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 第1章 池塘,石头,木屋 一 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郝晓义睡到了自然醒,他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不过无所谓。 鬼,或者是一个灵魂,已经在这片地方游荡了80年。 他走到自己的木屋外面,那是一个池塘,山上的溪水是它的水源,却不知道最终是流向了何处。他每天都看着这幅光景,以及来到塘边,在一块较为方正的石头前,换上一束带着露水的鲜花。 那是许良萍的墓,但她并不在里面,至于她在哪里,究竟有没有被她的家人安葬,郝晓义并不知道。不过她既然是在这个塘里死的,在这里悼念她,也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作为他的丈夫——未来得及把她娶进门的丈夫。郝晓义本是想追着她去的,但不知为何,却没能真正的离开。 无论对人还是对鬼,他的生活都算是无趣。醒来,在山林里走着,发愣,睡着。他诚然可以下山去,不过没有人能看见他,他也无法伸手去真正的触摸到一草一木。 他以这样子的存在方式度过了80余年。 “良萍,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我对不起你,假如说当时我能早点回来就好了……”他一边摆弄着那些花,一边喃喃自语。 忽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多年孤独的生活,让他对周遭的事物很敏感,同时也很木讷,但是这个声音应当不是林子自己发出来的。 他抬眼望去,在池塘的另一边——那里有一棵两年前被劈倒了的大树,树冠的一头伸到了池塘里,另一头则是安放在树桩上,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菌子——恍惚是有一个人正在一点一点的往上爬过去,移动的很小心,说不上敏捷,但也算是协调。 身影很熟悉,就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良萍,是你吗?”猛然的,郝晓义向那边喊去。随后,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可笑——许良萍已经死了80多年了,怎么可能…… 但那人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转过头来,是一名与郝晓义年龄相仿的女子,神情有些疑惑,然后……或许因为注意力有些分散,落进了池塘里。 鬼是无法触碰到实体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冲动,让郝晓义像是发了疯似的,想要跑过去,救起那名女子。他沿着池塘边上跑着,跳入水中,说来也奇怪,当他的手臂,揽住了女子的脖子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于人的温度,他也真的将那名女子带出了池塘。 他可以碰到她,但从这件事来说,就已经算是有些离奇了。 或许是因为落入水中过度的紧张,也可能是因为呛了几口水,许真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棵树边,身上还搭着一件有些过时的外套。她向四周望去,只限给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子。身材中等,皮肤白净,是一种没怎么见过阳光的白,但他呆呆的神色和宽阔的臂膀,却给了人一种安心,老实本分的感觉。周围没有其他人,那应当就是他救了自己。 许真没有晕过去多久,但在这中途郝晓义却多次模拟了称呼,他上一次下山还是在40年前,他没有仔细听当时人们相互的称呼,但看起来他们的样子,应当也不会再随时的称小姐,称妹子似乎有点不太对,太过于亲近了。 “这位女同志,你现在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郝晓义问道,既然他可以触碰到她,那说不定她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或许是被这个称呼奇怪到了吧,许真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觉得有些疑惑。 “没什么,还好。”许真小声地说,“刚才谢谢你了。” 随后,许真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张的向周围翻找着。 “这位……”或许是因为刚刚有些不符合时代的称呼,许真现在也不太知道,应该称对方什么。 “你真的不是良萍?”郝晓义有些发急的问道,之后又低下头,喃喃自语,“是啊,怎么可能呢?” “抱歉,您应当是找错人了,我叫许真,许愿的许,真相的真。请问先生,您贵姓?” “郝晓义,晓得的晓,仁义的义。” “郝先生,麻烦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黄色的背包?” 郝晓义回忆着,的确,当时许真爬上那个枯木时,背上似乎的确有一个黄色的包。不过当时他救人心切,那包似乎就成池塘底下去了。 “重……重要吗?”之前他很少会同异性说话,除了阿妈和小妹,甚至长大后,他和良萍的话都变少了。 “算是吧,里面是今天收集的一些草药,还有手机记录手册之类的。”似乎是已经知道了那个背包的命运,许真又变得有些平静了,“刚才谢谢你了。” 由于暂时还想不到谢谢的方式,许真就只是把外套还了回去,然后又往自己刚刚落水的地方走——虽说手机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救,但其他东西还是值得捞出来的。 看着她拿着外套走近,郝晓义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把外套放下后,往池子那边走,又有些担心。 “那个包里面有东西的话,我去帮你拿吧。你刚醒,或许……” “不用了,我会水的。”许真向他摆了摆手,并没有回头。 郝晓义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跟着她走。许真一点点向水深的地方探去背包,药的采样袋,以及已经灌满了水的手机,现在也就只差笔记本了。 “郝先生,你那边有看到一个棕色笔记本吗?”既然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帮助,那就到时候一起还礼好了。 郝晓义低头找去,果然在他的附近有一个棕色的笔记本,他试图去拿,他的手却从笔记本中穿了过去,他的手上就像是多了一个本子,但本子的实物还在那里。和以前一样,他没有办法触碰到世间的任何东西。 “女同志,本子在这边,你自己来拿一下。” “叫我许真就好了。”许真一边说着,一边往这边走,她有些迷惑,竟然看到了为什么不捡起来。以及,郝晓义那有些脱离年代的称呼。他虽说穿着有些过时,但模样还算是年轻,看起来也就20出头的样子。 郝晓义还在试图在水中拿那个笔记本,他刚才既然已经救起了许真,为什么现在一切又和以前一样? 直到,许真走过来的时候无意识的碰到了他一下,他终于是将那个笔记本捡了起来。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改日我请你吃饭。”许真接过了那个笔记本。笔记本里面的墨迹已经有些花了,不过还能勉强辨认。 许真退向岸边,手中还检查着笔记的内容,这一次郝晓义才真切的看清了她的模样。额上的刘海已经有些湿了,鬓边的头发有些卷,就着水贴在了脸上,皮肤白皙,却有一点点晒伤的痕迹,睫毛有些粘在一起了,去不妨碍看出浅棕色眼睛下的果敢与阳光。虽是夏日,但或许是为了防止被树枝划伤的缘故,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拼接牛仔外套,深灰色的工装裤被卷到了小腿肚的位置,方领的鹅黄色内搭,与背包相衬,为这林子多添了几分亮色。普通而又张扬,平凡求不失个性。她确实不是许良萍,也确实应当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个方便问吗?感觉你不像是这里的人……或者说……”出于好奇,许真还是决定问一下,毕竟是陌生人,他并不祈求得到对方的回答,但今天的遭遇,却让她觉得有些惊险,却又有些熟悉。并且这个叫做郝晓义的人看起来,似乎也确实是有哪里有些奇怪。 “我是这里的人,但或许也不能算,按照正常的话来说,或许算是一个鬼魂。”这话听着很是离奇,却又是真相,郝晓义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坦言。 “鬼魂?”听你这个回答,许真属实是觉得有些可笑,他虽说的确有些奇怪,但还是不会有人自称自己是鬼的吧。 但如果是鬼的话,他说话的称呼,总是试图和她保持三四米远的距离,以及不符合季节的棕色夹克,白衬衫和浅蓝色毛线背心,以及那条略显肥大的蓝布裤子……这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如果不相信的话,您可以走近两步。”郝晓义靠近水边,许真也往回走了几步。池塘里只有许真一个人的影子。 “我知道这个说法很是离奇,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当年本身是想在河里就这样去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却留了下来。”说到“离开”时,郝晓义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一点哭腔,“你也姓许,那你知道一个叫许良萍的人吗?” “抱歉。” “没关系。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那你是我目前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触碰到的实体。” 说着,郝晓义又一次试图去捡起池塘边的一块石头,许真就这样看着那块石头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样,变成了两块,那快看起来没有那么厚重的正呆在郝晓义的手里。 中医世家难免也会和鬼神打些交道,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否相信世界上有鬼,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是在做梦,那么或许也只有鬼才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 “可以抓住一下你的衣角吗?如果不同意也没有关系。”郝晓义将石头放回去,小心的询问着。 “哦。”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许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之后,郝晓义又拿起了那块石头,这一次,那块石头确确实实的被他握在了手里。 “抱歉,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郝晓义松开了许真,往后退了几步,又保持着和原先一样的距离。看得出来,他也对今天的遭遇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似乎,浓眉下黑黝的眼睛有着几分拘谨与期待。 “那我就姑且相信吧。”自然的,许真想要给予这份信任,“那么,郝晓义先生,你明天有空吗,作为报答,我想请你下山走走。” 许真已经找到了报答这一只鬼的方式。 她曾在家里面的古书中读到过,鬼魂是由于对世间的残念,她不知道郝晓义的执念是什么,但既然他帮了她,那么,许真最能够做到的,或许是消解他的那一份执念,让他重新的进入轮回。 林子里不时有微风吹过,先前碎满池塘的阳光也已渐渐收敛,蝉一刻不停的发出鸣叫声,万物生长,泥土与青草气息不断的混杂。在这里,一个年轻的女子认识了一个来自上个世纪的鬼魂。 第2章 困惑尚未解除 二 许良萍,许家的人,爷爷那辈是智,那是……许真一边在抽屉里找着之前的旧手机,一边想着。 “今天还真没倒霉,手机也掉水里了,而且,就现在这个情况,问老爸要钱是不太可能了,或许偷偷问下妈妈?我看看……”旧手机开机了,许真把电话卡换了进去,查看了一下手机的余额,经过一番计算,还是觉得数字太大了不太好开口。 这次到奶奶家,算得上是偷跑回来的,她想把后山上的常见药材数据采集整理一下,这是她自己的主意。 就像之前说的,许家的医术已经传了四代了,到她是第五代。但她的父亲也是好心,希望她能在大医院里一步步往上走,但她却总是对家里的诊所念念不忘。 “算了,旧的也能用。”安慰着自己,许真又开始回忆起今天的遭遇。 所以,郝晓义到底是什么人? “爷爷,我们家族谱在哪里?” “你要那种东西干什么?”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子里穿墙而入,“让你奶奶帮你去拿去我这里有点事儿。” 许真找到了族谱往上面找去,却始终没有在良字辈里找到那一个叫“许良萍”的名字。只是隐约看到做普通的事物,有一个地方被扣去用浆糊粘上了一块新纸。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是修补的痕迹清晰可见。 看来只能去找爷爷问了。 饭桌上许真提到了这件事。他不需要拐弯抹角,直接问就行。许智远,也就是许真的爷爷,向来是一个喜欢怀旧的老头子,又因为当了多年中医的缘故,自然是懂得些养生之道,记性极好,也因这样村里人不管大小事都想来听听他的意见。 “爷爷,”许真熟练地用着孙女日常撒娇的声音,“你听说过一个叫郝晓义的人吗?” “没有。之前这里的确住着一户郝家,做木匠活的,后来就搬走了。你太爷爷当是和他们有仇,我们家也就和他们没什么来往。每年过年的时候,隔壁村的晓小婶儿,你应该也得叫太奶奶了,说是也是他们家的人,嫁的是一户卖糖的人家,总会给你爷爷捎一小块糖,指甲盖不到,那时候糖可金贵着呢,不是过年的话几乎是吃不到的,但你太爷爷从来是那凶神恶煞的把我拉开,具体什么原因,老爷子我以前问过,但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 “那我们家的族谱是不是被人改过?” “这个是你太爷爷的爷爷改的,那被改掉的是谁写的也不清楚了。哎呀,想当初啊,你爷爷我也是……”之后,许智远又开始自说自话的念叨起他小时候行医的时候的事情,没完没了。 谜团似乎没有因为这一场的谈话减少一些,反而抹掉的名字,但是愈发的引起了许真的好奇。那个人难道就是许良萍吗,她为什么会被抹掉?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名字都还是会保存下来的。至少现在的消息来说,郝晓义是鬼这件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或许明天去问问,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许真回答。 只是,许真以前应该是没有见到过他的,但他却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是见过相像的人吗?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日程,第二天一早,许真就出现在了郝晓义的木屋门口。 然而,郝晓义应该是还在睡觉,池塘边的鲜花还没有换——当然,这些所谓的话,也只有许真可以看见。 趁着机会,许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木屋。木屋面积不大,像是一般的乡村老屋,没有上漆,露出有些开裂的土块和木头。若不是亲眼所见,当是会当成久无人居的空宅忽视。之后,她又在周围记录了一些常见草木。 大约半个钟头,终于,屋内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声音。郝晓义与往常一样推开门,却看见许真正注视着他为许良萍搭起的墓。 “终于等到你,每天都起这么晚吗?”许真回头看去,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又转过去认真的注视着那一块有些斑驳的石头,“许奶奶,愿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郝晓义发现,那简陋的墓碑旁边,有几只新鲜的野雏菊和一个不起眼的耳饰。 “花我已经换过了,我很喜欢今天的耳坠,所以也想给许奶奶看看。”一遍说着,女人一边摆弄着自己右耳上剩下的那一个木头耳坠。她穿着一件蕾丝娃娃领的半袖白衬衫,隐约露出了一点锁骨。牛仔A字裙似乎不太适合这山间的小路,已是沾上了一些野草。她看着郝晓义,一切都还是昨天的模样。 “走吗?” “去哪?”郝晓义只是看着她发愣,“下山后又能去哪?” “随意,至少比山里好玩。而且我昨天说了要请你吃饭的,民以食为天,这作为你昨天救我的报答应该也不错——你有多少年没有出去了?”许真一根一根的捻走裙子上的野草,时不时看看有没有新的收获,“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穿次裙子的,看来要走小路还是不太合适。” 多少年?30还是40?只记得当时大部分人似乎还在穿着土布,郝晓义当时只是偶有兴趣的走了很远,却又兴致全无的回来。 他想要拒绝,但却又看着许真略显无所谓,但有些期待的眼神时,却萌生出了答应的想法。 “出去走走,也行。”他看着许良萍的墓碑,似乎希望那当中传来一份许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人死不能复生,再说,她原本也并不埋在这里。 他不知道她真正的墓在哪里,所以只好在她离世的地方留以纪念。 “那走吧。”说着,许真很是自然的拉起郝晓义的衣袖。 “那个……能松开吗?我和你非亲非故,对你影响不好。”当许真刚碰到郝晓义时,他的脸一下子就白皙有了些血色,一字一顿的说着,手又缓缓的有些想要摆脱开。 “不过这样可以让你真正的感受到东西,还有,你的存在。”对方是鬼,许真也就放下了日常的社交礼仪,她的目的很明确,希望郝晓义可以真正的离开。 “没有必要。” “我想……”许真转过头来一脸正经的对郝晓义说,“你能够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像书中说的一样,灵魂可以重新进入生命的轮回。”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报恩,还是为了其他的目的。不过他觉得这应该是最好的谢礼。 郝晓义没有说话,只是仍然把手抽了回来,跟着她向前走。 小路很快的汇入大路,路边停着一辆湖蓝色的小轿车。 “走了。”许真很顺手的开了门,丝毫没有察觉到郝晓义的犹豫——毕竟在他那个时候,汽车还是稀罕物。 “这是你的?” “不完全算是从我老爹那里淘汰下来的,”忽然,许真想起了时代背景的差异,“现在汽车已经很常见了,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郝晓义坐上车,像孩子似的,四处打量着。在驾驶座的后面,有一只系着安全带的泰迪熊,郝晓义就这样不时望一望窗外,然后又看一看那一只布偶熊。虽然是修的柏油路,但还是不免有些弯道,车子有些颠簸地行动着。 “那是我大学室友送给我的车,里面太安静了,便把它放在那里坐着。”许真看着郝晓义对那只熊怀有好奇,便自说自话了起来,“非要说的话,我应该也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许真,你称呼我为“你”,或者是直接喊名字都可以,21岁,药学系的大学生。还有现在大学生应该也没有以前那么罕见了,不要抱有什么光环,我也就是个普通人。” 21岁?若是按郝晓义去世的那年来算,许真也就只比他小一岁,不过他却总是带着一份孩子似的天真,不太成熟的样子。这一点来看,和许良萍很不同。 他为什么要这么想?郝晓义自行打断了思绪。他从昨天就已经明晰了,许真并不是许良萍,许良萍并没有办法回来,许真也和他是不一样的存在。 不过,就像许真说的那样,他真的可以离开吗——脱离鬼的身份,或是消失,或是真正的轮回。心中并没有答案,郝晓义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从山林变成了玻璃幕墙。昔日隔着两座山的小河道已经被填平,沿着盘山公路下去后,一切都是郝晓义没有见过的样子。 “良萍,现在这个地方和我们以前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郝晓义的声音很轻,喃喃自语。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良萍”这个名字是许真内心里有些低落,这本是不应该的,她应当是同情。 “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吗,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是不是我们家的人。” “我不清楚,但就我们那个时候的情况,女人大部分不会进族谱。或许她本来就没有被记录。”说到这里,在贪婪的接受着外部世界景色的郝晓义突然低下了头,“是啊,没有被记录——你想听吗?” 许真顺手,把车内的音乐调低,周围的世界就只剩下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莫名的,许真想了解这个故事。或许是了解那个她未见到过的时代,也可能只想了解一下这位突发的成为了鬼的过往的人。 “按照外面的说法,那时应该是193几年,这些山上还没有这些黑漆漆的路,都是土路,下去之后,河上没有铁桥,只是一座长长的木板索桥,这山上当时是有几户人家的,但大多数人都住在河边的滩涂地旁,河里的鱼虾不多,河水又浅,大部分人还是靠种地为业。我们家是木匠,爹有时会出门去帮别人打家具。许家是我们当时村里面的土医生,有几幅秘方,算是小有些名气,许良萍是他们家的二女儿。对于女的来说,她算是有些刺头了,嘴巴快,脑子也快,但……” 第3章 往昔与现实 三 有山水的地方就有人家,土原村亦是如此。村子不大,生在一个峡谷边上,两侧是高峻的山,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青绿色,当中偶尔有两户人家。村子集中在河边的滩涂地上,青瓦白墙,不时有个,茅草屋顶的磨坊吸引着人的注意。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便是一大片的水田,再往在上走也没有那一份平淡,石块和山地,使得人们勾勒出大小不一的零落的梯田。 稻田往下走是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坪,放牛娃们会赶着牛到这间吃草,将它俩隔着的就只有石头垒起的坝,坝边上有些突兀的长着一棵银杏树——树很高,但树干却并不粗壮,对于田埂上的成片,成片的橘子林来说,它显得格格不入。 “阿实,你怎么病刚好刚好就又来爬树。”树下,一个拿着饭箩针线的小女孩正望着树上的少年,蓝衣青裤,脸上满是责怪的情绪,眉头一皱,额上蓬松刘海似乎也跟着在生气。 “许良萍,我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不是因为生病,我才不要认那个叫花子当爹呢!”少年冲她做了个鬼脸,满脸不屑的说。 “那你赶紧给我下来,额上的疤还没好呢。”说到这里,许良萍眼睛咕噜一转,“不然我就一直叫你阿实。” “不要叫我阿实!”少年大喊着,眉头紧锁。 “话说,你做针线跑这么远的地方来干嘛?”似乎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于激动,少年又转化为比较和缓的语气。 “这儿安静,风景也好。难道说你们男孩子怎么可以来,我就不能来了?——哎呀,你为什么偏偏喜欢爬这棵树?” “你又不干活,呆家里就好了。”少年小声嘟囔道,“关于这棵树嘛,我看过了,它是村里最高的一棵树。” 然而,女孩却只关注到了前面半句。 “爷爷和爹爹出去治病去了,妈和姐姐的锄地,我一个人呆家里,多无聊的。还有啊……”许良萍把头转了回去,看着远处的山脉,“我觉得阿实这个名字挺好听,你想,一个人踏踏实实的,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身体也是结结实实的,多好呀。” “怎么又扯回来了,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要和爹学木匠,才不要当叫花子。——还有,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了?” “上次在村东门的学堂旁边听到的。” “他们说女孩子不用读书的,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很有意思啊,就和绣花鞋垫子一样有意思。”说着,许良萍举起帮父亲绣的鞋垫。她的手很巧,虽然才六岁,那牡丹却已绣的有模有样。鹅黄色的花蕊,淡红色的花瓣,一圈一圈的展开。 “好看。”少年看入了神,“改日也帮我绣一个呗。” 是个人都知道这些贴身的东西是不可以随便送人的,许良萍有些恼了,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呸呸呸,你个没眼力见的,这么高个子,什么都不懂,阿实是坏蛋!” 说着,她收起针线,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提着路上的石头。 “哎,等等,怎么还真的生气了?”少年一边看着这边远去的女孩,一边发现自家的牛正在往远处走,他哪头都想顾着,却似乎什么都有点顾不上。 “阿实就阿实好了!”少年朝女孩的方向大喊,然后又急匆匆的去看那只牛。 那年,郝晓义七岁,许良萍八岁。 “你和她……从小就认识。”许真说着,将车转入一个车库,车速渐缓,她很快找到了位置。 “嗯。” “你现在还是喜欢她?”许真不太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她长这么大还并没有亲眼见过死亡。 问到这里,郝晓义突然愣住了。喜欢?他有些说不清楚。他相信以前的时候应该是喜欢吧。但现在,说句实在话,许良萍的声音,动作甚至是样貌,已经随着这80年的时光,一点一点的被抹去,他记住一些事情,但事情里却总是蒙着一层模糊的影子。他可以说是喜欢,愧疚,一份责任,也可以只是对过往的一份不舍。他不清楚,所以,他也就只是一直守在墓旁。 “毕竟当年是定了亲的。”他实在想不出回答什么,只是看着那成排的汽车,有些出神。 “算了,只要往下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真伸了个懒腰,拿起包打算开门,她必须要结束这个话题,“何不先去看一看现在的世界?借你的眼,让良萍也好好看看。”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我年龄差不多,感觉喊许奶奶多少是有些生分。”许真走到后排,帮郝晓义开门。 的确,这外面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暖黄色的日光灯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高而大的玻璃门,用彩灯点缀着的招牌,会自己动的黑色楼梯,各种颜色的衣服和相互之间站的很近的人。 “我不清楚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不过我们也可以选择先感受当下。”许真转过头来,笑容里带着阳光的味道。她就像是这个时代的主人,邀请一个昔日的魂灵,感受今日的绚丽。 郝晓义默默的看着她,这份张扬,他以前见过。 这时的许真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人情的目的,她打量着搭配古板,而且不合季节的郝晓义,在思考才能如何看起来只有20几岁的样子。 “说句实话,如果要去吃饭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换套衣服。” 她不敢去估计郝晓义的回答,便只是急匆匆的往前走,只剩一只的木质耳坠呈现出一个自然的摆度。她相信郝晓义会跟上。 果然,迈着有些急促,却始终目测好距离的步伐,郝晓义跟了上来。说句实话,许真还是太不守规矩了,而且有些幼稚。他心里想着。 不过,这样也挺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很真切。 他们来到了一家运动男装店。 “美女,是要给父亲选,还是给男朋友选啊?”刚一进门,无聊了许久的售货员便迎了上来。许真这时才想起大家都看不到郝晓 义。她突然为刚才自己的说话尴尬,毕竟会有人会发现她在自言自语。 她有些慌张的跑出去,然后来到了一家服装集合店,毕竟在这里不会有随时跟在你旁边的售货员。 “那个……把手给我。”许真撇过头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作为凡人化成的鬼魂,郝晓义没有什么杀伤力,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乱传绯闻或者是八卦什么的。 面对异性的本能? 郝晓义有些手足无措,这也太奇怪了吧。主动,而且一点都不守规矩。 “那个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别人都看不见你,如果到时候一闪一闪的会把人吓到。而且也没办法拿东西,不是吗?” “没……什么,”郝晓义结结巴巴的,又往后面退了几步,“我并不需要拿到实物,而且……” 他看着周围琳琅满目的货架,很贵吧,还是说普通人也是这个样子? “那你先看看再说。” 郝晓义进了店,他不清楚许真为什么非要带他来看衣服,一模一样的衣服,整齐统一的衣服。是因为她穿的不合时宜吗——也难怪这个是40年前他随手在货架上拿的——这也不算偷,毕竟,东西还在那。 “这样怎么样?”谁成想,就刚一晃眼的功夫,你真就拿着满满一堆的商品走到他面前。 黑色的登山服样式的薄外套,素面T恤,深绿色的工装裤,甚至连帽子都准备好了。 “嘶……”郝晓义到吸了一口凉气,“姑娘,就是说……” 由于之前的那个称呼似乎不是很对,他这次换了一个。没想到许真又是一惊。 “直接叫我许真……就好了,”之后,许真又把头偏过去,喃喃道,“难怪从小爷就说我不懂规矩……” “试一下吧,那边有试衣间。” 自然的许真试图把衣服递给郝晓义,在好像一伸手来接的那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在镜子上面出现了。然而,当许峥一松手,影子不见了,衣服也同时落在了地上。 “妈妈,镜子里面有一个穿着袄子的大哥哥。”一个小孩拉住他妈妈的衣摆,好奇又有些紧张的说着。 “别瞎说。一天天什么神啊鬼啊的,动画片看多了。”小孩的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没关系,我已经拿到了。”看着许峥稍有一些木讷的神情,郝晓义尝试安慰。他摇了摇手上的衣服。果然,如同复制一般,他手上的衣服保持着许真给他递来的模样。 “不行不行,还是太奇怪了,”说着,许峥试图把头上的发绳解下来一个,“首先,这样子交流方式可能会让小孩子觉得见了鬼,其次……” “我希望你能感受到真实的东西。” 这后半句不像是许真说出来的,但却又像是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表现出这样子的善意。 或许因为是鬼,不需要在意正常人之间的社交,不需要在意距离,他无法杀死许真,也无法伤害许真。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许真只从头上拆下来了一根长长的编发用的头绳。 “说句实话,我也觉得牵着很奇怪,但为了不出什么乱子……这个发绳挺细的,远一点看不出来,你可以把它系在扣子上。这样别人也能一直看见你。不至于突然消失。” “等一下吧。”郝晓义没有拒绝。 虽然衣服样式简单,但也使郝晓义更有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模样。有些高度的外套领子削弱了一丝下颚的锐度,棉质的短袖顺着原本的身材垂出几条褶皱,相比之前,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随性。衣服上没有什么装饰,却自成一种别样的气质,很普通,但并不慵懒。 人靠衣装马靠鞍,连许真也不由得愣了两秒。 “那个……我想做一个实验。”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计划,“你站着别动。” 许真抱着郝晓义试的衣服,缓缓的走近。如果当自己接触到他的时候,郝晓义就可以碰到实物,那在现在的这个状态下,自己手上的衣服是不是也可以消失。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正确。眨眼间,那被分裂成虚实两个部分的衣服,就只剩下了郝晓义身上的那一套。 “唔!”许真对自己的新发现有一些欣喜。 “你在做什么?”实话说,郝晓义至今没有习惯现代人的偶然近距离接触。但当他发现这个现象时,也表现出了一种惊喜。 将外界的东西真正为自己所用,这是真实存在的事物拥有的权利,也是属于人的幸运,他是80余年未曾体会到的幸运。 他不知道徐峥是否真的能让他离开这个世界,但第一次,他莫名有些想要留下来。 那一刻,郝晓义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了。意识被抽离——只有那一瞬。 “那个,你先去换回来,我好拿着衣服去结账。”许真对自己的发现很是满意,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 “这个就不必了吧,就算不是实物,也可以穿。”提到“钱”这个词,郝晓义还是会觉得有些难堪。 他们家向来不过是村子中普普通通的一户,他也理不清现在这个地方的规则,在那片林子里又呆了好些年份,身无分文。但如果让一名女子来付钱,再怎么说也还是有些不太体面。再说本可以不付钱的东西,何必去浪费呢——虽然他内心深处憧憬着这一份浪费。 “哎呀,生活贵在体验。买东西也是一种真实感。在你回去之前,何不尝试活着?”许真向他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去换下来。 许真向来反射弧有些长,看着好小一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有些过于欢快的语气,和有些有失分寸的举动,他一直试图也好想你是鬼来宽慰自己,但内心深处却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道涟漪。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呢?”许真喃喃自语道。他想起好像也没有讲完的故事,想起见面的如今一直的唯唯诺诺,以及那个或许是她的家人的许良萍。 灵魂需要转世,需要投胎。但是让他感受当下的阳光与美好,不是件幸福的事情吗? 许真有些说不清楚。 第4章 真实的他 四 “这位大哥,你和个姑娘计较什么?” “嘿,你男朋友啊,看起来这么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像个娘们一样,老子今天话放这儿了……” 许真从来没有想到,只出来吃个饭,随心的一句话,会引发这样的结果。 在许真的执意要求下,终究还是付了衣服的钱。与此同时,那一根细长的发带,一记在了新衣服的扣子上,另一端,则拴在了许真的手腕。橙红色的绳白皙略带骨感关节相映衬,如同他就是一根手链。 虽说有些奇怪,但至少,郝晓义不会消失,他一直都在。 “吃什么?你帮了我,那我再怎么说?好人做到底。”许真转过头,半开玩笑的对他说。 然而,郝晓义已经有些想回去了。他不清楚现在的物价,感觉几百块也是很多很多很多。他这个人情没有这么必要,他觉得。 不过,活在当下,这是许真的说法。 他想试试。 “你……定吧。” 这倒正是合了许真的心意,他拿出手机查看,也是恰好,她打算去的那家餐馆,可以买到团购券,经济实惠。而且是家庭餐厅一类的,不是很吵闹,她并不喜欢过于吵闹的地方。 一家烤肉餐厅。 桌子的抽油烟机带走了油烧开而成的蒸汽,肉香,菌菇的鲜味,水果的清新与甜品的甜腻,在同一家餐厅里混杂,而那之中的,是好奇而有些惶恐的郝晓义。 餐品不错,也不需要自己动手,但是郝晓义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一个人为什么会到山里去?” 终于,他还是道出了他这几日以来的疑惑。 “采药。准备一些明年论文要用的材料。顺便想看看这山上到底还有些什么。”这事重要,但不算秘密,徐峥便很自然的告诉了他。 “呃……”郝晓义愣了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开口,“你需要帮忙吗?那山上我还比较熟,女孩子一个人上山难免有些危险。” 看到主动提出帮忙的郝晓义,许真有些不知所措。看来他虽说有些古板,不过算是个好心人,但他如此主动的提出帮忙,又未免令人有些怀疑。 “你认得到草药?” “大概吧。” 许真默默的嚼了一口生菜,大脑高速运转着,如果郝晓义真的是100来年前的人——虽然现在这件事情可能性倒是很高——那么他是不是应该……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腥藤子?” 这个写在许真太爷爷的爷爷的笔记上,算是他们家老土方里面的一味草药,不过当时他太爷爷的爷爷和父亲出门行医后,再也没有回来,她太爷爷还小,这方子是什么,剂量多少也就失传了,有的只是那汤药里的几种草的名字。 “知道。” 郝晓义一惊,眼睛紧紧的盯着许真。 这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名字,不过在以前很是耳熟。许家人常常会用到这样东西,有人拿高价买去,毫无效果,但在他们那儿,却是不可或缺。那不算是一种常见的草,也只是常让病人自己家里去找。他帮许家找过。 “你知道哪里还有吗?”听到这里,许真突然来了兴趣。毕竟,面对这个陌生的名词,任何的信息都弥足珍贵。 “大概,但记不清是哪个时候发现的。你需要的话可以去找找。我陪你也当做还了这顿饭的人情。” 这话说的属实有些见外,不过实际上,二人也并不相熟。 看来不管是毕业论文还是日后的研究,似乎都有救了。许真大脑里开始幻想起日后的发展以及与父亲对峙时的有理有据,激动,愉悦。她看着郝晓义,满怀心思的微微一笑。 这笑有些诡异了,郝晓义也便同他一样放下了筷子。 “有什么事吗?” “我想到了一场很棒的合作。”许真用手撑着头,有些懒散,“我帮你找到回去的办法,但同时你帮我找到一下老方里面的那几味草药。互不相欠,各自得利。” 郝晓义点了点头,不知是为了想要得到进入轮回的办法,还是只是被许真的笑容感染。 “互不相欠”。当许真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她有些后悔。为什么她总是想着你来我往的交换呢。这有时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然而,事已至此,似乎一切也还不错,她只能这样去安慰自己。 “话说你还可以……”许真还是想问问许良萍的事。 这时,隔壁的烟味却是越来越浓了。 许真本来是不想说的,她期待着服务员会来说一下,但是并没有。这家餐厅原本是禁烟的才对。 “那个……”许真转过头去,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可以麻烦别抽烟了吗?这家餐厅是不准抽烟的。” 等他回过神来,那边坐着的是一个中等个子的黝黑大汉,面颊或者红晕,应当是喝醉了。桌上摆着的是他自带而来的酒水。他点了菜,自然也就是餐厅的客人。许真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到这家餐厅来吃饭。 “呵呵……”那人先是一阵傻笑,突然眉头皱起,傻笑瞬间化为了苦笑,“小丫头,你也说我,老板都没说什么你来说我,你是谁啊。” 男人的话语中既有怒气又带着些哭腔:“看到没,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欺负老子,老子今天就抽烟了……怎么了?” 许真属实是不太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场面,他觉得这是合理的理由,本来也是可以跟他吵一架的,但听着那男人的口气,却莫名有些委屈。她只是干坐,着看着他。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一边说一边王旭珍他们座位这边靠近。正在服务员赶到的前一秒,郝晓义突然发话了。 “这位大哥,你和个姑娘计较什么?”他站起身来,也往许真的座位方向走。 “嘿,你男朋友啊,看起来这么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像个娘们一样,老子今天话放这儿了,他妈的,爱抽不抽是我的事,你再在这里说,我就……”粗糙的,宽大的,指缝里还带着一些黑泥的手突然就向许真这边呼来,许真往侧边一退,顺势攥起了桌上的筷子。 一直比那只大手微小一些的手紧紧的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腕,白皙而有力,青筋微微暴起,只有紫色的血管。 “她又没真的说啥,你他妈的要抱怨去其他地方抱怨去,死这些地方来干嘛?”这一次,郝晓义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其实,那年,土原村里不只有许良萍一个刺头,还有一个,名叫郝晓义。 “哎哎,大哥大哥,我们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各位都消消气哈。”一个略显年轻的服务员和一个后厨里的中年妇女总算是过来劝架。 “你们……别拦着我,我今天就是要……”那男人试图把手挣脱开,摇摇晃晃的原地踱步。 “哟哟哟,我们都还没说些什么就已经恼了,”一边说着,郝晓义一边攥紧了另外一只拳头。 那人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了,挥动着另一只拳头,打算打上来。 这时郝晓义松开了,抓住那只手腕的手,往靠背沙发凳子上一撑,左脚脚在靠背上借力,整个人一下子腾了起来,直直的朝着那人方向踢去。 “郝晓义!”许真这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喊着。 那人也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系在郝晓义的扣子上的那根发绳被崩断了。人影骤然消失。 “妈的。”郝晓义看着自己的身影从那人身体中穿过,小声的嘟囔着。 诚然,无论是顾客还是服务员,都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一时间,餐厅里鸦雀无声。然而,下一秒那个年轻的身影又一次出现——许真一把拉住了郝晓义,径直往餐厅外面跑去。跑了很远,似乎也没过去多长时间,最终终于在安全通道口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他从未想过眼前的这名少女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因此,郝晓义也就只是一直跟着许真跑,只是心里还是满满的不服气。停下后,许真松开了他,扶着墙,气喘吁吁。 “你天天是怎么搞的?”语气里,许真带有几分怒气,毕竟若真惹出什么乱子,她并不好收场,但看着郝晓艺有些恍惚,同时有些气愤的脸色,她语气一转,感觉刚才的惊险莫名又有些刺激与好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人。跟我说话结结巴巴的,到这种时候倒还……” “妈的,这种醉鬼我见多了,自己家里面老婆娃儿管不好就跑到外面来到处撒野。”或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郝晓义不知觉间冒出几句乡音。 “算了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也别跟这些人计较。去其他地方吧,饭馆那里的钱我是提前付了的。”看着他的表情,听着熟悉的口音,许真不由得开始憋笑。 “下次别去了,亏他还叫“阖”……”显然,郝晓义没有认出第二个字。 “阖兴,就是高兴的兴。”许真很快发现了他的窘态,但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认出了第一个,反而认不出第二个。 “错了,不是这么写的。”郝晓义的语气逐渐变得平和,“那个字要比他牌子上的难写的多。” “你说的应该是繁体吧。”许真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这位年轻人来自于上个世纪,“很早以前就改版了,或许,我应该给你买本新华字典看看。” 郝晓义没有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心思已经跳到了他们未吃完的菜上,虽然剩的不多,但还是有些可惜。 “不过作为坏心情的补偿,我们应该搞一点餐后的甜点,虽然你自己没有办法来,但是还是给你推荐,樱家巷的黑森林蛋糕。”说着,许真很自然的拉起了郝晓义的手,和刚才跑出来的时候一样。 “那个,你还要发绳吗,不然还是松开吧。”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全程都是许真拉住郝晓义的手跑到了这里。许真回想起刚才的经历,那只手不算很宽大,但并不瘦弱,温度不高,虎口处隐约可以感受到粗糙的老茧。耳朵微微有些泛红了。 “我找一找……”许真有些慌乱的翻着他的包,试图掩饰着目前状况的尴尬。只是在她的胡乱翻找间,本有的那一根发绳打结成了一团乱麻。 这一次郝晓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一切都很熟悉,那些陌生的细节亦是温暖而又灿烂。 第5章 一次约定 五 “这家店的老板原来就住我家对面,是卖桃酥和马蹄糕的,后来他家的女儿去学了西点,便在这市中心开了一家店,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在这里帮工,这块蛋糕算是他们一起做的。”许真一边吃着一边介绍着。 郝晓义看着眼前的蛋糕,不是吃不下,而是说在他们那个年代还算是硬通货。这块蛋糕看起来应该很甜。 “尝一下嘛,这算得上是这家糕点店的独门秘方了。过年吃饭的时候,他们说过这上面的巧克力碎屑是拿整块巧克力自己磨的。” 许真拿叉子指了指郝晓义的蛋糕。 “就我的观点而言,吃起来有一种森林里雨后草坪的软乎乎的颗粒感。” 一个奇怪的描述,不过也是,许真一直以来对这个蛋糕的看法。 郝晓义尝了一口。的确,细腻的奶油上是甜中带苦的巧克力碎屑,黑莓果酱与可可味的蛋糕胚混杂在一起,有牛奶的香气,甜而不腻。 “好吃吧。民以食为天,至少我在这方面绝对不会含糊。”许真抬眼看着郝晓义,期待着他能做出一副赞许,或者是惊讶的表情。 “好吃。只是糖还是放的太多了。” “还好吧,或许只是你不常吃甜食。” “这要多少钱?” “十八,”许真说完,脑子里又飞快的在计算着过去与当下的物价对比,但他并不清楚当时真实的物价,“不是很贵,你们当时和一块桃酥的价格一样,是现在用的货币不同了。” 郝晓义这才放心的继续吃下去。他本想告诉许真,这块蛋糕其实并不甜,但碍于面子,他没有开口。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享受一份宁静。 这是一家可以堂食的甜品店,淡黄色的灯光略显温暖,播着舒缓而悠长的爵士,茶的清香,咖啡的醇厚,蛋糕的甜味混杂在一起,成就着城市一隅的小小温情。 吃完蛋糕后,此程就要结束了,徐峥本想把郝晓义送上山,却在郝晓义的坚持下,只是停在了山脚。许真回到了爷爷家,郝晓义则是向山林深处走去,二人的距离是一条不宽而清澈的河流。 对于附近来说,这座山并不算高,不过现在也没有人住了,山上有路,但也只是偶尔有人经过,或是在路边露营。郝晓义一个人往山上走,风拂过他的发梢,将点点的月光带了下来。在这朦胧的月色中,更能显出面庞的硬朗,眼尾微扬,浓眉轻挑,但眼神中却是和往日一样的忧伤。 总算是到了木屋边,他静静的看着许良萍的墓碑,但并没有走过去。黑夜带走了石头上最后的温度,剩下的只是凄冷。如同一个人在池塘边孤守,孤守了很多年。 “你真的……为什么不留下来看一看这个地方?”他小声的质问着,却又只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靠着木屋的门坐下,眼眸低垂,看着碑石。 “你一定会喜欢的,他们现在的衣服比我们那个时候更亮,五颜六色的,但也不像戏服那样花哨。一道菜里有好多块肉,还有那些洋人老爷才吃的起的蛋糕……但有的东西还是没有变,就比如……” 郝晓义小声的说着,如同真的有一个人在池塘边与他闲聊。 但当他停下来,森林中却只剩下风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能是因为对于过去自己的自责,也是觉得旅途中一些不好的回忆,没有必要想起。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许真。 “你今天看到她了吧?”郝小姨停顿了一下,在期待答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亲戚,但我觉得他和你的一些地方还挺相似的,倔强干练,还真是不像个女孩子呢。还有那个耳环,所以说这不是男人家该谈论的东西,但我还是觉得那东西并不是很精致,若是我来做,当可以做的更好。” 郝晓义断断续续的说着,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你还想再听故事吗?” 如果郝晓义真的进入轮回,他是否可以见到许良萍。这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夏天总是少不了蝉鸣,但今天的演唱似乎有一些懈怠,偶有几声,也只是在黑夜中缓缓的淡去。 夏天,很好,活着,应该也不错吧。 郝晓义不敢再想下去,在木门的吱嘎声中进了屋。 另一边是新建起的公寓楼,这里住着的也是土原村的老居民。但是许真的爷爷奶奶却并不愿意住在那里,在不远的地方是保留着古韵的老街,老街的尽头是一个小而温情的院子。在这一隅,常常飘来药草的清香。 许真默默的躺在床上,望着卧室圆而温暖的灯,他试图想用手把这人造的月亮挡住,指缝间却始终溢出些光亮来。 相比于太阳,月亮还是显得过于寂寞了些。 她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短短的几个小时,似乎让她本就色彩缤纷的人生更添几抹亮色。 但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想到这里,许真有些失落。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应该是交到了一个朋友的,郝晓义总是与她有一层厚厚的障壁。 “你看,毕业论文有救了,老爹的阻拦也可以解决,”许真嘟囔着,以今天的收获分散注意,“我倒要看看这所谓能害死人的方子到底是什么。“是药三分毒”,不过总因是有些效果的。” 只是,郝晓义这次的挺身而出,加上她的帮忙,又得是一些人情往来了吧。这样,似乎也不错。 “明天应该去找冯爷爷问一问,说不定他那里有回魂的办法。” 郝晓义真的会想要消失,而进入下一个轮回吗?目前的一切都只是许真的猜测,她不知道这是否正确。当看到他今天品尝蛋糕时的喜悦,她已然升起了一份私心。一种出于好意的私心——她想要这个木讷而显得有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好好活着。 他死时还没有感受到世间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