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帼》 第1章 分别 夜浓了,清透的月光淅淅沥沥洒下来,淋得树影斑驳,嘶嘶的蝉鸣声响起来,几缕月色悄悄挤入窗子,窥探着屋内的动静。 “女儿欲追寻炽磐,还望父汗与麽敦应允。”一位发髻松散、容色清丽的女子说完,扑腾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的父母——几天前刚继位的一国之君秃发傉檀和一国之母折掘王后。 折掘王后又气又怜,把女儿从地上捞起来,无奈道:“可垓,我的女儿,你又何苦哉,那乞伏炽磐趁你伯父病逝之际又逃走了,他心里有其国,有其君,有其父,何尝有你们妻子半点?” 可垓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伸手轻轻抹掉呼之欲出的眼泪,抽噎道:“麽敦,我与他成婚四年有余,恩爱有加,从未红过脸,且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不可甘于久居人下,他若不离去,反而久久安乐于此,我还要效仿昔日齐女规劝晋文公,劝他离去呢。” 折掘王后恨铁不成钢:“你父汗向来是个宽容的,更是对他赞赏不已,上次他逃跑不成,被抓回后性命难保,亏得你父汗在你伯父面前求情,他才逃过一劫。那竖子若和你父汗言语一声,你父汗心宽也就放他归去了,哪怕和你言语一声,可如今却是抛妻弃子仓皇而逃,真乃一竖子也!你何必去追寻他,王公贵族们抢着要来求娶你,快忘了他罢。” 可垓低着头,睫毛隐隐在颤抖,若隐若现的泪花映着月光,眼眸像是一汪湖月,“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我们又有了一个男儿叱奴,已是一对鸳鸯,怎好相忘?近几日,我饱受相思之苦,既不是天人永隔,那我定要去找他!”可垓抬起头,两行泪溪簌簌流下,哽咽起来。 “可你生产完还不足半年,路途迢迢,如何受得了,再者...”折掘王后话还未说完,便被秃发傉檀打断:“罢了罢了,炽磐急于找归其父,他虽叛逃,孝心可敬,未曾言语,想是怕我继位后不比从前宽容他。他与可垓夫妻多年,二人向来琴瑟和鸣,就让可垓去吧。” “可是...”折掘王后一脸担心,还想说些什么,秃发傉檀摆了摆手,招呼进来一个仆从,“去给公主准备衣物和盘缠吧,明日一早送公主离开。” “是”仆从听罢退下。 窗外的蝉鸣声慢慢乌压压地盖至整片宫墙,又渐渐退潮,只留下一两声不甘的嗡叫,在红晕晕的新鲜太阳下轻轻回荡。已是卯时,清晨的空气凉丝丝的,夹杂着花草的清香,沐浴在其中舒服极了。 可垓心里又是期待又是不舍,“父汗,麽敦,你们保重。” “路途遥远,可要珍重,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折掘王后揽过女儿,依依不舍地说。秃发傉檀眼里盛满关心,“和炽磐相聚之后别忘给父汗来一封信。”他正色道。 “女儿谨遵。”可垓脸上扬起微笑,阙楼底下,几朵蔷薇花迎着温润的日光悄悄绽开。 叱奴在可垓怀里睡得正香,轻轻地打着鼻鼾。宫里所有的妃嫔王子公主们都前来送行。 可垓将孩子递到仆从怀里,走到沮渠良人跟前,抱起她怀里的幼儿,轻轻亲了亲幼儿嫩生生的脸颊,小声地说:“宥连啊宥连,可不要忘记阿姐啊。” 襁褓里的小人被吵醒,却是一声未哭,倒像是听懂了可垓的话,咿呀应了两声。可垓被逗笑了,又亲了亲宥连,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母亲就断气了,比叱奴晚生一天,她便一同喂养了。 把宥连递回给沮渠良人,可垓转身上了马车,马车开始向前行驶,她探出头朝亲人们挥手告别,渐渐地,马车后的人隐没进地平线,两柱高高的阙楼也躲藏了起来,可垓抱着叱奴,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和丈夫相聚的场景... 驿道上,一人打马向西北方向疾驰,一路带风,扬起屡烟细尘,扫卷漫天黄叶。 “啊呀,真是老天薄情,造化弄人呐。”折掘王后看完来信,一下子瘫坐在榻上,手抚胸口,长叹道。 “报告王后,左夫人来了。” 还没等折掘王后吱声,便听到来人的声音,“哎呦,王后这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听罢,只见一美艳妇人款款迈进门来,她身着红色竖条纹裙,头梳十字发髻,眼尾上挑,唇似花瓣,微微倾身向折掘王后请安。 折掘王后看见她花枝招展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如今她兄弟得大汗赏识,适封镇北将军,又不好发作她,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好了,起来吧,是叱奴出事了,叱奴...在路上夭折了。”折掘王后说着,几滴泪止不住落下来。 “啊!竟出了这遭事情,可怜见的小叱奴,还未满周岁就···就···诶呀。”左夫人嘴上伤心道,眼里却不见半滴眼泪,堪堪拿着帕子抹了抹干涩的眼角,装模作样抽了抽鼻子。 “这事儿要告诉大汗一声吗,不如让我带着信去找大汗吧,大汗原是想带我去军营的,可却又出尔反尔,把我给丢下了,此次我去,定能给他个惊喜,也好有个人照顾他呐,王后,您看呢?”左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向王后提议道。 折掘王后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好气道:“军情紧急,大汗匆匆而去,自没有带你,你去军营是去添乱还是引得他分心?你好好待着罢,叱奴的事先不告诉他了,免得他分心。” “这...王后,您就...”左夫人还想再争一争,突然门外传来声音,“报告王后,沮渠良人的侍女有事前来。” “让她进来吧。”折掘王后抬眼瞥了瞥左夫人,“你回去吧。” 左夫人应声道:“是。”转身撇了撇嘴,退出了门。 “奴婢给王后请安。”沮渠良人的侍女低头敛容,恭敬地跪拜。 “起来吧,何事前来?”折掘王后接过仆从递来的清茶,缓缓问道。 侍女起身,回答道:“回王后,良人近来肚子越发大了,又常常害喜,实在是没有精力照顾小公主,良人想着,大公主不在您身边了,不如将小公主送到您这里来,有个孩子也能给您解闷儿。” 折掘王后抿了一口茶,叹气道:“唉,近来我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小儿,宥连的生母段良人生前和刘美人的关系也很要好,干脆把她送去刘美人那里,让她照顾吧。” 侍女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人了,折掘王后又想起叱奴来,捶胸顿足,泪流满面,又是好一番伤心。 翌日辰时三刻,侍女将宥连送去刘美人刘静君的住处。 小苑门口干净整洁,还未入门,一阵扑鼻而来的桂花清香打在侍女的鼻尖。一入外门,一棵八尺高的桂花树挺立在院内。 正值桂花开放的好时节,侍女微微抬头,绿汪汪的树叶托举着一簇簇淡黄色的小花,像是炫耀着自己的成果。圆团团的绿树上缀满黄花,像是黄昏时,夕阳洒在碧湖上的点点金光。 听说这是这棵桂花树第一次开花呢。四年前,杨郭反吕,烈祖秃发乌孤趁机攻占洪池岭南五郡,五郡府官悉数被斩杀,刘美人的父亲亦在其中。刘美人作为俘虏要被送去做军妓,是时尚为车骑将军的大汗对其一见钟情,将其纳入家室,并在三年前美人生下四王子后,亲自为她种下这棵桂花树,今时终于等来了花开。 突然,一朵小花掉在了宥连的脖子上,痒得她咯咯笑,侍女把这朵桂花捏起来放到宥连手上。五个小花瓣连接着花蕊,宥连伸出另一只手,五个手指头仿着五朵小花瓣的位置,却摆成了鸡爪状。 侍女抱着宥连继续向内院走去,内院种着几株牡丹花,可惜却已经凋落,只堪堪淡粉色的一两瓣吊在花托上,花瓣边缘也黑蔫蔫的。 侍女一转头,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映入眼帘,眉像远山,眼似桃花,眸若清泉,唇如胭脂,好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其容色如牡丹般艳丽,其人却不似牡丹般张扬,脸上丝毫粉黛未施,头上的发饰也仅一玉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清雅如桂花。 侍女第一次见刘美人,不由得看呆了眼。 “把宥连交给我吧。”刘静君微唇轻启,脸上绽开笑容。 侍女心下一惊,赶忙把宥连抱到刘美人手上,“奴婢冒失了。”她慌忙低下头。侍女入宫只有三个月,真怕冒犯了贵人要受罚。 “无妨,你去吧。”刘静君抱着宥连颠了颠,朝侍女温柔地说。 侍女放松了心,缓缓朝门外退去,临出门,拾了朵桂花穿在簪子上。 刘静君抱着宥连进屋,一个小身影窜了出来,踮起脚扯着宥连的衣角,兴奋地喊道:“麽敦,宥连要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吗?!” “是啊,染干,你可不许欺负宥连。”刘静君把宥连放到榻上,对染干说。 宥连已经会爬了,在榻上一边爬,一边咿呀咿呀地说话,染干把头伸到宥连的脸下,想看看她的小牙,不料宥连咿呀了半天,一滩口水正好流到染干脸上。 “咦惹,好可恶的宥连,不打招呼流了我一脸口水。”染干一边拿袖子擦掉脸上的口水,一边避开宥连伸向他的沾满口水的小手。宥连流着口水咯咯笑个不停,刘静君拿帕子给宥连擦口水,静静地微笑着看孩子们打闹。 夜深了,几缕秋风吹入,青铜灯具映射着摇摆的的火焰。宥连吃过奶,奶娘离开后,刘静君轻轻地拍着宥连哄睡。慢慢地,宥连进入梦乡,刘静君轻轻吹灭油灯,火焰熄灭后生出一缕轻烟,载着时间远行。 秃发傉檀继位后,改元弘昌。弘昌元年十月,正式迁都乐都。小苑的桂花树独自静静地留守西平,再也没等来它的主人们。 第2章 受伤 第二章 “喳、喳、喳...”几只喜鹊欢叫着从姑臧城上空飞掠,盘旋在王宫之上,引得城内百姓纷纷抬头观看。不一会,捷报传来,秃发傉檀带军大败秦军。胜利的消息响彻整个王宫,又传遍整个京城,百姓们欢欣雀跃,更有甚者,直接在大街上跳起了舞。 折掘王后激动的攥着喜报,眼睛一遍又一遍扫看。 左夫人也凑上去探头瞅了瞅,“王后,这可真是大喜啊,四年前,秦军咄咄逼人,害得大汗除去年号,向其称臣,后又给那姚兴花了重金,才换来姑臧城。不过话说,自从两年前从乐都迁来姑臧,国运倒是越发好了,怪道鸠摩罗什寺的通禅大师说姑臧乃奇胜之地,有转运之功效呢。”左夫人高兴地嘴包不住牙,想着回头再去通禅大师那求个签。 折掘王后对佛啊道啊的都无感,听罢心下不以为然,姑臧本就地处河西走廊要处,易守难攻,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谁得到了就能处战略高地,那个通什么大师简直说了一通废话。 “大汗三日后便归来,这几日我们三个人要打起精神,好好准备庆功宴。”折掘王后对着左夫人和右夫人说道。右夫人低眉顺眼,点了点头,左夫人正想着去通禅大师那里求个什么签好,适才什么话都没听进去。折掘王后板下脸,眯眼盯着正走神的左夫人。 左夫人的侍女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左夫人回过神来,转头撞上王后犀利的眼神,赶忙回应道:“啊,对,您说的都对。”随即讪讪地笑了一下。 广宁殿内,刘静君正考校宥连的词赋背诵。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宥连昨日和保周玩儿地太疯了,只记住了这两句,后面句子不仅没背下来,连读音都忘记了。她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转到正悠闲读着嵇康诗集的染干那里,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要滑出眼眶了。 染干拿手上的书遮蔽着,悄悄朝她使口型 “嗯...月牙弯着,咬住太阳...上天堂。”宥连看着染干的口型,磕磕巴巴地对出来。 “噗,哈哈哈。”染干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唉,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刘静君敲了下宥连的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榻上坐下。 宥连像泄气的皮球,一下蔫了,她耷拉着胳膊走到刘静君面前,钻进刘静君怀里,双手抱住她的腰,撅着嘴撒娇道:“麽敦,洛神赋太难了嘛,我背不下来,一会儿之一会儿兮的,都快把我绕晕了。这个曹植,只顾自己写得爽了,也不想想后世的小孩被他麽敦逼着背诵有多难。” 刘静君揽着怀里撒娇的宥连,有气也被她磨得没了气,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好了,我看你怕是连读都还不会读,染干估计只敷衍地教了你一遍,明日我亲自教你。” 染干撇了撇嘴,明明是宥连急着和保周出去打猎,只心不在焉地跟着他读了一遍。 刘静君身边的侍女打屋外走进来,兴高采烈地说:“美人,有大喜事!大汗大败秦军,马上要凯旋归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宥连高兴地从刘静君怀里蹦了出来,“父汗果真英勇,真真一代枭雄也,我大凉有如此迅猛之势,日后未必不能一统天下!”宥连兴奋地手舞足蹈,好似南凉已一统天下,她自己已经成了全天下的公主。 “怪不得适才听到喜鹊唱歌,原来是唱着胜利之歌报喜来了。”染干笑着说,抬头望了眼窗外。 “大汗可有受伤?”刘静君关切地询问。 “大汗毫发未伤,全身而退,美人就放心吧,只管等着和大汗团聚就好。”侍女咧嘴笑道。 刘静君彻底放心了,转身将榻上的小衣服都装到一个布包里,招呼过来染干和宥连,“我给破羌做的小衣服,你们两个拿着给沮渠美人送去吧。” 两个孩子齐声答应。 沮渠美人在弘昌二年生下五王子保周后便升为美人,去年又生下六王子破羌,适逢换季,小王子暂无衣可穿,刘静君便替他做了几身小春装。 宥连一进屋便抱起胖嘟嘟的破羌,脸埋在小婴儿脖子里吸了一口奶香味儿,又心满意足地放下他。宥连可不敢再抱久了,免得像上回似的被他尿一身。 “真漂亮的小衣服啊,替我谢谢你们麽敦了,她真是个善良的人,和段郡主一样善良。”沮渠美人半卧在榻上,欣喜地把小衣服拿在手上翻看。 段郡主便是宥连的亲生母亲,沮渠美人以前是段郡主的侍女。宥连在沮渠美人这里已经听过很多有关亲麽敦生前的事了。 段郡主,闺名温。段温是北部凉国开国君主段业的侄女。段业是个汉人,在沮渠家族的拥立下称凉王,然本就是一介傀儡,四年后,沮渠蒙逊发动叛乱,弑杀段业,其妻自刎,其子下落不明。其后沮渠蒙逊对战南部凉国战败,便将段温送去南部凉国做人质。秃发傉檀向来喜爱汉人女子,便向兄长请求,将段温纳为妾室。两个月后,段温便怀孕了,本是喜事,却好景不长,年方二八便永远驻足在了那个血腥的产房,再不问人世间诸事。 宥连每想起,心便一阵纠痛,像是被针扎出了密密麻麻的孔洞,身体里流淌着的、段温的、悲痛的血液从每一处孔洞喷涌而出。 “我们去马场吧,我心里闷,想去骑马。”宥连拽了拽染干的袖子,对他说。 染干察觉出了宥连的情绪,一想便知道了原因,用宽慰的眼神看着她,点了点头二人向沮渠美人告别,并肩走出门,向马场走去。 马场上,两个少男少女正骑马狂奔,男孩手上挥着鞭子,“嗖”的一声,一排矮灌木丛被抽掉一地叶子,“贺落,我要给你的马上点强度。”男孩对着女孩大喊,说完朝她的马狠狠甩了一鞭子。 “来吧,安周,谁怕谁。”贺落回头瞥了一眼。瞬间,马如箭一般窜出,只见贺落丝毫不慌,拉动缰绳,突然起身站立于马上,又倒挂下去,变着花样展示马术,安周骑马跟在她后面连连叫好。 “吁~”贺落急忙勒住马停了下来,马头距离宥连仅有六七寸的距离。 “宥连,你这么相信我?”贺落高高坐在马上,低头朝宥连笑道。 宥连伸手摸摸马儿的头,“信你?我是相信渴浊浑,我每天都来喂它,它是不会撞上我的。”宥连不以为意。 “哼,一个畜生,你指望它会自己停下来?我适才就应该直接撞飞你才对。”贺落瞪着宥连,恶狠狠地说。 宥连撇过头去,不愿搭理她。 安周也骑着马过来了,甩了一鞭子到染干脚下,扬起三尺高的尘土。“喂,染干,听说父汗又虏了几个汉女回来,秦国也要送几个貌美如花的人质过来,你也不小了,到时候挑几个给你开开荤呐,啊哈哈哈。”安周大笑着戏谑。 “掳来的汉女”、“送来的人质”让宥连和染干都心下一痛。 “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想当年你麽敦也是被虏来的汉女,还差点做了...下流的妓子~,嗯?是不是?”安周骑着马向染干这边靠过来,一边说,一边折起鞭子轻轻蹭染干的脸挑衅。 染干攥紧了拳头,紧紧咬住牙,死死瞪着安周。宥连扯了扯染干衣角,让他冷静下来,安周比染干早生四年,块头太大了,自小嗜血好战,染干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再者,得罪了安周和贺落兄妹俩,左夫人那边怕是又要找麽敦的麻烦。 安周歪嘴笑道:“呦,我说的不对吗?哈哈哈。”说完翻身下马,不料还没站稳便吃了染干一记拳头。染干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整只手都麻了 “安周,拿鞭子抽他!”贺落在马上朝安周大喊。 安周抹掉嘴角的一丁点血丝,挑了挑眉,“打他犯不着拿鞭子。”安周扔掉鞭子,他眼睛狠戾,像一只恶狼,马上要将人撕碎,突然一拳甩在染干的胸口,将人打出两米远,染干倒趴在地上一股股吐处猩红的血。 宥连见势不妙,撒腿便要跑去王后宫里求救。贺落看到她要跑去喊人,急忙翻身下马,追上去扯住了宥连的头发。贺落也比宥连早生四年,又高又壮,抓住宥连像抓住小鸡崽子一样轻而易举。 安周走到染干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抬起一只脚撵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往上移,最终狠狠踩在染干的脸上。贺落一只手死死按住宥连,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看到染干满脸是血被安周踩在地上,宥连又气又怕,两只眼睛泪流不止,哭的又红又肿,嘴里呜呜咽咽地喊叫。突然,宥连跳起来,用头使劲撞上贺落的下巴,贺落痛得捂着下巴蹲在地上,宥连挣脱开来,跌跌撞撞跑向染干。安周的脚本要踹上染干的肚子,不料宥连挡了上来,挨了一记窝心脚,直接晕了过去... 宥连再醒来已是两日后了,她从床上下来,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走起路来扯得胸口还有点疼。 “公主,你醒啦!”宥连的侍女端着水盆走进屋,本是打算给宥连擦拭身体用的。 “染干怎么样了,他醒了吗?”宥连急切地询问。 侍女放下水盆,说:“四王子发了两天两夜的烧,今日卯时才烧退,但依旧还在昏迷中。若不是沮渠美人的侍女在马场看到你们,立刻去报告王后,四王子再被三王子踹上几脚,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宥连点了点头,走出屋子去看染干。 刘静君正在给染干喂药,熬了两天不曾闭眼,她面容苍白,嘴唇干裂,眼里布满了血丝。见到宥连进来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两日里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宥连!你醒了!”她上前把宥连抱进怀里,“我从你屋里出来没一会儿,你就醒了。身上可还痛?” “麽敦,你不要担心了,我没事了,不知染干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宥连说着,拿起桌上的竹片微微伸进染干嘴里,用汤匙盛一勺药,慢慢沿着竹片喂进染干嘴里。 刘静君叹了口气,倚在床边看着宥连给染干喂药。 翌日,染干终于醒了过来,秃发傉檀也凯旋归来。 忍辱负重四年之久,今时可谓一雪前耻。秃发傉檀复称凉王,改元嘉平,册立嫡长子虎台为太子,重新册立折掘氏为王后,又置百官,其中左夫人之弟镇北将军俱延封为太尉。 太元殿里,秃发傉檀和折掘王后端坐高堂,左夫人坐在侧座一脸愁容,安周跪在阶台下,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 安周和染干都是秃发傉檀最喜爱的王子,安周尚武,染干崇文,一文一武,乃日后不可多得的辅君之才。平日里拌拌嘴,打打小架也就罢了,现下竟差点闹出人命。想当年,乌孤、利鹿孤、傉檀秃发三兄弟兄友弟恭,齐心协力,才将王位传至今日。王宫不比普通百姓家,兄弟阋墙,国祚难保啊。 “既如此喜爱打斗,那从明日起,你就去军营训练罢,整日游手好闲,到处挑战,该把你丢去军营打磨打磨性子。”秃发傉檀怒气冲冲地盯着安周说。 去军营?安周听罢心中狂喜,真是正合他意,本想忍住开心,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秃发傉檀的眼睛如剑锋般锐利,当即又说道:“拉出去再打二十板子!” 左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忙上前挽住秃发傉檀的胳膊求情:“大汗,二十板子太重了,可叫他明日如何去军营,又如何见人呐。” 仆从们把安周带了下去,秃发傉檀甩开左夫人,和王后回了寝殿。 旦日,安周被抬着去了军营。 第3章 诧铎 嘉平三年孟春,折掘王后的异母弟折掘奇镇之子折掘诧铎进宫拜谒王后。母家出了这么一个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好男儿,折掘王后见了一面就喜欢的不得了,便向秃发傉檀请求,让诧铎进宫来当太子侍卫。 诧铎就任第一天,折掘王后特意为其接风,邀请后宫众人前来参加晚宴。 宥连和贺落坐在一起,斜对面便是诧铎,此人乍看上去抬手投足温文尔雅,可眼神里却隐约有股子邪魅和狠戾,嗯...至少宥连这么觉得。 诧铎举起酒杯朝王后敬酒。“姑母,这第一杯酒自然要敬给您,多谢您对我的欣赏和照顾。昨日,家母还担心我进宫来会不适应,我和她说‘姑母可是一国王后,不仅待人宽和,更是将阖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怎会不适应?怕是天上的神仙们住进来都要称赞一声呢。’姑母,这杯酒我干了。”说罢,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喝净。酒水沿着他的下颌流下,滑过一翕一翕滚动着的喉结,掉到了衣领里。 贺落怔怔地看呆了,忽然有些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折掘皇后听了诧铎这一番话笑得合不拢嘴,“诶呦,我们折掘家怎么出了你那么个可人儿,这杯酒姑母回给你,日后你可要好好辅佐太子。”说完,折掘王后也干下一杯酒。 宥连捏了块儿点心放在嘴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这家伙可真会阿谀奉承。 诧铎又举起酒杯,朝向太子虎台,“太子表兄,这第二杯酒我要敬你,昔日我曾随家父去军营,远远便见一英姿飒爽的身影正操练长枪,一招一式气宇轩昂,我便心知此人不凡。后来向家父一询问,才知竟是太子表兄,太子表兄可真是勃然英姿啊!”诧铎赞叹完,毫不犹豫又干下一杯酒。 虎台被夸得有些不知所措,憨憨地笑了笑,“谬赞,谬赞。”随即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乐师和舞姬入场,七八个西凉舞姬随着乐拍跳旋转舞,众人边饮酒吃菜,边欣赏乐舞,一时间好生热闹。 贺落的目光一直粘在诧铎身上,诧铎侧过头,她便直着眼睛看他,诧铎正过头,她便在余光中斜着看他。突然,还没等贺落来得及转头收起眼神,诧铎便正过头来,直直撞上贺落的目光,他见状嘴角微微上扬,朝她挑了挑单边眉毛。 贺落心跳漏了一啪,握住酒杯的手一松,酒杯里的酒哗啦一下全洒在宥连身上了。 “啊!你这是怎么了,贺落?”宥连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贺落。 “啊,我,我不小心没拿稳酒杯。”贺落慌慌张张地解释道。乐声盖过了她们这里的动静,人们都在专心看舞,没人看向他们,除了诧铎。 贺落余光中发现诧铎朝她们这边看来,越发紧张,脸红得像是蒸熟的螃蟹。 “贺落,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宥连拿帕子擦着衣裙,头凑近观察贺落的脸,问道。宥连感到奇怪,今天的贺落简直不像她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 贺落推开宥连的头,支支吾吾解释:“适才多喝了些酒罢了。” “可你喝进去的还没有洒到我身上的多啊。”宥连穷追不舍。 “哎呀,你个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了,快去换身衣服罢。”贺落恼道。 宥连撇了撇嘴,没再继续问下去了,转身离席,和侍女去换衣服了。 诧铎虽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然而适才贺落的一嗔一怒他都看在眼里,粉羞羞的脸蛋,红嫩嫩的嘴唇,还有那娇媚的眼神,直叫他心里像生了酒刺般痒。 夜幕沉沉,大殿内众人皆已离席,王宫内一片寂静,只剩杜鹃嘶吼着哀叫,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贺落梳好妆后,出门去花园散步。刚一走出殿门,头上便落下星星点点的花雨。 贺落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一抬头,果真是他!只见他半蹲在房檐上,直愣愣地盯着她笑,一双长尾丹凤眼上下打量着她。 诧铎跳下来,走到贺落面前,也不说话,就盯着她,从水汪汪的眼睛扫到挺翘翘的鼻子,扫到嫩嘟嘟的嘴唇,再扫到白生生的脖颈,再往下扫到... 贺落被她盯得喘不过来气,胸脯起伏着,干脆直接转了过去。 诧铎接着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地欣赏她害羞的模样。 “你...”贺落抬起头,斜睨着他。 “我?我叫诧铎,是太子的侍卫。”诧铎抱臂倚在墙上,“你?” 贺落哭笑不得,谁问他是谁了,她是想问他要干什么。“我...”贺落刚一张口,便被他抢了话,“你叫贺落,是大凉的公主。” 贺落没忍住笑了出来,一地花都没她的笑容好看,诧铎望着她的笑靥,心快被沸腾的血液推到了嗓子眼。 随后,二人并肩去花园散步,两相侃侃而谈,颇有知音之意,虽是年纪都不大,却互相道着相见恨晚。直到辰时,诧铎急着到太子身边上差,匆匆忙忙爬墙翻出后宫,二人这才分开。 贺落回去的路上,嘴角就没平下来过,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适才的一幕幕,心跳加速,脸颊绯红,回到殿内,左夫人还以为她过敏了,拉过她左右察看。 贺落突然变的太奇怪了,这是宥连这个月以来对贺落的感受,原本风风火火的贺落突然变得文文静静了,不仅从没再大声说过话,连骑马也骑得规规矩矩的。每天清晨都能碰到她神采奕奕地走在路上,面若桃花,眼如水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衣服上沾着些许杂草,发髻松松垮垮的,颇有一番慵懒的姿态。 是日清晨,宥连和保周一同去后山打猎。 “没有箭了。”保周叹了口气,对宥连说。 “近来战事吃紧,打出来一批武器就立刻送去前线了,不如咱们把射空的箭捡回来接着用。”宥连扫视了一遍四周,对保周说:“保周,你去西边捡,我去东边。” “好。”保周答应道。 宥连朝东边走去,边走边在杂草丛里翻捡。捡了大概有六七根箭,宥连正准备掉头回去,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宥连按耐不住好奇心,循着声音想去一探究竟。 越来越近了,宥连听得仔细,是几声细碎的呜咽声,伴随着低低的气喘声,怕是有人打猎受伤了。宥连拨开层层树枝,眼前出现了三块互相依靠的大石,大石间的缝隙构成一个石穴,可以容身,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宥连谨慎地从石穴背面转去正面,她悄悄探头察看,不料眼前的一幕给了她莫大的震撼。只见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正在一个□□的女人身上蠕动!而这个男人是折掘诧铎,女人竟是贺落! 宥连吓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手一哆嗦,箭全都掉到了地上,箭镞互相撞击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顾不得拾箭了,宥连立马转身就跑,然而腿一软被破地而出的树根绊倒了,再一抬头,诧铎裸露着精壮的上身,腰间胡乱系着衣物,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诧铎一只手掐住宥连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宥连双脚离地,双手抓住诧铎掐住她脖子的那只胳膊,指甲死死嵌进去,诧铎疼也不放手,越掐越紧。 贺落穿好衣服跑出来,赶忙拉住诧铎,“快放开!你要把她掐死吗,诧铎!” 诧铎放手,宥连被狠狠摔在地上,直捂着胸口咳嗽,眼泪都挤出来了。 贺落把宥连扶起来,拉着她走远几步,她双手扶着宥连的脑袋,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好宥连,你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听到了吗?” 宥连咳嗽着拼命点头。 “好了,快回去吧。”宥连被放开,佝偻着腰咳嗽个不停,跌跌撞撞走回去。 “宥连,你出什么事了?你的脖子...”保周正要去找她,见她这副狼狈样子回来了,急忙上前扶住她询问。 “咳咳,没事,咳,路上不小心被树藤...咳咳,绕住了脖子。”宥连咳嗽道。保周半信半疑,还想再问她,然而宥连再不开口,便只好作罢。 回去后,刘静君和染干询问她,她也这套说辞,之后便什么都不肯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