然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郑夫子,听说您是大楚最好的夫子,通过您都考核就可以考到功名。请问您考得是什么?”
郑大儒倒是收敛了怒气,一个孩子而已,他挥挥手:“快回你的课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谁知那孩子异常坚持,“郑夫子,请您考我吧。我一定答得出来的。”
大皇子嗤笑:“痴人说梦,你字认全了吗?就敢在此口出狂言。”
郑大儒亦觉好笑,挥手撵他走,“休要纠缠,速速回去。”
顾平西上前抓住他,“快走吧,我送你回去。”
谁知那孩子一把甩开顾平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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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道:“郑夫子,我诚心向您请教,为何你不愿考较我?难道是因我年纪小便看不起我?”
公主皱眉,预备叫侍卫来,将此小儿捆了送走。
郑大儒制止公主,叫顾平西让开,蹲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儿站直道:“回夫子,我叫黄昭,昭昭日月的昭。”
郑大儒饶有兴趣地站起来看着他,“好,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求本夫子考较你,那本夫子就满足你的要求。”
本来黄昭的夫子已经从长廊跑过来准备带黄昭离开,哪知迟了一刻便让黄昭得逞,索性他便站在廊上,等黄昭答完再走,他有私心:兴许郑大儒能看上这位小贡生呢。
只听郑大儒说:“黄昭你听好了,本次月考的题目是背诵《六韬》全文。你能背出来吗?”
黄昭听了题目眼中大亮,当即开口道:“《六韬文师篇》,文王将田,史编布卜,曰:田于渭阳,将大得焉……”
众人惊讶,公主与大皇子对视一眼,纷纷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孩子真会背?
“《六韬大礼篇》文王问太公曰:“君臣之礼如何?”太公曰:为上惟临,为下惟沉。临而无远,沉而无隐。为上惟周……”黄昭不出一盏茶便背到《大礼篇》,甚至有越背越快的迹象。
陈博闻机敏,从桌上抄起一本书册翻开便看,越看越震惊,他背得丝毫不错,大皇子那边杜晖和张钰也在翻书对照,大为震惊。
郑大儒本意逗逗他,谁知竟真叫他背出来,面色渐渐变得严肃。
周围本来看热闹窃窃私语的学生,此时纷纷屏气凝神,生怕打断了黄昭的思路。
有人小声地说:“黄昭加油!”
“黄昭加油!”
“加油!”
“黄昭加油!”
“《守国》文王问太公曰:“守国奈何?”太公曰:“斋,将语君天地之经,四时所生,仁圣之道,民机之情。王斋七日,北面再拜而问之……”黄昭目不斜视,语句清晰,无一处错漏含糊。
此时他似乎变成了平民学子的代表,大家都希望他背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好像这样就能比过那些天生世家公子们。至少这一次,是他们平民更厉害。
“《战步》武王问太公曰:“步兵与车骑战奈何?”太公曰:“步兵与车骑战者,必依丘陵险阻,长兵强弩居前,短兵弱弩居后,更发更止。敌之车骑虽众而至,坚阵疾战,材士强弩,以备我后。”黄昭背出最后一个字,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哦!!!!”
“黄昭你好厉害!”
陈博闻脸色难看,大皇子那边也不遑多让,只有公主目色深沉,面无表情。
郑大儒也没想到黄昭真的能背完,而且一字不错,这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与公主的脸面当真不要了?郑大儒扫视一圈,黄昭已经被众人拥簇着欢呼,而大皇子和公主及其伴读脸色均不好看。
郑大儒想了想笑道:“小小年纪难为你记住这么多,非常好!今后你是率性堂的学习标榜,答得很好,你本次月考通过了。”
黄昭本来忐忑,但一听郑大儒的话顿时笑开了花:“哦哦!我能考功名咯!”
“黄昭,我问你,你对你所背的内容都能理解吗?”郑大儒俯身温和地问他。
黄昭顿住,敛了笑容缓缓摇头,大大的眼睛中全是迷茫。
郑大儒摸摸他的脑袋,“好好跟你夫子学道理,等你能理解你所背的内容,你就能考上大楚的状元了。你想考状元吗?”
“想!”黄昭答得响亮。
郑大儒呵呵一笑:“那就好好跟你夫子学吧。你看,你的夫子在那里等你。”
黄昭顺着郑大儒指的方向看去,他的夫子正在廊下微笑看他。
“夫子~”黄昭如乳燕投怀飞奔过去。
郑大儒再转身看自家的学生,挑眉道:“不如舞勺之童,诸位,耻乎?”
众人垂手默默不敢言。
17. 霸凌
兵荒马乱的月考落下帷幕,所有人经义全部得了丙——也就是全部不及格。
大皇子怒气冲冲跑了。
“吾命休矣~”陈博闻抱着书掩面而泣。
顾平西心有戚戚然。
公主整了整衣冠,“别嚎了,回家吧。”
陈博闻往她脚面上一瘫,哀戚哭诉:“殿下,若我被祖父打折了腿,你可要来救我啊~”
公主啼笑皆非。
顾平西他爹不在家,暂时没人能揍他,但是他娘会唠叨死,这么一想他也很崩溃。
公主抹了把脸,她已经可以预见父皇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
“唉......”
三个小苦瓜蹲在窗下愁眉不展、不敢回家。
“走走走,快揍他。”忽然有人影从率性堂旁边闪过。
谁?顾平西警觉地抬起头,三人对视一眼,紧贴着窗台探出脑袋向外看去。
率性堂外有一处松涛亭,那日陈博闻曾在松涛亭给李墨送过吃的,松涛亭前面是一处南学拐角,拐过去便是小道,散学后很少有人从此处过,可现在却在那无端聚集了六七个学生。
“出了什么事?”公主皱眉。
顾平西最警惕,他立刻道:“公主殿下,现在太阳落山,今日您又未带侍从,还是尽早归家的好。”
“嗯嗯说得对。”陈博闻点头,“那群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因为距离较远,说话声传不过来,但隐约却传来几声呼救声。
“呜呜呜救命呜......”
那处拐角似乎不止六七个人,被墙角挡住的恐怕还有其他人。
有人警惕地向四处观望放风:“快动手!”
“救命.....救命!”
呼救声若隐若现,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公主皱着眉看向那群人,只见他们拳脚相加,似乎在打什么人。他们每个人都身穿国子监学袍,年岁十四五,面容狰狞。
陈博闻惊讶:“学子霸凌?”
“爹....呜呜呜娘.....救救我.....”
“求你们别打了.....我没有惹你们......呜呜呜”
“夫子救救我......呜呜呜你们都在哪儿啊.....”
“救命啊.....好疼”
顾平西倒是不意外,“我爹曾说军营中年岁较小的将士经常会被年长者欺负,或是拳脚相加、或是排挤侮辱,禁之不绝,想来国子监也差不多。”
公主脸色沉下来,“当然不同,军营里都是没读过书的人,有军法管束,这群人简直是衣冠禽兽,枉读圣贤书!”
顾平西仔细听着,“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公主霍然站起,不管是谁,国子监绝容不下这等欺凌之辈。
正当三人准备去救人时,又窜出来一个身穿学袍的男人,他愤怒地推开拳打脚踢的众人:“滚!别打他!”
谁知制止根本无用,反而听他们耻笑道:“又来一个穷酸!兄弟们,一块儿打!”
那处果然不止七八人,林林总总从里头窜出来十几个,眼见有人来了,不仅不收敛,反而愈发张狂,有恃无恐道:“谁叫他得罪大皇子殿下!”
“叫他爱出风头!”
“会背书了不起啊!”
那人边护着怀里的人边愤怒高喊:“你们就不怕被夫子除名吗?”
“除名?”
“嘿嘿你个穷酸谁会为你们出头,还除名,今日打死你都无人敢说什么。”
“快打!”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二人头上,那人知道与这群人多说无益,只能死死护住怀里的人。
“打死你们!”
“看谁敢来救你。”
熟料话音未落,那个嚣张说话的人便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谁?!”那人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其余人见老大倒下,连忙跑过来护着他,岂料一杆长枪径直戳过来,一枪挑翻近身二人,再抽身,长枪如龙,蛟龙出海,撞飞近身之人,凤凰点头,敲碎一人额间骨。
“啊~”此人痛呼倒地不起。
原先那个指点霸凌的人见情势不好,悄悄翻身爬起想逃。
“哪里逃?!”
长枪一点,凌空劈来,霸凌者躲闪不及,生生叫枪头敲中膝弯,噗通跪倒在地。
陈博闻趁机跑过去将被打的人拖到旁边,仔细一看:“李墨?”
公主扒开他的手,从他怀抱着的麻袋里翻出一个人:“黄昭?!”
顾平西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不肖片刻便将这十几人扫落在地,爬不起来。
他收了枪赶过来,看见这两人也是一惊:“怎么是他们?”
黄昭被蒙在麻袋里,浑身上下青紫,口鼻出血,暂时昏迷,不知是否有内伤。
李墨则是勉强睁开眼,身上骨头尚未骨折,仅仅是皮外伤,大约头部受了重击,神智稍微迷糊萎顿。
“公主。”陈博闻看向公主。
公主将黄昭身上的麻袋褪下,陈博闻赶紧抱住这小家伙。公主看向顾平西沉声道:“顾平西,你即可往公主府,传我口谕:着李四带马车前来国子监,令仝志请贾太医候诊,着方窈收拾一处厢房给二人居住。”
“是!”顾平西应声,立即去了。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国子监祭酒出面处置,”公主冷静道,“博闻,你立即绑了这些人,待公主府的人马到了,一同看守在国子监课舍,等明日我去见国子监祭酒。”
“得令!”陈博闻将黄昭小心翼翼放下,扯了身上的衣袍撕成碎片,然后将十六人一一捆了。
得亏顾平西枪法了得,下手重,不然十六人如此时暴起反抗,陈博闻他们真得歇菜。
公主府的侍卫来得很快,侍卫长带着十几名甲胄护卫亲自前来,立即接管国子监松涛亭各处入口。
有当值的夫子听说公主府侍卫长杀气腾腾过来,立即从值守室内出来,岂料什么都没看见,话都没说一句,便被公主府的侍卫锁住了门墙。
“唉!你们有没有王法?竟敢在国子监撒野?”夫子怒道。
恰逢公主领着几人出来,身后的侍卫抱着两个受伤的学生。公主听见夫子的话,仅淡淡瞥过,不发一语,径直上车。
夫子悚然,公主这是滥用私刑了?
后面又出来几个学生,其中一人是户部尚书的孙子,夫子见到熟人连忙上去拦他:“陈公子,敢问你们这是何意?”
陈博闻正想解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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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却在马车中发话:“赵将军,麻烦守好率性堂,今夜谁也不准出入。”
侍卫长抱拳:“得令。”
“我们走。”公主下令回府。
陈博闻不好耽搁,只能低声与夫子说:“赶紧通知国子监掌事,出大事了。”
陈博闻不等夫子说话,连忙跟上公主的车驾。
夫子冷汗滴下来了,平日里国子监是学堂,他们是夫子,公主是学生;真出了事,那公主便是君,他们只是臣呐。
侍卫长带着人将整个率性堂围个严实,夫子百般不得进,左思右想,连夜叫开国子监掌事家的大门。
掌事管家惊讶:“张夫子何事漏夜前来?”
张夫子赶紧将掌事管家推进去道:“快,快带我去见掌事,国子监出事了。”
掌事连衣服都没穿好便被拖至花厅,张夫子仆一见面便腿软站不住:“掌事,公主在国子监用了私刑,还带走了两名学生!”
“什么?”掌事屁股尚未沾到椅子便吓得站起来,不可置信,山羊胡子抖三抖,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唉呀!”张夫子拍着大腿慌张道,“掌事,这时候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亲眼见到公主绑走了两名学生,整个率性堂被公主府侍卫围得水泄不通。您看如何是好?!”
“哦对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叫我来找您,这还能有假?”
“等等,你说公主带走了两名学生,可知带走的是谁?”掌事连忙问。
张夫子哑然,努努唇道:“我.....我一时慌张,没来得及点人。”
掌事来回踱步,心烦意乱:公主是皇后唯一所出子嗣,嫡长女,若真是她动用私刑,这该如何是好?可也未曾听说公主品行不良啊......
张夫子委屈道:“除了住宿国子监的学生,散学后大家都回家了,确实也没法点人。”
掌事叫他一说倒想起来,站下问他:“住宿的学生点了吗?”
张夫子摇摇头。
“那还不快去?!”掌事双眼一瞪,几乎要揍人。
张夫子连滚带爬跑了,掌事管家劝道:“掌事勿要心忧,我曾听人说,公主性子怜贫惜弱,不是个暴虐之人,此事许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掌事沉吟片刻,道:“管家,即可备车,我去一趟国子监。”
“是!”
贾太医在公主府严阵以待,方窈将西跨院的厢房收拾出来,听小顾将军的意思是公主要带两个人回来养伤,这间厢房原本也是侍卫们治伤的地方,养伤正合适。
不肖片刻,公主将人带回来,径直送进厢房,方窈趁机看了看二人,不由吃惊:怎么满面青紫?还有个孩子?
不等公主吩咐,贾太医自觉上前把脉,进而捏骨。
顾平西和陈博闻心提到嗓子眼,只怕这两人有个三长两短。
贾太医不语,一味地皱眉把脉捏骨。
黄昭在昏迷时耳朵里慢慢流出鲜血。
方姑姑着人替他擦去,心下不忍:“贾太医,您瞧这......”
贾太医深深叹息:“好在头骨未碎,恐怕是些淤血流出,要好生将养了。”
正说着,旁边的李墨突然有了动静,公主眼观六路,立即提醒道:“贾太医,他醒了。”
18. 来历,学监
“咳咳~”李墨似乎呛着了,刚有动静便咳得惊天动地。小丫鬟及时送上热茶。
贾太医立即放下黄昭,先来看此人。
贾太医翻翻他的眼皮,仔细验看他头上肿着的包,又检查了他身上的骨骼,最后切脉探查。
众人聚在李墨榻前,贾太医略略放松的表情似乎预示李墨情况比想象中的好。
贾太医松开李墨的手腕,转身向站在一旁的公主禀报道:“殿下,此人无碍,骨骼未受损,仅有些皮外伤,稍后老臣开几付活血化瘀的药膏,贴了药膏再静养几日便可。”
“多谢公主搭救。”李墨喘过气勉强侧身向公主表达谢意。
公主眼神落在他青紫的眼眶上,转而走到黄昭身边,“贾太医,那他怎么样?”
贾太医跟过去,面色严肃,拱手道:“殿下,这个孩子肋骨、右臂、腿骨均有骨折迹象,头部受到重创,腹部遭受重击,暂时看不出内腹是否受重创。恕臣直言,此子往日应是饮食不均,体魄本就弱质,受伤恐怕很难恢复如初。”
贾太医略略停顿片刻继续道:“若内腹有伤,严重者可能……”
贾太医话未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了太医的意思。
公主已经满面寒霜,一掌掀翻身侧茶几,“岂有此理!”
众人噤声不敢言,陈博闻与顾平西对视一眼,他上前道:“公主,不若问问李墨到底怎么回事。”
李墨支着上身半靠在床榻上静静听着,表情平静,又透着几分淡漠,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今日的李墨与前几日的李墨,判若两人。
公主再问贾太医:“李墨可以行动吗?”
贾太医颔首:“李公子行动无碍,只是尽量少活动。”
公主眼神扫到李墨,“带上他,随我来。”
“是!”顾平西应声,与陈博闻一同架起李墨,跟着公主进了另一处。
这厢方姑姑留下,跟贾太医说:“贾太医,这位公子今夜是否需要人照顾?”
贾太医不敢托大,当即道:“哦方姑姑放心,今夜老臣守在这儿,所有什么老臣也好及时救治。”
方姑姑这才放心,连忙道:“贾太医今夜就拜托您了,所有需要尽可叫府上侍从。”
贾太医应了,又从药箱中拿出许多药,开始捣药制方。
方姑姑不着急走,先是安排好伺候的人手,然后亲自替贾太医去抓药。
公主府今夜灯火通明。
李墨身上有伤,被放置在一间厢房软榻上,陈博闻替他支上几个软枕。
他们来回忙活间,公主高坐在太师椅上,眼神注视着李墨,心思却不知在想什么。
陈博闻和顾平西忙得一头汗,这会儿随意找个椅子瘫坐着。
公主待几人坐定,冷冷问道:“李墨,本宫命你将今晚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一遍。”
陈博闻与顾平西也稍稍坐正。
李墨知道公主定要问清楚的,拢了拢衣服便道:“公主殿下明鉴。此事皆因黄昭白天在率性堂背书而起,有人嫉妒他大出风头,意欲除之而后快。”
“今日打黄昭的那群人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是国子监中有名的恶霸团体,打骂学生是常事。”
陈博闻与顾平西惊讶对视,陈博闻探身问他:“国子监竟有这等事?怎么不禀报夫子?”
李墨道:“那些人都是夫子惹不起的人,带头的是刑部主事之子,其余人皆是京中官宦之子。”
陈博闻闻言嗤笑:“一个小小九品官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李墨望向公主道:“公主有所不知,许多贡生上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衙署办理暂住凭证,这小小九品官就已经捏住他们的咽喉了。”
“黄昭年龄小,天赋异禀,自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学业精进飞速,早就有人对他心怀不满;”李墨淡淡道,“如今得了郑大儒青睐,又力压众位皇子公主脱颖而出,有些人自己学业不精,就见不得别人好。”
“更何况,今日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气冲冲走了,黄昭得罪了大皇子,有的是人愿意贴上去替大皇子殿下出气。”
公主眼神定定,“你所言属实?”
李墨大手一挥道:“任凭公主去查,李墨若有一句虚言,随公主处置。”
陈博闻气道:“这样的败类怎么还留下国子监?早就应当将他逐出门墙。”
公主瞥了一眼陈博闻,顾平西拉了拉他,示意他收敛些。
“李墨,你说这群人经常打骂学生,那么被打骂的学生都是如何处理的?”公主冷冷问。
李墨稍微咳了两声,摸起手边的茶壶喝了口水,才答道:“多数不了了之,有些人花钱消灾,有些家里有当官者,求着长辈转圜,也能消灾。”
“那没钱没人的呢?”陈博闻问道。
李墨沉默。
公主盯着他。
李墨微微叹道:“能活命的,就从国子监退学;像黄昭这样的,大约最后就是走失。”
陈博闻惊得站起来,“不可能。”
“学监不知?”顾平西皱起眉。
李墨摇摇头道:“这么多学生,哪里能一个个都清楚?再说也不是没有自己出走的学生,谁能说得什么。”
“你对此为何这般清楚?”公主问。
“是啊,李墨你才到国子监多久?”陈博闻掐指算算大约也就两年时间。
李墨笑了笑,“这不是很正常?”
公主转转手腕处的镯子,忽然道:“你知道黄昭的来历吗?”
李墨点点头:“黄昭,出自西南道泸川县,县令之子,县令承平一年被水匪所害,他因外出玩耍躲过一劫难,家产被师爷霸占且不知去向,黄昭由当地黄村收留,吃百家饭得以存活,时年八岁,书塾先生见其天赋异禀,有心栽培,十岁时带其外出寻师,先生病逝于途,得赴任泸川新县令所救,辗转送至京中国子监,夫子怜其身世,留教于国子监。”
顾平西听完罕见主动问:“你说的水匪,可是江南有名的草寇水匪?”
李墨意外,点头道:“小顾将军见识广,确实是那帮水匪。”
顾平西明白了,朝公主道:“殿下对此事有所不知,当年泸川水匪确实颇成气候,是我父亲去剿的匪。”
“没想到黄昭是朝廷功臣之子。”陈博闻看向公主。
“我知道了。”公主招手让门口的侍卫进来,“带他去厢房,让贾太医好生医治。”
侍卫驾起李墨便走,陈博闻还想说什么,却被公主制止,“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可是……”陈博闻还没说完,便被顾平西捂着嘴拖走,“公主告辞。”
“李四,”公主在众人走后吩咐李四,“去国子监,着赵将军问清楚那16人来历,登记造册画押。”
公主府门外,陈博闻使劲挣开顾平西,指着他鼻子骂道:“顾平西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顾平西无可奈何,拉着他便走边说:“你想说什么?让公主出头?此事仅李墨一面之词,不可全信;再说此事理应交予国子监处置,公主不是说了明日去见祭酒大人。”
陈博闻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凭那几人打人的嚣张气焰,有恃无恐的样子,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
次日一早,公主尚未梳洗,门上仝志便来报:“殿下,周大人来了。”
公主卧房从内打开,方姑姑将仝志放进去,公主端坐在梳妆镜前,隔着屏风看不真切。
方姑姑问他:“来的是哪位周大人?”
仝志连忙恭敬答道:“禀公主,是国子监监丞周正周大人,另外还有两位学正,一名助教。”
“领他们到厢房,我稍后便到,不许他们私自见李墨和黄昭。”公主淡淡吩咐道。
仝志应下,转身出去。
“殿下,”方姑姑从桌上拿起一份册子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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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然后替她梳头,“这是李四夜里送来的,请您过目。”
公主翻开册子,第一页第一个人名赫然姓周!
周仓,年十六,父刑部主事,母无名,无兄弟,无妻无子,与刑部曹姓主事之女有婚约;其叔父乃国子监监丞周正......
“呵!”
公主轻笑一声,将册子合上。
“走吧,去会会他们。”
监丞周正被仝志带到一处垂花门院落中,将几人安置在院中石凳,四周均是侍卫把手,周正等人面色不佳,只能坐下等待。
其中一位学正正是昨夜的掌事,此时捏着胡子焦虑不已。
周正年纪不大,大约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不苟言笑。
见久等不来,另一位学正忍不住问道:“周大人,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您为何亲自跑这一趟?有事吩咐我等便是。”
周正瞥了他一眼,这位学正五十岁左右,平日里喜好拍马溜须,“我若不来,便是祭酒来。”
“啊?”学正惊讶,“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昨夜的掌事——秦学正真准备说话,却见周监丞站了起来。
秦学正回头一看,原来是公主殿下到了。
众人纷纷站起,拱手:“见过殿下。”
公主微笑示意他们起来。
周正快步上前,语气略带焦灼道:“公主殿下,敢问受伤的学生在何处?不知伤势如何?”
公主道:“周大人,正要带您过去,请。”
“好。”周监丞大步当先,顺着公主指的方向疾步进入厢房,余下几人对视一番皆匆匆跟上。
公主殿下最后进去。
周监丞正在检查二人的伤势,与贾太医有来有回地问着。
“......这名叫黄昭的孩子伤势较重,到现在还未清醒。”贾太医说道。
周正听闻此话,脸沉如墨。恰好此时李墨被吵醒,周正立即上前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墨见此人穿着官袍,身后又跟着学正和助教,心思电转,立时便知这是国子监的管事来了,如此想着嘴里说道:“学生李墨。”
“好,”周正道,“我来问你,你可是从川西过来,住在国子监内的学子?”
李墨点头。
“那对面那个孩子也是如此?”
“没错,他叫黄昭,也是从西面刚来国子监读书的学生。”李墨答。
周正点点头,“身上可还疼?”
“还好。”
“你好生养着,此事国子监必给你们一个交代。”周正替他掖掖被角,温和嘱咐道,然后转向公主,“殿下,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公主当然同意,“周大人请。”
几人再次来到门外,周大人朝公主拱手:“多谢殿下援手。”
“周大人不用客气,友爱互助同窗,我辈义不容辞。”公主莞尔。
周大人见公主如此好说话,便放下心来,沉吟片刻道:“殿下,还有一事,不知可否将率性堂绑住的学生交给我?毕竟一直绑在学堂,有碍学业;公主殿下的侍卫也不可离身。国子监定会秉公处理。”
两位学正心下纳罕:到底何事?
公主殿下收起笑容,瞧着周正,勾起唇角道:“当然!理应交由监丞,霸凌同窗非同小可,将同窗打成重伤,监丞定要好好惩戒。”
两位学正这才知道:怪不得周监丞天擦亮就到了公主府,原来是国子监出了霸凌同窗的大事,在国子监这可是要除名的,偏偏又叫公主撞上。
两位学正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好的意味,一旦除名,意味着永远不可能科举考试,从此仕途断绝。
公主殿下轻飘飘道:“那十六人我会让赵将军交由监丞,另外赵将军问出来的履历也一同交给您一份,以便查证。”
周正心头一凛,勉强笑道:“多谢殿□□恤。那我等告辞。”
19. 水匪
周正走时将将辰时一刻,今日休沐,公主等人尚不用去国子监,便在府上用膳。李墨自有方姑姑安排饮食起居,不用公主操心。
遂公主用完早膳,在书房招来李四。
“昨日后半夜有什么人去过国子监?”
李四抱拳道:“昨夜刑部周主事、校书郎李思等人家仆曾到国子监寻子,未果,后三更天,学正秦甲第同学监周正到达国子监,欲入率性堂而不得。”
公主道:“你去通知赵将军,叫他将这群人交给监丞,每一个是谁来接,家住何处确认清楚。挑几个人,将他们签字画押的东西查实。”
“是!”
李四离开时碰见仝志正在门口候着。
“仝志进来。”
仝志一贯管着公主府的呈报和档案典籍,公主吩咐道:“你拿我牌子和手书去甲库查一名叫:黄献宝的官员,承平一年曾任泸川县令;另外,再去兵部调阅承平一年江南草寇水匪剿灭记录,查到之后誊抄回来。”
仝志领命,接过方姑姑手上的令牌和手书,立刻前往甲库。
方姑姑给公主递上一杯茶道:“公主,您打算怎么安置黄昭与李墨?”
“先在府上住着。”公主喝了口热茶,顿时皱眉道,“以后不要放菊花,我不爱喝这东西。”
方姑姑无奈,赶紧递给她一杯水。
有个小丫鬟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黄昭公子醒了。”
“哦?”公主放下茶杯站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贾太医,劳烦问您,黄昭大约几日能醒?”房中有人低声问道。
轻微地捣药声停止,一位稍微年迈地嗓音响起,宽慰道:“李公子莫要着急,黄公子既然没有伤到五脏,便不会有大碍;公主府的药物均是上好,你安心,最多不过三五日,黄公子必定能醒。”
黄昭眼睛肿了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看四周,但看不真切,仿佛蒙着一层云纱在眼前。
“李墨哥哥,你在吗?”
咚咚几声似乎有人疾奔至他身前,俯身道:“黄昭,你醒了!”
黄昭伸手摸了摸,“李墨哥哥,我怎么看不清你呀?”
“来,让老夫看看。”正在捣药的贾太医连忙过来,给黄昭把脉。
李墨屏息,贾太医沉吟一会儿,道:“无妨,头上的伤暂未好清,血行不畅,导致暂时视力不佳,只要醒了便是好事。接下来多多行血化瘀,过段时间便可痊愈。”
黄昭疑惑,“我是看不见了吗?”
李墨摸摸他的头道:“不,你只是暂时看不清,哥哥在这里,别怕。”
黄昭乖巧地点点头。
贾太医问:“黄公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疼或者难受。”
黄昭点点头:“我身上疼,头也疼,胳膊也疼。”
贾太医了然:“那是因为黄公子身上多处骨折,疼也是正常的。身上骨头还需静养,切莫多动。”
黄昭很乖,忍着疼不再动弹,反而好奇地问:“李墨哥哥,咱们在哪儿啊?”
李墨给他端来水:“喝点水。咱们现在在公主府。”
“公主府?”黄昭惊讶,“那些坏人进不来吗?”
李墨沉默,他不知公主作何打算,如今只能得过且过。
贾太医心中叹息,不忍再看,索性到门口招来伺候地小丫鬟道:“劳烦姑娘告知公主殿下,黄昭小公子醒了。”
小丫鬟立即去了,顺便通知厨房送些吃食来。
公主到听风苑厢房时,黄昭正靠在床榻上喝粥。
贾太医给公主行礼,李墨因端着碗没来得及,岂料公主直接按住他:“不必,你喂他吧。”
黄昭停下仔细听了:“是公主?”
公主立即看向贾太医,贾太医解释道:“头上淤血没有化清,影响到视力,因此小公子暂时看不清楚,等痊愈了视力便可恢复。”
公主走进看他,一夜过去原本没有浮上来的淤青全部露出来,可谓遍体鳞伤。再看李墨,半身不遂勉强行动。
“你们两人暂时在公主府住下,其余事不用操心,需要什么只管跟仝全说。”公主招来仝全,指着他道,“这是公主府的采买大总管,若需要书籍也可让他寻来。”
李墨站起来:“多谢公主。”
“嗯。”公主应了一声,再向黄昭说道:“黄昭,你好好养伤。有事可差人来寻我。”
黄昭第一次与公主说话,虽然看不清公主的脸,但隐约看见一位窈窕女子站在他面前,害羞地说:“谢谢公主殿下。”
公主眼神扫到他尚未吃完地米粥,皱了皱眉道:“你继续吃饭吧。”
说罢公主便走了。
李墨站在原地呆立好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仝志手脚麻利,申时刚过便带回来一册誊抄本。
仝志脸上全是汗水,方姑姑让他下去用饭,将誊抄本送于公主。
誊抄内容仝志经常干这活,因为陛下要求各位皇子公主了解军政机要,所以对皇子公主们所需资料全不避讳,凡是需要查阅档案的,若非机密,均可持令查阅誊抄。
甲库中说:
黄献宝,开元三十五年进士科三十五名,经过吏部考察铨选后定为泸川县县令,当年五月即任。
开元三十六年,任职公平可称、恪勤匪懈,考评中上;开元三十七年,任职公平可称、恪勤匪懈,考评中上;开元三十八年,德义有闻、恪勤匪懈、耕褥以成,考评中上;开元三十九年,德义有闻、恪勤匪懈、肃清所部,考评中上;
开元三十九年,国丧,停止升迁一年;承平一年三月拟升迁中县桃林县县令,五月遭水匪所杀,遂止。
兵部用兵记录:
承平元年五月,沱江骤起腥风。泸川县令黄献宝阖府二十七口惨遭水匪屠戮,贼首梁崇率千余悍匪盘踞江峡数月,劫掠商船三十余艘,沿岸十三村尽焚。朝野震动,遂遣云麾将军顾卓率三千精兵南下剿匪。
顾卓深谙兵法,抵泸川后分兵三路:命副将张恪领水师乔装商船诱敌,自率骑兵沿岸设伏,另遣百人死士攀陡崖绕后。五月廿七,梁崇果然中计入伏,江面火矢齐发,岸边弓弩如雨,半日激战毙匪四百余。顾卓亲执长槊突阵,生擒梁崇于桅杆之下。
残匪两千遁入深山,倚仗瘴林丛生负隅顽抗。顾卓令军士伐木筑寨断其粮道,又召乡民绘制山势图。六月初五深夜,八百轻甲衔枚疾进,借暴雨掩护突袭匪巢,斩首三百级;余匪溃散时多陷沼泽,缴获兵械七百余件。经十七昼夜清剿,终在夏至前肃清全境。
战后立《平匪碑》于江畔,开仓放粮三千石,重编船户为漕运卫戍。昔年血染的沱江,至此复见渔舟唱晚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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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得认真,没注意天黑,方姑姑悄悄点了灯,招来小丫鬟替公主换盏茶。
杯盘碰撞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公主,她这才意识到已经月上中天。
“摆饭。”
“是。”方姑姑叫小丫鬟们去取餐。
“李墨与黄昭饭可吃了?”公主用膳到一半突然问。
方姑姑立刻答:“早已安排妥当,此时应当已经用过晚饭。”
“从明日起,给黄昭加一份药膳。”
方姑姑抬头看了看公主,“是。”
公主殿下饮食有分例,公主不喜铺张,所以从未额外添加什么菜色,如今倒是对那个黄昭青睐有加。药膳虽不特别贵重,但十分麻烦,须得专人制作。
国子监不会因为小小的意外停止运转,公主等人过了休沐依旧得上学去,李墨与黄昭因伤势告假。
上午仍是骑射,下午做经义。
期间大皇子有心来打探前两日到底出了何事,却叫公主不软不硬顶回去。
大皇子气哼哼地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定是你手下人与人斗殴!敢围了国子监,看父皇不训斥你。”
公主不想理这个傻蛋。
陈博闻与顾平西守口如瓶,死活一个字不肯说。
一直到散学,什么也没问出来,大皇子心里跟猫抓似的。
公主先走一步,却没想到在公主府门前遇到一桩趣事。
“李墨,你与黄昭若肯接受我的道歉,咱们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跟公主殿下说,就说咱们一笑泯恩仇。”公主府门前阶下站着几个人,侍卫守在门口,不许他们靠近。其中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趾高气昂说道。
李墨讥笑:“你来道歉?怎么?怕了公主不成?”
“你!”青衣男子怒而握拳,但在公主府门前,却不敢造次,他捏捏拳头,强忍怒气道:“我已被夫子停学,可你作为另一方,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停学能撑得住,你能吗?那个黄昭能吗?公主能庇护你到几时?”
青衣男子冷哼一声:“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与我解怨比你想象得划算。我答应从此不再惊扰你与黄昭,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能早日回国子监,你也可安心读书。”
李墨神情冷漠,语气森然:“若我偏不呢?你打伤了人,一句道歉便可轻描淡写?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知好歹!”青衣男子高声怒斥!
公主府门前的侍卫见公主地轿撵停在转弯处,立刻便想跪下迎接,却被公主伸手制止。
门口吵架两人立刻停下,那名青衣男子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要跑。
公主抬抬下巴,李四当即一脚飞踢,青衣男子噗通趴在了地上,门牙掉了一颗。
公主缓声道:“什么人也敢来我公主府撒野。”
李墨低头行礼:“见过殿下。”
公主没管他,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若敢再犯,立即送至大理寺以犯上论处。”
青衣男子惶恐至极,“草民知罪!请公主宽恕。”
公主让李四松开他,他立刻爬起来跑了,丝毫不敢停留。
李墨靠近公主,低声道:“给公主添麻烦了。”
李墨脸上残余愤恨,眼尾泛红,显然气怒至极。公主撇开眼,“先回府再说。”
20. 告示
国子监学业暂未受影响,每日课业正常开展,国子监一共两千多名学生,少十几人并不明显。
黄昭外伤严重,只能躺在床上,公主府管事仝全给他配置了两名小厮,专管他坐卧起居,但李墨并无此待遇。李墨自己可以行动,闲来无事甚至能坐着练字。
黄昭眼睛已经恢复了些许,只是看远处看不清楚。他躺在床上,颇为无聊,便想跟李墨聊天,“李墨哥哥,请问打我们的人被夫子处置了吗?”
李墨练字间隙抬眼看他,只见黄昭满脸好奇。
李墨将沾满墨渍的毛笔投入洗笔中,重新拿起一只,顿了顿道:“没有。”
“啊?”黄昭一脸失望,“那我们怎么办?”
李墨将刚刚写好的大字拿起来晾干,顺便挑剔一下字型:“打你的人叫周仓,他是学监的内侄。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打回去!”黄昭用那条尚未骨折的手臂猛烈挥拳,咬牙切齿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哼哼,国子监律法规定,监生斗殴者,除名。”李墨斜睨他,“你想不想在国子监读书了?”
黄昭闻言丧气道:“那怎么办?待我好了,回国子监上课若他再带人打我怎么办?我无意招惹此人,他也太不讲道理了。”
李墨放下墨宝道,“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周仓不能再找我们麻烦,你放心吧,此事轮不到你操心,一切有我。”
黄昭期待地看向他:“你有什么办法?”
李墨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风平浪静过去一旬,国子监终于有了处理结果。
李墨收到了一封告诫书:李墨,你和周仓斗殴,违反国子监律法令,鉴于你为维护同窗,气愤冲动之行为,国子监经斟酌从轻处罚,按律将你二人行径记录在册,罚你二人休学十日,以示惩戒。今后当戒勉自身,三思而后行。
这封告诫书送来的时候公主正在国子监上课,并不在公主府。
傍晚散学后,陈博闻跟顾平西正巧今日来看看黄昭,没成想撞在枪口上。
几人站在听风苑厢房里说话,公主将告诫书狠狠拍在桌上,险些撕碎,怒极反笑:“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是拿本宫不当回事了。”
李墨压根不管,碎了拉倒,那封告诫书就是个狗屁,明摆着包庇周仓等人。
公主拿狗比喻地不太恰当,陈博闻开口道:“国子监春秋笔法用得炉火纯青,周仓带人打黄昭的事怎么提都不提?!”
黄昭正在吃东西,嘴巴里塞得都是肉,眨巴着眼,没心没肺,十分快活。
顾平西摸摸他毛茸茸地脑袋。
李墨替公主倒了杯茶:“公主莫气,此事我早有所料。”
陈博闻微微一呆,李墨怎么开始给公主端茶倒水了?这才几日,便混上了贴身小厮的身份?
李墨见众人诧异,坦然道:“国子监向来如此。霸凌一事坐实,便要除名,一旦除名,这些学生再无仕途可能。国子监为了学生的未来,轻易不会定论,但又无其他惩戒措施,因此多半不了了之。”
“我与黄昭能蒙公主搭救,已是万幸,想必周仓也不敢再来找我麻烦。”李墨平静地说道。
陈博闻皱皱眉:“这么说来你们这个哑巴亏岂不是吃定了?那周仓如此猖狂,竟奈何不得他?”
顾平西也沉下脸来:“怪不得那些人气焰如此嚣张,原来是国子监纵容。”
李墨看了一眼公主,无可奈何道:“周学监要考虑得很多,国子监两千多名学生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周学监投鼠忌器不难理解。”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均有些微妙,有心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可看他那无奈的样子,又觉得不像。
公主坐在太师椅上,忽然勾唇一笑,微微歪头道:“你是说周学监看不起我?需要顾忌那些九品芝麻官,却不顾忌我这个无品阶的嫡公主?”
李墨低下头谦卑道:“墨绝无此意。”
“他想回来上课也得看我允不允许。”公主冷冷道。
从公主府出来,陈博闻便神思不属,云游天外。
顾平西与他一道走,眼看着他要撞上人家女子,忍不住拉了他一把,皱眉问道:“你在想什么?走路都不好好走。”
陈博闻醒过神,咂咂嘴挥退二人的小厮,与顾平西勾肩搭背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李墨似乎有点奇怪?”
顾平西一身劲装叫他扯得七扭八歪,拍开他的胳膊道:“站直了好好走路。李墨心思多变,不是好相与之辈。”
“不过我劝你少琢磨他,多想想你的骑射,下次考试便是半年考核,你若再不过关,你祖父定要揍你。”顾平西抱臂嗤笑。
“啧!”一说到骑射陈博闻便哑火,连忙攀着他肩膀道,“走走走,好兄弟快陪我练练。”
傍晚,公主正在书房写字,方姑姑走到公主身边,问道:“殿下,不如给娘娘去信,请娘娘出面申饬国子监学监?”
公主抬眼一笑:“姑姑哪儿的话,母后虽然临朝,但无故申饬官员是要被朝臣弹劾的。”
方姑姑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殿下,李墨此人用心不纯,殿下还是提防些的好。”
公主浑不在意,甚至笑着说:“我知道。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替他们讨回公道,摁死周仓一干人等。”
方姑姑诧异:“公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帮他?”
“姑姑,”公主直起身看向她,“国子监乃是我大楚选官用才重地,怎可令这些蛀虫残害我大楚人才?今日我看见,能救得了一个,来日我看不见,救不了的又有多少?”
公主将宣纸铺开,方姑姑替她压上镇纸,不禁焦虑:“公主预备怎么办?”
公主头也不抬,开始写大字,嘴里答道:“殴打他人在国子监算斗殴,在京兆尹府可不是,国子监不敢下重手,那就送去京兆尹嘛。”
说到这里公主抬起头笑了一下说:“本宫作为嫡公主,当按律行事。”
这……方姑姑看向公主写得字:凡有被国子监学生欺凌者,均可来告,公主府查实后必定严惩。
方姑姑颤巍巍,眼看着公主将大印压上。
公主直起身,笑眯眯道:“方姑姑,明日带些浆糊,随我去贴了它。”
方姑姑心觉不妙,略微结巴问:“公主……预备贴哪里?”
公主将大字揭起来欣赏了片刻,理所当然道:“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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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国子监门口。”
国子监门口通常张榜公示的都是进士及第,何曾贴过大字报?!方姑姑想想就心慌,只盼着公主别玩过火。
告诫书罚休学的日子正好到今日为止。
次日一早,李墨准备回国子监上课,却见公主府的一名小厮拎着木桶与方姑姑出门。
这个小厮李墨认识,正是在厨房干杂活的仆人,曾替李墨等人送过热水。
公主府向来令行禁止,个人管个人事务,无故不得离岗,若查到轻则杖刑重则发卖,因此李墨自从来了公主府,尚未遇见谁敢私自出门而不报备的。
这么一大早,他们去哪?
李墨默默跟上。
公主府正门处停着公主的车驾,公主尚未出来。方姑姑与小厮从侧面小门出去,李墨紧随其后。
公主府在崇仁坊,从崇仁坊出来,直行是宫墙,前面无路;左转则是往国子监的路。
李墨跟在两人身后,意外发现他们竟是为了提前到国子监。
国子监辰时开始授课,学生要在辰时之前到达国子监,方姑姑与那小厮在卯时两刻到达国子监。此时天已透亮,零零散散地学生开始进入国子监。
小厮先是从水桶中拿出一柄毛刷,将国子监门口的告示牌正中涂满浆糊,方姑姑再与小厮合力将一张宣纸覆在浆糊上,小厮细心地抹了抹四周的边角,将四角粘牢。
方姑姑与小厮贴完便走,可围观的学生却炸了锅。
“诶!是公主府的榜文!”
“什么榜文?我瞧瞧我瞧瞧。”
“凡有被国子监学生欺凌者,均可来告,公主府查实后必定严惩。”有人大声将榜文读出来。
“什么?公主要查欺凌?”
李墨夹在人群中,意外至极。
“你还不知道?前几天周仓带人打了别人,叫公主撞见了,到现在没放回来读书呢。”
“啊?公主把周仓抓起来了?”
“这我不知道。”围观者连忙摆手,生怕祸从口出。
“啧啧啧!得罪公主,可有他好果子吃了。”
“让开让开!”围观的学生被人扒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挤到前面。
李墨低着头,悄无声息退开。
为首者愤怒!伸手便要撕去榜文。
却不想,一根马鞭凶狠袭来,伸手者退让不及,生生吃了一鞭,手背顿时红肿破裂。
“啊!”为首者怒恨转头,“谁?!”
众人纷纷退开。
只见公主府座驾停在不远处,一名高大的甲胄侍卫手持马鞭,伫立在告示栏一侧,显然打人的就是他。
那名侍卫虎着脸手持马鞭,沉声道:“我看谁敢撕!”
众人噤声。
公主府侍卫凶名远播,大皇子的侍卫轻易不敢殷其锋,其他人哪敢说什么。
为首者——周仓惊怒交加,周围十几名同伙均低头不敢说话,周仓咬牙:“走。”
见周仓走了,公主车架的帘子放下,车队进入国子监。
手持马鞭的侍卫却站在告示栏旁边,看样子是不准备离开。
李墨隐在人群中,悄悄进入国子监。
21. 吴川之死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日头高照,穿堂风吹在身上带着热气,整个国子监未到晌午便已暑气蒸腾。
可今日上课的夫子觉得学生格外心不在焉,不知何故。
门外一名录事匆忙经过,只见他满头大汗步履匆匆,自太学门经过,直奔绳衍厅,未及进门便大声说道:“周学监,大事不好!”
周学监自绳衍厅内站起来,皱眉不愉道:“何事如此慌张?”
这名录事姓田——田录事一把拉住周正的手臂道:“学监,快快随我来看吧。”
周正叫他带着不得不走,不禁问道:“田录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录事拉着周正走得飞快,这家伙在国子监待了二十年,周正不好太驳他面子,只能随他一起。
田录事边走边说:“公主府在国子监告示栏前张贴布告,公主殿下派侍卫守在栏前,不许人揭去。再不处置恐生内乱。”
“怎会如此?”周正大惊,连忙跟田录事一块去看。
两人快步来到国子监门口,果然见一名壮硕甲胄侍卫守在告示栏前。周正撩起衣袍走上前去,田录事紧随其后。
栏上布告宛如一记响亮地耳光打在周正脸上,田录事觑视周正的脸色,意料之中地难看。
周正伸手欲揭,岂料侍卫当即往前一站,“嗯?”
周正气个仰倒:“岂有此理,你敢阻拦本官。”
侍卫并不怕他,只拱手道:“上官请勿为难卑职,若要揭去须得公主殿下首肯。”
言罢目不斜视身不挪移,守在布告前丝毫不肯让步。
周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田录事见此,上前说情:“这位将军,国子监告示栏一向只张贴内务,公主府的告示贴在此处实不合情理,请将军让开,容我等将它揭去。”
那侍卫软硬不吃,依旧硬硬顶回来:“抱歉,无公主命令,卑职不敢擅专。”
这……田录事没辙,与周正对视一眼。周正说:“先回去。”
田录事心头焦急,此事若在国子监闹大,上达天听,所有人难辞其叴。可现在却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再说。
及至散学,学生们憋了一天的心思爆发,纷纷跑去布告栏看热闹。
“你说有没有人真去公主府告状?”一人抱胸站在布告栏前问。
“我看悬。”另一人手肘搭在他肩上撇嘴道,“谁知道能不能真告成。若没成却被人知晓,恐怕……”
那人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说的也是。”
大部分人都持观望态度,在国子监读书者多半是官宦之子,真真受到欺凌的极少。若有也是家道中落者,害怕被报复,自也不敢去告。
李墨今日回来得极晚,黄昭在公主府等他,心头忐忑,以为他不回公主府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害怕。
好在掌灯时分,李墨终于回来了。
黄昭听见院门处传来响动,有人敲门。
听风苑伺候的小厮在院里答:“来了……李公子回来啦,可要用饭?”
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嗯,我回来了,劳烦您替我准备些餐食。”
“好,您在屋里捎歇,饭菜马上来。”
“多谢。黄昭吃了吗?”
“黄公子已经用过晚膳了。”
黄昭在屋里等不住了,高声喊道:“是李墨哥哥回来了吗?”
正巧李墨走到门口,黄昭昂着头高兴地看着他。
李墨失笑,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口嘈杂异常,他向外看去。
方姑姑带着仝志从门口经过,仝志手上捧着一册书页,匆匆赶去后院。
李墨收回视线,转而微笑着问黄昭道:“今天怎么样?”
黄昭笑嘻嘻道:“我好多了!今日早晨公主来看了我!公主殿下人真好。”
黄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小厮很快送来饭菜,想是一直温着等他回来。
李墨边吃边听黄昭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
仝志与方姑姑来到公主起居院落,公主正收起长剑,准备读书。见到仝志与方姑姑便道:“进来吧。”
仝志进去后将手上的册子交给公主:“殿下,这是今日门上收到的举报信。”
“嗯。”
公主擦擦手,坐在书椅上翻开册子。
仆一入眼,公主便皱起了眉。
公主殿下敬启:
草民辛县吴耀泣血稽首,伏地叩首再拜。今以白发之躯,沥胆披肝陈冤状于殿下尊前。
我要状告国子监周仓残害我儿吴川!
我儿吴川,乃承平三年国子监崇志堂学生,因其资质上佳,屡获国子监嘉奖。承平三年末,国子监忽报儿悬梁而亡。我欲追查我儿死因,却遭国子监欺瞒,误以为是我儿自杀,然家中擅刑铭者曰:我儿乃疼痛过剧而亡,后多方查证方知,我儿一直被周仓等人霸凌。
恶贼周仓无故欺辱,每日散学,要我儿替他更衣奉茶,稍有不妥便随意打骂,脱衣侮辱,在崇志堂不过半年,便已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我儿憨厚,不敢与旁人说道,又因离家千里,父母不得而知,待到再见时,已天人永隔!
我发誓为我儿讨回公道,上诉至国子监,国子监不肯追查;又诉至京兆尹,许多人畏惧周仓等人身后势力,不愿为我儿张目,天道苍苍,公道何在?如今得知公主愿为百姓做主,求公主殿下垂怜!望公主为我儿做主!
“哗啦!”
方姑姑心头一跳,公主摔了一盏茶。
仝志小心观望公主,公主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捏着狀纸的手指隐隐发白。
方姑姑与仝志悄悄对视,方姑姑极小幅度摇了摇头。
“信是谁送来的?”
仝志立刻答道:“是个瘸腿老汉。”
“住在何处?”
“这……”仝志答不上来,因为没派人跟着。
公主下巴扬了扬,“去查,将此人来历查清楚。把李四给我找来。”
仝志立刻去了,方姑姑趁着档口赶紧清理干净地上碎片。
李四来得很快,“公主!”
公主将手中的诉状竖起,“把这份诉状抄下来,你亲自带人去,每一句话都给我查实了,是真是假,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谁能作证,签字画押,然后给我带回来。我给你一旬的时间,查不清楚你自请出府。”
李四表情凝重抱拳道:“遵命。”
方姑姑靠近公主殿下时才发觉,殿下眼底满是汹涌地怒意。
“周仓……”公主几乎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愤而咆哮,“国之蠹虫!”
李墨静静听着公主府侍卫从门口奔跑而过,佩剑与甲胄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当声,少顷便歇。
李墨翻个身,替黄昭盖上被子,闭上眼。
国子监课业仍然照旧,过了第一日的热闹,告示栏边人少了许多,学监周正阴沉地在一侧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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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录事走过来,缩着手说了一句:“周仓今日告假。”
周正没有反应。
田录事便知此事他已知晓,撇撇嘴不再多管闲事。
反正回监里也无事,索性陪周学监在此站一会,免得他太突兀。
偏偏公主今日从此处过,田录事连忙行礼,公主停在路中央,对田录事视而不见,视线落在周正身上。
田录事瞧公主的眼神便觉头皮发麻。
好在公主只是停顿了一下,很快便走。
田录事暗自琢磨:周仓那个祸害,可别是有事牵连周正啊!嘶~还是离周正远着点儿。
“李墨,有人要见你。”
李墨在国子监上课,忽闻有人说话,一个身穿家仆服装,半低着头看不清脸的人靠近他说道:“酉时翠云楼,请带着黄昭一同去。”
说完那人不等李墨回答便快速离去,不一会便消失在国子监角门。
李墨讥笑之色转瞬即逝。
酉时已到,但翠云楼中却没有等来客人。周仓焦急地在厢房中转来转去,不时催促小厮下去查探。但一直等到戌时都不见人来,周仓这才确定自己是被人放了鸽子。
他气得当场掀翻了桌,身后堆积如山的贵重物品也被踢得七零八落。
“不识好歹的东西!”周仓大骂。
熟料,此时一人推门进来。
周仓受惊,原来是自己叔父周正。周正换下了国子监的官袍,穿着一身素衣,周仓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周正关上门他才醒过神。
周仓立即上前告状道:“叔父你瞧,那李墨根本没来,这种人跟他讲什么道理?不如逐出国子监!”
周正看了一眼小厮,小厮立刻退出去。
周正坐在一旁尚未倒下的木凳上,双手搭在膝头,眼神从上往下将周仓打量个遍,像是在估量什么。
周仓心头不安,连忙讨饶道:“叔父,你看,不是我不愿意求和,是那李墨根本不理睬我啊!您瞧,我准备了这么多财物,可他压根没来。”
周正瞧了瞧地面上乱七八糟的物件,金银细软一应俱全。
“叔父,我是周家唯一的子孙,您千万不能不管我呀。”周仓慌了,跪倒周正膝边祈求道,“叔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欺负黄昭,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我真的知错了。”
周正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连日周旋让他感到疲倦,他问周仓:“你跟我老实说,还干过什么事。”
周仓眨眨眼,无辜地摇头道:“没了!真的没了!叔父您相信我。”
周正狐疑:“我没调来国子监之前,你真的没干过其他事?我警告你,今日若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来日我也救不了你。”
周仓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真没有。叔父,我就是一时冲动,嫉妒了黄昭才学,才想不开,真没别的了。”
周正虽然不相信,但自己来国子监不过两年,确实没听到什么风声。
周正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公主也应是小惩大戒,不会真要将你除名,改日你亲去公主府上负荆请罪,求得原谅,再奉上财物,想必可保你安全无虞。”
周仓没出声。
“嗯?”
周仓连忙道:“是是叔父,我一定去。”
周正颔首:“起来,收拾东西今日先回去吧。”
周正先出了门,小厮进来预备替自家公子干活,不妨看到自家公子面目狰狞地跪坐在地。
22. 再打一架!
公主府收到的诉状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如状纸中所言恶作剧,但算不得欺凌,有些却是胡编乱造出气,对此公主一律派侍卫上门警告,而算来算去,真正算得上欺凌的仅有第一封吴川之死案。
期间李墨曾不经意提过一句:“许多被霸凌的学生都已回乡,想必没什么人来告。”
公主深深地看着他,李墨仅面色含笑,仿佛只是随意一说。
吴川的父亲吴耀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被仝志带回公主府,公主见到他第一面,以为这个人是七旬老者,披头散发、跛脚、浑身脏污、衣不蔽体。
据仝志所说,吴耀住在安乐坊一座破旧城隍庙中,此处是乞丐流民聚集之地,平日有贵人过来施舍钱粮。吴耀在那已经住了将近两年。
仝志说:“此人原是辛县百姓,有个做官的亲戚在京城,吴川是他们族中读书最厉害的一个,于是便挂在这个亲戚名下,送到国子监读书,可是这个亲戚惧内,内人不容吴川,便让吴川自寻住处,不管吴川死活,乃至......”
仝志顿了顿觑视公主脸色,才继续道:“乃至吴川死了,才发文报丧给吴耀,吴耀来到京城为时已晚,只来得及为儿子收尸。”
公主不置可否,单问:“此人通关文牒、户籍证明是否具在?”
“在。”仝志从身上掏出一份摘录的册子道,“这是我去京兆尹抄回的记录,何日来京,作何事,停留多久均有记录,与他身上的文牒一一对应。另外,安乐坊的坊正多次与吴耀接触,可为其作证。”
公主颔首,翻阅仝志带回来的记录。
仝志瞧瞧方姑姑,方姑姑合眼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仝志抱拳退出去。
国子监门口的布告已经贴了几日,却不见公主府有什么动静。
大皇子散学时兴致懒散地从前经过,瞟了一眼布告与旁边伫立的侍卫,冷哼一声离去。
杜晖与张钰跟在大皇子身后,不由对视一眼,互相均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之色。
大皇子连续好几日想打探消息,都被公主驳回,公主府的下人更是守口如瓶,什么也没传出来。大皇子心不甘,曾私下与杜晖张钰说:“怎么本皇子就找不到正经事做,她昭武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动作的?你瞧瞧,查欺凌者,搞得国子监风声鹤唳。”
张钰劝他:“殿下不要与公主相比,公主毕竟是个女孩子,喜欢做些出格的事也无妨。”
杜晖也说:“殿下,与其纠缠于俗务,不如多学习治国之道。今后都是殿下用得上的。”
“更何况,公主搅得事多了,恐怕免不了陛下训斥。殿下,您不如趁此机会多多在郑夫子面前表现,给陛下长脸。”张钰劝他。
大皇子气哼哼地应着,也不知听进去几分。
大皇子踢踏着上轿,回大皇子府。
门房见大皇子回来,立即迎上去道:“殿下,您回来啦。刑部周大人的公子送来两只鸟,您要不要看看?”
大皇子本来不高兴,一听有鸟立刻顿住,双眼放光:“鸟在哪?”
大皇子这般作为,盖因学业枯燥,管束严格,身为皇子不得饮酒呷戏,不得留恋酒肆妓坊,不得聚众赌博,这几条禁令一出,大皇子什么也不能玩,只能每日在府里读书。
可若太无趣总得有排遣之法,身边人便替他寻来各种有趣的玩意儿,其中养鸟便成了大皇子的最爱,且他极爱猛禽异兽。
门房忙引大皇子到一处空旷地,只见两只鸟被人关在笼中,正扑腾着。
其中一只浑身白毛,白爪,眼神犀利,喙尖且利;另一只也是白色,体型较小,灵动活泼。
大皇子从未见过这两种鸟,当下被吸引:“这是什么鸟?”
一人从树荫下走出,侃侃而谈:“启禀殿下,左边这只名叫海东青。”
大皇子倏然回头,惊讶万分:“是那女真国曾有的海东青?”
来人点头笑道:“正是!殿下见识非凡,此鸟便是一等一的猛禽——玉爪海东青。”
“还是玉爪?”大皇子更加惊讶了,上前欲仔细观察,却被拦住,大皇子不高兴,“怎么?”
那人笑道:“非是不让殿下靠近,实在是这只鸟尚未驯养成功,靠太近小心捉眼。”
大皇子恍悟,连连点头,接着又看向另一只鸟,鸟嘴宽且弯,眼睛忽闪,十分漂亮。
“这只又是什么?”大皇子问他。
那人道:“这只鸟叫玄凤,是只鹦鹉。虽不是猛禽,但它极其亲人,且会学话。”
“哦~”大皇子来了兴趣,“你让它给我说两句儿。”
那人上前逗它:“说句殿下安康。”
那玄凤鹦鹉极其机灵,立即便开口大叫:“殿下安康,殿下安康!”
大皇子兴致勃勃,立即自己逗它,果然一逗就说话。
那人在旁微笑不语。
等大皇子终于玩够了,才有功夫认真打量这人:年岁与大皇子差不多,长相乍一看标志,可细看却觉得脸颊消瘦,眼神轻浮,十足的寡相。
大皇子上下打量他:“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那人连忙拱手道:“不敢。只是小人偶遇这两只鸟,认为若不替它们择位明主实在可惜,唯有殿下这样的英武男子能配的上猛禽海东青。所以特来给殿下献鸟。”
大皇子叫他夸得身心舒泰,满意道:“你很有眼光。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周仓。”
大皇子一听,这不是被国子监禁足的那个人吗?想到此处,大皇子笑容淡了:“既然送了鸟,你便回去吧。来人,送客。”
“等等!”周仓不疾不徐道,“殿下,海东青乃一等一的猛禽,若不加以驯养,恐怕不能为殿下所用。不才小人正懂些驯养之道,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大皇子一听也有道理,反□□上养着许多人,不在乎多一个周仓,于是大皇子摸摸下巴道:“既然如此,便由你来替我驯养海东青吧。”
周仓深深俯身道:“多谢大皇子殿下。”
周仓顺势住进了大皇子府。
国子监这边没有动静,公主府那边似乎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周仓夹着尾巴在大皇子府上住了几日,发觉没有危险,他在国子监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嚣张。
当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府查欺凌之事虎头蛇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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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案子惊天动地的发了:公主府侍卫闯进大皇子府带走了周仓。
这还了得?公主府的侍卫出入皇子府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国子监所有学生那天都出门看热闹:公主殿下与大皇子殿下打起来了。
“昭武!别以为你得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皇子在府上愤怒大骂,“你将我的幕僚绑到哪去?”
“哼!你个草包。”公主忍不住骂道,“给你三分颜色,你便看不清是非了!此人也能收做幕僚?眼瞎的东西。”
陈博闻顾平西吓得不敢说话,对面张钰杜晖更是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哪位公主骑马敢直闯大皇子府,昭武公主殿下如此彪悍?
“你个泼妇!简直不知所谓!你下来,看我不打死你!”大皇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一柄扫把便追着公主打。
公主殿下带着人闯进大皇子府,自然知道不会善了,悄悄给赵将军使个眼色,赵将军明了,带着周仓便走。
那边公主吸引住大皇子的怒火,与大皇子打得有来有回。许多学生在大皇子府附近偷听,有些趴在树上偷看。
公主拿起一柄长棍便揍,边打边骂:“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你知道周仓是什么人,查都不查便收他做幕僚?”
大皇子气怒攻心:“要你管!你算老几,我收不收谁轮不到你说了算。”
公主更气了,“你若不是我皇兄,我才懒得管你!大我一岁吃的饭都在脑子里变成浆糊了不成?”
“啊啊啊啊!”大皇子吵不过她,手上扫把越发舞得虎虎生风。
顾平西、陈博闻、杜晖、张钰所有人都眼前发花,拦又不敢拦,打又不敢打,怎么办?
双方对视,顿时默契上头。
陈博闻大声说:“你家不讲道理!”
对面喷:“你们才是糊涂虫!”
顾平西心领神会:“你们怂包!”
杜晖撸起袖子:“你再说试试看。”
……
大皇子府上的侍从哪敢动这两位祖宗,求爹爹告奶奶求着他们停下,可谁也不听。最终惊动了巡防队,这才分开两边。
大皇子叫巡防队的人架住无法追击,临了放下狠话:“昭武!我明日定去父皇那告你!”
公主殿下带着自己人迅速撤退,无所谓地挥挥手,头都没回:“随便你!”
赵将军则趁机将周仓送至京兆尹。
京兆尹府台仆一收到公主府的狀纸,吓得摔了一座砚台。府台大人顾不得价值十金的砚台,匆忙赶到府衙,赵将军将人往他脸上一怼:“蒋大人,请您彻查。”
蒋大人只来得及查看此人相貌,谁知旁边便有人提醒:“此乃刑部周大人之子,其叔父是国子监监丞——从六品。叔母与镇国将军夫人是表姊妹。最最重要的是,周家可就他一个男丁啊。”
蒋大人笑得像哭一样,颤颤巍巍接过公主府的狀纸,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狀纸上的苦主不是公主殿下,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大皇子与公主殿下打了一架,轰动整个国子监。几乎半个朝堂都知道了此事,而打架的源头也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到底是谁惹怒了嫡公主?
23. 恶鬼在人间
整个京城数得上号的人都在等着这桩八卦落地,甚至大皇子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地事都传出来了,众人咂舌,原来天家儿女也如寻常人家一般打架。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周仓身上。
京兆尹府台麻爪:一个也得罪不起。
府台连续两日窝在京兆尹府衙不敢出门,他抓抓脑袋忧愁道:“这可怎么办?”
师爷不解:“既然送来,大人细查便是,这有何难?”
府台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查,怎么查?公主府送来的,是大皇子的幕僚,若我查实了,是打了大皇子脸;若我囫囵过去,公主定要追究;再说你当国子监监丞的妻族是吃素的?我听说就是因为周大人之妻不能生,才对这侄子格外上心。此事可别说出去啊。”
“这个周仓也是!”府台捏着状纸直抖搂,“好好的少爷不当,祸害人家性命干什么?也太目无王法。”
这......身侧师爷眼珠一转上前道:“大人,既然此事如此棘手,不如送去大理寺?本来查案就是大理寺的职责之内呀。”
“嗯?!好主意!”府台两眼放光,立即站起来拟稿,“你说得对,赶紧送走。这块热碳让大理寺抱着去吧。”
周仓被府台蒋大人火速打包送至大理寺。
大理寺卿两眼一瞪,当然不肯收!但京兆尹府台不是吃干饭的,一张嘴把死的说成活的:“曹大人,这件事真就得你管,这桩案子算是旧案,国子监早有定论:吴川之死是为自杀;现在吴川之父实要为其翻案,告那周仓恶意残害他人性命,既要翻案又涉及人亡,我们京兆尹一向管着京中政务,你们大理寺才专司查案复核呐。这事儿说到陛下那也说得过去。”
“再说了,我们京兆尹也不是不管,只是术业有专攻,我们不擅长查案,但我们能替您查户籍,若有差遣,曹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府台蒋大人说得情真意切,“最重要的是,咱们先把这桩案子给压下来,否则陛下一旦问起,你我如何回答呀?”
曹大人气笑了:“蒋大人,你这话不对吧,此事乃是公主上告你京兆尹,与我大理寺何干?”
蒋大人理所当然地不认同道:“欸,曹大人此言差矣。查案你们大理寺职责所在,管理我们京兆尹义不容辞,若不能通力合作,来日陛下若问起,我们京兆尹推脱不得,你们大理寺也难辞其咎。”
“再说,我们京兆尹也不是要求你们大理寺全权负责,这不是来与您协商么。”蒋大人道,“要人,我们京兆尹出人,要档案,我们京兆尹给档案,你们只管查案便可,这有何不妥?”
曹大人说不过这老匹夫,大理寺确实职责所在,京兆尹移交案件属于正常程序,说不得此事大理寺就得接下。曹大人犹豫片刻道:“此事我需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
蒋大人拱手道:“多谢曹大人,那么人我就暂时给您留下了,有事您来京兆尹寻我,必不推辞。”
蒋大人将移交案卷飞快丢在他案台上,火速离开,曹大人甚至来不及张口拒绝。
蒋大人快马加鞭回到京兆尹府衙,正快活扔出去一个麻烦,回去办公都觉得高兴。没想到,在府衙大门口遇上自家司法参军,参军焦急等在门口,见自家大人回来赶紧报曰:“大人,公主府又送来一位啊。”
“又送来一位?”蒋大人顿时脸色发绿,“这回送来的又是谁啊?”
“校书郎李思家的小公子。”司法参军面色微苦,“听闻往日与周仓来往甚密。”
蒋大人大袖一甩狠狠叹道:“唉呀这群不省心的学生。”
公主府侍卫李四回府向公主复命:“公主殿下,幸不辱命。全部查实了,所有证人均带回府上,请公主示下。”
公主正与李四在书房说话,方姑姑进来道:“殿下,国子监祭酒大人来访。”
“哦?”公主叫起李四,“快随我去迎。”
国子监祭酒姓邹,开元三年状元,后点为翰林院博士,又升为国子监祭酒,为人博学多识,是个年逾50的老头。
仝志将祭酒带到公主府的花厅,正与祭酒聊天。
邹祭酒原本坐在石凳上与仝志说着什么,老头留着一撮山羊胡,头发半白,穿着一身灰白相间圆领袍,身形消瘦,颇具风骨。老头眼神清明睿智,时不时笑一下,显得为人温和风趣。
“拜见祭酒大人。”公主与李四一同见过祭酒。
邹祭酒见公主来,立即站起来,迈着四方步走到公主跟前,微微躬身拱手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笑起来,伸手扶起他道:“祭酒大人不必多礼。祭酒大人请坐。”
邹祭酒从善如流站直了道:“公主请。”
公主与邹祭酒一同坐下,公主亲自给祭酒奉茶:“祭酒大人请喝茶。不知今日有何要事亲自来我府上?”
邹祭酒笑呵呵地饮了一口道:“好茶!公主殿下这茶可是陛下赏得大红袍?”
公主笑着点点头:“正是!早就听闻邹祭酒爱喝此茶,不知祭酒觉得如何?”
邹祭酒十分满意:“口感醇厚、滑润、回甘。茶汤呈深金黄色,清澈透亮,入口后清爽自然,茶香浓郁,滋味甚是美妙啊。”
“祭酒喜欢就好。”公主笑答,回看身边的方姑姑道,“给祭酒装上一盒带回去。”
“是。”
老头眼神亮了亮,嘴里却推辞道:“老臣怎好意思要殿下的东西。”
“祭酒大人莫要推辞。”公主笑道,“就当是我孝敬老师您,拜托您千万收下。”
邹祭酒开心了,胡子都弯起来。
茶过三巡,该进入正题了。邹祭酒沉吟片刻笑吟吟问道:“公主殿下,老臣有一事不解,可否解惑?”
公主伸手示意:“祭酒大人请讲。”
邹祭酒摸摸胡须道:“殿下,黄昭李墨两位学子的事老臣已知晓,如今国子监给了处置:黄昭免费入学一年,周仓李墨各自休学10日,计入各自考评记录中,如有再犯绝不姑息。如今公主却将周仓押至京兆尹是何用意?”
公主坦然与祭酒对视:“祭酒大人,昭武并非得理不饶人,实在是周仓太过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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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羽公然行凶残害国子监学子,受害者不知凡几,祭酒大人恐怕都不清楚?”
邹祭酒皱眉:“公主殿下可有证据?”
公主招手让李四过来,命李四将怀中查证的证据递给邹祭酒。
“祭酒大人请过目。”
邹祭酒将信将疑接过。
记录:
吴耀,年四十九,农户,祖籍聊城,其父迁居辛县,成家育有一子,名吴川——卒于承平三年冬......
第一页写着吴耀的相关信息,其中证明人是辛县县令,邹祭酒有些奇怪,这上面有什么与周仓相关?
公主道:“祭酒请看下一页。”
记录:
吴川,年十四,于承平三年春入京读书,住于亲族表叔家中(其表叔作证:实际居住时间7日,后不知去向。);
承平三年四月月考,得夫子考评嘉奖(国子监夫子为证、国子监考评记录为证);
承平三年五月月考,得夫子考评嘉奖(国子监夫子为证、国子监考评记录为证);
承平三年六月初,因吴川未提供赌资,遭周仓等十三人于务实坊菜街鞭笞(证明人:菜街商户某、打人者某);
承平三年六月初七,因吴川未及时替周仓梳洗,遭周仓辱骂踢打,(地点:国子监洗浴池,证明人:学生若干人);
承平三年六月中,因吴川未提供金银,遭周仓等人打骂,后吴川奋起反抗,遭众人踢打至□□破裂(地点:国子监,证明人:打人者某,学生若干);
承平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吴川月考在即,因周仓不满吴川占据月考优秀,折断其右手拇指,(地点:国子监,证明人:学生若干);
承平三年七月中,吴川欲归乡寻亲。遭周仓等人阻拦,使其暴露于市;(证明者住户若干。)
……
中间尚有许多记录不一而足,唯有最后一条写着:
承平三年十一月初,吴川欲归乡,再次遭周仓等人拦于城外,令其狂奔,令其赤身,令其食污秽,吴川不从,遭马蹄踏身,肋骨折断,手脚指尖破损,□□爆裂,最终于城外野马坡疼痛至死。(证明者……)
邹大人放下手中的册页,几不可见地颤抖了几下。
公主平静道:“先是辱骂,凌虐其精神;然后踢打,迫害其身体;最后他唯一的希望也被踏碎。”
“吴川已经想不读了,他想回家,周仓却让他死在归乡的路上。”
邹祭酒不曾说话,唯有眉头紧锁。
公主唇角微微弯起:“邹祭酒,您要见见吴川的父亲吴耀吗?他就在公主府。”
“不必了。”邹祭酒拱拱手道,“此事全凭公主处置。”
公主送邹祭酒出门,毫不意外看见周仓的叔父周正等在门外三百米处。
“公主殿下留步,多谢公主殿下赏赐。”邹祭酒乐呵呵地提着茶叶告辞。
公主与其寒暄一番,恭敬送走这位祭酒大人。
待他走远,公主收起笑意:“来人,将打人者李懂送去京兆尹。”
24. 下旨自辩
陈博闻一早在国子监门口碰见公主——严格来说,他其实一早就在此等着公主,见公主下马,侍卫们等在下马壁处,公主将今日要用的东西整理停当,往国子监走时,陈博闻迎上去,悄声告诉她:“殿下,大皇子上折子弹劾您闹市纵马,强闯府邸,恶意绑架。”
一般皇子公主吵架,口头说说,闹到陛下那,也就是自家兄弟闹着玩,一旦正式上了折子,要先经六部,再过内阁,最后送到陛下案头。这意味着大皇子走了正常手续的正经举报弹劾,陛下要么发落、要么不发落,一定得有个结果。
户部尚书陈大人看到了大皇子的折子,大吃一惊。次日便嘱托自家孙子给公主带口信。
陈博闻对上公主的视线,略微点头道:“陛下留中不发,暂时没有下文。”
“嗯。”公主没所谓地应了一声。
陈博闻急了,“殿下,这哪一条都够得上廷杖,您怎么不着急啊?!”
公主不以为意,甚至有闲心问一起跟过来的侍卫:“京兆尹与大理寺审周仓审得怎么样?”
侍卫道:“回殿下,暂未提审,说是有其他案件要办,须得排号。”
公主挥挥手道:“再给京兆尹送人,找李四挑个打人的送过去。哦,再送一份证词过去。”
公主话音刚落,大皇子便出现在眼前,板着个方脸气哼哼不理公主。大皇子身后伴读是最多的,八个人以张钰、杜晖为首,各站两侧,此时脸上也都不好看。不论如何,这八个人以后就算是大皇子的臣属,所谓主辱臣死,公主明晃晃闯了大皇子府,这等于将大皇子的脸放地上踩,若有心挑拨的,足够大皇子与公主离心。
几人堵在公主必经之路上,大皇子不说让开,不动不走,公主过不去。
公主:“楚成端,你让开。”
大皇子本意是想让公主求饶,顺便炫耀一下得意之情,毕竟状告公主他自觉有理有据,十分正确,简直是为皇家树立典范。因此今日穿得格外鲜亮,预备嘲讽一番昭武公主。
公主的反应与大皇子预想中的不一样,大皇子表情立即扭曲了一下,气歪了嘴指着公主骂道:“好你个昭武,现在竟然直呼我名讳!”
公主拍开他的手指,径直撞开他:“你奈我何?”
公主身形高挑,大皇子魁梧,此时大皇子叫她撞得踉跄,当即开骂道:“昭武,我已向父皇禀报你的所作所为,不日父皇便会斥责你,定会叫你闭门思过,我瞧你高兴到几时。”
公主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回头怒喷:“你这憨货!打不过我就找爹,你好意思吗?告状精略略略!”
众人目瞪口呆。
大皇子怒气梗在心头差点气晕,撸起袖子便要找东西打她。
张钰杜晖吓得花容失色,国子监可不能打架,赶紧一人一边架住自家主子,苦劝道:“殿下,国子监打架要吃训斥,您稍安勿躁。”
张钰死死搰住殿下的胳膊:“殿下殿下,夫子快来了,咱们不跟他们计较。”
大皇子像个蛮牛似的,昂着头往前冲,本就身高马大,如此一来,张钰、杜晖脚下吃滑,像个爬犁被拉着走。
公主不是受气的性子,摆开架势压根不怕大皇子。
大皇子与公主殿下互不相让,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大皇子殿下与公主殿下莫不是打算在此处练习骑射功夫?”
众人回头,郑大儒站在国子监入口处似笑非笑。
京兆府尹蒋大人万分头痛,面前这位公主府的侍卫提溜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书生,这已经是公主府送来的第三人。前面周仓与李懂尚未审完,这边又送来一个孙宝。
蒋大人想想大理寺卿曹大人那张冷脸,着实苦恼。
那侍卫道:“蒋大人,除了这个人,今日公主着卑职再送您一份供词,大人可凭供词前去查案,若有疏漏或可补充。”
说着侍卫从怀中掏出一份供词,上面清晰写着孙宝于哪年哪月在何地对吴川进行霸凌。
孙宝嘴被捂住,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声,此时更是呜个没完。
蒋大人身边的司法参军接过供词,与蒋大人相视苦笑道:“多谢公主殿下提点,我等必定尽快办理。”
侍卫点点头,将孙宝往地上一扔:“公主还托我给大人带句话:大人一日查不清楚,公主一日便有新的供词。请大人放心,所有作证的证人,公主府都会保护其安全,只待大人查证。大人公务繁忙,卑职就不打扰了。”
蒋大人与司法参军面面相觑。
蒋大人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司法参军迟疑:“想必是逼着咱们尽早处置呢。”
旁边那孙宝还在呜呜,蒋大人嫌他烦,挥挥手道:“送走送走,统统送到大理寺。供词也送去。”
司法参军带来的皂隶立即将孙宝押上带走。
司法参军踌躇片刻道:“大人,咱们要不给他办了?不然公主府像盯着肉的狼,一天到晚盯着咱们也不是个事啊。”
蒋大人沉思一会,脸上的焦急尽散,抚着胡须道:“再等等,也许不日就有进展。”
司法参军一愣:“大人,等什么?”
蒋大人瞥了他一眼道:“等陛下对公主府的处置。”
司法参军脑中心思电转便明白了,大皇子上折子弹劾公主殿下——大皇子与公主的矛盾就是因周仓而起——若陛下申斥公主没规矩,则周仓便可囫囵过去扔回国子监;若陛下不处置公主,甚至驳回大皇子的折子,那么京兆尹和大理寺就得秉公办理。
公主府左一个人犯右一个证词,定是有备而来,今日又特意提醒京兆尹,所有的证人已被公主府保护起来,便是周家、京兆尹想做什么手脚都不可能。
由此看来,周仓残害吴川一案恐怕是板上钉钉,若陛下不袒护国子监的名声,到时不要说周仓乃镇国将军府表外侄,便是亲儿子,也得扔。其余帮凶不值一提。
公主殿下平时低调得很,没想到真遇上事如此雷厉风行。
司法参军心思转得很快,立即拱手道:“大人高见。”
蒋大人对司法参军的马屁不置一词。
京兆尹府的事务繁忙,不可能在此事上多做功夫,当即便扔在脑后,大理寺同样冷处理。国子监更像是忘了自己还有许多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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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公主府捉走,唯有一点:国子监监丞周正休假,回乡祭祖。
所有人都在等这只靴子落地。
好在靴子很快就掉下来:陛下下旨命公主殿下自辩陈词。
事情地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朝臣对此只有一个感受:陛下对昭武公主确实宠爱有加。
往日不是没有犯禁的皇子公主,但陛下从未姑息,便是无意间冲撞百姓的,都被陛下罚过禁足面壁一个月。陛下从来不是个慈祥的父亲,甚至称得上严厉。
可昭武公主闹市纵马,强闯府邸,恶意绑架——无论哪一条都够得上宫内廷杖之责,陛下竟有心听她辩解。
当然,陈词自辩并非在陛下面前歪缠撒娇,而是要昭武公主上折子自辩,若陛下认同了,那么此事揭过;若陛下不认同,恐怕一顿打是逃不脱的。
李墨得知公主要自辩,轻笑出声。
黄昭莫名其妙望向他:“李墨哥哥,你笑什么?莫非我说得不对?”
李墨摸摸黄昭脑袋道:“不,你说得很对!恶人就该剥皮揎草,以儆效尤。”
黄昭非常自得道:“哥哥与我看法相同。”
陛下的旨意是头一天到公主府的,第二天国子监门口便贴出一则告示:周仓等十六名学子因多次霸凌国子监学生,经国子监查实,其恶昭昭罄竹难书,根据国子监规定:凡霸凌者均除名国子监,现特予广而告之:周仓等十五名学生今日起非我国子监学生,名册附后,望周知。请诸君诫勉慎行。
名册:周仓、李懂、孙宝、钱乐、尤自佳、华融、严镇亭、奚云撤、葛求茗、王驰、魏晏、张津、张凤、王瑞、王虎。
国子监哗然一片,几乎所有学生都雍在告示栏边:“天哪快看,周仓真的被除名了。”
“哇!来真的?周仓都横行罢市多久了,这时候才将他除名,早干嘛去了。”
“哎呀这回要不是公主死揪着周仓不放,恐怕也不能扳倒这个恶霸。”
“周仓与公主究竟有什么旧怨?非得要将他钉死啊?”
“嘶~说不好~”有人摸着下巴道,“我听家中长辈说,似乎是周仓害死了一个国子监学生。”
“啊?”
“吴川你们知不知道?”
“我有印象!不是说他回乡了吗?”
“嗐,听说死在城外啦。”
“你别胡说。”
......
李墨藏在人群中静静听着,很快便悄悄离开。
今天早晨,公主府的陈词折子已经递进了宫,跟着折子一同进宫的,还有公主府查到的吴川之死记录册,大理寺的结果想必很快也会公之于众。
接下来的两天,气温继续升高,烤得人心焦躁。
大皇子屁股都坐不上垫子,总是扭来扭去。
大家没兴致互相较劲,只听着蝉鸣声呕哑嘲哳。
国子监的田录事又一次从率性堂门前跑过,这回他的眼神从昭武公主身上掠过,眼底满是惊叹忌惮。
“祭酒大人,大理寺有结果了。”田录事一路奔至博士厅,找到正在烹茶的邹祭酒,跪坐在塌前恭敬回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