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惊悚副本当记录者》
1. 埃拉的故事
刺骨的冰冷和坚硬触感从身下传来。
褚杼猛地吸气,如同溺水者被拖回水面。
流逝感消失了,她还活着?!
她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昏暗的铁皮屋,而是彻底的、沉重的黑暗。
一股陈腐、湿润泥土和某种发霉植物混合的怪味直冲鼻腔。
身下的“床”坚硬硌人。
“埃拉!你这肮脏的小懒虫!”一个不耐烦的女声仿佛贴着她的耳边炸开:“太阳多高了?还敢偷懒,滚出来,去厨房帮忙。”
声音顿了顿,接着补充:“要是晚宴出了半点差池,你知道后果!”
那声“埃拉”强行插入认知,褚杼本能地想反驳“谁?谁叫埃拉?”
但话未出口,一种强烈的、根植于身体记忆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是的,夫人,马上就来。”
叮——
身份绑定成功——
玩家数据载入中——
【身份:记录者】
你的灵魂铭刻着“观察”与“记录”的烙印。你存在的意义并非“扮演”,而是揭露真相并将其完整书写。完成记录前,你将承受“域”更强的排斥与压制。
【基础状态】
生理:虚弱(长期饥饿、劳累、精神高压下的磨损)
精神:惊悸(角色扮演的精神锚点不稳定,极易被原主情绪淹没或触发极端恐惧)
【生存目标】:存活七日(进度:第一天)
【固有天赋】:
洞察之眼(Lv.1):对环境中异常细节、规则矛盾点具有一定的感知力。
记忆锚点(Lv.1):关键信息记忆能力提升,不易被污染扭曲认知(当前稳定度:低)
规则手札(Lv.1):可随时于意识中调阅、整理、对比已发现规则线索。
黑暗中很快传来盖板被掀开的声响,一道裹着灰尘的光线泄入,勾勒出一个高大、轮廓刻薄的身影。
褚杼忍着浑身酸痛撑起身。
动作间,掌心传来不寻常的触感——
身下铺着的薄薄稻草里,似乎埋藏着一颗颗圆滚滚、坚硬的小东西。
她下意识地拨开身侧稻草。
借着昏暗光线,一片积尘下,赫然是大量黄绿色、干瘪的豌豆。
“你还在磨蹭什么?该死的懒骨头!”
地窖口的催促声再度响起。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褚杼佯装整理睡塌边散乱掉出的稻草,手指却极其隐蔽、快速地在那片豌豆中一扫而过。
几把冰凉圆润的小东西被她塞进破旧罩裙的口袋深处。
完成动作不过瞬间,褚杼立刻低头垂眼,顺从地爬上石阶。
越过继母背影看清外面景象时,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褚杼。
眼前并非她想象中破败狭窄的仆人通道或简陋的农舍内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墙壁是坚固石料砌成,覆盖着色彩鲜艳的织锦挂毯,上面绣着繁复纹章——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夜莺。
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几幅笔触细腻、镶着金框的人物肖像画。
空气里除了厨房传来的怪味,还隐隐飘散着昂贵的熏香和蜡油气息。
埃拉的家境,是不是有些太好了?
物质条件如此丰厚,甚至称得上奢华,与她记忆中听过的那个故事产生了巨大的割裂。
强烈的“异常细节”感冲击着褚杼。
她下意识地在意识中调出【规则手札】,将这条观察记录上去:“环境矛盾:家境远超预期奢华。”
走廊并非空无一人。
几个穿着整洁亚麻罩裙的女佣正步履匆匆地穿梭忙碌,擦拭着本就光洁的器物,或是端着盛放银器和瓷器的托盘。
她们大多低眉顺眼,动作麻利,显示出良好的训练。
就在她们即将拐向通往厨房的侧廊时,一个端着水盆的女佣从对面走来。
她的动作明显比其他佣人慌乱,水盆里的水因为她的不稳而剧烈晃动,甚至溅湿了她自己的裙角和一小块地毯。
更关键的是,褚杼敏锐地捕捉到她低垂的眼睑是红肿的,鼻尖也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蠢货!”继母的斥责声如鞭抽下,吓得那女佣浑身一抖,水盆险些脱手。
“看看你干的好事!连盆水都端不稳?你是昨天才爬来的乡巴佬吗?做事像个新人一样!滚去擦干净,再有下次,滚去睡马棚!”
女佣吓得连连鞠躬,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夫人!对不起,夫人!”
她慌忙放下水盆,掏出抹布跪在地上擦拭水渍,头埋得更低了。
另一个玩家?
或许这是个多人副本。
这个“异常细节”同样被迅速记录:“可疑对象:女佣A,行为失措,明显哭泣,被斥‘像新人’,疑似非原住民?”
没时间细想,褚杼就被继母推进厨房。
一股混合着食物烹煮、油脂、香料、汗水和之前闻到的腐坏豆类气味的浓烈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厨房巨大得像个小型工坊,数座壁炉熊熊燃烧,滚着汤锅和烤肉。
长条案板上堆满了待处理的食材,十数厨工和女佣在热气中奔忙,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切剁声、炉火的噼啪声和管事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一座“肉山”兀地堵在褚杼面前。
是一位身材壮硕、穿着围裙、脸庞被炉火烤得通红的厨娘。
她叉着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褚杼破旧的衣裙和沾着草屑的脸,声音洪亮而充满厌烦:
“哟,舍得爬出来了?懒骨头!滚去水槽,把那堆该死的洋葱和胡萝卜洗干净!动作快点,洗不完别想歇着!洗完了?哼,后面柴房还有一堆木头等着劈呢!今天不把这些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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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完,晚饭你连洗碗水都别想喝!”她的命令又快又急,充满压迫感。
褚杼沉默走向角落里的石砌水槽,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一边搓洗着沾满泥土的蔬菜,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厨房里的众生相。
厨娘的恶劣态度在她意料之中,这符合“埃拉”的处境。
“哎呀,玛丽(厨娘),别那么大火气嘛。”一个围着干净白围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厨师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刚切好的水果。
他脸上堆着笑,直勾勾地看向褚杼。
“埃拉小姐,累坏了吧?来,先尝块水果润润喉?刚切的,新鲜着呢。”
声音刻意温和得过分。
中年厨师将碟子放在水槽边沿,离褚杼的手不远。
这个举动在忙碌喧嚣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厨娘玛丽立刻炸了锅,声音拔得更高:“汉克!你今天脑子被炉火烤糊了?对她那么好干嘛?一个下贱的……”
她似乎顾忌什么,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但怒气更盛,“你忘了夫人怎么吩咐的了?赶紧去看着你的酱汁,别在这里碍事!”
厨师汉克对厨娘玛丽的咆哮置若罔闻,反而更凑近褚杼一步,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褚杼破旧的衣裙,“您……呃,家里最近有什么需要额外准备的……特别的食材或者香料吗?我好提前备上,免得怠慢了贵客。”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夫人和小姐们……最近可有什么重要的访客?”
厨师汉克的问题看似随意家常,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确认什么信息。
褚杼洗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指,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厨娘的刻薄恶毒是“正常”的,但厨师汉克这突如其来的“友善”和带有明确指向性的问题,是绝对的“异常”。
这绝不是对“埃拉”该有的态度。
规则不同?
结合那个哭泣的女佣,一个猜想在脑海中成型:
这个厨师,甚至可能包括那个被训斥的女佣,他们很可能和自己一样,是披着NPC外皮的“玩家”。
只是他们拿到的“剧本”或者“角色任务”,与自己这个“记录者”完全不同。厨师的“友好”可能是他任务要求的一部分?他在试图寻找特定线索?
褚杼用原主那怯懦畏缩的语气,含糊地低声回答:“没……没有,先生。夫人和姐姐们的事……我不清楚。最近……家里没有重要的访客。”
她不敢多说,生怕暴露。
“哦……这样啊……”汉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笑容依旧维持着,“那挺好,挺好……那你忙,我先去看火。”
厨娘玛丽狠狠剜了汉克的背影一眼,又冲着褚杼吼道:“看什么看!洗你的菜!再磨蹭信不信我把你塞进炉膛里去!”
2. 埃拉的故事
褚杼手指在胡萝卜粗糙的表皮上反复搓洗。
厨娘玛丽的怒吼和汉克诡异的“友善”还在脑海里盘桓,而整个厨房里那股近乎狂热的忙碌让她疑惑更深。
食材。
食材的重要性,在这里似乎被拔高到了某种超乎寻常的地步。
它不像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更像是在竭力维系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或者说,在恐惧着什么。
规则。
这个词在褚杼脑中炸开。
厨娘玛丽的吼叫,汉克小心翼翼的探听,哭泣女佣的压抑啜泣……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厨房里的“人”,至少一部分,并非单纯按照剧情脚本演绎的NPC。
他们很可能和她一样,是被规则束缚的玩家,只是被分配到了截然不同的角色任务。
那么,关于“食材”的规则,极可能是其他玩家必须遵守的铁律。
违反者,代价巨大。
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和胃部的痉挛越来越难以忽视。
汉克送来的那几块切得小巧、沾着露水般新鲜汁液的梨和苹果碎片,孤零零地躺在油腻的石槽边沿。
此刻,它们不再是可疑的试探,而是难得的生机。
趁着玛丽背过身去,对着一锅快要溢出的浓汤发出惊雷般的咆哮;
身旁的另一个女佣正被一个管事扯着训斥为什么没及时清理灶灰。
褚杼几乎将整个上半身伏在冰凉的石槽上。
她抓起水果碎片,没有咀嚼的余裕,囫囵塞进口中。
清甜的汁液滑过干涸的喉咙,微弱的糖分带来力量。
她顺势用沾着泥水的手抹了抹脸,掩盖吞咽的动作。
水果带来的能量支撑着她抬起沉重的眼睑。
目光梭巡。
不远处,壁炉旁的一个矮木架上,放着几块刚处理好的黄油奶酪。
金黄的色泽在炉火的跳跃下流淌着诱人的光泽,散发出浓郁的奶香。
那是为晚宴餐前汤点准备的。
赌一把。
如果食材的“完整性”和“分量”真是规则的一部分,那么丢失一块奶酪会引发什么?
厨娘玛丽会是唯一承受规则反噬的人吗?
或者说,她本身就是规则链条的一部分?
机会稍纵即逝。
两个帮厨正将一口巨大的、装着滚烫热水的铜壶从主灶抬下,沉重的壶底磕在石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同时激起一小片热水和浓密的蒸汽。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被吸引过去,连暴怒的玛丽也被那声响惊得转头。
就是现在!
褚杼的身体像被拉满的弓弦骤然释放。
她猛地矮身,几乎是贴着地面滑向木架。右手快如电闪,精准地抓起离她最近、也是最小的一块黄油奶酪。
那冰冷而柔腻的触感还没来得及烙印掌心,她已经凭着本能将其塞进了围裙内侧那个破洞深处。
围裙外侧的粗布沾满了泥泞和碎屑,将那块小巧的金黄完美地包裹、藏匿。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剧烈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胸腔和耳膜,汗水瞬间浸湿了后颈和额发。
“蠢货!想烫死谁吗?”玛丽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冲着那两个抬壶的帮厨又是一阵咆哮。
混乱稍歇,厨房恢复之前高效的混乱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紧张的几十秒,褚杼感到那股几乎要爆裂的心悸稍微平复。
她装作机械地拿起下一根沾满泥泞的胡萝卜。
时间在紧张的劳作中流逝。
炉火依旧炽烈,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
终于,到了清点备料,为晚宴进行最后准备的时刻。
玛丽叉着腰,挺着壮硕的身躯,挨个检查那些盛放珍馐的银盘、木盆和瓷罐。
“红酒……八瓶,梨……三十七只,巧克力……”
她口沫横飞地清点着,手指点过每一样物品。
玛丽目光扫过那个矮木架,上面本该摆放着刚刚运来的那批精选黄油奶酪。
她的手指划过空气:“乳酪……”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紧脖子。
玛丽那惯常红得发紫的粗壮面庞,血色骤然消褪。
不是褪去,而是像水银柱骤然跌落——一层灰败的死气瞬间覆盖上来,将那被炉火常年熏烤出的油红色泽吞没殆尽。
脸颊上松弛的肌肉以一种近乎痉挛的方式绷紧,双眼瞪圆到极限,眼白的部分瞬间被细密的血丝爬满,瞳孔却收缩成了两个冰冷的黑点。
“……”
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破风箱抽气的嘶嘶声,猛地扑到木架前,粗短的手指疯狂地在剩余的几块奶酪周围翻找、摸索,将架子上的碎屑和油渍擦得一塌糊涂。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濒死的恐慌。
“少……少了一块。”
那吼声不再是洪亮的咆哮,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惊恐的尖叫。
“黄油奶酪!少了一块!”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疯狂地扫视过身边每一个女佣和帮厨。
最后,那锥子似的视线猛地钉在了不远处的褚杼身上。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小贱蹄子!”玛丽喉咙里爆发出低吼,她整个人因为惊恐而剧烈颤抖,“偷懒!耍滑!现在还敢偷东西?!那是给晚宴用的!给尊贵的客人用的!你这该死的扫把星!”
她的咒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恶毒,但褚杼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疯狂吼叫之下的恐惧。
那不是单纯的怕被主人责罚或失去工作职位的恐惧。
“玛丽!快找,都动起来。”
管家威廉阴沉着脸冲了进来,“安琪,检查汤锅旁的地面,乔,翻翻靠近水槽的垃圾桶。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搜,不能有任何遗漏,夫人那边随时可能来人取走汤的前料。”
短暂的迟滞后,恐慌爆炸开来。
有人撞翻了盛着洗菜水的木桶,水在地上哗啦漫开;
有人失手打碎了刚洗净的盘子,碎片飞溅;
更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扑向各自怀疑的角落,胡乱地翻找、摸索,脸上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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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鬼一般的惊惧。
所有人。
无论是切菜的女佣、看火的帮厨、传递盘子的侍应生,都被这突兀降临的灾难席卷进去。
褚杼站在水槽的角落,她低着头,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指甲掐进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肋骨后面失速地狂跳。
就在这时,汉克踉跄着扑到了玛丽身边。
他那张平日总挂着一丝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惨白和一丝极力压制的、近乎职业化本能的冷静。
“夫人吩咐……”汉克的声音干涩,“那汤必须‘完美无瑕’,原料尤其不能出错,绝不能是普通替代品……尤其是奶酪……规矩……规矩你比我懂……”
他的眼神里有种只有褚杼能看懂的东西——一种玩家面对规则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那种对“出错即抹杀”规则的极端恐惧,此刻在玛丽那歇斯底里的崩溃衬托下,变得更加真实。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玛丽的肩膀,动作看似劝慰,实则更像是在强压自己的颤抖。
“规矩?!你跟我说规矩?”玛丽猛地甩开汉克的手,眼眶红得骇人,眼泪混合着被炉火烤出的汗水淌下来,在油腻发红的脸上冲出几道痕迹,“没了,东西没了!你告诉我规矩能变出来吗?夫人的怒火……我们谁承担得起?!”
恐惧如同粘稠的墨汁,肆意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时机就是现在。
或许除了食材重要性,她还可以验证一下豌豆的作用。
只是简单的食物吗?
抑或是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褚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油烟、汗水和腐败豆子气味的空气直冲肺腑,反而带来一种刺激性的清醒。
她像受惊的小鹿般,从角落的水池边瑟缩着挪了出来,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刚洗刷干净的、汉克装水果的陶盘。
“汉克……汉克先生……”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细弱蚊蚋,仿佛被厨房此刻巨大的恐惧压得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几乎要哭出来的腔调,“您……您的碟子……我、我洗干净了……那个……那个奶酪……”
她佝偻着身体,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潮湿的砖墙缝隙里。
汉克猛地回头,眼中是未褪尽的焦灼和一种被打断的不耐烦。
然而就在他看到褚杼那双藏在厚重刘海下、竭力挤出几分怯懦和同情的眼睛时,那点不耐烦猛地凝固了。
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一个细小涟漪,极快地从他眼底闪过。
那是“玩家”在绝境中看到意想不到变量时才会有的、近乎本能的探查光芒。
褚杼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只确保离得最近的汉克能勉强听到:“我……我之前……偷偷藏了点……豌豆,一点点……很干净……还饱满的……或许可以用来制作汤品,您需要吗?”
她急促地说完这段话,又如同被自己的大胆吓到般,猛地低下头,肩膀无助地瑟缩着。
3. 埃拉的故事
“豌豆?”汉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是浓重的怀疑,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他盯着褚杼,试图从这张被苦难蹂躏得看不出太多表情的卑微面孔上寻找破绽。
就在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玛丽那边彻底崩溃了。
“报告夫人!只能报告夫人了!”
她凄厉地尖叫着,猛地抽离身前的奶酪台,踉跄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玛丽!”汉克像是被烫了一下,浑身猛地一震,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瞬间盖过了玛丽的哭嚎。
他一步跨过去拦住她,同时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褚杼那瘦得硌人的手腕,力道极大,“在哪里?埃拉!马上把豌豆给我。”
他盯着褚杼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着焦灼、不顾一切的赌徒般的决心,以及一种奇异的光芒——他认定了这突如其来的“NPC”的帮助,是系统随机分配给他的一线生机。
褚杼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臂被箍得生疼。
她强忍着,从罩裙的口袋深处掏出一把豌豆,嗫嚅道:“我……我只藏了这么多,全部都在这里了。”
她的声音里适时地掺杂了更多因疼痛而起的抽气声。
汉克松开她,冲回玛丽面前,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喊道:“快看,玛丽,顶级的干豌豆,成色非常好,绝对没有被虫蛀霉烂。看看这饱满的颗粒。”
他用粗壮的手指捻开几颗,展示在几乎虚脱的玛丽眼前。
“它们还硬得很,用水泡发足够的时间,肯定能煮出顶好的茸茸口感。做奶油豌豆汤!最经典的,加点土豆就能增稠,完全不需要奶酪。我们还有上好的鸡汤底,你的香料手艺绝对能把它调得惊艳,眼下只有它能最快顶上,比死等那块失踪的奶酪现实多了。”
玛丽的视线机械地挪到那捧豌豆上。
泪水依旧模糊着她的视线,眼神空洞而无神。
她愣了好几秒,才猛地一把推开汉克的手,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嘶哑地咆哮,整个人摇摇欲坠:“豌豆?汉克!你是被炉火熏坏脑子还是被这该死的日子逼疯了?那是……那是……奶酪!公爵要的是那款特定的汤,食谱是定死的,规矩就是规矩。用了豌豆……味道,口感,汤的浓稠度,一切都不一样了,夫人会剥了我的皮!公爵会觉得怠慢!”
她几乎要背过气去。
“规矩?规矩是要完成晚宴,保住主人的体面,保住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和脑袋。”
汉克的声音陡然压下。
“是守着那块失踪奶酪的‘规矩’等死,还是把这该死的一关先糊弄过去保命?你选!奶酪丢得诡异,夫人更在意的是今晚桌子上的‘汤’能否如期奉上。”
他向前逼进一步,目光死死锁住玛丽那双涣散绝望的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到的气声说道:“你熬汤的手艺还在吧?把它熬到比公爵夫人尝过的任何奶油豌豆汤都更浓郁、更香醇不就行了?用最好的鸡汤底,猛料,香料你比我懂,让它好喝到让他们把什么劳什子青豆浓汤都忘了。”
他急促的话语带着逻辑,狠狠抽在玛丽混乱崩溃的神经上。
整个厨房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无谓的搜寻。
玛丽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泪水、油腻混合在一起。
她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汉克,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一小捧在混乱背景下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刺眼的豌豆。
汉克眼中那种玩家特有的、不顾一切也要破局成功的疯狂光芒,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仅存的理智。
最终,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绷紧到了极限。
“……魔鬼……都是魔鬼逼的……”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类似哀鸣的咕哝,身体晃了晃。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滑开,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然后,她猛地抬起衣袖,狠狠地、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几乎把那油腻腻的围裙也擦在了皮肤上,留下一道更深的污迹。
玛丽一把从汉克手里夺过那捧沾着灰尘的豌豆,仿佛那是什么肮脏又不得不拿的秽物。
她的声音干涩刻板,不带一丝温度:“焯水…去豆腥… …和土豆块一起下浓鸡汤底煮…煮到软烂…打碎…过筛… …最后调奶油…我不管你怎么弄,我只管最后那锅该死的汤能过关……给我备料,熬最浓的汤底。火…给我加大还有土豆,快削!”
最后一句,她是扭头对着掌管炉火的学徒吼出来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无处宣泄的戾气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命令下达,整个凝滞的机器再次被强行驱动起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促和压抑。
学徒手忙脚乱地捅旺炉火;女佣们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奔向储藏室取浓汤底料;案板旁响起了更加疯狂密集的、剁碎洋葱的笃笃声和削土豆皮的沙沙声。
汉克扑到汤锅旁,亲自操勺,指挥着调味的香料比例,吼声盖过了炉火。
一切都为了挽救那个用未知豌豆构成的汤底。
褚杼悄然退回到她的角落水槽。
她面无表情,继续搓洗着水槽里那些仿佛永远洗不完的蔬菜。
水流刺骨,却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眼角的余光扫过忙碌的中心。
当玛丽粗暴地将那干豌豆倒进旁边早已准备好、盛满冰冷清水的厚重陶盆时,轻微的沙沙声响起。
那细碎的声响,奇特地穿透了厨房里骤然加剧的忙碌噪音。
褚杼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那个声音。
湿漉漉的,有种被淹没的模糊感:“谢……谢……”
陶盆底,那些干瘪、灰扑扑的小圆粒,正随玛丽粗鲁的搅动翻滚起伏。
又是一声,“谢……谢……”
是豌豆在和她说话?
这完全超出了褚杼的认知。
所以,这些豌豆……难道是某种活物?
褚杼迅速在脑海中调出规则手札,记录下这一发现。
另一边,汉克已经指挥着人将泡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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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豌豆和切好的土豆块,投入了那锅正在疯狂滚沸的浓鸡汤中。
巨大的汤锅被架在主灶最猛烈的火焰上,柴火被学徒拼命捅旺,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起初,只是正常的烹饪气味——鸡汤的醇厚、洋葱的微辛、土豆淀粉的温和。
但很快,随着豌豆在高温下逐渐软化、破裂,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发生了。
一股极其浓郁的、近乎霸道的香气开始从汤锅中弥漫开来。
那绝不是普通的奶油豌豆汤该有的、带着植物清甜和奶香的温顺气味。
这是一种……怪异的“美味”。
它异常香甜,甜得发腻,足以黏住人的喉咙和思绪。
那甜腻深处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熟透果实濒临腐败前散发出的、极具诱惑力的酵香。
更诡异的是,这股香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
一种极其鲜美、勾魂摄魄的肉香。
这香气浓烈得如有实质,从汤锅中蒸腾而出,迅速填满了厨房每一个角落,霸道地钻入每个人鼻腔。
褚杼瞬间感到一阵眩晕。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理本能的渴望猛地攥住了她的胃,甚至侵袭了她的理智。
那汤散发出的诱惑力是如此之强,几乎要让她失控扑过去,只为尝一小口。
褚杼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感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了那股邪异的渴望。
她强忍着不适,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视四周。
厨房里,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僵滞了。
玛丽仍站在汤锅旁,但她那双因恐惧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锅中翻滚的、逐渐变成浓稠黄绿色的汤汁。
她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流露出一丝近乎贪婪的渴望。
管家威廉也不再凌厉地扫视众人,同样直勾勾地望向汤锅的方向,喉结隐蔽地滚动了一下。
切菜的女佣、翻找垃圾的帮厨,传递盘子的侍应生……
整个厨房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粘稠的寂静之中。
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汤液翻滚的咕嘟声还在持续。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成了那怪异香气催眠的提线木偶。
他们的身体仍在原位,手上或许还做着动作的残影,但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被那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奶油豌豆汤牢牢吸住。
所以,这豌豆……这汤……到底是什么东西?
褚杼对这豌豆的来历产生了强烈的探究欲望。
必须找机会深入发掘。
厨师汉克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极度异常。
他突然从停滞的状态中抽出来,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僵直呆滞的面孔,眉头紧紧锁起。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褚杼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惊疑和凝重。
褚杼猜测他可能是位经验丰富的“老玩家”。
玩家对异常状态的敏锐,让他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4. 埃拉的故事
褚杼指尖的凉水仍在滴落。
前厅隐约传来喧哗声。
这声响像一根针,刺破了厨房的黏稠寂静。
管家威廉猛地一颤,眼中短暂的迷离被惯有的严厉取代,他急促地拍手,“都动起来!要上前菜了。”
一道带着甜腻香气的影子旋风般刮了进来。
来人穿着显然过于华丽的湖绿色绸缎长裙。
她妆容精致,但此刻眉头紧锁,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不悦的直线,正是褚杼名义上的“二姐”——克拉拉。
“埃拉!”克拉拉的声音又尖又急,“你还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磨蹭什么?看看你这身油烟味,晚宴的客人已经陆续到了,连母亲都在问你怎么还不出现。难道你想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出现在客人面前,丢尽我们莫瑞甘家的脸吗?”
褚杼垂下眼睑,顺从地放下手中的蔬菜,低声道:“是,二姐。我这就去准备。”
她注意到克拉拉在提及客人时,眼中掠过一丝期待与算计的精光。
那神情与厨房里其他人被豌豆汤蛊惑时的迷离截然不同,是世俗的、充满目的性的渴望,这让她稍稍安心——至少这位“二姐”似乎并未受到那诡异汤羹的影响,她更像一个沉浸在自己“剧本”中的原生角色。
“快去,玛莎。”克拉拉不耐烦地朝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喊道,“带她去收拾,动作快点,要是误了时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俩。”
她口中的玛莎,正是先前那个被褚杼怀疑为“新人玩家”的小女佣。
看来,她的任务是带自己去梳妆打扮。
玛莎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从一堆待处理的禽类羽毛旁小跑过来,身上还沾着几片绒毛。
她低着头,不敢看克拉拉,只对着褚杼小声道:“请……请跟我来,小姐。”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
褚杼沉默地跟在玛莎身后,穿过弥漫着浓烈异香的厨房。
那香气似乎有生命般缠绕着她,即使远离了汤锅,胃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邪异渴望又隐隐翻腾起来。
褚杼只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带路的女孩身上。
玛莎将她带到一处狭窄、阴暗的楼梯间,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同样狭小的仆人房。
一盏昏黄油灯挂在墙壁上,光线摇曳不定,勉强照亮角落里一面布满水渍的模糊镜子和一张破旧的梳妆凳。
“请……请坐,小姐。”玛莎依旧低着头,声音含混不清。
褚杼依言坐下,透过蒙尘的镜面,清晰地观察着身后玛莎的一举一动。
女孩的动作笨拙而慌乱,与她之前在走廊表现出的那种“新手”状态如出一辙。
她拿起梳子,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扯到了褚杼打结的头发。
“对……对不起,小姐!”玛莎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不容易梳理好头发,她又拿起一块粗糙的布,沾了点浑浊的冷水,想替褚杼擦脸。
“玛莎,”褚杼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透过镜子锁住女孩慌乱的眼睛,“你很紧张?是因为晚宴,还是别的什么?”
玛莎的动作猛地一滞。
她抬起头,镜中映出她苍白的小脸和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翕动,不再是关于打扮的呓语,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执拗的重复,仿佛某种植入脑海的强制性指令终于突破了表层意识的阻碍:
“吃,小姐,您要多吃。” 她机械地重复着,“你太瘦了,这样不好,要多吃肉,长胖,要长胖些才好……长胖些。”
这绝非善意的关怀。
就在褚杼思考该如何回应时,玛莎的动作忽然顿住,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挣扎。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只手颤抖着伸进了围裙口袋里。
摸索了几下,玛莎掏出一小块东西。
它被一层简陋的、几乎被油渍浸透的粗麻布包裹着。
玛莎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到褚杼面前,摊开手掌。
粗布散开,露出里面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颜色焦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它看起来干巴巴的,边缘有些碎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谷物的气味,与厨房里霸道的浓香截然不同,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廉价。
“小……小姐,”玛莎的声音带着一种想要完成任务般的急促感:“您,您吃这个,我家乡的小吃,垫垫肚子。”
她的解释磕磕绊绊,像是临时拼凑的借口,毫无说服力。
褚杼扫过那块“小吃”。
她立刻联想到了厨师汉克之前塞给她的水果。
两次投喂,汉克和玛莎。
两个被她怀疑是玩家的人,都对她做出了类似的举动。
这绝非巧合。
他们的“任务”似乎高度一致,只不过玛莎表现的更加明显些。
想方设法让她“多吃”,让她“长胖”。
她的“健康”或者说“体重”,对这些人意味着什么?
心中警铃大作,但褚杼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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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歪头,用一种不谙世事的语气轻声问:“小吃?这是什么呀?看起来,有点奇怪呢。我从来没见过。”
她刻意表现出一种无知和犹豫。
“是,是……”玛莎似乎被问住了,眼神更加慌乱,只是重复,“是我家乡的民间小吃,吃了,对身体好,快吃吧,小姐。”
那催促的味道更浓了。
褚杼不再犹豫,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从那块焦黄的“小吃”上掰下极小的一角——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
她动作缓慢,带着点试探,将这小块东西送入口中。
预想中的干涩或粗糙并未出现。
那小块东西入口即化,瞬间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
紧接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变化在体内发生。
那股因长时间劳作和紧绷神经带来的沉重疲惫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四肢百骸涌起一股久违的轻松感。
更让褚杼震惊的是,之前被厨房诡异香气搅得有些混沌的头脑,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清泉,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冷静。
所有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下来,感官似乎也敏锐了许多,连油灯火焰细微的噼啪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之前强行压制下去的对那豌豆汤的邪异渴望,在这股清凉的理智冲刷下,也似乎被暂时冻结、隔离了。
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家乡小吃。
褚杼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效果太显著、太超乎常理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焦黄的小块东西,是玛莎从那个所谓的“游戏面板”中兑换出来的某种特殊“道具”。
其效果堪比强效的提神醒脑、恢复体力的药剂。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褚杼清晰无比的脑海:她需要更多这个“道具”。
褚杼立刻压下心头的震动,脸上迅速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惊喜、满足和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
她微微低下头,手指绞着粗糙的裙角,用带着点腼腆和渴望的语气,小声对玛莎说:“这,这个真的很好吃。感觉一下子就有力气了。玛莎,你还有吗?我好像有点饿了……”
她抬起眼,目光里充满了恳求和期待,完美演绎了一个被“家乡小吃”意外俘获的灰姑娘。
玛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左右飘忽,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双手紧紧捂住空空如也的围裙口袋,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了,小姐,就这一块。”
她几乎是推搡着把褚杼推出了仆人房。
5. 埃拉的故事
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侍者拉开,混合着昂贵香水、雪茄烟和烤制食物的热浪扑面而来。
褚杼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长桌两侧,宾客满座,无一例外戴着面具。
褚杼被引向长桌最末端的空位。
数道视线透过面具眼孔,无声黏附在她身上。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些视线在她过于纤细的手腕、锁骨嶙峋的轮廓上反复刮擦。
那些目光并非纯粹的好奇,更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带着隐晦的不满。
褚杼沉默走过。
她的领座是一位臃肿男人,粗呢外套上沾着几点干涸泥渍,与满室华服格格不入。
他脸上扣着一个粗糙的木质猪头面具,露出的脖颈皮肤粗糙泛红,呼吸间散着浓重麦酒和牲畜棚的气息。
农场主?
褚杼猜测。
男人浑浊的眼珠将她一扫,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
褚杼:……
晚宴在静默中开场,偶有银匙触碰瓷盘的轻响。
但很快,这种寂静被猪头面具打破。
他用不甚灵便的手抓起汤勺,舀了一大口南瓜羹塞进猪嘴面具下方的孔隙,吞咽声粗嘎。
然后,他似乎被某种郁结在胸口的情绪驱使,猛地撩下汤勺。
铛——
银勺撞在盘沿,发出脆响。
“啊!”猪头面具像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声音拔高,对着空气或者他邻座一位戴着孔雀羽半面罩的女人抱怨道,“憋屈,这城里日子,一天贵过一天。城门税、商铺费,刮得刚卖两头肥猪的钱袋就瘪了一半,连最下等的‘货’都涨价了。”
他肥厚的巴掌拍在洁白亚麻桌布上,震得餐盘和酒杯晃荡,几点汤渍溅出,引来近处几道嫌恶的目光。
孔雀羽面具下传来一声克制、优越的轻笑。
旁边戴着狐狸面具、衣饰考究的老者(可能是位乡绅或小庄园主)放下餐巾,声音不高却清晰:“格里菲斯先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维系城市文明自有代价。铺路的石板、守夜的士兵、洁净的泉水…哪项不需花费?难道我们该与那些沿街乞讨、衣衫褴褛,连个铜币都榨不出油水的贱民一般,忍受泥泞黑暗吗?”
他用一只镶嵌着细小玳瑁的银匙,优雅地舀起一块红肉。
“就是这话。”一个戴金属鹰隼面具的男人接口,“瞧瞧东区那些破落户,懒惰,愚昧,生了满坑满谷的孩子,却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就知道向仁慈的特曼尼夫人哀求施舍。可怜?哼,那些不事生产、只会伸手的蛀虫才不值得怜悯。每次看到那些孩子脏污的脸,我就感到阵阵反胃。不过最近倒清净了些,毕竟老鼠总有消失的时候。”
嘲讽的引线嗤嗤点燃。
面具下的优越感找到了绝佳的宣泄口。
“您说得太对了。坐车经过,我都得命车夫加速,并捂住口鼻。那股子…垃圾、劣酒和绝望的臭味,简直令人难以忍受。莫瑞甘夫人何必浪费粮食去救济他们?让仁慈的上帝去处理岂不更好?多养几日,怕是又有不知多少双手要伸出来偷抢了。”
有人压低声音接茬,却足够让长桌末端的人听见:“听说昨晚,又有两个不识相的“老鼠”试图翻墙,可惜,园丁处理得太快,都没看清成色。”
褚杼垂眼,她正用叉子与盘中土豆斗智斗勇。
邻座的农场主格里菲斯先生,大概觉得自己被归入了“高贵人士”的行列(至少比“烂泥里打滚”的人强),脸上的猪头面具也遮不住那份刚刚萌芽的得意。
他呷了口酒,正要再次开口。
宴厅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管家走了进来,在长桌主位前停下:“夫人,尊贵的客人们,请容我传达来自王城的最新旨意。”
他微微俯身,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全场屏息,“为彰显王国繁荣,并为尊贵的王子殿下寻觅一位品德高洁、血统纯正、足以匹配王室尊荣的伴侣,三日后,宫廷将举行盛大的遴选舞会。”
“王国内所有未婚的贵族女子,必须出席。舞会将由王子殿下亲自主持,全程开放皇家宴会厅。这将是王国未来福祉与荣耀的象征。”
管家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殿下特别强调,候选者的‘健康’与‘纯净’将是首要考量。”
狐狸面具老者微微颔首,“确实。唯有最上乘的…嗯…‘资质’,才配得上王国的荣耀。三日…时间虽紧,但足够进行初步的…筛选了。”
孔雀羽面具的女人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轻笑,对着主位的莫瑞甘夫人方向说道:“夫人,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想必您府上的小姐们…特别是…”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褚杼的方向,又迅速收回,“都符合这至高的标准。王庭的盛宴,终于能迎来真正,新鲜的血液了。”
她将“新鲜”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期待。
其他几位年长的贵族也纷纷低声附和,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
他们的兴奋点显然不在于自家女儿能否入选(许多人早已过了那个年纪),而在于这个消息本身——在于“健康纯净”这个要求被如此公开、明确、且置于首位地提了出来。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他们期待已久的、关于某种“盛宴”即将升级的信号。
之前的阶级争论和鄙夷瞬间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资源”即将得到补充的集体性亢奋。
格里菲斯张着嘴,似乎想加入这突如其来的“喜悦”氛围,却又不太明白这些高贵的先生女士们为何对一场年轻小姐的舞会如此热切,只能茫然地跟着点头。
一声极轻的叹息传来,褚杼侧头,恰好撞上继母莫瑞甘的目光,虽然面具遮掩了大部分表情,但褚杼可以肯定,对方看的正是自己。
审视、算计,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褚杼垂下眼睫,藏起所有情绪,继续同盘中的土豆搏斗。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甜腻气息,开始悄然在空气里浮动。
褚杼胃里那股熟悉的、疯狂的渴望再次翻涌,她死死掐住掌心才勉强压下。
莫瑞甘夫人面具下的眉头似乎也微微蹙起。
这气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熟悉感,像被遗忘的角落突然掀开了一角。
她无端地开始烦躁和警惕。
前几道菜在这种被舞会消息点燃,压抑着兴奋的氛围中勉强用完。
仆人们快速撤下餐盘。
紧接着,最后一道汤品被端上——浓稠得如同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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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的奶油豌豆汤,在精致的瓷碗中泛着油润的光泽。
甜腻中裹挟着腥气的香气,骤然变得浓烈、霸道。
“呃……”
第一声含糊的呻吟不知从谁的喉咙里挤出来。
孔雀羽面具的女人是第一个彻底失态的。
她忽地端起面前滚烫的碗,完全不顾仪态地大口灌了下去。
紧接着,鹰隼面具的男人整张脸几乎埋进了碗里,发出响亮而贪婪的吸溜声。
场面很快失控。
优雅的晚宴变成了饕餮场。
汁水飞溅,面具歪斜。
更有甚者直接用手抓起碗底的豌豆和土豆泥塞进嘴里。
领座的农场主格里菲斯发出响亮的吞咽和满足的哼哼。
他三两口就喝光了自己那碗汤,意犹未尽地舔舐着碗沿和手指上粘稠的汤汁。
然后,他被刺激得双眼通红,盯着褚杼面前丝毫未动的汤,“你不喝?”
他含糊不清地问,带着一种急切的占有欲。
不等褚杼回答,他那粗壮油腻的手臂猛地越过桌面,一把将褚杼的汤碗夺了过去。
“太浪费了。”他嘟囔着,再次将猪嘴面具孔隙对准碗口。
莫瑞甘夫人端坐在主位,面具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她精心策划的,用以彰显家族地位和社交圈层的晚宴,此刻竟变成了如此荒诞、污秽、如同猪圈进食般的场景。
那些代表着“荣耀”的体面人,此刻丑态百出,比他们口中唾弃的“贱民”还不如。
她看着长桌旁一片狼藉的混乱,听着那令人作呕的舔舐和吞咽声,尤其是看到格里菲斯那粗鄙的抢夺和进食姿态,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够了!” 莫瑞甘夫人的声音并不高,但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几个舔盘子的动作僵在半空。
管家反应极快,立刻挥手示意侍者们上前。
仆人们强忍着惊愕和恐惧,开始“请”离那些还沉浸在汤的余味中、眼神迷离的宾客。
驱离的动作并不温柔,带着一种强行终止闹剧的急迫。
宾客们如梦初醒,面具下的脸孔瞬间涨红或惨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羞愧和慌乱取代了狂热。
他们顾不上整理仪容,在侍者半推半就的“护送”下,跌跌撞撞、鸦雀无声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宴会厅。
唯有猪头面具的农场主格里菲斯先生,他喝得最多,也最投入,反应也最迟钝。
当他满足地舔完最后一点汤汁,打着饱嗝抬起头时,发现偌大的长桌旁只剩下他和主位上面色如霜的莫瑞甘夫人,以及角落里那个始终未碰汤碗、沉默得如同幽灵的褚杼。
他茫然地左右看看,似乎不明白其他人为何突然消失。
“格里菲斯先生。”莫瑞甘夫人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平静,“天色已晚,城门想必已闭。今晚,请您就在客房歇息吧。”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先生,请随我来。”
格里菲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莫瑞甘夫人那冷得能冻住火焰的目光,又打了个带着浓郁豆腥味的饱嗝,最终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
他笨拙地站起身,在管家的引领下,一步三摇地离开了宴会厅。
6. 埃拉的故事
诺大的厅堂瞬间陷入死寂。
褚杼垂着眼,依旧保持着那副逆来顺受的姿态。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主位上的视线。
莫瑞甘夫人没有说一个字,但那无声的威压比任何斥骂都更令人心悸。
“埃拉。”莫瑞甘夫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回你的地方去,今晚,你让莫瑞甘家蒙羞了。”
没有解释的余地,也没有申辩的可能。
管家威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侧,刻板的脸在烛光下更显阴郁。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直指通往地窖的侧廊。
褚杼顺从起身。
莫瑞甘夫人极可能就是这次污染域的“域主”,非必要情况,她不愿与对方起冲突。
褚杼迈步踏下石阶,身后,木门被管家用力关上,沉重的盖板随之“砰”地一声彻底合拢。
她被重新关回地窖。
安全?
或许。
但更重要的,是无人打扰。
黑暗中,褚杼先是掏出口袋深处的奶酪,藏好。
随即掀开身下的草垫,迅速拢起一把新的、干瘪的豌豆,塞进围裙口袋。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黑暗中点开游戏面板。
面板信息已然刷新:
【主线任务已更新】
【任务要求:参加三日后于王宫举办的舞会】
【任务描述:王室的邀请已下达,这是你唯一能接近核心真相的机会。穿上属于你的舞裙,踏入命运的漩涡。完成记录前,你无法逃离。】
【任务状态:强制接受】
【失败惩罚:死亡】
冰冷的“死亡”二字悬在眼前,恐慌无用。
褚杼深吸一口气。
记录者的本能让她在意识中调出【规则手札】。
她尝试着调动其余两个天赋【洞察之眼】和【记忆锚点】,将从苏醒至今观察到的一切可疑碎片分门别类,好组成可用的“线索构件。”
光洁的意识页面上,逐渐凝聚出清晰的字迹:
【观察节点一:继母莫瑞甘】
埃拉的故事,褚杼并不陌生。
在她还是小小一只时,她的姐姐许女士就曾向她讲述过这个童话。
在许女士讲述的版本里,埃拉应是个家道中落的商人遗女,处境凄凉,与继母和两个姐姐生活在普通甚至有些破败的房子里。
然而此处所见,石堡恢弘,内部装饰奢华:挂毯、肖像画、价值不菲的熏香,以及晚宴上宾客展现出的阶层感,无不彰显此地主人显赫的地位与雄厚财力。
更关键的是,这里的所有人,都只尊称她的继母为“莫瑞甘夫人”。
那位在故事里至少留下过名字和财产的亲生父亲,在此处仿佛从未存在过,无人提及。
所以,这位父亲角色究竟是否在此域中存在呢?
沉思片刻后,褚杼写下结论:
【此地非埃拉原生之家,此处并非故事起点】
最后一个字落定,游戏面板发出轻微的嗡鸣提示:
【恭喜玩家发现第一个关键线索,解锁支线——“埃拉”的身世之谜(1/3)】
看来她的推测无误。
可既然这里并非埃拉原生之家,她的继母和两位姐姐明显获得了远超从前的优渥生活。
她们大可把她这位前夫的遗女彻底抛下,任其自生自灭,为何也要把她带到此处呢?
除非。
她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但目前有效线索不够,褚杼推测不出具体缘由,只好暂时放下,将注意力转向其他待整理的线索。
【观察节点二:域本规则与玩家行为】
从白天接触人物的行为模式出发,褚杼几乎可以确认,除自己之外,还有两位域本外来者:厨师汉克和女佣玛莎。
短暂思索过后,她开始基于汉克和玛莎的玩家行为,反推他们所受的域本规则约束:
1、【厨师汉克需保证晚宴流程的正常运行】
2、【女佣玛莎需确保“埃拉”达到特定的“体重”标准】
叮——
系统面板实时亮起。
【恭喜玩家发现两位域本探索者(厨师汉克、女佣玛莎),奖励积分*2】
【恭喜玩家成功推断两条域本规则(晚宴运行强制保障、特定角色体重标准),奖励积分*2】
看来她猜测的没错。
记录者的身份,赋予她的使命远不止观测域本本身,域本中的玩家及其人物,同样是她的观测对象和积分来源。
如果,能从这方面获得更多的积分就好了。
但晚宴上的宾客大多都戴着面具,在不清楚其具体身份的情况下,她目前很难准确判断出谁是域本原住民,谁是潜在玩家。
放弃掉这条线索,褚杼继续梳理生存日第一天的接触对象:
继母莫瑞甘夫人、二号继姐克拉拉、管家威廉、农场主格里菲斯、厨师汉克、女佣玛莎……
等等,差点漏了一位。
还有个明确对她表示出恶意的厨娘玛丽。
继母莫瑞甘夫人、二号继姐克拉拉、管家威廉、农场主格里菲斯,这几位,褚杼基本能确定他们为域本原住民。
厨师汉克和女佣玛莎是域本玩家。
玛莎、玛丽……
这两人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
如果女佣玛莎是玩家,那么玛丽呢?
褚杼的【洞察之眼】天赋让她对玛丽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直觉:她大概率也是玩家。
但这需要证据支撑。
玛丽的任务会是什么?
晚宴、食材……
厨师汉克的任务是保证晚宴流程的正常运行。
那么,厨娘玛丽,她的任务会是保证晚宴食材的准确无误吗?
首先,玛丽确实对晚宴所用食材表现出极端的重视,食材丢失后也出现了合理的崩溃反应。
其次,她的日常表现,比如指派自己清洗蔬菜等,也非常符合域本原住民的角色设定。
但褚杼觉得,这并不能直接排除玛丽的玩家身份,毕竟玩家也需要扮演角色。
最关键的反常点在于:如果玛丽是存粹的域本原住民npc,严格遵守“域”的规则和角色设定,她绝不可能接受汉克提出的,用豌豆替代丢失的黄油奶酪的方案。
这分明是只有玩家才能做出的,违背域本角色设定的调整。
思索再三后,褚杼在规则手札上写下推断:
【厨娘玛丽需保证晚宴食材的“无误”】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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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玩家发现一位域本探索者(厨娘玛丽),奖励积分*1】
【恭喜玩家成功推断一条域本规则(保证晚宴食材无误),奖励积分*1】
【规则补充说明:如遇食材缺失,可使用符合晚宴标准且品质不低于原食材的替代品。】
【提示:已自动解锁积分商城】
积分商城?
褚杼意识轻点,一个简洁的界面在脑海中展开。
刚解锁的积分商城,所有物品图标都呈现灰暗的锁定状态,下方清晰地标注着:【积分不足,无法购买】
算了,积分商城暂时指望不上,褚杼将注意力转回线索。
从系统提示看,她提供的豌豆不仅符合晚宴食材标准,且其品质甚至被认定为高于原定的黄油奶酪。
这意味着她无意中解锁了隐藏机制。
通常,触发隐藏机制会获得额外奖励。
只不过,“保证晚宴食材无误”并非她的主线任务。
因此任务结算时,这份隐藏机制的奖励很可能会结算到承担该规则的玩家——玛丽头上。
褚杼推测,明天玛丽必定会想办法从她这里探听豌豆的来历。
现下豌豆的存量充足,她不介意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和玛丽做个交易。
比如:换取关于厨房特殊食材的情报?或者它们的来源?
【观察节点三:豌豆】
关于豌豆的本质,褚杼最感棘手。
她反复回忆着那些细微的“谢谢”声和在汤锅中引发的诡异变化。
思索再三,她只能基于现有观察,试探性地写下推论:
【豌豆具有某种“活性”或特殊属性】
这次,系统面板没有跳出规则确认和积分结算。
取而代之的是:
【恭喜玩家发现关键线索,解锁支线——豌豆的秘密(0/1)】
褚杼立刻注意到差异:
这次的支线开启与“埃拉身世之谜”有所不同。
括号内是0/1,而非1/3。
这意味着,她刚刚写下的【豌豆具有某种“活性”或特殊属性】,这种表述并未被系统判定为一条完整的、可确认的规则,但系统认可这触及了规则的边缘,足以开启一个需要更多证据来解密的支线任务。
她的推断方向可能正确,但细节缺失或表述不够精确,需要更深入的探索来验证和补充。
褚杼将纷乱的思绪收束,意识中的《规则手札》缓缓合拢。
地窖的黑暗重新拥抱了她,那股陈腐泥土和霉烂植物的混合气味也变得更加清晰。
身体叫嚣着疲惫,但大脑深处还残留着高度警觉带来的余震。
她需要睡觉。
褚杼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埋进身下那层薄薄的稻草里。
意识在疲惫的泥沼中沉浮,逐渐模糊。
半梦半醒的边缘,一个温热的碎片毫无征兆地、轻柔地跳了出来:
“所以呀,埃拉参加了舞会,跟着王子回到王宫,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是她的姐姐,许女士的声音。
温和,带着一丝讲述童话时特有的柔软腔调。
话说回来……
她有些想她了。
7. 埃拉的故事
生存日:第二天。
褚杼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硌醒。
地窖的黑暗依旧浓稠,唯有头顶盖板的缝隙透出一线惨淡的晨光。
胃部熟悉的痉挛提醒着她新一天的“劳作”即将开始。
褚杼爬起身,推开沉重的地窖盖板。
厨房里的炉火尚未完全燃旺,但厨工们已开始忙碌。
切剁声、水声、低声的交谈交织在一起。
褚杼垂着眼,走向角落的水槽。
厨娘玛丽不在。
只有一个年长的帮厨正指挥着两个年轻女佣清洗一大筐根茎类蔬菜。
“埃拉,你来得正好!”帮厨看到她,松了口气,“玛丽有事要忙,今天你负责把那些土豆和芜菁洗干净,动作麻利点!”
褚杼顺从地点点头,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一个女佣抱着刚送来的新鲜卷心菜,嘟囔了一句:“昨晚那汤可真够邪门的,弄得大家都跟饿狼似的……”
褚杼状似不经意地接口,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是…是那碗奶油豌豆汤吗?味道确实…很特别。”
那女佣和旁边的帮厨同时停下动作,困惑地看向她。
“豌豆汤?”帮厨皱起眉,满脸不解,“埃拉,你睡糊涂了?昨晚宴会上的是公爵大人最钟爱的南瓜奶酪羹啊!金灿灿的,加了上好的奶酪碎和肉桂粉,香得很。哪来的什么豌豆汤?”
“对啊,”女佣也附和道,“南瓜羹啊。虽然最后……咳,有点混乱,但汤就是南瓜羹,我记得很清楚。你一定是太累记错了。”
集体记忆篡改?
毕竟两人脸上的茫然完全真实,没有任何作伪的痕迹。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褚杼立刻低头,用更快的搓洗动作掩饰,“昨晚太忙了,脑子有点不清醒。”
“玛丽呢?”褚杼随口一问,“今天厨房这么忙,她不在吗?”
她需要确认玛丽的状况。
“哦,玛丽啊,”女佣一边削着土豆皮一边说,“她一大早就去菜园施肥了,新摘的蔬菜可都指着菜园呢。”
她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蔬菜,“喏,这些都是今早刚从园子里摘的,新鲜着呢。”
菜园……施肥……
褚杼脑中瞬间串联起几个关键词。
玛丽怀疑豌豆的来源是菜园?
或许她也该去看看。
褚杼停下手中的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一丝不安,对帮厨说:“管家威廉先生刚才吩咐,让……让我去后院帮玛丽。说今天量大,玛丽一个人忙不过来,厨房这边…暂时让您多担待点。”
她编造得有些磕绊,特意拉上了管家威廉这个“权威”,试图增加可信度。
帮厨愣了一下,有些怀疑地打量着她破旧的衣裙:“威廉管家让你去?帮玛丽?她可最烦别人插手她的活儿了。”
但他很快又犹豫了。
管家威廉的吩咐,总是宁可信其有。
“行吧行吧,既然管家吩咐了。你快去快回!别想着偷懒,这里活儿还多着呢。”
他摆摆手,算是放行,但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褚杼如蒙大赦,立刻点头,快步离开厨房,朝着记忆中通往宅邸后方的侧门走去。
推开侧门,一股与厨房截然不同的、更为原始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混合着牲畜棚特有的臊味、浓重的腐败植物发酵气息,还有一种……新鲜泥土被翻开的土腥味。
空气湿润,带着清晨的凉意。
后院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像个小型农庄。
一侧是低矮的石砌牲畜棚,能听到里面猪的哼唧和家禽的咕咕声。
另一侧,则是一片打理得相当规整的菜园,整齐的田垄上生长着翠绿的卷心菜、饱满的番茄、爬藤的豆角等,长势好得惊人。
褚杼的目光迅速锁定目标。
在菜园和牲畜棚之间的一片空地上,玛丽那壮硕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弯腰在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木桶前用力搅拌着什么。
木桶旁边堆放着成捆的干草、一些切碎的菜叶根茎,还有几个敞开的麻袋,里面似乎是谷物粉末。
“玛丽?”褚杼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
玛丽转过身。
她看到褚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让你来的?”
态度虽冷硬,但少了昨日那种歇斯底里的恶意。
看来系统给予的额外奖励很丰厚。
“是管家威廉先生。”
褚杼重复着谎言,“他吩咐我来帮您。”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玛丽正在搅拌的大木桶。
桶里的东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的深褐色糊状物。
里面混杂着切碎的菜帮、草根、明显是厨房丢弃的腐烂菜叶和果皮,以及大量的谷物粉末。
但更让她感到不适的是,她似乎看到糊状物里掺杂着一些细小的、难以辨别的暗红色碎块,甚至有几缕像是……缠着草茎的深色布条碎片?
玛丽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审视,或者根本不在意。
她只是拿起一个长柄木勺,更加用力地捣进桶里搅拌,发出沉闷的“噗叽”声。
随着她的搅拌,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腐坏植物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发酵气味升腾起来。
“哼,帮忙?”
玛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嗤笑,但听起来毫无生气,“把那堆干草铡碎。”
她用沾满污秽的手,指了指旁边一堆干草垛。
褚杼没有立刻动作,她看着玛丽僵硬的动作和桶里可疑的混合物,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这饲料…闻起来很特别。”
玛丽搅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抬,“给猪吃的,当然特别。想让它们长膘,就得下点‘好料’。”
她特意加重了“好料”两个字。
玛丽指了指旁边几个已经装满了同样粘稠糊状物的木桶,“铡完草,把这些拎去猪圈倒进槽里。然后,把那边桶里的‘肥’,提到菜园去,撒在那些新翻的地里。”
她指向另一个稍小的桶,里面同样是深褐色的糊状物,但似乎更稀薄一些,隐约能看到一些未能完全捣碎的、更大的暗色块状物沉在桶底。
玛丽没有主动提起豌豆。
显然是因为玛丽认为她身为域本中的“NPC”,记忆自然也会被系统篡改,忘记了昨晚豌豆汤的事情。
褚杼压下翻腾的胃液,沉默地拿起沉重的铡刀,开始铡草。
干草碎屑纷飞。
铡完草,她费力地提起一个装满了“饲料”的木桶,走向猪圈。
浓烈的腥臊味和桶里散发出的诡异甜腥混合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猪圈里的几头肥猪异常安静,没有争抢,只是用浑浊的小眼睛盯着她,发出低沉的、满足的哼唧声,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美味”。
她强忍着不适,将桶里的糊状物倒入食槽。
那些猪立刻围拢过来,贪婪地拱食着,发出响亮的吞咽声。
接着,她提起那桶更稀薄的“肥料”,走向菜园那片新翻的土地。
玛丽在不远处,正用长柄勺将桶里的“肥”泼洒在另一垄菜地上。
褚杼蹲下身,假装开始施肥。
她的手指在泥土上划过,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被深翻过的土地。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小块硬物。
褚杼不动声色地用泥土盖住,然后借着弯腰舀“肥”的动作,迅速将其抠出,藏进围裙口袋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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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感坚硬,边缘锐利,像是一小块……碎裂的骨片?或者某种硬质塑料?
她不敢细看。
玛丽:“你在干什么?”
声音就在她身后。
褚杼一抖,勺子里的“肥”差点泼洒出来。
她转过身,脸上瞬间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围裙口袋:“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有点累……”
玛丽眼睛死死盯着褚杼捂着的口袋,燃起一丝锐利的怀疑和贪婪。
她大步走过来,壮硕的身躯带着压迫感:“把手拿开!口袋里藏了什么?拿出来!”
“没……没有……”褚杼瑟缩着后退,捂得更紧了。
“拿出来!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玛丽的声音陡然拔高,伸手就要来抓褚杼的胳膊。
“别!我……我拿!”
褚杼颤抖着松开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正是她之前藏好的、干瘪灰扑扑的豌豆。
“我……我刚刚在地里捡到的,看着……看着像能吃的样子,就偷偷藏起来了……”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玛丽瞬间被那几颗豌豆牢牢吸住。
她脸上的凶厉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惊愕、狂喜和更深的困惑取代。
她一把夺过豌豆,粗糙的手指用力摩挲着那干瘪的表皮。
“地里捡的?哪块地?”玛丽有些难以置信,她早上几乎把整个园子都翻了一遍,可是连根豆苗都没看见。
她狐疑地盯着褚杼,试图从这张卑微怯懦的脸上找出破绽。
难道只有这个“核心NPC”才能在特定地点“刷新”出这种特殊物品?
玛丽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系统对关键NPC有点特殊“照顾”似乎也说得通?
毕竟,这豌豆昨晚可是救了她一命,还带来了丰厚的奖励。
看来,和这个关键NPC搞好关系很有必要。
想到这里,玛丽眼中的凶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
她将豌豆紧紧攥在手心,语气缓和下来,“哼,算你还有点用处。这东西…你还能找到更多吗?”
褚杼心中一定,鱼儿上钩了。
她依旧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话题一转:“我……我听说王子殿下要举办舞会了。我也想去,可是……可是我没有漂亮的舞裙,连最破的裙子都没有。”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玛丽,“要是我能穿上漂亮的裙子去舞会,我一定给您找更多这种豆子!我知道哪里还有。”
玛丽眯起了眼睛。
舞会?这个NPC的执念?
给她布料做裙子,就能换来更多这种神奇的豌豆?
这交易听起来简直太划算了。
几块布料算什么?
比起能换奖励的豌豆,简直不值一提。
“哼,就你这副样子,还想参加王子的舞会?”玛丽故意嗤笑一声,但语气已经明显松动,“不过,看在你可怜的份上。”
她顿了顿,似乎在盘算,“仓库角落里好像还有点积压的旧布头,颜色灰扑扑的,跟你这身倒是挺配。你想要,等干完活,自己去拿吧。”
褚杼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眼睛亮得惊人,“真的吗?玛丽,您真是太好了,谢谢您。我一定给您找好多好多豆子。”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甚至笨拙地行了个礼。
玛丽看着褚杼那副“天真愚蠢”的NPC式反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她挥挥手,不耐烦地驱赶:“行了行了,少拍马屁。赶紧把剩下的肥施完,记住你说的话,豆子,越多越好!”
“是!”褚杼响亮地应了一声,立刻转身,更加“卖力”地开始施肥。
8. 埃拉的故事
褚杼飞快地将剩余的“肥料”撒完。
玛丽显然心思已经全在那几颗豌豆上,只草草挥手让她离开。
仓库位于主堡后方,靠近马厩和工具棚。
这里鲜少有人来。
仓库的木门虚掩着,褚杼正要推门进去,旁边的工具棚里踉跄着走出一个人。
是昨夜留宿的格里菲斯。
他完全变了个样子。
昨晚宴会上那套不合身的粗呢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沾满大片大片暗褐色污渍、甚至有些地方浸透成深黑色的围裙。
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但此刻微微颤抖着,皮肤上布满汗水和某种粘稠的、难以分辨的污垢。
他那标志性的猪头面具此刻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压榨到极限的疲惫。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汗馊味、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种褚杼今早才在肥料桶边闻到的、带着甜腥的腐败气息。
格里菲斯看到褚杼,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流露出鄙夷。
他甚至没有力气出言嘲讽,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极其沉闷的咕哝。
褚杼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迅速推开仓库门,闪身进去。
格里菲斯很快消失在小径的后头。
仓库里堆满了杂物,农具、旧挂毯、绳索……
褚杼好一阵翻找,终于在仓库角翻出几卷落满灰尘的布匹。
玛丽口中的“旧布头”倒也不完全是虚言,确实颜色灰扑扑的,质地粗糙,像是亚麻混着劣质的粗棉,有几处甚至带着虫蛀的小洞。
无所谓。
反正无论她挑拣出怎样一块,在既定的“剧情”面前,大概率都难逃被撕碎的命运。
果不其然,刚踏出仓库门,前方通往主堡的回廊转角处,就传来了熟悉而尖刻的谈笑声。
她那两位名义上的姐姐——克拉拉和塞尔玛,正朝这边走来。
她们显然刚精心打扮过,塞尔玛(大姐)穿着一身柔和的鹅黄色蕾丝长裙,头发挽成复杂的发髻,插着珍珠发饰。
克拉拉(二姐)则是一身更为张扬的玫瑰红丝绸,衬得她容光焕发。
两人看样子是正准备去上宫廷礼仪课。
看到抱着灰布卷的褚杼,克拉拉描画精致的眉毛立刻高高挑起,红唇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哟,瞧瞧这是谁?我们亲爱的‘小灰鼠’埃拉!”她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嘲弄,“从哪个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宝贝?抱着这堆破布,是想给自己缝件参加王子舞会的‘华服’吗?”
塞尔玛用手帕掩着嘴,发出一串做作的笑声,“哎呀,亲爱的妹妹,你还是乖乖待在厨房和地窖里,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省得给莫瑞甘家丢人现眼。”
褚杼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温顺的表情:“我只是听说仓库有些旧布,想着拿回去补补衣服。至于舞会……王子殿下不是说要找‘健康’的伴侣吗?”
她意有所指地,目光飞快地扫过克拉拉因为束腰而显得格外纤细、甚至有些羸弱的腰肢,又迅速垂下眼帘,“像我这样……能干活能吃苦的,大概也算一种‘健康’吧?”
克拉拉脸上那刻薄的笑容瞬间僵住。
塞尔玛也收起了假笑。
“呵,”克拉拉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笃定道:“那就祝你,美梦成真。”
比起祝福,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诅咒。
褚杼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
然后抱着她的布卷,声音平静:“姐姐们要去上课了吧?别让礼仪老师久等,我先去干活了。”
说完,不等她们再发难,便侧着身子,飞快地从她们身边溜过。
呃。
布料,是到手了。
可下一步呢?
真让她把这些粗糙的灰布,缝制成一件能踏入王宫的舞裙?
她还真没这方面的天赋。
褚杼十分有自知之明。
毕竟之前她衣服损坏的时候,都是许女士帮她修补的。
……
许女士不在之后呢?
褚杼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她蹙起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
很遗憾的,一无所获。
很快,褚杼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似乎不那么常规,像是被人为剪辑过,有部分的残缺。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所处的时代,甚至可以回忆起某些场景的细节——铁皮屋、垃圾场、童话书……
但记忆中所有的画面,都是真实清晰的第一视角。
能清楚记起的人,似乎只剩下许女士。
她的姐姐。
一个清晰而温暖的锚点。
除此之外,关于“之后”的日子,关于那些理应存在的、填补姐姐离去后空白的人和事,她的记忆竟然是一片不自然的空白。
是脑子里的海马体被破坏了吗?
还是……被强行植入了什么别的东西?
褚杼下意识地抬手,摸索着自己的后脑勺和太阳穴。
皮肤光滑,没有任何手术疤痕或撞击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大概是域本的副作用?
大概等她活着出去,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她暂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眼下更迫切的问题,是那堆灰布。
舞裙。
两天后,王子的舞会。
找谁呢?
厨师汉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褚杼抱着布料,最终站定在仆人房前。
她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玛莎那张怯懦的小脸。
看到门外站着的是褚杼,玛莎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她习惯性的低眉顺眼掩盖下去。
“小……小姐?您怎么来了?”
“玛莎”,褚杼露出依赖恳求的笑容,直接把那卷灰布塞进玛莎怀里,“你真是太好了,我在仓库找到了这些布,想给自己做件舞裙。可是我的手太笨了,根本不会缝……”
她声音窘迫:“整个家里,我就觉得你最可靠,最善良了。你能帮帮我吗?帮我缝一件……嗯……简单点的裙子就好。”
玛莎抱着灰布,有些无措。
她掂量了一下布料的份量,又飞快地抬眼打量了一下褚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玛莎发现褚杼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些,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晕倒的惨白,眼神也清亮了一点。
这个发现让她紧绷的肩膀微松,甚至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好……好的,小姐。”
玛莎的声音依旧细弱,但那份惶恐淡了些,“我……我尽量试试。”
她侧身让开门口,似乎想请褚杼进去坐坐。
“太谢谢你了,玛莎,你真是个大好人。”
褚杼立刻又给她发了一张“好人卡”,语气感激,但并没有进去的意思,“我就不打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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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慢慢做,不着急的。”
她说着,作势要转身离开。
玛莎飞快地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褚杼回头,只见玛莎另一只手迅速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块—— 和上次的“小吃”一样,不由分说地塞进褚杼手里。
“小姐,这个……您拿着,饿了就吃一点,您太瘦了,要多吃点。”
褚杼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布包,脸上堆起惊喜:“玛莎,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她毫不犹豫地再扣一顶“好人”帽子,然后迅速揣好布包,动作自然流畅。
“那我先去干活了,舞裙的事就拜托你了!”
看着褚杼“欢快”离去的背影,玛莎抱着灰布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关上门。
告别了玛莎,褚杼发现今天宅邸异常平静。
继母莫瑞甘夫人忙于筹备舞会,两位姐姐也专注于她们的宫廷礼仪课程,连管家威廉都少见地没有来厨房巡视找茬。
难得的“清闲”让褚杼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探索机会。
她没有立刻回厨房,而是放慢脚步,避开仆佣常走的路径,沿着铺厚地毯的走廊移动。
目光扫过走廊两侧镶着华丽金框的人物肖像画。
这些画作笔触细腻,色彩经历岁月仍显浓郁,描绘的多是身着不同时代华服的女性。
她们或端坐,或伫立,姿态优雅,神情带着贵族特有的疏离与矜持。
乍看之下,除了画中人物几乎清一色是女性这点略显奇怪(毕竟一个显赫家族通常会有历代男性祖先的画像),似乎并无特别异常之处。
好在,记录者的本能驱使褚杼从头细看。
这一次,她看得更慢,更专注。
随着视线在画布间移动,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在褚杼心中滋生、蔓延。
是细节。
问题出在那些本该遗传延续的特征上。
褚杼的目光从一位有着高耸眉骨、深邃眼窝的祖母辈肖像,移向旁边那位被标注为其“女儿”的画像。
饱满的苹果肌,小巧的鼻尖,圆润的下颌线,完全找不到母亲那分明骨骼感的影子。
再看另一组“母女”:母亲是典型的狭长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凌厉;而她的“女儿”却生着一双圆眼,眼神温顺懵懂,眉眼间距也宽了许多。
褚杼的脚步越来越慢。
她回溯着这些肖像标注的年代和关系,对照着画中人实际的五官细节:鼻梁的弧度、嘴唇的厚度、下巴的形状、耳朵的轮廓、甚至发际线的走向……
没有连贯性。
不像一个真实血脉传承的家族谱系图,后代或多或少总能找到与先祖相似的神韵或特征。
这里更像是……将一群毫无血缘关系的美丽女性肖像,按照某种年代顺序或家族地位,生硬地排列在一起,挂上“母亲”、“祖母”、“曾祖母”的标签。
这些画像中的人物,彼此之间在容貌上找不到任何可靠的遗传联系,就像是随意挑选的、不同血统的模特。
这个所谓的“显赫家族”,其历史根基,可能远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牢固,甚至……可能是虚构的?
或者,核心的传承方式,根本与寻常的血脉遗传无关?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呼吸声被厚地毯吸走。
褚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在意识中调出【规则手札】,将这条线索记录:
【家族肖像画,人物容貌缺乏遗传连贯性,疑似非真实血统传承,仅为装饰性拼凑。】
9. 埃拉的故事
简单应付过厨房提供的晚餐,褚杼回到地窖。
厚重的盖板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浓稠的黑暗与熟悉的霉味再次将她包裹。
褚杼没有立刻躺下休息,而是熟练地调出《规则手札》:
【观察节点一:农场主格里菲斯、厨娘玛丽】
厨娘玛丽今日的任务核心显然是负责搅拌那些成分诡异的肥料和饲料。
至于肥料和饲料的提供者……
自然是格里菲斯。
否则他为何看起来像是彻夜未眠?
除非他昨夜很可能在执行某种“处理”任务,以至于今早连找茬的精力都耗尽了。
这也为格里菲斯,一个社会地位明显不符的农场主,为何能成为昨日贵族晚宴的宾客,提供了一个合理解释。
毕竟如果他本身还带着其他任务,那么他的受邀就变得合理多了。
至于那些暗红色碎块的来源……
她今天几乎把宅邸给逛了个遍,如果记忆无误,今日所见佣人的数量,较昨日已锐减近三分之一。
那些失踪了的佣人,大概率是任务失败,被域本规则所抹杀的玩家。
他们的归宿……
可以预见的,不会太好。
沉思片刻后,褚杼写下结论:
【厨娘玛丽需保障菜园肥料、饲料的稳定施用】
【任务失败者将被“域”本规则抹杀,格里菲斯是执行者(处决/处理),其残骸最终转化为菜园肥料】
这也从根本上解释了,为什么厨房的“食材”会被系统判定为特殊——因为滋养这些作物的“肥料”本身,其来源就非同寻常。
叮——
熟悉的系统结算面板亮起。
【恭喜玩家成功推断两条域本规则(菜园运行强制保障、任务失败的抹杀方式),奖励积分*2】
她的积分依然少得可怜。
褚杼甚至懒得点开积分商城。
贫穷如她,根本消费不起里面任何像样的物品。
如果说菜园中的食材特殊,是源于其肥料来源特殊……
那么,她在地窖中拾捡的这些豌豆,为何会被系统判定为更高级的食材?
首先,她与玛丽已经对菜园进行了双重验证:
1、菜园里,从未种植过豌豆。
2、土壤中,也未见任何散落的豌豆。
这些豌豆,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地窖中,出现在稻草下的。
这完全不合常理。
任务失败的普通玩家,其残骸会化为菜园的肥料。
那么……扮演“灰姑娘”的玩家,如果任务失败,又会变成什么?
很快,褚杼似乎想明白了。
【扮演“埃拉”的玩家,任务失败后,会转化为豌豆】
可惜,预想中的积分结算面板并未亮起。
一动不动的系统面板,沉默宣告着:推断错误。
褚杼:……
表述?
方向?
或许都存在问题。
普通玩家任务失败,化为肥料滋养农作物。
身为拥有更高自主度、更核心角色的“埃拉”,她的“下场”……恐怕远不止变成一粒豌豆那么简单。
豌豆的特殊性,必然与“埃拉”玩家有关,这点毋庸置疑。
那么,排除掉“本体转化”这个错误答案……
关键点或许在于数量?
一个新的、更聚焦的猜想在褚杼意识中成型:
【豌豆的数量,等同于在“域”中死亡(任务失败)的“埃拉”玩家总数】
叮——
【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豌豆的秘密(1/1),奖励积分*5】
看来完成支线任务远比单纯的发现玩家,或者是域本规则更加“值钱”!
褚杼眼神一亮。
很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关键线索亟待梳理。
【观察节点三:家族肖像画】
昨天她验证了一条线索,即这里并非埃拉的原生之家,今天她又发现家族肖像画中奇怪的地方。
既然所谓的“家族谱系”,是一幅人为拼凑、强行赋予关系的赝品。
那么,莫瑞甘夫人的“继母”身份,塞尔玛和克拉拉的“继姐”身份,是否也只是贴上去的虚假标签?
一个清晰的推论在脑中成型。
褚杼毫不犹豫地在《规则手札》上写下:【莫瑞甘夫人并非灰姑娘的真继母,塞尔玛、克拉拉并非灰姑娘的真继姐】。
地窖一片死寂。
预想中的“叮”声没有响起。
如同之前的错误推论,系统没有给予任何积分奖励。
这条线索竟然也和“扮演者本体变豌豆”一样,被系统判定为无效。
可这不应该。
褚杼想。
或许,是主体错误?
埃拉……
褚杼指尖微顿,尝试更换了措辞的核心:
【莫瑞甘夫人并非“我”的真继母,塞尔玛、克拉拉并非“我”的真继姐】
熟悉的“叮”声如约而至。
【恭喜玩家发现线索,“埃拉”的身世之谜——(2/3)】
等等!
思绪猛地撞上铁板。
为什么?
仅仅是替换了主语,从“埃拉”变成“我”,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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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判定?
这个微妙的差异如电光石火,瞬间照亮了记忆中一个被她忽略已经的细节。
——系统初始面板上的标注:【你存在的意义并非“扮演”】
那上面同样存在着可疑的“双引号”。
如果她是那个真正“绑定”此域、扮演核心角色的埃拉,那么系统理应像对待其他扮演者一样,将这个角色身份视作既定事实,并不需要在扮演一词上加个“双引号”。
所以,这其实是系统抛给她的第一个提醒?
一个新的推论逐渐凝聚成形:【我并非此域本中真正的“埃拉”】
【恭喜玩家发现隐藏线索,奖励积分*2】
竟然……判定成功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开。
可,既然她不是真正的埃拉,那真正的埃拉……在哪里?
域本的力量根源,必然来自于核心执念的源头。
她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
既然这是个以埃拉故事为原型的域本,其域主又怎么可能会是继母莫瑞甘夫人?
此污染域的“域主”,极大概率就是真正的埃拉本人。
奢华的伯爵府邸不过是个“前哨”,故事真正的高潮在哪里?
——王子举办的宫廷舞会。
如果城堡是域主执念投射的“日常”,那么王宫舞会就是她执念的核心。
埃拉极大概率还活着。
并且本体核心就在王宫之中。
这也解释了系统为何强制要求她参加舞会。
因为这根本不是对“埃拉”角色的考验,而是通往域本核心的唯一路径。
她不去,就无法接触到域本核心,自然也无法完成记录者的根本使命——揭露真相。
不赴会,就等于放弃接触域本核心,放弃任务,自然会被规则抹杀。
从踏入域本至今,她尚未遇见对她生命有直接威胁的任务。
但从现存的豌豆数量来看,担任“扮演”埃拉角色玩家的存活率绝对不会太高。
既然生存日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是平安日,那么能够威胁到她生命的存在大概率就在后几日。
褚杼点开积分商城。
右上角的余额,刺目地显示着:15积分。
这数字在进入域本之初或许算得上“可观”,但面对商城的物价……
第一页尚有几件5积分可购的廉价物品聊作安慰,翻至第二页,所需积分数便陡然跃升至15分门槛。
褚杼耐着性子将前三页的物品介绍一一点开,逐字阅读,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漏洞或隐藏价值。
最终,她无声地关闭了面板。
穷。
10. 埃拉的故事
生存日:第三天。
地窖的寒意未消,褚杼已推开沉重的盖板。
她今日的首要目标,是探明菜园的作用。
其次,便是找女佣玛莎取回缝制好的舞裙。
菜园。
那片昨日还郁郁葱葱的土地,此刻一片狼籍。
所有规整的田垄被彻底翻搅,卷心菜、番茄、豆角……所有作物消失无踪。
沃土变成了深褐色的烂泥塘,只留下纵横交错的巨大爪印和拖曳痕迹。
牲畜棚同样空空荡荡,只剩下被撞破的栅栏和散落一地的干草。
昨日用于搅拌饲料的大木桶倾倒在地,残留的深褐色糊状物泼洒得到处都是。
一片死寂的废墟。
褚杼站在边缘。
“我的神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早起打水的女佣发现了后院的惨状,失声尖叫起来。
恐慌瞬间炸开。
管家威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现场。
刻板的脸因震怒扭曲,他死死盯着废墟,胸膛剧烈起伏,最后爆发出咆哮:“是谁干的?!这简直是要毁掉莫瑞甘家的根基!”
他猛地转身,对着闻声赶来的仆佣们嘶哑:“所有人!立刻!到前厅集合!一个都不准少!我要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要揪出这个该死的破坏者!”
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仆人们在威廉阴鸷目光的驱赶下,惶恐不安地涌向前厅。
褚杼混在人群中。
威廉的愤怒远超寻常损失。
人群在前厅聚集,压抑的啜泣和低语交织。
威廉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一张张惊惶的脸。
一个细弱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威……威廉管家,我姐姐……我姐姐玛丽不见了!”
是女佣玛莎。
她不知何时也到了前厅,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玛丽?”威廉目光如刀。
“是的。”玛莎绝望哽咽,“昨晚……昨晚她就没回房!”
“对!对!我也看到了!”一个帮厨立刻接口,“天快黑的时候,我看到玛丽急匆匆往后院去了,就是菜园的方向!”
“没错,我也看到了!”另一个负责清洁的女佣附和道,“她还提了个篮子,像是要去摘什么东西……”
“我也…”
“还有我…”
仿佛找到了唯一可能的替罪羊,好几个人都七嘴八舌地证实昨晚确实看到厨娘玛丽去了菜园。
威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厉声道:“看好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
随即,他转身,步履急促地朝莫瑞甘夫人的房间走去,显然是要立刻禀报这重大的变故和嫌疑对象。
人群在压抑的恐惧中散开。
没人敢大声说话,但窃窃私语和猜忌的目光像无形的蛛网,将“玛丽摧毁菜园后畏罪潜逃”的推论迅速编织成型。
褚杼趁乱走向仍在角落里啜泣的玛莎。
“玛莎……”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
玛莎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到是褚杼,泪水流得更凶了。
“小姐……我姐姐她,她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知道,我相信玛丽。” 褚杼轻声安慰,随即切入正题,“我的舞裙……你做好了吗?”
玛莎愣了一下,勉强抽离。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点点头,“做……做好了,小姐。在我房里,我这就去拿给您。”
她小跑着回房,很快捧出一件折叠好的裙子。
是最基础的罩裙样式,针脚仓促而粗糙。
唯一稍显用心的是裙摆内侧加了一层衬里,显得稍微厚实了点。
“对……对不起,小姐,”玛莎低着头,把裙子递过来,“时间太紧,布料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褚杼接过裙子,入手粗糙,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她展开看了看,确实简陋得可怜。
“没关系,玛莎,谢谢你。”褚杼安慰道:“已经很好了。你姐姐……也一定会没事的。”
玛莎只是咬着唇,显然完全沉浸在对姐姐的担忧中。
褚杼还未来得及对玛莎做出更多的安慰,一阵敲击地面的清脆声便由远及近。
管家威廉回来了。
但他并非独自一人。
莫瑞甘夫人、塞尔玛和克拉拉紧随其后。
三人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扮。
莫瑞甘夫人身着深紫色天鹅绒长裙,发髻高耸,点缀着珍珠;
塞尔玛和克拉拉则穿着绸缎裙,裙摆蓬松,脸上扑了过量的香粉。
她们的神情带着一种刻意的高傲和审视,目光在仆人堆里扫荡。
同时,褚杼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弹出,猩红的警告框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主线任务:参加王子的舞会】
【状态更新:警告!舞会时间变更!】
【原定时间:明日夜晚 →变更后时间:今晚!】
果然,菜园和牲畜的消失,无疑切断了“域”的某种重要资源循环链条。
有人破坏了域本规则,导致舞会事件被强制提前。
褚杼几乎立刻意识到,莫瑞甘夫人一行人的目标正是自己。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规避的动作,塞尔玛和克拉拉已经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提着裙摆尖笑着冲了过来。
她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
“瞧瞧!我们可怜的‘姐姐’在做什么?”
“拿着什么破烂玩意儿?”克拉拉伸手就抓向褚杼手中的裙子。
啧啧。
被剧本贴脸开大了。
就在克拉拉手指即将触碰到灰裙的瞬间,褚杼身形微妙地一侧,目光锁定泪眼婆娑的玛莎。
“玛莎。”声音不高,但极具穿透力。
“啊?”
玛莎被这声突然的呼唤惊得抬起头,茫然抬起泪痕交错的脸。
困惑、悲伤。
“你真是个好人”,褚杼冲她一笑,脸上的笑容异常“真挚”。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件简陋的灰裙,猛地塞进玛莎怀里。
“舞裙,送你了。”
“什——?”
不,等等。
玛莎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想把这烫手山芋扔回去:“不……小姐,这不行!我怎么能……”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舞裙啊!
然而,就在她接触到灰裙的刹那,她的玩家面板被强制弹出,一行猩红加粗的字迹在她的视野中疯狂闪烁:
【警告!玩家‘褚杼’向你使用了特殊道具:‘诚挚的谢意’(感谢卡)!】
【效果:强制接受目标‘赠予’的物品(限定:灰布舞裙),并视为‘受赠者’自愿承担其物品所有权及其附带的因果关联。】
【关联状态:已绑定】
“呃啊。”
玛莎闷哼一声。
怀中的舞裙像是嗅到了猎物鲜血的蚂蟥,不再是死物。
粗糙的布料带着诡异的生命感,自动收紧、勒束、缠绕,紧密地同她的肌肤贴合。
那件本该轻飘无物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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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竟勒得她胸口发闷。
“你!”
玛莎看向褚杼,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怯懦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愤怒。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褚杼每一次看似真诚的“你真是个好人”,根本不是在夸赞她的善良!
都只是为了触发这张“感谢卡”的使用条件!
这张被所有玩家嗤笑为“废物”,只需五积分就能换来的一次性消耗道具,竟然成了褚杼算计她的武器。
玛莎压下翻腾的怒火,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她低头,手指用力地、几乎要嵌进那件灰布裙里,声音却努力保持着之前的细弱,但多了一分尖锐的质问:“你知道?”
她不是在问褚杼是否知道玛丽的失踪和她有关,而是在问——
你怎么识破我的伪装?
你怎么知道我在舞裙内衬缝入了菟丝花?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这张该死的感谢卡?
你他妈,到底是怎么知道一切的?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在精心布置的舞台上,被坐在观众席上的褚杼看得体无完肤。
可惜,褚杼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是后退一步,避开克拉拉抓空的手,脸上那“真挚”的笑容早已褪去,只剩下洞悉一切后、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看着玛莎眼中闪烁的情绪,没有意外。
五分钟前,褚杼向系统提交了一条关于玩家的新线索。
【玩家玛莎和玩家玛丽,两人是姐妹关系】
为了降低错误率,她甚至没有按照玛莎主动给出的信息,厨娘玛丽是姐姐,这样向系统提交消息。
但这条线索,依旧被系统判定错误,并倒扣了她两积分。
“啧,吵死了!”
克拉拉没抓到褚杼,目标瞬间转向了穿着裙子的玛莎,“快把舞裙脱下来给我!”
她眼中带着摧毁欲望的猩红,纤长却透着非人力气的指甲,狠狠抓向玛莎。
与此同时,塞尔玛也尖叫着扑上来,她脸上的香粉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簌簌剥落,隐隐露出下面略显干瘪松弛的皮肤底色:“快撕了它!”
她们的目标无比明确——摧毁第一条舞裙。
这是“剧本”赋予她们今日的“使命”。
然而,那舞裙现在穿在玛莎身上。
不止是物理上的穿着,更是“诚挚的谢意”道具绑定的因果。
裙子内侧的衬里起了作用。
是的。
玛莎偷偷在里面掺了菟丝花的种子。
这是她独有的、用以控制或者摧毁目标的玩家技能——
一旦菟丝花成熟,就会牢牢扒在宿主身上,汲取养分,直到将寄生对象完全吃抹干净。
讽刺的是,由于褚杼的“赠予”和道具绑定。
她现在即是寄生者又是被寄生者。
玛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前所未有的撕裂痛感从她后背传来。
玛莎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细小如尘的菟丝花种子,正在她的皮肉下生根发芽。
纤细的藤蔓在她的脊椎上蔓延。
她感觉自己快被折磨疯了。
“滚开!”玛莎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伪装,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眼中所有的懦弱和悲伤被一种濒临崩溃的狂怒彻底烧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向后暴退,动作矫捷得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佣。
那件灰布裙仿佛成了她第二层皮肤,随着她的动作诡异飘荡、收紧。
11. 埃拉的故事
嗤啦。
克拉拉的利爪再次袭来,这次终于撕裂了裙摆外侧的一角。
没有预期中的布料纤维飞散,只是伤口处诡异地有一缕极淡的金色光尘逸散,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
这正是来自衬里的菟丝花绒丝,此刻如同暴露的神经末梢,在破口处疯狂地收缩、蠕动。
猎物受伤的气息,彻底点燃了克拉拉和塞尔玛。
这两位被“剧本”赋予摧毁使命的“姐姐”,眼中再无半分贵族的矜持,只剩下被猎物逃脱激起的、更加狂暴的猩红。
她们如同两道被激怒的闪电,无视了距离,以远超人类的速度再次扑向玛莎。
“把它撕碎!”克拉拉的尖叫刺破耳膜,五指成爪,撕裂空气,直取玛莎因惊骇而剧烈起伏的咽喉!
玛莎后背的菟丝花藤蔓长势喜人。
那件灰布裙仿佛成了她痛苦与力量的来源,又像是束缚她的荆棘。
剧痛激发了求生的潜能,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近乎折腰的扭曲姿势向后猛蹿,堪堪避开了崔西莉亚的致命一爪。
嗤啦!
裙摆又被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更多的、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绒丝如同细小的触须般从破口处逸散出来,在空气中短暂扭动。
玛莎痛得浑身痉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菟丝花在她脊椎上扎根的深度,汲取着她的生命力和精神力。
她撞翻了旁边一张沉重的橡木边桌,上面的银器烛台叮当滚落。
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玛莎撞开了通往侧廊的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抓住她!”塞尔玛厉声命令,声音因愤怒而变形。
她和克拉拉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侧廊瞬间变成了残酷的狩猎场。
玛莎的身影在前方,她的速度极快,但动作明显因背后的剧痛而变形扭曲,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哼。
两位“姐姐”则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紧追不舍,所过之处,墙上的挂毯被利爪撕成碎片,精美的壁灯被撞得粉碎,碎片四溅。
玛莎的尖叫、塞尔玛和克拉拉的怒吼、以及物品破碎的巨响,在走廊里疯狂回荡,吸引了更多惊恐的仆佣,却又无人敢上前阻拦。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中心,褚杼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后退、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朝着与追逐方向完全相反的——通往后院菜园的侧门,疾步而去。
这次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视察后院的狼藉景象。
打斗的痕迹在泥泞中清晰可见:
一道深而凌乱的拖痕从菜园边缘一直延伸到那倾倒的大木桶旁;
木桶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染着深褐色污渍的粗布——正是厨娘玛丽常穿的围裙碎片;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篱笆被撞开的豁口处,褚杼敏锐地发现了几点暗红近黑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以及几根粗硬的、夹杂着泥土的黑色鬃毛。
线索在褚杼心中迅速拼合。
玛丽的失踪一定与玛莎落不了干系。
毕竟昨天的晚膳中并没有出现豌豆的身影。
她故意让玛丽拿走的那部分豌豆,大概率已经到了玛莎的手上。
玛莎绝不可能轻易满足于现有份额,她需要更多。
她的个人技能菟丝花的等级应该不低,所以能够指使玛丽深夜再探菜园,好寻找更多的豌豆。
只不过,玛莎似乎低估了玛丽此次行动的风险。
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玛丽的死活。
褚杼的目光扫过这些痕迹,最终锁定在角落那个低矮的工具棚上。
棚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褚杼放轻脚步,走到工具棚门口,轻轻推开。
浓烈的血腥味、汗馊味混杂着牲畜棚特有的臊味。
昏暗的光线下,格里菲斯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工具棚角落,背靠着石墙。
他的模样惨不忍睹。
身上那件沾满污渍的围裙几乎被撕成了布条,露出的皮肉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和淤青,有些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黑红色的血。
格里菲斯的一条手臂正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
汗水、血水和污泥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身上流淌。
那顶标志性的猪头面具歪戴在头上,一只眼睛的位置碎裂了,露出面具下他充血、痛苦且充满兽性的浑浊眼珠。
听到动静,格里菲斯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独眼中爆发出凶光,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是我,埃拉。”
褚杼的声音异常平静,反手将工具棚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
棚内更显昏暗,只有缝隙透入的微光勾勒出格里菲斯庞大的轮廓和他身上狰狞的伤口。
格里菲斯看清是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瞬,但随即又被剧痛牵扯得龇牙咧嘴,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褚杼走到他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落在他身上:“看来你赢了,玛丽呢?”
格里菲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血沫的咕哝:“哼,那个蠢女人,不自量力,半夜溜进菜园,坏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上几大口,断断续续的话语充满了暴戾和一种理所当然的残酷。
是了。
玛丽在深夜溜进菜园的行为显然触发了域本的规则,所以引来了负责“清理”的格里菲斯。
一场恶斗下来,拥有非人怪力的格里菲斯虽然重伤,但最终还是杀死了玛丽。
玛丽恐怕已经化作了这片菜园新的“肥料”,或者更糟。
而那些散落的血迹和围裙碎片,就是这场深夜血斗的残迹。
褚杼调出《规则手札》。
规则一:【未经许可的仆役,不得在夜间进入城堡特定封闭区域(如菜园、储藏区等)】
规则二:【格里菲斯作为值守者,拥有在夜间对进入其守卫区域的未授权者执行“清理”的权力】
叮——
【恭喜玩家成功推断两条域本规则(夜间特定封闭区域禁止未授权仆役进入、值守者应对权限),奖励积分*2】
格里菲斯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褚杼,贪婪和痛苦在他脸上交织。
他艰难地吞咽,喉咙里发出粘稠的咕噜声,目光却无法从褚杼围裙口袋的位置移开——那里,正是昨夜在玛丽身上嗅到的“救命味”。
熟悉的、带着奇异诱惑的豌豆气息,比晚宴汤碗底残留的余味更浓郁,更新鲜。
“豆子……”
格里菲斯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威胁,“给我豌豆,不然……撕碎你!”
褚杼甚至懒得演出被威胁该有的害怕反应。
格里菲斯现在的状态,外强中干。
她平静地迎着那充满兽性的目光,“豌豆,我有。但你知道规矩,等价交换。”
格里菲斯喉咙里发出低吼,带着焦躁:“快…说!”
“前天的晚宴,”褚杼的声音在昏暗的工具棚里显得格外清晰,“‘货’涨价、‘老鼠’少了、还有不识相的‘老鼠’想翻墙被园丁处理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告诉我,‘货’具体指什么?‘老鼠’又是什么?‘翻墙’又意味着什么?”
格里菲斯那只完好的独眼猛地收缩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褚杼会问这个。
疼痛让他呲牙咧嘴,但求生欲和对豌豆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单纯的在积蓄说话的力气。
“哼……狡猾的老鼠”,格里菲斯最终妥协般地哼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含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货’…就是你们这种…低贱的玩意儿!”
他独眼扫过褚杼,恶意中带着一种麻木的理所当然,“被夫人或者他们确认了身份的外来者。”
说着,他朝城堡方向歪了歪头,“玩家?你们是这么叫的吧?”
褚杼心中一凛。
这个域本中的原生者不仅知晓“外来者”的存在,还将其视为可被“确认身份”、可被“定价”、可被消耗的资源。
这灵智点,是不是高的有些不正常了都?
格里菲斯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道:“‘老鼠’就是这破地方,土生土长的贱民!东区垃圾堆里打洞的臭虫!”
他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他们活着、呼吸、吃饭都是一种消耗,浪费!该死!”
这与褚杼的推测一致。
这个域本的域主状态不稳定,很有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域本无法稳定运行。
域本资源有限,维持“原住民”的基本生存都成了负担,因此被高层视为需要清理的“老鼠”。
格里菲斯,或者说他代表的“清理者”角色,同样拥有处理这部分“老鼠”的权限。
“翻墙……”格里菲斯咧开嘴,露出沾血的黄牙,“哼,不识好歹,想偷东西,带出这地方,你们挤破头也要进来抢的‘域载物’,以为能带出去当‘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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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符’,好抵挡‘外面那些被这鬼地方吃掉的人变成的怪物’!”
他因为疼痛猛地抽气,缓了一下才继续,“被园丁或者我们逮到,就只有死路一条!剁碎了,埋进土里,一点渣都不浪费,嘿嘿。”
域载物?
格里菲斯口中吐出的这个词,听上去有些熟悉。
褚杼仔细在记忆中检索了一番。
那些在广播和街头巷尾低语中被提及的“诡灾”,此刻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诡人”大概就是格里菲斯所说的“被这鬼地方吃掉的人变成的怪物”。
现实生活中,他们就是那些在域中彻底失败、被域的力量完全侵蚀扭曲、失去了最后一点人性的玩家。
他们被驱逐或逃回现实世界,但是却已异化成只余下疯狂与杀戮欲望的怪物,无差别地攻击着人类。
而域载物,凝结着域之规则或力量的物品,成为了现实世界中对抗诡人入侵的关键。
它们或许是某种规则具象的器物,或许是能干扰诡人感知的媒介,甚至是能短暂借用域之力量的凭证……它们是在那场旷日持久的“诡灾”中,人类幸存者赖以挣扎求存的希望火种。
难怪现实世界的玩家会甘冒奇险,如飞蛾扑火般潜入一个个凶险的域。
夺取域载物,不仅仅是为了自身在域内的生存,更是为了带回现实世界,构筑防线,抵御那来自异化同类的致命威胁。
而域的规则化身,对此等行为的残酷镇压也就有了更深刻的逻辑——域载物是域存在的基石之一,流失意味着域的削弱甚至崩溃,这无疑是域主和其规则执行者最不能容忍的背叛。
“园丁”正是负责处理试图盗取域载物玩家的执行者。
信息已经足够清晰。
褚杼从围裙口袋掏出三颗干瘪的豌豆。
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但格里菲斯的独眼却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咽,挣扎着想扑过来。
“你的了。”褚杼将豌豆抛到格里菲斯脚边的干草堆上。
格里菲斯几乎是立刻用那只完好的手,急切地抓起一颗,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在狭小的工具棚里响起。
随着豌豆下咽,褚杼清晰地看到,格里菲斯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肌肉组织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收束着。
虽然未能完全愈合,但滲血明显减缓,他那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也以惊人的速度松弛下来,连带着粗重的喘息都平复了不少。
格里菲斯贪婪地舔舐着掌心残留的豆渣,独眼再次看向褚杼。
“还有吗?”
褚杼后退一步,拉开了安全距离,“今天的交易结束了,格里菲斯先生。”
格里菲斯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那只完好的手撑住地面,似乎想要强行站起来,眼中凶光更盛。
就在这僵持的,危险临界点即将被打破的瞬间,褚杼再次开口,精准投下诱饵:
“我的确没有了,但我知道谁有更多。”
“多得你无法想象。”
“玛莎,玛丽的姐姐。”褚杼吐出这个名字,“她身上的豌豆,比我给你的多十倍不止,那是她从玛丽那里弄到的,还有她自己藏起来的……就在她身上,现在,此刻。”
“玛莎?”格里菲斯重复着,这个名字唤醒了他昨晚“清理”玛丽时残留的记忆碎片。
那个试图反抗,最终被他撕碎的女人身上,确实也带着这种诱人的气息。
而现在,她的妹妹竟然拥有更多?!
“在哪?”他咆哮着。
“侧廊,塞尔玛和克拉拉小姐正在款待她。”褚杼精确地报出地点,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她们大概也想分享她的豌豆,不过动作慢了点,你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截住最后几粒……”
话音未落,格里菲斯仅凭一股蛮力,用那条完好的手臂猛地撑起沉重的身躯,像一头受伤发狂的野猪,轰然撞开虚掩的工具棚门板,跌跌撞撞却又速度惊人地朝着侧廊的方向冲去。
木屑纷飞中,褚杼侧开避开他带起的腥风,面无表情帝看着他身影消失在侧门后的阴影里。
工具棚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冲淡了些许。
她抬手拂去溅到脸上的几点木屑,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玛莎的生死已不再是她的问题,那是格里菲斯和两位“姐姐”的猎物。
祝她好运。