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觊觎太傅的那些年》 第1章 纷争之起 元乐二十九年,仲秋。 京郊的荒野中,戴着斗笠的两人打马而过。 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免有些口干舌燥。谢兰疏拉了一把缰绳,勒住马,喝了口水。从岭南到京城一路来,草渐渐有几分黄色,风也越来越冷。 “大人,前面还有一里地就是京城了。”逐风眺望天际,道。 听了这话,谢兰疏略显疲惫地点点头。 一月前,他接到元乐帝密旨,只是说形势危急,即刻回京。 陛下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如果连他也要回来牵制太子,那么朝中应该无一可用之人了。就他这路上听见的消息来说,连二皇子母家定国公府,在二皇子夭折后也站队九皇子。 九皇子殷空青,十八岁因行巫蛊之术被贬建州,从此杳无音信,毕竟这等大逆不道之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去岁建州雪灾,今年春旱,建州不堪税重,流民四起,很快席卷半个北境,朝廷镇压失利,起义军直指京都。 千钧一发之际,一年轻人劝说流民接受朝廷招安,并承诺一定能让朝廷免今明两年杂税及差役,拨下赈灾款。 皇帝亲自接见了这个年轻人,不见不要紧,一见吓一跳。年轻人正是被贬建州的殷空青。二人相认后,殷空青痛哭流涕,为自己多年未在膝下尽孝悔过。 元乐帝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好捏着鼻子为他平了反,称当年为奸人所惑,才害得殷空青流放建州。随后将在巫蛊案中参与审理九皇子的官员一一治罪。 京中一时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谢兰疏思及此事,不禁冷笑。这分明是殷空青与流民唱双簧给朝廷看,偏偏朝中如今都是酒囊饭袋,只知钻营谋私、贪污罔民,竟无一人能辖制流民。 殷空青归京不过半月,东宫储君母家林相府因卷入春闱舞弊案流放;殷空青归京一月,上以东宫无德,废长立幼。 虽然五皇子前的四位皇子均已夭折,但殷空青还有四个哥哥,为何一定要立九皇子? 但若看这五位皇子的出身,便也不难理解。只有殷空青之母,已故的温淑妃是寻常宫女出身,其余四位皇子的伯叔在朝中均是四品以上大员,更不用说右相了。 温氏来路说法不一,但皇帝对外称是宠幸的宫女后,旁人也不能再深究皇家秘辛了。但这位“宠妃”,在世时不过六等婕妤,至于死后追封淑妃,对殷空青没有实际意义可言。 温氏据说是淮南富商与胡姬所生,父母均是籍籍无名之人,并未因为温氏得宠而显达。就这点来说,元乐帝对温氏的宠爱有几分真情在,还有待商榷。 殷空青不日即入主东宫,近来又搭上了定国公府的高枝,想来是要娶国公府嫡长女为太子妃了。 一滴雨打在他手背上,谢兰疏抬眼看去,这阴蒙蒙的天就像他惨淡的前途。真是风水轮流转,有人弱冠之龄大仇得报,即将江山美人兼得,他年及而立还孑然一身。 说起来,他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毕竟当年告发殷空青行巫蛊之术的的,可是他啊。 他告发了自己教了六年的学生,可谁曾想,殷空青没死在建州,回来了。 十年前朱红宫墙下幼子的遥遥一指,三年前少年人流着眼泪的质问,伴着锁链的拖拽声,那些本回忆已蒙上灰,又在凄风冷雨里涤去了尘埃,愈发明晰起来。 雨丝纷纷落下,织成一张帘幕。 “大人,该走了。” 城门处,士卒正在盘查往来行人。城墙上并没有贴什么告示,见士卒手上并无画卷纸张之类,让谢兰疏稍稍松了口气。 “文书。”士卒向他们伸出手。 谢兰疏从怀里拿出文书来给他们检查。文书自然是伪造的,他这么光明正大的回京,殷空青看见了还不得剁了他? 进了城,谢兰疏觉着此处比前些年冷清了,不知是因为为新太子翻案还是怎的,行人少了许多。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回荡在空落落的长街上。路过百花阁时,谢兰疏侧过头多看了一眼,里面的客人也比从前少了。 他当年高中进士,还被同窗拉着来这里喝酒。 街尾忽然传来辘辘的马车声,谢兰疏愣神间,马车已经停在百花阁跟前。 车身全部漆成玄色,角上挂着一只精致的铜铃。玄色蜀锦车帘用金银线绣着一只鹰,眼睛处那颗一颗红得似乎要滴出血的宝石,不禁让人心头一颤。 “太子殿下出行,还不速速避让!”驾车的马夫呵斥道。 “飞星,不得无礼。”车中传出带着些许暗哑的少年音,下一刻帘子被挑开,一名年轻男子探身而出。 正是殷空青,他去岁及冠,离京三年,少年人的容颜像是被打磨过的墨色碧玺,干净纯粹的气质已荡然无存。现在的殷空青,和皇位上的那位,都是如出一辙的神情冷峻,并无什么分别。 逐风和谢兰疏皆是一惊。 虽说谢兰疏回来时为了避免被查出,稍作些伪装,但熟人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更不必说和谢兰疏朝夕相处六七年的殷空青。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两人急忙下马行礼。 谢兰疏还没弯下腰去,眼前因竹笠遮挡而昏暗的光线陡然一亮,殷空青竟直接拿剑鞘挑了他的竹笠! 竹笠啪嗒掉在地上的那一刻,隔着细密的雨幕,殷空青那很不着调地声音响了起来:“老师,别来无恙啊。” 谢兰疏惊的后退一步,被殷空青拽住手腕。 看见故人那双如湖水般安静的眼睛,因惊慌失措而泛起一阵阵涟漪,殷空青不知为何感到痛快,他笑了一声,撒开手。 逐风满脑子都是“完了,真完了”。 空气中只剩下谢兰疏急促的呼吸声,殷空青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如此精彩的场面。 谢兰疏不过须臾便反应过来,方才在城门处的检查是故意放水,殷空青怕是早就知道他要来,特意守着了! “老师这是要去宫里?学生正巧也要回宫,不如一起。”殷空青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太子殿下这声‘老师’,微臣实在不敢当。”谢兰疏回避开殷空青的目光。 殷空青却并不想这么放过谢兰疏,他靠近了谢兰疏耳畔,低语道:“授您太子太傅一职的诏书,就在宫里等着您去接呢,老师。” 谢兰疏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这次回来,到底是谁的意思? 1.小谢回来当然是元乐帝叫回来的,具体等到下章和下下章慢慢说。 2.你们可以猜猜是什么误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纷争之起 第2章 软禁 “老师,请吧。”殷空青躬身,客客气气地说。 虽说是“请”,谢兰疏最后却是被殷空青半拉半拽上了马车。 “大人,那我呢!”逐风被新太子的怪异行为弄得找不着北,见马车就要走,连忙喊住谢兰疏。 帘子掀开,露出的却是殷空青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地瞧着逐风:“你有马,自己骑回宫里。” “哎我……”我的任务是护送小谢大人回京进宫觐见陛下的啊! 可太子殿下的马车已经毫不讲理地碾过青石板,朝禁中疾驰而去。 一道帘帐,隔开了两方世界,外头冷风凄凄,里面温暖如春。 马车里只有谢兰疏与殷空青,连一个侍女也无。谢兰疏坐在柔软的红线毯上,心惊胆战地想,要是殷空青此时想悄无声息地了结他,只需要一杯下了剧毒的水…… “老师,你头发淋湿了。”殷空青轻轻笑了一声,将他思绪拉回来,只见他这好学生拿出锦帕,动作轻缓地为他擦了擦头发。 说好的擦头发,生着薄茧的指尖却不安分生出别的动作,透过这层丝绸,有意无意地在谢兰疏额头和脸颊蹭了几下,然后,滑到颈侧。 “不用麻烦殿下。”谢兰疏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一把夺过帕子来,在头上匆忙抹了两把。 “老师这么怕孤?”殷空青若无其事地挪的离他近了些,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在谢兰疏眼中一点点放大,二人近到谢兰疏可以闻到殷空青衣襟上的龙涎香。 谢兰疏在这种近乎猫戏老鼠的玩笑里,怀着半是绝望半是好笑的心情,缓缓闭上了眼。 想杀他能不能痛快一点。 “太原毯涩毳且硬,蜀都褥薄锦花冷,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殷空青自顾自地倒了盏茶,抿了一口,“这红线毯是林相府上查抄出来的,老师坐着觉得怎么样?” 谢兰疏参加的那场春闱,是林相主考。林相长女曾嫁与元乐帝,诞下长子和次子。虽然长子夭折,但是次子封做太子,即先太子殷让。 如今先太子被废,幽禁掖庭,林相问斩,全家流放西北,殷空青想拿林相的下场恐吓他?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谢兰疏睁开眼,神情淡淡地看着他。 “就是讨论毯子而已,老师在想什么?”殷空青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看着谢兰疏。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演戏! 皇帝直属的近卫司里都能插进东宫的眼睛,他们一路上走到哪怕不是都在殷空青计算中。陛下喊他回来,也只是多一个人送死。又或许,逐风接的命令,根本不是陛下给的。 他,林相,元乐帝,以及若干得罪了殷空青的人,已经被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哪日这位新太子不如意,只须一句话,便可了结他们。 “殿下要杀要剐,给句痛快话。弯弯绕绕半天了,有意思么?”谢兰疏捏紧了手帕。 看着故人失去耐心的样子,殷空青才笑笑:“老师这是什么话。学生只是多年未见老师,如有不周之处还请老师见谅。飞星今日对老师无礼,是学生管教不严,学生替他赔罪了。” 殷空青越是礼貌,谢兰疏越是警惕,这人究竟是失心疯了?还是有意戏弄他,等到没有耐心了再杀他? “学生在建州多年,甚是思念老师。老师呢,有没有怀念玉洛宫的日子?”殷空青目光中有探寻,也有期盼,锐利的目光颇有灼灼逼人之感。 谢兰疏一阵恍惚。 玉洛宫,是他们朝夕相处六年的地方,有春日的纸鸢,秋日的丹桂,有清晨的梅花露水和子夜的蝉鸣。但这些早就被他亲手埋葬了,埋葬在元乐二十六年的巫蛊案。 “为何要怀念?”谢兰疏神色并未被打动,仿若一尊没有感情的塑像坐在那里。 “也是,老师那时那样年轻有为,若不是我非闹着父皇要翰林院谢学士做老师,只怕您现在早就做了父皇眼前的红人,去起草诏书了。是吧?” 进士出身,御前行走,曾也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可后来,见惯了后宫前朝的勾心斗角,谢兰疏追求名利的心,也一点点熄了。 “殿下抬举臣了,臣哪有那本事呢。”谢兰疏想,岭南老家的荔枝和茶叶,不正是京城许多人苦苦求得的东西吗?京城怎么就比岭南好了?虽然在京城待着总归对他身体好些,但看看同僚和上司,就觉得这日子没趣。 正当谢兰疏费尽心力地应付自己“好学生”的问题时,外头飞星的声音传来:“殿下要回东宫吗?” “送老师去乾清宫一趟,然后回东宫。” “诺!” 禁军见到飞星和东宫的令牌,不敢多问,就放行了。 过了午门,二人换了轿子,飞星在轿门处陪侍,殷空青这会倒是安静了许多,让谢兰疏暗暗松了口气。 乾清宫。 到了朱红宫门前,谢兰疏下了轿。外头的雨已经大了,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 谢兰疏没带伞,就这样走进雨幕里,却听见头上有雨点打在雨布上的声音。一转头,殷空青正笑吟吟地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 “走吧。”殷空青说着,又将伞向身边人斜了斜。 二人行至檐下,只见总管李公公正守在门前多时了,一见谢兰疏,“诶呦”了一声,道:“小谢大人,陛下等您多时了。” 殷空青向李公公一点头,二人眼神交汇,见李公公会意,殷空青便转身走了。 “陛下如今病了足足两月,就盼着您来呢。您这一来,陛下病也好了。”李公公一面领着人往里走,一面打量谢兰疏。 怪不得当年满京城的人莫不以招谢学士做女婿为荣,这样一张好脸皮,谈吐又这样文雅,不说闺阁女子,连他也…… “李公公说笑了,在下要是有这么大本事,也就不用太医院的人来了。” 寝殿里很闷,明明才仲秋时节,已经点上了炭盆。因为久不通风,香炉散逸出来的熏香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昏脑涨。 两三名年轻宫女正在床前侍候元乐帝,李公公把他们打发到外间去了。 “臣叩见陛下。” 李公公对元乐帝耳语几句,元乐帝便问谢兰疏:“今日来京,你撞见了那逆子?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谢陛下关怀,臣无事。” “好孩子,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谢兰疏垂着的头微微抬起,只见元乐帝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头发已经花白,皱纹也生了不少。 “你清减了不少,在西南做官,也是埋没了你。”元乐帝叹了口气。 这话没得让人想笑,岭南再怎么荒凉,那也是他故乡!他要是发迹了就忘本,还算人吗? 谢兰疏摇摇头,岔开话题:“陛下,殿里应该多通通风,闷在屋里时间久了,总归对人不好。” “你以为是朕不想吗?”元乐帝脸上出现几分愤慨的神情,“这个逆子,勾结太医院的人,一口咬定这病不能见风,可这就是寻常风寒,治了半月没好,还愈发重了,咳咳……” “陛下不可动气呀……”李公公连忙上来替他顺气。 过了一阵,元乐帝才缓过来:“我今日特意把那逆子打发回去了,左右他也不是真心侍疾,咳咳……” 咳了一阵,元乐帝接着说:“这次叫你回来,其实是给你一条活路。西南,总不是长久之地,你为何不挑明当年的真相呢?” 谢兰疏眼睫颤了颤,但仍神色如常,答道:“殿下在建州三年,千辛万苦回来做了太子,为的不就是为了出这一口气吗?这时告诉他真相,只怕他无地自容。” “你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你也不怨他?” “不怨。”谢兰疏神色平静。 “罢了罢了。你今日去一趟西暖阁吧,去见见他妹妹,他妹妹因为当年的事,很是感激你。” 谢兰疏神色微凝,他差点忘了,温淑妃还有一女,行三,封乐清公主,比殷空青小两岁。 但公主见外男,终究影响不好,谢兰疏神情有几分犹豫:“这……” “她本来已经定了驸马,后来受牵连自请去观中修行了,不久前还俗回京。平日最爱习字写诗,要是你们二人合眼缘,朕就做主为你们赐婚。” 莫名其妙得了一桩婚约,但君主所赐,谢兰疏也不能推辞,只能应下:“臣荣幸之至。” “除此之外,朕还有件事要你做。李全,宣旨吧。” 李公公从床下拿出圣旨来:“皇帝诏曰:翰林院学士谢兰疏学思勤勉,品行端正,着即立为太子太傅,钦此。” 谢兰疏心中一惊,这内容果然如殷空青所言无差。 西暖阁。 谢兰疏进入房间后,宫人便阖上门,给二人留出相处空间。 乐清公主殷濯玉今日梳着单髻,簪着两支白玉簪,带着白玉镯,披着一件青蓝色外衫,脸蛋很是素净,并无多余妆饰。 “此处没什么外人,太傅无需多礼,请坐吧。”殷濯玉微微一笑。 谢兰疏依言坐下。 “多谢太傅大人当年救哥哥一命。”殷濯玉起身要为他斟茶,谢兰疏慌忙去拦,殷濯玉却笑着让他坐好,“一盏茶而已,这是我该做的。” “公主言重,老师维护学生,是分内之事。何况臣诬告在前。” “大人从前亦是被小人蒙蔽,何况当年种种证据都指向是空青所为,怎么可以用简单的‘诬告’来说呢。如不是大人后面发现不对,以死相抗,哥哥又何来今日显达之时?” “可即便如此,还是让殿下在东北遭了三年罪。” “哥哥他从前太单纯,去了一趟建州,磨练了意志,也有了警惕心。不算什么坏事。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写的策论太漂亮,被人盯上了。”殷濯玉轻敲着桌案。 “是臣急功近利,看见殿下学的出彩,忍不住把文章拿给了陛下看。” 殷濯玉看见这呆书生一味地揽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罢了,从前的事,不提了。” 谢兰疏低头抿了口茶。 “太傅大人,这茶味道好吗?”殷濯玉目光带着几分探寻,看着他。 “是臣家乡的凌云白毫茶,多谢公主殿下。”谢兰疏起身行礼。 “太傅别动不动行礼,我往后仍要入观修行的。下回太傅大人见到了,说不定要称我一声‘元君’。”殷濯玉俏皮地眨了眨眼。 “为何?”谢兰疏讶异。 “我不想嫁人。如今哥哥做了太子,不必担心观中有人欺凌。只要还俗一日,总有人要盯着我的婚事。”殷濯玉眼中显出愁色来。 “太子殿下那里……” “四日前哥哥已经允了,不会让定国公府再来叨扰。但想和太子胞妹结亲的,又何止定国公府。” 1.禁中是指皇宫。本来想写紫禁城怕你们联想到清朝代入不了() 2.本文部分参考明朝部分参考唐朝,但是请勿直接联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软禁 第3章 中计 虽然身为男子,谢兰疏听见这番话也觉得不好受。 好好的公主,十六岁正要成婚,却被巫蛊案牵连,去观中修行。元乐帝有九个儿子,十个女儿,并不缺乐清公主这一个孩子。 三年来,怕是罪也没少受。 “臣来之前,陛下还说要赐婚。公主既如此说,臣也可以放心了。”谢兰疏松了口气。 娶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子,他实在下不去手。 “父皇这会竟向大人提起我的婚事了?他明知道这事不能成,为何却非要……” “公主,这水有问题!”谢兰疏喝了茶后总觉着不对,这会身上脸上像火烧似的热起来。 殷濯玉倏地站起身。 “香炉也有问题。”谢兰疏捂住鼻子,“殿下别闻。” 看这反应,居然是合欢散。 殷濯玉本来淡然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痕。 父皇果然老糊涂了,他这么做,就不怕哥哥明天一剂猛药下去给他药死吗! 殷濯玉急忙去推门,结果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开门,开门啊!” “西暖阁没有太子殿下的人吗?”谢兰疏按着胸口,呼吸声有些重,他也有些发慌了。 陛下这不是要牵制太子,这是要激怒太子啊。 “我怎么知道啊!”殷濯玉脸色难看地拍着门,门发出胡隆胡隆的响声,但无济于事,没人应答。 谢兰疏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太子殿下手眼通天的情况下,元乐帝究竟是授意谁下的药? 殷空青虽然在建州待了三年,还不至于为了杀他搭上亲妹妹的清白吧? 殷濯玉拍了一阵门,最后找了个一人高的大花瓶躲起来了。 “大人,你要是真的忍不住,我会打晕你的。”她一本正经地警告道。 谢兰疏已经要听不清她说什么了,身上热的让他想脱外衫,但是外衫里面就是薄薄的中衣…… 有了,他过来只是做寻常打扮,头上还有只玉簪,谢兰疏将簪子拿下来,往手臂上划了一道,血液从身体里淌出来,身上的燥热稍稍缓解,他才觉得清醒了些。 门从外面被哐啷一下踢开了。 殷空青带着湿漉漉的雨气走进来,顿时让二人看到了希望。 殷濯玉一下子窜到殷空青跟前:“哥哥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了,太傅大人他……哎你快看看吧。” “知道,你受惊了,快去歇着吧。我让人传了太医给你瞧瞧。”殷空青闻到空气里浓郁的香气,皱了皱眉,看见殷濯玉衣衫齐整,才放下心来。 然而目光落在谢兰疏淌血的手臂上,才舒展的眉头再度拧起,谢兰疏果然还是谢兰疏。 谢兰疏也看见了殷空青,但是这药已经让他没了力气:“太子殿下……” “别动,我带你回东宫。”殷空青将人拦腰抱起,上了轿子。 飞星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也没有上轿,只是给轿夫每人塞了包银子,催他们快点赶回东宫。 殷空青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心急如焚。他回到东宫后本来要见妹妹,结果被宫人告知乐清公主被传到西暖阁。 乾清宫里有谢兰疏,老皇帝想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殿下,好热……”谢兰疏倚在殷空青肩头,喘的气洒在他耳畔。 “别乱动。”殷空青耳根红了,他这会身上也有些热,他没碰西暖阁的东西,怎么也中了药? 方才那熏香,真是厉害。不过呛了两口,就这样难受。 谢兰疏抓着殷空青的肩膀,咬了一下舌尖,努力保持清醒:“殿下,给我个痛快吧。臣真的要熬不住了。” 这药的药效也不知道多久,但是他真的要被折磨的失去理智了。 “就一刻钟不用的功夫,到了东宫,就给你解药,好不好?”殷空青语气温柔,就像在哄孩子一般。 “殿下……”谢兰疏咬了咬下唇,竭力抑制喘息,“求你别折磨臣了……” 殷空青揽住他,安慰说:“一会就到了,一会就到了。” 他其实忍得也很辛苦,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敢多看中了药的美人一眼?谢兰疏嘴都咬破了,眼角还泛着红,倚在他肩上喘气,这么活色生香的场面,谁能做个木雕人? “好凉。”一阵淡淡的松香扑进他的鼻子,殷空青一惊,谢兰疏的脸颊竟然直接贴上来了! “老师,你……”殷空青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又默默闭上嘴。 所幸谢兰疏只是将脸贴上来,并没有做别的。但殷空青显然忘了,之前是他把人抱到怀里。 谢兰疏是好受了,殷空青却真难受了。 他造了什么孽。 到了东宫,殷空青抱着人下了轿子,顾不得形象,一路狂奔进寝宫。 “让刘太医来诊脉。”他将人放在床榻上,拉上帘子,只露出一只手。 殷空青来之前已经派人去传太医了,这会太医已经到了。 刘敬号了脉,言简意赅地说:“喝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用那种法子。” 那种法子?殷空青虽然没经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殷空青心烦意乱地挥挥手。 刘敬刚走两步,殷空青又叫住他:“等等。” 一包银子甩到刘敬手里,刘敬从善如流地说:“殿下近日只是劳累,臣回去写个方子送过来。” 结果一掀帘子,里面的人已经把外衫脱了,热的正在解中衣。 殷空青刚刚在床榻边坐下,谢兰疏已经喊着他小名吻上来:“阿宁……” 从前规规矩矩,说什么都不肯喊他小名的老师,居然破天荒喊了一声,还这样亲昵。 眼前红着眼角衣衫不整的美人,还是他日思夜想都要得到的人…… 殷空青犹豫片刻,随即将人按到床上,吻了回去。 权当他糊涂一次了。 他的名声,不是被谢兰疏搭进去的吗?今天,他也要谢兰疏的好名声搭进去。 “阿宁……” “阿宁……” 谢兰疏眼角的泪如露滴般从白玉般的脸颊落下。 殷空青望着谢兰疏,喃喃道:“你这幅样子,让我怎么忍心……” 帘帐被一把拉上。 巫蛊案,到此结束吧,他不会追究谢兰疏当年检举的罪名了。 窗外的风雨大了起来,廊下孤零零的一只宫灯在湿冷的风里无助地摇晃起来,穗子都沾了雨滴,上面的彩绘因沾水而晕染开来。 第4章 旧年 元乐十九年三月二十日。 这天是传胪日,即科举考试殿试后皇帝宣布进士名次的典礼。 传胪仪式作为三年一次的盛事,选在奉天殿举行。 清晨的朝阳刺破朦胧的晨雾,五更的鼓声惊醒古老的皇城,谢兰疏与其他进士一起踏入了这方天地。 “列班——”三百余名进士整肃衣冠,随着礼官经奉天门入内廷,过金水桥,来到奉天殿前。 今日的阳光实在晴好,谢兰疏忍不住微微抬眼,朱红宫墙肃穆凝重,琉璃檐角直指碧蓝天幕,云气翻卷似海涛滚滚,挟着他们向前。 来到奉天殿前广场,众人在礼部官员指点下立于丹陛前等待传胪。殿外台阶上皆是身着朝服的官员,四周也站满了手执兵器的锦衣卫。 “陛下驾到——” 在三声鞭响中,元乐帝坐上了宝座,乐师奏《隆平之章》。 “拜——” 殿内殿外齐齐跪下。 “起——” 众人起身。 “拜——” 众人再度跪下。 …… 三拜九叩毕,就要宣读进士名次的圣旨了。 传胪官手捧金榜,唱名道:“元乐十九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取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取七十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取二百三十名,赐同进士出身。”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名字。 鸿胪寺官员唱出状元的名讳:“一甲第一名,陈松。” 殿外的锦衣卫接着唱名:“一甲第一名,陈松。” “一甲第一名,陈松。” 唱毕奏乐,陈松在礼部官员引导下走出进士队列,在阶下谢恩。 “一甲第二名,李庆。” 依旧是重复三次,李庆听到自己名字亦是眉开眼笑。 “一家第三名,蔡和。” …… 谢兰疏看着蔡和去谢恩,明明春日的阳光尚带冷意,额头却微微冒汗。他是春闱第一名,但是却没进一甲。 “二甲第一名,谢蔚。” 谢兰疏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他还年轻,二甲进士出身,不算太差。 “二甲第二名,陈霖。” …… “三甲第二百三十名,苏渐。” 到这里,唱名才算结束,耗费接近半个时辰。 在《显平之章》的乐声中,新进士与百官再度三拜九叩,元乐帝即要还宫。 这时,宫人焦急的呼喊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九殿下!” 一个穿红衣的半大孩童还没跑下台阶,就被锦衣卫抱回殿中。 “不得胡闹。”元乐帝轻声斥道,但观其神色,并无恼怒。 “父皇来之前问儿臣,要什么人才能做儿臣的老师,儿臣已经看到了。”九皇子朝下方一指。 进士中有年轻者,无不面露惊讶之色,元乐帝竟然带着最小的儿子观传胪礼,真是宠爱有加。 “哦,那你觉得,谁可以?” “他。”九皇子努力踮起脚,“站在第四个的,他叫谢蔚,方才唱名的时候的时候儿臣记得。” “他没上前谢恩,你如何记得?” 元乐帝与九皇子的絮絮低语,殿外的人听的并不真切。 “陛下口谕,宣二甲第一名谢蔚觐见——” 此时殿外诸人面面相觑,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自古以来都只有一甲有进殿谢恩的殊荣。今日破了例,二甲的进士都感到与有荣焉。 谢兰疏怀着忐忑的心,随锦衣卫步入殿中。 “臣叩见陛下。” 春日的金砖沁着冷气,冰凉刺骨。谢兰疏无意识地攥紧手指。 “父皇,就是他了!儿臣中意他做老师!” 戏谑,担心,震惊的目光一瞬间全部落在这个年轻进士的身上。 “成何体统啊……”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窃窃私语。 什么?老师? 谢兰疏被突如其来的讯息砸的天昏地暗,但来不及多思考,元乐帝的询问已经到来。 “谢蔚,你意下如何?” “臣年纪尚轻,未及弱冠,才能比诸位大人有所不及,臣恐教不好殿下,辜负皇恩。愿陛下另择贤才。” 元乐帝微笑着看向殷空青,似乎在说“你看,他不愿意”。 “你今年不过十九,让你做皇子的老师,的确有些为难你。”元乐帝心想这小子可算没话说了,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父皇,他十九岁就考中进士,旁人这个年纪,还做不了贡生。父皇说要给儿臣最好的,他不就是最好的吗?” 教导过九皇子的几位老臣脸色登时极为精彩。尤其是翰林院的陆济,四十五岁才考中进士二甲第三名。而北晋进士大多是三十几岁。 年轻官员则不乏艳羡和惊奇者,皇子点名要进士做老师,果真是新鲜事。 “你这孩子……”元乐帝也被这话噎住,环视百官,一时无话,还真没有谁这个年纪做进士的。 “陛下,臣以为,殿下一时戏言,不可当真。”林相上前道,“他今日是少年进士,往后未必就适合做官。” “陛下,右相大人所言不差,臣虽然年轻时侥幸中了进士,但往后如何也难以预见。臣……” 殷空青打断了谢兰疏的话,用稚嫩的声音说:“想来林相也是年轻时便中了进士。”所以现在不适合做官。 林相听出了弦外之音,老脸一僵。 他忘了,九皇子只是顽劣,不是傻。相反,这十岁稚童还懂得化用“小时了了”的故事讽刺人。 林相一党自然不敢笑,殿上其他官员却皆面露戏谑之色。 要不是场合不对,谢兰疏差点笑出声来。 “小九,不得无礼。”元乐帝斥道。 “父皇,难道儿臣说的不对吗?”殷空青得意扬扬地转过头,看向元乐帝。 元乐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命人拟旨:“谢蔚入翰林院磨炼一年,期满后,为九皇子讲学。” “臣,谢主隆恩。” 谢兰疏拜下时,只听见九皇子惊喜的抽气声。他不会明白,这泼天富贵,也将他拉进了不幸的深渊。 1.改了一下,改成回忆杀了。 2.殷空青:我随口一句让别人痛苦一生 3.明朝最年轻的状元16岁,最年轻的二甲第一才17岁,小谢19岁进士二甲已经是我收敛着写了()这是架空,不要说主角不符合历史了嘤嘤嘤 4.因为明朝后面没有丞相,所以林相后来被砍了,丞相一职从此虚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旧年 第5章 争执 翌日。 辰时一刻刺目的日光被纱帐滤过,照在谢兰疏脸上时,他才睁开眼。 “嘶……”他刚动了一下,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不仅仅浑身要散架似的,他还看见了一个埋在他肩膀处,搂着他睡觉的青年。谢兰疏下意识一推,没推动,那人却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老师睡的好吗?”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近在咫尺,甚至还能看见瞳孔里倒映着的脸。 谢兰疏惊吓之余,猛的推了殷空青一把,向后挪了挪。这时,他一低头,发现昨夜的一身尚未消退的痕迹。 谢兰疏昨日零碎的记忆,因为这句话,连到了一起。 …… 窗外漫天墨云浓泼雨,窗内红绡帐底卧鸳鸯。 “阿宁,帮帮我……” “好。”殷空青笑容愈发深了。 “阿宁,唔……” 一吻毕,殷空青微笑着说:“我好喜欢你啊,老师。” 谢兰疏那时已经在**里迷迷糊糊,于是回道:“我也喜欢阿宁。阿宁!” 殷空青又压了上来,雕花架子床被二人压的吱吱响。 …… 殷空青往床榻里挪了挪,贴了上来:“老师喜欢阿宁吗?” 和自己教了六年还有旧怨的学生睡到一起已经够惊悚了,偏偏对方还春风满面地看着他。 谢兰疏后背抵着床栏,已经退无可退,他双手紧紧地揪着被褥,揉成了一团。 殷空青昨天和他上了床?殷空青昨天怎么就和他上了床? 他还以为殷空青会欣赏他煎熬的神情。 “老师,这身衣裳,穿着舒服吗?”殷空青笑容满面。 谢兰疏低头,身上的旧衫果然已经被换过了,新的衣衫套在身上,如春日的水波,暗彩流转。 昨天手臂上被玉簪划破的地方也敷了药,用纱布包好。 但是一身的红痕还是太过刺眼,不只是锁骨上,就连手腕,脚腕,乃至…… “臣的衣裳呢?”谢兰疏问完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昨天两个人动作这么激烈,这衣服必然不能完好无损。 “已经托人补了。昨天是学生太用力了,扯坏了衣服。” 殷空青这用词相当暧昧,说“太用力了”时特意将脸往前凑了凑。 谢兰疏哪经得住这种撩拨,耳畔渐渐染上一片红晕。 “殿下请自重。”面对这不怀好意的青年,谢兰疏伸手阻止对方要往前挪的动作。 “昨晚老师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殷空青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亲了一口。 “混账东西,你!”谢兰疏被气得说不出话。 殷空青努力忍着笑,有些人读了十几年书,就是没学怎么骂人。 “老师,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你喜欢阿宁,是吗?”殷空青攥着他的手腕,就像拿着什么爱不释手的珍宝似的,摩挲着。 让殷空青睡了他,还不如死了痛快。 “你疯了,殷空青!”谢兰疏用力抽出手腕,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两人都愣了片刻。 谢兰疏想,这下,殷空青可能真的要杀了他了。 然而想象中的厉喝并没有听到。 “老师,手疼不疼?” 谢兰疏被这句话砸的晕头转向,心说这人是真傻了。 殷空青神情无辜道:“老师,我脸疼。” 他还委屈上了。 这时,有内侍在外面喊:“殿下,太医到了。”殷空青只能悻悻作罢。 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殷空青没喊宫女进来,自己下床换了衣衫,蹬上软靴。 谢兰疏正要起身更衣,殷空青按住他,道:“太医是来给您号脉的,一会千万别动,别说话。”说完,把纱帘拉上,只留谢兰疏一只手漏出来。 刘太医战战兢兢地进来了:“臣拜见太子殿下。” 今天宫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无一例外被太子压住了。 要是真如他们所言,殿下带着太傅回了东宫…… 这帘子里的人,是死是活呐? “起来吧。” 刘敬又觑了一眼脸上带伤的太子,殷空青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孤方才碰了一下,回头把药方和伤药一并送过来。” 刘敬哪里敢多问,连连应是。 “去诊脉吧。” 刘敬垫着帕子号过脉,眉头不禁皱起来,殷空青见这神情,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这位贵人脉沉而迟,有阳虚气衰之症,平时可是畏冷?” 殷空青沉吟片刻,道:“他从前的确如此。” “那臣便去写方子了。”刘敬递了个眼神,二人出了内室。 “如何,可是有什么不妥?”殷空青低声问。 “这位贵人的病,没有那么简单,气血两亏,还有病根。老臣料想殿下若是知道,也就不用太医院来号脉了。这位贵人,可是三年前受过什么重伤?” 三年前,巫蛊案,谢兰疏还受了重伤? 殷空青如遭雷击,过了一会,讷讷道:“孤实不知。这伤可严重?” “若不劳心费神,静养几年,或许还有希望,只是这,这……” 殷空青受不了他磨磨蹭蹭,神色一冷:“好好说话,到底怎么样?” “恐怕熬不五六年光景就该去了。” 殷空青默然许久。 刘敬又道:“殿下年轻气盛,但这位贵人……恐怕受不了如此折腾,殿下往后在床帏之事上还要多加留意才是。昨夜老臣送来的方子,您,看了吧?” “嗯,怎么了?” 刘敬送来的当然不是什么方子,而是所交代的事后洗浴上药等种种事项。殷空青都一一照做了。 “殿下肯如此用心,老臣便无甚要嘱托的了。方子臣会让白澍送来,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 “昨儿老师回来了,陈蒿若是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吧?论理,孤应该亲自给他上一回坟,只是两个月实在也不得闲……” “老臣明日休沐,出城去瞧瞧这孩子。” 殷空青颔首,刘敬便退下了。 他之所以打击报复那些审理案件的官员,不是他气量狭窄容不得人,只是那些官员为了邀功,肆意攀扯无关人。 这桩巫蛊案受牵连的人里,他的妹妹乐清公主因为是皇室中人,只是去观中修行。 旁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伴读赵延父亲被免职,后举家迁往黄州,至今杳无音信。 与他相熟的太医院学徒陈蒿被判为同党,活活打死,陈家人为了避祸,隐姓埋名逃去乡下。 刘敬从前手下的学徒便是陈蒿,本来要连坐,但因为刘敬素来谨小慎微,又逢丁忧,侥幸躲过一劫。 谢兰疏能回来,实属难得。 殷空青回到内室,轻轻挑开纱帐。谢兰疏被他折腾了半夜,精力不济,方才帘帐拉上就睡过去了。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白玉般的脸颊上,谢兰疏一头乌发如瀑,散落在肩头。眼睫在微微颤动,像一双落在花蕊上的蝴蝶。 许是殷空青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光线,又或许是被衣襟上香料的味道刺激到,谢兰疏从浅梦里惊醒。 对方直勾勾的眼神还是太过于惊悚,谢兰疏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衫,遮住那些斑斑点点的红痕。 殷空青随手拾起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眼见谢兰疏眼神越来越冷,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老师现在可要穿衣?我来……” “就不劳殿下纡尊降贵了。”谢兰疏推开他的手,,忍着不适,将准备的衣衫一一穿好。 这身宝石蓝的袍衫,旁人穿着可能压不住,可谢兰疏穿着,却像量身定做一般。 “还合身吧?”殷空青眼中浮出一丝戏谑,“刚回宫时,尚服局赶制了一身衣裳,奈何有些不合身,我试过一次后就收起来了。” 耳畔传来殷空青略带得意的轻笑,谢兰疏根本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诚心捉弄他的! “臣的簪子呢?” “在西暖阁跌碎了,老师莫非忘了?”殷空青将人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我来给您束发。” 谢兰疏上回这么如坐针毡,是在昨日的马车上。 殷空青握着玉梳,动作轻缓地给人梳着发,像绣娘打理绣线一般。打磨的像水面一样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二人的脸。 谢兰疏瞧着,他那好学生瘦了些。一个公子哥儿在建州磋磨三年,不死已经算命大了。只是建州对殷空青而言可不比岭南对他,这人生地不熟的,他怎么熬过来的…… 事毕,殷空青将玉冠扣在发髻上。谢兰疏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志在必得,像看着已经进了陷阱的猎物。 殷空青的吻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落在他的脸颊和唇上,谢兰疏想后退却被扼住后颈。略微粗糙的指腹压在他后颈,那触感让他恨不能缩成一团。殷空青欣赏着他隐忍的神情,吻完了才肯放开手,谢兰疏恼了,起身瞪着他。 真是色迷心窍! 殷空青确实被美色迷昏头了,这会谢兰疏唇色被吻得嫣红,白皙的颈侧也悄然漫上粉色。 殷空青看入迷了,竟还歪了歪头,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错。下一刻,谢兰疏拂袖而去。 “老师这幅样子,是要去哪里?”殷空青几步就拦在他前面。 “不劳殿下费心。” “老师今天出了这个门,昨晚的事可就遮掩不住了。”殷空青伸手,用指尖在他颈侧一蹭,“方才束发的时候,老师不会没照过镜子吧?” 谢兰疏一摸颈侧,痒痒麻麻的感觉传来,他料想这里昨夜也被亲的惨不忍睹。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他掐了一下指尖,努力保持镇定。 “是老师生的白,怎么能怪我呢。” 谢兰疏后退一步:“殿下究竟想做什么,此时不妨把话说明白。” “老师不好好待在东宫,难道还想回岭南吗?” “岭南有什么不好?” 谢兰疏生在岭南,长在岭南,如果不是殷空青十年前的稚童之言,他早已经请求外放到岭南做官了。 “老师想回家,我以后可以陪您,但不是现在。外面想杀了您向我邀功的,不在少数。” “这种事情何须别人,殿下现在就可以做到。” “老师这话真教人伤心。”殷空青向前一步,将人揽进怀里,“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 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争执 第6章 赔罪 “殿下若真有良心,就不该做那些事。”谢兰疏试图挣开箍着他腰的手臂,可常年习武之人的臂膀,哪有那么好挣脱? 殷空青有了被扇脸的教训,哪肯随便放手,仍旧环着谢兰疏的腰:“这算什么,我母妃还是皇爷爷的人,不也被父皇纳进后宫了吗?老师对父皇忠心耿耿,想必不会介意这些吧?” 温淑妃是先帝的后妃?先帝难道效法过西晋武帝司马炎,赐后妃给太子? 谢兰疏想到定国公府,遂问:“殿下往后若是娶妻生子,臣又当如何自处?” “那要是我不娶妻,也不要孩子,老师就愿意答应我了?” 这人每次都能给出让人眼前一黑的答案。 北晋传到这种人手里,可不完了? 山盟海誓,非卿不娶,要是话本戏文里有这种桥段,谢兰疏最多一笑了之,可这事就在眼前,主人公还是自己,让他直呼不妙。 “臣不愿意给殿下暖床,可外面多的是愿意的。”谢兰疏神情冷肃。 殷空青眼珠一转,胡话也是张嘴就来:“是我给老师暖床啊。老师昨夜睡着时,不还冷的把手伸过来了吗?我见老师脚也冰凉的很,于是一并暖了。” 他手脚冷伸过去了?殷空青顺理成章地给他暖了?所以他们今早醒来时几乎贴着脸是因为这个? 殷空青现在不计较巫蛊案,居然是因为看上他的脸,想和他欢好? 这个答案不要说对一个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书生如何,就是寻常人,也是很有冲击性的。 眼看着太傅的神色又要维持不住,殷空青才松了手,笑眯眯地让人进来摆早膳。 谢兰疏今晨起来怄了一遭气,哪还有心情吃? “老师好歹吃些,这事皇祖母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责骂我一顿。” “你还有脸提。”谢兰疏昨天晚膳一口没吃自不必说,在驿站用午膳用的也匆忙,这会脸色已经不太好看,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胃口。 “用了膳,还有药喝。方才太医把了脉,已经开方子了。”殷空青舀了一勺粥,递到人嘴边,那人才肯张嘴喝下。 “殿下与其要臣喝好几日的药汤,倒不如一杯毒酒来的快。殿下素来喜欢折磨人的么?” 殷空青来不及辩驳,外面响起内侍的声音:“殿下,詹事府府丞求见。” “他怎的这时来了。”殷空青嘀咕一声,随即扬声道,“让他来吧。” 詹事府府丞是个新人,不过二十**岁年纪,看着年轻的很。他一进来便规规矩矩地叩拜。 殷空青让他直说今日来意,那府丞也没见旁边坐着的谢兰疏——见了也不认识谢兰疏,从袖里掏出一份文书递过去。 宫女取过交与太子,府丞便将来意道明。 “殿下,三法司将当年涉案的官员名单一一列出,如今其余人等已经处置,还余一人。” “何人?” “是当年诬告殿下的谢兰疏。但他昨日已被陛下授太傅一职,殿下还要追究吗?” 殷空青笑眯眯地看过来,谢兰疏手一抖,攥着的筷子就要掉到地上。殷空青眼疾手快接住了,淡然道:“不用了。” 他向宫女使了个眼神,那宫女便领会,将炭盆挪过来。 纸被揉作一团,丢进炭盆。 谢兰疏看着红碳一点点将那份写了密密麻麻名字的纸吞噬,心里似乎有什么也随着飞烟去了。 “殿下为何……” “孤不欲再追究了,此案到此为止,通知三法司,结案吧。” 府丞还有些不可置信,只听头上太子道:“起来吧,给这位大人见个礼。” 府丞依言起身,一抬眼,就见一位清俊青年坐在太子身侧,玉冠蓝袍,眉似远山黛,眼如水波横,正所谓九天仙人落凡尘,月里神君难到此。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好似佛堂里一尊白玉神像,带着莹莹光彩。 才看了两眼,太子冷飕飕的目光就刺在他身上,府丞赶紧垂下头。 “这位大人,不知什么品级,如何称呼?”府丞拱了拱手。 “你年纪同我差不多,唤我一声谢蔚便好。”这位小谢大人的声音如风过柳梢,泉过山涧,使人心里十分熨帖。 太子冷冷的声音响起来:“谢太傅是从一品,你是从六品,这么喊,你瞧着合适吗?” 谢太傅?太傅谢兰疏?他耳朵没聋了吧? 他方才是不是说,要追究他当年诬告殿下的罪过?但他怎么还好好地坐在殿下旁边啊? 也没人告诉他,谢兰疏长得这么好看啊? 府丞脸色惨白地跪坐在地,谢兰疏神色讶异:“这位府丞,是有什么不适吗?”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您您您……”府丞欲哭无泪地跪行过来,给他磕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下官一命。” 谢兰疏被他的动作惊的站起身,又因为眼前眩晕险些摔倒,殷空青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 “起来。我还没死,你这么磕,真是折了我的寿了。” 殷空青听见“折寿”,心一紧,呵斥府丞道:“还不快起来。” 府丞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安地垂着手。 “快让他回去吧。”谢兰疏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揉了揉眉心。 殷空青正有此意,赶紧催促道:“啧,快回去吧。”要不然又耽误他喂老师喝粥了。 府丞一走,殷空青忙不迭地给人喂起饭来,谢兰疏实在看不下去,自己拿过碗来喝了。 “这几日要侍疾,皇祖母免了我的请安,今日说什么也要去瞧瞧皇祖母。皇祖母昨日听说老师要回来,还想见见您呢。” 皇太后姓谢,但与谢兰疏并无血缘关系。元乐帝是谢太后养子,二人关系早已十分紧张。 谢太后退居后宫“养病”十多年,今年才“痊愈”。 “殿下若要顶着这张脸去慈宁宫,太后娘娘问起,殿下想怎么解释?” 殷空青讪讪地摸了一下脸,果然还火辣辣的。他也懒得擦药,从梳妆台的镜子下面拿出一盒妆粉,扑了一层。 “这也太明显了。”谢兰疏端详片刻,“左边脸也抹一点。” “皇祖母看不清,你放心,慈宁宫里人人的嘴都比铁焊的结实,没人乱说的。” 慈宁宫。 谢太后谢湘今年五十有余,簪着一只凤头流苏步摇,披着雪青色外衫,虽精心保养但仍见缕缕白发。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哎呦,是阿宁啊,快坐快坐。这是带那孩子来了吧?快起来快起来,给哀家瞧瞧。” 谢兰疏依言起身近前去,只是仍然不敢离的太近。 太后接过苕荣姑姑手里的叆叇,戴到鼻梁上细细地看。 “果然是俊模样,皇帝的眼光不错,看中这么一个人。好孩子,快坐快坐吧。” 苕荣引着谢兰疏坐于太子上首的座位,谢兰疏还要推辞,太后发了话:“你是他长辈,你该坐这的。” 谢兰疏和殷空青眼观鼻鼻观心,都有些心虚。昨晚发生的事若是让太后知道,他们就该完了。 “前些日子林相家查抄入库好些东西,父皇让儿臣挑些好的给皇祖母送来,有六十粒大东珠,孙儿瞧着还不错,用来给祖母镶冠子、做耳坠正好。” 随从将一个箱子抬上来,苕荣拿帕子取了一颗来给太后看。 太后细细端详了珠子一番,慨叹道:“你这孩子,哀家就是有三个头六臂,也戴不下这么些大东珠啊。不过既是你父皇和你的一片孝心,哀家也不好不收。要是你娘在……” 提起温淑妃,殿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母妃走得早,来不及享这份福,孙儿便来孝敬皇祖母了。” “实在不是哀家嘴碎,你娘当年,真是被皇帝连累了。你道哀家怎么想起来要分她东珠?这里面有缘故的。” 太后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着实惊了一下殷空青:“皇祖母,您……” “苕荣,把门关好。哀家闷了这些年,说什么也要讲。” “是。” “你娘过的着实遭罪,当时皇帝和哀家关系很是紧张,于是让她来照顾哀家的病。起初哀家总不爱给她好脸色,后来才知道她已经有孕四个月,吓得哀家连夜把人送回去请太医。” “什么?!”殷空青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谢兰疏伸手按住他,才没让殷空青站起来。 “温蕙,她本来是先帝的妃嫔啊。哀家是先帝的继后,当时家中急着要哀家巩固地位,可先帝对哀家又提不起兴趣。偏偏先帝下了个江南,就对她一见倾心了。” 谢兰疏真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新皇看上先帝的嫔妃,也就隋炀帝干得出来。 “不管怎么样,她毕竟年纪小,真舍不得让她殉葬,谁能想到皇帝看上了她!哀家起初气不过,就这件事过后,突然想开了。” 殷空青一只手被谢兰疏握住,另一只手把椅子扶手攥的嘎吱嘎吱响。 “皇帝哪里把她当人看了?不过一枚棋子,想舍便舍。这就是你娘当年生下乐清后,不久郁郁而终的真相啊。”太后说的有些快了,微微有些喘气。 苕荣上来给太后顺气。 “哀家和先帝老夫少妻,你父皇也不是哀家的亲儿子,本来觉着他看在哀家抚养他的份上,哀家能得个好结局,结果就是哀家在慈宁宫闭门不出十余年。” “皇祖母的意思,孙儿都明白了。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最迟不用一年,皇祖母要等的事,就有结果了。” 谢兰疏木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们,自己从前是帝党,还告发过殷空青。 “好孩子,你不要怕,皇帝惯用栽赃陷害了,你和阿宁那案子,哀家在后宫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皇帝拿你当枪使呢。阿宁的确被冤枉了,你去陪个罪这事就了了。” “皇祖母,老师在东宫已经赔罪过了。孙儿往后定会如前面一般尊敬老师。”殷空青没懂太后的言外之意,只是替谢兰疏掩饰。 想到昨夜的翻云覆雨,束发时的强吻,谢兰疏身上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当然没赔罪,因为殷空青已经连本带利讨回来了。 和从前一样尊敬?笑话。 有人问温蕙原型?董鄂妃。怀孕照顾太后这段就是参考历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赔罪 第7章 筹划 回东宫的轿子上,谢兰疏尚在回味方才太后的话,但是殷空青开始喋喋不休了。 “多谢老师方才拉着我,没让我失态。” “小事而已,殿下何足言谢。” 谁料殷空青嘶了一声,把衣袖拉上去:“老师,我右手好痛。” 谢兰疏当时坐在上位,拉住他左手,没法拉着右手,殷空青攥着椅子扶手攥的用力,已经淤血了。 谢兰疏捧着他的手,蹙着眉端详了一阵,说:“没有扎木刺吧?回东宫再上药,殿下忍忍就好了。” “老师给我上药吗?”殷空青眼睛一亮。 谢兰疏当即冷了脸:“东宫养那么多人都是做什么的,没有一个殿下用的顺心吗?” 这难得倒殷空青?他一眨眼,撒娇也是顺口的事。 “老师,我六年前从假山上摔下来,您觉得太医来的慢,还抱着我跑去太医院的。”殷空青一面小声抱怨,一面悄悄转着眼珠子看谢兰疏,“药也是老师给我上的。” “殿下如今成人自立,臣怎么能将殿下当孩子看待?”谢兰疏将他的手放回膝头,正色道。 “是不是我死在建州,我在老师心里就还永远是个孩子?”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殷空青就感觉不妙,但为时已晚。 “殿下慎言!臣并无此意……”谢兰疏也没料到殷空青能这样口无遮拦,脸色都白了。 殷空青见他脸色白的厉害,心里越发后悔起来。 “老师怎么急得脸都白了,我方才随口说的。”殷空青说着,拿出帕子来倾身替他擦汗。 龙涎香扑面而来,谢兰疏呼吸一滞,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一动也不敢动。昨夜殷空青也是这样俯下身来,吻去他眼角的泪水。 “殿下以后万不可再如此口无遮拦,淑妃娘娘去的早,殿下更应自珍自爱才是。” “老师,我很快就要只剩你一个长辈了,你不肯多疼疼我吗?” “胡说什么,殿下此言将陛下、太后置于何地?臣方才说过殿下往后不可口无遮拦……” “今上病重,太子与诸臣协理朝政,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 “陛下分明你是灌药灌的,”谢兰疏仰起脸轻声道,“废太子囚禁在含山殿,生死不知,殿下这是打算弑父杀兄了?” “如果我说是呢,老师要拦我吗?” 谢兰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弑父杀兄”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见谢兰疏不语,殷空青自顾自地说:“当然,老师也根本没有能力阻拦。从今日起,太傅就在东宫养病,哪里也不用去。” “你疯了。”谢兰疏只觉着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殿下,东宫到了。”飞星掀开轿帘。 谢兰疏下了轿,才刚站定,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直向后倒去。 “老师!” “太傅大人!” 殷空青抢在飞星之前将人接住,只见谢兰疏眼眸微闭,脸色苍白,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殷空青看见那分明是“杀了我吧”的口型。他叹了口气,将人抱进殿内。 昨夜凌乱的床褥已经整理好,翠微见太子抱人进来,赶忙铺开锦被,知道他不喜外人进来伺候,就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出去了。 殷空青点点头,将怀里的人放下,脱下靴子,解开那件宝蓝外衫,将锦被盖上。 不多时,翠微捧着药碗进来了:“殿下,药熬好了。要去请刘太医吗?” “让朱樱带着两个人去吧。”殷空青沉吟片刻,“药放下,你出去吧。” “是。” 殷空青细细端详着谢兰疏这张脸,沉睡的美人安静又脆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昨夜确实折腾狠了,虽然上了药,但一时半会确实难好。 “我都原谅你了,为什么你不肯安安静静待在我身边?”他屈起指节,轻轻刮了下谢兰疏的脸。 谢兰疏昏迷中蹙起眉,轻轻说了声:“阿宁,别闹。” 这话一下子就化开了殷空青刚刚冷硬起来的心。 他忽然想到早上刘敬的话,三年前,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流光。” “在。”房梁上悄无声息地翻下来一个人。 “三年前,锦衣卫掌刑的人还活着吧?” “关在暗牢里,每天有人看着。殿下要杀了他吗?” “要一份口供,三年前谢兰疏到底有没有在巫蛊案里受过刑。如果有,什么月日,什么刑罚,原因为何,越详细越好。” “如果没有呢?”流光问道。 殷空青冷哼一声:“他要不知,留他也无用,你们自行料理便是。” “诺。”流光领了命令,悄悄翻窗走了。 殷空青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点猜测,但还不敢确认。 受了这么大委屈,谢兰疏真肯做个哑巴?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兰疏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殷空青犹豫片刻,将药碗拿起来,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但是药全顺着嘴角流下去了。殷空青手忙脚乱地放下碗去擦。 看着沉睡的人,殷空青咬咬牙,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凑了过去,用嘴把药渡过去。如此反复了一刻钟,才算喂完这碗药。 最后一口药喂下,刘敬才姗姗来迟,殷空青来不及拉纱帐,寻思这人反正也是自己亲信,不用避讳。 刘敬没把脉,一眼就看出来了:“太傅大人方才动气了?” “拌了两句嘴而已。”殷空青不以为意。 “哎呀呀殿下,越是这个时候太傅越是不能受刺激啊。吃药归吃药,病人心情愉悦才是病好的关键啊。” 殷空青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开的药,殿下都让下面人熬好了,太傅可喝了?” “喝了,他这个样子,要什么时候醒?” “这药是安神养气的,太傅若无旁的要紧事,歇着就好,自然会醒的。但那里的药……殿下还要再上一次。”刘敬清咳两声,提醒这种事真是让他拉不下脸来。 “有劳。” 刘敬看了眼太子的脸,见巴掌印消了,松了口气,心想殿下没顶着那副尊容出去,但一低头,眉头又皱起来:“殿下这手……” “小伤,不打紧,擦脸的药不用送了……算了,还是拿过来吧,备着。” “殿下,静宁郡主到了,人在花厅候着。” 静宁郡主,定国公府沈盛长女沈栀。北晋女子十八岁大多已为人妇,定国公却以“舍不得”为由迟迟拖延她的婚事,如今沈栀十八岁还未定亲。 “东宫也是她随便来的?罢了,刘敬你先走吧。翠微,孤这就出去见她,你和朱樱在这守着。太傅若醒了,让他先不要走动。” 沈栀出入禁中自由,想必是定国公的授意,给二人创造相处机会。 “是。”翠微心思机敏,对外头喊,“朱樱,让碧桃她们去花厅侍奉茶水,你进来收拾一下内殿。” “哎。”朱樱将茶壶递给碧桃,进了内殿。 沈栀正端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见殷空青来了,起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坐吧。无事不登三宝殿,郡主今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殷空青明白沈栀不是肆意妄为的人,问道。 “家父听闻,殿下和太傅大人和好如初,特让臣女来道喜。” 殷空青一惊,沈盛这老匹夫手都伸到东宫来了! “只怕郡主不是想问这个。” “殿下料事如神,臣女不敢隐瞒。殿下和太傅怎样,确实轮不上一个郡主说什么,可殿下,你要走的路,本就和他不同。翻案时殿下从来没心软,愿殿下往后亦是如此。” “郡主是聪明人,这个封号对你来讲是荣耀,也是危险。定国公就不怕嫁女不成,便宜了戎族?” 沈栀封郡主之前是臣子之女,封了郡主便可当作宗室女和亲。北晋和亲的大多是这种“假郡主”而非乐清公主这样的皇室之后。 沈栀面色微变,她还是头一遭被人拿和亲威胁,但她又岂会惊慌,徐徐道:“殿下不妨看如今的朝廷,武将地位本就不高,假如国公府一朝失势,殿下岂能独善其身?殿下要指望清流出身的谢太傅为你幽禁废太子的事说话,还不如指望废太子明日自尽。” “殷让只要在含山殿老老实实的,就没必要让他死,死了有什么用?只会留人话柄。” “殿下有分寸就好。”沈栀起身行礼,“臣女不多叨扰殿下了。” “碧桃,送送郡主。” 虽入了秋,今日的太阳却还灼人。碧桃撑着一把青玉色油纸伞,沈栀行至丹桂树下驻足观赏,金灿灿的丹桂挂在枝头,桂子香浓郁却不令人生厌,叶子也被昨夜的雨水洗的碧绿。 “碧桃,你说,太子殿下这是有什么旁的喜欢的人了?” “回郡主,太子殿下平日从来不让宫人在内殿久留,也没有让宫女侍过寝。” 沈栀哦了一声,别了一小枝桂花下来簪在发髻上,喃喃自语:“那还真是有趣。” 她本以为这种男人,一朝得了势,定要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但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这桂树,从前便在东宫?”沈栀见四下无人,又薅了一把花儿放进香囊。 “奴婢不知。奴婢刚从旁处调过来半个月,过来的时候这树就在了。不过听说殿下刚来东宫时,确实里里外外整修了一番。但都是把金银玉器往库房里搬,空着的地方全堆了书。至于外头,就不知道了。” “照你这样形容,这简直不像正常人。”沈栀笑道。 她心里却明白碧桃说的不假,方才在花厅坐着,里头也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那些帘帐和几个零散的花瓶值钱,旁的地方都挂满了这位太子自己写的书法。 但这其中总是透着丝丝诡异,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事实上,不要说沈栀绞尽脑汁地想其中关窍,因为昨夜雨实在太大,就是翠微、朱樱、碧桃这些近身侍奉的,也没听见内殿颠鸾倒凤的声音。 1.明朝有15岁冠礼的习俗但是本文架空,这个不参考。本文皇子平均成婚年龄是18-20岁,女子平均婚龄15-17。阿宁和沈栀因为政斗所以例外,两个人结婚也是假结婚,请放心,何况未必结的成。 2.前一章增加了阿宁敷粉遮掩巴掌印。不过小谢打的不重,就是声音比较响。 3.小谢:来个人管管神经病啊啊啊啊 4.熬夜写文好爽,再熬我是dog 5.刘敬:我不是男科大夫啊啊啊 6.沈栀不是绿茶也不是反派,是好人,好人!她也不爱阿宁,不爱!不爱!两个人做梦都想离婚(后面会写他们怎么搅黄这个婚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筹划 第8章 上药 殷空青目送着沈栀离开花厅,才理了理凌乱的思绪,站起身。 回到内殿,只见翠微迎上来,道:“殿下,太傅大人醒了,方才喝了一口茶水。” “你们下去吧。” “是。”翠微和朱樱捧着药碗下去了。 殷空青只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一转头,谢兰疏正冷冷地看着自己,恨不能在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一想到等会要哄他上药,殷空青一阵头大:“老师,都是我不好,你千万别气。” “是,气又有什么用,殿下已经铁了心要关着臣,臣没有办法,殿下很得意是不是?” “没有。”殷空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老师,为了给你喂药,我忙的都来不及给手上药。” 谢兰疏想到方才嘴里的苦味和那只空药碗,以及殷空青嘴上沾的药,心里咯噔一声。 “你怎么喂的?” 殷空青心虚地清咳一声:“用嘴喂的,用勺子喂老师喝不进去。” 这和晴天霹雳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才半天,他已经被殷空青占便宜三回了。 “我不是有意的。” 醒来拽着人亲,梳完发按着亲,说嘴对嘴喂药不是有意的,谁信? “老师,方才太医说要上药……” 谢兰疏懒得理他:“殿下的手,今天不上药晚上也该好了。” “不是我的伤,是老师的。” 谢兰疏还没反应过来他身上哪里有伤,就被按在了床上。 “放肆!”谢兰疏挣扎间,才明白他的伤,是那处的伤。 殷空青面不改色地拿出一条发带将那人右手绑在床头。 “殿下,臣可以自己来……”谢兰疏忽然觉得身上一凉,腰带掉在地上,“阿宁!” “这会叫什么都不算,翠微和朱樱都在外面,老师可以继续喊。” 谢兰疏只能认命,将头默默埋在臂弯里。他恨不得此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殷空青全程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多时,他就解开了那条发带。谢兰疏顾不上看手腕已经勒成什么样子,慌慌张张地坐起身穿上衣衫。 “殿下乱看什么?”谢兰疏发现自己整理衣袂的时候,殷空青的视线总是随着他的手移动。 殷空青贴近他的脸,说:“老师此言差矣,这怎么就是乱看呢,昨天有什么没看见?老师醒的时候,就没想过药是谁上的吗?” “不要说了!”谢兰疏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脸上烧了起来,他探身上前捂住这张无法无天的嘴。 殷空青虽然被捂住了嘴,可他仰头看着谢兰疏的神情分明透着得意。谢兰疏狠狠瞪了他一眼,松开手。 真不知道怎么辖制这个东西!有了先前的经验,谢兰疏发现,给这人一巴掌非但不能打醒他,还会给他装可怜的机会。 “朱樱,打盆热水过来。” “是。” 不多时,朱樱端着盆进来了,殷空青洗干净手上的药膏,又接过碧桃手里的毛巾擦干。 “殿下,炉子上煨了金桔团羹,要奴婢去盛一碗来吗?”朱樱极有眼色地问道 “好。” 出了内殿,碧桃小声抱怨她不懂事:“两个人,姐姐怎么就盛一碗啊?” “你不明白,这是情趣。”朱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碧桃年纪小,一头雾水。朱樱也不好教坏小孩子,就笑眯眯地盛金桔团羹去了,还特意多加了一勺糖。 “老师,您早上吃的少,现在多少用一点,好不好?” 谢兰疏倚在床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他明白自己拗不过殷空青。 殷空青神色一喜,拿着勺子舀起羹汤递到谢兰疏唇边,谢兰疏垂着眼喝下了。殷空青忍不住靠的更近些,这一次,谢兰疏没有退缩,只是安静地喝着金桔团羹。 殷空青喂完羹汤,搁下碗,轻轻地将手臂环在谢兰疏后肩。只听见耳畔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谢兰疏就这样倚着他睡过去了。 殷空青眸光温柔了些,将外衫盖在他身上。 这样的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元乐二十五年冬。 西戎东进,边关危急。朝廷为了主战主和吵的不可开交。元乐帝想息事宁人,内阁与翰林院冒着风雪,跪在太和门前力谏君王开战。谢兰疏本就是翰林院学士,只能跟着他们一起跪。 殷空青只知道老师一早就出门了,却不知他是去太和门。听到内侍递回来的消息,殷空青顾不上坐轿子,披着斗篷就跌跌撞撞往外跑。 狂风夹着雪粒割着少年人的脸颊,殷空青一路上摔了不知道多少回,才来到太和门。此时积雪已没过小腿,殷空青带着哭腔奔行在这群文人里,喊着“老师,老师”,终于在人群最后发现了谢兰疏。 殷空青管不了什么礼节了,跪下来抓住他的手。谢兰疏已经被冷风冻得双手发麻,睫毛上也落满雪花,俨然一个雪人。饶是如此,他还是一动不动。 “回去。”殷空青头一次用命令的语气这么对谢兰疏说话。 “殿下,事关边疆界定和陇西三万军民性命,臣不能退。” “你会没命的。”殷空青一滴热泪淌下,“我去求父皇,你听我的,起来。” 谢兰疏这才缓缓站起身,可下一刻,他直直倒了下去。殷空青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只觉得浑身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殿下,殿下!”内侍比不上他跑得快,这才赶过来。 “怎么来这么晚!你快背着老师回玉洛宫去。” “殿下要去哪?” “去养心殿。” 从养心殿出来,殷空青马不停蹄地往玉洛宫赶。当他带着一身寒气掀开帘子时,险些撞到端着热水的宫女。他急急忙忙地往内殿走,看见谢兰疏睁开眼,才敢松了口气。 “老师,父皇同意出兵了,您和那些老大人们尽可放心了。”殷空青在榻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 宫女上前替他解开斗篷时,他才发现室内有暖炉,热的脸红扑扑的。他摸着谢兰疏身上仍然冷的出奇,于是胡乱解了衣衫,钻进被子里暖着谢兰疏。 “阿宁……殿下?” 谢兰疏的动作把殷空青的思绪拉回现实。 几年过去,殷空青忘了自己是怎样声泪俱下、绞尽脑汁地苦苦哀求元乐帝同意开战的,但他还记得谈话末了,元乐帝那句别有深意的“阿宁长大了”。 元乐帝从那时已经猜忌自己了,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养只猫狗十年尚且有感情,而元乐帝竟能对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下死手。 “老师,别离开我好不好,我要成孤家寡人了。乐清过了今冬就要回观里了,皇祖母也要去行宫休养了。”殷空青揽着谢兰疏的肩,可怜兮兮地说。 “这就是殿下把臣拘在东宫的理由?” 殷空青眨眨眼,理由随口就编:“父皇想用老师牵制我,这下他就没理由了。老师也不用为难。” 谢兰疏冷笑:“那臣是不是该夸殿下思虑周全?” “老师这是夸我吗?”殷空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谢兰疏觉得根本就没法和这人正常说话。 “老师只是不能出东宫,又不是不能出内殿。外头丹桂开的正好,我可以陪老师去看看。” “良辰美景还是殿下自己留着赏吧。”谢兰疏拿开殷空青揽着自己的手臂,躺下翻过身去了。 他昨天被殷空青折腾到半夜,早上又和人拌嘴,哪有精神赏花? 当务之急是先养养精神,琢磨一下怎么搬到别的屋子去,总好过待在内殿。 “老师,我去批折子了。您随时可以来正殿找我。”殷空青说完出了内殿,又对碧桃嘱咐说,“折一枝没开的桂花,用水养在瓶子里,就摆在内殿。库房钥匙在这,要什么瓶子你随便拿,和桂花颜色得宜的就行。” “是。”碧桃接了抛过来的钥匙,笑嘻嘻地去库房挑瓶子了。 1.补充一下,空青、翠微、朱樱、湘色、苕荣全部是颜色名。本文参照中国传统色起名 2.小谢:想扇他又怕他爽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