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记》 第1章 养父 我是云月国现任国君的内官督监。 俗称内侍总管,出入随侍皇帝左右,上至皇室子弟,下至文武百官都对我甚是恭敬,称我一声“傅公公”,虽然“恭敬”中带着几分忌惮和鄙夷,但这丝毫不影响内侍总管此职在宫人眼中的“尊贵地位”,通常只需代国君传旨传话,便能换来底下一群人伏地而跪,口呼“万岁”,实打实羡慕不来的好差事,颇有油水可捞。 但此事于我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我本姓楚,名山柏,与前任云月国国君同名,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包括十二岁前的我。 当然,我也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的本名,因为这犯了大忌,有杀头的风险。 楚是前朝姜国的国姓,姜国末代皇帝荒淫无度,拒谏饰非,重外戚亲佞臣,最终导致众叛亲离,待他看清天下局势时,江山国民已然易主,只能自刎谢罪。 沈氏一族攻破姜国国都凤眠城,一统中原后,敕令天下楚氏族人皆改姓林,我当时还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郎,整天窝在阿爹的医馆里捣拣药材,消磨时光。 彼时,我那在世的阿爹是个很普通的医者,但他不姓楚,姓白,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因为我与他的关系很是疏离——十岁以前天天打手板子当学徒养在膝下,十岁以后的某一天,我跟学堂里的一位学子走得亲近了些,回家以后就不是板子了,而是皮鞭子和药罐子。 屁股挨了打不说,躺在床上还得喝药。 一碗药下去,我晕晕乎乎躺在床上,就这么被他扒光了衣物,跨将上来,猪拱白菜一样捏着我的下巴亲我的脸,挥汗如雨,我屈在他身下,张牙舞爪,痛得喊了一夜的娘。 那一晚过后,我不叫他阿爹了,人前唤他“白先生”,人后唤他“死猪”。他也无所谓,每晚照样搂着我睡,强行欺负我,欺负完了死猪一样压在我身上呼呼大睡。 白先生的医术算不上高明,在姜国国都凤眠城内甚至都排不上号,每日来医馆的人也极少,但他毫不在乎,只是日日守着那间医馆。 约摸是医馆离皇宫近的缘故,宫里常有宫女假扮内侍出来买药。不外乎“避子丸”“宜男草”等,大抵分为两类,像是两个极端。 一类人是与骨肉亲友分离后被逼入宫,不愿怀上龙种,一类人是心有乾坤千方百计都想凤凰登天——因为当朝国君无后,只育有十几个公主,而且各个未到及笄之年全部“夭折”。 这些宫女中,有一人我到如今还有印象,那是个极为纤瘦的女子,二十来岁,姿色平平,看着比白先生小十来岁。 白先生却说她已经三十来岁了,入宫很早,是当朝国君登基的那一年入的宫,做了十几年的宫女,也还只是宫女,在宫中人缘不错,能说会道,是个游刃有余的人物。 她的医术在我所认识的医者中属上乘,她在难得的出宫休沐的日子都会来医馆坐诊,隔着屏风,戴着黑幕篱,让白先生坐在他旁边,看着她写在纸上的字说话。 一个宫女会写字,还会医术,这事要是让人知道,绝对会惊掉下巴。 这个宫女的名字我同样一无所知,只晓得她每回来医馆,有人看诊的时候唤白先生做“哥哥”,没人看诊的时候唤他做“先生”。 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此二人曾经确乎像是一对眷侣,而我大抵是这俩人从某个犄角旮旯捡来的野孩子。 日子就这么过着,无聊且无趣。无聊是因为我不敢与学堂里的同窗亲近,无趣是每晚吃了饭沐浴更衣后,身体会被白先生的异物塞进去,我还不能反抗,反抗只会绑手缚脚欺负得更惨。 我想逃,但我没有钱,不知道该往哪去。 也只有宫女们出宫的日子医馆会格外忙些,白先生也就没有精力对付我。 更让我开心的是,宫女出了宫,也就意味着我会尝到那个宫女的厨艺,不用再跟着白先生啃白面馒头喝稀米粥。 安逸的日子止于我十二那年的诞辰,这一天也正是宫女出宫的日子,白先生一大清早就开了医馆,哼着江南小调擦洗馆内的席案,等待前来看诊的病人。 但那一天,等了许久,一个病人也没有来,宫女们也迟迟不见踪影,街道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白先生有些着急,忙去问隔壁茶铺的百晓通老翁,老翁叹道:“昨夜,消息已经传遍了,沈军逼近国都凤眠,屯兵城外,号令三军,只诛杀恶君奸臣,不殃及百姓,姜国气数已尽,国将不国,这个时候,宫女们早该逃命去了。” “逃命,逃哪里去呢?”白先生望着乌蒙蒙的天空,叹了一声。 那一夜,下了大雨,城外的沈军擂鼓作歌,铿镪顿挫,从天黑唱到天明。 城内,我一夜未眠,被白先生按在怀里,疯狂进出,啃了一身的伤痕。 挨到东方既白,抖着两条腿战战兢兢洗了澡本想睡个好觉,才合上眼就被白先生从被子里拖了出来,急切地敦促道:“你阿娘来了,你跟她走吧。”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下来,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 那是个女人,穿着内侍的衣服,手里握着一张出入宫门的令牌。 我尚来不及辨认她是谁,便被她一把拉住手,拽出医馆,登上了马车。 一切来得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拿走我藏在医馆里的“盘缠”,便被带入了皇宫。 车内一片死寂。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惶恐不安地想了很多逃跑的方法,可都被她拽住了手,死死地拽住,像是锁喉一般。 恍惚中,我来到了一座宫殿,殿门上歪歪斜斜地挂着写了“山海殿”三个篆体大字的匾额。 那个宫女拽着我走到殿门口,便把我推了进去。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去,勉强站稳,一抬眸,见殿中御台之上的金龙纹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明黄色的衣裳,明明是半百的年纪却满头银发,坐姿颓废,面色阴沉,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像老鹰盯着雏鸟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咬牙切齿地问我。 “楚……楚山柏。”他的眼神带着杀气,我犹豫了许久才道。 他颤颤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蹒跚着走下御台,走近了看我,盯着我的眼睛,捏了捏我的两腮和肩膀,像是得到什么肯定的回答一样,呵呵怪笑起来,掀掀眼皮看了一眼殿外的宫女,声音嘶哑:“你……做得很好。” 那个宫女也笑,两个人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宫殿内外,诡异至极。 而后,那个宫女忽然从袖中拔出一物,引颈自刎于山海殿外。 殿内的男人面容失色,大叫一声,跌跌撞撞扑向殿外…… 沙沙的雨声还在继续,不知何时,男人抱着宫女行尸走肉一般回到殿内。 我怔愣地看着地上流淌的红色的血迹,吓傻了,恍若梦中…… 梦中,那个男人抱着宫女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话我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迷迷糊糊中他丢给我好几个折子,折子上写满了诸多良臣的“死谏”字样,某某贪官污吏如何如何,某某外戚专权害死人命如何如何,某县某山灾荒水患实况该如何治理等等。以及当朝皇室外戚贤臣能人的奏章底细…… “背下,能保你的命!”男人以命令的语气说。 我记性算不上好,但在男人的胁迫下,囫囵着背完了,像白先生教我背药名、疗方和各种□□姿势一样。 男人随意考了我几个问题,我对答如流,男人满意地笑了,低头将那些折子和御书全烧了,随后让我换上了内侍的衣裳。 我疑惑了,但在他的逼视下,当着他的面照做了。 再后来,男人又给了我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要我抱着它坐在殿门口等人。 我乖乖照做了,但不知道等谁 ,问他他也不答。 远远地,我听到战鼓声在响,喊杀声呼天抢地,我回过头正想问那个男人,却看见他倚着龙椅,垂着头,脖子周围全是血。他抱着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宫女——抱着我那还没来得及认的“阿娘”在山海殿内自刎了。 城破,沈家军入宫称霸,另立新君,建国号为云月。 而我,是手捧玉玺跪迎新君的前朝余孽……啊呸!是小内侍,是掌握前朝重要机密大事的宦官。 为新君赏罚旧臣,以最快速度获取钱财扩充国库方面,我之功不可没也。 是以,新君赐我名为“傅鹿”。 然而很快新君旧伤发作,在位不到两个月便不治而薨,史称“安武帝”。 安武帝因皇嗣过多,即便早早立了太子,登基那日也难免一场血腥的屠杀,可巧那天总管公公腹泻,临时叫我侍候跟在太子身边宣读圣旨,刺客上线杀人的时候太子吓得屁滚尿流滚到了龙椅下。 于是我成了替罪羊,替太子挡了三剑,待他登基为帝后,我这个小内侍感恩戴德地被提拔成了总管公公的副手——寺监公公,是个二等宦官,可以奉圣旨出宫了。 那段时间管事公公的义子董福看我非常不顺眼,因为在他眼里,他在后宫宦官中威望甚高,他才是最有资格的那一个,于是他想尽办法排挤我,我与他之间的仇恨大抵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云月国的第二任国君安悯帝在位时间也不算太长,满打满算也就五年,政绩也不算出众,不仅懦弱无能,还耳根子软,总是听信皇后谗言,皇后叫他往东他就往东,叫他往西他就往西。皇后不在他就问总管公公,总管公公不在他就逮着我问,问得多了,问到龙榻上去了。 安悯帝扒了我的衣服,知道我不是太监了,要砍我的头,我吓坏了,叩头求饶,以身伺虎。然后过了没几个月,安悯帝突然发了颠,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要废皇后,立我为皇后。 群臣激愤,死谏者无数,安悯帝一人难敌悠悠众口,跪在寝殿里搂着我哭,让我别怪他。 我不为所动,择日请了一道旨圣旨,贬为庶民,出了京城。 然而逍遥不到半个月,就被安悯帝派人“请”了回来,职务照旧,俸禄照旧,侍寝照旧。 群臣死谏无果,唯一的寄托便是悯帝的儿子文帝。 云月国建立后的第六年夏,悯帝携我出宫避暑,不想遇到“反贼”伏击,惊吓过渡,卧床不起。皇后垂帘听政没几个月,就被群臣联手抗议,最终皇后退居后宫,悯帝禅位,文帝称帝。 文帝骁勇好战,有着吞并边域诸国的雄心壮志,完全不把他爹悯帝放眼里,经常因一点小事与边域南越等国爆发冲突,以致损兵折将,却从不服输。 他国派使者前来议和,他竟然将来使给斩杀了。故此,朝廷又掀起了一波扶持新君的暗流,流向指向了文帝的皇弟沈山柏。 文帝平素最瞧不起长期驻守荒北的皇弟沈山柏,嫌他性子粗犷,大字不识。 偏生文帝最为宠信的那些官员都在文帝面前进言,说皇弟沈山柏早有反骨。 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文帝听得多了竟然起了疑,派人去明察暗访。最终从一个皇帝府上的一个门客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断定了沈山柏的谋反之心。 于是文帝派我跟着大理寺卿嵇文萱前去降旨抓人严审。 论理说这事轮不上我,应该是内侍总管他老人家。 但是总管公公那天离奇地找不着人,太上皇安悯帝又离奇地犯了病吐了血,握着儿子文帝的手,呜呜咽咽,随手一指,我就破个提升为天机楼总管。 时任大理寺卿嵇文萱,其父乃前朝忠臣,闻前朝末代皇帝自刎便上了吊下了世。是个冷面铁心的主,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嫌疑犯一样。 这也难怪,毕竟我当内侍这么些年,从孝敬我的小内侍手里捞了不少油水。他看我,我出于无奈心虚两下也没什么,但是他直勾勾看我的眼神,还是挺瘆人的。 因我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奉旨问责,这越发让他难堪。 我乃阉人,阉人岂能与当朝贤臣共乘官车?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抗旨不是! 是文帝要我跟他同路,又不给我派马车,我难道追在他马车后面跑吗? 第2章 篡位 正当我胡思乱想间,嵇文萱发话了,冷森森地问:“傅公公今年贵庚几何?” 这话问得蹊跷,我是年二十有余,但不知何故,看起来就像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故而说出来也没人信,但既然嵇文萱问了,我只能如实回答。 他听完我的回答,默了默,不知过了多久,他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的阡陌山峦,以及田野间一望无际的芦苇,忽道:“此地风景甚美。” 我坐在他对面,拢了拢肩上的厚袄,半眯着眼嗯了一声。 我这人不擅长和人交流,尤其对方是个眼观鼻鼻观心,经常和作奸犯科的犯人打交道的大理寺卿,倘或一个不小心被他套了话,我就死罪难逃了。 但嵇文萱是谁,属于没话找话的套话能手,当下便又另找了一个话题,道:“听闻国都凤眠堂的白先生前些日子闭了馆,迁回了旧籍,离此不远……嵇某与白先生有半师之谊,他儿子失踪那一年便得了郁疾,我作为他的学生,官务繁忙,先生离京时也未来得及相别,如今碰巧路过,自当前去拜望……” 我哪能说半个“不”字,毕竟他是代理使持节,代皇帝办案,他想登门拜白先生…… 正合我意呢…… 何况,白先生离京,是我提议的。 京城中耳目众多,随着我的官儿越做越飘,油水越捞越深,就总觉得不安心。 这不安心的因由,便是来自白先生(就是那个被我叫死猪的男人)。 他知道我的来龙去脉,知道我肮脏的过去,今天得来一切都是拿命抵来的。倘或他一直留在国都凤眠,于我十分不利,所以我给了他不少养老送终的盘缠,诚心诚意地将他送出了国都凤眠,希望他识趣一点,走得越远越好。 没想到他并没有走远,还住在了离京不远的蒹葭谷。 嵇文萱引着我进入谷中时,我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怎么跟白先生搭话能不叫人识破。 另外,还得寻机会靠近他,譬如对他说“先生,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对我的关爱我感恩不尽,我让你远离是非之地,也是为了保护你”,譬如“嵇文萱又破了几起大案,如果他想从先生这里套出楚山柏的下落,还请先生保密,任何线索也不能给他……” 不过可惜,这些话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因为,我和嵇文萱在谷口不远处便看见了白先生的坟墓。 嵇文萱傻了,我也愣住了。 嵇文萱不可置信地念着墓碑上的名字,转而去问谷中的村民,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村民的回答依旧一样: “白先生回谷第二天就病倒了,水米不进,请了医者来看,没用,一口气拖了几个时辰,慢慢的身体冷了,就死了……床底下都是钱……” 底下我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就听见嵇文萱怔怔地在白先生面前哀号,说他一定会找到白先生的儿子小白,领着小白少爷在白先生坟前巴拉巴拉…… 小白少爷便是我,嵇文萱少时经常生病,他府上的管家隔三差五来抓药,后来病好了,他老子开心地拉着他到凤眠堂道谢,让他和我结拜成异姓兄弟,他为弟,我为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后来我进了宫,便断了往来,直到数年前,嵇文萱中了状元,我才在山海殿上见到了他。 好家伙,嵇文萱这厮几年不见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不仅长高了长壮了也长俊了,整个人神采奕奕,就跟乌龟变凤凰一样。 闲话休烦,总之,自此我是避着他的,尤其是得知他节节高升升到大理寺卿后,我在宫里见着他都是绕着走的。 眼下他的半个先生驾鹤西去,我自然不用装也能面露几分愁意,待他上了马车,我便揉揉眼睛,假装困乏地靠着车壁,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开口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大人不必……” 嵇文萱打断我的话,郁郁不乐地道:“我十八岁中的状元,进宫面圣那一日,站在济济一堂的山海殿内,有那么一瞬间想辞官归隐,不知公公对此有何感想。” 我眨眨眼睛,笑眯眯地道:“这个想法倒是别致,不过咱家现在是陛下跟前的人,皇宫就是咱家的靠山,咱家去哪也没有待在皇宫里自在。另外,安乐王若是铁了心造反,陛下派我等前去,就是送死。” 嵇文萱绿了面皮,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安乐王是皇帝沈山柏未称帝前的封号,文帝未登基前,能与之抗衡的便是安乐王。待文帝登了基,一直没查到登基当日行刺之人,便远远地将安乐王打发到了乌斯。名为让他抵御外敌,实则消耗他的兵力,随着一年又一年的频繁交战,安乐王当时的亲信将领已经所剩无几,门客也散了十之七八,紧跟着他的也只有温、林两大门阀世族。 我与嵇文萱到安乐王府的时候,一下车便闻到了血腥味。 嵇文萱是个急性子,不顾王府管家的阻拦直接进了内院。 管家追在后面大喊: “大人去不得啊……殿下半月前就得了疯病,不许生人出现在他眼前,否则啊……殿下杀人了……杀人了……” 王府的门客和护卫都一拥而入,进了后院。 我一脸茫然地跟着众人走进了后院,入目便是猩红的血,行凶之人被嵇文萱反手压倒在地,仍旧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而院中室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殿下是真的疯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认识了……”管家捂住双眼,匍匐在地,抱着地上的尸体哽咽出声。 “傅鹿公公,傅鹿公公,你在想什么?” 嵇文萱用染血的手端着茶,慢慢地饮着。 我坐在他的下手,手里同样端着一碗安乐王府管家泡的茶,茶是预备着给皇亲国戚喝的上等好茶,名叫湘水绿萝,此茶工序复杂,从泡茶到品茶,中间还有七八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又是晨露又是花香……而且还要保证传到品茶人的嘴里是温热的,我只在太上皇的寝宫里喝过一两回,那个滋味很是奢靡享受。 这一次,却是喝得疑窦丛生。 嵇文萱一进院子就能治住发疯的安乐王,并把他敲晕,我保持怀疑。 管家一喊杀人,全王府的客人护卫突然就全都出现了,此前却没有一人发现安乐王杀了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一个儿子叫出声……匪夷所思。 那些尸体,刀刀毙命,毫无生还的余地…… 于是我端着茶去了安乐王的卧房,嵇文萱看着我的眼神瞬间凉了,跟冰刀子似的。 “公公去哪……”嵇文萱追在我身后喊我。 我捧着茶跟捧着刚出生的鸭子一样小心翼翼,回眸看着他道:“我只是随便看看……” 话还没说完,安乐王就将嵇文萱手里的一碗茶水一不小心给泼醒了,露出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无辜神情。 王府管家当即滑跪在地,哀嚎道:“殿下,小殿下死了……” 嵇文萱字字诛心:“被殿下发病,失手全杀了,一个没留……” 安乐王瞬间瞳孔放大,疯一样奔向后院,我顺理成章跟着去了…… 很快,安乐王发疯,当着御前使持节的面,将自己的五个儿子全杀了的消息传到了国都凤眠城,文帝震惊之余自然打消了顾虑。考虑到安乐王绝后的可能,甚至打算办一场宫宴,选一个皇子去给安乐王做继嗣。 但宫宴尚未开席,文帝便薨了,太上皇安悯帝紧接着也被气死了。 文帝之死,为安乐王——也就是现任皇帝沈山柏所弑,死年不满二十。 文帝的几个皇子也被沈山柏全部诛杀,一个不留,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至于手足兄弟,昔日与之敌对者也毫不留情,全部活埋。 却说沈山柏弑杀文帝的时候,我被总管内侍安排去给宫里被翻牌子的妃子道喜。领了那位妃子的喜钱正准备去文帝寝宫侍候,路过华林园忽然看到两个御林军追着一个五岁的孩子跑来跑去。 我正要大声呵斥那孩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拽进了树丛中的一株百年荆桃花树下。 是嵇文萱,他那一身审问犯人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那孩子……怎么混进宫的——”我拍开他的手,支支吾吾还没说完,嵇文萱就发话了,冷声道:“宫内今日有大变,你别轻举妄动……” 我懒得听他胡诌,推开他从树荫底下冲了出来,那孩子看到我,吓了一跳跑开了。 两个御林军气喘吁吁地追上前,冲我道:“傅公公……这孩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胆敢混进皇宫,可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我一看到那孩子就想到安乐王死的那几个皇子中幸存的一个,同情心一时刹不住车,便打马虎眼道:“皇室子弟众多,许是陛下后宫里的某个皇子,今儿是给安乐王选继嗣的大喜日子,可不能见血。这样吧,这孩子交给咱家来处置,后宫诸皇子咱家都认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两个御林军听我一通忽悠,竟然同意了。于是我领着那孩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文帝的寝殿,然而寝殿内一个人也没有,黑漆漆一片。借着残烛的余光,我看到了躺在殿柱后面的总管公公。 我登时三魂丢了两魄,拖着那孩子仓皇退出了寝宫,奔往山海殿……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那孩子是皇帝沈山柏当年躲在柜子下唯一幸存的皇子沈云欢,也不知道皇帝对这个皇子的偏爱到了何种境地。 我只是拼了命地跑,就好像跑到山海殿,能捡回一条命一样。 事实确是如此,山海殿有传国玉玺,一国乱,玺如风水轮流转。我得拿到玉玺才能安身立命。 但这次的皇帝不是别人,他是弑兄篡位的安乐王沈山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