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第1章 同学,这里有人吗? 九月一日的晨光带着夏末残余的热意,斜斜切入市一中高二(3)班的窗户。 铝合金窗框把光线割成几块,恰好落在江迟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转着笔的动作忽然顿住,笔杆在食指和中指间晃了晃,差点掉在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 教室门口站着个陌生的男生。 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能被风折断。 碎发搭在额前,遮住半边眼睛,剩下的那只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很深的黑,像浸在冷水里的玻璃珠,干净得晃眼,又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凉。 他背着个洗得泛白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抱着一摞崭新的课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林逾。”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班,“林逾,你坐那边靠窗的空位吧。” 江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个空位在他斜后方,隔着一条过道,刚好是他不用大幅度转头,用余光就能瞥到的位置。 他看见林逾微微颔首,没说话,抱着课本穿过课桌间的缝隙。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他鞋底蹭过地面的轻微声响,还有江迟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林屿走得很稳,脊背挺得笔直,校服后领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经过江迟座位时,他的袖口不小心擦过桌角的墨水瓶——那是江迟早上刚开的,盖子没拧紧。 深蓝色的墨水“啪嗒”一声溅出来,在林逾左边袖口的白校服上洇开一小片月牙形的痕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 “抱歉。” 林逾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袖口的墨迹,又抬眼看江迟。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心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不是故意的。” 江迟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说“没事”,想说“我自己没盖好”,但话到嘴边却只挤出一个单音节:“……唔。” 他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触到林逾的袖口——布料比想象中更薄,是洗了很多次的柔软棉质,透过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微凉的温度。 林逾接过纸巾,指尖触到江迟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 江迟感觉自己的耳尖在发烫,他猛地低下头,假装去翻抽屉里的东西,刘海垂下来遮住发红的耳廓。 “不碍事,” 他闷闷地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墨水……洗得掉。” 林逾没再说话,只是用纸巾轻轻按了按袖口的墨迹,然后继续走向那个靠窗的空位。 他坐下时,书包被轻轻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迟偷偷抬眼,看见他把课本一本本整齐地码在桌角,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耐心。 第一节课是英语。 江迟盯着黑板,却一个单词也没听进去。 他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后方——林逾坐得很端正,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给他微卷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淡淡的弧线。 “江迟?江迟!”英语老师敲了敲讲台,“这道题选什么?”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江迟猛地回过神,脸颊发烫,他胡乱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硬着头皮报了个答案:“C?” “坐下吧。”老师显然对他的走神有些不满,“上课认真点。” 许嘉在旁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挤眉弄眼地低声问:“看啥呢?魂都飞了。新转来的那个帅哥?” “胡说什么。” 江迟低声斥道,猛地合上面前的物理书,“刷题。” 他拿起笔,却发现草稿纸上一片空白。 刚才那几分钟,他脑子里全是林逾袖口那片月牙形的墨渍,还有他低头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 他无意识地转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落下,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月牙形状,像极了林屿校服上的那块墨迹。 午休时,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睡觉,只有后排几个男生还在偷偷玩手机。 江迟没有睡,他假装在看数学书,视线却忍不住再次飘向斜后方。 林逾没有睡,他趴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一本速写本上画画。 阳光从他头顶的窗户照下来,穿过他微卷的头发,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画得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轻轻抿着,时不时停下笔,歪着头想一会儿,然后再继续落笔。 江迟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只能看到他握笔的姿势很特别,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忽然想起早上触到对方袖口时的温度,那微凉的触感仿佛还留在自己指尖。 “喂,江迟。” 许嘉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他用下巴指了指斜后方,“那家伙好像挺会画画的。你看他那本子,封面还是自己画的呢。” 江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林逾的速写本封面是手绘的——一片灰蓝色的海面,浪尖上停着一只白色的海鸥,笔触很细腻,颜色晕染得恰到好处,透着一股淡淡的忧郁。 “嗯。” 江迟含糊地应了一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物理书。 书上的公式密密麻麻,像一群游动的蚂蚁,看得他眼睛发花。 他索性放下书,趴在桌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假装闭目养神,耳朵却竖起,捕捉着斜后方传来的细微声响——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翻页声,还有林逾轻轻呼气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沙声停了。 江迟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林逾合上了速写本,侧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的香樟树枝叶茂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的眼神很空,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想什么很深的事情。 江迟的心跳又开始有点乱。 他赶紧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臂弯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叫林逾的转学生,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下午的体育课,男生们分成两组打篮球。 江迟是班里的主力,平时打球总是很投入,但今天他频频走神,好几次传球都差点失误。 许嘉抢下一个篮板,把球扔给他:“江迟,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江迟接过球,运了两步,抬头看向操场边的观众席——林逾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很烈,他微微蹙着眉,用手挡在额前,校服外套搭在腿上,里面的白色T恤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没什么。” 江迟摇摇头,强行把注意力拉回球场。 他运球突破,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入篮筐。 场边响起一阵喝彩声,他却没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朝观众席看了一眼。 林逾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迟的心脏猛地一跳。 林逾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看了他两秒,便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东西。 江迟站在球场上,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接过队友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燥热。 放学铃声响起时,江迟几乎是立刻就收拾好了书包。 他想在林逾之前离开教室,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莫名其妙。 他磨磨蹭蹭地走出教室,走到走廊拐角时,却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对不起。”熟悉的、轻轻的声音响起。 江迟抬头,看见林逾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本书。 他似乎刚从办公室回来,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脸颊微微泛红。 “没、没事。”江迟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视线,“你……刚去办公室?” “嗯,交作业。”林逾点点头,眼神落在江迟的书包上,“你要走了吗?” “嗯。”江迟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僵硬,他清了清嗓子,“你呢?” “我等会儿走。”林逾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早上……谢谢你的纸巾。” “不用谢。”江迟赶紧说,“那……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下楼梯,直到走出教学楼,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他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林逾并没有跟出来。 江迟背着书包,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香樟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天和林逾有关的画面——教室门口的初见,袖口的墨渍,午休时画画的侧影,体育课上平静的眼神,还有刚才走廊里的偶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一个转学生而已,为什么会让他如此在意? 回到家,江迟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径直走进房间。 他拉开椅子坐下,习惯性地打开台灯,然后拿出物理习题册。 但他没看几眼,就又走神了。他想起林逾画速写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他袖口那片月牙形的墨渍,鬼使神差地,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又画了一个月牙。 画完之后,他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形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物理题上。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林屿的脸。 那双像浸在冷水里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说话时轻轻的、像羽毛一样的声音。 江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关掉台灯,躺在床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很晚很晚,才渐渐睡去。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今天早上。林逾站在教室门口,阳光落在他身上,干净得让人心慌。他听见自己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然后,林逾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像冰雪初融,瞬间照亮了他整个梦境。 第2章 你的画,很像星星 文化墙布置会的蝉鸣声从窗户缝钻进来,混着夏然举着颜料盒的叹气声,在教室后排荡起细微波纹。 林逾把速写本往桌肚里塞了塞,指尖还沾着昨晚画星图时蹭到的银粉,在阳光下发亮。 当"谁会画星空啊"的问题第三次飘过耳畔,他才发现美术委员调色盘里的群青已经洇成墨团,于是攥紧了铅笔,在素描纸边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北极星。 "我可以试试。" 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直到前排的许嘉捅了捅夏然的胳膊,林逾才发现全班视线都胶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校服袖口——那里有块洗得发白的补丁,是继母用旧窗帘布缝的,针脚细密得像他昨晚描的星轨。 江迟坐在斜前方,转笔的动作停在半空,晨光正落在他发旋上,形成个柔和的光圈。 放学后的教室飘着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 林逾站在人字梯上,排笔蘸着钴蓝色颜料在墙面上游走,帆布鞋带随着动作晃悠,扫过未干的藤蔓图案时沾了点草绿色。 他数着梯子的第三道横档,听见江迟收拾书包的声音停了又起,第五次拉链拉动的脆响后,那声音终于彻底消失在午后的寂静里。 直到颜料盘里的群青快见底,鞋带第三次擦过墙面,沾了点湿哒哒的钴蓝,林逾才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他正踮脚够最高处的星点,突然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梯子猛地晃了晃,颜料差点泼在锁骨上。 低头时,看见江迟蹲在光影里,指尖绕开鞋带上的颜料结,动作熟稔得像系过千百次。 "别、别动......"话没说完,鞋带已经被收成整齐的蝴蝶结。 林逾能感觉到对方指尖蹭过脚踝皮肤时的温度,比画室冬天的暖气还烫。 他惊得攥断了画笔,塑料笔杆裂开的声响里,看见江迟垂眸的样子——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瞳孔里映着自己发愣的表情,连额前碎发被风吹起的弧度都看得真切。 "谢...谢谢。"他找回声音时,耳根已经烧得能煎熟鸡蛋。 江迟没说话,捡起他脚边滚远的橡皮——那是块用了三年的绘图橡皮,侧面刻着歪歪扭扭的"逾"字,笔画边缘被磨得发亮,是他无数次画画时无意识摩挲的痕迹。 林逾想抢回来,手伸到一半却僵住,看江迟用指腹轻轻擦过刻痕,像在触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名字里的''逾''?"江迟抬头看他,夕阳正落在他眼尾,把瞳孔染成琥珀色。 林逾想点头,又想解释"是逾越的逾",喉结滚动半天,却只发出点气音。 梯子突然又晃了一下,他下意识抓住江迟的肩膀,掌心触到对方校服下结实的肌肉线条,吓得立刻缩回手,结果排笔掉进了颜料桶,钴蓝色的颜料溅在两人裤腿上,像突然炸开的小星云。 "对不起......" "没关系。" 江迟递过纸巾,指尖擦过他手腕内侧的褐痣。那是颗很小的痣,长在脉搏跳动的地方,林逾一直以为没人注意到。 他突然想起上周在画室,自己脱外套时画具散落一地,弯腰去捡时,似乎瞥见江迟盯着他手腕看了很久,眼神像在辨认什么熟悉的标记。 星空画到第三天,教室里的颜料味淡了些。林逾站在梯子上勾银粉星轨,听见夏然在下面咋咋呼呼地喊人。 他低头时,看见江迟靠在走廊栏杆上,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目光停在文化墙左上角——那里有颗用银粉勾边的北极星,旁边蹲着只尾巴卷成圆圈的小鲸鱼,是他昨天趁江迟路过画室时偷偷加的。 "林逾也太厉害了吧!" 学习委员的声音混着手机快门声,林逾攥紧了画笔,余光却追着江迟的动作。 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指尖摩挲着那抹蓝色,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的鲸鱼尾巴上。 林逾想起初中艺术节,自己站在画架前画暴雨中的向日葵,白衬衫袖口系着同色系发带,末端铃铛刻着小小的"逾"字。 后来画具袋被撞翻,发带掉进排水道,他蹲在雨里找了很久,直到膝盖被泡得发白。 "林逾,江迟叫你呢!" 夏然的手突然拍在他背上,梯子晃了晃,林逾差点摔下去。 他慌忙扶住墙面,指尖蹭到未干的银粉,在暮色里闪了一下。 江迟站在光影交界处,校服裤腿上的钴蓝色颜料已经干透,像片凝固的星空。 "你的画..."江迟指了指墙,喉结滚动了一下,"很像星星。" 林逾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只银粉小鲸鱼。 江迟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根发带,蓝色的缎带在风中飘着,末端的铃铛发出轻响——正是初中那年消失在排水道里的那根。 他看见发带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人珍藏了很久。 "这个...是不是你的?" 江迟递过来时,指尖碰到林逾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 发带落在地上,铃铛"叮"地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林逾弯腰去捡,江迟也同时伸手,指尖在半空中相触。 他突然看清江迟手腕上的旧手表,表盘玻璃裂了道缝,正好停在三点十五分——和初中那个雨天,画室墙上的挂钟停摆的时刻一模一样。 那天他蹲在地上捡颜料管,头顶突然多了片阴影,有人递来干净的抹布,说:"颜料沾到白衬衫就洗不掉了。" "是我的。" 林逾捏着发带,指尖蹭过铃铛上的"逾"字刻痕。江迟忽然笑了,夕阳吻过他嘴角的小虎牙,林逾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 他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旧照片——初中毕业照的角落,有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手腕上戴着同款旧手表,表带缝隙里卡着片梧桐叶。 "你的橡皮..."江迟从裤兜掏出那块刻着"逾"字的橡皮,"还给你。" 橡皮上多了道新刻的浅痕,是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边缘还带着铅笔屑。 林逾接过来时,发现橡皮背面用银粉写着极小的字,凑近了才看清是"江迟"两个字,笔画间缠着根细短线,像条未完成的星轨。 文化墙的星空在暮色中亮起来,银粉鲸鱼的尾巴指向江迟家的方向。 林逾把发带系在画具袋上,铃铛随着脚步轻响。他听见江迟说"一起走吗",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 他点点头,帆布鞋踩碎地上的夕阳,影子和江迟的叠在一起。 路过公告栏时,林逾瞥见江迟校服后领露出的脖颈,那里有颗很小的痣,和自己手腕上的位置遥相呼应。 他想起星空画里,银河尽头用银粉写的那句话——只有两人靠近时才能看清:"星星落在你眼里。" 夜风灌进走廊,吹起江迟的刘海。林逾看见他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里还攥着那块橡皮,指腹一下下擦过新刻的星星。 画具袋上的铃铛又响了,和墙上银粉鲸鱼的尾巴、以及远处教学楼的钟摆声,在晚风中轻轻共振。 他忽然想起初中画室的雨天,那个递来抹布的少年,袖口也沾着点群青色颜料,像片小小的星空。 走出教学楼时,暮色已漫过操场的香樟树。 江迟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林逾踩着那影子的脚踝,听自己帆布鞋的鞋底和对方运动鞋的纹路在地面擦出不同的声响。 发带系在画具袋上,每走一步,铃铛就发出细碎的轻响,像谁在悄悄数着心跳。 "你初中...也在市一中吗?" 江迟忽然开口,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两只蚱蜢。 林逾攥紧了画具袋的带子,能感觉到掌心的汗濡湿了帆布。 他想起初中画室墙上停摆的挂钟,想起那个递来抹布的少年袖口的群青颜料,喉结滚动着,却只吐出两个字:"嗯。" 江迟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路灯在这时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切成斑驳的碎片。 林逾偷偷看他手腕上的旧手表,表盘裂缝在灯光下闪着细银的光。 他记得初三那年艺术节,自己画架前的向日葵被暴雨淋花了颜料,蹲在画室门口哭的时候,有个少年撑着伞走过来,伞沿的水珠滴在他画具袋上,正好晕开一片钴蓝色,像今天文化墙上的星轨。 "你的表..."林逾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是初中就戴着的吗?" 江迟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时路灯的光正落在他脸上,把瞳孔染成深琥珀色。 林逾看见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振翅的蝶。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那年画室...下雨那天。" 画具袋上的铃铛突然响得急促。 林逾想起自己蹲在雨里捡发带时,少年蹲在他身边,手腕上的旧手表蹭过他手背,表带缝隙里的梧桐叶掉在积水里。 "你帮我捡过颜料管。"他听见自己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具袋上的补丁,"白衬衫袖口沾了群青颜料。" 江迟突然笑了,是那种从胸腔里溢出来的、带着点释然的笑。 他抬手揉了揉林逾的头发,指尖触到碎发时,林逾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就知道是你。"江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初中看你画画,总系着根蓝发带,像只停在画架上的小鲸鱼。" 晚风卷起林逾额前的碎发,他看见江迟眼睛里的路灯倒影,像落满了星星。 文化墙上的银粉小鲸鱼此刻应该还在暮色里闪着光,尾巴指向的方向,正是两人初中时常去的画室那条街。 他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旧照片——毕业照角落,穿白衬衫的少年手腕上,果然戴着这块裂了缝的旧手表。 "其实我..." 林逾刚开口,就被江迟递过来的橡皮堵住了话头。那 块刻着"逾"字的橡皮上,新刻的星星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道短线,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初中艺术节后,我在排水道里捡了这个。"江迟指着画具袋上的发带,"找了你很久。" 画具袋的铃铛在寂静里响了一声。 林逾突然想起文化墙星空里,自己用银粉在银河尽头写的那句话。 他抬头看江迟,少年耳尖的红还没退,路灯把他的侧影描得格外柔和。 "你的画,很像星星。" 江迟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着点认真,"像我初中在画室窗外看到的,你画架上的星星。" 他们站在路灯下,影子交叠成模糊的一团。 远处教学楼的灯次第熄灭,只有文化墙的星空还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林逾感觉江迟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羽毛扫过心尖。 他攥紧了那块刻着星星的橡皮,听见自己小声说:"你手腕上的表,也很像星星。" 江迟的指尖顿了顿,然后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林逾的心跳瞬间快得像要撞出胸腔,他看见江迟嘴角的梨涡在灯光下漾开,听见他说:"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星星吧。" 画具袋上的铃铛轻轻摇晃,和文化墙上银粉小鲸鱼的尾巴、以及远处画室方向传来的隐约钟声,在夏末的晚风中融成一片温柔的响。 林逾看着江迟眼睛里的星光,忽然觉得,所有在时光里走失的碎片,终于在这一刻,像星轨一样,连成了完整的圆。 第3章 今天的青菜,好像特别多 不锈钢餐盘在取餐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林逾盯着玻璃柜里油亮的红烧肉迟疑了三秒。 肉汁裹着冰糖的焦香勾着食欲,但他最终还是把勺子转向了旁边的清炒青菜,瓷勺刮过盆底时带起几片被油星沁透的菜叶。 打菜阿姨“啪”地把餐盘扣在台面上,青菜堆得像座小山,几片菜叶还颤巍巍地滑到餐盘边缘。 “同学,要不再来块肉?今天红烧肉烧得入味。”阿姨举着勺子晃了晃,油花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林逾往后缩了缩手腕,指尖蹭过画具袋上磨得发白的铃铛:“不用了阿姨,够吃了。” 他总觉得食堂的肉烧得太甜,像初中画室里过期的果糖,黏腻得让人发慌。 江迟端着餐盘挤过人群时,正看见林逾对着青菜叹气的模样。 少年垂着眼,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发带松松地系在腕间,蓝色的布料蹭着瓷白的餐盘边缘。 “哟,林大画家改吃素了?”江迟把餐盘重重搁在桌上,炸鸡腿的油星溅到林逾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盯着对方餐盘里的青菜山挑眉,“阿姨今天帕金森犯了?” 林逾被他逗得抿了抿唇,筷子戳了戳菜叶:“可能看我太瘦。”他的声音很轻,食堂的嘈杂声浪里像片飘飞的羽毛。 江迟没接话,却突然把自己餐盘里的青菜全拨到林逾盘里。 青绿的菜梗混着零星油花堆成新的小山,林逾惊得抬头,撞进江迟带笑的眼睛里:“阿姨手滑,打多了。” 阳光透过食堂高窗斜斜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上金边,睫毛上的光点随着眨眼轻轻跳跃。 “谢谢……”林逾的指尖在桌下攥紧了画具袋带子,帆布上的补丁硌着掌心。 他看见江迟盘子里只剩下炸鸡腿和米饭,突然想起初中时在画室见过的少年——白衬衫袖口沾着群青颜料,蹲在地上帮他捡滚落的颜料管,手腕上的旧手表擦过他手背时,表带缝隙里掉出半片干枯的梧桐叶。 “江队,你不是最讨厌吃青菜吗?” 许嘉端着餐盘“哐当”坐下,嘴里叼着半块鸡腿,油光在嘴角亮晶晶的,“上周篮球赛你还说,看见青菜就像看见对手后卫的假动作,恶心。” 江迟抬脚在桌下踢了许嘉一下,鞋尖擦过对方运动裤裤脚:“闭嘴吃饭,哪儿那么多话。” 他的目光却没离开林逾,看着少年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青菜,齿尖咬断菜梗时,唇角沾了点绿色的汁液。 坐在斜对面的张凌“噗嗤”笑出声,马尾辫扫过林逾画具袋上的铃铛:“许嘉你懂什么,江队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青菜。” 她话音刚落就被江迟瞪了一眼,但还是凑到林逾耳边小声说,“上次我看见他在超市买了跟你同款的皂角洗发水,还非说是打折。” 林逾夹菜的手顿了顿,脸颊慢慢升温。 他低头扒拉米饭,却感觉江迟的目光像午后的阳光,一直落在自己发顶,暖烘烘的。 下午的体育课被烈日烤得发软,篮球砸在塑胶场地上的声音像鼓点,震得林逾太阳穴发疼。 他抱着画夹蹲在场边树荫下,速写本上刚勾勒出篮球架的轮廓,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脚踝传来的尖锐刺痛。 画夹“啪”地掉在地上,铅笔滚出好远。林逾低头看见脚踝迅速肿起的红包,蓝紫色的淤痕像朵墨花晕开。 周围的喧闹声突然变远,他只看见一个橙色的篮球在脚边骨碌碌打转,上面还沾着片草叶。 “林逾!”江迟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刚才在三分线外起跳投篮,篮球却偏了方向,直直砸向场边的人。 等他冲过去时,林逾正蹲在地上揉脚踝,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画具袋的铃铛上,把金属片染得发亮。 “没事吧?”江迟的手悬在林逾脚踝上方,不敢碰那片红肿。 他看见少年睫毛剧烈颤抖着,像受惊的蝶,鼻尖沁出细密的汗,连带着发间的皂角香都被汗水浸得湿润。 “有点疼……”林逾的声音发颤,指尖掐进草地里,草叶汁液沾在指甲缝里。 他想起初三那年暴雨天,自己蹲在画室门口哭,雨水混着颜料糊了满脸,也是这样突然而来的狼狈。 “我背你去医务室。” 江迟半蹲下来,背脊挺得笔直。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后颈,绒毛被照得金黄。 林逾犹豫着趴上去时,鼻尖蹭到他后颈的皮肤,皂角香混着淡淡的汗水味,和自己毛巾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江队,英雄救美啊?” 许嘉抱着篮球跑过来,额角的汗滴在林逾画具袋上,“需不需要哥几个帮忙抬担架?” “滚。”江迟头也不回地骂了句,却在林逾趴稳后,悄悄把后背挺得更直了些。 他能感觉到少年的重量压在背上,指尖轻轻攥着自己校服衬衫的衣角,布料被捏出细密的褶皱。 张薇跟在旁边,手里拎着林逾的画夹:“我说江迟,你这背人的姿势怎么跟军训扛枪似的?” 她蹲下来帮林逾把滑落的发带系紧,蓝色的布料在阳光下像块碎玉,“林逾你别怕,江队以前背崴脚的队友,能从操场跑到校门口。” 林逾把脸埋在江迟肩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闻到江迟后颈洗发水的味道,突然想起上周在水房,自己晾毛巾时,旁边挂钩上挂着个同款的皂角洗发水空瓶,瓶身上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便利贴,写着“江”字。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呛得林逾皱起鼻子。 江迟把他放在诊疗床上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宝贝。 护士阿姨看了眼脚踝的淤伤,咂舌道:“小伙子下手挺重啊,这得冰敷加涂药。” “是我不小心砸的。” 江迟立刻接话,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拉链头。他看着护士拿出冰袋和碘伏,突然抢过棉签:“阿姨,我来吧。” 林逾没说话,只是看着江迟拧开碘伏瓶盖。棕色的液体顺着棉签渗下来,在江迟指尖晕开一小片黄。 当棉签碰到伤口时,林逾疼得瑟缩了一下,脚踝下意识往后缩。 “疼吗?”江迟的动作瞬间放轻,几乎是用棉签尾端轻轻蹭着皮肤。 他低头时,碎发垂在额前,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林逾能看见他手腕上的旧手表,表盘裂缝在灯光下闪着细银的光。 “不疼……” 林逾咬着下唇,声音发虚。其实碘伏渗进伤口时像针扎一样,但他看见江迟眉头皱得紧紧的,突然不想让他担心。 张薇抱着画夹站在旁边,突然“哎呀”一声:“林逾你的画夹!” 她翻开画夹,发现刚才掉在地上时,速写本最后一页被草汁染黄了一小块,“这是你画的文化墙星空吧?银粉都蹭花了。” 林逾探头去看,果然看见画纸上银粉星星晕开成模糊的光斑,像被雨水打湿的夜空。 他想起昨晚在文化墙下,自己用银粉在银河尽头写的那句话,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没事,我再画一张。”他想笑,嘴角却往下撇。 江迟握着棉签的手顿了顿,抬头时正看见林逾泛红的眼眶。 少年的睫毛被水汽濡湿,像沾了露水的蝶翼,鼻尖也微微发红,看起来像只被欺负的小兔子。 他突然想起初中艺术节那天,自己撑着伞看见的蹲在画室门口哭的少年,雨水打湿了他的画,也打湿了他发间的蓝发带。 “别哭啊,”江迟的声音放得更柔,指尖轻轻碰了碰林逾手背,“我帮你把画修好,用……用美术教室的进口银粉。” 他其实根本不懂怎么修画,但看不得林逾掉眼泪。 林逾“扑哧”笑出声,眼泪却掉了下来:“你懂什么,进口银粉和国产的光泽度不一样。” 他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却蹭到了江迟指尖的碘伏,黄药水在皮肤上留下个小印子。 许嘉趴在医务室门口探头探脑:“江队,需不需要我去买包薯片哄林逾开心?他上次画画得奖,张薇就是用薯片哄好的。” “滚!”江迟和张薇异口同声地骂道。 护士阿姨在旁边笑着摇头:“行了,药涂好了,注意别沾水。” 她看着江迟小心翼翼地帮林逾把裤脚卷好,又把冰袋裹上毛巾敷在脚踝上,突然说,“小伙子对同学挺上心啊。” 江迟的耳朵“唰”地红了,他假装没听见,低头整理着林逾画具袋上的铃铛。 金属片在他指尖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悄悄数着心跳。 林逾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脚踝的疼没那么明显了,反而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 从医务室出来时,夕阳已经把教学楼染成蜜糖色。 江迟坚持要背林逾回教室,少年趴在他背上,画具袋斜挎在两人中间,铃铛随着脚步轻轻摇晃。 “其实我可以走……”林逾的声音闷闷地从肩窝传来。 “闭嘴。”江迟把他往上颠了颠,“再废话就把你扔这儿喂蚊子。” 张薇抱着画夹跟在旁边,突然指着操场方向:“你们看,许嘉那傻子在捡篮球呢!” 远处的篮球架下,许嘉正追着滚远的篮球跑,校服裤腿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企鹅。 林逾被逗得笑起来,胸口贴着江迟后背,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逾的影子踩在江迟影子的脚踝上,像初中时那样。 他突然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旧照片——毕业照角落,穿白衬衫的少年手腕上戴着那块裂了缝的旧手表,而自己站在人群边缘,发间系着蓝发带,正偷偷看向镜头外的某个方向。 “江迟,”林逾突然开口,指尖蹭着画具袋上的补丁,“你初中的时候……是不是总在画室窗外看我画画?” 江迟的脚步猛地顿住。 夕阳的光正落在他脸上,把瞳孔染成深琥珀色,睫毛的阴影在眼睑下轻轻颤动。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林逾看着他耳尖的红慢慢蔓延到脖颈,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文化墙上用银粉画的小鲸鱼,尾巴指向的那条街,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不知谁塞进去的半块草莓糖,糖纸已经泛黄,却还留着淡淡的甜味。 “我猜的。” 林逾把脸埋得更深,鼻尖蹭着江迟后颈的皂角香,“就像我猜,你书包夹层里现在还放着初中艺术节的节目单,最后一页画着个戴蓝发带的小人。” 江迟猛地转过身,林逾被他晃得差点掉下来,画具袋上的铃铛“叮铃”一声响得清脆。 两人离得很近,林逾能看见江迟眼睛里的夕阳倒影,像落满了星星,而自己的影子,正清晰地映在他瞳孔深处。 “你……”江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你怎么知道节目单的事?” 林逾的脸颊比夕阳还要红。 他想起上周帮江迟捡掉在地上的书包时,无意中看见的夹层里的纸片——泛黄的节目单上,《向日葵》绘画展示那栏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扎着蓝发带,手里举着画架,旁边用铅笔写着很小的字:“像小鲸鱼”。 “我就是知道。”林逾咬着唇,不敢看他眼睛。 江迟突然笑了,是那种从胸腔里溢出来的、带着释然的笑。 他抬手揉了揉林逾的头发,指尖触到碎发时,林逾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 “林逾,”江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后你的画,我来当第一个观众。” 晚风吹起林逾额前的碎发,他看见文化墙上的银粉小鲸鱼在暮色里闪着光,尾巴指向的画室那条街,此刻正飘来隐约的钟声。 画具袋上的铃铛轻轻摇晃,和远处的钟声、以及江迟指尖传来的温度,在夏末的晚风中融成一片温柔的响。 林逾看着江迟眼睛里的星光,突然觉得,今天餐盘里多得过分的青菜,好像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而脚踝上的淤伤,在皂角香和铃铛声里,似乎也变成了某个秘密的印记,悄悄连起了那些在时光里走失的碎片。 第4章 这道题的辅助线,像座桥 晚自习的铃声像根细针,刺破了傍晚最后一丝喧嚣。 林逾把下巴搁在画具袋上,盯着数学试卷上扭曲的函数图像,感觉那些曲线像极了文化墙上被风吹散的银粉,明明知道轨迹,却怎么也连不成完整的星图。 后排传来江迟和许嘉压低的争论声,篮球术语混着“这道题应该用余弦定理”的嘀咕,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安静的教室里漾开细碎的波纹。 “小呆子,你在干嘛呢?” 江迟的影子突然从侧面覆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和林逾画具袋上蹭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刚打完球回来,额角还沾着未干的汗珠,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白色的运动背心,袖口卷到小臂,手腕上的旧手表在灯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 林逾下意识地把画到一半的速写本往旁边推了推,露出被铅笔涂得乱糟糟的草稿纸。 函数图像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几条辅助线,像搁浅在沙滩上的破船。 “这里……”他指着坐标轴上的某个交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总觉得辅助线该画在这儿,但连起来又不对。” 江迟没说话,直接抽走他的草稿纸。 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格外清晰,林逾能看见他握笔的姿势——中指关节处有层薄茧,是常年打篮球磨出来的,和自己画画时拇指内侧的茧遥遥相对。 “辅助线在这里画,”江迟的笔尖顿在函数图像的顶点,“像座桥,把两个变量连起来。” 他手腕翻转,一条流畅的虚线穿过坐标系,果然让原本复杂的图像瞬间明朗起来。 “懂了吗?” 江迟侧过头问,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灯光从他发梢漏下来,在鼻梁上镀了层暖金色。 他靠得很近,林逾能闻到他颈间混着汗水的皂角香,还能看到他校服领口松开的第一颗纽扣,露出一小片麦色的皮肤。 “嗯……懂了。”林逾点头,视线却忍不住落在江迟手腕上的旧手表上。 表盘的裂缝在灯光下闪着细银的光,像极了初中画室窗外那棵梧桐树上的裂纹——那年他蹲在地上捡颜料管,少年蹲下来帮他,表带缝隙里掉出半片干枯的梧桐叶。 江迟收回手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逾的手背。 皮肤相触的瞬间,林逾感觉有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手臂窜上来,让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他看见江迟的耳尖似乎红了一下,却很快转身把草稿纸拍在他桌上:“下次再卡在这里,就罚你给我画张篮球赛的速写。” 说完便大步走回座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仓促。 林逾低头看着草稿纸上那条流畅的辅助线,真的像座桥,稳稳地架在函数图像的两岸。 他拿起铅笔描摹着那条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江迟皮肤的温热。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把画具袋上的铃铛照得发亮,轻轻晃动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悄悄数着心跳。 第二天早读课,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分析《赤壁赋》,林逾却对着摊开的语文书走神。 他想起昨晚江迟画辅助线时的侧脸,想起他指尖擦过手背时的温度,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有点痒,又有点麻。 “林逾,你来翻译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像颗石子打破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站起来,脸颊发烫,好在同桌张凌悄悄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 他磕磕绊绊地翻译完,坐下时看见江迟正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在憋笑。 林逾瞪了他一眼,却发现自己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早读课结束,同学们陆续去操场晨跑,林逾因为脚踝还没完全好,留在教室整理画具。 他拉开课桌抽屉,准备把速写本放进去时,却摸到一个硬硬的本子。 拿出来一看,是本深蓝色的数学笔记本,封皮上没写名字,但林逾一眼就认出——这是江迟常用的那种笔记本,边缘有些磨损,像被主人反复翻阅过。 他翻开扉页,愣住了。 上面没有江迟平时龙飞凤舞的字迹,而是写得格外工整,甚至有些刻意的拘谨。 第一页是函数图像的整理,每个类型都配了详细的解题步骤,旁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易错点”“关键点”。 林逾一页页翻下去,越看越心惊——这分明是针对他薄弱环节整理的笔记,从最基础的定义域值域,到复杂的三角函数图像变换,条理清晰,步骤详尽。 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他看到了昨晚那道让他卡住的函数题,旁边画着好几条辅助线的示意图,其中一条用红笔圈出来,旁边写着:“此处辅助线如桥,连接变量X与Y,思路见P12。” 字迹虽然工整,但林逾还是能辨认出,这确实是江迟的笔迹,只是比平时认真了十倍。 笔记本的扉页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函数图像像星空,多看看就熟了。” 右下角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鲸鱼,尾巴向上翘起,像在水里跳跃。 林逾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小鲸鱼,感觉眼眶有点热。 他想起文化墙上用银粉画的小鲸鱼,想起速写本里夹着的半块草莓糖,想起江迟书包夹层里那张画着蓝发带小人的节目单。 “小呆子,你在干嘛呢”江迟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带着刚跑完步的喘息。 他看见林逾手里的笔记本,耳朵“唰”地红了,几步走过来想抢回去,“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 林逾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抬头看他:“这是给我的?” 江迟眼神闪烁,不敢看他,伸手去夺:“什么给你的,我自己无聊整理着玩的……” “江迟,”林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谢谢你。” 江迟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林逾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扉页的便签,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心慌。 他挠了挠头,转身往座位走:“少废话了,赶紧把笔记还给我……”声音却比平时低了很多。 林逾抱着笔记本,看着江迟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笔记本的封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个歪扭的小鲸鱼,仿佛也在阳光下轻轻晃动。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教室里像炸开了锅。许嘉拿着自己的物理试卷唉声叹气,张凌则兴奋地拉着林逾看她的语文作文分数。 林逾的心跳得很快,他攥着自己的数学试卷,手心全是汗。 “林逾,数学进步了三十分!”张凌的声音带着惊喜,“你看你看,这道函数题全对了!” 林逾低头看着试卷上鲜红的分数,又看了看那道被江迟画过辅助线的题目,上面打着一个漂亮的对勾。 他想起那个深蓝色的数学笔记本,想起扉页上的小鲸鱼,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我去找江迟。”他跟张凌说了一声,便拿着试卷跑出教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同学们都在讨论着月考成绩。林逾攥着试卷,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他在走廊拐角看到了江迟。 江迟靠在墙上,背对着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连带着他微卷的发梢都闪着光。 林逾放慢脚步,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在走近时,看到了江迟嘴角的笑容。 那是一种林逾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浅浅的,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甜蜜,仿佛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让他无比开心。 林逾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见江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敲击着,时不时抬起头,望向走廊的另一头,眼神里带着期待。 那一刻,林逾感觉手里的试卷突然变得很重。 他想起食堂里江迟把青菜拨给他时的笑容,想起背他去医务室时后背的温度,想起晚自习时画辅助线的专注侧脸,想起课桌里那本工整的数学笔记……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却在看到江迟此刻笑容的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是谁在聊天?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温柔? 林逾的心里突然冒出很多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攥紧了试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江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逾。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些,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机塞进裤兜:“你怎么在这儿?” 林逾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谢谢他的数学笔记,还是该问问他刚才在和谁聊天? 最终,他只是举起手里的试卷,声音有些发紧:“我的数学进步了三十分,谢谢你的笔记。” 江迟看着他手里的试卷,眼睛亮了一下,刚才的不自然似乎也消失了:“真的?我就说你能行。” 他走过来,伸手想拍林逾的肩膀,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改成了握拳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不错啊林大画家,以后数学也能拿高分了。” 林逾勉强笑了笑,却觉得那笑容有些僵硬。 他看见江迟身后的墙上,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和江迟的影子挨得很近,却又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就像那道曾经让他卡住的函数题,即使画了辅助线,也未必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我先回教室了。” 林逾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些仓促。 “哎林逾……” 江迟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林逾没有回头,他攥着试卷,快步走在走廊上。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他想起江迟说的“辅助线像座桥”,可现在,这座桥似乎并没有连接到他想要去的彼岸,反而让他看到了对岸模糊的风景,和自己心里突然长出的、莫名的失落。 “哎江队,你老实交代,昨天在走廊跟谁聊微信呢?笑得跟朵花似的。” 午休时,许嘉凑到江迟旁边,一脸八卦地问。 江迟正埋头吃饭,闻言筷子差点戳到自己嘴:“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胡说,”许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昨天看见你拿着手机笑了,那表情,啧啧,跟我姐谈恋爱时一模一样。是不是哪个班的女生啊?长得漂亮吗?” “滚开!”江迟抬脚踢了他一下,“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许嘉嬉皮笑脸地躲开:“哎呀别害羞嘛,跟兄弟说说怎么了?是不是上次篮球赛给你送水的那个二班的女生?还是……” “许嘉你找死啊!” 江迟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再乱说话,下午训练加罚折返跑十圈!” 许嘉立刻怂了,缩着脖子不敢再问,但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却烧得更旺。 他偷偷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林逾,发现林逾正低着头扒拉米饭,筷子在餐盘里戳来戳去,好像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但许嘉注意到,林逾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脸颊似乎也比平时白了些。 张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端着餐盘坐到林逾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别理许嘉那傻子,他就会瞎掰。” 林逾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张凌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江迟那家伙,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过你别多想,他昨天……” “张凌,”林逾打断她,声音很轻,“别说了,我没事。” 张凌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林逾心里敏感,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她伸手拍了拍林逾的手背:“行了,快吃饭吧,下午还有美术课呢,你不是说要画文化墙的新图案吗?” 林逾“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但他脑子里却全是江迟在走廊里的那个笑容,和许嘉刚才的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江迟有喜欢的女生很正常,他们只是同学,只是……只是他心里那座用辅助线搭起的桥,好像在那一刻,突然晃动了一下。 美术课上,林逾对着画板发呆。他原本想画一条跃出水面的小鲸鱼,尾巴指向星空,但现在却怎么也画不下去。 那些线条在他笔下变得僵硬,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林逾,你怎么了?”旁边的同学问他,“今天状态不太好啊。” 他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凌发来的微信:“我刚才问了许嘉,他说江迟昨天是在跟他表妹聊天,说他表妹要中考了,问他数学题呢!你别自己瞎想啦!” 林逾看着手机屏幕,愣了很久。 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洒在操场上,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球衣的身影格外显眼——是江迟。 他看见江迟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投进篮筐,然后转身和队友击掌,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和平时对他笑时一模一样,带着阳光和少年气,没有一丝他想象中的温柔和暧昧。 林逾的嘴角慢慢上扬,他拿起画笔,在画板上重新勾勒出小鲸鱼的轮廓。 这一次,线条流畅而灵动,小鲸鱼的尾巴高高翘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入璀璨的星空。 他想起江迟说的“辅助线像座桥”,也许这座桥,不仅能连接函数图像的两岸,也能连接两颗少年的心,只要愿意相信,愿意等待,桥的另一端,总会有想要的风景。 学校要举办数学竞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校园。 许嘉第一个跳起来报名,拉着江迟非要他也参加:“江队,你数学那么好,肯定能拿奖,到时候咱们班又能加量化分了!” 江迟正在看林逾的速写本,头也不抬地说:“没兴趣。” “别啊江队,”许嘉不依不饶,“你看林逾都报名了,你不跟他一起去?” 江迟拿笔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林逾报名了?” “是啊,”张凌从旁边探过头来,“他说想试试,反正美术集训还没开始,正好有空。” 江迟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速写本。 但许嘉眼尖,看到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你到底报不报名啊?”许嘉追问。 “报。”江迟扔下一个字,把速写本合上,起身就走。 “哎你去哪儿?”许嘉喊道。 “去报名。”江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许嘉和张凌对视一眼,都笑了。 张凌戳了戳许嘉的胳膊:“看见没,这就是动力。” 许嘉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林逾报名数学竞赛其实有点犹豫。 他数学虽然进步了,但和江迟、许嘉这些理科尖子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但他想起那本深蓝色的数学笔记,想起扉页上的小鲸鱼,心里就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他想试试,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和江迟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第5章 原来你也喜欢这个乐队呀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像被揉皱的锡纸,在燥热的空气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迟跟着林逾走进教学楼,瓷砖地面反着白光,把林逾校服领口的汗渍照得清清楚楚——那圈淡青色的水渍呈不规则的月牙状,边缘晕开细密的盐花,和他物理笔记本上用蓝笔勾出的电路图竟有几分相似。 “你领口……”江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林逾下意识地抬手去遮,却在触到潮湿的布料时顿住了。 他总是这样,明明热得鼻尖冒汗,却非要把校服拉链拉到顶端,好像那道金属齿能挡住所有不自在。 “早上跑操时不小心撞了洒水车。” 林逾把笔记本抱得更紧,指腹蹭过封面上用荧光笔写的“林逾”二字,笔画末端带着文科生特有的卷勾,却偏偏在“逾”字的走之底收笔处,多了个类似电路图节点的小圆圈。 江迟没拆穿他的谎言。 他记得今早跑操时,林逾为了捡被风吹走的班旗,硬生生在水泥地上滑跪了半米,膝盖撞到花坛边缘的声响隔着三排人都能听见。 当时这小子爬起来第一句话是“旗没脏”,第二句才是对扶他的体育委员说“别告诉老师”,袖口磨破的布条里,渗出的血珠比他作文里写过的“朝霞”还要鲜艳。 “物理作业借我对对答案。” 江迟故意把话题岔开,伸手去抽林逾怀里的笔记本。 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对方用手肘挡开,力道不大,却带着明显的抗拒。 “自己没写?” 林逾挑眉,镜片后的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 他总爱用这种表情讨论古文,此刻却用在物理题上,让江迟想起上次月考,这小子明明把“洛伦兹力”写成“洛仑兹力”,却在语文阅读理解里精准分析出“蝉鸣象征时光流逝”的三层隐喻。 “写了,”江迟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作业纸,上面只有最后两道大题有完整步骤,“就是想看看你用了几种辅助线。” 他故意把“几种”咬得很重,看着林逾耳尖的红色像墨滴入水般慢慢晕开。 这是他们之间默认的默契。 江迟的物理作业永远只写关键步骤,像篮球场上的快攻突破,直奔得分点;而林逾的作业本则像工笔画,从已知条件到受力分析,每根辅助线都用不同颜色标注,最后还要在页脚写一句“本题考查电磁感应与能量守恒的综合应用”,像给古文段落加批注。 “第三题我用了两种方法。” 林逾把笔记本摊在楼梯间的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在纸页上投下树影,恰好覆盖在他画的线圈示意图上。 他用铅笔尖点着第二种解法,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的淤青,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色,“这里用了三角形相似,和你上次说的‘动态圆’思路有点像。” 江迟俯身去看,鼻尖差点碰到林逾的发旋。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味,混杂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像旧书店里被翻得卷边的课本。 林逾讲解时习惯用铅笔在图上画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他在语文课上朗读《赤壁赋》时的抑扬顿挫,竟有奇妙的韵律感。 “你这辅助线画得太规整了,”江迟忽然拿起笔,在林逾画的线圈旁随手添了条虚线,“像你们文科抄笔记的格子。” 他故意把线条画得歪歪扭扭,却精准地连接了两个关键点。 林逾看着那条突兀的辅助线,先是愣住,随即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你这画法跟鬼画符似的,不过……” 他顿了顿,用铅笔沿着江迟画的线描了描,“确实能缩短运算量。” 预备铃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走廊里传来班主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 林逾赶紧合上笔记本,却在扣上笔帽时,不小心把笔掉在地上。 钢笔尖磕到瓷砖,溅出一小滴蓝黑墨水,恰好落在江迟的运动鞋边,像颗被踩碎的蓝莓。 “我赔你鞋……” 林逾慌忙去捡笔,却在弯腰时碰到江迟的膝盖。 两人同时抬头,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倒影——江迟看见林逾镜片上的树影,林逾则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 “没事,”江迟先移开目光,弯腰捡起钢笔递过去,“我鞋本来就脏。” 他指了指鞋面上洗不掉的草渍,那是上周篮球赛扑球时蹭的,“比墨水难洗多了。” 林逾接过笔,指尖在笔杆上擦了擦,好像这样就能擦掉那滴不存在的墨水。 他把笔记本抱在胸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侧袋掏出张折成四方形的纸:“这个给你,《逍遥游》拼音版,我标了通假字。” 纸页边缘被磨得有些毛躁,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江迟接过来展开,看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拼音,“北冥有鱼”的“冥”字旁边画着条歪歪扭扭的鱼,鱼尾巴上还挂着个类似三角板的图案;“复杯水于坳堂之上”的“坳”字被圈出来,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坳堂:堂上低洼处,像物理里的凹槽模型”。 “你这批注……” 江迟忍不住笑了, “比物理笔记还详细。” 他想起林逾上次讲《赤壁赋》时,在“白露横江”旁边画了道波浪线,注明“水蒸气液化现象”,被语文老师拿着教案敲了敲讲台。 “理科生背古文总得找点逻辑。” 林逾挠了挠头,阳光把他额前的碎发照得透明,“就像你做物理题,也会把电路图想象成迷宫吧?” 江迟没回答,只是把拼音版《逍遥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校服内袋。 那里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荔枝果冻,包装纸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像某种秘密的信物。 放学后的便利店被夕阳染成蜜糖色。 江迟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和午后不同,傍晚的店内弥漫着关东煮的香气,氤氲的热气在冰柜玻璃上凝结成水珠,像谁不小心洒下的星星。 林逾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冰镇牛奶,书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带子上挂着个新的机器人钥匙扣——和江迟那个快掉胳膊的旧挂饰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换成了银色。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江迟拉开椅子坐下,指尖触到牛奶盒上的水珠,凉丝丝的。 他注意到林逾面前的牛奶还没开封,吸管被整齐地卷成小圈,放在盒盖上。 “看你上周买过三次。” 林逾推过牛奶,手腕上的淤青比下午更深了些,像块晕开的紫墨水。 他说话时眼睛看向窗外,夕阳把他的侧脸镀上金边,睫毛的影子在眼睑下轻轻颤动,“刚才在文具店看到这个钥匙扣,觉得……” “觉得和我的配对?” 江迟故意打断他,看着林逾瞬间变红的耳垂。 这小子总是这样,明明做了贴心的事,却非要装作随意的样子,像上次借他的错题本,明明每道题都写了“江迟可能错在这里”的批注,却说是“顺手多抄了一份”。 林逾没接话,只是低头撕开牛奶吸管。 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他把吸管递给江迟时,指尖擦过对方的掌心,这次没有立刻缩回,反而停留了半秒,像在确认什么。 “今天下午的物理题……” 林逾忽然开口,又顿了顿,好像在组织语言,“你说的动态圆思路,我后来想了想,其实可以结合数学里的参数方程……” 他从书包里掏出草稿本,上面已经画好了坐标系,几个不同颜色的圆相交相切,旁边用红笔写着“江迟解法优化处”。 江迟看着那些工整的字迹,忽然想起下午在楼梯间,林逾讲解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这小子明明文科拔尖,却在理科上钻得比谁都深,就像他明明体能不算突出,却非要在篮球赛上打满全场,只为了给班级争那几分。 “你这参数方程用得比我们数学老师还溜。” 江迟拿起笔在图上圈了圈,“不过这里可以不用联立方程,直接用几何关系更快。” 他随手画出条辅助线,恰好穿过几个圆的圆心,像在迷宫里找到了最短路径。 林逾凑过来看,肩膀碰到江迟的胳膊。 两人靠得很近,江迟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阳光和墨水的气息。 他看见林逾在草稿本边缘画了个小太阳,旁边写着“江迟的辅助线=阳光穿透云层”,后面还跟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你这比喻……”江迟忍不住笑了,“跟你们语文老师学的?” “嗯,”林逾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觉得你解题的时候,像把复杂的东西一下子照亮了。” 他说得认真,眼睛里映着便利店的暖光,像盛着碎掉的星星。 江迟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习惯了别人说他“脑子灵光”“体育好”,却很少有人说他“像阳光”。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是那个上课睡觉、作业不交的体育生,只有林逾,会注意到他画在草稿纸上的辅助线,会把他的解题思路比作“穿透云层的阳光”。 “对了,”林逾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张演唱会海报,“雾中列车下个月在隔壁市有巡演,我多买了张票……” 他把海报推过来时,手指在“雾中列车”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像在打拍子。 海报上的主唱抱着吉他,背景是迷幻的电子光效。 江迟看着海报,又看看林逾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下午听歌时,这小子跟着旋律轻哼的样子,明明是清冷的电子音,从他嘴里哼出来却带着点温柔的暖意。 “好啊,”江迟接过海报,指尖碰到林逾的手指,“不过你得教我把《逍遥游》背下来,不然我妈不让我出去玩。” 他故意板起脸,看着林逾立刻点头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软得像化掉的果冻。 “没问题!”林逾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我每天给你划重点,包教包会。” 他说话时手舞足蹈的,差点碰倒桌上的牛奶,那股兴奋劲,比上次拿到文科年级第一时还要明显。 江迟看着他发光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傍晚的便利店格外温暖。 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路灯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玻璃上,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道是体育生的硬朗,哪道是文科生的清瘦。 他想起下午林逾递给他的《逍遥游》拼音版,想起那个和他同款的机器人钥匙扣,想起草稿本上那句“江迟的辅助线=阳光穿透云层”。 原来有些相遇不是巧合,是某人在便利店的薯片货架前,故意放慢了伸手的速度;是某人在楼梯间讲解物理题时,偷偷把对方的解题步骤抄了一遍又一遍;是某人在文具店看到钥匙扣时,想也没想就买了两个。 “牛奶要过期了。” 江迟忽然开口,指了指林逾面前的牛奶盒。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恰好照在盒盖上,把“保质期七天”的字样映得格外清晰。 林逾“啊”了一声,赶紧撕开吸管喝了一大口。 牛奶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蹭到了脸颊。 江迟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拿出纸巾递过去。 “谢……谢谢。” 林逾接过纸巾,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他低头喝着牛奶,忽然轻声说:“其实我今天早上不是撞了洒水车,是捡班旗的时候摔了……” 江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知道林逾为什么现在才说——就像他知道林逾的物理笔记本里,夹着他画的漫画草稿;就像林逾知道他书包夹层里,藏着没看完的《星轨》。 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就像便利店的牛奶会过期,但此刻共享的时光不会;就像《逍遥游》很难背,但有人陪着一起背就变得容易;就像“雾中列车”的演唱会很远,但和某人一起去,再长的路也变得值得期待。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变成了虫豸的低吟,便利店的暖光映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 江迟咬开牛奶吸管,甜丝丝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看见林逾手腕上的淤青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道温柔的印记,刻在这个蝉鸣不止的夏天,刻在他们刚刚开始的、充满未知与惊喜的交集里。 而那句“原来你也喜欢”,早已在冰镇牛奶的凉意里,在物理题的辅助线中,在彼此交叠的目光里,长成了夏天最茂盛的藤蔓,缠绕着少年们的心事。 第6章 篮球赛的三分球,是为你投的 体育馆的金属穹顶像倒扣的贝壳,把上万声呐喊都拢在里面。 江迟蹲在球员席前系鞋带,10号球衣的领口蹭过膝盖——那里还留着上周训练时摔出的疤,形状像极了林逾画在草稿本边的小太阳。 广播里在念双方首发名单,他的名字被拖得老长,尾音落时,观众席某个角落传来一声格外清亮的“江迟加油”,像投入滚油的水珠,让他指尖猛地一颤。 “紧张了?” 队长拍他肩膀,护腕上的汗水滴在他球鞋上,“对面中锋上次把你眉骨撞破了,记得报仇。” 江迟没说话,目光却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观众席第十排的位置。 林逾今早说会坐那里,怀里抱着速写本,说要画“全宇宙最帅的篮球瞬间”。 此刻那里只有个空座位,帆布书包放在椅子上,带子上挂着的机器人钥匙扣在灯光下晃悠——和他背包里那个旧挂饰遥遥相对。 开场哨声刺破空气时,江迟正盯着入口处。 直到看见林逾抱着画板挤进来,白衬衫领口还沾着片草屑(大概是刚才在操场找角度时蹭的),他才像突然被按了启动键,猛地冲出去断下对方的发球。 篮球撞击地板的声响和心跳重合,他运球突破时,眼角余光里始终有个移动的白点——林逾在找位置,画板被抱在胸前,跑动时发梢扫过下颌,像道柔软的弧线。 第一节打到一半,江迟被换下场。 他灌下整瓶水,喉结滚动时,视线越过替补席的人头,看见林逾正坐在台阶上,膝盖当画架,笔尖在纸页上飞快移动。 夕阳从高窗斜射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连翘起的头发丝都闪着光。 旁边有女生凑过去看画,林逾下意识地把本子往怀里藏了藏,耳尖却红了——那是江迟熟悉的反应,就像上次在楼梯间讨论物理题,他故意把辅助线画歪时,林逾也是这副样子。 “看什么呢?魂都飞了。” 许嘉递来冰袋,砸在他汗湿的后颈上,“刚才那球传得漂亮,就是最后上篮太急,差点被盖。” 江迟没接话,只是看着林逾把画板翻了页,铅笔在纸面上拉出流畅的线条。 他想起昨天林逾在便利店说的话:“篮球赛的光效特别适合速写,汗水和肌肉线条都是动态的。” 当时他正低头喝牛奶,闻言差点呛到,却在抬眼时看见林逾指尖沾着的蓝黑墨水——大概是画电路图时蹭的,和他校服袖口的草渍一样,成了某种隐秘的标记。 第二节开始前,江迟突然跑向观众席。林逾正低头调整画板角度,冷不防被人碰了下肩膀,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歪线。他受惊似的抬头,撞进江迟汗湿的眼眸里。 周围的喧嚣突然退成模糊的背景音,能清晰听见的,只有对方剧烈的喘息,和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帮我个忙。” 江迟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他扯下手腕上的护腕,塞到林逾手里,“上面有汗,影响手感。” 护腕是黑色的,边缘已经磨毛,内侧用马克笔写着极小的“江”字——那是林逾上周帮他补的,说“这样就不会和别人的混了”。 林逾捏着护腕,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潮湿,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脸颊瞬间发烫。 “快、快回去吧,要开场了。”林逾把画板往身后藏了藏,生怕对方看见刚才画歪的线条——那是他尝试了三次才画出的、江迟起跳时的侧脸轮廓。 江迟却没动,只是盯着他怀里的画板,嘴角忽然扬起个弧度:“画我了吗?” 这句话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逾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想起今早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回答,此刻却全忘了,只能慌乱地摇头又点头,发梢扫过江迟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江迟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在裁判的哨声中转身跑回场地,球衣背后的数字“10”在灯光下晃成模糊的蓝影。 林逾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只带着汗味的护腕。 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像某种温柔的印记。 他低头翻开速写本,刚才被碰歪的线条旁,他用橡皮小心地擦出个光斑,又在下方画了个极小的、正在投篮的小人,球衣号码被涂成了和江迟护腕同色的深蓝。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时,江迟正被队友围在中间。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记分牌“28:28”的数字上,像突然晕开的墨点。 许嘉递来毛巾,却在看到他眼神时愣住:“你盯着观众席傻笑什么?中邪了?” 江迟没说话,只是接过水猛灌,目光却穿过人群,看见林逾正蹲在台阶上改画。 夕阳已经沉到窗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旁边的饮料瓶上,和他自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教练让你去趟替补席。” 有人拍他背,江迟这才收回目光。 路过观众席时,他故意放慢脚步,听见林逾身边的女生在说:“你这画得也太像了吧?连汗滴都画出来了!” 林逾没接话,只是用铅笔在纸页边缘轻轻敲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就像解物理题遇到瓶颈时,会用笔尖蹭下巴。 教练的战术板画得密密麻麻,江迟却只听见“盯防4号”“挡拆”这些词在脑子里打转。 他的余光始终追着那个抱着画板的身影:林逾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偶尔抬头看眼场地,笔尖就在纸上快速移动。 江迟想起昨天晚上,林逾在便利店给他讲篮球赛规则,用吸管在 condensation(冷凝水)的水渍里画战术图,说“三分线就像物理里的等势线,站对位置才能进球”。 当时他盯着对方沾着牛奶渍的指尖,差点把“你比战术板还好看”说出口。 “江迟!听懂了吗?” 教练敲了敲战术板,江迟猛地回神,胡乱点头。 旁边的许嘉低声笑:“魂又飞林逾那儿了?我刚才看见他给你画速写,那专注劲儿,跟我姐画她偶像似的。” 江迟没反驳,只是摸了摸裤兜里的东西——那是今早林逾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用荧光笔写着“突破时注意对方中锋的站位,他习惯左脚先动”,末尾还画了个举着篮球的小人,小人旁边写着“江迟最棒”。 暂停结束前,江迟突然转身跑向观众席。林逾正把画纸夹进速写本,冷不防被人塞了张草稿纸。 他低头一看,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个篮球场,还标了箭头和数字,旁边写着:“第三节我要打快攻,你坐这儿能看清吗?” 字迹是江迟特有的潦草,却在“看清”两个字上描了两遍,像生怕他看不懂。 林逾抬起头,撞进江迟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周围的喧嚣再次退成模糊的背景,他能看见对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想说“不管坐哪儿都能看清”,却只来得及点了点头,就看见江迟咧嘴一笑,转身跑回场地,球衣在身后扬起,像片蓝色的帆。 他低头看那张草稿纸,背面还有行更小的字:“上次你说我的护腕像电路图节点,现在像吗?” 林逾忍不住笑了,指尖划过纸页,想起昨天在楼梯间,江迟故意把护腕缠成线圈的样子。 他从书包里掏出荧光笔,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个简化的电路图,节点处特意涂成蓝色,旁边写:“像,但比电路图好看。” 第三节打到一半,江迟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快攻。 落地时他下意识看向观众席,看见林逾正举着画板,笔尖在纸页上快速移动,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兴奋。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体育馆的灯光亮如白昼,把林逾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和他自己投篮的剪影重叠在一起,像幅被精心设计的速写。 许嘉跑过来撞他肩膀:“看什么呢?刚才那球帅啊!” 江迟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裤兜——那张草稿纸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像某种秘密的契约。 他想起林逾在《逍遥游》拼音版上画的鱼,想起便利店同款的机器人钥匙扣,想起此刻观众席上那个为他画画的少年。 原来有些三分球,瞄准的从来不是篮筐,而是某个特定的目光;有些汗水,挥洒的从来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让某个人看见。 比赛进入最后一分钟时,记分牌上的数字停在“56:56”。 汗水浸透了江迟的球衣,贴在背上像层冰凉的壳。 观众席的呐喊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裁判吹哨时尖锐的声响。对面的4号中锋眼神凶狠,刚才已经两次犯规,此刻正用肩膀抵着他,低声说:“别想赢。” 江迟没理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第十排的位置。林逾已经站起来了,画板被紧紧抱在胸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见对方嘴唇在动,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知道那是在说“加油”——就像每次物理考试前,林逾在他草稿本上写的“仔细读题”,末尾总要画个笑脸。 球权在对方手里。 江迟盯着控球后卫的动作,余光却始终锁定着林逾。 他看见少年把画笔咬在嘴里,腾出双手攥紧衣角,指缝间露出速写本的蓝色封面——那是他送的生日礼物,林逾说“蓝色像夜空,适合画星星和篮球赛”。 突然,对方传球失误!江迟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在篮球落地前抄起球。 全场瞬间安静了零点几秒,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欢呼。他运球突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心跳声,眼前闪过对方球员扑过来的身影。 余光里,林逾也跟着跑了起来,画板差点掉在地上,却固执地举着,好像要用目光为他劈开一条路。 “还有十秒!”广播里的声音带着颤抖。 江迟加速,在三分线外急停、起跳。 这个动作他练过无数次,肌肉记忆早已刻进骨子里,但此刻却格外清晰——他看见林逾瞪大的眼睛,看见对方握着画笔的手高高举起,看见速写本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篮球离手的瞬间,哨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江迟落地时膝盖一软,却死死盯着篮球的轨迹——它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全场沸腾!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屋顶。队友们冲过来把他围住,有人拍他背,有人揉他头发,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咸得发苦。江迟推开人群,目光急切地在观众席上搜寻。 林逾站在原地,手里的画板微微颤抖。 夕阳最后的余晖从高窗透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江迟拨开人群,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球衣上的汗水滴在地板上,画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画我了吗?” 他跑到林逾面前,气喘吁吁地问。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林逾的帆布鞋上,像突然晕开的墨点。 林逾没说话,只是慢慢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上,是他跃起投篮的瞬间——身体在空中拉出流畅的弧线,球衣号码“10”被涂成了温柔的蓝色,汗水在灯光下闪着光,背景是模糊的观众席和记分牌。 最下方用极小的字写着:“第73次速写,江迟投进绝杀球的样子,比《星轨》里的超新星爆发还好看。” 江迟的指尖划过纸面,触感细腻而温热。 他想起林逾说过,速写本的纸页要选“能留住温度的那种”。 喉咙突然发紧,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最后只化作一句:“能送我吗?” 林逾猛地抬头,眼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 他用力点头,发梢扫过江迟的手腕,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夕阳完全落下,体育馆的灯光亮如白昼,却照不亮两人之间突然弥漫开的、微妙的暖意。 后来许嘉总拿这事调侃:“江队,你那三分球准得跟装了GPS似的,是不是瞄着林逾投的?” 江迟每次都不反驳,只是把那张速写小心夹进物理课本——夹在《电磁感应》那章,旁边就是林逾画的、带着盐花的校服领口示意图。 某天晚自习,江迟偷偷翻开课本,看见速写背面多了行字,是林逾清秀的笔迹:“其实我画了74次,第一次是在操场看你练球,你捡球时笑起来的样子,像把阳光揉进了酒窝里。”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变成了秋虫的低吟,篮球场上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迟看着那行字,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想起绝杀球进网时,林逾眼里闪烁的光,想起速写本上温柔的蓝色,想起那句没说出口的“原来你也在看我”。 原来有些三分球,从来不是为了赢得比赛,而是为了让某个人看见自己发光的样子;有些速写,从来不是为了记录瞬间,而是为了收藏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心动。 就像这个蝉鸣不止的夏天,终究会过去,但记分牌上的数字、速写本里的线条、还有那个为他投出的绝杀球,都将成为刻在时光里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