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旅游者》 第150章 令人胆寒的存在…… 大观园里繁花似锦,笑语喧阗,但在那些低眉顺眼、步履匆匆的小丫头和婆子们心中,怡红院却盘踞着一个令人胆寒的存在——晴雯姑娘。若问这园子里最可怕的是谁,十有八九,她们会颤抖着指向那个眉眼风流、言辞却如刀似针的俏丫鬟。 晴雯的可怕,在于她那从不掩饰的雷霆之怒。坠儿偷了虾须镯的事发了,旁人或许还讲究个体面迂回,她却直接命人将坠儿唤来,二话不说,抄起那冰凉坚硬的一丈青簪子,对着小丫头的手就狠狠扎下去!那凄厉的哭喊和毫不留情的斥骂,如同无形的烙印,烫在每一个目睹或听闻此事的怡红院丫头心上。自此,谁在晴雯面前不是屏着呼吸、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一点差池,便招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甚至那闪着寒光的簪子,不知何时会落到自己身上。 恐惧并非空穴来风。那夜宝玉临阵磨枪读书,连累一屋子丫鬟熬着。小丫头们困得东倒西歪,头如捣蒜。宝玉虽焦躁,却只默默忍耐。晴雯可忍不了,她柳眉倒竖,厉声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话音未落,只听外间“咕咚”一声闷响——一个实在撑不住的小丫头,一头撞在墙上惊醒过来。那丫头懵懵懂懂,恰听见晴雯最后那句“拿针戳”,竟以为那一下撞击是晴雯动手打了她,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就央求:“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众人忍不住发笑,宝玉也忙打圆场:“饶她们罢!”晴雯这才作罢。 那小丫头事后回想,脊背仍是一片冰凉。若非宝二爷及时开口,那闪着寒光的针,怕是真的会戳破她的皮肉。这悬在头顶的针尖,便是晴雯带给她们最直接的阴影。 婆子们见了晴雯,更是腿肚子转筋。她们深知,这丫头背后站着两座大山——宝玉的宠爱和贾母的赏识。晴雯深谙此道,更懂得如何借势,将这份威势放大到极致。第七十三回,为了帮宝玉逃避贾政盘问功课,晴雯竟眼都不眨地编出园中进了贼、宝玉被吓病了的弥天大谎。婆子们疑疑惑惑说“怕是看错了”,晴雯立刻厉声喝断:“别放狗屁!你们查得不严,怕耽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亲见的。如今宝玉唬得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如今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难道依你说就罢了不成?”这一番连消带打,将“失职”的帽子死死扣在婆子们头上,更搬出王夫人来压人。婆子们顿时噤若寒蝉,哪还敢分辨?只得心惊胆战地四处去寻那不存在的“贼”。在她们看来,晴雯那张利嘴,随时能变成直通主子的告状信,怎能不怕? 在宝玉眼中,晴雯的“厉害”或许是得力的臂膀。他自己太过温和,镇不住底下那些惫懒的下人。晴雯的疾言厉色、雷厉风行,正好替他立了威。而每每在晴雯发威之际,他再适时出来“劝解”、“说情”,既全了宽厚主子的名声,又得了下人的感激。晴雯,可不就是他最贴心、最懂得配合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自己人”么?这份默契,自然深得宝玉之心。 然而,对于怡红院乃至大观园底层那些战战兢兢的仆妇丫头们而言,晴雯无异于一头披着美丽人皮的凶兽,一个行走的噩梦。她们私下里交换着惊恐的眼神,远远看见那抹鲜艳的身影,便恨不得绕道而行。提到她的名字,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压低。谁愿意与她打交道?谁愿意被她那双凌厉的凤眼扫到?那意味着无端的斥责、刻薄的嘲讽,甚至可能降临的皮肉之苦。 她们心中最隐秘、最迫切的愿望,或许便是这个“恐怖怪物”能立刻从大观园消失,还她们一片能稍稍喘息的天地。 晴雯的存在,如同一道冰冷的阴影,笼罩在花团锦簇的怡红院之上。她的美丽与尖刻,她的得宠与狠厉,共同编织了一张令下人们窒息的无形之网。 她是大观园里一朵带毒刺的玫瑰,人人知其娇艳,却更惧其伤人于无形的锋芒。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红楼暗影 在荣国府那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深宅大院里,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悲欢离合,袭人的命运,恰似那被乌云遮蔽的残星,逐渐陷入无尽的黑暗。 曾经,袭人也是这贾府中备受瞩目的丫鬟,因着几分温顺乖巧,得了贾母与王夫人的青眼,被拨到了宝玉房里,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差事。起初,她满心满眼都是对宝玉的殷勤照料,晨昏定省,衣食起居,皆悉心操持,仿若这怡红院便是她的小小天地,而宝玉,便是她未来的依靠。 然而,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在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晴雯,如同一朵娇艳却带刺的玫瑰,仗着几分姿色与伶俐,在宝玉面前亦是百般承欢。芳官,天真烂漫,灵动如雀,偶尔的无心之举,却也在这复杂的人际漩涡中掀起了波澜。 那夜,芳官醉酒,本是一场无心之失,却在袭人眼中成了可以利用的契机。她佯装好心,将芳官往宝玉床上塞去,彼时的她,心中已盘算好了一条毒计。次日,天光破晓,她却故意在院子里嚷嚷着“芳丫头赖在爷屋里”,那声音清脆却透着几分阴恻恻的寒意。一时间,流言蜚语如蝗虫过境,芳官的清白被这无端的污蔑抹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晴雯性子烈,眼里容不得沙子,见此情形,如何能忍?可她终究是单纯的,未曾料到这一切皆是袭人精心布下的局。袭人表面上装作担忧,劝解着众人,仿佛自己只是个无辜的和事佬,实则每一步都踩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推波助澜。 王夫人本就对府中下人的品行颇为在意,听闻了这些风言风语,自是勃然大怒。袭人瞅准时机,拐弯抹角地在王夫人耳边递上几句“忠言”,将晴雯与芳官平日里的言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好似她们真做出了什么伤风败俗之事。王夫人听后,决意要严惩这等“狐媚子”,以正家风。 晴雯被撵出府时,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不公的遭遇鸣冤。她身着单薄衣衫,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愤懑,至死都未曾知晓,那藏在暗处捅她刀子的人,竟是平日里一同侍奉宝玉、看似温和的袭人。 后来,贾府衰败,树倒猢狲散。袭人终究未能逃脱命运的捉弄,嫁给了蒋玉菡。本以为能寻得一处安稳港湾,却不想,生活对她的嘲弄并未停止。为了生计,她与丈夫不得不曲意逢迎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在这泥沼般的生活里越陷越深。曾经的骄傲与自尊,早已被现实碾碎,只留下一具麻木的躯壳,在这肮脏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回首往昔,那点少女时期的小心思、小手段,如同一把把利刃,不仅割破了他人的性命,也将自己的灵魂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袭人的结局,不是偶然,而是她一生虚伪、算计的必然归宿,在这红楼一梦中,徒留一声叹息,供后人评说。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梨香院暗涌 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风尘仆仆踏进荣国府的门槛时,贾政那张素日端方持重的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男人而非族长的考量。他刚从外书房踱步出来,听闻薛蟠已拜见过贾赦、贾珍,便即刻派了个心腹小厮,径直去后头寻王夫人传话: “姨太太上了年纪,外甥年轻不知世路深浅,在外头住着恐生事端。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那十来间房,白空着也是空着,打扫干净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下,岂不便宜?” 话音斩钉截铁,竟抢在了贾母开口挽留之前,将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王夫人自然顺水推舟,贾母的慈爱挽留倒像是锦上添花。府里下人们只道二老爷体恤亲戚,唯有薛姨妈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心知肚明:这看似周全的“照拂”,实则是贾政、王子腾与她心照不宣的第一笔交易。 梨香院,位置僻静,独立门户。贾政那套“恐生事端”的说辞,半真半假。真在薛蟠那桩尚未了结的人命官司——金陵城里沸沸扬扬,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了冯渊,如今案卷还压在应天府衙。将他母子圈在贾府高墙之内,贾家势力笼罩之下,便是最好的“监管”,免得那混世魔王在外头再生波澜,牵连四姓。假在……那“礼法制衡”的深意。东北角,离内宅核心远,薛姨妈一个守寡的中年妇人,与贾政这个“正经”老爷,彼此都需避嫌。这梨香院,是庇护所,亦是黄金牢笼,圈定了薛家依附的姿态。 没过多久,第二件隐秘事便在无声中落定。应天府尹贾雨村,那个靠着贾政之力才得以复起的新贵,对薛蟠的案子“大丈夫相时而动”了。一番巧妙的“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尘埃甫定,贾雨村的书信便快马加鞭送到了贾政和王子腾案头,不过寥寥数语:“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 薛姨妈听闻消息,悬着的心重重落下,随即涌起一股扭曲的庆幸。这结果,她岂止是默许?她简直是乐见其成。后来薛蟠被柳湘莲痛打,她第一反应便是要找兄长王子腾替儿子“做主”,可见对这权势庇护的路径何等依赖。贾政呢?素日以“忠孝节义”标榜自身,此刻却对薛蟠的恶行视而不见,甚至成了包庇的共谋。张爱玲看得透彻,这是“捏住薛蟠命案把柄,迫使薛家依附”。更深一层,元春选妃在即,贾府这棵大树,容不得半点丑闻枝叶的牵累。薛姨妈心甘情愿递上了把柄,贾政稳稳接住,两人在这污浊的默契里,竟显得异常“和谐”。 薛家进京,明面上打着“待选”的旗号。宝钗品貌端方,才德兼备,本是宫中秀女的绝佳人选。然而,那朵象征皇家恩泽的宫花,却早早显出了端倪。第七回里,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来梨香院回话,薛姨妈便让她将新得的十二支宫花分送众姐妹。王夫人客气道:“留着给宝丫头戴罢了,又想着他们。”薛姨妈却答得轻描淡写又意味深长:“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那宫花,谁人不知是宫中新晋女史、贾府大小姐元春的赏赐?王夫人想藏着掖着,薛姨妈偏要大大方方送出去。聪明如林黛玉,一眼看穿其中关窍,冷笑着拒了这份“人情”。而薛宝钗,不久后便“巧合”地染恙,与选秀之事渐行渐远。待到元春封妃,端午节赏赐节礼,独独将宝玉与宝钗的份例划作同等,其意昭然若揭——这是对未能入宫的补偿,是元春为胞弟择定的弟媳。后来下旨命众人搬入大观园,又特意点出宝钗之名,更是板上钉钉。 是谁阻断了薛宝钗的青云路?元春在深宫,如何能未卜先知,提前数年就为弟弟筹谋?这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的手,只能是贾政。他深谙宫廷险恶,一个薛宝钗入宫,未必是贾家之福,反而可能与元春形成竞争,徒增变数。不如留在府中,与宝玉联姻,既巩固四大家族联盟,又可借薛家巨富填补贾府日益亏空的窟窿。宝钗的宫花被弃,她的青云志被悄然掐灭,成了这场利益交换中最显眼的牺牲品。 梨香院的桃花开了又谢,年复一年。贾政依旧端坐书房,批阅公文,俨然道德君子。薛姨妈也仍是那副慈蔼宽厚的模样,吃斋念佛,照管儿女。然而,那三次隐秘的合谋,早已如无形的刻刀,将他们精心维护的礼教面具划得支离破碎。 强留薛家,是筑起黄金牢笼;默许枉法,是弃置道德公理;阻断选秀,是将才女化作联姻筹码。这一切,都包裹在冠冕堂皇的“亲友情谊”和“家族体面”之下。 张爱玲看得透:“红楼中人个个戴着黄金枷锁。” 贾政的“端方持重”,薛姨妈的“慈蔼宽厚”,不过是遮盖这赤裸裸利益交换的绣金帷幕。帷幕之下,是四大家族抱团取暖的苟合,是权力与金钱的媾和,是两个中年人精于算计的冰冷交易。梨香院的静水深流,淌着的,尽是世态炎凉与人性的不堪。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王家无字碑 王家的规矩是刻在刀锋上的。 王熙凤记得七岁那年,她扒着书房糊了高丽纸的窗棂,听见里头先生正教哥哥们念:“子曰:学而时习之——”那抑扬顿挫的调子钻进耳朵里,痒得她心头发烫。她踮着脚,指尖在冰冷的窗纸上划拉着无形的笔画。可一回头,母亲薛姨妈已立在回廊的阴影里,脸沉得能拧出水。 “哥儿们念书,姑娘家扒窗根子成何体统?”薛姨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子扎进熙凤心里,“你祖父、父亲,哪个是靠念书挣下的功名?那是真刀真枪,战场上搏命挣来的体面!” 那双曾经在金陵街头巷尾拨弄算盘、点染脂粉的手,此刻死死钳住熙凤细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母亲拖着她穿过庭院,对书房里传出的诵读声充耳不闻。廊下新糊的窗纸雪亮,映着母亲紧绷的侧脸,也映着熙凤眼中迅速熄灭的星火。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木门沉沉的暗色,从此便在她心里落下了印子。 荣国府的花厅里,灯烛煌煌,笑语喧阗。大观园的夜宴正到酣处。酒令行至王夫人面前,满座衣香鬓影霎时静了静。这位素日里威严持重的二太太,此刻竟像个初入庙堂的村妪,手指无措地捻着腕上的佛珠,眼神虚虚地飘着,脸上浮起一层难堪的薄红。席间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锐利。 “鸳鸯,”贾母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替你们太太说一个罢。” 鸳鸯伶俐地应了,一串妙语如珠落玉盘。王夫人僵硬地点点头,紧捻佛珠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描金细瓷的酒杯上,那澄澈的酒液里,恍惚映出许多年前金陵王家深宅的黄昏。那时节,父亲王老爷子正拍着桌案训斥长兄:“读什么劳什子书!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前程才叫硬气!”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角落里,她和姐姐薛姨妈屏息静气地绣着花,连针尖穿过绷紧的绸缎都放得极轻。那些圣贤书、那些锦绣文章,仿佛生来就是男人的佩剑,女子的针线篓里,只配装着《女诫》与《烈女传》。 她端起冰凉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直冲喉头,呛得她几乎落下泪来。这满座识文断字、吟风弄月的风流人物,她端坐其间,却像一个被剥光了华服、赤条条示众的囚徒。 荣禧堂东耳房里,烛火通明。王熙凤端坐炕上,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账簿。她一手撑着额角,一手烦躁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平儿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指着账册上某处墨迹:“奶奶,这笔二百两的支销,是给北静王府太妃的寿礼,记在‘礼出’项下了。” 王熙凤眉头紧锁,盯着那几行密密麻麻的字,如同盯着一群扭曲爬行的黑蚁。她认得单个的字,“北”、“静”、“寿”……可它们一旦连缀成句,就如同蒙了层厚厚的油垢,意义模糊不清。她不耐烦地将账簿一推,那厚厚的册子滑到炕桌边缘,差点跌落。 “成了成了,知道去处就行!”她挥挥手,声音带着一丝被窥破的焦躁,“明儿让彩明仔细誊个单子来我看。” 那“看”字咬得极重,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些什么。 平儿应声退下。屋里只剩王熙凤一人。她盯着炕桌上那摇曳的烛火,火苗跳跃着,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一股无名火腾地烧起来,她猛地抓起手边那本崭新的《千家诗》——前几日贾琏不知从哪寻来,说是给她“解闷”——狠狠掼在地上!书页哗啦散开,像折断的鸟翼。 “解闷?”她冷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白痕,“睁眼的瞎子,看这劳什子,才是闷死个人!” 她起身,绣鞋毫不留情地踩过那散落的、印满墨字的纸页,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艳光四射的脸,凤眼凌厉,唇色如血。她拿起螺子黛,对着镜子,细细地、狠狠地描画那本就上挑的眉峰。镜中人眼神淬火,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之乎者也”的墨字,连同那将她隔绝在外的书房大门,都烧成灰烬。 日子像府门前石狮子爪下的绣球,滚得飞快。荣国府烈火烹油的繁华底下,朽木早已悄然滋生。 那日,抄检大观园的雷霆毫无征兆地劈下。王熙凤领着王善保家的等人,如一阵裹着冰碴子的阴风刮进大观园。搜到司棋的箱笼时,王善保家的翻出一双男人的鞋袜并一个同心如意,还有一封帖子。那帖子递到王熙凤眼前,她目光只随意一扫——依旧是那些纠缠不清的墨线。她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并不细看字迹,只将那帖子在指尖捻了捻,便甩给一旁的小丫头:“念!” 小丫头战战兢兢展开,磕磕巴巴念道:“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 刚开了个头,司棋的脸已惨白如纸。 王熙凤却根本没听那信的内容,她只盯着司棋的脸,那双凤眼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捕捉到司棋眼中掠过的每一丝惊惶、羞耻和绝望。她甚至没等小丫头念完,便已了然于胸。她往前逼近一步,裙裾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好个不知廉耻的丫头!”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直刺司棋心窝,“那潘又安的东西,藏得倒是严实!可惜,你那点子心思,早写在脸上了!” 她微微倾身,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又冷酷至极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只送入司棋耳中,“说,那没廉耻的小子,几时与你私相传递?园子里,还有谁是同伙?” 司棋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王熙凤的目光,比任何识文断字的管家奶奶念出的判词,都更令她魂飞魄散。那目光穿透皮肉,直抵她心底最肮脏隐秘的角落。司棋膝盖一软,瘫倒在地,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什么信里的山盟海誓,此刻在二奶奶洞穿肺腑的眼神前,都成了最无用的遮羞布。 王熙凤直起身,冷冷地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的人。她心里清楚,自己手中并无一字一句的凭证,只有这张脸,这双眼睛,和这从市井烟火、人心算计里淬炼出的狠辣与精明。这深宅大院,锦绣文章救不了命,唯有这刀锋般的洞察和霹雳手段,才能劈开这重重迷雾。 然而,当抄家的旨意如同最后一场暴风雪,铺天盖地砸向摇摇欲坠的贾府时,荣禧堂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籍孤本,那些探花郎亲批的诗集,那些承载着清高与才情的墨宝,在如狼似虎的官差眼中,与废纸无异。它们被粗暴地扫落在地,踩在脚下。 王熙凤却趁乱,将几件赤金的首饰塞进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袱。她避开乱哄哄的人群,闪身进了荣府后角门一条最幽深、污秽的小巷。巷子尽头,一个曾受过她恩惠的婆子,正缩在阴影里焦急地等候。包袱递过去,那婆子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出光,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仿佛攥着一条命。 “二奶奶……”婆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快走!”王熙凤低喝,声音喑哑却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婆子消失在巷口,转身,脊背挺得笔直,重新走向那片喧嚣与崩塌。她的脚步踏过散落满地的、沾满泥污的书页,那些曾象征着她无法企及的世界的东西,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目不斜视,深色的裙裾拂过那些破碎的墨字,像拂去微不足道的尘埃。 巷外的喧天哭嚎与斥骂声浪般涌来,王熙凤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进那无可挽回的倾颓里。她身后,是散落一地的、沾满泥污的书页和字画,那些曾高悬于她头顶的“之乎者也”,此刻碎得不成样子。 风吹过深巷,卷起几片残破的纸,上面墨迹漫漶,不知是“子曰”还是“诗云”。它们打着旋,最终无声无息地落进巷角浑浊的泥水洼里,迅速被浸透、沉没,如同从未存在过。 天光从高墙的夹缝里漏下几缕,惨淡地照着王熙凤离去的背影。她深色的裙裾拂过尘埃与碎纸,每一步都踏在文明的废墟之上。这废墟里埋葬着圣贤书,也埋葬着无数被剥夺了墨香的名字。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相遇(1) 潇湘馆的竹影筛下细碎的光斑,林黛玉倚着窗,手里捏着一方素白帕子。窗外是暮春将尽的颓唐,风卷着残红,打着旋儿,扑簌簌地落进泥淖里。那零落的姿态,像极了她胸腔里无声碎裂的什么。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帕子掩住唇,挪开时,上面洇开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她望着那点红,眼神空茫,仿佛透过它,看见了更深处无法挽回的凋零。 “姑娘,该喝药了。”紫鹃端着一碗浓黑的汁液进来,热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黛玉的目光从那点红移开,落在碗中深不见底的墨色上,眉心微微蹙起,一丝厌烦,一丝认命。“搁着吧。”声音轻得像窗台上飘落的一片柳絮。她起身,拎起墙角那个小巧的花锄和锦囊,径自走了出去。紫鹃望着她单薄如纸的背影消失在竹径深处,沉沉地叹了口气。 大观园东北角那片桃林,此刻正上演着最盛大的告别。枝头粉白的花瓣,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纷纷扬扬,如一场无声的雪崩。黛玉寻了处僻静角落,青石边积着一层柔软的落英。她蹲下身,用花锄小心翼翼地挖开湿润的泥土,如同在挖掘一个微小的墓穴。每一片花瓣被她珍重地拾起,放入锦囊,再轻轻覆上泥土。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虔诚。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低低的吟哦在花雨中散开,带着浸透骨髓的凉意。眼泪在她微陷的眼眶里蓄积,悬而未落,像叶尖将坠未坠的露珠。 就在这时,头顶的桃枝猛地一阵剧烈晃动,簌簌的声响盖过了她的叹息。黛玉惊得抬头。 只见浓密的花叶间,倒挂着一个毛茸茸的身影。一身金灿灿的锁子甲,在穿过花叶的光斑下闪着刺目的光。一条腿勾着根碗口粗的桃枝,另一条腿随意晃荡着。 他手里抓着个足有碗大的、红得几乎滴血的桃子,正啃得汁水淋漓,“咔嚓咔嚓”的脆响在这寂静的角落格外清晰。桃汁顺着他尖尖的嘴角淌下,沾湿了腮边金黄的毫毛。一双眼睛,金睛火眼,滴溜溜地转着,此刻正饶有兴味地、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林黛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锦囊差点掉落,惊疑不定:“你…你是何方妖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倒挂着的“妖孽”三两口啃完桃子,顺手把桃核一丢,桃核“噗”地一声,深深嵌入不远处的地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俺老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他一个轻巧的翻身,稳稳当当落在黛玉面前几尺远的地上,金箍棒不知何时已缩小成绣花针般大小,被他随意地别在耳后。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金睛火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风一吹就要倒似的、满脸泪痕的小姑娘。 “小丫头,你哭啥?一个人在这儿挖坑埋这些劳什子花瓣做甚?”他凑近了些,那股子蟠桃的清甜气息混着他身上一种奇异的、如同山野风暴般的蓬勃生气,扑面而来。 黛玉被他看得窘迫,下意识后退一步,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那点未落的泪珠终究被吸了回去。她偏过头,避开那双过于灼亮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花开花落,本是天道,埋了它们,让它们归于净土,也算…干净。” “干净?”孙悟空挠了挠头,一脸不解,“落地上烂了不一样是土?你这挖坑埋花的功夫,够俺老孙啃十个大桃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俺晓得了!你是嫌花不够多,埋得不痛快是吧?” 不等黛玉反应,他“噌”地一下又蹿上了旁边一棵开得最盛的桃树。耳后的金箍棒瞬间变长,握在手中。 “小丫头,看好了!”孙悟空嘿嘿一笑,金箍棒带着万钧之势,朝着那挂满繁花的枝丫猛地一抡! “呼——哗啦啦!” 仿佛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又似下了一场倾盆的花雨。整棵树的枝桠疯狂摇曳,无数粉白的花瓣被巨力震脱,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就将站在树下的林黛玉,连同她刚刚堆起的小小花冢,彻底淹没在一片汹涌澎湃的粉色汪洋里。花瓣兜头盖脸,钻进她的发髻,沾满她的衣襟,甚至有几片调皮地贴在她惊愕微张的唇上。 黛玉彻底懵了。她像个雪人般僵立在花瓣的洪流中,鼻端全是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甜香。这……这跟她想象中的凄美葬花,差了十万八千里! “够不够?”孙悟空得意洋洋的声音从花雨上方传来,他蹲在树杈上,抓着一把花瓣往下撒,如同在庆祝一场盛典,“不够俺老孙再给你多摇几棵树!包管你埋个三天三夜都埋不完!哈哈哈!” 黛玉终于从那片香得发腻的花海里挣脱出来……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5章 相遇(2) 黛玉终于从那片香得发腻的花海里挣脱出来,她拂开脸上的花瓣,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懂“感时花溅泪”为何物的猴子,看着他得意的大笑,看着他周遭还在纷纷扬扬、如同末日狂欢般飘落的花瓣……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荒谬、还有一丝被彻底搅乱了心绪的烦躁,猛地冲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花瓣碎屑,狼狈不堪。 “你……你这泼猴!”她带着哭腔控诉,声音却没什么威慑力。 树上的笑声戛然而止。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带起一阵旋风,卷起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飞开。他落到黛玉面前,金睛火眼死死盯着她脸上蜿蜒的泪痕,那眼神里的嬉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暴戾的、被点燃的怒火。他凑得极近,一股灼热的气息喷在黛玉脸上。 “哭?”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箍棒不知何时已滑到他手中,微微嗡鸣,“你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告诉俺老孙,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欺负你了?俺这就去一棒子打死他!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哪路神仙!”他呲着牙,一股无形的凶煞之气骤然弥漫开来,四周飘落的花瓣似乎都为之一滞。 黛玉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近在咫尺的杀气惊得忘了哭泣,只下意识地摇头:“没……没人欺负……” “没人欺负你哭个什么劲儿?”孙悟空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显然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毫无由来的眼泪,“难道是俺老孙摇花摇得你不高兴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上的金毛,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但随即又梗着脖子,“那也不行!俺老孙弄的,俺老孙自己担着!你只管说,要俺老孙赔你什么?蟠桃?金丹?还是……”他眼珠一转,猛地想起什么,“哦!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 林黛玉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更加茫然,但“爹娘”二字像针一样刺进心里,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汹涌起来,她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嗨!就这点事儿?”孙悟空一拍大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瞬间阴转晴,豪气干云,“早说啊!这有何难?包在俺老孙身上!” 话音未落,他一把攥住黛玉纤细的手腕。那手腕冰凉,在他滚烫的掌心如同握住了一块寒玉。 “哎——!”黛玉惊呼声还没出口,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 天旋地转!耳边是尖锐到撕裂般的风声!眼前所有的景物——花、树、亭台楼阁——都化作模糊扭曲的色块,疯狂地向后飞掠。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裹挟着,冲破层层叠叠的云霭,眼前骤然一暗,阴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脚下一顿,已踏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四周光线昏暗,阴风惨惨,高大的石柱支撑着幽深无尽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硫磺的味道。远处隐约传来凄厉的鬼哭和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一座森严的大殿矗立在眼前,漆黑的匾额上,三个惨白的大字如同鬼眼:“森罗殿”。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6章 相遇(3) 殿内鬼影幢幢,牛头马面、狰狞鬼卒分立两旁。正中的高大王座上,阎罗王头戴冕旒,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巨大无比、黑气缭绕的册子。突然的闯入者带来一阵强烈的阳间罡风,吹得殿内鬼火摇曳不定,阴魂们发出惊恐的嘶嚎。 阎罗王惊愕抬头,待看清来人,那张威严的黑脸瞬间煞白如纸,手里的生死簿都差点拿不稳。满殿鬼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兵器“哐当”掉了一地。 “齐……齐天大圣?!”阎罗王的声音都变了调,慌忙从王座上起身,腿肚子直打颤。五百年前那场砸了森罗殿、勾了生死簿的噩梦,瞬间又活了过来。 孙悟空压根没理会这满殿的惊恐,他一手仍紧紧攥着惊魂未定、几乎站立不稳的林黛玉,另一只手随意地一伸,那本厚重无比、蕴含着亿万生灵命数的生死簿,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嗖”地一声从阎罗王手里脱出,稳稳落在他掌中。 “老头儿!”孙悟空把生死簿往阎罗王面前的案几上重重一摔,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指,在那密密麻麻、闪烁着幽光的名字上不耐烦地划拉着,金箍棒已然在手,棒尖随意地、却带着千钧之力,点在生死簿漆黑的封皮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凹痕。 “快!给俺老孙查查,”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黛玉,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俺这林妹妹的爹娘,林如海、贾敏,在哪儿?查到了,立刻、马上给俺勾出来!”棒尖随着他的话语,在封皮上缓缓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本掌控生死的神物捅个对穿。 阎罗王看着那根点在生死簿上的金箍棒,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冕旒下的鬓角。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眼前这位煞星绝对会立刻兑现五百年前的“壮举”,甚至变本加厉。 “大圣息怒!大圣息怒!”阎罗王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几乎是扑到案几前,枯瘦的手指带着颤,在生死簿上飞快地翻找。幽光闪烁的书页哗啦啦作响,映着他惨白绝望的脸。 林黛玉被孙悟空紧紧攥着手腕,站在森罗殿这阴寒刺骨的地面上,四周是狰狞的鬼影和阎罗王筛糠般的恐惧。她看着那根随时可能毁天灭地的金箍棒,又看看身边这只为了她一句话就敢直闯地府、威逼阎君的猴子,心中翻江倒海。那积年累月的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凄惶,仿佛被这蛮横不讲理的闯入撕开了一道口子。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疼痛却奇异地带着一股滚烫的暖流,蛮横地驱散了她骨髓里的寒意。 阎罗王终于找到了,枯指一点,两道微弱的、带着亲缘气息的魂光印记在生死簿某一页亮起,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剥离出来,化作两粒萤火般的微光,悬浮在空中。 “勾…勾出来了!大圣请看!”阎罗王如蒙大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孙悟空看都没看那两粒魂光,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哼了一声,收回金箍棒:“算你识相!”转头对黛玉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成了!林妹妹,你看,这不就办成了?小事一桩!” 他全然不顾满殿鬼神的战栗,拉着还在发懵的黛玉,转身就走。又是一阵撕裂阴阳的罡风,森罗殿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自动关上,隔绝了里面一片死寂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喘息。 脚落实地时,已是另一番天地。云雾缭绕,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仙灵之气和淡淡的丹药清香。巨大的八卦丹炉矗立中央,炉火纯青,三昧真火无声吞吐。此地正是三十三天离恨天,兜率宫!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八卦仙衣的老道,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正是太上老君。殿内侍立的两个童子,一个抱着拂尘打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7章 相遇(4)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八卦仙衣的老道,正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正是太上老君。殿内侍立的两个童子,一个抱着拂尘打盹,一个正小心翼翼地看着炉火。 孙悟空拉着黛玉,如同回自己家一般,大喇喇闯了进来,带起的风把童子吓得一个激灵,拂尘都掉在了地上。 “老倌儿!醒醒!别装睡了!”孙悟空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清静的兜率宫里格外刺耳。 太上老君缓缓睁开眼,看到孙悟空,眼皮猛地一跳,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当目光扫过他身边那个弱不禁风、面有病容的凡间女子时,老君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愕。 “大圣?你这是……”老君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平和,但细听之下有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五百年前被偷吃金丹的惨痛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少废话!”孙悟空不耐烦地一挥手,指着林黛玉,“瞅瞅俺这妹妹,身子骨弱得跟纸糊的似的,风一吹就倒!俺瞧着心疼!快,把你压箱底的好丹药拿出来,给她好好补补!要最好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他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讨要一颗糖豆。 太上老君的目光落在黛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郁,气息细若游丝,确是沉疴难起的征兆。他抚了抚长须,沉吟道:“此女乃凡胎俗体,神魂郁结,五内俱损,非……” “非什么非!”孙悟空直接打断他,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兜率宫的地面都仿佛震了震,“俺老孙不管那些弯弯绕绕!你就说,有没有能让她立刻活蹦乱跳、再也不用喝那苦药汤子的仙丹?有,就拿出来!没有……”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目光却危险地扫过那座巨大的八卦炉,“俺老孙就再帮你‘炼’一炉!” 太上老君被他这无赖又霸道的行径噎得胡子都翘了翘。看着孙悟空那副“不给就捣乱”的架势,又看看那根随时可能挥向丹炉的金箍棒,老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深知跟这泼猴讲道理纯属对牛弹琴。他伸手入袖,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瓶,瓶身温润,隐隐透出七彩霞光。 “此乃‘九转还魂固本培元丹’,取天地初开一缕清灵之气,辅以……”老君刚想解释药性。 “拿来吧你!”孙悟空劈手就夺了过来,拔开塞子,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仿佛四肢百骸的沉疴都被涤荡一空。瓶子里躺着三颗龙眼大小、浑圆剔透、流转着七彩光华的丹药。 孙悟空倒出一颗,看也不看,直接递到黛玉唇边:“妹妹,张嘴!吃了它,包管你百病全消,比俺老孙还结实!”那丹药流光溢彩,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黛玉看着近在咫尺的仙丹,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在喂她吃颗寻常果子的孙悟空,再看看旁边太上老君那欲言又止、肉痛无比的表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仙丹,在凡间怕是帝王倾尽天下也难求一粒。 “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摇头。 “贵重个屁!”孙悟空眼睛一瞪,“这老倌儿藏着掖着的好东西多着呢!不吃白不吃!快,张嘴!”他不由分说,手指捏着丹药就往她嘴里送。那动作带着猴子的急性和不容抗拒的霸道,指尖温热的触感碰到她冰凉的唇瓣。 黛玉被他半强迫地喂下丹药。丹药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那暖流所过之处,如同枯木逢春,沉积多年的寒气、滞涩的经脉、隐隐作痛的脏腑,竟奇迹般地开始消融、疏通!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健康的红晕,连那双总是含着轻愁的眸子,也瞬间清亮了许多,如同被清泉洗过。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长久以来压在胸口的憋闷感,竟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前所未有的、蓬勃的生命力在她纤细的身体里悄然苏醒。 “如何?俺老孙没骗你吧?”孙悟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剩下两颗丹药连同玉瓶一股脑儿塞进黛玉手里,“拿着!当糖豆吃!以后你的身子骨,俺老孙包了!” 他转头又对太上老君道:“谢了啊老倌儿!回头俺请你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8章 相遇(5) 他转头又对太上老君道:“谢了啊老倌儿!回头俺请你吃桃!”说完,拉起还在感受身体奇妙变化的黛玉,一阵风似的又冲出了兜率宫。留下太上老君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摇头苦笑,对着两个惊魂未定的童子叹道:“这泼猴……唉,罢了罢了。” 花果山的水帘洞前,飞瀑如练,轰鸣震耳。洞外奇花异草,灵猿嬉戏,一派生机勃勃的洞天福地景象,与大观园的精致雕琢截然不同。 林黛玉坐在一块光滑温润的青石上,手里捻着一朵刚采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看着远处几只小猴在追逐打闹,脸上带着一丝新奇和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这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最原始的自由和喧闹。 孙悟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盘水灵灵的鲜桃,个个饱满红润,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他献宝似的端到黛玉面前:“妹妹,尝尝!俺花果山的桃子,比那劳什子蟠桃园的也不差!” 黛玉看着眼前堆积如小山的桃子,又想起他之前“把蟠桃园搬回花果山”的豪言壮语,忍不住莞尔,轻声问道:“这桃……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姐妹们都有?”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微微怔了一下,这熟悉的、带着试探的言语,竟在此时此地,对着这样一只猴子,自然而然地溜了出来。 孙悟空正抓着一个桃子啃得欢快,闻言想也不想,大手一挥:“是你的!全都是你的!这花果山上下,谁敢跟你抢?”他凑近了些,金睛火眼亮得惊人,“你要是喜欢,赶明儿俺老孙真去把那蟠桃园的桃树给你拔几棵回来,就种你这青石边上!让你想吃就摘!”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去天庭拔树如同去自家后院摘菜。 黛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那点因过往习惯而生出的试探和小心思,忽然变得有些可笑。她低头,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拿起一个最小的桃子,小口咬了一下。清甜的汁水瞬间盈满口腔,带着山野的灵气。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其中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巧落在黛玉如云的鬓发上。 黛玉下意识地抬手去拂。 “别动!”孙悟空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紧张。他动作快如闪电,手已经伸了过来。 黛玉的手停在半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孙悟空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捏住那片枯叶的叶柄,将它从她乌黑的发间取了下来。那动作的轻柔,与他平时大大咧咧、毛手毛脚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他捏着的不是一片枯叶,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捏着那片叶子,金睛火眼专注地看着她,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努力分辨什么。 “妹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俺老孙看出来了,你心里藏着事儿。你刚才……是不是又想哭了?” 黛玉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她习惯性地垂下眼帘,遮掩那一瞬间被看穿的心绪,“也许……也许是我自己讨人嫌了罢……”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自弃的苦涩,那是浸透了她短暂一生的魔咒。 “讨人嫌?”孙悟空的声调陡然拔高,如同炸响一个惊雷。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脸上那股子暴戾的凶光瞬间又冒了出来,比在森罗殿时更盛!金箍棒“嗡”地一声出现在他手中,迎风一晃变得碗口粗细,棒身缭绕着骇人的煞气,四周嬉闹的猴子瞬间噤若寒蝉,惊恐地缩回洞里。 “谁?!”他厉声喝问,火眼金睛如同两盏探照灯,凶狠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瀑布、甚至天空的流云,仿佛那“讨人嫌”的罪魁祸首就藏在某个角落,“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嫌俺老孙的妹妹?!告诉俺!俺现在就去打死他!把他碾成齑粉!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震得瀑布的水声都仿佛弱了下去。 那冲天的杀气,那毫不掩饰的护短与暴怒,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周围的空气。林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为她一人而起的滔天怒火彻底震慑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她一句自轻自贱的话就瞬间化身为灭世凶神的猴子,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敢于伤害她之物的金焰……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心中那道名为“孤寂”的堤坝。 她猛地站起身,不是因为害怕他的怒火,而是被那股汹涌的情感驱使。她伸出手,不是去拦他,而是第一次主动地、用力地抓住了他握着金箍棒的手臂。那手臂肌肉虬结,坚硬如铁,蕴藏着开山裂海的力量,此刻却因她的触碰而微微一僵。 “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没有谁!真的……没有谁嫌我……”她仰起脸,看着他那双因暴怒而显得格外骇人的金睛,那双曾令漫天神佛胆寒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自己小小的、苍白的倒影。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往日的凄楚哀伤,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东西奔涌而出。她抓着他手臂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宿命般的倾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我是来还泪的……一生一世,把所有的眼泪都还给他……就够了……”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烙印,是她存在于此的全部意义。 “还泪?还什么泪?!”孙悟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和一股被彻底激怒的狂躁。他反手一把紧紧攥住黛玉抓着他胳膊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纤细的骨头,但此刻谁也没在意这点疼痛。 “谁定的这狗屁规矩?!”他怒吼着,另一只手中的金箍棒直指苍穹,搅动漫天风云,“是那劳什子的天规?还是哪个装神弄鬼的狗屁神仙?告诉俺老孙!”他眼中的金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周身狂暴的气息节节攀升,脚下的地面开始龟裂,瀑布的水流被无形的力量激荡得倒卷而上,“俺老孙这就打上凌霄宝殿,掀了他的桌子!砸了他的金銮殿!看他还敢不敢让俺妹妹流一滴泪!” 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鼻息喷在黛玉满是泪痕的脸上,那双燃烧着毁天灭地火焰的金睛,此刻死死锁住她含泪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她神魂深处炸响: “听着!从今往后,你的眼泪,只准为俺老孙一个人流!高兴了,笑出眼泪,俺老孙陪你笑!生气了,气得掉泪,俺老孙替你出气!旁的什么狗屁宿命、狗屁还泪……通通给俺滚蛋!俺老孙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攥着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这不容置疑的宣告,连同他那蛮横不讲理的守护,一起烙印进她的骨血里。 “你的命,俺老孙罩了!阎王簿子勾了名不算,老天爷定的规矩,俺老孙也要给它改一改!” 林黛玉被他攥得生疼,耳边是他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对天地规则的挑衅。她看着他因狂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猴脸,看着他眼中那焚尽一切只为护住她这一滴泪的烈焰……那股积压了十几年的孤寒、自怜、对宿命的顺从,在这滔天烈焰前,如同冰雪般消融殆尽。 一股滚烫的、从未有过的暖流,带着毁灭与新生的力量,蛮横地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高墙。她不再试图抽回手,反而更用力地回握住了他那毛茸茸、却无比坚实的手掌。泪水依旧在流,却不再是凄苦的还泪,而是某种滚烫的、冲刷着灵魂的洪流。她看着他,看着这只无法无天、为她敢与诸天神佛为敌的猴子,破涕为笑。 那笑容,如同冲破厚重阴霾的第一缕阳光,带着泪水的晶莹,前所未有的明亮和生机,在她苍白精致的脸上粲然绽放。 孙悟空看着她的笑容,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凶煞之气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欢喜。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就对了嘛!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走,妹妹,俺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他拉着她,一个筋斗便翻到了花果山最高的峰顶。劲风猎猎,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发梢。脚下是万顷碧波,浩渺无垠。 孙悟空松开她的手,变戏法似的从耳中掏出那根绣花针般的金箍棒。他对着辽阔的海面,掂了掂手里那根毫不起眼的“针”,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恶劣的笑容。 “妹妹,看好了!”他手臂猛地一挥! 一道刺目的金光划破长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如同陨星坠海,狠狠砸向万顷碧波!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平静的海面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砸开!滔天巨浪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成两半,向着两侧疯狂排开,露出深不见底的海沟!海床的泥沙、礁石、惊慌逃窜的鱼虾蟹贝,瞬间暴露在天光之下!激起的浪墙高达百丈,如同两道接天的水壁,轰鸣着向远方奔涌而去,久久无法合拢! 巨大的海啸向着海岸线席卷而去,浪头如山。 孙悟空却看也不看自己制造的末日景象,他得意地收回金箍棒,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然后,随手从自己脑后拔下三根金光闪闪的毫毛。 毫毛在他掌心金光一闪,瞬间化作三件精巧绝伦的饰品:一根是缠绕着细密金丝、顶端镶嵌着一颗流转七彩光华的微小蟠桃的金簪;一条是细若发丝、却坚韧无比、坠着一枚水滴状通透紫水晶的项链;还有一枚指环,环身是古朴的藤蔓纹路,中间嵌着一粒细小却璀璨如星辰的金色晶石。 “喏!”孙悟空献宝似的把这三件东西塞到目瞪口呆的黛玉手里,语气轻松得像在送几颗果子,“什么通灵宝玉,狗屁不通!戴俺老孙的毫毛!比那破石头强一万倍!” 他指着那根金簪:“这个,挡灾辟邪,什么魑魅魍魉都近不了你的身!”又点点项链,“这个,冬暖夏凉,百病不侵!”最后拿起那枚指环,直接套在黛玉纤细的手指上,大小正合适,“这个嘛……嘿嘿,戴着玩!要是想俺老孙了,对着它喊一声,天南海北,俺眨眨眼就到!” 黛玉低头看着掌心这三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毫毛气息的“首饰”,又看看远处那依旧在汹涌咆哮、被生生劈开尚未完全合拢的海面,再看看眼前这只一脸“快夸我”表情的猴子,心中那点因他蛮力造成的震撼,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却又无比踏实的暖流淹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握紧了掌心那三根沉甸甸的毫毛,感受着指环贴合肌肤的微凉触感,再抬起头时,眼中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消散,只剩下清亮如水的笑意,轻轻应了一声: “嗯。” 时光如花果山的溪水,潺潺流过。 大观园的雕梁画栋、曲径回廊,在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下,无声地发生着蜕变。潇湘馆的翠竹愈发茂盛,却不再是孤高清冷的姿态,竹节间缠绕攀爬着虬劲有力的藤蔓,开出血色般浓烈的奇异花朵。蘅芜苑的奇石假山缝隙里,倔强地钻出大丛大丛毛茸茸的、金灿灿的猴头菇。桃林依旧,只是那花瓣落在地上,无需葬埋,便迅速融入泥土,滋养出更多盘根错节、生机勃勃的奇异灵植。 荣禧堂那象征着正统与威严的匾额,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块天然的、带着水痕的巨石,上面是三个龙飞凤舞、带着金石之气的狂放大字——“水帘洞”。字迹深深嵌入石中,仿佛天生如此。 林黛玉漫步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园子”里。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眉宇间却再无轻愁。脸颊是健康的红润,脚步轻快有力。她走到那片曾经葬花的桃林深处。 桃花依旧开得绚烂,落英缤纷。 她停下脚步,没有拿出花锄,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粉白的花瓣,如同拥有生命的小小精灵,旋转着,嬉闹着,最终安然地扑入大地的怀抱,化为春泥。 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咔嚓咔嚓”啃咬声。 黛玉仰起头。 浓密的花叶间,那个金色的身影依旧倒挂着,抓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桃子啃得正欢,汁水四溅。金箍棒随意地别在腰后。 “妹妹,又来赏花?”孙悟空含糊不清地问,金睛火眼在花叶缝隙里亮晶晶地看着她。 黛玉微微一笑,笑容明媚,如同穿透林间的阳光:“看它们落得自在。” “自在好!自在好!”孙悟空几口啃完桃子,桃核随手一弹,精准地射入远处一株老树的树洞里。他抹了抹嘴,低头看着树下仰着脸的黛玉,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牙: “花够不够?不够俺老孙再给你摇落一些?保管比上次还热闹!”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抽腰后的金箍棒。 “别!”黛玉连忙笑着阻止,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嗔怪,却再无半分往日的凄惶,“够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入春泥,也很好。” 孙悟空的动作顿住,他倒挂在枝头,金睛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树下人儿明媚的笑靥,看着她眼中流转的、属于花果山生机勃勃的光彩。他忽然觉得,这满树的花开得真他妈的好看!比蟠桃园那些死气沉沉的仙桃强多 了! 他嘿嘿一笑,不再提摇花的事。只是惬意地晃荡着身体,享受着清风、暖阳、花果的甜香,还有树下那个不再哭泣的妹妹。 黛玉也仰着头,看着花叶间那只自在晃悠的猴子。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金色的毛发上,跳跃着温暖的光斑。风带来他啃桃子的脆响,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如同山野风暴般的蓬勃生气。 在这片由他霸道闯入、由他亲手改造的天地里,绛珠草纤细却坚韧的根须,早已穿透了厚重的泥土,深深地、紧紧地缠绕住了那根定海擎天的巨柱。藤蔓与神铁,一个柔韧,一个刚强,在这片混沌初开般的新生园囿里,共生共长,再不分彼此。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9章 打架 蝉鸣聒噪,搅得人心头火起。 怡红院外的芭蕉叶子都蔫蔫地垂着,一丝风也无。 赵姨娘心头那股无名火,被婆子们几句“小戏子如今比正经主子还体面”、“芳官连您屋里的玫瑰露都敢糟蹋”撩拨得噼啪作响,直顶到天灵盖。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好歹是老爷的屋里人,环哥儿和探春的亲娘,竟连个下九流的小戏子都敢骑到头上拉屎? 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她猛地从炕上站起,也不管日头毒辣,脚下生风,直扑怡红院而去。 芳官正与几个小丫头在廊下阴凉处踢毽子,一身水红绫子衫裤,额角汗湿,笑声清脆,像一串滚落玉盘的珠子。赵姨娘一头撞进这快活景里,劈手便朝芳官脸上抓去:“小淫妇!你是我家用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下三滥的玩意儿,也敢糟蹋我的东西!好大的胆子!” 芳官猝不及防,脸上火辣辣地挨了一下,毽子“啪嗒”掉在地上。她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邪火“腾”地窜起,哪里还管什么姨娘不姨娘。她捂着脸,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声音尖利得刺破沉闷的空气:“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你算哪门子正经主子?不过跟我一样是这府里的玩意儿!我糟蹋了谁的?你拿出赃证来!没的在这里血口喷人!” 她索性豁出去了,挺着小小的胸脯,像只炸了毛的斗鸡,“有本事你找太太、找老太太评理去!在这里充什么夫人娘子!” “反了!反了天了!”赵姨娘气得浑身乱颤,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什么体统规矩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扑上去就要撕芳官的嘴,“我撕了你这烂了舌头的娼妇!” 一时间,廊下鸡飞狗跳。芳官年纪虽小,身段却灵活,左躲右闪,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你打!你只管打!打坏了老太太的‘玩意儿’,看你有几个胆子担待!”小丫头们拉架的拉架,尖叫的尖叫,乱成一锅滚沸的粥。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混乱的喧嚣:“住手!” 众人如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只见探春扶着侍书的手,静静立在月亮门洞下。她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衫子,脸上无一丝笑意,目光沉沉地扫过扭作一团的赵姨娘和芳官,最后落在赵姨娘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探春一步步走上前,裙裾纹丝不动。她并未看芳官,只对着自己的生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姨娘这是做什么?和一个买来的小戏子撕扯扭打,成何体统?” 赵姨娘被女儿那冰冷的目光刺得一缩,满腔的怒火顿时泄了一半,却仍梗着脖子,指着芳官,声音带着哭腔:“三姑娘!你听听,你听听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她骂我……” “我听见了。”探春打断她,语气毫无波澜,“芳官等十二个小戏子,本就是府里花银子买来,供主子们取乐的玩意儿。高兴了,叫她们唱几句顽顽;不高兴了,搁在一边便是。她们若犯了错,自有管事嬷嬷们按规矩教训,或打或骂,哪怕发卖了干净!何须姨娘您,亲自下场,与这等微末之物动手动脚?” “玩意儿”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芳官的心窝。她猛地抬头看向探春,方才对着赵姨娘的那股泼辣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廊下看热闹的婆子丫头们,眼神也瞬间变了,方才还觉得芳官伶俐胆大,此刻再看她,那水红的衫子也掩不住她“玩意儿”的底色。 探春的目光终于落在芳官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看一件摆设:“芳官,姨娘纵有不是,也轮不到你来顶撞。下去,自去管事嬷嬷那里领罚。”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比赵姨娘的撕打更让芳官感到刺骨的寒意。 芳官咬着唇,一声不吭,深深地看了探春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屈辱,有怨愤,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她猛地一甩头,推开身边的小丫头,飞快地跑了,像只受伤的雀儿消失在回廊深处。 赵姨娘被女儿一番话噎得脸色青白交错,嘴唇哆嗦着:“我…我是气不过!她们眼里根本没我这个……” “姨娘!”探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疲惫和深重的失望,“您要的‘尊重’,就是靠和一个小戏子当众厮打来挣吗?”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锥心,“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这样闹,除了让满府的人看笑话,让环儿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姨娘上不得台面’,让我这个女儿也跟着没脸,还能得到什么?您但凡有一分明白,就该知道自重!何苦听那些别有用心婆子的挑唆,自轻自贱,闹得如此不堪!” 赵姨娘被问得哑口无言,女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心和鄙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她嗫嚅着,想说什么,却终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脸的狼狈和茫然。周围那些婆子丫头们探究的目光,此刻更是火辣辣地灼烧着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探春不再看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仿佛要将方才那一幕带来的所有污浊和难堪都甩开。她转身,对着侍书道:“去回老太太、太太,就说这里无事,一点小口角,已经处置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侍书应声而去。探春独自立在原地,廊下只剩下她和失魂落魄的赵姨娘。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是愤怒,是悲哀,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这个生身之母的怜悯。蝉鸣依旧聒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她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探出院墙的一角飞檐,那象征着秩序与威严的所在。她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鬓角,仿佛要拂去一丝看不见的尘埃,然后,挺直了那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脊梁,一步一步,稳稳地离开了这片令她窒息的是非之地。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绝的清冷。 赵姨娘呆呆地看着女儿挺直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方才撕扯时弄皱的衣襟和指甲缝里可能残留的丝线,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羞耻感终于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她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只觉得这盛夏骄阳,竟照得人浑身发寒。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0章 该死的…… 薄命司前,孽海情天的风忽然凝滞了。 警幻仙子垂目望去,那面映照人间悲欢的孽镜台,此刻正嗡嗡震鸣,镜面波纹荡漾,搅碎了原本流转的宿命图景。她眉间微蹙,素来清冷无波的眼底,竟掠过一丝讶然。这方司掌人间生死薄册的圣境,亘古如寒潭死水,今日却为一股沉郁的、不容忽视的怨气所激荡。 怨气源头,竟是一群不该在此刻汇聚的魂灵。 林黛玉来了。魂体缥缈如烟,通身还裹着未散尽的潇湘竹的清冷气息。她那双曾为一人流尽血泪的眸子,此刻倒映着孽镜台上人间百态,竟浮起一层比生前更深的悲悯与苍凉。她身后,晴雯的影子也渐渐凝实,发梢似乎还带着怡红院那夜被强行拖拽时的散乱,眉眼间的倔强锋利如旧,只是淬上了一层幽冥的寒霜。金钏儿、尤二姐、尤三姐、秦可卿、迎春、香菱……那些或刚烈、或柔顺、或无辜的魂影,一个接一个自孽镜台深处浮现。她们生前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折的春花,零落成泥,如今魂聚一处,那无形的悲愤与不甘,竟撼动了薄命司亘古的基石。 孽镜台嗡鸣愈烈,镜光陡然大盛,如一轮惨白的太阳,将太虚幻境照得一片森然。镜中景象流转,人间荣宁二府的喧嚣颓靡纤毫毕现。赫然是薛蟠那张醉意醺醺、满是油汗的阔脸,他正搂着新买的歌姬,在锦香院中纵情狂笑,杯盘狼藉,酒污溅满了华贵的袍袖。那笑声粗嘎刺耳,穿透孽镜,直刺入每个魂灵的耳鼓。紧接着,镜光一转,贾雨村端坐府衙高堂,冠冕堂皇,正提笔在关乎人命的判书上落下铁画银钩。他下颚微抬,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冷笑,袍袖间仿佛还残留着为攀附权贵而构陷恩人时染上的血腥气。那冷笑,如同淬毒的针。 “好!好得很!” 晴雯的魂影猛地一颤,周身爆出刺目的白光,生前被诬陷、被驱逐、被摧折至死的无边屈辱瞬间吞噬了她。她厉啸一声,那声音不再是人间少女的清亮,而是裹挟着九幽寒风的尖利,“我们这些清清白白、碍着谁眼的,倒一个个填了沟壑!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泼才,倒披着人皮,在世上作威作福,享尽富贵荣华!” 她双手猛地向前虚空一撕,生前“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烈性在死后化作一道无形的罡风,直扑孽镜台上贾雨村那张虚伪的脸孔。镜面被这股怨力冲击,贾雨村的面容瞬间扭曲、碎裂,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但随即又诡异地弥合如初,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依旧在镜中冷笑。 金钏儿向前飘了一步,幽咽之声如冰泉滴落寒潭:“王夫人腕子上那串佛珠,捻得可还顺手?我不过一句玩笑……清白身子跳了井,倒成了她们口中轻狂该死的罪证!” 她缓缓抬起虚幻的手,指向镜中荣国府那口吞噬了她的深井,井水在镜中映出诡异的黑光。尤三姐的身影凝立在最前,红衣猎猎,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她望着镜中柳湘莲决绝远去的背影,眼中没有泪,只有焚尽一切的决绝:“鸳鸯剑饮了我的血,够不够洗清他眼里的脏?我尤三姐,生要爱得痛快,死也要死个明白!可这世道……容不得明白!”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震荡着虚空,那柄曾刎颈的鸳鸯剑虚影在她身侧嗡鸣震颤,剑锋直指镜中那个让她付出血与命、却连一个解释机会都不肯给的冷酷人间。 香菱的魂影最为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她痴痴望着镜中薛蟠醉醺醺的丑态,以及夏金桂那张刻薄阴毒的脸,声音细弱飘忽,却字字泣血:“菱花……镜里的菱花……原是甄家的英莲……开过的……也谢了……被活活碾成了泥……” 她周身散发出浓重的药气与绝望,那是被“薛”与“夏”两座大山一点点碾碎魂魄的痛楚。她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怨气,丝丝缕缕渗入孽镜,镜中薛蟠那张狂笑的脸,眼窝处似乎短暂地凹陷了一下,显出几分枯槁的死气,旋即又被酒色充盈。 林黛玉始终未发一言。她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如同潇湘馆里一竿最清瘦的竹。然而,当她那双曾为贾宝玉流尽泪水的眼眸,缓缓扫过镜中贾雨村批阅卷宗时冷酷的侧脸,扫过薛蟠醉生梦死的丑态,最后定格在贾府那依旧笙歌燕舞、却早已埋下倾颓祸根的大观园时,两行清泪,竟无声地自她魂体眼中滑落。那泪珠并非人间之水,落下时如同寒星坠地,带着刺骨的冷意和洞穿一切虚妄的澄澈。泪珠滴在孽镜台上,镜面发出“嗤嗤”的灼响,贾府那繁华锦绣的幻象瞬间被灼出两个黑洞,露出内里朽木般的败絮与不堪。黛玉的泪,比晴雯的撕扯、金钏儿的幽咽、尤三姐的控诉、香菱的泣血,更沉重地敲打在孽镜台上,无声地宣告着这“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背后,是怎样一种彻骨的荒谬与不公。 警幻仙子广袖轻拂,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拂过,勉强平息了孽镜台的剧烈震荡和魂灵们冲天的怨气。薄命司内,死寂重新降临,但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沉重,压得仙阙琼楼都黯淡无光。警幻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悲愤、或哀伤、或决绝的年轻面孔,最终落回那面映照荒唐人间的孽镜。镜中,贾雨村已放下判笔,正与同僚把酒言欢,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红晕;薛蟠搂着歌姬,鼾声如雷,涎水淌满了衣襟。他们活得如此“踏实”,如此“兴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警幻仙子的声音如同九天之外飘落的雪,带着亘古的寒意与洞彻的悲悯,在死寂的司中缓缓响起: > “痴儿们,岂不闻‘好知青冢骷髅骨,便是红楼掩面人’?这薄命司中名册,早已注定尔等泪尽、冤沉、情殇、命陨。非为天意不公,实乃人间自污。那等浊物,身披锦绣,心若豺狼,纵享人间富贵,亦不过是行尸走肉,徒具人形。他们活着,日日啖食自身罪业,沉沦欲海,永堕泥犁而不自知——这,便是他们的‘长生’。” > > 她的目光穿透孽镜,仿佛看到贾雨村在权势倾轧中夜夜惊悸,薛蟠在酒色掏空下形销骨立。 > > “尔等芳魂虽散,然一点灵犀不昧,清质长存,终将归于这离恨天外,清净之乡。而彼等,纵皮囊苟活百载,其魂魄早已在人间自筑的炼狱中,受尽永世煎熬。生与死,孰幸孰悲?” > > 警幻广袖再扬,指向那面映着人间丑态的孽镜,声音陡然转冷,如金玉交击: > > “看!这便是‘活着的死’!这便是——‘该死的不死’!” 话音落处,孽镜台上光华骤敛,只余下薛蟠与贾雨村在各自醉生梦死与道貌岸然中的影像,被永远钉在了那冰冷的镜面深处。镜光幽暗,恰似一口深不见底的活棺材,映照着两张活死人扭曲的皮囊——他们呼出的每一口浊气,都在加速那副华丽皮囊的腐败;他们享受的每一次欢愉,都在将灵魂更深地钉入无间地狱的业火。 薄命司重归死寂。唯有那凝固在镜中的两张脸,成了“活着的死”最惊心、也最讽刺的注脚。芳魂杳杳,孽镜幽幽,照见这尘寰颠倒的生死簿,原来最酷烈的刑罚,不是魂归离恨天,而是带着一身洗不净的罪孽,在这肮脏的人间,长久地、清醒地“活”下去。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1章 不愿熟 春蚕啃噬桑叶的沙沙声,在潇湘馆的寂静里格外清晰。那细碎的声音钻入黛玉耳中,竟像是无情的刻刀,一下下刮擦着时光的薄壁。 她坐在窗下,指尖无意识地抚弄着书页,目光却越过字句,落在窗外几竿疏竹上。竹影摇曳,在她心底投下不安的晃动。 这念头近来总如影随形,在她与宝玉最无间的时刻冷不丁跳出来,冰凉地缠住她——长大,竟成了一种悬在头顶的威胁。 曾几何时,怡红院那张宽大的床榻,便是他们整个无忧无虑的天地。记得去年夏夜,暑气蒸腾,熏风入不得罗帐。她歪在里侧,宝玉大剌剌躺在外沿,两人之间只隔着半臂月光。宝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便随手抽出袖中绢帕,探过身去,指尖拂过他微烫的肌肤,细细替他擦拭。他那时正讲着从外头听来的奇闻,说到兴头上,忽然扭过头,湿热的鼻息拂过她手背,眼睛亮得惊人:“妹妹这帕子,真真带着药香,闻着便解暑了!”她只是笑,全无避忌,那份亲昵如同呼吸般自然,澄澈得不染一丝尘埃。 此刻,记忆里指尖下温热的触感犹在,黛玉却像被那回忆烫着了,猛地蜷缩起手指。眼前仿佛骤然竖起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高墙,隔开了往昔的亲近。她看见未来的自己,与那墙外的宝玉,纵使近在咫尺,也只能恪守着礼数的藩篱,遥遥相望,连目光都不敢轻易纠缠。那些耳鬓厮磨、毫无挂碍的时光,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彼岸。 宝玉的声音忽在近处响起,惊得黛玉指尖一颤,书页“哗啦”一声轻响。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榻边,手里捏着片新摘的嫩绿柳叶,俯身靠近,带着他特有的、温热的气息:“妹妹,你看这叶尖儿上颤巍巍的露水,像不像你那日替我擦汗时,眼睫上挂的那一滴?” 他靠得那样近,仿佛下一瞬,那柳叶便要拂过她的脸颊。黛玉的心骤然悬空,身体里的血似乎瞬间凝固,又旋即滚烫地奔涌起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朝后一缩,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的引枕,仿佛那丝绒包裹的坚硬木头是此刻唯一的依凭。 “宝二爷!”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隔开了空气,“说话便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仔细……仔细柳叶上的毛刺儿扎了人。”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瞬间怔忡疑惑的神情,只盯着他腰间那块微微晃动的通灵玉,仿佛那莹润的光泽能吸走她眼中不该有的慌乱。那微小的距离,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宝玉讪讪地直起身,指间那片柳叶一时不知如何安放,终于轻轻搁在了小几上。他脸上明朗的笑意淡了些,笼上一层浅浅的困惑:“妹妹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 他挨着榻沿坐下,中间隔着一段突兀的虚空。这无声的距离,像一道初现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黛玉别过脸,望向窗外。风过处,几片早凋的桃花瓣正无声无息地飘落,旋转着,坠向泥土。她看着那些零落的红,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如同被无形的针轻轻扎刺。 “变的岂止是我?”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要被窗外渐起的风声吞没,目光依旧追逐着那飘零的花瓣,“是这园子里的光景,是你我的年岁……终究都要变的。”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耗尽了全身气力,才低低地挤出唇齿,“有些事,往后……便再不能了。” 她终究没有勇气回头看他此刻的神情。 宝玉沉默了。空气凝滞,只有窗外花落的声音,沙沙,沙沙,如同时间在蚕食着什么。 黛玉的目光追随着最后一片坠地的残红。成亲?那渺远得如同云端楼阁的幻影,模糊得没有一丝真切温度。而横亘在眼前、直至那幻影之前的漫长岁月,却像骤然显现的深渊,幽暗冰冷,深不见底。她仿佛已看见自己孤零零地立在深渊这边,而深渊对岸的宝玉,身影被礼法铸就的浓雾缠绕,面目模糊。 她忽然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绢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薄薄一方丝绢,曾为他拭去汗珠,沾过彼此无邪的笑泪,是过往亲密无间的凭证。而未来,或许连这样一方带着体温的帕子,都将成为逾越的禁忌。那深渊般的“男女大防”,竟是要连这些微的暖意也一并吞噬殆尽吗? 心底一个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她宁愿永远停在将熟未熟的刹那,永远做那枝头不肯坠落的青果。哪怕涩,哪怕酸,至少能与他共享同一片无遮无拦的天空,能在同一个春天里,自由地呼吸,自由地靠近——哪怕这靠近,终有一天会被冠以“不合礼数”的罪名。 窗外,又一阵风起,卷起零落的残红。那些花瓣徒劳地在空中打着旋,终是无可挽回地,落向沉寂的泥土深处。 喜欢梦幻旅游者请大家收藏:()梦幻旅游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