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河》 正文 《裂山河》正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裂山河》 第一章 朔风卷旗寒铁衣 孤城血战砺鹰扬 腊月的寒风,裹挟着来自西北金阙王朝戈壁的沙砾和刺骨冰霜,如万千厉鬼的哭嚎,狠狠抽打在资溪城斑驳厚重的城墙上。这座扼守西南云崇王朝通往中原晟京王朝咽喉的重镇,此刻正如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獠牙森然的巨兽,匍匐在苍茫群山与无尽荒原的交界处。城头,“蒋”字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早已被硝烟、血污和风霜浸染得看不出本色,却依旧倔强地指向铅灰色的、压得极低的苍穹。 城楼之上,一位身披玄色重甲、肩挂猩红披风的身影,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屹立。他便是资溪镇守使,威震西南边陲的“铁壁将军”——蒋啸霆。面甲早已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斧凿,紧抿的薄唇勾勒出坚毅的线条。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此刻正透过漫天风雪,死死盯着城外数里处那一片如乌云般缓缓压来的军阵。那是云崇王朝的精锐——“藤甲飞山军”。他们身着特制的藤甲,轻便坚韧,善攀山越岭,此刻正扛着简陋却极具威胁的云梯、冲车,在督战官的皮鞭和号角声中,沉默而坚定地逼近。 蒋啸霆的指节因为用力握紧冰冷的垛口而微微发白。资溪城,已经在这位铁血将军的带领下,浴血坚守了整整三个月。云崇国主觊觎中原富庶,妄图以资溪为跳板,撕开晟京王朝的西南屏障。三个月来,云崇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又在这座钢铁堡垒前撞得头破血流,留下尸山血海。城内的守军,从最初的一万五千精锐,如今已折损过半,人人带伤。箭矢将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就连煮沸金汁(守城用的滚烫粪便混合物)的大锅都因过度使用而破裂了好几口。 “将军!”副将陈锋,一个满脸血污、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的汉子,声音嘶哑地奔上城楼,眼中布满血丝,“东门第三段城墙被投石机砸塌了一角!李校尉带人堵上去了,但…云崇的‘穿山甲’(一种特制的小型冲车)正在猛攻缺口!弟兄们快撑不住了!滚油…滚油已经没了!” 蒋啸霆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声如金铁交鸣:“传令!亲卫营‘铁鹞子’,随我驰援东门缺口!陈锋,你在此坐镇,把西门、北门的滚木礌石全部调过来!告诉弟兄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资溪,是我们最后的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直抵人心的力量,让周围疲惫欲死的士兵们精神为之一振。 “诺!”陈锋嘶声应道,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蒋啸霆转身,猩红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大步流星走下城楼,早已在楼下集结待命的百余亲卫“铁鹞子”重甲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无声地跟随。这些骑士,是蒋啸霆从尸山血海中亲手带出来的百战精锐,人马皆披重铠,只露出一双双冷漠而充满杀意的眼睛。他们是资溪城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固的盾。 东门缺口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数十名悍不畏死的云崇藤甲兵,正顺着被砸塌的斜坡和“穿山甲”顶开的通道,疯狂地向内涌。守城的士兵用长矛攒刺,用刀斧劈砍,甚至用身体去堵,鲜血在冰冷的土地上肆意流淌、冻结。缺口摇摇欲坠! “铁鹞子!冲锋!”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彻战场! 蒋啸霆一马当先,手中那柄名为“破岳”的沉重陌刀,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刀光过处,当先三名藤甲兵连人带甲被斩为两段!鲜血混合着内脏泼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他身后的铁鹞子如同出闸的猛虎,重甲骑兵恐怖的冲击力在狭窄的缺口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沉重的马蹄踏碎骨肉,长枪如林,轻易洞穿藤甲!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云崇兵,瞬间被这钢铁洪流碾碎、冲垮! 蒋啸霆如同战神附体,陌刀挥舞,带起一片片死亡的风暴。他不仅仅是在杀敌,更是在用自己的勇武,点燃守军濒临崩溃的斗志!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守军便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死死地将缺口封住! 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个试图冲进城内的云崇兵被乱刀分尸,缺口终于被守军用尸体、沙袋和临时拆下的门板彻底堵死。蒋啸霆驻马立于尸堆之上,陌刀拄地,沉重的喘息化作团团白雾。玄甲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环视四周,疲惫的士兵们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近乎狂热的崇拜。 “将军神勇!”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东城墙上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浪压过了呼啸的寒风。 然而,蒋啸霆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他抬头望向城外,云崇军并未因这次挫败而退却,反而在更远处重新集结,更庞大的军阵正在形成,其中甚至出现了巨大的攻城塔轮廓。一股更深的寒意,比腊月的朔风更冷,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资溪,还能撑多久?朝廷的援军和粮饷,又在哪里?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缺口。警惕敌军夜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调转马头,在亲卫的簇拥下,默默返回帅府。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和沉重之上。帅府内,炉火微弱,远不足以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卸下沉重的甲胄,露出里面被汗水血水浸透的里衣,以及身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他走到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求援文书和告急军报,还有一封来自晟京中枢、措辞严厉的斥责他“轻启边衅、靡费粮饷”的公文,落款处盖着当朝首辅、太师萧瑟风的朱红大印。 蒋啸霆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资溪将士在边关浴血,为朝廷守国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而朝堂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尤其是这位萧太师,却在背后捅刀子,克扣军粮,拖延援兵,甚至颠倒黑白! “父亲。”一个清脆而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一个约莫十岁、穿着朴素棉袄的小女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几乎全是水的稀粥走了进来。她是蒋啸霆唯一的女儿,蒋昭。母亲早逝,她从小便在这边关军营中长大,眉宇间已有了几分父亲的坚毅。 蒋啸霆迅速收敛起眼中的戾气,换上一丝疲惫的温和,接过粥碗:“昭儿,怎么还没睡?” “我听见外面喊杀声又大了…父亲,您没事吧?”蒋昭看着父亲身上新添的伤痕和眼中的血丝,小脸上满是心疼。 “没事。”蒋啸霆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了笑,“有父亲在,资溪城就破不了。快回去睡吧。” 蒋昭懂事地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和刺眼的公文,小声问:“父亲,朝廷…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蒋啸霆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僵,滚烫的粥水似乎也暖不了他冰冷的心。他看着女儿清澈而充满信任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堵,最终只是沉声道:“昭儿,记住,无论何时,我们守护的,是身后的百姓,是心中的大义。其他的…交给为父。” 送走女儿,蒋啸霆独坐案前,凝视着摇曳的烛火。萧瑟风…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缠绕在他心头。此人权势熏天,党羽遍布朝野,排除异己,贪腐无度。自己因性情刚直、屡次上书直言其弊,早已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这资溪之围,这朝廷的冷漠与掣肘,恐怕背后都有萧瑟风的影子!他是想借云崇这把刀,除掉自己这个心腹大患! “想让我蒋啸霆和资溪城数万军民,成为你萧太师权谋路上的垫脚石?”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一股不屈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休想!” 他铺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笔锋如刀,力透纸背。这并非求援信,而是写给远在东南沿海、曾与他有过袍泽之谊的沧浪王朝水师将领的一封密信。信中隐晦提及资溪危局,并询问沿海局势及通商可能。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资溪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外援,需要一条可能的退路! 写完密信,用特制火漆封好,唤来最信任的亲卫队长赵乾,低声嘱咐:“此信,务必亲手交到沧浪水师都督周放手中。绝密!若有闪失,毁之!” “末将誓死完成任务!”赵乾单膝跪地,郑重接过信件,身影迅速消失在帅府外的风雪夜幕之中。 寒风依旧在呼啸,资溪城在血与火中艰难喘息。而一股名为“求生”与“反抗”的暗流,已在这位边关铁帅的心中悄然涌动,并终将掀起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蒋啸霆走到窗前,望着城外云崇军营连绵的篝火,眼神冰冷而坚定。他抚摸着腰间佩剑冰冷的剑柄,低语如刀锋划过寒冰: “萧瑟风…你想我死?那便看看,是这资溪城的骨头硬,还是你萧家的手段毒!” 第二章 雨夜惊鸿传噩耗 朝堂魍魉布杀局 赵乾带着密信离开后的第三天,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席卷了资溪城。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将天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白,也暂时阻断了云崇军疯狂的攻势。城内外陷入一种诡异的、被白色恐怖笼罩的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士兵巡逻时踩在湿漉漉、泥泞的路上发出的“咯吱”声,提醒着人们战争并未远去。 帅府内,炉火稍旺了些。蒋啸霆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商讨如何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加固城防,清点剩余物资,并派出小队冒雪去附近废弃村庄搜寻可能残留的粮食和柴火。气氛依旧凝重,但暴风雪带来的短暂安宁,让紧绷了三个月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 “报——!”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帅府的宁静。一名浑身是湿透、几乎冻僵的驿卒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手中死死攥着一个沾满泥泞和血迹的油布包裹。 “将军!八百里加急!晟京…晟京来的!”驿卒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扑倒在地,双手将包裹高高捧起。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八百里加急,非十万火急、关乎国本的大事不会启用!尤其是在这暴风雨肆虐之时送达,更是凶险万分! 蒋啸霆霍然起身,大步上前接过包裹。入手沉重冰冷。他迅速解开层层油布,里面是一个密封的铜筒。他拔掉封蜡,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展开圣旨,蒋啸霆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的文字。只看了几行,他挺拔如山的身躯竟微微晃了一下!握着圣旨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的光芒,锐利得仿佛要将这帅府穹顶刺穿,带着滔天的杀意和难以置信的悲愤! “将军?!”副将陈锋和几位校尉从未见过主帅如此失态,惊疑不定地围了上来。 蒋啸霆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喉咙。他强压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吼,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将圣旨的内容念了出来: “…查,资溪镇守使蒋啸霆,身受国恩,不思报效!拥兵自重,暗通敌国(云崇)!证据确凿!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资溪城防务,暂由副将陈锋署理,待朝廷另派贤能…钦此!” “暗通敌国?!” “革职锁拿?!” “这…这简直是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帅府内瞬间炸开了锅!陈锋等人惊怒交加,脸色涨红,几乎要拔刀而起!他们跟随蒋啸霆浴血奋战,比谁都清楚将军的忠勇!这所谓的“证据确凿”,根本就是萧瑟风那奸贼构陷的毒计!这是要置将军于死地啊! “将军!这圣旨是假的!是萧瑟风的阴谋!”陈锋双目赤红,嘶声吼道,“资溪城能守到今天,全靠将军!朝廷不派援兵粮饷也就罢了,如今竟要自毁长城!末将不服!资溪数万将士不服!” “对!不服!” “定是那萧老贼搞的鬼!” “将军,不能接旨!我们反了吧!” 群情激愤,怒火在帅府内熊熊燃烧。士兵们闻讯也围拢过来,得知圣旨内容,无不义愤填膺,喊杀声震天!他们愿意为将军、为资溪流尽最后一滴血,却绝不愿看到忠勇的将军被如此卑鄙地陷害! 蒋啸霆抬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面无表情,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巨浪。他缓缓将圣旨合上,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而忠诚的脸庞,最终落在那个几乎虚脱的驿卒身上。 “传旨钦差何在?”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驿卒艰难地喘息着:“回…回将军…钦差…钦差卫队…在…在百里外的黑风岭…遭遇…遭遇‘马匪’…全军…全军覆没…只有小人…拼死…带着圣旨…逃了出来…”他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马匪?”蒋啸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嘲讽。什么马匪敢在战时袭击钦差卫队?还偏偏发生在圣旨即将送达资溪之时?这分明是萧瑟风杀人灭口、断绝他辩解之路的毒计!那所谓的“证据”,恐怕就在这“死无对证”的钦差身上吧?好一个“证据确凿”! 萧瑟风!为了除掉他蒋啸霆,竟不惜勾结“马匪”(极可能是他暗中蓄养的死士),截杀朝廷钦差!这是何等无法无天!何等丧心病狂! “将军!”陈锋急切地看着他,“事已至此,朝廷无道,奸臣当道!我们…我们还有退路吗?难道真要引颈就戮,让萧瑟风的奸计得逞?让资溪城数万军民为您的‘罪名’陪葬?”他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帅府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蒋啸霆身上。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还是…举起反旗,杀出一条生路? 蒋啸霆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资溪城头浴血奋战的将士,闪过城外堆积如山的同袍尸体,闪过女儿蒋昭担忧的眼神,闪过萧瑟风那张隐藏在朝堂珠帘后阴鸷得意的脸…最后,定格在圣旨上那刺眼的“锁拿进京,三司会审”几个字上。进京?那等于羊入虎口!萧瑟风掌控下的三司,只会让他“认罪伏法”,死得不明不白! 再睁眼时,所有的犹豫、悲愤都被一种决绝的冰冷所取代。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雷霆在孕育,有星辰在燃烧!一股属于开国雄主的、睥睨天下的气势,第一次毫无保留地从这位边关统帅身上爆发出来! 他猛地转身,猩红披风如血浪翻卷!他一步踏上帅案,居高临下,声震屋瓦,字字如刀,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朝廷无道,奸佞当权!构陷忠良,自毁长城!视我边关将士如草芥,视我资溪数万生灵如刍狗!此等昏聩朝廷,此等奸贼,有何面目令我蒋啸霆效忠?!”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龙吟”,剑锋直指帅府外那象征皇权的圣旨方向,寒光四射,杀气冲霄: “今日!非是我蒋啸霆要反!是那萧瑟风!是那昏聩朝廷!逼我反!” “诸君!”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将士,“可愿随我蒋啸霆,斩断这腐朽锁链,杀出一条生路!用我们手中的刀剑,为自己,为枉死的袍泽,为这资溪城数万百姓,讨一个公道!搏一个未来?!” “愿随将军!讨还公道!搏个未来!” “杀!杀!杀!” “反了!反了!” 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委屈、不甘和对生存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帅府内外,所有将士,无论将校士卒,无不热血沸腾,振臂高呼!声浪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冲破了帅府的屋顶,冲散了漫天风雪,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上空久久回荡!这不仅仅是求生的呐喊,更是向腐朽王朝发出的、石破天惊的挑战宣言! “好!”蒋啸霆剑指苍穹,声若洪钟,“自今日起,再无晟京资溪镇守使蒋啸霆!只有为生民立命、向不公挥刀的蒋啸霆!传我将令!” “一、陈锋!即刻接管全城防务!加固城防,清点所有剩余军械粮秣!组织青壮,准备守城死战!云崇军若敢趁机攻城,给我狠狠地打回去!” “二、张校尉!挑选最精锐、最熟悉山路的斥候!组成三队,分别向西南云崇军大营、西北金阙王朝边境哨所、东北玄冥王朝的游牧部落方向潜行!散布消息:我资溪城已反!朝廷不仁,边军举义!愿与四方豪杰,共商大事!或…互不侵犯!”(这是极其大胆的外交试探和战略欺骗,意图分化可能的外部压力) “三、李参军!立刻起草‘讨萧檄文’!历数萧瑟风十大罪状!揭露其构陷忠良、截杀钦差、殃民之恶行!昭告天下!我蒋啸霆,为清君侧、清国难、救黎民而举义旗!此檄文,务求言辞犀利,传檄四方!” “四、全城戒严!封锁所有消息!在确定外部反应之前,资溪反旗之事,绝不可让城外云崇军知晓内情!”(争取时间窗口) “五、…”蒋啸霆的目光投向内室方向,闪过一丝柔色,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将小姐蒋昭,移至帅府最核心密室,加派双倍亲卫守护!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狠辣,充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深远的战略眼光。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将军,终于撕下了忠臣的伪装,露出了潜龙峥嵘的爪牙!他的目标,已不仅仅是守住资溪,而是要以这孤城为起点,撬动整个天下的棋局! “末将领命!”众将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新的火焰,那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对未来的狂热希冀。他们迅速散去,各自执行任务。帅府内只剩下蒋啸霆一人。 他缓缓走下帅案,走到窗前。暴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他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手中紧握着那卷冰冷的圣旨。这不再是一道枷锁,而是一面染血的战旗,一个时代的丧钟! “萧瑟风…晟京王朝…”蒋啸霆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滔天的野心,“你们以为,逼反的只是一条看门狗?不…你们唤醒的,是一头注定要撕碎旧世界的…苍狼!” 资溪城的命运,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一场席卷五大王朝、重塑山河的滔天巨变,由这雪夜孤城的怒吼,拉开了它血与火交织的序幕。而“昭明”的曙光,还深埋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下,等待着血与火的淬炼。 第三章 孤城血誓惊寰宇 八方暗涌藏杀机 资溪城帅府内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反了!”,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穿透暴风雨的阻隔,开始向广袤而纷乱的天下扩散。 资溪城内: 檄文如雪片般在士兵和部分核心百姓中秘密传阅。李参军不愧是饱学之士,一篇《讨国贼萧瑟风檄》写得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从萧瑟风结党营私、贪墨军饷、构陷忠良,到截杀钦差、视边军如草芥、祸乱朝纲…十大罪状条条清晰,证据(虽多为口述和推断,但在群情激愤下极具说服力)确凿!最后点明:“蒋公啸霆,本欲效死边陲,报效朝廷。然奸佞不容,构以通敌之罪,断我生路,绝我资溪数万军民之望!此非反也,乃求生耳!乃清君侧、清国难耳!乃为天下讨一公道耳!” 檄文所到之处,悲愤化为同仇敌忾的烈焰!士兵们摩拳擦掌,眼中再无迷惘,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追随蒋帅开创未来的狂热!城内的百姓,虽然惶恐,但更多的是对朝廷的失望和对蒋啸霆保境安民的信赖。青壮被组织起来,协助加固城防,运送物资,甚至自发组成民团,协助巡逻。一种前所未有的、同生共死的悲壮气息,弥漫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之中。 陈锋雷厉风行。趁着暴风雪掩护和云崇军暂停进攻的宝贵间隙,他亲自督工,日夜不停。塌陷的东城墙缺口被用巨石、巨木和冻土彻底夯实,比原先更加坚固。城头堆积起最后一批滚木礌石,仅存的火油被小心翼翼地分装到小罐中。所有能搜集到的铁器,包括破损的兵器、农具,甚至门环,都被收集起来,由城内仅存的几位老铁匠日夜赶工,修复武器或打造简陋的箭簇、矛头。粮食进行了最严格的配给,优先保证守城士兵和伤员。帅府带头,所有存粮公开登记,蒋啸霆宣布与军民同食同衣,每日仅一餐稀粥。蒋昭也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口粮减半。 云崇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炉火熊熊,驱散着寒意。云崇国主亲封的征南大元帅、藤甲飞山军统帅——孟获(架空人物,与三国无关),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一份刚由潜伏在资溪城内的细作冒死送出的密报。密报很简短,却字字惊心:“蒋疑反,城中异动,戒备森严,檄文流传,言‘清君侧’。” “蒋啸霆…反了?”孟获粗犷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虽与蒋啸霆是死敌,但对这位对手的忠勇和能力,内心是有一份敬重的。“清君侧?他清哪门子君侧?”他身边的军师,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阴鸷的老者,捻着胡须沉吟道:“大帅,此事蹊跷。蒋啸霆此人,素有忠名,若非被逼到绝境,断不会行此大逆之举。他檄文中所言‘构陷’、‘截杀钦差’,恐怕…与晟京那位萧太师脱不了干系。” 孟获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晟京内斗?萧瑟风想借我们的刀杀人,结果把蒋啸霆逼反了?” “正是!”军师点头,“此乃天赐良机!蒋啸霆若真反,则资溪城守军人心浮动,内部必生龃龉!且他公然打出‘反旗’,晟京朝廷无论如何也要派兵镇压,届时其腹背受敌,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孟获猛地一拍大腿:“好!传令下去!暴雪一停,立刻发动总攻!集中所有攻城器械,猛攻东城旧缺口!本帅要毕其功于一役,拿下资溪,生擒蒋啸霆!让天下看看,背叛朝廷是什么下场!”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攻破资溪,长驱直入中原的景象。 晟京王朝,紫宸殿: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龙椅上,年轻的晟京皇帝脸色苍白,眼神飘忽,显然被殿下的争吵搅得心神不宁。而真正掌控朝堂的,是站在丹陛之下,身着紫色蟒袍,头戴七梁冠,面容清癯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当朝太师——萧瑟风。 “陛下!八百里加急!钦差卫队于黑风岭遭遇悍匪,全军覆没!圣旨…圣旨下落不明!资溪方面,已五日未有军报传来!恐…恐有巨变啊!”兵部尚书满头大汗,声音颤抖地禀报着刚刚收到的噩耗。 “什么?!”小皇帝惊呼一声,差点从龙椅上滑下来。 萧瑟风却面不改色,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厉芒。他微微抬手,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勿惊。黑风岭一带,向来有悍匪啸聚山林,袭击官差,不足为奇。至于资溪…”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蒋啸霆拥兵自重,久不报军情,本就形同割据。如今钦差遇害,圣旨遗失…哼,焉知不是他蒋啸霆做贼心虚,杀人灭口,意图抗旨不尊?” “太师言之有理!”立刻有萧党的御史跳出来附和,“蒋啸霆坐拥强兵,久在边陲,早有不臣之心!此番定是畏罪反抗!陛下,当立刻发天兵征讨,剿灭叛逆,以儆效尤!”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礼部尚书王琰,颤巍巍地出列,他是朝中为数不多敢直言的老臣,“蒋将军镇守资溪,苦战三月,力抗云崇,功勋卓著!朝廷不派援兵粮饷已是失职,如今仅凭臆测就认定其杀人抗旨,岂不令天下边军寒心?当务之急,是查明钦差遇害真相,并火速调拨援军粮草解资溪之围啊!否则,岂不是逼反忠良?” “王大人此言差矣!”萧瑟风冷冷打断,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王琰,“忠良?若真是忠良,为何截杀钦差?为何隐匿军情?资溪之围?哼,焉知不是他与云崇贼子演的一出苦肉计,意图引狼入室,祸乱我晟京江山?此等狼子野心,不诛不足以平民愤,不剿不足以安社稷!”他直接将“通敌叛国”的帽子扣死了。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琰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萧瑟风猛地提高声音,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大殿,连小皇帝都吓得缩了缩脖子。“陛下!蒋啸霆抗旨不尊,截杀钦差,形同谋逆!证据虽暂时被毁,但其心可诛!臣请陛下即刻下旨:褫夺蒋啸霆一切官爵,定为国贼!命镇南大将军刘琨(萧党心腹),率五万京畿精锐,即刻南下,剿灭资溪叛军!擒杀蒋逆啸霆!同时,昭告天下,揭露蒋逆罪行,令四方共讨之!” “准…准奏!”小皇帝在萧瑟风凌厉的目光下,慌忙点头。 “陛下圣明!”萧党众人齐声高呼。 王琰等少数清流,看着萧瑟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生将一位忠勇边将逼成“国贼”,心中悲愤难言,却无力回天。他们知道,萧瑟风等的就是这个名正言顺铲除异己、并借机掌控更多兵权的机会!五万京畿精锐南下,这晟京的防务…只怕更要落入萧氏之手了。 沧浪王朝,临海都督府: 雕梁画栋、充满海洋气息的都督府内,水师都督周放,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带着海风咸腥气的中年将领,正反复看着手中一封刚刚由心腹秘密呈上的密信。信,来自资溪,落款是蒋啸霆。 信中并未明言反叛,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悲壮、绝望以及对朝廷(尤其是萧瑟风)的愤懑,还有对资溪危局的描述,让周放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将,也感到心惊肉跳。尤其是信中最后隐晦提及:“…若事不可为,啸霆恐不得不效仿古之豪杰,另觅生路,以求保全资溪数万生灵…届时,望周兄看在昔日袍泽之谊,于海上…留一线之门…” “另觅生路…海上留门…”周放放下密信,走到巨大的海图前,凝视着代表资溪位置的内陆一点,又看向自己掌控的漫长海岸线,眉头紧锁。他与蒋啸霆年轻时曾在西北边军共事,深知其为人刚烈忠勇,绝非叛逆之辈。如今竟被逼到要考虑“海上退路”的地步,可见情势之危殆,朝廷之昏聩! “萧瑟风…你好毒的手段!”周放喃喃自语。他内心剧烈挣扎。沧浪王朝与晟京王朝关系微妙,既有贸易往来,也有边疆争端。若私通蒋啸霆,一旦泄露,便是泼天大祸!但…坐视一位忠勇的袍泽被奸臣逼死?坐视资溪数万军民玉石俱焚?他周放扪心自问,难以做到。 “来人!”周放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果决,“传令!‘飞鱼’号快船,即刻秘密出航!不必装载货物,多备淡水和药品!航线…先往北,靠近…黑水入海口(玄冥王朝方向)待命!没有我的亲笔令,不得返航!船上人员,一律挑选最可靠、家眷在临海的老兵!”他没有直接说去资溪,但“黑水入海口”是离资溪最近且相对隐蔽的沿海区域。这是他在不明确表态的情况下,能给予蒋啸霆最大的、最隐蔽的支援——一条可能的、最后的生路。 西北金阙王朝,玉门关: 寒风卷着黄沙,拍打着雄浑的关墙。金阙王朝的守关大将,接到了来自资溪方向斥候的密报:“晟京资溪守将蒋啸霆疑反,城中戒严,檄文流传,斥萧瑟风。” 大将看着密报,又望向关内晟京王朝的方向,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哦?萧瑟风那条老狗,终于把他手下最能咬人的看门狗逼急了?有意思…传令边军,加强戒备,密切注意资溪和晟京方向动向!尤其是…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乱世之中,邻国的内乱,往往是扩张的最好时机。 东北玄冥王朝,黑水河畔: 一名游牧部落首领的帐篷里,同样收到了类似的消息。首领抚摸着弯刀,看着南方:“蒋啸霆?那个在西北杀得我们部落勇士胆寒的‘苍狼’?他居然在南方反了?…告诉儿郎们,约束部众,暂时不要靠近晟京北部边境。让他们的‘苍狼’和‘老狐狸’(指萧瑟风)先咬个你死我活!” 风雨暂歇,杀机四伏! 暴风雨终于停了。铅云散开,露出一角惨淡的冬日。阳光照射在银装素裹的资溪城头,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映照得城墙上凝结的血冰和刀痕更加刺眼。 资溪城内,军民一体,枕戈待旦。蒋啸霆一身戎装,亲自登上东城头。他看着城外云崇军营中升起的滚滚炊烟和正在集结的庞大军队,眼神冰冷如铁。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孟获不会放过这个“趁你病要你命”的机会。 “父亲…”蒋昭被亲卫带上城楼,小脸冻得通红,却努力挺直脊梁,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父亲肩上。她看着城外黑压压的敌军,眼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与父亲同生共死的坚定。 蒋啸霆心中一暖,握了握女儿冰凉的小手,目光却始终锁定城外。他看到了云崇军阵中缓缓推出的数十架巨大的投石机,看到了高耸的攻城塔,看到了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扛着云梯的藤甲兵…孟获,果然要发动总攻了! “昭儿,怕吗?”蒋啸霆低声问。 “有父亲在,不怕!”蒋昭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蒋啸霆点点头,猛地抽出“龙吟”长剑,剑锋在冬日下寒光凛冽!他转身,面向城内所有严阵以待的将士和自发聚集的百姓,声如雷霆,响彻云霄: “将士们!父老乡亲们!看到了吗?城外!就是欲亡我家园、屠我亲人的豺狼!背后!是欲置我于死地的国贼!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方有生路!” “今日!我蒋啸霆,与尔等同在!以我手中剑!以我满腔血!誓与此城共存亡!” “资溪!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再次响彻孤城! 几乎与此同时,云崇军中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孟获挥动令旗,狰狞咆哮:“攻城!杀光叛军!生擒蒋啸霆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轰!轰!轰! 巨大的石块,如同陨石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资溪城头!新一轮更加惨烈、更加血腥的攻防战,在雪后初晴的惨淡阳光下,轰然爆发! 箭矢如飞蝗般遮蔽天空!燃烧的火罐划出死亡的弧线!云梯再次搭上城墙!悍不畏死的藤甲兵嘶吼着向上攀爬!攻城塔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逼近! “放箭!” “倒金汁!滚木礌石!给我砸!” “长枪手!顶住缺口!” “火油!对准攻城塔!放!” 蒋啸霆身先士卒,如同定海神针,屹立在战斗最激烈的东城缺口处!破岳陌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防线就稳固一分!陈锋等将领也各自死战不退! 然而,兵力、器械的绝对劣势,让守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城墙多处被投石机砸得碎石飞溅,缺口再次被撕开!攻城塔靠近,放下沉重的吊桥,精锐的云崇甲士如潮水般涌上城头!城头陷入了惨烈的肉搏战!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消逝! “将军!西门告急!云崇军主攻东门是佯攻!西门…西门快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蒋啸霆身边,声音带着绝望。 蒋啸霆心头剧震!孟获好狡猾!声东击西!他正要分兵驰援西门,突然—— 咻!一支角度极其刁钻、力道强劲的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一个被云崇兵占据的城楼死角射出,目标直指正在挥刀奋战的蒋啸霆后心!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父亲小心!”一直跟在父亲不远处、被亲卫死死护住的蒋昭,瞳孔骤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护卫的手,小小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父亲的方向扑去!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蒋啸霆猛地回头,看到的不是自己中箭,而是女儿蒋昭那小小的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后!那支足以致命的冷箭,正深深地插在她瘦弱的左肩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色的棉袄! “昭儿——!!!”蒋啸霆目眦欲裂!一声凄厉如受伤孤狼般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喊杀声!他一把抱住软倒的女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痛苦紧闭的双眼,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和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啊——!!!”蒋啸霆仰天狂啸,长发无风自动,双目瞬间变得赤红!一股狂暴到极点的、混合着无尽悲痛与杀戮意志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疯狂扩散!他轻轻将昏迷的女儿交给扑上来的亲卫,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如同地狱的寒风:“带小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他缓缓站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破岳陌刀。刀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浆,此刻却在主人狂暴杀气的灌注下,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看向那个射出冷箭的城楼方向,那里,一个云崇神射手正得意地探出半个身子。 “死!” 蒋啸霆动了!速度快到极致,化作一道撕裂战场的血色残影!挡在他面前的云崇兵,无论是藤甲还是铁甲,如同纸糊般被狂暴的刀气撕碎!血肉横飞!他一步踏出,地面龟裂!再一步,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城楼之下! “破!岳!斩!” 一声怒吼,如同九天惊雷!蒋啸霆双手握刀,全身力量、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杀意,尽数灌注于这一刀之中!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长达数丈的恐怖刀罡,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斩向那坚固的城楼! 轰隆隆——!!! 石木结构的城楼,在这一刀之下,如同被巨神之锤击中,瞬间崩塌!烟尘冲天而起!那名神射手连同周围的数十名云崇精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狂暴的刀气和坍塌的巨石碾为齑粉! 这一刀,惊天地!泣鬼神!不仅瞬间清空了东城缺口附近的云崇兵,更让整个战场都为之死寂了一瞬!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守军还是攻城的云崇军,无不骇然失色!那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 蒋啸霆持刀立于废墟烟尘之中,浑身浴血,如同魔神降世!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城外惊骇的云崇大军,最终落在远处帅旗下的孟获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战场,带着无尽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 “孟获!伤我爱女!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我蒋啸霆在此立誓!” “不屠尽你云崇藤甲军!不踏平你云崇王都!我蒋啸霆!誓不为人!” “资溪儿郎!随我——杀!!!” 杀声再起!这一次,守军的士气被主帅这惊世一刀和滔天恨意彻底点燃!爆发出远超极限的战斗力!而云崇军,则被这如同神魔般的威势所慑,攻势为之一滞!孟获看着远处烟尘中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资溪城,在血与火的炼狱中,在统帅痛彻心扉的怒吼和立下的血誓中,爆发出它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光芒!而这光芒,注定将点燃燎原之火,焚尽旧世界的一切腐朽!蒋昭的伤,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点燃了蒋啸霆心中那名为“复仇”与“征服”的熊熊烈焰!昭明之路,自此染上第一抹无法洗去的、至亲之血的红。 第四章 玉碎寒城悲风起 血誓焚天志弥坚 蒋啸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昭儿——!!!”仿佛抽干了整个战场的魂魄。狂暴一刀斩碎城楼带来的短暂震慑,瞬间被巨大的悲恸所淹没。 亲卫们手忙脚乱地将昏迷不醒、左肩插着狰狞箭矢、鲜血浸透半边衣衫的蒋昭抬下城头,送往帅府深处临时搭建的、由城内仅存的老军医和略通医术的妇人组成的简陋医所。蒋啸霆心如刀绞,几乎要立刻追下去,但城头的喊杀声、云崇军因他暴怒一击而短暂停滞后又更疯狂的反扑,将他死死钉在了这血肉磨盘之上! “守住!给我顶住!”蒋啸霆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猛兽。破岳陌刀再次挥起,却少了几分方才毁天灭地的狂暴,多了几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刻骨的悲凉。每一刀下去,都带着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对奸佞的切齿痛恨!他不再仅仅是统帅,更是一个被剜去心头肉的父亲,在绝望中挥舞着复仇的利刃! 城头的战斗因为主帅的悲愤和守军同仇敌忾的决死之心,竟奇迹般地再次稳住了阵脚。陈锋等人拼死堵住了西门涌上来的敌人,东城缺口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又一次被勉强封住。孟获看着城头那道浴血搏杀、状若疯魔的身影,心中竟生出一丝寒意和忌惮。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如此悲痛中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总攻的势头,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天色再次昏暗下来,惨烈的攻防战暂时告一段落。云崇军丢下无数尸体,潮水般退去。资溪城,如同一个被剥皮抽筋、仅凭一口气吊着的巨人,在尸山血海和刺骨的寒风中,发出痛苦的**。 蒋啸霆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城头,盔甲上的血块簌簌掉落。他一把推开帅府医所的门,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昏暗的烛光下,小小的蒋昭躺在冰冷的木板上,脸色苍白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支致命的箭矢已被拔出,但伤口周围一片乌黑肿胀,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脓血。老军医满脸疲惫和绝望,看到蒋啸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将军…老朽…老朽无能啊!箭头…箭头带倒钩,入骨太深,又…又淬过毒!小姐本就体弱…寒气、毒气、失血…已…已侵入心脉…回天乏术啊!老朽…老朽罪该万死!”他重重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 轰隆! 蒋啸霆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一步步走到女儿身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小脸。 “昭儿…昭儿…”他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求,“看看爹…爹在这儿…爹在这儿…”他多么希望女儿能像往常一样,睁开清澈的眼睛,甜甜地喊他一声“父亲”。 似乎是听到了父亲的呼唤,蒋昭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竟真的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涣散、迷茫,却努力地聚焦在蒋啸霆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蒋啸霆必须将耳朵贴到她唇边才能勉强听清: “父…亲…不…哭…”她的小手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抬起,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和泪水,却终究无力。“好…冷…太阳…出来了…吗?”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无星的漆黑夜空,仿佛在寻找一丝温暖的光亮。 “出来了!昭儿,太阳快出来了!你看,天快亮了!”蒋啸霆紧紧握住女儿冰冷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给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女儿苍白的小脸上。 蒋昭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终于看到了她想象中的阳光。她的目光最后留恋地定格在父亲悲痛欲绝的脸上,那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的残烛,轻轻地、彻底地…熄灭了。 那只被父亲紧握的小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帅府医所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军医压抑的啜泣声。 蒋啸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悲痛、脆弱、哀求…所有属于“人”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潭水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 他缓缓直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脱下自己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的厚重披风,小心翼翼、无比轻柔地盖在女儿小小的身体上,仿佛怕惊醒她的安眠。然后,他转身。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没有说一个字。 他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医所,走向帅府正堂。每一步落下,都像有千钧之重,踩在所有人的心上。他身上的血污未干,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气息,却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让沿途所有看到他的士兵和将领,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恐惧。 帅府正堂内,灯火通明。陈锋、李参军等核心将领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同时也为城防和接下来的困局忧心忡忡。当看到蒋啸霆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蒋啸霆走到帅案之后,缓缓坐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女儿而去,只留下一具被无尽仇恨和冰冷意志驱动的躯壳。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如同听到了死神的低语: “昭儿,走了。”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四把冰冷的钢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心脏!陈锋等人瞬间红了眼眶,悲愤和无力感几乎将他们淹没。他们知道蒋昭对将军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在这个冰冷世间仅存的温暖和牵挂! “将军…节哀!”陈锋哽咽着,单膝跪地。其余将领也纷纷跪倒,悲声一片。 蒋啸霆没有理会他们的悲痛。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终于燃起了实质性的火焰——那是焚尽八荒的仇恨之火!是踏碎山河的毁灭之火!是开创一个再无此等不公与惨剧的世界的、冰冷的、决绝的意志之火! “节哀?”蒋啸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讥诮和刻骨的怨毒,“向谁节哀?向这无道的苍天?还是向那视我如草芥、逼我至此的朝廷和奸佞?!” 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帅案上!轰然巨响中,厚重的帅案竟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萧瑟风!孟获!还有这吃人的世道!”蒋啸霆一字一句,如同从九幽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在诅咒,“是你们!夺走了我的昭儿!夺走了我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和希望!” 他缓缓站起,走到大堂中央。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跪在地上的将领,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从今日起,我蒋啸霆心中,再无半分软弱,半分仁慈,半分对旧世的幻想!” “我女儿的血,染红了资溪的雪!这份血仇,要用千万倍的鲜血来偿还!” “萧瑟风,我要你萧氏满门,鸡犬不留!挫骨扬灰!” “孟获,我要你云崇藤甲军,片甲不存!亡国灭种!” “这腐朽的晟京王朝,这吃人的天下格局…我要亲手将其砸个粉碎!用我手中的刀,杀出一个朗朗乾坤!建立一个…再无奸佞构陷、再无忠良枉死、再无稚子无辜殒命的…新天新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如同滚滚惊雷,在帅府上空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和滔天的杀伐之气: “这新朝之名,便以我女‘昭’字为号!‘昭明’!我要这天下,昭昭如日月!朗朗照乾坤!我要我昭儿的血,成为这黑暗世道最后的一抹暗红!我要她…在天上看着!看着她父亲,如何践踏仇敌的尸骨,如何重塑这万里河山!如何…让太阳,真正地升起在每一个黎民百姓的头顶!” “传我将令!” 1.以寒冰保存小姐玉体!待他日破云崇、斩萧贼之时,以仇寇之血,祭我昭儿在天之灵!通告全城军民,小姐为护父、为护城而死!自今日起,凡我‘昭明军’将士,皆以小姐之血为誓!此仇不报,誓不罢休!此志不成,永不瞑目! 2.资溪城,已无退路!亦无需退路!通告全军,粮秣殆尽,援兵无望!朝廷视我等为叛逆,云崇视我等为鱼肉!唯有死战!杀一人够本,杀两人有赚!以我资溪孤城为熔炉,焚我残躯,炼就昭明军不灭之军魂!从此刻起,资溪城,便是昭明王朝第一块基石!亦是所有仇敌的葬身之地! 3.李参军!檄文即刻修改!加入萧贼构陷忠良、致使钦差被杀、边军绝境、稚女殒命之血泪控诉!言辞务求泣血锥心,令闻者落泪,听者愤慨!遣死士,不惜一切代价,将檄文送出!不仅要传遍晟京,更要传入沧浪、金阙、玄冥!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谁,逼反了忠良!是谁,戕害了稚子! 4.挑选数名死士,伪装成重伤溃兵或逃难百姓,向城外的孟获投降!告知他,蒋啸霆爱女重伤濒死(隐瞒已逝),心神大乱,资溪城弹尽粮绝,军心涣散,帅府内为救治小姐已乱成一团!诱其今夜或明日,再次发动猛攻,并亲临前线督战!告诉他,若能破城,愿献上蒋啸霆人头换取活路!(此为毒计,意在激孟获贪功冒进,并诱其靠近城垣!) 5.陈锋!秘密收集全城所有剩余火油、易燃之物!集中于东、西两门内侧!若…城破在即,便点燃它!我要这资溪城,成为埋葬云崇精锐的烈焰地狱!我蒋啸霆与昭明军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纵是焚身以火,也要让敌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一道道命令,冰冷、残酷、决绝,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蒋昭的死,彻底斩断了蒋啸霆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与犹豫,将他锻造成了一柄只为复仇与征服而存在的、无情的绝世凶刃!昭明之路,自此染上至亲之血,注定将以更加酷烈和决绝的方式铺就! 陈锋等人感受到蒋啸霆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和毁灭意志,心中悲恸之余,竟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殉道般的狂热所点燃!他们重重叩首,嘶声应诺:“谨遵大将军令!血债血偿!昭明永志!” 当夜,资溪城内一片死寂,却又暗流汹涌。悲愤的气氛笼罩全城,蒋昭为救父而死的消息传开,军民无不落泪,更添同仇敌忾之心。檄文被连夜修改,字字血泪,控诉着萧瑟风的罪恶和朝廷的昏聩。几名精心挑选的死士,带着“情报”和“求生”的渴望,“艰难”地逃出城池,很快被云崇军巡逻队捕获。 与此同时,帅府深处,一间临时以寒冰砌成的密室中。蒋昭小小的身体被安放在晶莹的寒冰之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蒋啸霆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女儿身边。他不再是战场上睥睨天下的统帅,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他握着女儿冰冷僵硬的小手,沉默地坐着,如同亘古不变的岩石。只有那紧抿的嘴唇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仇恨,证明着这具躯壳内翻腾着足以焚毁世界的烈焰。 他拿起那支夺走女儿性命的、带着倒钩和暗紫色污迹的箭簇(箭头已被军医设法取下),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冰冷锋利的边缘,直至割破皮肤,渗出鲜血。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将这染血的箭簇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对仇敌最恶毒的诅咒。 “昭儿…等着…”他对着寒冰中沉睡的女儿低语,声音嘶哑而温柔,却蕴含着比万载玄冰更冷的杀意,“爹…会让所有害你的人…都下去陪你…” 窗外,寒风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哭泣。资溪城,这座被鲜血和悲痛浸透的孤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场更加惨烈的风暴。而蒋啸霆心中那颗名为“复仇”与“昭明”的种子,在至亲之血的浇灌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根发芽,并终将长成吞噬一切的参天巨树! 第五章 冰魄映血孤城恸 焚心炼志虎狼谋 寒冰密室内的死寂,被黎明前最凛冽的寒风撕开一道缝隙。蒋啸霆缓缓松开紧握箭簇、已被鲜血染红的手掌,将那枚象征丧女之痛的凶器贴身藏好。冰层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将所有翻腾的悲恸强行冻结,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只反射出毁灭之光的坚冰。他最后看了一眼寒冰棺椁中女儿苍白宁静的面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影像刻入骨髓,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帅府正堂,气氛凝重如铅。陈锋、李参军等人彻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既有悲痛,更有被蒋啸霆那焚城灭国之志点燃的疯狂战意。见蒋啸霆步入,所有人挺直脊梁,目光灼灼。 “将军!”陈锋声音嘶哑,“死士已派出!按计划,此刻应已被云崇军‘俘获’!檄文修订完毕,共誊抄三十份,由最精锐的十队斥候携带,他们将分十路,不惜一切代价突围送信!其中三路,目标直指沧浪水师都督周放!焚城之物已秘密集中…只待…”他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蒋啸霆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走到残破的帅案(已被简单拼凑)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面上划过:“孟获那边,可有动静?” “探子回报,云崇军大营灯火通明,调动频繁!尤其是孟获的中军大帐,彻夜喧嚣!看来…我们的‘死间’,起作用了!”李参军眼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意和冰冷的算计。 “很好。”蒋啸霆的声音毫无波澜,“传令全军:饱食最后一餐(仅存的一点粮食被集中分配)!检查兵刃!准备迎接…最后的血战!告诉所有将士,今日,不为求生,只为…索命!” “诺!”众将轰然应命,杀气腾腾地散去。 云崇军大营,中军帐: 孟获赤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伤疤,正大口灌着烈酒,脸上带着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下首跪着三名形容狼狈、浑身是伤的“资溪溃兵”,正是昨夜“逃出”的死士。 “哈哈哈!天助我也!蒋啸霆那厮,爱女重伤将死?心神大乱?资溪城内粮草断绝,军心涣散?”孟获将酒碗重重顿在案上,酒水四溅,“尔等所言,句句属实?” “大帅明鉴!千真万确!”为首的死士磕头如捣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求生欲,“小的亲眼所见,那蒋小姐中箭后气息奄奄,蒋啸霆状若疯魔!帅府内乱成一团,都在忙着救那女娃!守城的兵卒个个面黄肌瘦,连拿武器的力气都快没了!小的们趁乱逃出,只求大帅开恩,给条活路!小的愿为先锋,带路攻城!” “好!好!好!”孟获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精光爆射,“蒋啸霆!你也有今天!传令下去!全军饱餐!拂晓时分,发动总攻!本帅要亲自督战,生擒蒋啸霆!取其首级者,赏万金!封万户侯!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不封刀,意味着纵兵劫掠屠杀) “大帅威武!”帐内众将齐声高呼,士气如虹。没有人怀疑这几个“溃兵”的话,蒋啸霆昨日城头那痛失爱女的疯狂一幕,早已被无数云崇士兵看在眼里。 资溪城头: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城墙狰狞的轮廓和城外黑压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云崇大军。这一次,孟获果然亲自出马!他骑在一头高大的披甲战象背上,位于中军帅旗之下,被最精锐的藤甲亲卫簇拥着,距离城墙不过一箭之地,显然是被“蒋啸霆心神大乱、城防空虚”的消息所鼓舞,意图近距离观战并激励士气,甚至随时准备冲入破城的第一线! 城头上,守军沉默得可怕。没有呐喊,没有喧嚣,只有兵刃偶尔碰撞的冰冷声响和粗重压抑的呼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眼神深处燃烧着为蒋昭复仇、为自己搏命的疯狂火焰。蒋啸霆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如同城楼上最坚硬的一块磐石。他冰冷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敌军,死死锁定在战象背上那个志得意满的身影——孟获! “放箭!”云崇军中响起震天的号角!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了微亮的天空,狠狠攒射向城头!同时,数十架投石机再次发出怒吼,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墙! “举盾!”陈锋嘶吼。城头响起一片沉闷的撞击声,木屑、碎石纷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攻城塔!上!”孟获挥动令旗,狰狞咆哮。数座巨大的攻城塔在无数藤甲兵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逼近城墙。更多的士兵扛着云梯,在箭雨和石块的掩护下,嚎叫着冲向城垣!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比昨日更加惨烈!守军如同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每一个垛口,每一段城墙,都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滚木礌石早已耗尽,士兵们就用刀砍,用枪刺,用牙咬!用身体去堵缺口!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面无表情地补上!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为小姐报仇!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拉一个垫背,杀两个赚一个! 蒋啸霆没有像昨日那般身先士卒地冲杀在最前线。他如同一个冰冷的指挥官,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目光死死盯着孟获的战象。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攻城塔终于靠上了城墙!沉重的吊桥轰然放下!精锐的云崇甲士如同开闸的洪水,嚎叫着涌上城头!城头守军压力陡增!多处防线岌岌可危! “就是现在!”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龙吟”,剑锋直指孟获帅旗方向,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城头: “目标!孟获帅旗!神机弩!放!” 早已秘密部署在城楼两侧、用破布和杂物伪装起来的最后三架神机弩(一种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的重型床弩),在早已准备多时的弩手操作下,发出了沉闷而致命的咆哮!三支粗如儿臂、带着倒刺的精钢巨弩,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三道来自地狱的黑色闪电,直扑孟获所在! 太快!太突然!距离也太近! 孟获正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的士兵涌上城头,破城在望,脸上满是狂喜。他身边的亲卫虽然警惕,但注意力也大多被城头的激战所吸引。当那致命的尖啸声破空而至时,一切都晚了! 噗!噗!噗! 三声沉闷而恐怖的贯穿声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支巨弩,精准地洞穿了孟获胯下战象的脖颈!那庞然大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轰然侧倒! 第二支巨弩,带着无匹的动能,狠狠贯入因战象倾倒而狼狈滚落在地的孟获右胸!将他牢牢钉在地上!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第三支巨弩,则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孟获身后那杆象征着云崇征南大元帅权威的帅旗旗杆,拦腰射断!巨大的帅旗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中,颓然坠落! “大帅——!!” “保护大帅!!” 整个云崇军前阵,瞬间陷入一片难以想象的混乱和惊骇!主帅被钉死在地上,帅旗折断!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每一个云崇士兵的头上!刚刚还如虹的攻势,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停滞!冲上城头的云崇兵也因后方的剧变而军心动摇! “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蒋啸霆动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如同一头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猎物的洪荒凶兽,发出一声震碎云霄的咆哮!他手持破岳陌刀,身先士卒,率领着早已憋足了最后一股死志的“铁鹞子”和所有能战的预备队,如同下山猛虎,狠狠扑向城头那些因帅旗折断而陷入短暂混乱和恐慌的云崇精锐! “为小姐报仇!!” “杀光云崇狗!!” “昭明军!死战!!”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愤、仇恨和决死之意,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守军爆发出远超极限的战斗力!在蒋啸霆这头复仇凶神的带领下,竟将涌上城头的云崇精锐杀得节节败退!不断有人被砍翻坠下城墙!缺口被迅速夺回! 城下,云崇军彻底乱了套!主帅生死不明(被巨弩钉在地上,血流如注,眼看活不成了),帅旗折断,前方攻城部队失去指挥,后方部队不明所以,进退失据!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孟获已死!帅旗已断!云崇败了!”李参军抓住时机,组织士兵齐声呐喊!声音响彻战场! “孟获死了!” “败了!败了!” 恐慌瞬间变成了溃败!攻城的云崇兵再无战意,纷纷掉头逃窜,互相践踏!整个云崇大军,如同雪崩一般,开始崩溃! **帅府密室:** 冰棺之前,一支小小的白烛静静燃烧。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寒冰中蒋昭恬静的睡颜,也映照着棺椁旁,那枚被蒋啸霆鲜血浸染过的冰冷箭簇。 **城头之上:** 蒋啸霆一脚踏在残破的垛口上,陌刀斜指下方溃败如潮的云崇大军。冰冷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无尽的苍凉。寒风吹动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亡魂的呜咽。 资溪城,这座流尽了鲜血、埋葬了至亲的孤城,在统帅以身为饵、以女之血为引的毒计之下,竟奇迹般地…守住了。然而,这惨烈的胜利,不过是通往更宏大、更血腥复仇之路的…第一块染血的垫脚石。 昭明的旗帜,注定要以仇寇的尸骨为基座,以无尽的鲜血来染红。蒋啸霆的目光,越过溃败的敌军,投向更遥远、更黑暗的晟京方向。那里,还有一个更大的仇敌,在等待着他。 第六章 黑水寒涛载孤魄 沧浪暗涌启新章 资溪城头,死寂取代了震天的杀声。寒风卷着硝烟和浓烈的血腥气,呜咽着掠过残破的垛口,拂过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拂过每一个幸存者麻木而疲惫的脸。胜利?没有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怆。 蒋啸霆依旧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破岳陌刀拄地,支撑着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身体。玄甲上的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硬块,猩红披风被撕裂多处,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城下溃退远去、丢盔弃甲的云崇败兵,扫过城墙内外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最后落回城内——这座曾经扼守要冲的雄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袅袅未散的硝烟。哭声隐隐传来,那是失去亲人的百姓在为至亲收殓残躯。 陈锋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登上城楼,脸上混杂着悲痛、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将军…云崇军…退了!孟获被钉死在阵前,帅旗折断,军心彻底崩溃!短时间内,绝无再战之力!” 蒋啸霆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目光越过陈锋,投向城内帅府的方向,那里,寒冰密室中,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冰冷的牵挂。 “伤亡?”许久,蒋啸霆才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陈锋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守城将士…战前尚存六千余…如今…能站着的,不足两千…且人人带伤,重伤者过半…青壮百姓…死伤亦逾三千…”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粮…彻底没了。药材…耗尽。箭矢、滚木礌石…皆无。火油…仅剩集中准备焚城的那一点…” 绝境。真正的绝境。惨胜之后,资溪城彻底变成了一座流干了血的空壳,一座巨大的坟墓。它完成了悲壮的抵抗,埋葬了云崇大军的野心,也埋葬了蒋昭如花般的生命和蒋啸霆心中最后的人间温度。继续留在这里,只有被随后赶到的刘琨五万京畿精锐,或者缓过气来的云崇复仇大军,轻易碾碎、挫骨扬灰的下场。 “檄文…送出去几路?”蒋啸霆又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十路斥候死士…昨夜趁乱突围…据瞭望哨最后所见,至少有三路成功冲破云崇溃兵混乱的封锁,消失在西南山林之中!其余…恐已殉国!”李参军也艰难地爬了上来,脸上带着悲愤和一丝希望,“只要有一路能将血泪檄文送出…天下必有回响!” 蒋啸霆缓缓闭上了眼睛。寒冰密室中女儿苍白的面容,城头血战时她扑向自己那决绝的身影,中箭时那痛苦紧闭的双眸…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那枚冰冷的、带倒钩的箭簇上。那锥心刺骨的痛,此刻竟奇异地化作一股支撑他继续站立的冰冷力量。 他睁开眼,眼中已无半分迷茫与软弱,只剩下冰封的决断:“资溪…守不住了。亦无需再守。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目光转向东南方向,那是黑水河入海口的方向,也是他唯一可能生路的方向。 “陈锋!” “末将在!” “立刻执行‘血葬’第一步!将…昭儿…移至帅府前庭!”蒋啸霆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但立刻被更强的冰冷覆盖,“通告全城军民:一个时辰后,为小姐…送行!也为…所有战死的英魂送行!” “李参军!” “属下在!” “修改焚城令!目标:所有无法带走的军械、辎重、以及…帅府!待我等撤离后,点燃它!绝不给朝廷或云崇留下一粒粮食、一片完瓦!” “组织所有能动的士兵和青壮百姓!轻伤者互相搀扶,重伤者…尽量带走!抛弃一切非必需之物!只带武器、少量药品、和…三日口粮(实际已不足一日)!一个时辰后,从东门秘密潜出!目标——黑水河入海口!” “诺!”陈锋和李参军心头剧震,知道这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步。放弃资溪,意味着放弃最后的屏障,但也意味着保留昭明军最后的火种,寻求那渺茫的海上生路! 一个时辰后。 帅府前庭。寒冰棺椁被小心翼翼地抬出,安放在庭院中央。棺椁周围,堆放着无法带走的、染血的残破兵器和一些无用的杂物。幸存的军民,无论老幼伤患,只要能动的,都默默地聚集在周围。人数稀稀拉拉,不足万人,且大多形容枯槁,伤痕累累。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寒风呜咽和压抑的啜泣声。 蒋啸霆站在棺椁前,一身残甲,腰背挺直如枪。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夺走女儿性命的箭簇,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凝视着寒冰中女儿沉睡的面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恒地刻入灵魂深处。 “昭儿…”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爹…要带你走了。离开这座困住你的孤城,离开这吃人的世道。” “你怕冷…爹知道。”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椁,如同抚摸女儿的脸颊,“爹答应过你,要让太阳真正升起…爹…会做到。” “今日,以这满城仇寇之血为祭!以这腐朽资溪为奠!”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周围悲戚的军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决绝的誓言: “我蒋啸霆在此立誓!终我一生,定要踏碎云崇王庭!屠尽藤甲军!定要将萧瑟风老贼挫骨扬灰!定要扫平这浑浊世道,建立一个如你名字般‘昭明’的朗朗乾坤!若违此誓,天地共诛,神魂俱灭!” “昭明军!出发!” 没有冗长的悼词,没有虚伪的安抚。只有最直白、最刻骨的仇恨宣言和最决绝的行动指令!这誓言,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悲恸化作了力量,绝望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在陈锋等人的组织下,队伍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寒冰棺椁被用特制的油布层层包裹,由八名最健壮的亲卫抬着。幸存的昭明军将士,搀扶着伤员,带着仅有的家当,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意志顽强的巨蟒,从东门残破的缺口悄然潜出,没入城外的山林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之中。 蒋啸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站在东门废墟之上,回望这座承载了他半生戎马、埋葬了他至亲骨肉、也见证了他从忠臣到反王彻底蜕变的城池。目光冰冷,再无半分留恋。他亲手将一支点燃的火把,丢入了堆积在帅府和重要物资点的火油之中!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残破的帅府,吞噬了堆积的“祭品”,也将整座资溪城映照得一片血红!熊熊火光中,蒋啸霆的身影决然转身,没入山林,再不回头。 黑水河入海口,芦苇荡: 寒风凛冽,浑浊的黑水河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和浮冰,奔腾咆哮着汇入更加辽阔、冰冷刺骨的海域。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一片茂密的枯黄芦苇荡深处,隐藏着几条不起眼的渔船和那艘至关重要的“飞鱼号”快船。 水师都督周放的心腹校尉赵海,正焦急地站在船头,不断眺望着河岸方向。他奉周放密令,在此已等候数日,每日都提心吊胆。资溪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早已停歇,却迟迟不见人影。时间每过去一刻,希望就渺茫一分。 “校尉!看!有人!”瞭望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惊呼。 赵海精神一振,急忙拿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对岸密林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极其狼狈的人马!人数不多,行动迟缓,互相搀扶,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绷带和血迹。队伍中间,似乎抬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物件。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虽然满身血污,甲胄残破,但那股如山岳般沉稳又透着无边煞气的气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是蒋将军!快!放小船!接应!”赵海激动地下令。几条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划向对岸。 当蒋啸霆踏上“飞鱼号”坚实的甲板时,紧绷了数月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了一丝。脚下不再是随时可能崩塌的资溪土地,而是代表着未知生机的海水。 “蒋将军!末将奉周都督密令,在此恭候多时!”赵海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敬意和难以掩饰的震撼。他看到了蒋啸霆身后那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看到了他们眼中尚未熄灭的仇恨火焰,更看到了那具被严密守护的、散发着寒气的棺椁。一股悲凉和敬意油然而生。 “周兄…恩义,蒋某…铭记于心。”蒋啸霆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环顾四周,幸存的昭明军将士和百姓,在沧浪水兵的帮助下,正艰难地登船。两千残军,数千百姓,将几条船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恐惧。 “将军,请入舱歇息!”赵海道。 蒋啸霆摇摇头,目光投向资溪方向那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最后一点火光余烬,又望向东南方波涛汹涌的未知海域。他走到主桅杆下,抬头望着那面代表沧浪王朝的、绘着蓝色浪涛的旗帜。 “取下来。”他平静地说。 赵海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示意水手照做。 蒋啸霆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物。那是一面折叠整齐的旗帜,布料粗糙,显然是临时赶制。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亲手将它系上旗绳,然后猛地一拉! 呼啦! 一面全新的旗帜在凛冽的海风中骤然展开! 旗帜底色是深沉如夜的黑,象征着至暗时刻的悲痛与复仇的决绝! 旗帜正中,用最刺目的、仿佛由鲜血染就的赤红丝线,绣着一个笔锋如刀、力透布背的大字——昭! 在“昭”字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一些的、同样殷红如血的楷书——明! 黑旗昭明! 旗帜猎猎作响,那巨大的“昭”字在阴沉的天幕下,如同泣血的眼眸,又像燃烧的火焰,散发着不屈的意志和滔天的恨意!船上的所有人,无论是昭明军残部还是沧浪水兵,都被这面突然升起的、充满悲怆与力量的黑旗所震撼! 蒋啸霆转身,面向甲板上所有幸存者,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响: “从今日起,再无晟京资溪守军!” “只有‘昭明军’!” “这面旗,以我女‘昭’之血为底色!以无数枉死袍泽之魂为墨!” “它所指之处,便是我等复仇之路!新生之路!” “纵前路是刀山火海,是无尽深渊!我蒋啸霆,亦将擎此旗,踏血而行!直至…昭明之光照耀天地!”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龙吟”,剑锋直指东南波涛深处: “昭明军!扬帆!起航!” “诺!誓死追随大将军!昭明永志!!”陈锋、李参军和所有幸存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眼中燃烧着新的火焰!那是对领袖的绝对效忠,是对血仇的刻骨铭记,更是对那渺茫却充满力量的新生希望的狂热追随! “飞鱼号”与其他几条船只,鼓起风帆,如同离弦之箭,载着这支满身创伤却意志如钢的队伍,载着那面泣血的黑旗“昭明”,毅然决然地驶离了岸边,冲入了波涛汹涌、前途未卜的茫茫大海! 寒风卷着咸腥的海浪,拍打着船舷。蒋啸霆独立船头,黑旗在他身后猎猎飞舞。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的、埋葬了他前半生和至亲的北方大陆,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再无半分波澜。 资溪已烬,昭明方生。这浩瀚而凶险的沧浪之海,将是复仇之火燎原的起点,也将是“昭明”王朝艰难孕育的襁褓。女儿的血,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旗帜上,也刻在了他的灵魂里,指引着他,也鞭策着他,走向那条注定由白骨铺就、以仇敌之血染红的帝王之路。 第七章 怒海惊魂初试刃 暗礁潜藏待机扬 “飞鱼号”破开灰绿色的冰冷浪涛,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向着东南方向奋力航行。其余几条满载军民的小船紧随其后,在风浪中起伏颠簸,如同随时可能倾覆的落叶。 船舱内拥挤不堪,弥漫着汗味、血腥味、草药味和晕船者的呕吐物气息。伤员的**声、孩童压抑的哭泣声、海浪拍打船体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而压抑的图景。唯有那面高悬在主桅上的黑底血字“昭明”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昭示着这支队伍不屈的灵魂。 蒋啸霆拒绝了赵海让他入舱休息的提议。他如同礁石般矗立在颠簸的船头,玄色披风(已换下猩红战袍)被海风撕扯得笔直。冰冷的目光穿透翻涌的浪花,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海域。他的手中,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贴身收藏的、冰冷的箭簇。女儿的棺椁被安置在相对平稳的底舱,由最忠诚的亲卫日夜守护。每一次船身剧烈的颠簸,都仿佛撞在他的心上。 “将军,风浪太大,小船…怕撑不住了!”陈锋踉跄着走过来,脸色苍白,他虽是陆战悍将,却也被这海上风浪折磨得不轻,更忧心那些脆弱的渔船。 蒋啸霆眉头紧锁。他深知,带着数千毫无航海经验的军民在冬季的凶险海域航行,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周放提供的“飞鱼号”虽快,但其余船只不堪大用。 “赵校尉!”蒋啸霆沉声道。 “末将在!”赵海立刻应声。 “最近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或岛屿在哪里?要快!”蒋啸霆的声音不容置疑。 赵海略一思索,指向东南偏东方向:“据此约一日半航程,有一片名为‘鬼见愁’的岛礁群,外围暗礁密布,航道凶险,等闲船只不敢靠近。但内里有一处较大的岛屿,名为‘铁砧岛’,有淡水,可避风浪。只是…那地方向来是海匪‘黑鲨帮’的巢穴之一,恐…” “海匪?”蒋啸霆眼中寒光一闪,“就去那里!‘鬼见愁’?好名字!正好会会!” “可是将军…”赵海有些迟疑,“‘黑鲨帮’人数不少,熟悉地形,且心狠手辣…” “比云崇的藤甲军如何?比萧瑟风的五万京畿精锐如何?”蒋啸霆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我昭明军,缺粮,缺药,缺栖身之所!更缺…磨刀石!这‘黑鲨帮’盘踞海道,劫掠商旅,残害百姓,死有余辜!若能拿下铁砧岛,便是天赐我昭明军立足之地!传令,调整航向,目标——鬼见愁铁砧岛!”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其在海上被风浪吞噬或沦为任人宰割的流民,不如主动出击,夺取一个立足点!海匪?在他眼中,不过是送上门的补给和练兵对象! 赵海被蒋啸霆话语中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杀气所慑,不敢再言,立刻下令调整航向。船队如同扑向猎物的狼群,顶着风浪,艰难地朝着那片凶名赫赫的海域驶去。 一日后,鬼见愁海域边缘: 天色更加阴沉,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咸腥。视线所及,海面上突兀地耸立着无数狰狞的黑色礁石,如同魔鬼的獠牙,在灰白色的浪涛中若隐若现。巨大的浪头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漫天白色的水沫。航道狭窄而扭曲,水下暗流涌动,漩涡处处,果然不愧“鬼见愁”之名。 “飞鱼号”在经验丰富的沧浪水手操舵下,如同灵巧的海燕,在险恶的礁石群中穿行。后面跟随的小船则险象环生,几次险些撞上暗礁或被卷入漩涡,船上军民一片惊呼。 “注意左舷!暗流!稳住舵!”赵海紧张地指挥着,额头布满冷汗。他深知,若非“飞鱼号”性能卓越,水手经验老道,闯入这片海域无异于自杀。 突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海螺号声,从前方的礁石群中传来!紧接着,七八条造型奇特、船身狭长、涂着黑色鱼鳞状图案的快船,如同幽灵般从礁石缝隙中钻出,呈扇形包抄过来!船帆上,一面狰狞的黑色鲨鱼旗迎风招展! “是‘黑鲨帮’!警戒!”赵海脸色大变,厉声高呼!沧浪水兵迅速拿起武器,弓箭上弦。昭明军的将士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听到敌袭,骨子里的血勇瞬间被激发,挣扎着拿起武器,涌向船舷,眼中燃烧着被连日苦难压抑的怒火! 蒋啸霆眼神一凝,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猎物,终于出现了!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黑鲨帮’的地盘!留下船只货物,饶尔等不死!”最大的一条黑鲨快船上,一个满脸横肉、袒胸露乳、手持巨大分水刺的独眼壮汉,站在船头嚣张地吼道。他贪婪的目光扫过“飞鱼号”和后面几条破船,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肥羊。 蒋啸霆上前一步,立于船首,玄色披风在腥咸的海风中纹丝不动。他没有回答对方的叫嚣,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海风与浪涛: “碾过去。” 赵海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他们船小灵活,数量占优…” “执行命令!”蒋啸霆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意志,“目标,主匪船!撞角准备!弓弩手,目标敌船帆索!铁鹞子,准备接舷战!” “飞鱼号”作为沧浪水师精锐快船,船首装有坚固的包铁撞角!赵海一咬牙,知道此刻已无退路,猛地挥下手臂:“满帆!左满舵!撞角准备!目标——敌首船!弓弩手!放!” “飞鱼号”巨大的风帆瞬间鼓胀到极致!在经验丰富的舵手操控下,这艘快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朝着那艘最大的黑鲨快船拦腰撞去!同时,船上的弓弩手(包括部分能开弓的昭明军)将早已蓄势待发的箭矢,精准地射向周围敌船的帆索! “疯子!快躲开!”那独眼壮汉惊恐地大叫!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在礁石密布的海域用如此野蛮的战术!他的快船虽然灵活,但“飞鱼号”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飞鱼号”沉重的包铁撞角,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狠狠地贯入了黑鲨快船的腰部!木质船体瞬间被撕裂、破碎!巨大的冲击力将黑鲨船上的海盗如同下饺子般震飞入海!独眼壮汉也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甲板上,口吐鲜血! “杀——!!!”几乎在撞击发生的瞬间,早已整装待发的数十名“铁鹞子”重甲战士,在陈锋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通过搭上的跳板,悍不畏死地跃上了还在剧烈摇晃、濒临解体的敌船!重甲、长枪、陌刀…这些陆战无敌的精锐,在狭窄的敌船上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残存的海盗在惊骇中被砍瓜切菜般屠戮! 其他几条黑鲨快船刚想围拢救援,却因帆索被射断或操船手被射杀,瞬间失去了动力和控制,在风浪和礁石的夹击下乱作一团,甚至互相碰撞! “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蒋啸霆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响彻海面。 首领被擒,旗舰被毁,其余海盗早已吓破了胆,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一场看似凶险的海匪拦截,在蒋啸霆狠辣果决的战术和昭明军残部爆发出的惊人战斗力下,竟被摧枯拉朽般击溃! “清理战场!收缴船只、武器、食物、淡水!俘虏集中看管!”蒋啸霆迅速下令。他走到被铁鹞子死死按在甲板上的独眼壮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铁砧岛,怎么走?岛上还有多少人?防御如何?” 独眼壮汉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魔神般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面在硝烟中猎猎作响的黑旗“昭明”,肝胆俱裂,再不敢有半分隐瞒:“饶…饶命!我说!铁砧岛就在前面最大的礁石环抱之中…岛上…还有留守的二百多兄弟…还有…还有抢来的粮食、财货…还有…还有关押的奴隶…” 蒋啸霆眼中精光一闪。粮食!财货!奴隶(可能是劳动力)!这正是他们急需的! “带路!”蒋啸霆一脚踩在独眼壮汉的背上,声音不容置疑,“拿下铁砧岛,饶你不死!” 在俘虏的引导下,船队艰难地穿过最后一段险恶的礁石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静的海湾出现在眼前,海湾中央,矗立着一座形似铁砧、地势险峻的岛屿!岛屿高处,隐约可见简陋的瞭望塔和木栅栏。 铁砧岛,昭明军在绝境中寻到的第一块跳板,就在眼前!蒋啸霆望着岛上惊慌升起的黑烟(示警),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扬起。复仇的火焰,需要燃料。而这座海匪巢穴,将成为昭明军涅槃重生、磨砺爪牙的第一个祭品! “昭明军!”蒋啸霆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出鞘的利剑,指向那座象征着新起点的岛屿: “登陆!夺岛!” 第八章 铁砧砺剑纳百川 哑狼初现引惊澜 铁砧岛,这座形似巨砧的岛屿,在蒋啸霆雷霆般的打击下,迅速易主。留守的二百余“黑鲨帮”海盗,在首领被擒、主力船队覆灭的消息传来后,早已人心惶惶。面对登陆的昭明军残部爆发出的复仇怒火和蒋啸霆冷酷无情的指挥,抵抗如同薄冰般迅速瓦解。大部分海盗选择了投降,少数负隅顽抗者,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岛屿中央,依山势搭建的简陋山寨,成了昭明军临时的指挥中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新翻泥土的气息。缴获的粮食、布匹、简陋武器以及一些金银财货被清点入库,虽然不多,但对这支几乎一无所有的队伍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岛上有一处水质尚可的泉眼,还有几片可以开垦的坡地和一个勉强能修补小船的海湾。 最大的收获,是那些被海盗掳掠来充当奴隶的数百名男女老少。他们来自沿海各地,饱受摧残,眼神麻木而恐惧。当看到凶神恶煞的海盗被镇压,看到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旗“昭明”,看到蒋啸霆冷酷却并无劫掠意图的军队时,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帅堂(原海盗议事厅)内,蒋啸霆端坐主位。陈锋、李参军、赵海(被蒋啸霆暂时留下协助)分列左右。气氛肃杀。 “将军,俘虏共计三百七十二人,其中海盗一百五十八人,余者皆为奴隶。缴获粮食约可支撑全军半月,粗布若干,劣质刀枪弓弩百余件,金银折算约值千两。船只方面,除‘飞鱼号’和几条小渔船,黑鲨快船尚余五艘可修复使用。”陈锋详细汇报着战果,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半月…”蒋啸霆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案,声音冰冷,“不够。远远不够。”他的目光投向堂外忙碌的人群,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奴隶。“李参军,即刻以‘昭明军’名义发布告示:” “一、所有被掳掠至此的无辜百姓,即刻恢复自由之身!愿留者,编入民户,分配土地、工具,开荒种粮,按劳取酬!愿去者,待局势稍稳,发放路费,送其归乡!” “二、海盗俘虏,罪分三等!手上沾有无辜百姓鲜血者,杀!劫掠商旅、助纣为虐者,罚为苦役,修缮营寨、开垦荒地、打造器械,以工赎罪!被胁迫入伙、未有大恶者,甄别后可吸收为军卒或民户!” “三、昭明军上下,需严守军纪!奸淫掳掠、欺压百姓者,杀无赦!与民同甘共苦,共度时艰!” 命令清晰而严酷,带着强烈的秩序重建意味和实用主义色彩。释放奴隶,可收民心,增加劳动力;甄别俘虏,既能补充人力,又能震慑降卒;严明军纪,是立足的根本。李参军迅速领命而去。 “陈锋!” “末将在!” “整军!现有昭明军士卒,伤愈者编为战兵,加紧操练!从青壮奴隶和甄别后的俘虏中,挑选身体强壮、意志坚定者,编为辅兵!由‘铁鹞子’老兵负责操练!首要目标:熟悉水性!掌握基础水战技能!修复加固所有船只!此地,将是我昭明军水师之摇篮!” “赵校尉!”蒋啸霆看向赵海,“烦请留下,助我训练水卒,传授操船、海战之法!待局势稍稳,蒋某必有重谢,并亲笔修书与周都督说明缘由!” 赵海看着蒋啸霆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和隐隐流露的威势,知道此刻已无推脱可能,况且周放密令本就有相机相助之意,遂抱拳应诺:“末将遵命!定当竭尽所能!”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推动着这座孤岛向一个军事化据点的方向运转。开荒的号子声、打铁的叮当声、士卒操练的喊杀声,以及海浪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艰难求生的活力。 数日后,奴隶营地。 大部分奴隶选择了留下。自由的希望和蒋啸霆展现出的强大力量,让他们看到了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可能。营地边缘,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单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风吹日晒的古铜色,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非麻木,而是像荒野中的孤狼,充满了警惕、野性和一种被深深压抑的凶悍。他沉默地坐在一块礁石上,独自磨着一把从海盗尸体上捡来的、锈迹斑斑的短刀。动作专注而有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几个试图与他搭话或表示善意的奴隶,都被他那冰冷警惕的眼神逼退。他不合群,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营地里的人私下都叫他“哑狼”——因为他从不说话,眼神又像狼一样。 “哑狼!过来领今天的粥!”负责分发食物的老卒喊道。 少年(哑狼)抬起头,狼一般的目光扫过老卒,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才慢慢起身走过去。他动作迅捷而无声,接过那碗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狼吞虎咽,而是退回到自己的角落,小口地、警惕地喝着,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周围。 这时,一阵喧哗从山寨方向传来。是蒋啸霆在陈锋和几名亲卫的陪同下,亲自巡视营地和开荒情况。他依旧一身玄衣,腰佩“龙吟”,步伐沉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低头行礼。 当蒋啸霆的目光扫过营地边缘那个独自喝粥的“哑狼”少年时,脚步微微一顿。 陈锋也注意到了将军的目光,低声道:“将军,那就是‘哑狼’,怪得很,从不说话,眼神凶得很,力气倒是不小,干活也拼命,就是不合群…” 蒋啸霆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少年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还有那紧抿的、透着一股倔强和熟悉的轮廓线条…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他!这少年的眉眼…竟与他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紧抿嘴唇时透出的坚毅和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野性! 更让蒋啸霆心头剧震的是,少年在抬头警惕地看向他时,衣领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了左侧锁骨下方一小块暗红色的、形似火焰的胎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蒋啸霆脑海中炸响!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 漠北!鹰愁涧! 那是十多年前,他还只是晟京王朝边军一名骁骑尉时的一场血战!追击一伙凶悍的北狄马匪深入漠北。在鹰愁涧遭遇伏击,血战突围时,他身中数箭,坐骑被射死,重伤昏迷跌落山涧…等他醒来时,已是在一个温暖的帐篷里,被一个善良的、有着清澈眼眸的牧羊女所救…那段养伤的时光,短暂却刻骨铭心…他离开时,曾留下信物和承诺…后来,他因战功升迁,辗转各地,也曾派人回去寻找,却只得到部落迁徙、不知所踪的消息,以及…那牧羊女可能已死于部落仇杀或瘟疫的噩耗…他以为那段情缘和可能存在的骨血,早已埋葬在漠北的风沙里… 胎记!那火焰状的胎记!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左肩胛骨下方,也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那是蒋家男丁独有的印记! 年龄…十六七岁…时间…完全对得上! 难道…难道…?! 蒋啸霆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愧疚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冰封的心防!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少年,仿佛要将他看穿。 少年(哑狼)也感受到了蒋啸霆那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他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威胁,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弓起身子,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嗬嗬”声,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蒋啸霆,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将军?”陈锋察觉到蒋啸霆的异常,手按上了刀柄,警惕地看着那少年。 蒋啸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他抬起手,示意陈锋不要妄动。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少年,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性的温和: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少年(哑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更加警惕,握着刀的手更紧,身体紧绷如弓,喉咙里的低吼声更响。他无法说话,只能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表达抗拒。 “将军,他是个哑巴…”老卒在一旁小声解释。 哑巴?蒋啸霆的心又是一沉。是天生?还是…后天遭遇了什么?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报——!!!”一名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将军!不好了!西南方向发现大批不明船队!悬挂…悬挂云崇王朝旗帜!数量…数量不下三十艘!其中至少有五艘是大型战船!正全速朝‘鬼见愁’驶来!距离…不足半日航程!” “云崇?!”陈锋和赵海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整个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浇灭! 蒋啸霆眼神一厉,所有的震惊和疑虑瞬间被滔天的杀意和冰冷的决断所取代!云崇!阴魂不散!孟获的债,还没算完!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少年(哑狼),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响彻全岛: “敌袭!全军一级战备!” “陈锋!赵海!立刻登船!依托礁石航道,准备迎敌!” “李参军!组织百姓和奴隶,立刻撤入岛内高地,依托山势构筑简易工事!分发武器给青壮!准备…死守孤岛!” “传令!告诉每一个昭明军将士和岛上百姓!云崇贼子,是为复仇而来!破岛之日,便是屠城之时!想活命,唯有死战!用我们的刀,用我们的血,告诉云崇!资溪的血仇,还没完!昭明军,不可辱!”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将全岛拉入战争状态!恐慌被求生和复仇的意志强行压下! 蒋啸霆大步流星走向码头,玄色披风在风中狂舞。经过那个依旧保持着戒备姿势的“哑狼”少年身边时,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少年紧握短刀的手和那双充满野性与不屈的眼睛。 “你…”蒋啸霆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有力气,拿得动刀,就跟上!想活下去,就学会杀人!”他没有强迫,只是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冲向停泊着“飞鱼号”的码头。 少年(哑狼)愣在原地,看着蒋啸霆决绝的背影,又看向远处海天相接处隐隐出现的帆影。他眼中的警惕和野性,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开始被一种更原始的求生本能所取代。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锈迹斑斑却被他磨得锋利的短刀,又抬头望向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燃烧着火焰的黑旗“昭明”。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猛地将碗里剩下的稀粥灌进嘴里,然后像一头真正的孤狼般,敏捷而无声地窜出营地,朝着分发武器的方向冲去! 蒋啸霆站在“飞鱼号”船头,看着快速集结、登船的昭明军士卒(包括部分刚刚拿起武器的青壮奴隶),也看到了那个混在人群中、沉默而迅捷地领取了一把鱼叉、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年身影。 海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的乱发。前方,是复仇心切、来势汹汹的云崇水师。身后,是刚刚夺取、尚未稳固的孤岛和数千生灵。身边,是那个突然出现、身世成谜、如同野狼般的少年… 命运的齿轮,在铁砧岛这片险恶的海域,再次加速转动。蒋朔风(哑狼)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蒋啸霆冰封的心湖和昭明军艰难求生的前路上,激起了难以预料的涟漪。他究竟是失落在漠北风沙中的血脉延续,还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而眼前这场迫在眉睫的恶战,又将把这对可能存在的父子,推向何方? 第九章 怒涛喋血初试锋 寒夜凝眸惊旧痕 “飞鱼号”如同被激怒的海兽,在狭窄、暗礁密布的“鬼见愁”航道中破浪疾驰!船首劈开灰绿色的浪涛,冰冷的水沫如同暴雨般砸在甲板上。主桅上,那面黑底血字的“昭明”旗在狂风中猎猎狂舞,仿佛燃烧的复仇之火! 西南方的海平线上,一片令人心悸的帆影正急速放大!云崇王朝的水师!五艘体型庞大、船楼高耸的大型战船如同移动的堡垒,周围簇拥着二十余艘灵活的中型战船,组成一个杀气腾腾的雁形阵,直扑铁砧岛!船帆上狰狞的云崇图腾清晰可见,船首的撞角和弩炮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的目标明确——彻底剿灭盘踞在铁砧岛的“叛匪”蒋啸霆,为孟获报仇雪耻! “将军!敌舰速度极快!数量占绝对优势!硬拼…恐无胜算!”赵海脸色凝重,声音被海风撕扯得有些变形。他深知沧浪水师战船的优劣,“飞鱼号”虽快,但面对五艘主力战船的齐射,绝难幸免。 蒋啸霆矗立船头,玄色披风紧贴着他如标枪般挺直的身躯。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前方狰狞的礁石群和气势汹汹的敌舰,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死寂的算计和刻骨的杀意。 “慌什么?”蒋啸霆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穿透风浪,“孟获的藤甲军,数量不多吗?资溪城,不比这里更绝地?传令!” “一、所有船只,以‘飞鱼号’为首,紧跟我的旗语!利用礁石群做掩护,走‘之’字航道!绝不可与敌主力战船正面硬撼!” “二、目标:敌阵型侧翼和中型战船!集中神机弩和所有弓弩手火力,专打敌船帆索和操舵水手!不求击沉,但求瘫痪其行动!” “三、铁鹞子及所有擅接舷战者,准备火油罐、钩索!待敌船因混乱或触礁减速,立刻接舷跳帮!夺船!焚船!” “四、陈锋!你率两条修复的黑鲨快船,带部分敢死之士,绕至敌舰队后方,伺机骚扰其补给船或落单船只!制造混乱!” “五、李参军!岛上守军,依托高地工事,用缴获的床弩和弓箭,封锁近岸海域!绝不让一兵一卒轻易登陆!” 命令如同冰冷的齿轮,瞬间咬合!昭明军的船队在蒋啸霆精准而狠辣的指挥下,如同几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头扎进了犬牙交错的礁石迷宫! 云崇水师统帅见蒋啸霆不逃反进,还钻进了礁石区,脸上露出轻蔑的狞笑:“哼!自寻死路!传令!前锋战船,冲进去!碾碎他们!其余战船,在外围封锁!用投石机和弩炮覆盖礁石区!把他们逼出来!” 然而,他们低估了“鬼见愁”的险恶,更低估了蒋啸霆对这片海域(通过俘虏口供和赵海指点已迅速掌握)的了解和昭明军残部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韧性! 轰!轰! 巨大的石块和粗壮的弩箭呼啸着砸入礁石群,溅起冲天水柱!但礁石成了最好的掩体,昭明军的船只在蒋啸霆精准的旗语指引下,灵活地在巨石的缝隙间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攻击。而云崇的几艘前锋战船,急于冒进,反而在复杂的航道中接连触礁搁浅,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阵型瞬间出现混乱! “就是现在!左满舵!目标!右翼那艘中型战船!神机弩!放!”蒋啸霆眼中寒芒爆射! “飞鱼号”猛地一个急转,船身几乎贴着嶙峋的礁石划过!三支粗大的神机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贯入一艘中型云崇战船的侧舷!木屑纷飞,船体剧烈摇晃!同时,船上的弓弩手将密集的箭雨精准地抛向敌船的帆索和甲板! “啊!”“我的眼睛!”“帆!帆索断了!” 那艘战船瞬间陷入混乱!船帆破损,操舵手死伤,船速骤降,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接舷!夺船!”蒋啸霆厉喝! “铁鹞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复仇的怒火!几条小船如同附骨之疽般迅速靠拢,钩索飞舞,牢牢钩住敌船船舷!身披重甲(部分临时用缴获皮甲替代)的昭明军精锐,在陈锋(临时指挥接舷战)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悍不畏死地跃上敌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狭窄的甲板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云崇水兵虽然训练有素,但何曾见过如此凶悍、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陆战精锐?甫一接触,便被杀得节节败退! 混战中,一个瘦削却异常敏捷的身影引起了蒋啸霆的注意——正是那个“哑狼”少年(蒋朔风)!他没有穿甲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沾满污渍的粗布衣,手中紧握着一柄鱼叉!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充满了野兽般的本能!他像一头真正的孤狼,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利用船上的障碍物闪避攻击,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狠辣刁钻!鱼叉如同毒蛇吐信,专刺敌人咽喉、眼睛、下阴等要害!他沉默无声,眼神却凶狠如电,透着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疯狂!几个试图围攻他的云崇水兵,竟被他悍不畏死、以伤换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接连被他刺倒! “好狠的小子!”就连见惯生死的陈锋也暗自心惊。这少年身上那股野性和狠劲,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艘在外围封锁的大型云崇战船,似乎被“飞鱼号”的灵活和己方战船的混乱激怒,竟不顾危险,强行调整方向,巨大的船艏如同攻城锤,朝着正在指挥接舷战的“飞鱼号”拦腰撞来!意图将其撞毁在礁石上!距离太近,速度太快,“飞鱼号”正处于接舷后的调整期,眼看避无可避! “将军小心!”赵海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一片惊呼!蒋啸霆瞳孔骤缩,猛地回身!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死亡的危机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刚刚被昭明军夺下的那艘中型战船上猛地跃起!他借着船体摇晃的力道,竟不可思议地凌空跃过数丈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艘大型云崇战船的侧舷边缘!正是蒋朔风(哑狼)! 他像壁虎般死死扒住湿滑的船板,在云崇水兵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将手中点燃的火油罐,狠狠砸进了敌船一处敞开的、用于操作投石机的侧舷窗口! 轰! 烈焰瞬间升腾!浓烟滚滚!船内操作投石机的士兵和堆放的杂物被点燃,发出凄厉的惨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内部的混乱,让这艘大型战船的撞击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和偏斜!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大型战船的船艏擦着“飞鱼号”的船尾狠狠撞过!剧烈的震动让“飞鱼号”上的人东倒西歪,船尾部分木屑纷飞,但万幸未被拦腰撞断!而那艘大型战船,则因为撞击角度不对和内部火势失控,船头狠狠撞上了前方一块巨大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船体瞬间撕裂,海水疯狂涌入! “好!”蒋啸霆稳住身形,看着那艘迅速倾斜下沉的敌舰,又看向那个如同猿猴般从燃烧的敌船边缘跃回己方战船、身上还带着几处烧伤和刀痕的瘦削身影,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激赏! 蒋朔风(哑狼)落地后一个翻滚卸力,半跪在甲板上,剧烈地喘息着。他抬起头,狼一般的目光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与蒋啸霆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没有邀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完成了猎杀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干得好!”陈锋冲过去,一把将他拉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少年痛得咧了咧嘴),“小子!有种!叫什么名字?” 少年(蒋朔风)只是沉默地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蒋啸霆身上。 蒋啸霆压下心头的震动,厉声下令:“敌旗舰已乱!全军压上!夺下那艘最大的战船!赵海!操舵!靠过去!” “飞鱼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扑向因旗舰(那艘撞礁的大型战船实为副旗舰)受创而陷入更大混乱的云崇舰队核心!昭明军士气大振!在蒋啸霆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如同猛虎下山,接连跳帮夺船!云崇水师彻底被打懵了,士气崩溃,纷纷掉头逃窜!一场看似必败的海战,竟在蒋啸霆的狠辣指挥和昭明军(包括意外爆发的蒋朔风)的决死奋战下,奇迹般地逆转! **夜幕降临,铁砧岛。** 战斗的喧嚣渐渐平息。海面上漂浮着船只的残骸、破碎的木板和冰冷的尸体,在月光下泛着凄冷的光。几艘被夺下的云崇战船(包括一艘中型战船)伤痕累累地停泊在相对平静的海湾内,成了昭明军最大的战利品。岛上军民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看向蒋啸霆和那面“昭明”旗的目光,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内,哀嚎声不绝于耳。老军医带着助手和略懂医术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 蒋啸霆亲自巡视伤兵营。他身上也添了几处新伤,但都被他简单包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坚毅的脸,最终停留在角落一个草席上。 蒋朔风(哑狼)赤着上身,正由一个老妇人处理伤口。他身上纵横交错着不少旧伤痕,新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后背几处被火燎起的水泡,还有几处箭矢擦过的血痕。但他只是紧咬着牙,额头上布满冷汗,却一声不吭。当老妇人用烈酒清洗他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眼神却依旧凶狠,像一头受伤却不屈的狼。 蒋啸霆的脚步停在了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少年(蒋朔风)猛地抬起头,狼一般的眼神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迎上蒋啸霆深邃的目光。 蒋啸霆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从老妇人手中接过沾满烈酒的布巾。老妇人识趣地退开。 蒋啸霆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粝。他按住少年因为疼痛而绷紧的手臂,用布巾用力擦拭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少年身体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死死盯着蒋啸霆,眼神中没有求饶,只有一股倔强的、不肯低头的野性。 “疼,就喊出来。”蒋啸霆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少年(蒋朔风)只是死死咬着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神更加执拗。 蒋啸霆的目光,却落在了少年左侧锁骨下方——那道暗红色的、形似火焰的胎记上!在摇曳的火光下,那胎记的轮廓清晰无比!与他自己左肩胛骨下的那块,除了位置不同,形状、大小、甚至那种独特的暗红色泽,都几乎一模一样! 轰! 如同惊雷再次炸响!蒋啸霆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强行稳住心神,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少年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双即使在剧痛中也依旧锐利如鹰狼的眼眸轮廓上…越看,那份熟悉感就越发强烈!那份属于蒋家血脉的刚毅和隐藏在深处的野性,仿佛跨越了时空,清晰地烙印在这个陌生的少年身上! 老妇人拿来干净的布条准备包扎。蒋啸霆挥挥手,示意她先等等。他的手指,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轻轻拂过少年后背一处陈旧的、像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长长疤痕,又拂过肩胛骨附近一个奇怪的、如同烙印般的圆形疤痕。 少年的身体在蒋啸霆手指触碰时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眼神中充满了抗拒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他猛地想抽回手臂,却被蒋啸霆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别动!”蒋啸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却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深海。他死死盯着少年锁骨下的胎记,又看向少年那双充满敌意和困惑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左肩胛骨下面…是不是…也有一块这样的…红色的…像火一样的…印记?” 少年(蒋朔风)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眼中的凶狠和敌意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蒋啸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急促气音。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住锁骨下的胎记,动作却显得无比慌乱。 不需要言语!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蒋啸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冰封了太久的心湖,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狂喜、巨大的愧疚、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感,如同熔岩般冲击着他!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布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问更多,关于漠北,关于那个牧羊女,关于这十几年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但看着少年眼中那尚未散去的戒备和深埋的痛苦,看着周围嘈杂的环境,他强行压下了所有冲动。 他缓缓松开按住少年的手,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极其生涩的温和: “先…把伤口处理好。”他示意老妇人继续包扎,然后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震惊和混乱中的少年(蒋朔风),转身,大步离开了伤兵营。 月光下,蒋啸霆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山,但细看之下,那步伐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箭簇,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抚上了自己左肩胛骨下方——那里,一块与少年一模一样的火焰胎记,正在衣料下隐隐发烫。 铁砧岛的夜,海风呜咽。一场惨烈的海战硝烟尚未散尽,另一场关乎血脉、过往与未来的风暴,已在蒋啸霆冰封的心底和那个沉默少年混乱的灵魂深处,悄然酝酿。蒋朔风,这个如同野狼般在苦难中挣扎求存的名字,终于真正地、带着血与火的烙印,撞入了昭明军的历史,也撞开了蒋啸霆那扇紧闭了十几年的心门。昭明之路,因这意外的血脉延续,平添了几分沉重,也注入了新的变数与力量。 第十回 寒冰难融父子血 沧浪初至风波生 铁砧岛的夜,被海风与伤兵的**撕扯得支离破碎。帅堂内,一盏孤灯摇曳,将蒋啸霆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粗糙的木墙上,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端坐在简陋的木案后,手中紧握着一卷刚刚由老军医呈上的、墨迹未干的文书。文书上详细记录了军医对那个“哑狼”少年(蒋朔风)的伤情检查,以及最重要的——对其身上胎记的描述与蒋啸霆左肩胛骨下胎记的对比图样。 “……左锁骨下胎记,暗红,状若升腾火焰,长约一寸半,宽约八分,边缘略有锯齿,中心色泽稍深……与将军左肩胛下印记,形制、大小、色泽、乃至细微纹理走向,吻合度九成以上……此乃先天印记,非后天所能仿制……” 九成以上! 冰冷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蒋啸霆的心上。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那个在战场上如同野狼般凶狠、在伤兵营里倔强沉默的少年,真的是他的骨血!是他当年遗落在漠北风沙中的儿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冰堤。漠北鹰愁涧的血战与重伤,那个有着清澈眼眸、救他于濒死的牧羊女阿依古丽短暂而温暖的怀抱,离别时留下的玉佩和承诺,以及后来得知她可能死于部落仇杀时的痛悔与遗憾……十几年的尘封记忆,裹挟着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他抬起头,望向帅堂角落里那个临时安置、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棺。寒冰中,女儿蒋昭恬静却毫无生气的面容清晰可见。 “昭儿…”蒋啸霆喉头滚动,发出沙哑的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痛楚。他刚刚失去了视若珍宝的女儿,却又在血与火的炼狱中,找回了失散多年、饱经苦难的儿子。命运,竟如此残酷又如此捉弄人!狂喜与剧痛交织,愧疚与责任并重,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该如何面对蒋朔风?如何弥补这十几年的缺失?如何告诉他,他的母亲可能早已不在人世?而蒋朔风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野性和戒备,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深埋的痛苦与不信任,又该如何化解?他不能说话…这十几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在眼下这强敌环伺、朝不保夕的绝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父子之情,是助力?还是牵绊?昭明军这艘刚刚在怒海中找到一块礁石的小船,能否承载起这份沉重的情感? “将军!”陈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打破了帅堂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蒋啸霆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脸上瞬间恢复了那副冰封般的冷硬。他沉声道:“进来。” 陈锋推门而入,脸色并不轻松,显然也被海战的惨烈和后续的困境所困扰。他看了一眼角落的冰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汇报道:“将军,缴获的云崇战船初步清点完毕。一艘中型战船(被蒋朔风火烧那艘的副舰)损伤较重,需大修;其余三艘小型战船尚可。缴获弩炮六具,弓弩箭矢若干,粮食比预想中多些,但也不足支撑全岛一月。俘虏云崇水兵三百余人,如何处置?另外…那个‘哑狼’小子…”陈锋顿了顿,显然也察觉到了将军对那少年的异常关注,“他伤势不轻,但骨头硬得很,不肯好好躺着,总想往外跑,眼神…还是凶得很。” 蒋啸霆眼神微动,沉默片刻,道:“俘虏严加看管,甄别后,罪大恶极者杀,余者罚为苦役,修船筑寨。至于他…”蒋啸霆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派两个可靠的‘铁鹞子’老兵看着他,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人欺负他。告诉军医,用最好的药。”他没有解释原因,但陈锋从这反常的细致命令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头剧震,不敢多问,连忙应诺。 “还有一事,”陈锋继续道,“李参军派人来报,岛上被救的百姓和归降的海盗俘虏中,有不少工匠和略懂水性的。他请示是否可组织起来,修复船只,开垦荒地?另外,是否要派人主动联络沧浪周都督?毕竟我们占了人家的岛,还打了这么大一仗…” “准!”蒋啸霆立刻道,“李参军全权负责内政!组织工匠,优先修复可用战船!组织青壮,开垦荒地,搭建窝棚!告诉所有人,想活下去,就给我拼命干!至于沧浪…”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必主动联络。该来的,自然会来。” 话音刚落! “报——!!!”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帅堂,声音带着惊惶,“将军!东南方向海域发现大批船队!悬挂…悬挂沧浪王朝王旗!数量…不下二十艘!其中…其中还有一艘楼船巨舰!正朝铁砧岛驶来!距离…不足二十里!” 沧浪!终于来了!而且,是王旗!楼船巨舰!这绝非周放能调动的规格! 帅堂内气氛瞬间凝重如铁!陈锋脸色大变:“王旗?楼船?难道是…沧浪朝廷派大军来了?!” 蒋啸霆眼中却并无太多意外,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缓缓站起身,玄色披风无风自动,一股属于枭雄的沉稳气势弥漫开来。 “来得正好!”他声音冷冽,“传令!全岛戒备!但…收起武器,不得妄动!” “陈锋!随我登‘飞鱼号’!” “李参军!准备迎接‘贵客’!记住,不卑不亢!我昭明军,非是流寇!” “赵海!你熟悉沧浪水师,随我辨认来船!” **铁砧岛外海,沧浪楼船“定海”号。** 巨大的楼船如同海上移动的宫殿,劈波斩浪,气势恢宏。甲板上,沧浪王朝的旗帜猎猎作响。船楼顶层,一名身着华丽锦袍、头戴玉冠、面容白皙却带着几分矜傲之气的年轻男子,正负手而立,俯瞰着越来越近的铁砧岛。他身旁,站着一名面容刚毅、身着沧浪水师高阶将官服饰的中年人,正是水师都督周放!只是此刻周放眉头紧锁,脸色凝重,看向那年轻男子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太子殿下,前方便是铁砧岛了。”周放沉声道,“蒋啸霆此人…桀骜不驯,身负血仇,麾下皆是百战余生的虎狼之士,前日更是在此以弱胜强,大败云崇水师…殿下千金之躯,亲临险地,是否…” “险地?”被称为太子的年轻男子,沧浪太子萧景琰(架空人物),轻笑一声,打断了周放的话,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周都督多虑了。不过是一群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侥幸胜了一场罢了。若非他们盘踞在此,引来云崇水师犯我海域,本宫何须亲至这荒僻之地?”他目光扫过岛上简陋的营寨和停泊的几艘伤痕累累的战船(包括缴获的云崇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殿下,蒋啸霆虽为流落,但其‘昭明’檄文已传开,控诉萧瑟风构陷忠良、逼死其女,天下为之震动!其人以孤城抗强敌,又以残兵败海匪、退云崇,绝非易与之辈!且其麾下…”周放还想再劝。 “够了!”萧景琰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周都督,你是我沧浪重臣,岂可长他人志气?他蒋啸霆再能打,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我沧浪王旗所至,他敢不俯首?本宫此来,一为宣示主权,这铁砧岛乃我沧浪之疆土!二为招抚,若他识相,归顺我沧浪,朝廷自可给他一条生路,甚至许他个一官半职,戴罪立功!三嘛…”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也是看看,这位名震天下的‘铁壁将军’,如今还剩几分斤两,值不值得我沧浪…利用一二。” 周放心中暗叹。太子年轻气盛,只看到招抚可能带来的利益(如得到蒋啸霆这员悍将和牵制晟京),却低估了蒋啸霆心中那焚天煮海的恨意和宁折不弯的傲骨!更低估了那面黑旗“昭明”所代表的决绝意志!招抚?恐怕适得其反! 这时,“飞鱼号”从岛湾中驶出,船首迎风飘扬的,正是那面令人心悸的黑底血字“昭明”旗!蒋啸霆一身玄衣,按剑立于船头,身姿挺拔如山岳,隔着数百步的海面,与楼船上的萧景琰遥遥相对。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原本矜持的萧景琰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倨傲。 “沧浪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蒋某有失远迎。”蒋啸霆的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地传遍海面,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威严。 萧景琰定了定神,朗声道:“蒋将军!久仰大名!本宫奉王命,特来宣谕!将军为奸佞所迫,流落至此,情有可原。我沧浪陛下仁德,念将军曾为边关名将,愿开恩招抚!若将军愿率部归顺,献上铁砧岛,陛下可册封将军为‘靖海将军’,划拨钱粮,助将军整军!待时机成熟,或可助将军重返中原,一雪前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抛出了诱饵,语气中却带着施舍的意味。 海风呼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蒋啸霆身上。 蒋啸霆沉默着。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沧浪楼船那华丽的王旗,扫过太子萧景琰那隐含期待和优越感的脸庞,最终,落在了自己身后那面在风中猎猎狂舞的黑旗“昭明”上!那血红的“昭”字,如同女儿最后凝固的眼神,也如同无数战死袍泽的鲜血! 重返中原?一雪前耻? 依靠沧浪的册封和施舍? 那萧瑟风的血仇,昭儿的血债,谁来偿还?靠沧浪的“恩典”吗? 昭明!昭明!他要建立的,是一个崭新的王朝!一个涤荡腐朽、再无奸佞的天地!岂能屈居人下,做沧浪的鹰犬?! 一股冰冷的火焰在蒋啸霆胸中燃烧!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波涛之上: “太子殿下美意,蒋某心领。” “然——” “蒋某此生,只跪天地父母,只拜昭明军旗!” “此身此志,只为‘昭明’二字!” “沧浪之恩,蒋某记下。他日若有机缘,定当报答。” “但归顺…恕难从命!” “这铁砧岛,乃我昭明军浴血所得,亦将是我昭明军立足之基!寸土不让!” “若沧浪欲取…”蒋啸霆的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龙吟”剑柄,一股无形的、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杀气骤然爆发,席卷海面!“…便请…踏着我昭明军上下之尸骨过来!” 轰! 此言一出,沧浪楼船上下一片哗然!萧景琰脸上的矜持瞬间化为错愕与羞怒!周放则是心中一沉,暗道:“果然!” “放肆!”萧景琰身边的侍卫统领怒喝出声,沧浪水兵纷纷握紧武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蒋啸霆!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萧景琰脸色铁青,指着蒋啸霆厉声道,“你真以为凭你这点残兵败将,能挡我沧浪水师?本宫念你…” “殿下!”蒋啸霆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寒冰炸裂,“资溪孤城,蒋某挡过云崇数万大军!这铁砧礁石,亦能埋葬云崇战船!殿下若想试试蒋某手中之剑是否锋利,蒋某…奉陪到底!只是刀剑无眼,若惊扰了殿下千金之躯,恐非沧浪之福!”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尸山血海走出的统帅那无匹的自信和狠厉! 萧景琰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虽贵为太子,但何曾真正经历过如此赤裸裸的杀伐之气?看着蒋啸霆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再看看周围险恶的礁石海域和岛上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凶悍的昭明军士卒,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忌惮。强攻?在这片礁石区,面对一个疯子般的统帅和一群亡命之徒,代价太大,胜负难料!若损兵折将甚至自己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周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打圆场道:“蒋将军息怒!太子殿下乃是一片好意!招抚之事,可从长计议!眼下贵军新胜,急需休整,殿下亦需回禀陛下。不若…双方暂且搁置争议,以这铁砧岛为界,互不侵扰,如何?”他这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蒋啸霆深深看了一眼周放,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他缓缓松开剑柄,那股迫人的杀气也随之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周都督所言,不失为权宜之计。蒋某在此谢过。只要沧浪不犯我疆界,我昭明军,绝不主动挑衅!” 萧景琰脸色难看,但看着周放使的眼色,又看了看蒋啸霆身后那面刺眼的“昭明”旗,最终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哼!蒋啸霆,你好自为之!我们走!”说罢,拂袖转身,气冲冲地返回船舱。 沧浪庞大的船队,在一种极其压抑和尴尬的气氛中,缓缓掉头,驶离了铁砧岛海域。 看着远去的沧浪船队,陈锋等人都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赵海更是心有余悸:“将军…您这是…彻底得罪沧浪太子了…” 蒋啸霆却面色平静,望着那面在风中傲然挺立的“昭明”旗,声音低沉而坚定:“得罪又如何?昭明之路,注定荆棘密布,强敌环伺。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非我蒋啸霆所求!更非‘昭明’所愿!唯有手中刀剑,方是立身之本!唯有自身强大,方能令豺狼退避!” 他转身,目光投向岛上伤兵营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沧浪的威胁暂时退去,但内部的问题、失而复得的血脉、以及那依旧深重的血仇…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回岛!”蒋啸霆下令,“加紧修复船只,操练士卒,囤积物资!云崇不会善罢甘休!萧瑟风的大军,也终会寻来!昭明军…没有喘息的时间!” “飞鱼号”调转船头,驶回铁砧岛。而此刻,在伤兵营的角落,蒋朔风(哑狼)正透过简陋的窗户缝隙,远远望着海面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他看到了蒋啸霆面对沧浪太子时那如同孤峰般挺直的脊梁,听到了那斩钉截铁的拒绝。虽然他不懂那些复杂的言语和权谋,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宁折不弯、如同头狼守护领地般的决绝气势! 他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下那块火焰胎记。狼一般的眼睛里,那深埋的戒备之下,第一次,悄然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同的火苗。 第十一章 哑狼泣血揭旧殇 金阙密使叩孤门 沧浪太子的船队消失在东南海平线,铁砧岛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无形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蒋啸霆拒绝了沧浪的招抚,也意味着彻底断绝了短期内获得外部大规模支援的可能。昭明军只能依靠自己,在这座孤岛上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帅堂内,灯火通明。蒋啸霆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陈锋和赵海。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幅简陋的海图,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夺走蒋昭性命的倒钩箭簇。 “将军,”陈锋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那个…哑狼小子…伤势稳定了。军医说,他体质异于常人,恢复得很快。只是…还是不肯与人交流,眼神凶得很,连送饭的老卒都近不了身。” 蒋啸霆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确认了血脉,却比陌生人更难以接近。那份野性下的戒备和深埋的痛苦,像一道无形的墙。 “知道了。”蒋啸霆的声音低沉,“带他来见我。现在。” “现在?就…就您一个人?”陈锋有些担心。 “无妨。”蒋啸霆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去吧。” 陈锋领命而去。帅堂内只剩下蒋啸霆一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他走到角落的冰棺前,凝视着寒冰中女儿恬静的容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箭簇,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空着的左手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在伤兵营触碰少年胎记时那粗糙皮肤的触感。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陈锋带着那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蒋朔风(哑狼)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单衣,左臂的伤处包扎着干净的布条。他站在门槛外,狼一般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帅堂,最终定格在背对着他的蒋啸霆身上。他没有迈步进来,身体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逃离或扑击的野兽。 蒋啸霆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穿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少了战场上的凌厉杀气,却多了几分深沉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手中,除了那枚箭簇,还多了一样东西——一块用红绳系着的、通体莹白、雕刻着古朴云纹的玉佩!那玉佩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当蒋朔风的目光触及那块玉佩时,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浑身剧震!那双充满野性和戒备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埋心底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记忆所淹没!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破碎的“嗬…嗬…”声,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 这块玉佩!他太熟悉了!虽然已经十几年未曾见过,但那温润的触感,那独特的云纹,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童年的记忆里!那是他母亲阿依古丽最珍贵的宝物!是她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也是她临死前,死死攥在手心、塞给他的唯一信物!她流着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南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嘱托…… “你…认得它,对吗?”蒋啸霆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缓步向前,将手中的玉佩和那枚冰冷的箭簇,一起摊开在掌心,递向蒋朔风。 蒋朔风的目光在玉佩和箭簇之间疯狂地切换。玉佩代表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刻骨的离别,箭簇则象征着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血腥战场和冰冷现实。巨大的情感冲击如同海啸般撕扯着他!他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嘶吼,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 “阿依古丽…”蒋啸霆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穿透岁月的痛楚,“你的母亲…她…是不是有一双像草原上的湖泊一样清澈的眼睛?她是不是…最喜欢在落日的时候,坐在毡房外,哼唱那首古老的牧歌?”他艰难地回忆着,用最朴素的言语描绘着那个早已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身影。 蒋朔风猛地抬起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他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不再是凶狠和戒备,而是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委屈和一种找到了根的茫然!他死死地盯着蒋啸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喊出那个尘封在心底的名字,想质问这个男人为什么才出现!为什么让母亲和自己受了那么多苦!但喉咙里只能发出更加绝望和嘶哑的“啊…啊…”声!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蒋啸霆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这个铁血统帅,此刻卸下了所有盔甲,露出了从未示人的脆弱与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流落在外…让你母亲…”他无法说出那个“死”字,巨大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紧紧锁住蒋朔风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告诉我!朔风!我的儿子!你不能说话…到底是因为什么?!是谁害了你?!是谁害了阿依古丽?!”最后一句,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儿子”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蒋朔风的心上!他浑身一颤,积蓄了十几年的委屈、恐惧、愤怒和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猛地扑倒在地,不再是戒备的野兽,而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却又被巨大痛苦淹没的孩子!他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悲鸣!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灰尘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他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喉咙,又指向帅堂角落燃烧的火盆!眼神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和仇恨! 然后,他猛地扯开自己破旧衣襟的领口,露出了左侧肩胛骨下方——一个清晰的、丑陋的圆形烙印疤痕!那疤痕的形状,像是一个扭曲的狼头! 蒋啸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军医的报告里提到过这个烙印!结合少年指向喉咙和火盆的动作,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火?他们…用烙铁…烫你?还…强迫你吞了炭?!”蒋啸霆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轰然爆发!帅堂内的温度仿佛骤降!“是谁?!是哪个部落?!还是…马匪?!”他一步跨到蒋朔风面前,双手抓住他颤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蒋朔风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拼命摇头,泪水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他颤抖的手指,沾着地上的灰尘,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划出了三个字: 萧!瑟!风! 轰!!! 仿佛九天惊雷在蒋啸霆脑海中炸响!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三个如同用鲜血写就的字迹,身体僵硬如铁!一股冰冷到极致、又灼热到足以焚毁万物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冲起! 萧瑟风! 又是萧瑟风! 构陷自己,逼死昭儿,已是血海深仇! 如今,竟连自己失散在漠北的妻儿也不放过?!阿依古丽的死…朔风的失语和身上这触目惊心的烙印…竟然都是拜这老贼所赐?! “啊——!!!萧瑟风!!!老贼!!!”蒋啸霆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如洪荒凶兽般的咆哮!那咆哮声中蕴含的恨意、痛苦和滔天的杀意,穿透帅堂的屋顶,在寂静的铁砧岛夜空久久回荡!整个岛屿仿佛都在这声咆哮中颤抖! 陈锋和门外的守卫闻声大惊,冲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无不骇然失色! 蒋啸霆双目赤红,如同滴血!他猛地将地上颤抖哭泣的蒋朔风紧紧抱入怀中!这个动作笨拙而用力,仿佛要将儿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弥补这错失的十几年,又仿佛要替他承受所有的苦难!他抱得那么紧,以至于蒋朔风几乎喘不过气,但少年那深入骨髓的戒备,在这绝望的相认和父亲那如同实质般的滔天恨意与保护欲中,终于…土崩瓦解!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蒋啸霆宽阔而颤抖的胸膛,喉咙里发出压抑了十几年、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朔风…我的儿…”蒋啸霆的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滴落在儿子凌乱的头发上,“爹…对不起你们…爹…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要那萧瑟风老贼…尝遍世间酷刑!我要他萧家满门…鸡犬不留!挫骨扬灰!我要用他的血…祭奠你母亲!洗刷你的屈辱!” 父子相认,没有温情脉脉,只有血泪交织的惨痛真相和焚天煮海的复仇誓言!萧瑟风,这个横亘在他们命运中的恶魔,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这对失散多年的父子,彻底捆绑在了复仇的战车之上! 帅堂内,只剩下蒋朔风压抑的呜咽和蒋啸霆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就在这时—— “报——!!!”一名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恸,“将军!岛外…岛外礁石区发现一条小船!打着…打着金阙王朝的旗号!船上只有三人,为首者自称金阙特使,请求登岛,面见将军!他说…带来了金阙国主对‘昭明檄文’的回应!” 金阙王朝?西北的霸主?檄文的回应? 蒋啸霆赤红的眼中,那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悲痛,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更加危险的寒潭。他轻轻拍了拍怀中依旧在颤抖的儿子,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生涩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属于统帅的、冰冷而锐利的掌控感。他看向门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带他们去偏厅。陈锋,你亲自去,搜身,确认无误后带过来。” “朔风,”他低头,看着儿子那双被泪水洗过、依旧通红却不再只有野性、而是多了茫然和依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承诺的力量,“先跟陈叔去休息。爹…要去会一会远道而来的‘客人’。有些债…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蒋朔风抬起头,看着父亲那虽然悲痛却依旧如同山岳般挺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般的恨意与决心。他喉咙动了动,依旧无法发声,却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中,除了残留的痛苦,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蒋啸霆的身影——一个可以依靠、并且必将带来毁灭性复仇的…父亲! 蒋啸霆将那块温润的玉佩郑重地系在蒋朔风的脖子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用衣袖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当他再次转身,走向帅堂主位时,那个被丧女之痛和失子之恨彻底点燃了复仇烈焰的枭雄,已经重新披上了冰冷坚硬的外壳。金阙特使的到来,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昭明军复仇的烈焰之上,又增添了一抹诡谲莫测的…权谋之色。 铁砧孤岛,在血泪相认的震撼之后,即将迎来一场新的、来自遥远西北的风暴。萧瑟风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蒋啸霆父子、乃至整个天下的棋局,都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第十二章 针石启喙吐新声 金阙鹰扬许云疆 帅堂偏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肃杀与悲恸余韵。蒋啸霆端坐主位,脸上泪痕虽已拭去,但眼底深处那抹焚心蚀骨的恨意,却如同万载玄冰下的熔岩,冰冷而炽烈。陈锋侍立一旁,手按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厅门。 门开,赵海引着三人步入。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身着金阙王朝特有的、以金线绣着苍鹰图腾锦袍的男子。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行走间步伐沉稳,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度。身后两名随从,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护卫高手。 “金阙国主座下,鹰扬中郎将,拓跋野,见过蒋将军!”锦袍男子微微躬身,行的是平辈之礼,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拓跋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蒋啸霆抬手示意其落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大战后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知将军此来,所谓何事?” 拓跋野目光扫过蒋啸霆略显憔悴却依旧如刀锋般锐利的脸庞,又掠过他腰间那柄名为“龙吟”的佩剑,心中暗赞一声“人雄”。他开门见山:“将军血泪檄文,控诉萧瑟风构陷忠良、戕害稚女、 乱国殃民,字字泣血,已由我朝密使送达王庭。我主拓跋宏陛下,览之愤然!萧瑟风此獠,把持晟京朝政,排除异己,野心勃勃,不仅是我金阙宿敌,更是天下祸乱之源!将军于绝境之中,孤城抗命,怒海扬旗,其忠勇,其气节,我主深为钦佩!” 他顿了顿,观察着蒋啸霆的反应,见对方神色不动,继续道:“我主言:将军之仇,非一人之仇,乃天下忠义之士共仇!将军之志,非一隅之志,乃涤荡乾坤、再造山河之宏愿!我金阙雄踞西北,厉兵秣马,久欲东出,扫平奸佞,还天下朗朗!奈何晟京有萧贼把持,云崇盘踞西南,牵制甚巨,一时难以竟功。” 拓跋野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今闻将军于东海铁砧,立‘昭明’之旗,挫云崇锐气,拒沧浪招抚,锋芒初露,根基始奠!此乃天赐良机!我主愿与将军结为盟好,共讨国贼萧瑟风!共襄‘昭明’盛举!” “结盟?”蒋啸霆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如何结法?金阙雄踞西北,兵强马壮,我昭明军不过东海一岛,数千残兵。拓跋陛下,所图为何?” 拓跋野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将军过谦了!昭明军虽暂栖孤岛,然将军威名,如雷贯耳!麾下将士,百战余勇!更兼将军手握大义名分(讨萧檄文),天下归心者众!此乃无价之宝!我主所图者,唯‘破晟灭萧,共分天下’八字!” 他展开随身携带的一卷简陋舆图,指向西南云崇王朝的位置:“结盟之约有三!” “其一,情报共享!我金阙在晟京、云崇乃至沧浪皆有密探网络,将军所需之军情动向、朝堂秘闻,金阙必倾力提供!反之,将军在东海及南方之动向,亦需及时知会我朝。” “其二,战略协同!将军立足铁砧,首当其冲者,乃西南云崇!云崇国主贪婪无度,与萧瑟风亦有勾结(孟获之死,其必迁怒于将军)。我主承诺:将军若挥师西进,攻略云崇之地,我金阙必在西北边境陈以重兵,牵制云崇主力及晟京可能之援军,使其首尾难顾!将军可放手施为!” “其三,疆土之诺!”拓跋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云崇王朝靠近金阙边境的三个郡上,“若将军能克复云崇全境,或使其元气大伤,无力北顾!则此三郡之地(黑石郡、风陵郡、赤水郡),我主愿作为盟约之酬,割让于将军,永为昭明之基!且我金阙承认将军所建‘昭明’王朝,互通商贸,永为兄弟之邦!” 割让三郡!承认昭明王朝!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尤其是对立足未稳、急需后方根据地的蒋啸霆而言!金阙国主拓跋宏,显然看准了蒋啸霆的复仇之火和扩张需求,更看准了云崇这块夹在中间的肥肉! 蒋啸霆沉默着。帅堂内落针可闻。陈锋屏住了呼吸,赵海亦是神色震动。拓跋野则气定神闲,似乎笃定对方难以拒绝。 许久,蒋啸霆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拓跋陛下,好大的手笔。然,空口无凭。金阙陈兵边境,牵制云崇晟京,如何保证不是虚张声势?此三郡之地,如今尚在云崇治下,又非金阙疆土,何来‘割让’之说?岂非画饼充饥?” 拓跋野似乎早有预料,从容道:“将军快人快语!盟约之信,自有国书为凭!待将军允诺,我即刻以金阙秘法传讯王庭,国书不日便将送达!至于三郡之地…”他眼中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金阙铁骑,天下无双!只要将军能在南方搅动风云,牵制住云崇主力,我金阙自有把握,将这三郡之地,从云崇版图上‘取’下来,双手奉上!此乃我主拓跋宏陛下亲口承诺!金阙之诺,重于昆仑!” 他盯着蒋啸霆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将军,此乃双赢之局!将军得立足之地,报血海深仇!我金阙得破局之机,除心腹大患!合则两利,分则…将军独木难支,强敌环伺,纵有通天之能,恐也难逃覆灭之危!沧浪太子之态度,将军想必已经领教。” 赤裸裸的利诱与威逼!金阙的枭雄本色显露无疑! 蒋啸霆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拓跋野,穿透了舆图,投向了遥远的西北和血火交织的未来。与金阙结盟,无疑是一剂猛药,能迅速获得喘息之机和战略支撑,但同样是与虎谋皮!拓跋宏绝非善类,所求甚大!一旦灭萧破晟,金阙这头西北苍狼,未必不会调转矛头,成为昭明更大的威胁! 然而,拒绝呢?正如拓跋野所言,以昭明军目前的处境,同时面对云崇的疯狂报复、晟京的追剿、沧浪的敌意…几乎是十死无生!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打破这铁桶般的围困! “金阙之诚意,蒋某…感受到了。”蒋啸霆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后的沉凝,“盟约之事,兹事体大。蒋某需与麾下商议。拓跋将军一路劳顿,且在岛上暂歇几日。三日后,蒋某必给将军一个答复。” 拓跋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立刻恢复如常,拱手道:“理当如此!那拓跋野,便静候将军佳音!”他知道,蒋啸霆需要权衡,也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送走金阙密使,帅堂内气氛依旧凝重。 “将军!金阙狼子野心!割让三郡?分明是想让我们当马前卒,替他们火中取栗!待我们与云崇拼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利!”陈锋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蒋啸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岛上忙碌的景象和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声音低沉,“但拓跋野有句话没说错,独木难支。昭明需要时间,需要盟友,哪怕是与虎谋皮。”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金阙想利用我,我何尝不能利用金阙?情报、牵制…这正是我们目前最缺的!至于那三郡之地…”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画饼也好,诱饵也罢,只要我蒋啸霆的刀足够快,实力足够强,该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不该是我的…强取便是!” 他转身,眼中已无半分犹豫:“陈锋,召集李参军、赵海等人,连夜议事!分析金阙情报真伪,评估云崇战力,制定我昭明军下一步方略!三日后,回复金阙!” “诺!” 与此同时,岛内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里是老军医的临时诊室兼药庐。蒋朔风赤着上身,趴在硬榻上。他后背肩胛骨下那个狰狞的狼头烙印,以及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都暴露在空气中。老军医须发皆白,神情专注,正用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蒋朔风颈部和头部的穴位。旁边,炭火上的药罐咕嘟作响,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香。 自从帅堂那场血泪相认后,蒋啸霆亲自下令,由医术最精湛、且略懂些调理神魂之道的老军医,全力为蒋朔风诊治失语之症。老军医诊断认为,蒋朔风的声带本身受损有限,主要是幼年遭受酷刑(烙铁烫喉、可能还强行灌入滚烫异物)时巨大的恐惧和痛苦,造成了严重的“惊神闭窍”,如同心门被彻底锁死,断绝了发声的念头。治疗需以金针度穴,辅以安神定魄的汤药,徐徐图之,更重要的是,需要解开他的心结,重新建立对“声音”的信任和渴望。 蒋朔风闭着眼,身体依旧紧绷。每一次银针刺入,都让他肌肉微微抽搐。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记忆,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折磨着他。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母亲阿依古丽被凶徒拖走时绝望的眼神,闪现着那烧红的烙铁逼近喉咙的恐怖景象,闪现着萧瑟风爪牙那狰狞的狂笑… “嗬…”一声压抑的痛苦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 “孩子,别怕…放松…”老军医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想想你爹…想想将军…他在等着你…等着听你喊他一声…” 爹…蒋啸霆… 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那个在帅堂里抱着他、发誓要为他复仇的男人,那双赤红眼睛里滔天的恨意与痛惜交织的眼神…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蒋朔风心底的恐惧。 老军医捻动银针,刺激着特定的穴位。蒋朔风感到一股微弱的暖流,从颈部升起,缓缓流向头部。那扇紧闭了十几年的“心门”,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来…试着…跟着我…啊…”老军医引导着,发出一个最简单的音节。 蒋朔风紧闭着嘴,眉头紧锁。喉部的肌肉如同生锈的锁链,僵硬无比。他想发声,但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想想…你母亲…想想她的名字…阿依古丽…”老军医的声音如同催眠,“你想为她报仇…对吗?想告诉所有人…是谁害了她…是谁害了你…” 阿依古丽!母亲! 萧瑟风!仇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冲上蒋朔风的心头!那滔天的恨意,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张开嘴,喉咙里肌肉剧烈痉挛,发出一声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短促音节: “呃…啊!” 虽然只是一个不成调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短音,却如同惊雷般在小小的药庐内炸响! 老军医手一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好!好孩子!出声了!再试试!别停!” 蒋朔风自己也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刚才…那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虽然难听,虽然痛苦…但那堵死了十几年的墙,真的…裂开了! 巨大的激动和一种新生的希望,瞬间淹没了他!他不再恐惧,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军医,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去模仿,去抓住那失而复得的感觉: “啊…呃…啊…!” “娘…!” “爹…!” 声音依旧嘶哑、断续、艰涩无比,如同破旧风箱的拉扯,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喉部的剧痛和肌肉的痉挛。但这一次,那破碎的音节中,清晰地包含了“娘”和“爹”的雏形!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不再是绝望的悲恸,而是冲破黑暗枷锁的狂喜和委屈!他成功了!他能发出声音了!他能…叫娘了!能叫…爹了! 老军医老泪纵横,连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温热的汤药:“快!喝药!润润嗓子!别急!慢慢来!能出声就好!能出声就好啊!” 蒋朔风颤抖着手接过药碗,滚烫的药汁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阵灼痛,却被他完全忽略。他贪婪地感受着那液体流过声带的奇异触感,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他放下药碗,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后背的疼痛,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他看到了放在一旁矮几上的纸笔。那是蒋啸霆让人送来的。 他用颤抖的、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笨拙地抓起毛笔。墨汁滴落在粗糙的草纸上。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腕,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极其缓慢地写下三个字: 杀萧贼! 字迹稚嫩丑陋,却力透纸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刚刚苏醒的、用声音和文字表达意志的决绝! 老军医看着那三个字,又看着少年眼中那混合着泪水、狂喜和滔天恨意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个饱受摧残的少年,正在用仇恨作为钥匙,强行打开那扇封闭了十几年的门。未来的路,注定充满血火,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呜咽的“哑狼”了。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议事的帅堂。 当亲卫将那张写着“杀萧贼!”三个歪扭大字的草纸呈到蒋啸霆面前时,这位心如铁石的统帅,握着纸张的手,竟也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那稚嫩却无比坚定的笔迹,仿佛看到了儿子在药庐中挣扎嘶吼、奋笔疾书的模样。 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混合着痛惜、欣慰与更加深沉决绝的复杂表情。 “朔风…好!”蒋啸霆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也握着斩向仇敌最锋利的刀锋!他猛地抬头,看向堂下等待的众人,尤其是负责情报的李参军,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回复金阙特使拓跋野!” “盟约,我蒋啸霆…应了!” “昭明与金阙,结为兄弟之盟!共讨国贼萧瑟风!” “云崇…便是这盟约的第一块…试刀石!” 铁砧孤岛之上,失语者初试啼声,稚笔写出复仇血誓!西北雄鹰的羽翼,亦将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向西南的疆土!昭明军的复仇之火与争霸之路,在蒋朔风破茧重生的嘶哑呐喊中,在金阙王朝递来的盟约上,轰然加速!目标,直指——云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